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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江日昇]台灣外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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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5-29 05:39 編輯

【名稱】:台灣外紀;又名《台灣外志》

【版本】: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圖書館藏本。三十卷。

【作者】:江日昇,字東旭,福建珠浦人。其父江美鰲曾隨鄭成功征戰多年,後於康熙十六(1677)年歸附清朝。根據其父口傳耳授及某些當事人的回憶,於康熙四十三年撰成此書。

【內容】:敘述鄭成功抗清始末,自天啟元(1621)年鄭芝龍起於海盜,迄於康熙二十二(1683)年鄭克塽降清。
  全書以紀年形式連綴史實,以文言記敘,雖然卷目模仿章回小說回目之對仗形式,在敘述上亦模仿小說手法,實則仿效《史記》、《漢書》的紀事文體,沒有誇張或虛構的描寫,與其說是小說創作,不如說是一部紀實體的文學作品,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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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自序
  余歷稽帝業之正,莫如我世祖章皇帝也。世祖當甲申之變,整提一旅,戡亂除奸;應天順人,承繼大統。以及今上,萬國賓服。惟臺灣鄭氏與二三故老,遵奉舊朔,孤承海外,恃波濤之險,來往條忽,騷擾邊疆,費朝廷無數金錢,以至遷移五省,屢勤南顧之憂者四十年。其間英傑沒於王事者,指不勝屈,是殺運之未盡故也。迨至殺運告終,盛世將見,天必生散金之姚公以撫之。施侯六月興師,果敢在於人謀;一戰決計,見機體乎天意。遂將臺灣荒服之地,為朝廷收入版圖,四海歸一焉。但成功髻年儒生,能痛哭知君而舍父,克守臣節,事未可泯。況有故明之嘀寧靖王從容就義,五姬亦從之死;是臺灣成功之踞,實為寧靖王而踞,亦蜀漢之北地王然。故就其始末,廣搜輯成。誠閩人說閩事,以應纂修國史者採擇焉。
  時康熙四十三年歲次甲申冬至後三日,九閩珠浦東旭氏江日昇謹識於雲陽之寄軒。

  陳序
  余司譯南詔,於康熙四十八年己丑春,獲交珠浦江子東旭,蓋循循然重厚博物君子也。嗣出其所輯臺灣外志凡十卷,而囑敘於予;予讀其書,起明季擁眾,紀我朝歸順,垂六十年。其間島嶼之阻絕、城壘之沿革、鎮弁營將忠義背逆,以至朝廷之徵討招徠、沿海之戰徵區畫,靡不廣羅窮搜,瞭如指掌間。洵志乘之大觀,班、馬之倫匹也。
  蓋嘗論之:作史有三長:曰才、日學、曰識。非具曠世之才者,不能旴衡千古,驅策百家;非負蓋世之學者,不能參稽明傭,討論精詳;至英權衡統係,斟酌褒譏之得宜,尤非抱卓絕之識者不辦也。故作史難,而作偏隅之史為尤難。考成功以有明賜姓,避竄臺灣,奉永曆故朔三十有七年。蹟其仗義執言,全髮守節,庶幾齊田橫遺風,不可謂非偉男子;然以我朝視之,則固勝國遊魏、海隅窮魄也,律以犯邊梗化,夫復何辭?作史者當聖朝全盛之時,記邊島竊據之跡,使孤忠遺憤,獲伸於光天化日之下,不戛戛乎其難哉;今是編所記鄭氏,於其不忘故國也,如睹間關百奧,天威咫尺之誠:於其接遇王孫也,如見相依為命,保護備至之誼。忠肝義膽,赫赫如在目前。至敘今皇帝之殷憂南額.議撫議剿,六月興師而鄭氏賓服,臺灣底定,殆亙古未有一統之夭下也。非江子才學素優而抱卓絕之識者,焉能辦此哉?他如寧睛王之就義從容、五姬從死,與夫忠臣擴討、義士、閨閤節烈者,尤惓惓三致意焉!江子豈獨傭史氏之三長,抑且有功於名教,立頑起儒,不巧矣!
  三山弟岷源陳祈永拜題。

  彭序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春正月,余遊閩嶠,寓芝山蘭若,獲交山陰余元聞。一日,論有明崇禎帝諡法,遂出其先王文武貞公奏疏暨造稿見示,中有辨思烈謚號一書,極光明正大;而其謚為毅宗正皇帝者,是先生一人之碩諭也。先生諱煌,字武貞,登天啟乙丑進士,為殿試第一人;入史館,直諫敢言。捧誦之下,令人想見古大臣遺風。第運丁陽九,不獲展其大有為之志,可嘆也!
  元聞手一書,其標目曰臺灣外志,紀我朝新闢臺灣,海外從來未有之土地也,識明季海上鄭民事最詳。筆力古勁,雅有龍門班緣風。及詢作者姓氏裡居,始知為江子東旭撰。余因嘆曰:「江子負如此才,不獲纂修史館,而乃淪落草野,成一家言以自見,其亦勞瘁矣乎!」江子為甌閩士,性嗜古文詞,不拘章句學;幼從其先人遊宦嶺表,悉鄭氏行事,因編次其所見聞,備他日史官採取,其用心良苦。而因事直書,不置褒貶,積歲月以成,江子原無庸心於其間也。按鄭芝龍投誠後,其子成功,據臺灣海島,故明王孫相依為命者,垂數十年;至癸亥歸順,又有寧靖王從容就義,至五姬偕從之死;江子獨斷以成功臺灣之踞,是以寧靖王而踞也。其卓識宏深,且其間忠臣義士、孝子慈孫,與夫閨閤之節烈,罔不光如日月;即當日公侯將帥出入其門,不啻數十輩,而鄭氏遂應五代諸侯之識;可謂奇男子。江子今為之表彰,不致海外荒服年久湮沒,人皆謂大有功於鄭氏,而詎知其有功於忠孝節義者為更多乎哉!故讀是編者,可以教孝、可以教忠、可以教義,即閨閣聞之,戶亦莫不油然生其節烈之心;有功名教,良匪淺鮮。異日以之.登大廷,備史氏之闕文,江子與是書不朽矣!
  余不敏,謹為數語,以弁其端。漢陽同學弟彭一楷拜手題。

  鄭序
  天之生才,豈偶然哉?生是才,必有所以用是才。然生才不一,用亦不一:或隆以南面百城,或置之衡門泌水;又甚者,拂亂顛連,無以自立。不可謂如彼者,天生之、天用之,可以見才;如此者,天生之、天未嘗用之,不可以見才也。蓋必至是,乃所以空、乏、動、忍,使之奮發有為,名當時、傳後世,加厚之以無容湮沒者也。吾友江子東旭,其先君當勝國之末,嘗統數萬兵,見天命有在,歸誠我朝,改武為文,授州守之職。東旭為幼子,最所鍾愛,晨夕左右不離,習知時事,強記博聞,疏財重義,四壁蕭然。噫!以如是之才,際用人不次之會,咸謂其必有合也。奈何命與時違,歷落牢騷,所如不偶,行多坎壈。緣與友人計畫,無如數何!欲為鶯鳴義俠,反成雀角謗疑,構訟歲月,徙倚縣庭,因著臺灣外志一書。
  其書專為鄭氏而作,始於明太祖,非欲著明之始,所以著鄭之始也;首誌顏思齊,所以誌鄭芝龍之始,又所以誌開闢臺灣之始也。成功賜姓,弱冠書生,以半旅師,踞金廈島彈光之地,抗天下兵,可不謂壯乎?審時度勢,效虯髯所為,遁蹟臺灣,存明故朔,父子祖孫,相繼四十年,終明之世,僅見一人。其間立心之誠偽、謀略之巧拙、部伍之嚴肅、將帥之勇驍、賢臣隱士之遺蹤、勝朝宗室之潛寓,義土、忠臣、烈女、節婦凡有所見,皆筆於書;及至施侯奏功、鄭氏歸誠、寧靖王盡節、五姬殉難。東旭此書,以臺灣之踞,實為寧靖一人而踞,寧靖王死而明絕,其卓識宏深,誠足千古。
  噫!使東旭非構訟感憤,徙倚縣庭,安得此書而傳於世?太史公薄西白演易、孔子春秋以及離騷、國語、兵法、呂覽、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東旭具如是才,成此一家言,豈非天使之名當時、傳後世,加厚之以無欲湮沒者乎?較之南面百城,其見才何何如耶?
  余讀是書,不能嘿嘿,爰敘其所作之之由。雲陽誼教弟鄭應發頓首拜書。

  余序
  余與江子東旭,計別二十有三秋矣!一旦既見於鵝城水濱,相視,其夢乎?真耶?鬚已蒼、髮已斑,幸顏如昨而力尚壯。遂相攜登舫,市酒痛飲;索別後著述,出所輯臺灣外志一書。展閱『凡例』,內有「臺灣地將靈矣,天必先假手顏思齊為之引子、紅毛為之規模、成功為之開闢,俾朝廷收入版圖,設為郡縣,以垂萬世。」則全部瞭如指掌,又何用細問紀年章節哉?
  但不細加詳讀,不知其盛衰有數,忠節有人;來脈去路,事蹟茫然。是以典春衣、浮大白,竭二日夜之功,方悟太史展成先生西堂集中有「草雞夜鳴,長尾大耳」之識,茲卷首應之。展售繹之,信天有善作文章手段:引子者,破承也;規模者,起講也;開闢者,二比落題也;收為郡縣者,中股結束也。文章成歟!何以見天之善作文章?當成功舍父君,其間誠偽,正曹操死於獻劍、王莽死於下士,此固未足深論。第其守明故朔,避遁臺灣,與勝國宗室故老相守,矢志不貳,亦黃冠故鄉,足以風後世為人臣者,且可以佐國朝開闢從未有土地,奠安天南牛壁。假若犯江南歸而金廈平,是文章之無作手;故戰勝於一時,是天之正欲起講也。臺灣闢矣,成功遂死;金廈平矣,鄭經郎遁。紅毛若不沈舟於普陀港、施侯若不遭颱於青水墘,臺灣即得,亦是二比之勞。將為我國家乎?抑還之紅毛乎?斯時荒蕪草創,國家未必留之。還於紅毛,臺灣乃五省屏藩,地方遼遠;紅毛者,亦故明之最防範,保無有宵小與合,為祟沿邊。故天假之年數,俾水土可服、耕鑿已繁,仟陌交羅;村落華美,聖廟興矣,人物蕃盛。況周之仁,尚有管、蔡;漢之德,豈無彭、陳?又仗彼為甲寅變尾耿之後,為我國家遏閩、浙之熾,得復兩粵口湖、楚、滇、黔,特釜魚之遊耳;是文章之頓挫落題也。丁巳(康熙十六年)之敗,苟若從喇將軍之勸,搖櫓東歸,退守其間,進貢受封亦可;則文章淡而無奇。必使劉國軒恃其狡黠,猖獗於漳、泉之間,亦燈將滅而光必為燄烈;此文章之波瀾也。意將盡矣,自有散金姚督、必剿施侯,六月風濤自然不興,一戰敗北,束手是聽;聖朝俎豆未必可毀,土地膏腴焉可輕棄?擔承題留,設為郡縣,誠東南長策;文章之結構也。將來可與粵瓊甲乙,文人丘海,出為聖朝桂石;即鄭氏數十載抗逆天威、殘擾邊疆,朝廷亦不探求,且錫以公爵。嗚呼!招降不從,謀擒不得,天其相之,聖主赦之,其亦有深得於忠義二字之報哉!外志一書,天直假東旭之筆,發明彼定位乾坤、因時顯晦之意。據事直書而無猥談瑣語竄入其中,不致忠孝節烈、賢臣隱士,年久湮沒。備採史氏,附光盛世,則凡耕褥於斯、聚族於斯、官守於斯,知其所自來。設置方略,毋放僻邪侈,棄本就末,受天時地利之厚澤;期奠安利益,節用愛人,副朝廷命官致治之深仁。實紀事之正,有益風化,自當垂其不朽。
  余讀竟,不勝擊節。爰書數言,以弁其端,溫陵庚弟余世謙子遠氏書於鵝拔舟居。

  吳序
  天下無可輕之人物,亦無可棄之上地。蓋土地與人物相表裡:人能立節立名,則隨其所至之處,皆成乾坤;人因地而傑,地亦因人而靈,如今日之臺灣是也。
  臺灣本荒服,自古以來,未有人民居乎其間。迨鄭成功避遁於此,蓽路而開斯土;子經承其基業,志倣田橫,假明故朔四十餘年。雖抗逆天威,擾害沿海居民,然我皇上巍巍至德、休休有容,憐其忠義、棄其小嫌,歷年遣官招撫,義不歸誠;成功不失為守志之土,鄭經亦不失為承業之子,是臺灣因成功父於而重也。迨氣運告終,而勝國子孫,有寧靖王朱術桂全家盡節!波濤為之嘆聲、風雨為之流淚,是臺灣文因寧靖王而重也。嗚呼!寧靖王死得其名,善矣哉!但鄭氏握兵權於海隅,即前犯江南、後犯閩粵,是天下只知有成功與經,不知有寧靖王朱術桂也;設使術桂不死,則其名不傳,亦與敗葉腐草同寂寂而無聞,不幾為臺灣之山靈所笑乎?惟其從容就義,無慚勝國遺風,不負成功開闢臺灣之壯志,亦不負鄭經固守臺灣之苦心;且五姬慷慨輕生,氣勝男子,而臺灣之山川草木,能不因此而增光乎?今東土人心,順天意而歸本朝,遂將臺灣之地收入版圖,我皇上得此車書一統之盛,大沛恩膏,深加殄恤,俾番、漢生靈各得其所,是臺灣又被帝德之光,將來甲於天下而愈添其生色也。夫以窮海遠裔之區,有存誠守義之志士、捨生就死之王孫,又有英雄豪傑懋建殊勳,標名麟閣;至於高人隱士,閨壼節烈,又昭昭在人耳目間。則臺灣之外志不可不修。
  余與江子東旭,本會於西粵蒼梧,閱其所輯臺灣外志。其中誅犯順不屈之人、存亡國盡忠眨事,不致荒外年久湮沒,誠聖世之公論也。且備錄文武職名,詳載各官事實,俾後來稽古儒生,知開創臺灣者建其業、攻克臺灣者顯其功t歸順臺灣者識其時、死難臺灣者彰其節,據事直書,以外名之,深有得於春秋之義,正合我皇上勸忠勸孝之大典,豈非有助於名教之所為哉?則斯志之作堪與經史並傳,而東旭之才情識力,直與左、莊、班、馬照映先後,同垂不朽。余平日以鄭經守義,羨成功之有子;以術桂盡節,欣勝國之有孫。今覽斯志,相為符合。
  余與東旭未面而意氣相孚,既面而傾蓋如舊,故不禁歡欣鼓舞,筆一言而弁其端。
  螺陽洛水庚弟盡臣氏吳存忠拜書於西粵蒼梧署內。


  凡例
  一、是編首起明太祖者,因鄭氏祖墓穴地不毀於江夏侯而有神護,推其源也。
  一、是編敘李闖陷北京、馬士英專權誤國而又不詳其說者,自有明更在;不過引為接脈,作鄭氏末節之說。
  一、是編多採及故明遺事,有鄭氏之因也。如鄭芝龍官南澳時,逢宇內擾攘,令各府提撫舉將才;黃道周被擒娶源,有爭班位,陳子壯、張家玉犯順,有一介乞援之書;粵西爭戰勝敗,有太監來往之述。故不覺其絮叨,亦取元世祖景炎、祥興君臣,明太祖錄至正以後事實。今上亦命博學鴻詞纂修明史,無避興朝忌諱;誅犯順不屈之人,存盡忠亡國之事,誠聖世之公論也。
  一、是編原為鄭氏應出五代諸侯,為故明嘆氣之前所識;;其鄭氏將帥,即為鄭氏一時用。紀其一時之事,或戰或敗,書其實也;不似水辯傳某人某甲狀若何,戰數十合、數百合之類,點寫模樣,炫曜人目,以作雅觀。
  一、是編當甲寅之變,耿、尚、吳三家有關於鄭氏,則為之述;如無關於鄭氏,自有國史在,故不預說。
  一、是編臺灣係海外荒服,地將靈矣,欲入為中國邦,天必先假手一人為之倡率,如顏思齊者,是為其引子;紅毛者,是為其規模;鄭氏者,是為其開闢。俾朝廷修入版圖,設為郡縣:以垂萬世。
  一、是編歷有年所,加國朝從龍走鼎、奉命戡亂諸英傑,不為諱名直書,倣列國、三國體義;非敢褻諸公,益以重之,使著名而垂不朽於萬世。
  一、是編以外名者,鄭氏未奉正朔,事是化外;臺灣未入版圖,地屬荒外。若以化外、荒外棄而弗志,恐史氏訾其缺陷。茲編而以外名之,一以示國家級靖方略,修荒服於版圖之外;一以胡鄭氏傾向真誠,沾朝廷於教化之內。別外以重內,法春秋之義也。
  一、是編鄭氏歷有年所,所有爭戰事蹟頗多,亦難枚述;今就其關要者纂成,觀者諒之。
  一、是編旁用句點、人名用旁畫、地名旁用空晝,以便觀者之讚。
  一、是編於明紀或本末、或編年、或遣聞以及國朝定鼎名臣奏疏、平南實錄諸書,又就當日所獵聞、事之親身目睹者,廣為搜而輯成;實學疏識淺,匪敢言書,不過聊以備風採耳。
  江日昇載誌。

  鄭氏應讖五代記
  鄭芝龍,字飛皇,福建泉州府南安縣石井人;封平國公,加太師。投誠,封同安侯。其先娶日本翁氏女,生成功;繼娶顏氏,生四子:恩、蔭、渡、襲。
  鄭成功,芝龍長子,原名森,字大木,泉州府南安學生員。芝龍引見隆武,賜姓朱,兼賜名成功,欲令其父顧名思義。初封忠孝伯、宗人府府正,照駙馬行事,佩招討大將軍印。後永歷封漳國公,繼而晉封延平王。妻董氏,雷廉道董容先長女。生十子:長經(乳名錦),聰、明、睿、智、寬、裕、溫、柔、發。年三十九,卒於臺灣。
  鄭經,成功長子,字元之。妻唐氏,尚書唐女孫,無出。陳氏生六子,、塽,以下幼,未詳。年三十九,卒於臺灣。
  鄭克,經長子。當甲寅之變,經乘釁西渡,仍踞金、廈各島;允陳永華講,令其在臺監國。大有材能,剛正果斷,見嫉諸叔。迨經死,馮錫范遂譖諸叔,以螟蛉說於董國太,共謀殺之,年十八,兵民嘆惜。妻陳氏,永華女,正白旗、康熙甲戌科進士、官翰林陳夢球(字字受)之妹,正白旗、康熙甲辰科進士陳還(字素亭)之姑;從容盡節,兵民無不嘆惜之!
  鄭克塽,經次子。投誠,封正黃旗漢軍公。妻馮氏,正白旗漢軍伯錫范之女。
  鄭芝龍起於天啟元年,至康熙癸亥克塽歸誠,共六十三年。

  平彭臺灣諸將姓氏
  福建全省水師提督一等侯施琅、署中營參將羅士?、守備林儒、千總林顯達、莊日超、把總朱壹鵬、唐啟要、周起元、署左營遊擊張勝、守備陳元、千總胡泮、把總李瑞、署右營遊擊藍理、守備方卻、把總陳旺、李俊、暑前營遊擊何應元、守備劉琯、千總蔡琦鳳、林鵬、把總張汝灝、唐昇、黃崇、失龍、署後營遊擊曾成、守備沙允新、千總高斌、把總楊鳳、陳載、陳大勳。
  廈門鎖總兵楊嘉瑞、中營千總王騰超、把總鄭義、曾斌、韓瑛、薛永、左營進擊朱明、守備胡元道、千總游兆麟、把總劉明、陳瓚、翁英、林信、右營遊擊陳蘭,千總曾義、連龍黼、把總施為良、林錫、林閨、劉春。
  金門鎖總兵陳龍、中營遊擊許應麟、守備郭新、千總林鳳、把總游亦綠、李承光,左營遊擊陳榮、守備原再懷、千總遊觀光、曾成勳、把總陳彪、陳凱、王泰、左營守備林芳、千總林正、曾捷、把總王棟、曾維勳。
  銅山鎮總兵陳昌、中營遊擊黃瑞、守備林雄、千總蔡啟東、蕭子發、把總王曰明、林佐治、邱進、左營遊擊曾春、守備董纘、千總許龍、洪忠、把總陳恕、施貴,右營遊擊阮欽為、守備方水、千總施而寬、李好。把總劉起、游大鵬、陳啟。
  海壇鎮總兵林賢、中營遊擊許英、守備李琦、千總何聚、李振、把總王名、章得貴、林鳳、左營遊擊吳輝、守備胡宗明、千總林恭、把總林光、林應、施宗國、右營遊擊江新、守備林正春、千總楊士晌、把總張榮、陳聘。
  同安鎮總兵吳英、城守營遊擊趙(勻阝)試、千總林鳳。
  平陽鎮總兵朱天貴。
  興化鎮總兵林承、千總任國佐、把總陳吉、左營守備廖國用、千總陳和、把總張介眉、右營把總林祿。
  閩安協副將蔣懋勛、中營千總馮正龍、把總鄭陞、倪昌名、左營千總何美、林信、把總王玉、右營守備王祚昌、千總林生、把總陳一高、莊國用、鄭茂振。
  海壇協副將林葵、左營遊擊卓策、守備陳聰、千總蔡盛、右營把總黃崇。
  江東協副將詹六奇、浯嶼營遊擊黃朝俊、圍頭營遊擊陳義、平海營遊擊李全信、烽火營遊擊王昌祚、龍江營守備韓進忠、灌口營守備黃富。
  隨徵總兵董義、康玉、顏立勳、李日煜、都督陳蟀、魏明、何義、藍(土爰)、鄭興、副將林應元、黃昌、鄒元堂、鄭章、劉沛、參將林實、鄭英、許光遠、陳致遠、鄭雲、洪雲、遊擊林翰、方鳳、施應元、李廷彪、黃登、湯明、廖程、施世騄、陳良弼、都司黃勇、陸臣揚、陳道明、林淳、守備戴名芳、鄧茂公、施世輔、施性忠、施世驃、李寅、陳王路、施去驤、洪天錫、李光琅、千總葛永芳、米得高、鄧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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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04:5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江夏侯驚夢保山 顏思齊敗謀日本

  前明太祖,朱姓,諱元璋,字國器(一作國瑞),濠州人(今江南鳳陽府。)於元至正七年,自和陽起兵,渡江延攬英傑,驅除群豪。至戊申歲,即位於金陵,改稱南京(今江南省。)一十六載,始廓清宇宙;方命江夏侯周德興設立衛所,安插有功將土。
  德興從山東登、萊、青、曹,由浙江寧、紹、台、溫等處,會同有司,酌議踏勘,設置分封。迨入閩,至泉州建永寧衛。過石井安平地力,見龍勢飛騰,山環而相顧,水潮而有信,旗鼓顯耀。印劍生成,徘徊瞻玩。憶奉命時,曾受密旨:「斷沿邊孽穴。」今觀此地,應為斬斷,遂傳南安知縣楊廷志,取討人夫,備揪鍤。是夜,德興忽夢二人跪告曰:「公奉旨勘踏地脈,斬除孽穴。適觀此處飛騰踴躍,疑惑於懷;欲為開斷,以銷國恩。但此地不然,發脈於臨汀,起伏於紫帽,蟠騰隱現,實歸安江;其左輔右弼,氣象萬千。上帝業命余保護此土,以俟後來之有德老葬其中,應出五代諸侯,為國朝嘆氣。幸勿輕為開斷,以違帝命。謹記!謹記」(東旭曰:從古盛衰皆有數,聖明空算滿枰棊。雖然識破機關處,三尺冥冥自主持。)德興驚覺,漏方三鼓。細思此夢甚異,明是此處山神,奉上帝命在此守護,求我勿得擅開,後來當出此五代諸侯,為國朝嘆氣。輾轉思維,當再為審詳酌奪。次早,德興按夫役,親登嶺上。遙望波濤洶湧,山勢嵯峨,發跡環遶。不但尖圓秀麗,氣築雄壯;及山窮水盡,愈玩愈有意味。再步山巔,見大石鑴「海上視師」四大字,旁「宋朱熹書」。訝曰,「先賢業有明鑑!此乃天數,豈可違逆?」徘徊而下,散其夫役。至同安縣,設高浦所。濬一井於來龍之白鶴山上,深十餘丈。鎔化生鐵數千斤,傾入井內。其所前有大石二十八塊,每石令匠分劈兩片(諺云:『白鶴山,珠嶼案,誰人葬得首,天下得一半』。故德興有是舉。)渡江置金門所(即浯州)、中左所(即廈門。)又建鎮海衛,以及陸鵝、懸鐘、銅山諸所。畢,會同軍門請旨,分給有功將士。然後從潮、惠、粵東建衛所回京覆命(按:此地,宋朱文公諱熹,初除同安主簿,經過此處,觀鴻漸山木星挺秀,喜其地。迨至山上,見海潮洶湧,五馬脫氣,遂令匠勒『海上視師』四大字於石。及江夏侯周德與建銅山所,城設四門,而塞其北,從未有發科甲者。至巡海兵備道蔡潮點軍至銅,見北門不開,哂江夏侯之末全識也,理當開以收逆水。令人挖之,內豎一石,書『遇潮則開』四大宇。潮嘆服曰:「夏侯真神人也!」從此,銅山文物濟濟。)
  後此地被鄭達德遇異人廖明師為之指葬,名為『五馬奔江』(達德,芝龍二世祖。)傳至曾孫紹祖(芝龍父),充泉州庫史。是年萬曆甲辰,三月初日一,春暖融和,天氣晴明。廈門忽爾雲霧四合,雷電閃爍,霹靂一聲,海活劈一石,中悉隸篆鳥跡,識者文之曰:「草雞夜鳴,長耳大尾,銜鼠乾頭,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揚眉於東,傾陷馬耳。生女滅難,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庚小熙埠,太平伊始。」人咸不解其語。十八日辰時,芝龍生。其母黃氏夢三婦人引紅霞一片堆於懷,徐而採抹地下。取名一官。越戊申,一官五歲,紹祖送啟蒙,取名國柱,頗聰明。庚戌,一官七歲。讀書放午歸於途,戲石過牆,誤中太守蔡善繼紗帽。繼失驚,遣人擒入。紹祖為免巾請罪。善繼見一官眉自清秀,氣宇軒昂,贊之曰:「此寧馨兒也!」賞而釋之。
  天啟元年辛酉,一官年十八,性情蕩逸,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潛往粵東香山澳尋母舅黃程。程見雖喜,但責其「當此年富,正宜潛心。無故遠遊,擅離父母。」一官詭答以「思慕甚殷,特侯起居,非敢浪遊。」程留之。
  至天啟三年癸亥夏五月,程有白糖、寄楠、麝香、鹿皮欲附李旭船往日本,遣一官押去。然前日本與今不同:今之日本,凡船隻到港,人都入在班中拘束,不許四處散歇。交易只許六十萬兩,各船勻攤,數足將餘貨發還,給水米蔬菜駕同。昔之日本,最敬唐人(凡各洋悉唐朝與通,故稱中國人曰唐人)船一到岸,只有值日庫街搬頓公司貨物(公司乃船主的貨物洋船通稱),其餘搭客暨船中頭目、夥記、貨物悉散接居住,轉為交易。婦人雖跣足蓬頭而姿色羞花,宛如仙女。且頭髮日日梳洗,熏以奇楠,不似中國抹以香油也。客至其家,最敬者或茶或酒,杯盞必擦以頭髮,然後斟而送客,余詠有「奇楠氣味生餘瀝,薌澤嘗黏齒頰芬」之句。所以抵日本者,即沾泥柳絮亦欲逐春風而往,況一官正在方剛之年乎?亦是天數該然,赤繩繫足。本街有倭婦翁氏(倭日本別號),年十七,夭嬌絕俗,美麗非常。見一官魁梧奇偉,彼此神契;第不得即為雙柶並一耳。一官遂聘之。合巹後隔冬住下(凡洋船乘南風而去,東北風而回,而未回者即曰隔冬。)
  天啟四年甲子六月,有福建漳州府海澄縣人,姓顏名思齊,字振泉,年三十六,身體雄健,武藝精熟。因宦家欺凌,揮拳斃其僕。逃日本,裁縫為生。居有年,積蓄頗裕,疏財仗義,遐邇知名。是歲唐船販日本者甚多。思齊與大赤般財副(赤般船名,財副管理一船貨物)楊天生、陳德(字衷紀,海澄人,猛悍邁眾)、張弘(一作宏)交稱最好。天生字人英,年三十,泉州晉江人也,算法精敏,最熟大刀;且言語便捷,桀黠多智。朝夕盤桓,遂成水乳。一日偶共飲微酣,思齊嘆曰:「人生如朝露耳,若不能揚眉吐氣,虛度歲月,羞作骯髒丈夫!」天生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志者亦若是。長兄有此雄略,何愁久困。以余度之,此地可圖。」思齊嘆曰:「吾亦有心久矣,其奈力微何?」天生曰:「先以得人為要。弟當憑三寸不爛舌,鼓動各船之傑者尊拜我兄為盟主,然後徐徐說之,則事可成矣。」思齊曰:「此非吾弟不可。事成富貴與共,聞李德船中有一姓洪名陞,為人慷慨豪邁,甚好藤牌?」天生曰:「與弟最厚。」(陞)字杲卿,年方二十六,係興化府莆田縣人。其祖至同安,因而在同住家。藤牌正跳七尺,倒跳一丈。思齊思此人當招之。天生曰:「他亦極慕長兄名譽。」二人談得投機,直至酩酊方別。
  次早,天生邀陳勳同到張弘船中。弘字子大,泉之惠安縣人,剛直勇敢,能舉五百觔青石,遍行教場一回,面不改容,故號為『鐵骨張弘』。適陳德、林福亦在船中。福字振祖,手足便利,渾號『深山猴』,善使標鎗火炮,泉之同安人。天生敘談之際,就提起拜顏振泉為盟主之事,眾咸喜焉。林福舉李英、莊桂、楊經三人年少義俠,陳衷紀舉林翼、黃碧、張煇、王平、黃昭五人。福即同天生往招李俊臣(臣名明,漳之南靖人,風流灑脫,甚精鈀頭),俊臣許諾。
  天生等回,於途遇鄭一官與何錦,天生招之。一官舉高貫武藝超群,並余祖、方勝、許媽、黃瑞郎、唐公、張寅、傅春、劉宗趙、鄭玉等共二十八人,於六月十五日,大結燈綵,香花牲犧,列齒序行,以鄭一官為尾弟。禱告天地:「雖生不同日,死必同時」之語。畢,燒化紙錢。眾拜振泉為盟主,大開筵席,暢飲而散。
  自此之後,親契友愛,勝於同胞。惟天生每用言挑撥諸人,說日本地方廣闊,上通遼陽、北直,下達閩、粵、交趾,真魚米之鄉。若得佔踞,足以自霸。陳衷紀、陳勳、張弘、洪陞、高貫五人咸動心,向振泉謀曰:「天生所言誠是。大哥不可失此機會!」振泉曰:「公等如兒戲,然奪人之國,豈爾我數人而可?」洪陞曰:「非此之謂。未知大哥如何?大哥意若決,則吾會中諸人立呼可就,毋煩周折。其餘當徐徐誘之,則大事成矣。」振泉曰:「事當密秘,觀人而言。倘一造次,性命攸關。」諸人領諾而去。洪陞、張弘、楊天生既得思齊實意,欲往李明船中,途從炮臺經過,見守臺倭番整肅羅列,火炮齊備。天生猛省一驚,顧陞與弘曰:「炮臺如此嚴謹,如此整備,恐難下手。」陞笑曰:「炮臺嚴謹,不過見我們船欲起身,加意提防耳。此何必介意?」天生曰:「君既胸有成算,試略陳其槩。」陞曰:「兩臺倭兵,不過百有餘人,所恃者惟數門大炮。以弟愚見:每臺只用膽勇者五六十人,或清晨、或黃昏,乘其交換無備時衝入,將守炮者砍倒,炮車扭轉,連放數門。彼知所恃者已為人奪,安有戰志。另擇一位驍勇者統之,從中趕殺。再分百人兩邊放火喊殺,則可得矣。」天生點首曰:「所見略同。」遂到明船,與高貫(一作冠)、李英、傅春等商議。英曰:「不乘此時齊集舉事,更待何時?」弘曰:「言之誠當!不勝於終年波浪馳逐乎?」天生曰:「還須與大哥決定。」眾曰:「然。」同到思齊寓中。天生述眾意,勸速舉事。齊曰:「凡事當料己料人,力保萬全,豈可苟且?倘畫虎不成,反類狗耳。」天生曰:「兄所慮者恐人心未一乎?」齊曰:「然。」天生曰:「俟十二日弟設數席請諸位,令其各書名押號,並密約策應備敵之計」齊曰:「此最要著,賢弟宜亟行之!」十二日,天生治席請二十七人咸至,依次而坐。酒至數巡,天生向陳衷紀曰:「今歲我們船隻不知交易幾多?貨物配搭不知幾多?篦金計搭幾多(日本出金,樣如篦,故曰篦金,色八成)?板銀計搭幾多?何船得利?何船虧本?」衷紀曰:「別船不知,就弟船中計算,虛頭多,大約獲利無幾。」天生曰:「冒波濤而涉風險,不能得利,亦就難了。」杲卿曰:「生理都好,奈此中抑勒,不與我們親自交關,憑他當事掣肘,京客尚有三年不得貨者(日本係埠頭,其國亦稱日京,離日本三個月路)。」子大突曰:「我們出於千波萬浪之中,反為倭奴束縛,將幾間板屋放一把火,大家焚了罷,怕他錢糧不是我們的(日本之屋悉係木板所為)。」天生只管搖頭。衷紀曰:「長兄不用搖頭。子大之言,大都不錯。弟亦有心久矣,恨無首領提調耳。今日大哥在此,眾人協力。衝鋒破敵之事,弟獨任之。」天生曰:「二位酒言!我等至此,頂履別人天地,休作兒戲。」思齊曰:「幸座中都是我們,若有外人,豈不惹出事來。」衷紀曰:「小弟之言,實出肺俯,並非醉語。」杲卿曰:「人貴適志耳,碌碌何為?凡我在座,聽弟一言!」眾曰:「謹聽鈞諭。」杲卿曰:「今日此會,實乃天緣,生於中國,而獲聚一島。況大哥德望,素為人欽仰,共扶為主,乘時踞此,同享富貴何如?」眾大喜曰:「是。」天生、杲卿即斟酒一杯禱告天地曰:「座中諸人苟有異心者,天其殛之!」禱畢,又斟酒一杯,共扶思齊上座,環跪曰:「今日之事,大哥主之。富貴與共,生死勿替。若有違約束者,鳴鼓共誅。」思齊曰:「諸位莫非醉語否,何鹵莽若是?」天生曰:「大哥勿太執。我們所言,實從心出。今日化家為國在此舉、取禍殺身亦在此舉,幸為主決,莫作婦人之仁。」齊曰:「賢弟今日醉言,恐明朝酒醒,悉都忘卻,豈不誤事?」天生曰:「應立箇規矩方可。」杲卿曰:「有單在此,眾人各書名簽號,以便調度。」眾欣然曰:「言甚有理。」遂各按名下書押。畢,遞與思齊曰:「願聽約束。」思齊曰:「齊實不才,因一日之長,既蒙推之,凡事當聽吾言,共成富貴。」眾咸曰:「毋再反悔,即赴湯火,亦不敢辭。」飲至三鼓方散。
  甫出門,見天昏地黑,雨箭風刀,飛沙走石,鼓浪興波,令人震怖。天明,鬨說海濤中有物,長數十丈,大數十圍,兩眼光爍似燈,噴水如雨,出沒翻騰鼓舞,揚威莫當。通國集觀,咸稱異焉。閱三晝夜方息。空中恍有金鼓聲,香氣達通衢。一官妻翁氏正在肚疼昏迷間,夢同眾人岸上觀大魚跳躍,對懷直沖,驚倒。醒來即分娩一男。一官聞之,不勝喜躍,方扶在『氈踏緜』上坐,忽聞四處吶叫:「救火!」一官忙啟戶視之,見眾人齊來門首,作躊躇狀。問曰:「列位!火在那裡起?」眾曰:「都見是你家失火,故群來救。至此又無,豈不怪異?」一官曰:「我家那有火起?或是拙荊臨盆,燈火射出。」眾人方知翁氏生子,俱向一官作賀曰:「令郎後日必大貴!我們眼見光亮達天,非恍惚也。」一官謝不敢,眾散去。翁氏忙問一官曰:「外面何故這般喧嘩?」一官將眾人之出言說了一遍。翁氏曰:「此亦奇異,我方纔疼絞之時,略定睡去,如日在岸上,看那大魚一般搖擺騰翻,沖我懷中,驚倒醒來遂產。」一官曰:「想此兒必有好處,當祕之,善為撫養。」正秋七月十四(一作十五日)夜子時也。
  一官自生子見火光耀室與夢中之奇,心暗喜焉。思齊率眾拜賀。過三朝十二日,思齊遣人請一官至寓叮曰:「此番舉事,惟汝年輕,汝須慎言語,切勿輕漏於婦人之耳。」一官曰:「大哥不須過慮。丈夫作事,自有定見,豈肯向兒女嗷嗷。」齊曰:「如此足見賢弟少年練達。」忽天生、杲卿至,問一官曰:「數日忙甚?姪兒想都乖巧。」一官曰:「月裏孩子,聊且過日。」天生曰:「這就是好。但弟婦面前此事不可與知。」齊曰:「今日正為此特請他來叮囑,恐其少年失於檢點;倒亦老練矜持。」杲卿曰:「如此纔是丈夫所為。」一官曰:「事貴神速,恐耽延日久,人多誤事。」齊曰:「總在八月間矣。」天生曰:「業已通知各位:一應索路帆蓆,收拾齊備,乘秋潮將船悉放浮水。所有柴米蔬菜,加倍配足,使倭人不疑。船中軍器炮火,全賴杲卿與子大二位調度。其中路統眾併上將軍衙者,衷紀。西路奪炮臺、領人釘炮者,子大。搶入東炮臺、督人扭轉炮身放炮者,俊臣。由東南率眾喊殺者,莊桂。其陳勳從西北角抄入,放火喊殺。大哥與一官領一隊沿海接應,小弟與李英統人分路接應。其調度各船杉板預備者,楊經。派定在單,大哥可著人傳諭,期在八月十五早。」思齊接單閱完,將單交一官,令他前去密傳。一官隨到各位通知調度。
  八月初四日,各船悉放落港心,整頓收拾,靜候十五日舉事。
  十三日,楊經壽誕,眾備禮作賀,經留眾飲。獨李英酒多,乘醉而歸,倭婦王氏接入慇懃伏伺。於情濃之際,英將十五日欲併國王事悉吐露焉。王氏曰:「炮臺兵許多,炮又大,如何做得?」英大笑曰:「儞真癡婦。我們這些唐船就許多人,又舊唐人多少(來往者唐人,在地居住者稱舊唐人),合做幾路,放火的放火,占炮臺的占炮臺。幾箇倭兵,何足介意?但儞勿驚慌。」王氏曰:「有爾作主,我豈驚慌。」遂與英搥擦,昏昏睡去。至天明,英忘卻醉後語,梳洗畢出門,調理諸事。王氏卻請伊兄六平到家,將英夜間所言,一一通知。囑其收拾貨物,免臨時慌張。主六平者,倭之開巨行,有心人也。聞此言,而自忖度曰:「此輩做起,其害匪淺,出首為是。」就詭應曰:「我就去收拾。」忙轉身到值日街,尋值日何必登。六平曰:「爾可知這些唐人做的勾當麼?」登曰:「不知。汝何這樣慌忙?」六平曰:「唐人結黨,約在明朝就欲焚殺併奪。」登曰:「汝有何據而知其詳?」六平將李英昨夜醉後對伊妹之言細陳。登曰:「果有是事,速同爾去見當事,以便啟王。」必登帶六平到當事楊復門首,問守門者曰:「裡面誰在?」守者曰:「翁翊皇在焉。」登曰:「可有唐人麼?」答曰:「無。」登囑六平:「汝且暫站。我先去報明,纔來叫爾。」六平點首。登入,楊復望見問曰:「爾今日值日,來此怎麼?」登曰:「有要話欲回。」復曰:「甚麼話這樣要緊?」登曰:「可有唐人在此否?」復曰:「只翊皇爾我三人。」登曰:「此就說也無妨。」將六平所言伊妹始末,一一陳說。復曰:「王六平呢?」登曰:「現在門首。」復曰:「叫他進來。」登出叫六平入見。復曰:「唐人是如何做事,爾焉知其詳?當確實有據,不可妄生枝節!」六平曰:「我原不知其情。因李英是我妹夫,昨夜乘醉歸家與我妹說其始末,囑勿驚慌,故此舍妹早間叫我過去商量。我知而不言,罪同叛逆,特來出首。」復曰:「然,有之。我此數日見唐人備辦物件,收拾器械,與往歲不同。今汝妹之言大約不虛,此乃土地之靈、王上之福。翊皇爾且回去,別日來清賬,爾亦外面打聽。我領他去啟王。」
  翊皇就辭出來,忙奔到家。見一官抱孩子同女兒在「氈踏緜」上頑耍(翊皇,翁氏之父,一官之丈人。)忙曰:「一官!不好了!爾們唐人做的勾當被李英妻舅王六平出首,纔去啟王,就有兵出來擒拏。汝可速下船逃生!」一官聽見,魂不附體,飛跑出門。恰轉西澗,撲面遇天生、杲卿、子大三人,一官忙於旁曰:「不好了!事已洩漏,王兵即出,可快傳下船逃走!我去報大哥。」三人聞說,分頭轉傳各人。一官奔思齊寓中,正遇陳衷紀、莊桂、高貫、余祖、何錦、傅春在許計議,忙曰:「我丈人來說王六平出首,事已敗露,王兵即來擒拏,快些下船!」齊曰:「你們快去傳說,各人速速下船!」只陳衷紀、傅春二人同一官、思齊合執大刀奔至海邊,見唐人紛紛亂竄。正十四日未刻,秋潮已漲,各船杉板、本處花葉(日本小船名)悉灣泊岸邊。思齊忙喚眾人下船,都各各爭先,急搖到大舡,起碇的起碇、起帆的起帆。當其慌忙之際,遙見倭兵亦四出擒拏。乃是必登隨楊復啟王,王傳鎮國將軍到,正在疑惑間,欲差人來喚李英說實;而四處值日見唐人鼎沸,飛報造反,王隨傳兵馬齊出,撥將前去,謹守炮臺,放打唐船。岸上有走不及者,或至海埏無船者,有群爭上船而船覆者,有得上船而急搖者。思齊招吶:「快來!」抽起杉板,開駛出口。
  思齊一船正要開頭,炮臺上大炮連發,倭人亦慌忙。兼之潮落,風又微順,各船亦悉轉頭,坐潮緩緩而行。雖炮聲不絕,卻無壞船。一個時辰,船咸出口。思齊站在尾樓上,見將到洲仔尾,令人放炮,打招旗傳令,今晚暫泊此處議事。但思既倖脫虎口,船不急去,而就泊港外,豈不虞倭人出追乎?日本因前犯浙、閩、粵東三省邊界(明季之防倭者是也)擄掠陷城。總制胡宗憲令大將戚繼光追捕,勦殺殆盡,所剩回者可數。國王從此將大小船隻去舵,以絕不肖倭人出洋作反。思齊籌之熟矣,料他船隻缺舵,難以追趕。正傳灣泊,諸船聞號炮,悉一條鞭停住落碇,各搖杉板到齊船中。齊接眾人上船,互相安慰畢,乃曰:「幸脫此險,不知諸兄弟可有失落否?」天生曰:「都下來了,並無失落。」齊著團坐。遂曰:「只差一日,就得成事,莫非天意!若不是一官通知,幾乎遭難,此亦列位福氣,但不知何由得知?」一官答曰:「是我丈人往楊復班中算賬,何必登領王六平出首,說是李英兄被酒漏言,英兄嫂對伊兄六平說,囑其收拾貨物,因此六平得知,正往出首。楊復著我丈入且回,就去啟王。我丈人飛跑來家,叫我快走。出門就遇陞兄他們三位,方說與知,分頭通報,因此得脫。」齊問李英曰:「汝昨晚如何與弟婦說?」英曰:「醉了亦都不知有說甚麼話。」杲卿曰:「醉後失言,往往有之。今悔莫及,且速商量退步。」齊曰:「出來共多少船隻?」天生起來點數,共一十三隻。「當各分配支更,聽吾號炮,一齊放洋暫到舟山,再作商量。」衷紀曰:「舟山何用?若到舟山,人都散了。人散則孤立,難以濟事。依小弟管見:將此十三隻船,乘此秋風,直駛臺灣安頓。」天生曰:「此言有理。」齊曰:「就煩衷紀、子大二位為頭程,日陞號帶,夜放火箭,以便觀望跟蹤。」天生曰:「如此卻好,暫且過船料理。」眾各告別。十五日天明,思齊船中號炮三響,各魚貫隨行。計八晝夜,方到臺灣。即安設寮寨,撫恤土番。然後整船出掠,悉得勝焉,故閩、浙沿海,咸知思齊等踞臺橫行。一官父紹祖已死,季弟蟒二(後名芝虎)同其四弟芝豹、從兄芝莞附搭魚船往尋,是以聲勢愈大。

  天啟五年乙丑秋九月,顏思齊因往豬朥山(一作豬羅山,即諸羅縣)打圍回來,歡飲過度,隨感風寒,自知不起。與天生諸人訣曰:「共事二載,本欲與諸君取富貴。豈期今日染此重病,中途分別!」天生等慰之曰:「疾病人所難免,時加調養自好,何必過戚?」齊曰:「雖然;奈大數已盡,難與諸君揚帆波濤中耳!」言訖,嗚咽而死。天生等隨即殯殮設位,眾軍掛孝。完百日,方祭奠除靈。
  十二月初二日,天生集諸位商議,再推一人統眾方可。杲卿曰:「弟有一言奉告,不知列位尊意如何?」眾曰:「所言合當,豈有不遵之理?」杲卿曰:「我們這番所為,雖未得日本,而禍不臨身,兄弟們又完全,此乃皇天庇廕。今欲再舉一人統領諸軍,弟恐新舊愛惡不一,倘苟且從事,自相矛盾,反為不妙。然統軍亦非易事,當設立香案,禱告蒼天,將兩碗擲下,連得聖筊而碗不破者,即推之為首。管見如此,不知有合眾意否?」眾曰:「此論最當,庶無後言。」隨排香案,眾各拈香跪告畢,依序向前拜祝,兩碗擲下粉碎,無一完者,咸躊躇焉。惟一官尚未擲,又忽其年輕。一官跪禱,將兩碗擲下,恰好一個聖筊,碗不破。眾皆駭然,一官取起擲下,復如前。衷紀曰:「我不信。」取原碗當天禱告:「我等大哥已死,欲推一人領諸軍。天若相一官,再賜兩筊,眾願相扶。」又連擲兩聖筊,碗不破。間有不信者,禱告擲下復如前。如是者屢,屈指計之,共成聖筊三十。眾齊鬨曰:「此乃天將興之,誰能違之?吾等願傾心矣!」天生曰:「當選吉日。」楊經曰:「初八日大吉,我們尊拜一官為首。」(按:獵歷明季諸記事多說:「拜劍躍起,遂扶芝龍為首。」又一說:「芝龍與陳衷紀、陳勳等十八人各乘一舟亡臺灣為盜,風引桅帶,攪而為一。各駭誓曰:「議以三通鼓而開者,立為主帥。」芝龍忽開。」此皆互疑兩可,難為信史。余先君諱美鼇,生同時,從永勝伯鄭彩翊弘光督師江上。繼而福州共事,署龍驤將軍印。至丁巳,改職歸誠,往粵東連平州。始末靡不周知,口傳耳授,不敢一字影捏,故表而出之。噫!使當時即亡臺為盜,既名芝龍,則成功從何而生?於後作何附會「鄭芝龍平鄭一官功題請」?致崇禎問林釬:「芝龍、一官,是一人耶?或是二人?」釬愕然不能對。奏曰:「臣待罪京師,梓里之事不能詳知。容查實回奏。」出,遂服藥死。據云:十船相連,尚隔有十餘丈、二十丈之間。不知海船難比河船,駕駛相近,則兩船必有一船礙傷。灣澳落碇,若相近,則兩船亦難獨全。兩船且難相近,何況十隻船之桅帶,可攪而為一乎?附辨於末,以待採風者擇焉。附紀:芝龍從顏思齊為盜,時名一官。至齊死,結十八芝,渠為首,名芝龍。於招安之日,重賂當道縉紳。獨林釬不見其使、不受其禮,反其牘背署之曰:「人有向善之心,而不與人為善者,非也;與人為善,而又因以為利者,亦非也。」遂以義士鄭芝龍收鄭一官功,題報授職。後釬拜相,一日侍講,崇禎偶問及。釬以有人密奏其事,不敢對,附會其說。出,即服藥死。)眾欲以初八日扶一官為首。一官曰:「弟年譜在諸兄末,豈敢越分?」天生曰:「此乃卜之於天,豈可逆也?」一官曰:「既卜之於天,亦當決之於人。前大哥在日,諸公在上,弟不敢置啄。今日蒙寧為首,應有一番振頓,上下分明,賞罰雖親疏無異。倘如從前無上下之別、無賞罰之令,弟決不敢承此座。」天生曰:「不意吾弟年紀雖輕,議論大有經濟。」杲卿曰:「經濟豈在年紀。周瑜十三歲尚為都督。迨至赤壁專師,程普不服;及觀其調度,甘拜下風。今日吾弟所言,眾願折節相事,拱聽約束。」一官曰:「既承諸兄以天意相推見許,但初八期亦太逼,恐備辦不及;況是戌日,與弟命不合(一官是甲辰年,故戌日與他本命相沖)。我看十八申日,申子辰會合;且備辦物件,亦得從容。」天生曰:「如此最妙,今要備辦何物?」一官曰:「旗幟者,乃軍中威儀,不可不新,當一概更換;並中軍帥旗一面,俾眾人咸知所尊。糧餉者,乃眾軍命脈,不可不積,專主要得其人。船隻器械,乃眾軍衛身以禦敵,不可不堅利,而時為修葺。決策取勝,須得籌畫佐謀之士;爭先破敵,全賴奮勇膽略之夫。鼓勵則賞罰當明,榮辱則升降必慎,故令出俾眾知所尊。然後進可取,退可守,不但踞此蕞爾之土,即橫行天下誰敢與敵?我今擇於十八日承接統領諸軍,除佐謀、督造、主餉,監守外,另選十八位作先鋒。」眾曰:「謹受教。」十一日,一官曰:「我今為首,取名芝龍,季弟蟒二為芝虎、四弟為芝豹、從弟莞為芝鶴(後改名為芝莞)、族弟香為芝鵬,餘者芝燕、芝鳳、芝彪、芝麒、芝豸、芝獬、芝鵠、芝熊、芝蛟、芝蟒、芝鸞、芝麟、芝鶚等,各寫就放盒內,告天拈著者,即名之,以應十八日之數。」天生向眾曰:「據所言,井然有條。」隨分遣備各色旗號,並收拾器械物件候用。
  十八日,金鼓齊鳴,三聲炮響,中軍船上豎起帥旗,一官即以天生為參謀,衷紀、子大為總監軍,陳勳、林翌為督造、監守,楊經、李英管理一應糧餉,杲卿為左右謀士。自名芝龍,其胞弟芝虎、芝豹、大功弟芝莞、族弟芝燕;餘十三芝當天拈就名數。各拜天地,祭獻海岳以及舊主思齊畢,三讓然後登座曰:「芝龍菲材,既承諸位推舉,惟天在上,可表厥心:外則君臣之分,不敢借私恩以害公;內則兄弟之情,亦不敢假公威以背義。倘有不及,仰賴諸公指示。若在行間,全仗諸公協力。山河帶礪,富貴與共。」衷紀曰:「公帥以正,孰敢不正?」天生曰:「眾人碌碌,全賴主公提調。」芝龍曰:「凡事豫則立,故天時、地利、人和,得一即可以有為。」眾曰:「然。」遂設晏慶賀,盡歡而散。芝龍既為眾所推,統領諸軍,即料理船隻,整頓器械,件件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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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04:5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蔡善繼出海招安 盧毓英陸鵝被獲

  天啟六年丙寅二月,龍集眾會議曰:「今諸務頗已就緒,豈可坐老其師?我欲領戰船十隻、快哨三隻,配坐前往金、廈,一以觀邊境,二可取糧餉。不知諸君意下如何?」衷紀曰:「主君此舉甚是。夫人惰則力倦、勤則思奮,劉先主之所以泣髀肉生也。」芝龍即令杲卿、衷紀調撥船隻,並選精壯勻配。杲卿二人前去派定,開單送閱:第一號先鋒,芝虎、芝燕;第二號先鋒,芝鶚、芝豸;第三號援勦,芝彪、張泓;第四號援勦,芝獬、李明;第五號衝鋒,芝蛟、芝鵠;第六號中軍主帥參謀,天生、杲卿;左右親軍,芝豹、芝熊;第七號護衛,芝莞、陳衷紀;第八號遊哨,芝麟、陳勳,第九號監督,芝麒、吳化龍。每船各配六十人,第十號哨探艄仔二隻,芝鳳、芝鸞;各配二十五人。悉給發口糧一月。擇三月初三日出師。其餘林翌、楊經、李英、高貫、方勝、傅春等,領諸軍看守寨柵。芝龍看畢,曰:「調撥得宜,但不知先往何處?」衷紀曰:「今南風已發,呂宋船以及暹羅、咬吧各港皆同。可從澎湖下,緩緩坐風,半逆牛順,挨至甘吉等候」(甘吉海石名,在銅山對面。)芝龍依其議,至初三日連䑸出港。行二晝夜,初五早,龍又令人上桅觀望。望者回報曰:「看前面的山,不是南太武,敢是北太武」(南大武係漳鎮海衛,在廈門之下,北太武係泉州同安地,在廈門之上)?芝龍曰:「夜來南風,駛上為是。」遂傳令各船火炮軍器勿得參差。
  初十日,犯金門。十八日,犯廈門。四月杪下犯粵東之靖海、甲子地方。
  時太平日久,人不知兵。衛所雖有指揮、千百戶、水澎金門遊擊、欽依把總諸官,悉承蔭襲,寬衣大袖,坐享君祿。其所轄軍士,亦應操點卯而已。故芝龍得肆志,遇船一鼓而擒;登岸搶掠殆盡。其略有紀律者,不許擄婦女、屠人民、縱火焚燒、搾艾稻穀。比乘風標行,羽檄飛報,沿海戒嚴,當事者咄咄一籌莫展。惟查鄭芝龍係泉州府庫史鄭經祖之子:六歲時醉受知府蔡善繼擲石不責之恩。即起善繼泉州巡海道,招安芝龍。善繼抵任,又奉巡撫朱欽相檄,差旗鼓黃昌奇(保泉州府禮房,有口才,與紹祖共事;迨繼為海道,委為轅門鼓事)委之齋諭,出海招安。時鄭芝龍統船隨風馳,適逢雨水不順,失於收成,富者遏糶,米價騰貴,遊手好閑,悉往投之。芝龍將奪來船隻,分配駕駛,因而日盛。邊將望風披靡,不敢與敵,偶燀洗諸船於湄洲,忽報海道差官到,芝龍延之上船,昌奇曰:「數載違別,果然一表魁梧,真將軍也!」龍曰:「流落海外,久離鄉井,凡諸親友,有失侯問!今日何幸逐波濤而屈臨至此?」執手至官廳,敘禮獻茶畢,昌奇曰:「老拙與令先尊共事時,將軍纔有六、七歲,頑耍丟石,擲耎太守烏紗帽。本有自贊將軍非凡,將軍尚能記憶否?」芝龍曰:「兒童時事,影響略知。」昌奇曰:「現任海道,即當日將軍所擲之太守也」,龍曰:「呵,海道就是當日太府」:昌奇曰:「然。知將軍揚名海外,恐為沉迷,專遣老拙前來相勸,有諭在此。」芝龍拆其諭曰:「自儞髻齡時,儀表可愛。豈料壯年,海濱寄跡,使聞之惻然,諒情非得已耳!今特遣旗鼓黃昌奇前來宣諭及儞部屬人等,幸勿久戀迷津,須當速登彼岸。本道當為力請,賣刀買犢,永作聖世良民。從此安插,復業歸農;坐享太平,和好室家。言出於衷,幸其聽之!此諭。」芝龍觀畢曰:「海上弄兵,原非本意。因寄跡東洋(日本在東,故稱東洋),受困倭人,迫而成之。今既承道憲嚴命,豈敢固執,以負德意?自與諸將領商之。」芝龍心感善繼之德,遂傅集眾頭領曰:「我想飄颻海外,虛度歲月,總無了局。今道憲招安,意欲就撫,不知諸位心曲何如?」衷紀曰:「主公就撫,道憲決然垂青。我等並無風昔之交,雖今日藉主公餘庇:倘後來道憲陞轉,官勢羅織,有用不諒,那時進退維豁。乞假我船隻,仍回臺灣。同李英等觀看主公得意,紀等再來相尋未遲。不知主公允否?」龍曰:「衷紀兄所言亦是一著,豈有不聽之理?」杲卿、天生、子大、陳勳等一十三人,齊向前請命,欲與衷紀同去。龍即撥大小船六隻,糧餉薪蔬、布帛器械俱各滿足,分支過臺。
  芝龍統船十二隻,計八百餘眾,同昌奇入泉州港。指轅門,去衣帽,龍與芝虎、芝豹等二十人背綑,泥首階下。蔡善繼令釋其縛,慰撫之曰:「儞原是有家子,生在公門,況又容貌堂堂;雖儞父已死,汝應立志,以圖上進,光耀門閭。何忽作亂階,飄流海外,而暴棄至此?倘非本道,豈能瓦全?今既翻然而悟,貴於自新。木道應為汝詳請上憲,通行府縣安插得所。」芝龍曰:「此實迫於倭番,不得已也,非芝龍敢萌此不肖之心。」善繼曰:「誰能無過,第患知而不改。今儞能改,自是完人,將來功名未可量也。」龍等叩首稱謝出,守侯軍門安插回文(東旭曰:昔日高牙劍戟尊,今朝低首叩轅門。一書非是能饒舌,欲報當年擲石恩。)
  豈料巡撫朱欽相染病甚重,一切事務悉暫擱起。月餘方愈,檢閱文書,見鄭芝龍已招安,立批該道即為安插,並將船隻軍器追存,造冊報繳。善繼見批,即著昌奇將鄭芝龍所帶人眾,開造籍貫住址,以侯發文行縣安插。一應軍器船隻另造冊,以便繳報。龍許諾,造完郎繳昌奇去?芝虎說龍曰:「虎不可失威,人不可失勢。今當事舉動,不過欲散我們黨羽耳。黨羽散,將來禍福未定,不如乘今夜潮退,揚帆而去。」龍聞言俛首不答。芝豹曰:「三哥所言誠是;不可錯過,追悔莫及!」龍曰:「難負道憲一片好意。」芝虎曰:「不提道憲還可,若提道憲早該去了。」龍曰:「何說?」虎曰:「道憲書獃,如此安插我們,以為恩莫大矣。安望其有格外乎?況汝又未授有官職,倘後來有事,衙門深遠,那時呼應不靈,將奈阿?」龍頓悟曰:「若非吾弟提醒,幾乎為其所誤。」遂囑芝虎等,密傳收拾。於是夜三更,於船上放炮三聲,隨潮而去(東旭曰:因無薄祿難羈縶,頓使英雄脫籠飛。)芝龍部將船隻人眾,駛到圍頭外灣泊。善繼聞報,知龍仍逸去,憤曰:「這輩小人,反覆不測,真難憑信!既不受德化,則當以法處之。」隨發文行各衛、所、有、縣整備,以防劫掠;另具文申請軍門。時朱欽相內擢起程,新撫朱之憑尚未蒞任,勦撫之議,因此耽延。鄭芝龍得以從容將各船燀洗,整頓帆蓆索路軍器旗幟。八月,乘北風,下粵之海豐,攻打嵌頭村。又犯甲子、靖海二所。

  天啟七年丁卯正月,芝龍從粵回閩銅山。沿海戒嚴,全隊泊漳浦之舊鎮。失之憑檄驍將都司洪先春,會把總許心素、陳文廉等合勦(之憑字勉齋,進士,大與人。)芝龍偵知,令芝豹領船五隻敵先春,芝虎領船三隻敵文廉,芝彪領船三隻敵心素。龍與芝鳳等率大隊從中接應。又著芝鵬各領快哨三隻,作遊兵救援。遂進師,相遇於連江將軍澳(漳浦縣屬。)先春揮船合進,互相攻擊。白辰至酉,衝突數十次,未分勝負。會潮泛漲,風起流逆,心素、文廉二船被流所脫,不能成䑸。先春首尾受敵,無奈,收入舊鎮。檄銅山、懸鐘、陸鵝、鎮海指揮、千戶、把總,調撥精壯軍士前來配駕;另調附近沿海鄉勇各出備捕。芝龍以先春收入舊鎮,亦不追趕,就鳴金收軍,泊陸鵝外嶼。忽細作報,洪先春調各衛所軍士配船並鄉勇齊禦,不日即出兵。龍亦整船揀將,欲決雌雄。芝豹向前獻計曰:「洪先春奉巡撫差遣,便於調撥,何不將計就計破他?」龍曰:「計將安在?」豹曰:「乘彼在舊鎮調撥軍士、鄉勇,我帶一旅,分為兩隊登岸,扮作鄉勇,前去策應,哥哥即統大隊攻擊。俟將交鋒時,我在岸上兩師殺起,彼則水陸受敵,一鼓可擒。」龍曰:「此計甚妙。可乘今夜人靜,悄悄帶眾登岸,須要小心,不可露出圭角!」豹曰:「自然相機而行。哥哥亦速整舟師來。」豹將海豐搶的鄉壯旗幟豎起,挑選二百人,乘黃昏帶芝麟上岸。
  時洪先春調來銅山、懸鐘二所軍,卻配在船,其附近鄉勇,令其按隊屯劄侯齊。日則放炮升旗,夜則定更伏路,提調周密。芝豹於是夜領師登岸,天明至鹽墩,造飯食畢,緩緩而行。至黃昏到舊鎮,見調鄉勇先至者,咸安頓無混。分其牛與芝麟,曰:「汝往洲尾屯劄、我在此安營。若問你是何鄉來的,汝可應是『浮南橋』;若再問你鎮海衛軍可來否,汝可應他『隨後亦來了』;若問汝姓名,說是『楊德』,若問汝同來者是何鄉,汝說是『湖西黃默』。倘外面有信,彼般出港,常看我這裡連珠火箭起,便一齊喊殺,尋岸邊船隻,毋諭大小,搶併合玫。須謹慎在意,不可孟浪誤事主!」芝麟依令往洲尾,凡所過問者,悉照前答之。
  二月,先春見船隻收拾完備,諸軍陸續將齊,惟鎮海途遠未到。正調撥分配闆,忽瞭望炮響;快哨飛報賊船至。先春即發令:「各起碇乘潮落沖出!」再至港口,即遇芝虎。虎站尾樓上高呻:「洪先春!今日誓必擒汝。」春見虎船隻,語言狂妄,隨趲各船圍玫,曰:「先擒此賊,以挫其銳。」指揮間,聽見岸上炮聲不絕,響殺連天。快哨飛報,有賊從岸上殺來。先春疑惑未定,而芝龍大隊至。春無奈,向前督戰。芝豹、芝麟殺散鄉勇,搶拼魚船、艋仔,搖旗擂鼓,從舊鎮港出,隨先春船後,合攻殺來。春首尾受敵,坐潮而遁。諸船無帥,咸星散焉。芝龍大勝,會同豹、麟,亦不追趕,鳴金收軍。令芝虎領船五隻灣白石頭,以作犄角(白石頭在舊鎮之南。)又令芝豹領船五隻泊港口,以備先春復來。自領全隊舟師,隨潮至舊鎮,犒賞諸軍。另著芝莞登岸,安撫附近鄉民,禁飭騷暉。先春走到甘吉,回望芝龍不追,其神方定。見南風微起,即令駛上金門,投盧遊擊,再整船勦捕(遊擊盧毓英,字寧侯,原籍山東衛,蔭襲百戶。少年猛勇,箭有穿楊之能,兼精武藝,因日本倭番統船犯閩、浙沿海地方,總制胡宗憲題山東參將戚繼光前來徵勦。繼光素知毓英猛剪,詳請隨軍,由浙入閩,屢建奇功,陞千戶。追興化陷,繼光奉令恢復,卻著指揮使馬飛龍統船,毓英副之,從福州港出,水陸合勦。光由陸路至埔尾安營,選百人帶『臨時硬』欲去偷城。『臨時硬』者,係竹打通鋸斷,每節共串以繩索,頭上另縛一橫樑。未用時,放鬆則軟;欲用時,將索推緊則硬,加一枝竹然。將頭上橫樑掛往城探,人再攀援而上。光帶此,令大隊掩旗息鼓,隨後而進,看火箭為號,便倚梯攻打。行十餘步,光將手按百人胸前,內脈浮跳者,即發回。如此數按,至興化府城下,只有自己與大旂李明二人。側聽譙鼓三更二點,遂將「臨時硬」掛住城垛,口含刀爬上。伏侯巡更來,擒刺之,取其衣帽穿戴。敲鑼擊拆,緩步挨巡,凡遇者悉砍死。抵府署前,鼓方交四,倭番酣飲,咸熟睡焉。二人偷登鼓樓,將打更者殺倒。令李明下去附近處放起連珠火箭,將所帶火藥點燒房屋喊殺。自把樓上大鼓刳孔,爬進在內。李明火號放起,火藥亦發。倭番睡夢驚醒,不如兵從大降,矇隴中互相砍殺,不攻自亂。城外大隊見城內火箭連發,光燄燭天,掌號放炮,喊殺蠭起,雲梯齊泊。倭番兩難相顧,惟爭開四門逃竄。繼光復得城池,撲救餘火,安撫百姓,立即整軍追捕。委番奔下夾板,乘潮而遁。將出口,又逢馬飛龍督舟帥至。夾板炮聲轟天,哨角蜂門。飛龍揮諸船,且避其鋒。毓英向前高叫曰:「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調我們前來,原是合勦,豈有陸師殺來,水師反縱其走。他如今是傷弓之鳥,速當進兵,以火政之,再無不勝。好漢者跟我前進!」其船首沖。飛龍聞英言,遂不敢退。亦即發令鼓噪助威,一齊攻。敏英將火箭噴筒火烺盡放,倭番雖精炮火鳥鎗,其奈山上日夜被追,下般又逢此勁敵,終有膽戰心驚,炮發悉不準,故各船無不失措。兼之毓英坐上風,乘勢所攻,火器咸黏船上。況倭番船係『打傌油』造的,黏著者火盡發,火借油力,風助火威,首先二隻火起,倭人救之不息,各跳水死。其餘夾板望見,無心戀戰,惟逃而已。此役毓英首功,擢指揮,轉陞遊擊,大有聲名。召守金門。)
  五月!巡撫朱之憑接洪先春初敗請兵,立飛檄令盧遊擊帶船與洪先春合徵。毓英正在遣員知會,忽洪遊擊奔投,哭訴致敗情由。英曰:「量此遊魂小醜,無難平也。長兄寬懷!」隨整頓本轄舟師,同先春進剿。偵者報芝龍,龍集諸弟曰:「盧遊擊雖稱宿將,素未逢勁敵;況今老矣,無能為也。」謂芝虎曰:「汝帶雙帆艍船五隻,扮作商船,陸續寄泊島美、浯嶼。芝鵬!汝帶小魚船三隻,前往東椗一帶釣魚哨探(東椗,海中石名,在鎮海衛前。)若盧遊擊船出,即飛報芝虎,以便合政。」分撥去後,龍帶戰船八隻,出泊陸鵝候敵。其餘船隻,令芝鶚、芝燕等盡藏散處,看我退師,出沖擊,則彼可擒。
  七月,毓英自負昔日威名,大意欺敵。一見芝龍船僅數隻,即揮軍沖擊。芝豹率二船接敵、未幾合即退。龍鼓全䑸齊進,互相玫打,來往衝突。奈稍硝逆,龍亦退下。英見其連敗,乘勢追趕。芝虎得芝鵬報,尾其後順風而來,大叫:「勿趕!有吾在此。」龍見虎船已到,即揮諸船轉戰。英聞後有賊船,遂同先春禦之。芝鶚等見龍師退至港口,亦合出齊沖,毓英船䑸遂散。芝虎、芝豹環擊英船,英身中五箭,負疼死戰。豹將搭鉤搭住,芝虎一躍過船,連砍數人。豹亦乘勢跳過,大喝落艙者不殺,毓英遂被芝虎所獲。龍見二弟俱跳過毓英船,隨合攏前來,鳴金收軍。龍忙過船,喝虎曰:「休得無禮!」改容向英揖曰:「舍弟鹵莽,誤犯威顏,冀將軍寬宥。」英曰:「敗將惟有死而已,將軍何必加禮?」芝龍曰:「將軍朝延命官,龍安敢不敬禮?非龍敢拒將軍,實不得已耳!」英曰:「曾聞將軍業已招安,而又逸出。今將軍不殺毓英,意欲何為?」龍曰:「某之受招安者,實感蔡道憲前日之恩,故不論輕重,諭到即歸。但道憲書獃,獎勵無別,不過分散安插而已。因此大眾失望,不得不逸去。」英曰:「以將軍之才貌,應為干城重寄,豈肯碌碌無聞,難怪將軍其然。」龍曰:「苟一爵相加,應為朝廷效力,東南半壁,即可高忱矣。」英曰:「英不才,無力保奏,當為將軍薦揚。」龍致謝,帶芝虎等過船,令眾船鳴金鼓送盧將軍回師。英當被獲之際,自知必死;不料芝龍加禮相待,心實感激。次日,船進廈門,見都督俞咨皐(大猷之子),陳說戰敗情由以及芝龍始末衷曲。咨皐曰:「老將軍所言雖是;但我們武將只管征剿,至招安非所職掌。況將軍被獲發回,愈難言矣。」英聞『被獲放回』之語,羞愧無地;曰:「末將老而無能,故此被獲。但彼惓惓申意,又不得不為之言,正古人所謂知而不諱也。」咨皐曰:「將軍奉令徵勦,今既如此,亦算失機,本都督未使擅議,應自赴省廳候軍處分可也。」英作謝而起曰:「謹遵諭。」退去,咨皐即飛移軍門,敏英亦起身。
  途次泉州時,蔡道憲已內轉,僅留太守王猷(字允〔原作胤〕方,粵之東莞人,丙辰進土),毓英謁敘。猷問勝負,英備述始末,稱「芝龍將才,因前受撫無職,空為安插,恐勢官欺凌,故此逸去。倘當事假以一命,決可再招。弟細思若招此人,年少英勇,儘可用也。」猷點首曰:「將軍所言,甚得權宜撫恤用人之要法。」英遂赴省。但朱之憑已接俞咨皐報文,內有云「盧遊擊舟師戰敗,被獲放回,辱身辱國,莫此為甚」之語。
  八月,之憑正欲修文覆咨皐;而皐已親至三山(福州別號),會見之憑。憑責皐:「須會師刻期撲滅,豈可延縱貽害地方?」咨皐即飛檄千戶馬勝、百戶楊世爵,統船二十,前去剿捕。勝與世爵出泊鎮海衛,爵謂勝曰:「芝龍在舊鎮。我們二十隻分為兩隊,明早我乘潮起,直入海內持擣其穴,彼必然情急死戰。俟潮退,誘其出港,公督十隻合擊,彼必星散,一戰可以成功。」勝曰:「此議甚妙!」遂與世爵分船,各叮照應,。芝燕、芝鸞適在東椗,瞭望鎮海有許多戰艦,卻著兩箇能幹軍士作漁父,坐小艇帶鮮魚數觔混入䑸內,以賣魚為由,偵探消息。尚隔裡許,各相喚爭買。二人望尾樓上插五方旗者,攏賣之,故意叫苦:「海面不寧,難作生活。今幸大師進剿,我們就有性命;但不知老爺是誰?」軍士曰:「我這船是馬老爺、那船是楊老爺,極出名、會打仗。」始末皆說。二人聽畢,收了魚錢,飛駕從連江還舊鎮回報。芝龍方知是馬勝、楊世爵奉令前來。芝虎聞說,大怒曰:「亦不必煩哥哥動身,弟自領舶十隻,擒此二賊。」龍曰:「馬、楊二人是千戶、百戶中之最驍勇者,吾弟未可輕視!」虎曰:「哥哥何長別人志氣?若不生擒此賊,誓不為人」,龍曰:「吾弟既欲前去,須著芝豹同行,凡事要相機而動,不可徒恃而氣之勇。」虎應諾,即領船十隻,同豹乘潮落山港。天明,到將軍澳前,搖旗擂鼓而遠。馬、楊二人遇之,笑曰:「狂奴來尋死。」發令迎敵。自已至未,火煙蔽空,往來沖擊,不分勝負。龍見虎悻然而去,虞其有失,自帶船六隻前往觀敵。馬、楊二人正在酣戰之際,忽見虎後添船,未知幾多,遂爾怯戰。被芝虎沖過,持火罐擲去,火遂發。世爵同軍士救無及,俱赴水。馬勝見世爵船中起火,轉舵欲救。芝豹尾後起擊。虎又迎敵與戰,發斗頭炮將勝舶打穿,延著火藥桶發火。馬勝情急,抱銅炮沈於海底。虎、豹揮船攻擊,龍又合擊,連沈船二隻,餘艦星奔。龍方鳴金收軍,仍回舊鎮。馬、場所統之船燒沈五隻、敗壞六隻;其餘傷殘者,回報失機情由。
  九月,愈咨皐知楊、馬二將陣沒,即咨副總兵陳希范刻日進剿。偵卒探報芝龍,龍曰:「希范酒徒耳,一鼓破之。」遂整舶出,相遇於杏仔。芝虎首沖其䑸,豹繼之,人莫敢禦,范坐潮遁。芝莞、芝豹等合攻,楊六、楊七船不敢前(楊六、揚七係受招之盜,後復叛去,被龍所斬,有刻楊略、楊速者誤也。)百戶洪應鬥四面受敵,勢窘發火自災,百戶張選舉抱熕銃赴水死焉,俞咨皐接報,飛調閩安、興化、永寧、銅山、陸鵝懸鐘、鎮海、金門眾指揮千百戶諸船齊到,聽令出師。龍偵知,集諸弟會議。芝蚊勸龍且避粵東。龍曰:「咨皐膏梁紈袴,徙讀父書,虛有其名。何必遠避?」芝虎曰:「弟願為先鋒。」龍許之,整船以待。俞咨皐調軍已齊,以指揮張挺桂、千戶林盛二人領船各五隻為先鋒,指揮楊國柱、李應龍、千戶吳虎、傅圭各領船五隻為合後。咨皐自坐大熕爐船,豎一帥旗,為中軍提調。文令指揮黃勝、胡如海、黃庭、李延圭、千戶周之士、何世雄、林勳、姚應科、百戶王飛熊,李夢鬥等各坐船一隻,為中護衛沖鋒。以遊擊商世祿領船五隻,為監督接應。調撥已定,擇日祭江出師。
  芝龍在舊鎮,日則差芝虎、芝燕等輪流駕大船十隻、快哨二隻,於陸鵝將軍澳瞭望。如有敵情,即便飛報。忽廈門細作探俞都督於六月初八日出師。龍印諭諸弟曰:「明日此敵,惟王飛熊、林盛、李夢鬥三人深識水務,兼有膽異,當先除去!其餘碌碌翼雞,不足介意。」令芝虎為副將、芝彪駕船十隻為先鋒。又著芝豹、芝鳳、芝豸、芝獬、芝鵠、芝鸞、芝顎八將,各坐一船,乘夜潮駕出青水墘,然後回頭,約明日午時從東椗殺來。文令芝莞、芝麒、芝燕、芝蟒四將,領船各四隻,作左右救護。自領芝熊、芝鸞共船六隻,居中策應。是夜三鼓,龍統眾出泊陸鵝。天明,咨皐大隊至,列陣飄颺,炮聲振天,煙燄如雲。芝虎恃勇,率諸眾沖䑸,與林盛、李夢鬥等互相攻擊。自辰至午,雖各損傷,卻未分勝負。芝龍見不能取勝,又望芝豹之船未見影響,無奈親督䑸船一齊沖入。忽孫雄船被芝熊尾送一炮打沈。咨皐見雄船失,亦催船齊籠圍攻。將及酉時,芝豹大䑸已過東椗,聞炮聲不絕,順風潮起來。咨皐見後面又有賊船將至,急傳令與商世祿帶領船隻分禦。世祿辭令,,方指揮轉舵欲去迎敵,別船諸將不知是要分軍,誤為退師,各轉舵,一時全䑸鬧動大亂。咨皐制按不住,被芝虎、芝熊、芝莞、芝燕四將乘虛奮擊。王貴、林盛二船發火。芝豹、芝蛟等又從後殺來。皐首尾受敵,兼之潮起風逆,各星散而遁,咨皐亦退。芝龍揮軍急追,又連擊壞船三隻。至浯嶼天昏,方鳴金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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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04:5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往舊鎮芝龍就撫 戰赤湖劉香殞命

  崇禎元年六月九日,俞咨皐遁入廈門,船不得連䑸,而軍失紀律。快哨又報芝龍大隊咸屯島美、浯嶼,急傳指揮傅圭領船十五隻,前去南山邊青崎一帶灣泊,防其突入。廈門百姓,驚慌逃竄。咨皐亦不登岸,即停船水仙宮前。芝龍至五更水漲,吹角進師,圭整船迎敵。芝虎擂鼓首沖,圭船稍怯。龍乘勢趲其大隊齊攻,圭大敗。皐急催師進接,已無及矣,悉回舵星奔。龍追至海門收軍(海澄舊水口),號令不許登岸搶掠,即退出廈門港宿夜。天明,仍將舟師收回舊鎮。咨皐走至三叉河停泊,申報欲再大會師合剿。工科給事中顏繼祖疏參俞咨皐有曰:「鄭芝龍生長泉州,凡我內地之虛實,了然於胸。加以歲月所招徠,金錢所誘餌,聚艇數百,聚徒數萬。城社之鼠狐,甘為爪牙;郡縣之胥救,盡屬腹心,鄉紳偶有條陳,事未行而機先泄,官府纔一告示,甲造謗而乙訛言。復以小惠濟其大奸,禮賢而下士、劫富而施貧,來者不拒而去者不追。故官不憂盜而憂民,民不畏官而畏賊,賊不任怨而任德。一人作賊,一家自喜無恙;一姓從賊,一方可保無虞。族屬親故擊楫相訪,虛往皆得實歸,恍若向現任官抽豐。偶或上岸買貨討水,則閭閻市裡牽羊載酒、承筐束帛,惟恐後也。真耳目未經之奇變,古今曠見之元兇也。誰醞釀以有今日?則大將軍俞咨皐無所逃罪矣。咨皐七尺魁梧,自是將種;奔馳水陸,效有微勞。只因與吳淳夫為兒女婿(淳夫晉江人,庚戌進士,為工部尚書),線索相通,狼狽相依,遂至藐簡書如弁髦,視桑梓如秦越。丙寅招撫之議,實傾賊囊以充私槖,敢於孟浪主張。爾時按臣周昌晉及藩、臬諸臣,多訝其非策。而舊撫朱欽相憐地方疲困,不樂觀兵,姑聽其言,收楊六、楊七以為用。豈知撫寇者,必未撫之先:曉以利害、示以兵威,使彼搖尾而乞憐;又必既撫之後,散以原籍、領以保約,使之樂業而安生。而咨皐招之海,仍置之海。首從無分別,商民任劫掠;故今日授撫之職,即明日作賊之人。且也殺人可以不死,家享巨室良田之福,而身被黃蓋腰金之貴,人皆有所利而為賊,何所懲而不為賊乎?去年春間,羽書絡繹,咨皐抱頭三山,趦起觀望。及標船標兵陸續先發,咨皐始出。副將陳希范嗜酒有癖,占風無智。泊舟銅陵之內港,流連杯酌。
  哨探報警,屈被鞭笞。賊已迫而纜未解,無怪九十餘之戰艦、千餘人之壯丁,盡投烈燄而葬魚腹也。最可痛者,把總洪應鬥、張選舉奮不顧身,手刃賊級數十顆。賊以火政應鬥、選舉以火攻賊,賊鋒稍挫。奈希范之揚帆遠遁,楊六、楊七之袖手旁觀,應鬥自知不免,發火而自焚死。選舉勢窮,抱銅銃自沈於海底,有心人成為流涕。希范既以身免,猶誣應鬥以未知著落,天日在上,將誰欺乎?此恤典宜急,以慰忠魂。至撫臣朱之憑嚴檄楊六、楊七而杳然無蹤,咨皐始縮舌無辭。撫臣劾希范並及咨皐,人皆謂二將必伏斧鉞之誅。而財神有靈,水山是倚,白簡已入長安,希范尚揚揚白得,儀從鼓吹、放銃開門。咨皐則掩耳偷生,聽強寇蹂躝內地,遊戲於同安、海澄、石碼之間;以至賊突入鎮門,離漳郡僅咫尺。非縣令曹履泰、劉斯琜臥薪嚐膽,保障於外,巡道朱大典發令指揮,彈壓於內,鬥大孤城,幾乎斷送;而漳亦岌岌不保矣。閩事尚忍言哉!粵艘不通,歲荒米貴,小民枵腹,莫必其命。而咨皐反委官駕船買穀,名為給食於兵,而實則齊糧於盜,漳民爭欲臠其肉而寢其皮。淳夫雖一手障天,曲庇咨皐;而先帝明旨於撫臣疏中,直以政堡燒船傷兵損將,詰其招撫之效安在:並究其釀禍之責,安所逃罪矣。後復於按臣疏中專責咨皐,以策後效,償前失矣。荏再居諸,於今八月,不聞咨皐有尺寸之樹立,豈謂賊稍離汛地,遂可驕語驅除之功乎?賊避北風,非懾咨皐。閩粵輔卓唇齒之勢,粵危則閩不得獨安,賊若再順風為陣,臣必料咨皐之束手無措。此在咨皐之罷斥宜早、希范之逮問難寬也。」疏上,下廷臣會議。俞咨皐即解任,陳希范聽處分(後二人咸同斬。)於是芝龍縱橫沿海,當事者莫敢問焉。
  秋七月;新巡撫熊文燦接泉州府王猷條陳時事稱:「鄭芝龍兩次大勝洪都司而不追,獲盧遊擊而不殺;敗俞都督師於海內,中左棄城逃竄,約束其眾,不許登岸,不動草木:是芝龍不追、不殺、不掠者,實有歸罪之萌。今一時剿難卒滅,撫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諭退船海外,仍許立功贖罪。俟有功日,優以爵秩。」文燦即批巡道鄧良知酌議。良知接批;即傳王猷問曰:「貴有所詳招安鄭芝龍一事,撫臺業已批下,著本道酌議,遣人招安。但查舊按前道係差黃昌奇去的,今者昌奇已死,不知欲差何人?」猷打恭曰:「卑府此詳,原有其故:前日盧遊擊被獲鄭芝龍業將衷曲一一吐告。迨後歷觀芝龍行事,實有受招之意。今剿既不能行,日見猖獗,將為東南所患,故卑府詳請。今撫憲既批允,以卑府管見,還該令盧遊擊去的,其事方濟。」良知曰:「貴府所言誠是。但盧遊擊此時在省侯旨,如何得去?」猷曰:「須憲臺稟請,一可以救援盧遊擊之危,二可以造生靈無數之福,一舉兩得。」良知是之,隨飛稟巡撫文燦。文燦接良知稟,內稱:「芝龍就招意既已吐露於盧遊擊之耳,今可著其前去,成功之日,許贖前罪」等語。文燦立調盧遊擊面詢曰:「盧毓英!查汝履歷,屢建勞勳,堪稱宿將,為何反遭此小寇所獲?」英稟曰:「罪弁奉令出征,敢不竭力?奈鄭芝龍年少猛劈,船隻最堅牢。毓英所統軍士,未經戰陣,一見即潰,故罪弁獨力難支,所以被獲。此等情由,還求憲天救援。」文燦曰:「今有泉州王知府詳文招安,巡道稟請委汝前去。若能招安芝龍,本軍門目為汝救解。」英曰:「招安芝龍,固是不難;但芝龍以前撫未加官爵,恐遭勢宦凌辱,是以逸去。今欲再去招安,若無官爵,恐不能服芝龍之心。憲天為國為民,必須酌議妥當,庶罪弁好去。」文燦曰:「芝龍不過一小寇耳,欲加大職,難以題請;若與之職小,他未必如意。」毓英曰:「凡事當相經權,苟有利於社稜,『春秋』許之。今日招安鄭芝龍,不但安民生,且為國家得人用。」文璨曰:「本軍門給爾令牌,前到泉州與道府相議,酌量而行。」毓英叩謝,出領文牌。下泉州,先見知府王猷,致謝提拔大恩,次及招安事。猷曰:「將軍此去,自然成功。」英曰:「芝龍自然受招。第去招撫尚有一事最要者未妥。」猷曰:「請明其說。」英曰:「前見撫臺,弟亦面陳,若無官職,難買芝龍之心。撫臺著弟前來與公祖並道尊商量」猷曰:「弟前文業已詳明,著其退師海外,將功贖罪。俟有功之日,另優以爵秩。況今李魁奇(有刻李之奇者,誤也。)併了陳衷紀,楊六、楊七叛去(有雲楊祿、楊策者,誤也),肆行烏洋,褚綵老劫掠沿海,劉香老擾害惠、潮及南澳地方。將軍此去諭其招安,擒滅諸盜,撫臺自然特本加以重爵,為朝廷股肱。豈不勝於遊蕩波濤乎?」英曰:「公祖所諭極是,足以服芝龍之心。」遂隨王猷謁巡道。猷入,將所議招安始末陳明。良知大喜,立傳毓英。英謝救援畢,良知曰:「撫臺發文前來與本道同知府商議,壬知府所同之話甚然有理,汝可前去。事妥之日,本道自然申請為解前愆。」英曰:「今日得起白骨而肉者,皆老大人之賜世世銜結!」遂辭起身,竟往舊鎮。先差人通知芝龍,龍隨遣芝鵬引接到船,各柑致意。龍曰:「今日何幸得將軍駕臨,實慰芝龍素願。」英曰:「弟老而無能,前荷將軍不殺。回到中左,被俞都督申報失機。邇蒙泉州王府尊詳請撫臺,撫臺委弟前來招安。業將將軍衷曲一一剖明,甚是歡喜。著將軍退師海外,立功之日,定然保題,決不負將軍歸誠之意。」龍拱謝曰:「此皆將軍游揚之德,異日自當厚報!須煩將軍婉回,通行各處,蔗使將士便於採買糧食。」英曰:「此自然之理。但將軍亦當嚴飭諸人,登岸毋得放縱,以累名譽。」龍曰:「謹受大教。」盡歡而散。
  九月,芝龍舉其眾降。差芝燕、芝鳳帶金銀幣帛,同毓英入泉州城。先見王猷,次見鄧良知,代芝龍陳始末,願拜門下,繳上厚禮。各大喜,即行文本府沿海衛所,許芝龍軍士登岸採買。又為申請軍門,內稱:「芝龍傾心向化,情願自新立功贖罪,從此沿海地方得以寧靖」等語,交毓英上省。英至省投繳文燦,文燦即傳英進問。英一一代芝龍稟上:願充轅門犬馬報效,所有福建以及浙、粵海上諸盜,一力擔當平靖,以贖其罪。並呈重禮。文燦大喜,收之。立即通行全省,准芝龍招安,侯旨定奪;遂以義士『鄭芝龍收鄭一官』功題,委為海防遊擊。又委毓英為監督,督芝龍軍平諸盜。立功之日,再為題請(按芝龍與思齊為盜時,名一官,迨齊死,問天筊時,改名芝龍。當道縉紳受賂庇護,無可為辭,故以「芝龍收鄭一官」題請。)
  毓英齋軍門檄諭同芝鳳同泉,見府道。府道亦為英喜,囑其速督芝龍立功。英星馳到舊鎮,會芝龍,龍詢鳳、燕,同道府口氣,並觀軍門題稟,大悅,致謝毓英。即整頓船隻,以便征剿。英曰:「將軍此行先平何人?」,龍曰:「陳表紀等原有八拜之交,今為李魁奇所併,當誓師先除此賊,則公私可以兩盡。」英曰:「將軍情義深重,調度有方,真令人感激敬服。」龍隨差快哨出洋,偵探魁奇住處(李魁奇者,漁父也,泉州惠安人。從幼出入湄洲沿海。深識水性,身藏水底,半日不起,口能轉氣,眼見諸物。年二十九,兩臂有七百觔之力,糾合諸漁船,劫掠商艘。適會集澎湖,候截呂宋洋艘。其陳衷紀等自與芝龍分別,復往臺灣。因眾咸沾疫症,及知芝龍逸出,不能前進。後諸入略痊,方統船過來聚首。不料至澎湖遇李魁奇,奇即揮船圍擊。陳衷紀、楊天生、陳勳等原雖猛勇,終是新病撬好,安能敵奇新出之犢,隨為所傷。僅存李英同通事何斌一船,仍回臺灣。故此李魁奇獨霸橫行,目空群盜。)

  崇禎二年四月,奇正率諸船在遼羅地方候劫商艘。鄭芝龍得報,令芝虎、芝豹為先鋒,芝彪,芝鵬為應援,自領芝鶚、芝豸等同盧毓英為合後。時彪、虎、燕、多四船齊到,各逞夙威,兩相攻打。守金門之哨船忽聽炮響,亦駕般從城仔角出,而芝龍大隊亦至。魁奇寡不敵眾,就轉舵欲遁,適南風起,龍一船牽舵乘勢沖下。芝蟒持火罐拋過,魁奇忙將木棍打落水中。芝豹藉風合擊,趕將搭鉤搭住,被魁奇一刀洗斷開去。芝麟又將火烺噴筒燒來,魁奇遂將船舵擺開,悉為橫風吹散。不提防芝虎船從後趕殺,聲如巨雷,大喝:「死賊:今日決難饒汝!」搭鉤搭住,執牌躍過。魁奇接敵,互相交鬧。奇夥合併,虎逞力支禦,勢已危迫。幸陳霸、陳秀亦跳過。霸砍散環眾,秀一鎗刺倒魁奇(陳秀,海澄人,後封武功伯。獻仙霞關投誠。陳霸,南安石井人,呂姓,為陳氏養子。人品肥矮,渾號『三尺六』,踞南澳。入粵東投誠,封忠勇侯。)芝虎乘勢連砍二人,餘悉伏艙或赴水者。龍見魁奇被砍,遂大呼:「降者不殺!爾等原是良民,投順自然重用」,是以所有船隻咸落頭帆降,龍收其眾,令割魁奇首級,設位哭祭陳衷紀等。然後回師,申報軍門。文燦接捷,知龍陣斬李魁奇,收其全夥。差旗鼓張彬齋諭帖銀牌,前到遼羅犒賞,並許轉題參將。巡道與泉府,亦差知事林旭齎銀牌羊酒犒賞,並安插魁奇黨。芝龍大悅,各答厚禮,具稟伸謝。
  六月,芝龍斬叛賊楊六、楊七於酒洲港(浯州,金門別名),收其眾。
  八月。褚綵老掠閩安,文燦檄芝龍。龍追於南日,滅之。

  崇禎三年庚午夏五月,芝龍因憶火光夢中之異,修書遣芝燕駕船往日本,迎接翁氏並其子回來。日本國王困顏思齊集船謀奪不成,從此加意防範唐人。而翁氏與芝龍倏爾別去,雖屢翹首雲山,其奈盈盈帶水何;惟日撫其子。喜子頗可人,又舉止異眾。一日報唐船到,父女正在計念間,突聞呼叫之聲。翁翊皇出接,兩未謀面;詢其由來,方知為芝龍差,欲接其女與甥回也。芝燕曰:「奈與國王再三說無此例,豈不徒費其勞?」翊皇曰、「國王見書歡喜,抑有怒色?」燕曰:「國王見書甚喜。」翊皇曰:「見書若喜,再作商量。」燕曰:「自然還要懇求國王,難道就回麼?」喚從人將所帶物件行李悉邁上翊皇家,住下。
  然芝龍自遣芝燕去後,偶閒談間,見南風大盛,屈指芝燕到日本矣。旁有日本舊唐者到芝龍面前言曰:「到,諒到矣,恐國王未必允從。」芝龍曰:「汝何所見?」舊唐者曰:「日本從來未有婦人入我中國,國王焉肯特破此例。必用一計服他,然後可。」芝龍猛省:「爾言有理。可覓畫師畫我形圖,駕統無數艨艟,旌旗飛揚,軍威雄壯。令芝鶚帶好漢六十名,新盔亮甲,器械堅利,乘此南風尾過去。聲言若不依允,即欲興師前來。」鶚領命行,八晝夜到日本。芝鶚入港,將旗幟器械擺列整齊,金鼓喧天。一時日本駭然,恐是侵犯之船,炮臺預放,以觀動靜。迨至落綻,其疑方釋。芝鶚上山,將畫圖送入。國王收閱,集諸文武會議曰:「鄭芝龍連發兩書,遣人前來,未知作何發付?」輔國將軍(日本之權,全在輔國)啟曰:「邇聞鄭芝龍兵船甚盛。今連發兩舊前來,欲依他從,從無此例若不依他,恐一旦加兵,亦是費事。以臣管見,不如將兒子送還他,其婦女說徒無此例,則一舉可以兩得矣。」國王大喜曰:「此議甚當。」立傳翁翊皇面諭。皇領命回家,與燕、鶚及女兒說知。
  九月北風起,國王同鄭芝龍書,送其子交芝燕、芝鶚載歸。翁氏臨別之際,悲喜交集(喜者,喜其父子相會;悲者,悲未得見夫君,今反失其子),牽衣慟泣。芝燕、芝鶚共慰之,勸曰:「歸去商量,自當設法再來迎接。」隨解纜。順風十月到安海。芝龍望見其子儀容雄偉,聲音洪亮,屈指已七歲矣。追憶生時奇兆,甚喜。延師肆業,取名森,字大木,讀書穎敏。但每夜必翹首東向,咨嗟太息,而望其母(日本在東。)森之諸季父兄弟輩數窘之;獨叔父鄭鴻達甚器重焉(達字聖儀,別號羽公,庚戌進土。)每摩其頂曰:「此吾家千里駒也!」有相士見之曰:「郎君英物,骨格非常!」對芝龍稱賀。芝龍謝曰:「余武夫也,此兒倘能博一科目,為門第增光,則幸甚矣。」相者曰:「實濟世雄才,非止科甲中人。」性喜『春秋』,兼愛『孫吳』。制藝之外,則舞劍馳射;楚楚章句,特餘事耳。事其繼母顏氏最孝。於十一歲時,書齋課文,偶以小學『酒掃應對』為題,森後幅束股有「湯、武之征誅,一酒掃也;堯、舜之揖讓,一進退應對也。」先生驚其用意新奇。

  崇禎六年癸酉冬十一月,劉香老焚劫小埕,芝龍統船擊之。香敗,遁粵東。時諸賊咸稱其『香老』。姓劉,漳之海澄人,五短身材,性極驍勇。勾引無賴,駕小船運金門,劫掠商舡。突起猖獗,聚眾數千,有船大小百餘號,殺傷官軍,橫行粵東、碣石、南澳一帶地方。

  崇禎七年甲戌夏五月,熊文燦擢兩廣總督。十二月,文燦檄惠、潮分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親到香船招安,被香留困。

  崇禎八年乙亥春三月,文燦會同閩撫鄒維璉檄鄭芝龍,統所轄船收劉香老。芝龍將新舊船隻分為三程:第一程芝虎、芝豹為先鋒,領船十隻,快哨四隻;第二程中軍坐駕芝龍同盧毓英、芝鵬、芝蛟等,亦領船十隻;第三程芝彪、芝鳳、芝麟、芝豸、芝鶴、芝鶚、芝獬、芝鸞等,各領船一隻為援勦。擇日祭江出師。
  四月,南風已發,芝虎等船不順,行稍緩。劉香在甲子,聞芝龍奉兩廣令牌,統船會粵師,不日即到。劉香大怒曰:「一樣皮毛,素無仇敵,何苦為人作鷹犬也!他見我們前歲小埕之役稍避其鋒銳,彼就洋洋得意。吾誓必擒此,方快我願。」即令李虎三、揚韜、陳玉、林武滯船前去用尾洋防禦。又令其弟金同康鐘、李飛熊、張賦帶船來往救援,自領大隊脅雲蒸共船迎敵。
  芝虎船行至十日,方到田尾洋,與李虎三相遇。白已至申,互相沖擊,軍士各損傷,而未分勝負,遂兩收金。次日又戰,適香督船至,合擊,芝豹、芝虎受困幾危,幸芝鵬、芝豸、芝麟、芝燕船到,沖䑸救出,退十里停泊。是晚芝龍大隊到,詢問情由。天明,芝龍率諸船列陣分擊。香出洪雲蒸退敵,雲蒸大呼曰:「吾矢死報國,亟擊勿大!亟擊勿失!」香大怒,立刃雲蒸。各飄颺互攻終日,會天晚罷戰。
  芝龍大隊泊赤湖,謂諸弟曰:「今晚我們船泊在下風,半夜水轉,劉香必乘湖水沖來。芝豹汝可帶船往來飄駛,以防不測。芝虎汝可帶船五隻,在前椗寄椗。如遇有警,可放超連珠火箭,以便前來接應。」又發令:「凡有船隻浮水寄椗,頭帆勿落,火炮預備,軍士衣甲在身。」劉香船仍收田尾:虎三過船見香曰:「鄭芝龍恃強,不識水性,今晚在赤湖。主公可點齊船隻,多設火器,俟夜半水起乘潮順風沖去,芝龍可擒。」香曰:「此計甚妙。」遂各預備。至二更時分,潮起,風果微來,香加額曰:「此天助我誅此狂奴!」即統全隊行。甫至半途,忽前隊瞭望報曰:「前面一派黑影;恐是船來。」虎三曰:「他船泊在赤湖港,何得此處有船?令各船提防,聽我炮響一聲,齊赴殺進!」芝彪見水漲二分,卻令椗起浮水,徐行而進。遠望前面搖動似船,乃曰:「不出所料,今果來矣。椗帆俱起,安炮守候。聽吾掌號,一面攻打。一面放起連珠火箭。」虎三一船先到,即喝:「前面何船?」芝彪不應。令掌開炮,直沖過去。芝虎、芝豹望見火箭連起,炮聲蟲天,隨督䑸前來。劉香大隊亦至。渾殺至日午,稍停戰。芝龍曰:「劉香滿度有法,虎三真箇勇瑜!」芝虎聽見,大喊曰:「此賊有甚難破?俟吾擒他!」一船破䑸直入。手執藤牌,口含大刀,爬在船末。望香船將近,一躍過去亂砍。香即接戰,眾又合鬧。龍遙見,忙督船往救。芝鵠一船從橫沖去,被香橫身熕發出,裂開沈下。芝蟒船逼進,站在斗頭上,拋過火罐,香船首火。虎三好香船發火,急來救時,不防芝豹從後趕來,發一門斗炮,竟穿虎三船尾樓,打死舵公,透入官廳礙火桶而藥發,直從桅邊抖頭出,其船亦發火。虎三救不及,情急抱銃耽於海底。芝虎與劉香見火熾,難以脫身,互相亂砍,一併焚死。芝豹、芝彪又連擊沈船數隻,方揮招旗招降,遂鳴金收其部眾,僅走劉金三船投瓊州去。送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等回粵,並發還擄掠婦女,具文申報。大痛哭芝虎、芝鵠身亡,令人廣撈屍首,五口不可得。停甲子所,延僧建七晝夜梁皇寶懺,祭奠二人暨陣亡諸將士,然後班師。劉香既滅,海波不興,鯨鯢屏跡,實賴芝龍之威制(附記:芝虎,龍胞弟,膽略猛勇,渾名「蟒二。」因聽龍誇劉香、虎三好漢,心忿跳船,並香同死。常顯聖零丁洋,今粵東虎門外,群奉祀之,甚然靈感。)

  崇禎十一年戊寅五月,鄭森進南安學弟子員。

  崇禎十二年已卯夏六月,荷爾國郎必即哩哥駕大夾板船九隻,犯閩、浙地方。郎必即哩哥者,荷蘭國之健將也,力能舉鼎,兼精劍術。英國之人「白血紅鬚,鷹鼻狂眼。原無船隻。因永樂差太監王三寶下西洋,偏歷諸國,聲言取寶,實偵建文。船到其國,國人懇求船式。三寶慮其有船,則可渡海,騷擾邊疆;故意持一管壞筆,畫一箇扁圈,中間首尾直豎二、三節,將筆毛刷開,亂畫幾畫,與他。豈知荷爾人性乖巧,就裡樣打造,所有筆毛,一畫安繩一條,為船中索路(俗云:夾板船索路多也),造成船隻駕駛,比中國船加倍堅牢,且火器甚精。屢到中國,帶嗶吱、哆囉呢等貨物貿易。同則停舟海中,一人坐在桅鬥上,持千里鏡,四方遠觀。有商艘,則將所佩小船五、六隻放下,每船坐六、七人,俟船將到,圍籠。如我們伸頭禦敵,他將鳥銃吹打,一鎗一箇並無虛發。是以海上最畏遇他,所謂『來商去盜』,明李之『防貓兒眼』,即此。是歲統夾板船九隻,犯閩、浙地方,官軍屢為所敗;軍門仍檄鄭芝龍平復。芝龍接嘆喫曰:「盧寧侯毓英惜已死矣!使其今日若在,則破此易易耳」(毓英於十一年死,酋平倭,故云。)遂著芝豹、芝彪為先鋒,芝鳳、芝蟒為左右援,自領芝麟、芝燕、陳秀、郭儀、陳霸等居中調度。臨時又叮彪、豹曰:「夾板利害,非比我們的船。凡事當先覷方便,可戰則戰,勿得恃勇;徒自損滅耳。」豹領令去。至湄洲外洋相遇,互相攻擊。將及申時,芝龍船到,環圍迫戰。奈夾板船隻高大,兩邊遮蓋堅固,火炮利害,無計可施。反失芝蟒、芝鶴二船,傷者甚眾,方鳴金收軍;入泊楓亭港口。即喚芝豹、芝彪等;囑咐曰:「夾板堅牢難破,須用火攻,方得取勝。汝可選帶慣水者五、六十人,小漁船七,八隻,將大竹鋸筒,每人腰間帶兩箇,船中麻棕灌油,並硝磺引火之物,船頭以鐵鍊帶釘。他船高炮遠,漁船小而撐快,直沖到彼船邊,將斧釘住發火,人跳下水,浮漾走回。」二人隨選慣水好漢,備辦起火諸物暨小船停當。龍即整師出敵,往來攻打。芝豹即發小船依計而行。果夾板船高炮遠,小船撐快如飛,到即釘住發火。悉跳下水,或沈、或浮走回。芝彪又令快哨撈救,連燒夾板船五隻,餘敗遁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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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登煤山明祚攸終 定燕都我朝一統

  崇禎十三年庚辰,天下賊寇流橫。雖每有斬獲,屢報招降;然經略無方,不能解散,降而復叛。故張獻忠煽聚於穀城,羅汝才並起九營應之,合於房州,連陷湖南、湖北嶽、鄂等處地方,復至澧陽。守道周鳳岐求救於七省參軍陳璸。璸即檄蜀鎮總兵溫如微領本轄兵五千,共萬餘人,於十一月十九日進援澧陽,與周鳳岐共籌制敵之策。二十夜,忽接常武告急,即發鳳陽兵三千往救;又發衛營遊擊劉以泗領兵劄新州,以禦水路;發茅岡營副將劉時早領兵劄公安,以拒襄郢,分佈已定。二十四口,張獻忠大軍至常武,溫如微不敢守,棄城而遁。三湘亦隨失。陳璸等孤軍腹背受敵。
  十二月初八日,璸將沅標兵三千、土司兵五千、牙兵五百、新募弓弩手六百,進復常武。初九日,過城子鼇山鋪,獻忠用驕兵計,凡三戰而璸三捷。獻忠合其眾再戰,璸大敗,死亡殆盡,惟有蒼頭劉光瑞率兵數十人,護璸逃遁六十里。而賊又至,光瑞同牙兵死戰衛璸。光瑞被殺,璸奔新鬥鋪,為賊所擒。澧陽遂陷,周鳳岐亦被執。二十四日,解至公安馬驛橋孫家園,見獻忠。忠勸璸降,璸怒目叱之曰:「堂堂憲臣,肯從反賊?」獻忠大怒,斷其手足;罵民不絕口,割舌剖肝。鳳岐亦大罵賊,咸被殺。時賊或攜藥囊著蔡、或賣卜星相、或為腦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佈四方,偵覘虛實,互為接應。流毒焚掠,勢若燎原。過天星等七股,盡分道入蜀,陷大昌,犯州。河南瓦罐子、一斗栗諸盜,盡歸李自成。有黃梅貢士吳卿上言曰:「流賊姦宄,出沒尤甚,偵走日馳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得能將勇敢,銜枚夜襲,賊不吸覺也。今兵不殺賊,反以仇民,窮鄉男婦,匿林逃難。割頭獻功,以愚主將;主將以愚監紀。監紀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當痛懲者也。」崇禎覽疏,是之,令朝臣各省撫按舉將才。
  是以芝鵬齎軍門薦本至京,恰合其機。先賂本省勢權縉紳,如吏部丁啟濬者(字哲初,泉州人,壬辰進士),然後關通閣部,相互會於崇禎之前,准授鄭芝龍南澳副總兵,以靖海疆。
  崇禎十四年,荷蘭郎必即哩哥統船前來(有刻歸一王者誤也),被鄭芝龍燒壞五隻。其餘船率領逃回,綑縛見王請罪。王曰:「勝負乃兵家之常,卿不必過於自損。」遂赦其罪。有國王之弟揆一王向前啟曰:「我國船隻,兵糧俱足,俟臣帶領一旅,前去與郎必即哩哥報仇。」王曰:「御弟欲領兵前去甚好;但唐朝人物不少,未可恃勇。卿欲去,須相機於附近地方先鋸一處,安頓般隻,收拾人心。庶得通知來往,氣聚兵糧,養精蓄銳,窺其虋隙,進可攻,退可守,不致孤單有覆敗之餘。」揆一王曰:「謹領諭教」,即挑選精壯,配駕夾板船十五隻,辭王出師。王率文武餞行,臨別又屬其「步步小心,唐人多詐。」揆一王頓首拜命。順南風,不論日月而行。亦是天意使然,一日看前面山甚高,揆一王問左右曰:「不知此處是中國否?」內有舊跟郎必即哩哥軍士答曰:「看此處水色,不是中國。我們船尚在洋這邊。」王曰:「既是這邊地方,將船駛入,去看是何國。」眾船得令,乘風而入。王持千里鏡,照觀岸上,並無城郭。囑咐「將船一條邊灣住,預備火炮以防意外。」傳麼予同蘭帶好漢一百名(麼予、蘭咸是官名,麼子有總兵職,蘭亦官銜,有守備職),每人長銃一、短銳銃、腰各懸劍,駕小船巡看,偵問是何國。麼子隨帶人上岸,見鯤身有些舊址,卻無鄉村,仍下船過江登岸,行裡許,方見有人,蓬頭跣足,赤身箛肚,佩弓負箭。麼子令人招他,他亦就來,語言不諳,徒以手相比畫,引到社。適通事何斌同李英在澎湖被李魁奇追趕,船隻走到鹿耳門打破(鹿耳門,臺灣口子),兩船人咸淹死,僅存何斌與一二水手,被水漂至大線頭救起。身被海石蠔殼傷壞,調養纔好,而又染病在社裏。隨出來與麼子相見。麼子間何斌:「此處何處?」斌曰:「名臺灣。」麼千曰:「有國王無?」曰:「無。悉是散居。」麼千閒言大悅,就邀斌同往船中,見揆一王,把終始陳說。王喜,厚待何斌,用為通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又問斌:「此離中國多遠?」斌曰:「此處到澎湖四更、到廈門七更,共十一更」(海裡行船論更,亦似陸路論裡。)王曰:「如此甚妙,此處既無統屬,我今就安頓在此。」朝夕與斌踏看地裡,起築城池。為永遠計,擇於七鯤身首,置城一座,名安平鎮是也,又名『七星趕月』。用糯米和灰,磨甄堆砌,外附炮臺。對面赤嵌,亦起小城。王將帶來軍士悉與新港社土番結姻。即差夾板三隻回國報命,並請給糧餉。迨工竣,又慮港門覓澗,船隻易入,防患難周;隨將舊夾板六、七隻,乘巨石灣曲迴旋,打船沈焉。凡船隻入臺者,必由炮臺前經過;若從別處,則觸沈壞夾板,其船必破。餘處水淺招多。如此策畫,固若金湯。
  崇禎十五年壬午八月,鄭森赴福省鄉試。
  但臺灣乃海外窮島,為荷蘭國揆一王築城所踞,未足為奇。乃有一座錦繡江山,普天人民,已受二百七、八十年恩澤,誤用庸臣,重文經武,門生同年互相表裡,只知市私恩有家致富,那肯佈公心為國培元;朋黨凌嚼,民不聊生,致四方盜賊蠭起。當事尚不知悔,上下蒙蔽,有錢賄賂者,則保題之。當時有出栗賑濟者,則感指他沽名市義,必有異志,合疏交政。是以最英明之君,被幾箇草寇擺弄得昏迷。大眾相視,束手而待斃耳。
  時崇禎十六年癸未七月,闖賊李自成設酒請草天王賀一龍,就席間斬之。隨馳馬至羅汝才營。汝才不知就裡,出來迎接,亦被砍死。逐得兩部人馬,共有百萬,據西安府為長安府。進攻榆林,被慶陽,連張獻忠為唇齒,還師西安過年。
  崇禎十七午甲中正月,兵科給事中首應遴薦山東登州副總兵鄭鴻達緩急可用。詔益南贛兵三千,命逵鎮守。又擢南澳副總兵鄭芝龍為福建都督。是月賊夥牛金星、宋獻策、李巖等共尊李自成為帝,僭號大順,改元永昌。遣劉宗敏、李過等攻破大同,巡撫衛景瑗(字帶黃,進士,韓城人)罵賊,被賊碎剮。敏馳報李自成。成曰:「此關一破,使可長驅直抵。」留賊黨李友等守西安城。率眾從禹門渡河,巡撫蔡懋德領應時盛巷戰死。臨晉、何津、垣曲、絳州皆陷。
  二月十八日,進攻代州,鎮將周遇吉(三韓人)退守寧武闢。率二百餘人從城上縋下,殺入賊營。賊大敗,退二十里。相持半月,閹宦按兵不救。
  三月初一日,城陷。遇古統兵民禦敵,遠砍數十餘賊,力竭被擒。勸降不屈,大罵遇害。妻白氏盡節。全城屠戮。自成嘆曰:「使守者盡如周遇吉,吾安得至此!」節投牒於兵部約戰。
  三月十五目,自成至黎城,崇禎皇帝徵天下勤王。御史李邦華勸上南遷(華字懋明,進土,江西吉水人。)帝怒曰:「朝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朕分憂,謀及南遷。夫國為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決,毋復多言!」又請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南行,將欲效唐肅宗故事乎?」諸臣遂不敢言。帝復問戰守之策,眾巨無一對者。帝嘆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實亡國之臣耳!」遂拂袖而起。欽天監奏帝星下移。總兵姜環通叛將白廣恩與太監杜勳降賊,巡撫朱之憑自刎。自成愈逼,帝召諸臣,相對泣下,並無他策。忽報昌平失守,崇禎色變。是夜賊犯平則門。早朝帝對諸臣無言,惟相向哭泣而已。須臾賊大至,報過蘆溝橋。俄報攻彰義門,城外三大營皆潰,火車巨礮、蒺藜鹿角,悉為賊有。反轉礮攻城,轟擊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霑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召入,國楨跪奏:「守軍不用命,此城雖守!」叩頭歉歔。帝命內臣協力守城。內臣咸譁曰:「諸文武何為?我們甲械全無,焉能守城軍?」
  十八日申時,彰義門啟,闖賊率群夥而入。帝召閹臣問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帝曰:「事急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無憾。」是夕,帝不能寐,同王承恩幸南管。登萬壽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乾清宮。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夾輔東宮。命進酒,連沃數觥,嘆曰:「苦我民耳!」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令妃嬪各自為計。忽報皇太后自縊,帝搥胸悲楚;繼報皇后亦自縊。入見公主,嘆曰:「何生舌家!」左手掩面,右手揮劍斷其臂而去。少頃,去輒換朱援絞械,手持二眼銳,出中南門?至朱純臣第;關人辭塢目仍同宮。登萬壽山之壽皇亭(煤山,宮內深處),咬指出血,書詔於衣袂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菲躬,上千天咎;然皆諳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遂自縊。太監王承恩亦縊於旁。
  城陷,太監王德化率內宦三百人迎自成於得勝門,令仍舊職。時有官民進表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慙德」之句。自成受朝賀,毀太祖廟。鑄永昌錢不成。尋崇禎於煤山,命以雙扉兒帝後於東門側,殮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哭者。襄城伯李國楨跟踉蹌奔跪梓官前,放聲大哭。賊黨執楨見自成。楨大哭不止,以額觸階,流血滿面,賊眾持之。自成好言勸降,楨曰:「三事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葬先帝後以天子之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允諾,為易梓官,帝戴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服如之。以丹漆殯帝,以黝漆殯後,葬田貴姬墓側。楨一人斬衰徒步扶送,葬畢自殺。時自成下令搬倉庫,向戶部主事范方取倉鑰。方怒,令斬方。方神色不變受刑(范方字介卿,號雨雨,泉之同安縣高浦所人。辛西解元。因自成欲向方討倉鑰,方怒目叱之曰:「此鑰乃朝廷之物,非爾賊所可問者。」成怒,斬之。時人嘉之曰:「生為真解元,死為真主事」。)又拘國丈嘉定伯周奎,三夾不死,搬出銀七十餘萬(先時崇禎令各官助餉,奎以窮對。皇后私出銀五千與奎助餉,奎只出三千,其餘二千私自肥己。)陳演獻銀三萬、金三千、珠三斗。其餘拷掠凌辱者甚眾。又脅寧遠總兵吳襄(掌中軍都督事)寫書,遣降鎮唐通往山海關招伊子總兵吳三桂。
  時三桂守山海關,接邸報,見陝西總督余應桂上疏言曰:「賊眾百萬,非天下全力當之不可。講調左良玉,吳三桂、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暨王國蠻、劉良佐、葛汝亮及割將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會師津定之間。督輔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幾可滅」之疏(東旭曰:古來命將出師,未有二其權可以成功者也。如唐之裴晉公,憲宗委以都督軍外事,予以便宜討吳元濟,故雪夜深入於蔡。宋太祖命曹武惠南征李煜,命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故武惠得抒其胸中秘略,遂定江南。故國之壞,限以資格,動以掣肘,如用太監,又用監紀,此輩誤人不淺。際此緊急泛時,尚欲至輔之外加一督師。噫,苟督輔可用,何必督師?若督師可用,則又何必督輔?故韓信之拜、諸葛之師,未聞尚有別人。宜乎天下瓦碎,上下濛蔽;大勢已去,別無長策,徒有相對垂泣已耳。)吳三桂既見邸報,恐不日旨下,即欲起行,遂操演兵馬以俟。後又見一報:廷議「山海關重地,若召吳三桂入衛、則山海關誰守?棄地亦非善策。」知不果行。迨接三月十九日報「賊陷京師,皇帝死煤山。」頓足望南慟曰:「庸儒誤國至此!」謀欲動王。
  四月初二日,唐通至,出其父襄書,並誇獎新命,犒賞銀四萬匹。三桂疑惑未定,通說以「運數既終,大事己矣,父命當尊。且擇木而棲,擇君而事,棄暗投明,歷代有之;魏徵、尉遲,皆名臣良將。史冊昭然,非自將軍始。」桂意頗順。送通回,自調兵馬緩程入京。自成望通不至,疑三桂違命,將吳襄三千餘口盡行誅戮。僅走其姪吳勳,中途傳襲凶信,三桂悲號切齒,遂駐軍。單騎奔遼東,見清世祖章皇帝請師。世祖允諾。即調攝政王、豫王、肅王同洪承疇統八旗兵馬,長驅而進,軍聲大振。
  唐通見李自成,言:「陛下何殺吳襄之太驟也!通費多少後舌,說其歸降,業已拔營而來。今己殺襄,三桂聞之,豈肯甘心;必定關外乞師,將奈之何?」自成令祕之,遣人急促三桂。至中途,偵知三桂已出關求師,遂不敢往,馳回告自成。成忙令劉宗敏、祖光先、谷大成、自承恩等立十二大營於城外,首尾相顧,以備禦敵。又令李巖與唐通、李牟等統兵八萬迎敵。二十一日,相遇於一片石,通列陣招降。三桂咬牙指通,罵不絕口。參將徐有容出馬逼戰,通迎敵。未幾合;遂被有容刺死。李牟見唐通被殺,飛馬出救,被馬寶旁射一箭。牟傷額!幾乎墜馬,賊大敗。三桂急飛軍追趕。至永平復職,殺賊萬餘級。李巖喪膽奔回,宗敏等不敢屯營,悉退城內,各自為計,咸無戰志。攝政王督諸師環劄城外。
  李自成與牛金星、宋獻策等相議守禦,金星曰:「滿洲人馬強壯,弓矢嫻熟,況吳三桂少年猛勇。我師連敗兩陣,已無鬥志。不如暫退陝西,養精蓄銳,再來恢復。今若遲疑,恐變起肘腋,悔之莫及。」其姪李過亦曰:「丞相之論極是。十箇北京,不如掩一箇陝西。退守為上策。」自成意遂決。二十六日,誅陳演、朱純臣諸勳戚,空御庫珠寶。自成先行,令祖光先、谷大成等斷後。
  二十八日,大肆掠出城。夜焚五鳳樓。清世祖見遠勝兩陣,又逢初夏,恐馬力疲倦,暫傳安養。忽見城內火起,哭聲轟天,知是賊潰。即令三桂追趕,滿兵副之。親統諸王額真等,分九門入。撲滅餘火畢,下令安民。收拾倉庫圖籍,追謚崇禎為「懷宗端皇帝」,皇后為「烈皇后。」吳三桂追李自成至三十里,大殺一陣,奪其輜車無數。谷大成見桂追到,布成陣勢。三柱奮勇沖過,大成隊亂,被殺。自成聞大成已死,趲軍從西北遁去。
  桂至定州報捷。京中臣民勸進,於五月初一日擁戴世祖皇帝登極,國號大清,改元順治元年。封吳三桂為平西王,洪承疇為經略,招撫江南。
  但江南諸臣於三月二十五日聞京師陷、帝後殉社稜,齊集魏國公徐弘基第,以太子、二王不知存亡,天下豈可一日無君,議立親藩討賊。時潞王、福王、周世孫各避賊淮上,鳳陽總督馬士英言:「福王是萬曆神宗之孫、泰昌光宗之姪、大行皇帝之兄,倫序當立。」可法、大器執不可。屢議未決。四月二十七日,右都御史張慎言、戶部尚書高弘圖、詹事府詹事姜曰廣、吏部給事中李治、河南道御史郭維經、誠意伯劉孔昭、太監韓贊周等會議。可法、大器後至,而孔昭、贊周力主如士英言,遂迎福王於儀真燕子磯。
  五月朔,至江南。初四日,監國。御史邧彪佳曰:「先受監國,其名極正,使海內聞之,方知無倖位心,示謙讓也。今既發喪,宜登大寶,佈告天下,為先帝報仇。」諸臣與魏國公皆然其議,乃於十五日即位。詔以明年為弘光元年,上崇禎說『思宗烈皇帝』。後易為『毅宗正皇帝』(王諱由嵩,萬曆第三子諱常洵之長子。附記:禮部尚書余煜上言曰:「聞先帝諡『思宗烈皇帝』,竊以為末妥。按諡法:道德純一曰『思』,追悔前過曰『思』。先帝英明天縱,神武性生,憂勤十七年,念念飲為堯、舜者也。時遭家不造,亂階頻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於欺君,率致誤國,於先帝何咎焉?道德純一,則似泛;追憶前過,則似譏,於覲揚無當也。且唐、宋以來,從未有諡『思』者。唯周之恩王己則弒君,而弟又殺之。漢之後主闇弱任奸,以亡其國,何足述乎?諡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國破家亡,以身殉難,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諡法之謂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漢之昭烈、魏之烈祖宗、唐之光烈帝,未嘗殉難也。他日書之史冊,將按諡法乎?不按諡法乎?故曰『思』『烈』二字舉誤也。然則諡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欽;而內無聲色狗馬之好,外無神仙土木之營?汲汲皇皇,臨難時,則又慷慨必合『國君死社稷』之義。千古未有之聖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徵稱。恨考訂古今,未足以奉揚其美,不得已而擬其似,當諡曰『毅宗正皇帝』。雖於內外賓服,亦未甚切;然先帝懿美及臨難一段不負宗社之氣,庶足盡之。忻誠伯趙之龍亦言:『思』非美字」。)
  弘光設四鎮,晉黃得功靖南侯,駐蘆、和。得功字滸山,京營名寺也。每戰身自衝突,勁疾若飛,江淮呼曰『闖子』。曾為群商執鞭往都,經山東,值響馬,眾商俱逃遁,得功獨手提兩驢蹄禦賊,賊無不披靡,其勇如此。時高傑興平伯駐揚、滁,忌得功威名,伏兵劫功於土橋,屢戰。事戰,以太僕寺少卿萬元古監軍江北解之,始各罷兵。按高傑字英吾,係降將,曾從孫廷傅子曾頭(糹冢)破賊。越次年,郟縣潰,潼關不支,率其部下李成棟、楊繩武等十三總兵統眾四十萬渡河,大掠晉中,鼓行南下,頓師邳、泗間。既位列四鎮,忌黃得功威名,且得民心,率三百精騎襲有功。功用至土橋,解鞍下馬作食,傑伏騎猝起。功角巾緩裝,出其不意,亟擐甲,而飛矢雨集。所乘值宙千金,俄而矢中蹄,騰而上他馬馳去。傑帥遣兵,戒之曰:「必生擒得功!」時有梟卒十七騎,追之且及。得功大喝反鬬,發腰間所餘七矢,殺七人,遂揮長刀復砍三人,幸共軍到,獲免;從行百騎皆攷。傑又將千人襲黃義真城,被黃守將邱鉞、馬岱設守,不得入。岱開門出擊,盡殲之。於是怨愈深。萬元吉偕伊將張文昌、李樓鳳調停兩間,意未解。會得功母喪,元吉乘間說之曰:「土橋之釁,無論智愚俱知其非。今將軍以國故、親故遂鬬盛怒,是歸其曲於彼,而將軍收名於天下。」得功稍和。元吉又令傑出千金為黃母賻,二憾之搆始釋。傑雖為人抗暴,然慷慨識機變,可說而動。平日折節事僧德宗,曾問德宗以終身之事。宗曰:「居士起擾攘,今師朝廷,為大將、為通侯,此不足為居士重。也率眾從史居士(指可法也),儒家稱聖人,我法所謂菩薩,居士與之一志併力,可謂得所歸矣。」傑之妻邢氏饒有權智,一見史公,出至誠相待,亦勸高傑傾心。史公亦喜傑馴擾,大事有賴;命王相業監其軍,加李成棟、賀大成、王之綱、李本源、胡戎楨為大將,連騎之任,專制河南。高曰:「傑既以身許公,再無亂心。」
  封劉良佐廣昌伯,駐鳳泗(佐字明宇,東撫朱大典舊將也);封劉澤清東平伯,駐淮、徐(澤清字鶴洲,為人好聲色,無將略。)又調鄭鴻達、黃蜚、鄭彩為總兵(彩字羽良,泉之同安人),加鴻達鎮海大將軍,守鎮江;彩守三叉河口,為彩石、蕪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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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續     登煤山明祚攸終 定燕都我朝一統

  六月,史可法、馬士英奏:「北京李賊,係吳三桂出關請師攻破」,遂封吳三桂薊國公,遣中書阮廷揚海運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濟其軍。繼報大清定鼎燕京,高弘圖等會議為中國復仇,宜遣使通好,而難得其人。應天巡撫左懋第請行,加兵部右侍郎,以太僕寺少卿馬紹愉副之。並命懋第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諸軍。懋第曰:「臣此行致祭先帝後梓官,訪求東宮、二王蹤跡,並通兩國之好,貴不敢辭。至於封疆重寄,非使臣之職,乞解臣經理職銜。且馬紹愉前臣曾刻罷,今豈可共事?請停其行。」皆不許。懋第又講:「臣此行生死未卜,敢劾一辭:臣望者,恢復;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復之氣。願陛下時時以先帝仇恥為心,瞻高帝之弓劍,則思成祖、列聖之陵寢何存?撫江上之黎民,則忠河北、山東之赤千誰恤?更望廷臣時時以整頓士馬為事,勿以和議為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畫河而安。」眾題其言。齋白金十萬兩、幣帛百萬匹,左都督陳弘範帶兵三千護行。(附記:懋第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張家灣,止許百人入郡。懋第衰服往館鴻臚寺,以不得赴梓官,即於館遙祭。是月二十八日遣歸。甫出京,至滄洲追回。改館太醫院,懋第處之怡然。一說係弘範密通,欲身赴江南招降,故追懋第回。迨至乙酉閨六月,聞江南失守,附心慟哭。其從弟懋泰先為吏部員外,來見勸降。第曰:「此非吾弟。」叱之出。是月十二日,與從行兵部司務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被殺。懋第,萊陽人,辛未進士。父喪,三年不入內;事母極孝。其絕命詞云:「峽折巢封歸路迴,片雲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
  七月,報山東濟寧薙髮歸順。馬士英薦阮大鋮知兵,有旨賜冠帶陸見;舉朝皆駭。高弘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弘圖曰:「吾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賄,有何不光明?」弘圖曰:「何必言賄?一付廷議,國人皆曰賢,然後用之。」土英疏言:「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弘圖、曰廣諸人護持局面,於所愛而登之天者,曰先帝原無成心也;於所惡而墜之淵者,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姜曰廣疏言:「臣前見文武紛兢,既慙無術調和;今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預寢。遂使先帝七十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成故紙。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怨恫;製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乃有此舉!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子秋之公議而已。」郭維經、羅萬象、詹兆恆、陳良弼、王孫蕃、左光先、懷遠侯常延齡、太僕少卿萬元吉、兵部郎中尹民興等,各疏諫不聽。大鋮召對,陳『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策,又陳『長江兩合、三要、十匹隙』,稱旨,用為江防兵部侍郎(尋而陞兵部尚書,構釁,欲誅東林黨。)
  禮部尚書黃道周請祭禹陵,出杭州。
  濟寧飛報:檄各處地方薙髮投誠,甚急。可法請督師淮、揚,詔其即行。可法抵白洋河,行文四鎮備禦。招撫江南副將吉起龍齎攝政王書與可法,有云:「念累世之宿好,棄近日之小嫌;嚴整貔貅,驅馳梟獍。入京之日,首崇懷宗皇帝後諡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郡王將軍以下,仍其故封,恩典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犯。擬天高氣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連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以報汝君父之大仇,彰我朝廷之厚德,不意南中諸君予,苟安旦夕,不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禍,余甚惑之。夫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得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主,辱及先人。國家不憚徵繕之勞,代為雪恥。萬世仁人君子,當如何感恩報德耶?乃乘逆賊稽誅,王師暫息,即欲雄踞江南,坐享漁人之樂。豈江淮以南,天塹足憑,遂不能飛渡耶?況闖賊為仇明朝,未再得罪於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共伸大義。今若擁號稱奪,是天有才一日,復為勁敵。余將簡西征之銳兵,且釋彼重誅,令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以江主一隅,兼支大國。勝敗之數,無待蓍龜矣。至於南州諸君子,賁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自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執事實圖利之!」史可法得書上聞。復其書云:「突聞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殿下為我先帝發喪成禮,梓官歸葬;撫輯群黎,且兔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罔不長跪北面,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報德』已耶!謹於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並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乃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推而言之:此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末討,不忍其君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世子,玉石俱焚,宮殿飛灰,山陵鬼哭,宗社蒼生,數月無主,是瞻烏逐鹿睥睨神器者,當不知有幾人?若拘牽不部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勢不能支,乃舉祖宗之天下,拱手而擲之他人;不獨上以貽二祖、列宗之羞,下以決亂臣賊子之志。是守經泥古,徒為宋襄不擒二毛之仁;其重遺貴國之憂,當不知又何如也?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鑽褚。是皆於國仇未復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與之。甚至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疵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又有「若乘我國運中微,一旦欲移鼎東下,而以前導命元兇;義利兼收,恩仇條忽,獎亂賊、長寇儲,不惟孤本朝藉力復仇之心,亦甚違殿下仗義扶危之初志矣。且契丹和宋,只歲諸輸金繪;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茲乃手足之難,實同秦、越,視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也」云云。
  高傑發總兵李朝雲防守泗州,參將蔣應雄、許占魁、許茂榮、李玉防守徐州。
  九月,遣都督陳謙齎剌印封福建都督鄭芝龍『南安伯』。
  十一月,豫王進師宿遷,史可法赴援,拔營去。
  十二月,往北使陳洪範南還,稱「清兵旦夕即南下。」馬士英惡之曰:「有四鎮備禦,何患焉軍?」
  順治二年乙酉(附明福王時在江南,稱號弘光元年)正月,高傑率兵防河。至睢州,總兵許定國享傑,謀殺席上。以其眾薙髮投誠(高傑於前歲九月之十日祭旗,疾風折其旗,西洋炮自裂。應廷吉私謂其友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逼壽星之次,法當蹷上將。吾懼阻眾,不敢直言。」許定國,太康人,故總兵。赦罪比,毀家養士,大掠京城,負其功不得封土,出惡言詆高為賊。高由是怨許,常曰:「我見必殺。」定國聞之,遂懼。)正月十一日,高兵至睢州。定國匿其軍之壯者,率贏卒於數十里外跪馬首迎。高扶起之,曰:「許總兵奈何行此禮?」定國頓首曰:「知公怒,謂死。」高曰:「公累疏指我為賊,何也?」許曰:「定國目不知書,咸假手於記室。人公之名,定國不知也。若以此殺定國:不亦冤乎?」高索記室者姓名。許曰:「彼知公之怒,先期已遁,尋之不獲。他先去,而定國不知,可見易公之名者,非定國意也。」高粗人,見其屈服,不但不憾,且憐之,遂信無疑。中有千戶馬說定國有謀。高於馬前苔五十,送許誅之。遂殺牲約為兄朔。定國飾美妹進,高屏不御。笑謂之曰:「軍中未可事女子。且蓄之,俟功成以娛老乎?」高屯大營,離城二十里。僅隨驍健三百人,十三日入城。是月,定國張燈盛席厚禮興平伯,令其少弟飲諸將於別所,婦女賓客雜坐歡飲,酒至半酣,許弟動靜失常,眾頗疑焉。對高密語曰:「定國有謀。」高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眾意亦遂坦然。三百人皆醉,別所休息。寢興平伯於睢人甲第內。夜半,壯士數十人踰垣而入。傑忽覺,索衛身鐵杖,已失。猶奪人鎗力鬧,傷脅被執。定國喋血南坐曰:「三日來受屈辱於爾,今如何?」傑大笑曰:「吾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痛飲而死。明日,日中城不開,李本深、王之綱等攻東門入。定國已渡河北去,吏部聞高實信,有『中原不可復』之痛(定國少年猛男,手攀簷前椽舍,全身懸空,能左右換手,走長簷數遍,顏色不變。曾定河南屬邑,值流賊奄至,箭發如雨,定國立敵樓,以刀左右揮,箭盡兩斷,無一矢能傷其身者。有賦持版自腰,定國射以鐵枝箭,貫入於版,死焉。賊驚道,高欺其老,聽其謾語,遂隧術中。)
  左良玉憤馬士英竊權誤國,稱天子密旨討之,傳檄云:「大義之垂,納於星日;無禮之逐,嚴於鷹顫: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黥面為奴,剪髮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從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曆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權,煬蔽聰明。恃兵力以脅人,致夫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眾,俾兵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祇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意,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才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臣,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鬆、常、鎮,橫徵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鬥北有朝慧之星,謂英客實應圖識。又有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欲食其肉?敵國向化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滿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而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豹狼而併命……」之句。隨分兵做三隊下。士英懼,調劉良佐、黃得功、方國安、鄭彩、黃斌卿同劉孔昭、阮大鋮、朱大典共禦於彩石磯。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豈可調各鎮離汛?若北兵一至,宗社危矣!」不知士英蒙蔽,至此不報。
  四月二十二日,豫王會肅王各進兵渡淮。史可法請救,弘光召諸臣問方略。諸臣皆請救淮揚。弘光亦以淮揚宜守,不可撤江防之兵。馬士英厲聲曰:「君臣寧死於清,不願死於左良玉之手!」
  二十四日,豫王師猝至揚州,攻新城。可法督總兵劉肇基、翁萬裕、楊鳳翥等禦之。二十五日下午,撤圍,退二十餘里,詐稱黃蜚提兵柬援。可法縋人出詢。詭說:「撥兵一千,入保城池;餘屯外作犄角。」可法信之,開西門;遂中計,可法自刎。
  時左良玉正揮兵欲前,忽病死;子夢庚為黃得功所敗。豫王屯揚州,沿江設渡,鄭鴻達帥水師禦於京口。豫王令眾編筏,張燈向鎮江;別隊從老鸛河渡龍潦。探馬飛報:「北師編筏,將乘風而南。」又報:「江中一炮,京口城壞四垛。」楊文驄來報:「江中有數筏,因架炮城下,火從後發,震倒城半垛。早發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將前二報捆打,而重賞楊使。臣是,警報寂然。
  五月朔日,弘光召對,諸臣無一言。王鐸請經筵講期。弘光曰:「且過端午。」至夜半,有人書一對於長安門之東西柱云:「福人沈醉未醒,全憑馬上胡縐;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初九日,豫王令開閘放舟,蔽江而南。鄭鴻達、鄭彩棄鎮江而遁。初十日,放三官淑女還家。午後,召優人入內演戲,與內宦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戲飲。至二鼓,弘光率一姬,韓贊周隨之,開聚寶門出奔,百官無一知者,十一早,馬士英詐稱奉太后旨,召守陵黔兵自衛奔浙。百姓共出王之明於獄,即位武英殿(之明郎士英所指為偽太子者。)
  十四日,豫王至。忻城伯趙之龍以之明出降。安民畢,封之龍為興國公。弘光是夜倉卒至太平府,百姓閉城不納。奔蕪湖,總兵黃斌卿已遁,匿於中軍翁之琪舟中,住就黃得功。功泣奏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臣之言,而輕出至此?今進退將何所據?此乃陛下自誤,非臣等之負陛下也?」居兩日,將謀幸浙。劉良佐奉豫王命追至,且招黃得功降。功大怒,單騎馳出,大罵:「良佐背主匹夫!鼓唇舌以說他人。我黃將軍,頭可斷而膝不可屈。」良佐大恨之,立令眾軍發弩,中得功喉。功嘆曰:「吾恨無力擒爾,當為厲鬼以殺賊!」遂拔劍自刎。良左揮軍劫其營。翁之琪戰敗,投江而死。副將田雄(後為浙江提督)挾弘光投誠。光至江南,豫王置酒於靈璧侯之第,坐弘光於太子之下(太子即王之明。)酒半,王問弘光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自立?既已自立,而不遣一兵討賊,於義何居?先帝遺體逃難遠來,既不能讓位,又磨滅之,於心何居?」光不能答,終席俛首,汗流俠背。
  六月,豫王命世子貝勒羅托同總督張存仁(字完五,父中沖公,同進士,被戍遼東,遂籍廣寧衛學)、撫院蕭啟元、總兵田元等平浙江。馬士英奉太后至杭,浙撫張秉貞迎太后入城,士英屯兵城外。潞王謁太后,禮甚恭。英欲立之,潞王辭不可。禮部尚書黃道周奉祠禹陵在杭,劾馬士英疏略云:「大臣倖從,早夜圖維;宸陛京歡,起居定省。何至三輛遠於六飛,龍車遙於鳳輦?間關載道,險阻多嘗;此誠臣子之積愆,黔黎之巨創也!自五月十一日,距今越二旬矣,士林未知行在。而首輔馬士英擁兵自衛,迎憩西湖,士民詰問,空言聖駕在靖南黃得功軍中。馬輔誠知聖駕所在,而輕離左右,則有不臣之心!誠不知聖駕所在,而托言厚載以保其家人;則罔上苟偷,神人所共憤也!」太后覽表,欷歔而已。忽報駐防豆腐濱總兵吳志達、黃蜚戰敗被擒,俱不屈而死。貝世子統兵至江陰,進兵嘉、湖。馬士英仍自帶黔兵,潛奉太后渡江。至紹興,原任九江僉事道王忠任請斬馬士英,疏雲;「士英獨掌朝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以至於此也!今事急矣,政事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可護耶?一味欺瞞,滿口妄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嚐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又遺書與士英,有:「叛臣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坵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啄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以今上計,莫君明水一孟,自刎以謝天下。」又有:「吳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區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士英得書,愧憤不能答。貝世子至,浙江鼎沸,自各為計。獨潞王不去,曰:「禦者無力,逃者非策,適足以殘生靈,不如降為上策,庶百姓得安。」六月十三日,舉城降。貝世子厚禮之,入城安民。率師至江邊,見波浪滔天而無舟楫,難以飛渡。徘徊之際,見一白鬚翁,手執藜杖,竟從水中渡過。世子訝曰:「人既可渡,豈我師不用渡耶?」遣人下探,水僅沒脛,即揮全軍渡過。登岸,往試其深險,汪洋弗可言。當時有「火燒六和搭,沙漲錢塘江」之讖。貝世子遂分兵追趕星散餘師。紹興將空其城,獨鄭之尹子遵謙出家帑,糾集鄉勇,會張國維。維曰:「事急矣!無主不可以號召天下。魯王在台州,宜迎監國。」遂與方逢年、林廈卿、宋之普、陳函輝、熊汝霖、孫嘉績、鄭之尹等,於閩六月望日迎魯王監國於紹興府(王諱以海,字巨川,別號恆山,又一號常石子。太祖第九子檀,封山東兗州府,為魯王。王其十世孫也。崇禎六年七月,封王為鎮國將軍。十五年,兗州陷,兄魯王,以派、以洐、以江及王長子、三子同日遇害,鎮國夫人張氏以磁器觸喉死。撫臣題請,下部議覆,應繼王位。冊使甫出門,而北京陷。弘光立,移封浙江台州府。)封方國安荊國公,守嚴州;張鵬翌永豐伯,守衢州;鄭遵謙義興伯;王之仁武寧伯。賜張國維上方劍,便宜行事,督師江上。維見諸師主帥各治其軍,疏請於王,略曰:「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蕃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應接之暇,此為勝算。然必連諸師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人之功罪。」遂會方國安率王國賦、趙天祥、湯斌、李應世等與貝世子大戰於草橋門。忽風雨暴至,火炮弓矢俱濕,各收兵。貝世子沿江築木找下營,對江相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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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唐監國福州假號 黃道周南京盡節

  夏五月,大清兵至杭州。黃道周、曾櫻、何楷、郭朝汾、黃景眆,蔣德璟、路振飛、張家玉、朱維祚等逃入閩。鎮海將軍鄭鴻逵、總兵鄭彩俱陳師江口。而唐藩從河南逃難至,逵、彩請見。語及國難,泣沾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將江美鼇(字龍弼,泉之同安高浦所人?復改文職。任廣東連平知州,投誠。)鄭陞帶兵衛之入關。逵、彩聞杭城降,撒全師回至閩省。會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議立唐藩監國(唐藩,諱聿鍵,性剛直,喜讀書、善文翰,酒酒千言。初封南陽,以父騕失愛於祖端王,兩姬謀奪摘,未得請名。及端王薨,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三桂始為請嗣。後以統兵勤王,擅離南陽,被錮。會被難,逃於江口。)黃道周執筆為諭曰:「孤聞漢室再墜大統,猶繫人心;唐宗三失長安,不改舊物。豈獨其風俗醇厚,不忘累世之澤哉?亦其忠義感憤,豪傑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難,勉事詩書;長痛妖氛,遂親戎旅。亦以我太祖驅除群雄,功在百姓;方十三葉,而屬彝驁然,睥睨神器。為子孫者,誠不忍守文自命,坐視其凌遲也。二十年來,狂寇薦驚,孤未嘗兼味而食、重席而處。北方二載,兩京繼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竄。孤中夜臥起,嘗涕縱橫。誠得少康一旅之師;周平晉鄭之助,躬率天下,以受彤弓,豈板蕩哉?今幸南安(芝龍)、定鹵(鴻逵)二大將軍志切匡復,共賊無衣,一二文臣,以春陵、邢邢之義過相推戴。登壇讀誓,感動路人。嗚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所遭絕續,與大敵為仇;而能正言舉義,躬承舊業。況今神器乍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憤,間關逢諸豪傑,應節投袂。知明赫之際,神人葉謨,上天眷顧我太祖紹其子孫,猶未有文也。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傳曰;『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得道者多助』。自六月初二日監國伊始,一切民間利病,許賢達條陳。孤將悉與維新,總其道揆,以副海內喁喁之意焉。」
  唐藩監國正議出師,有艷翊戴者,咸請正位,方可號召天下。諸臣多言監國名正,出關尺寸,建號未遲。李長倩亦有『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以無富夭下心』之疏。惟鄭芝龍、鄭鴻逵亟請正位,不正位無以壓眾心以杜後起。遂定議。於閩六月十五口,共奉唐藩即位福州!改元『隆武』。命禮部尚書黃道周草詔曰:「朕以天步多艱,遭家末造,憂勞監國,又閱月於茲矣。天下勤王之師,既已漸集;向義之心,亦以漸起;匡復之謀,漸有次第。朕方親從行間,鼓舞淬勵,以觀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稱:『萃渙之義,貴乎立君;寵綏之方,本乎天作。時哉不可失,天命靡不勝』。朕自顧觖然,未有丕績以仰對上帝,克慰祖宗,而臨安委轡,尊讓無期,大小汎汎,加河中之水。朕敢不黽勉,以副眾志,而慰群望?稍稽載籍:漢光武聞子嬰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為建元元年,誕膺天命;昭烈聞山陽之信,以四月部位漢中,即以是年為章武元年,立宗廟祖稷。艱危之中,豈利大寶?亦惟是與義執言,繫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為隆武元年。其承天、翼運、定難功臣,悉以次第進爵,分茅胙土。稍俟恢復,以勒勳猷。其翊運、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進級,別需表章。孝秀、耆宿軍民人等,俱依前諭優給。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祭告,以示朕纘緒為天下請命之意焉。」以布政司署為大內,改福州府為天興府。以黃道周、何楷、蔣德璟、蘇觀生、黃景眆、路振飛、曾櫻、陳洪謐、林欲楫、黃鳴俊、朱繼祚為大學主,入閣辦事;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吳春校為兵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鄭英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鄭芝龍為平鹵侯,鄭鴻逵為定鹵侯,鄭彩為永勝伯,林察、張明振、周鶴芝。陳霸等各為伯。分天、建、延、興為上游四府,汀、邵、漳、泉為下游四府,合兩浙、兩粵、滇、黔、晉、楚地方。隆武凡有批答,皆親為之,不假閣臣。且曾皇后性亦賢敏,頗知詩書;群臣每召對,輙於屏後聽之,共決進止。隆武同廷臣共議戰守,定兵二十萬。自仙霞關起,宜守者一百七十虛,每處兵多寡不同,約計十萬;其餘十萬,演習操練,以便出師。遣兵科結事中劉中藻齎詔往浙。熊汝霖曰:「吾知奉吾君而已。」不受詔。國維曰:「同是高皇子孫,當此之際,豈可異視,而受前龍後虎之迫乎?」遂勒手疏馳上隆武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併功。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面正朔,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莫可及!臣老矣,豈若朝秦暮楚之客也哉?」隆武覽疏,雖止問罪之師;然閩、浙水火矣。馬士英欲謁魯王。張國維參其誤國十大罪。英懼,不敢入,依方國安。
  時張國維督師奪富陽。八月,復奪於潛。雖兵馬雲集,而各治其軍,地方反受騷擾。
  隆武以翊戴功,晉鄭芝龍為平國公,加太師;鄭鴻逵為定國公;林察、周瑞、張明振、周鶴芝、陳霸等,各為侯;陳秀、郭曦、楊濟時、施天福、劉全、張進等,各為伯。以御史郭承汾巡按貴州(陳秀、郭曦係芝龍舊將,命守二關。劉全係香胞弟。承汾字懋袞,別號有水,泉之晉江人、癸未進士。至己丑歲,被可望所執,不屈而死。屍棄東郊,歷月餘,顏色如故,諸獸蟲不敢犯。總兵許盡忠暗稱奇,陰令家人黑夜瘞之。)隆武召黃道周、何楷、曾櫻、路振飛、黃景眆、蘇觀生、何吾騶等諸文武入朝,會議戰守策。鄭芝龍首站東班。楷讓之曰:「文東武西,太祖定制。今鄭芝龍妄自尊大,不但欺凌臣等,實目無陛下。」龍曰:「文東武西,雖古來定制,然太祖已行之,徐達業站東班首。」道周曰:「徐達乃開國元勳。汝敢與達此乎?」龍曰:「以今日較之,我從福建統兵恢復,直至燕都,功亦不在徐達下。」楷曰:「俟爾恢復至北京,那時首站末遲。」遂互爭殿上,隆武亦無奈何,各為慰解罷。自此文武不睦(東旭曰:余讀攝政王之書,「中華全力受制橫池」;又「南中諸君子,苟安旦夕,不審時機,聊慕虛名,頓忘實禍」,閱崇禎血詔:「朕非亡國之君,諸臣實亡國之臣!」又:「賊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則未死之臣獨無耳目心思乎?應須猛省,志切匡君報國。若天命有在,人事不贓,然後如文相國也可。乃尺寸未建,空慕虛名,共相推戴,既正大位,身為宰輔,當如蕭相國籌餉關中,以佐軍需;否則,如狄梁公汲引人才,以鞏皇國。何計不及此?徒以區區班位,互計廷陛,此愚之所不解也!然何楷、黃道周、蔣德璟、黃鳴俊、黃景眆、林欲楫、朱耀祚、陳洪昆、王忠孝、唐顯悅、林蘭友、沈佳期、郭貞一等,皆與芝龍梓里,當痛哭流涕,導以忠義,感以貞誠:今日之事。不但東班首位,且薄天子而不為也。抑鄙芝龍出身綠林,非資格正途,不屑教誨耶?即不屑教誨,不應比肩事主;既已比肩事主,宜效蘭相如朝而稱病、遇而避舍,先國家而後私仇。頑石尚可點頭,況於人乎?諸君子不顧其君以全國,徒重其禮以使氣,互相計激,一旦芝龍拂袖,不接糧餉,群然計絀;不得已,請師募兵,請從海道。且有甚者,急而散去,致隆武不然一身,摯後而奔。噫!是誰之咎歟?諸君子有知,不但不敢再閱崇禎帝詔語,且亦不敢再讀攝政王書也。)
  九月,隆武聽知於潛、富陽之捷,即倣淮陰故事,令人築壇郊外,拜鄭鴻逵為大元帥,率周鶴芝、張明振、楊濟時、陳秀、郭曦、陳霸、鄭陞等領兵五萬,諸葛倬等為監軍,出仙霞關,往嚴,衢接應張國維、方國安等恢復浙東;鄭彩為副元首,率施天福、鄭聯、鄭賦、張進、朱壽、劉全、江美鼇等領兵五萬,以張家玉為監軍,道出五福、杉關,連江撫楊廷麟,會楚撫何騰蛟合師。
  同月,張國維、方國安等與貝世子對江相拒,屢戰未分勝負。王之仁上書監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策。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死敵,猶戰而死。明日即死,恐不能戰也!」魯王覽畢,計無所出,遂遣都督陳謙入閩,啟稱「皇叔父」,不稱陛下。隆武不悅,下謙於獄。芝龍力救。監察御史陳邦芑密奏;「謙為魯王心腹,芝龍至交。今日若不除,恐為後患。」隆武信之,夜半出片紙,斬諸於獄(弘光時,曾差陳謙為使,齎印敕到閩封芝龍『南安伯』,敕內誤寫『安南伯』。謙教龍留印換敕。謙回至浙,弘光已蒙塵。故龍與謙厚。謙繫獄,芝龍力救不得。以為有虞必經門首,然後免冠請救,豈知夜半斬於獄中,有「我未曾殺伯仁,伯仁實為我而死」之句哭祭之。)
  鄭鴻逵引其子肇基陛見,隆武賜姓出。芝龍聞知,次日亦引其子森入見。隆武寄其狀。問之,對答如流。隆武撫森背曰:「恨朕無女妻卿!」遂賜姓,兼賜名『成功』,欲令其父顧名思義也。封為御營中軍都督,儀同駙馬、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咸稱國姓。
  十月,日本國王懼芝龍威權,認翁氏為女,粧奩甚盛,遣使送到安平,即成功生母也。
  鄭鴻逵、鄭彩各提師逾關,未及百里,上疏請餉,逗遛不前。大學士黃道周、何楷因與芝龍爭班位不睦。楷辭回,過烏龍江,被劫,截其耳而去。道周憤諸將不前,以其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關。奏請「以師相募兵江南,江南多臣門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連楊廷麟、何騰蛟等,伺動靜作進取計。」隆武允請,朝餞啟行(東旭曰:拚他七尺酬千恨,何必三年臥一樓。)道周率諸門人中書蔡春濬(有刻蔡紹謹者,誤也)、賴繼謹(有刻賴雍者,誤也)、陳駿音、兵部主事趙士超、毛玉潔等、並子弟可千人。次芋源,作責躬詩一章:
  「天地何高深!日月猶循環;星宿陳其巔,動靜恆無端。舉翼不能翔,而作醯雞觀。大命一以至,不能復研鑽。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古難。傷哉草木頹,不得留朱顏!」道周沿途招徵。至延平乏糧,駐軍上疏請餉。隆武命芝龍助資。龍奏曰:「現今兩輛進兵,動以千萬,餉且不足,焉有餘糧接應此未經操演之眾乎?」不與一粟。隆武無奈,惟給空劄數百道應之。道周亦以空劄付,鼓勵勸進,又得百人。進師建寧,劄崇安縣,遣人通楊廷麟、萬元吉等為聲勢。尋有以『外交諸藩』蜚書聞於隆武,武遣使馳示道周。周自陳疏曰:「臣耕無半畝,居只一椽。幸以是見憫於主上,見信於親友;然不能以是見諒於犬豖豺狼。臣於二十九日退居後堂,有人持小書云『是舊按臣陸清源的,呈上手拆』。臣錯愕展玩,有云:『東南立主,臣當元勳』。臣驚欲死。念清源生平謹慎,何至有此。臣行年六十,無險心酖語,為兇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恃一斤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庶共對白日耳。臣雖庸下,亦讀書至老。遭逢陛下,魚水相期,猶一月之內,四疏乞師。何至以元勳微腥,為狹邪所謗?至若子弟慕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隻手,陷身絕域,每一相見,涕泗漣洳。當二十六日以前,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過寧,渴而谷飲,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損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於盆水。四觀環堵,何能不哀!今稍稍平復,遂相對強顏勸臣出關。嗚呼,此喟喟者亦臣子也。顧曾讀書,受朝廷之寵眷,而據憤至此。今在廷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將卒分膽共薪;而蹹蹹訿訿,望影射沙,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昭烈,臣亦不屑為孔明;陛下不屑為朱高宗,臣亦不屑為李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肆志。古今纔賊,偏中於高明;近代人才,沈淪於苟賤。惟陛下垂察!」隆武覽表,馳手劄慰之。道周逐出崇安分水關。
  秋七月,道周師至廣信府。聞徽州砍,遣將守馬金嶺。集紳衿父老,諭勸捐助,得萬人。乃整部署,分道進兵。遊擊黃奇壽戰捷於牛頭嶺,遂營之。其出婺源者,參將王加封失防伏兵,戰死;遊擊李忠被擒。黃奇壽聞報,援之莫及。參將李瑛、倪彪出童家坊,被馬步衝突,亦潰。參將應士瑛從間道出援,屯高偃橋。道周遂馳疏請兵,略曰:「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過中人。而自請行邊,拮据關外,譬之雞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有不寐之人,起而刀俎,亦無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學道,於物無競,於人寡尤。直以出師之故,為異志所排。寡識之人,群起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旁勾曲引,以幸其敗。或叩關門,數日不達。饑疲之眾,寧死中野?臣何所營而坐困於此哉?巨遭曹風雲,甫及一月,五疏求去。直以皇上英武洞燭遐邇,嘗鑑臣於言語形跡之外,所以荏苒焦嘵,瘁毛鍛羽,以為朝廷守一日藩籬。非曰能之,亦各盡其義而已。今敵之來者,日以壓境;眾之附者,日以攜志。蠢冥何知?惟利是視。貪生怖死,則前後異致。信州闆巷,雞犬方集,今復翻然欲舍而去已。據徽人來者者咸云:敵一百六十騎守婺源,又五百騎守婺境,自海口煖水焚掠殆盡。煖水距廣信百餘里。臣師屯八都者僅千五百人,皆邨落新募,月食一兩之卒。其東出馬金嶺者,僅七百餘人。又千二百人西去饒、撫,馳收未回。所餘帳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來,東弭台、寧之釁,西消金嶺之孽;精力疲於文告,歲月馳於期會。未有一智一謀佐於其內。一臂一力助其外;空以老瘁,一意報主,為愛己所憐、異己所笑。今事勢甚急,可亟命方國安以一萬之眾,從嚴州出老竹嶺,直搗徽州,乘其西馳,可以破敵。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牽制之勢。」隆武覽表,無以應之。道周計窮。
  十二月,集門人諸將議曰:「敵人雖眾,虛聲耳。若延來春,則彼弓弛馬懈,即可破也。奈糧餉不足何?與其半途潰散,廢卻前功,不如決戰以報朝廷。」相持泣下。復進兵攻婺源。至童家坊,忽報樂平已破,信州士大夫各致書通道周。道周以成師既出,義不反顧,遂鼓勵諸門人師義師千餘人以前。次明堂裡,僅三百人,馬十匹,糧三日。又移軍婺城之十里。天微曙,報提督張天祿率兵四至。道周策馬揮賴繼謹等督師鏖戰。參將高萬榮話於道周曰:「當引兵登山,憑高可恃。」道周從之。正移師間,一隊騎兵,從間道突出,箭如雨。軍遂亂,道周被執。輿至婺源,張天祿親至勸降。道周罵不絕口。繼而門人蔡春溶、賴繼謹、趟士超、毛玉潔亦解至。道周絕粒斷漿,作自悼詩八章:
    「昔時為柳下,今日見薇陽;此道原無可,於生亦不傷。雲霓人絕望,金石鬼劑香。莫信惠連後,遂無日月光。」
    「樂毅未歸趙,魯連不入秦。兩書傳白璧,隻手動青蘋。行止吾何憾?微名世所親。蒼茫樵採者,不易寫啼麐。」
    「自我甘重繭,為誰賦鼓刀?全生憐七獲,結侶失同袍。此事不經見,於心良獨勞!長年耽正則,垂老重離騷。」
    「已發英雄嘆,仍多親戚憐。經營文謝後,可在殷房前。夫子寧欺我?長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載,研淚紀新編!」
    「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餘生烏自投。斷崖千尺絕,一葦大江舟。狂稚看吾獨,馳驅答眾尤!」
    「天步憑誰仗?狂瀾失一壺。麟心衝駟鐵,鳳掌落雕弧。乾羽柔無力,旂常凍自枯。逍遙河上老。頗憶鄭大夫。」
    「匡坐慙顏閔,抒籌負管蕭。風雲豆坐次,毛羽合飄颻。大廈難棲燕,江橫卻斷橋。可憐委佩者,晏晏坐花朝!」
    「聞言誰敢信?屢卜轉多疑。截指留軍令,開心割子期。千金修駿家,三尺斷婺旗。射兒當熊意,君王安得知?」
  左右承貝勒、洪承疇命,命侍者跪進茶一杯。道周接在手,躊躇未飲。左右懇曰:「求相國用清茶一杯。」道周因聽『清茶』二字,遂擲杯於地,亦周薇、周粟之義也(俗無果泡茶,名曰『清茶』。東旭曰:余戊午歲會陳駿音於粵之韓江,年八十有奇矣,問及石齋先生事。駿音涕泗沾襟曰:「我,先生之罪人也。死無以見先生於地下!當先生至明堂裡,知事不可為,志決來朝。恐一生事業泯滅,遂將所有稟疏詩文書札悉交駿音,令連夜從間道還家。夫人偵知往索,詭應無有。辛卯夏,攜出姑蘇,欲梓行世。不意至杭之江口,是夜鄰家失火;駿音驚惶逸出,行李灰燼。既不得同時受難,名流後世;又不能表揚遺烈以闡師德,誠先生之罪人也!」語畢又哭。余亦惻然。故余知先生甚詳,且惜先生一腔真血之不盡傳也。)
  原禮部尚書兼文淵闊大學士傳冠從江西入閩陛見,詢方略,條陳稱旨。詔為湖南總督,賜上方劍,便宜行事,督師恢復。至邵武五福關,餉告匱,軍不得前,屢疏請,不報。兵部職方清吏司江隨疏言:「傅冠擁兵糜餉,玩敵擾民。」冠連四疏稱不才,告辭解權。隆武詔杖,隨免冠謝事;遂住於泰寧縣(傅冠字元輔,別號寄庵,江西進賢人。初名元範,中萬曆內午舉人。改名冠,中壬戌進士。至崇禎己卯,乞休歸里。弘光乙酉,闖黨王得仁入進腎,拔其家,取其積藏,殺其嫡孫傅鼎,故冠入福建。)
  魯王大犒將士,每早銀二錢,責限過江,攻取杭州。強國維、方國安、王之仁等於五更,從朱橋、范村、六和塔、張家山、五雲山、入盤嶺等處,列隊進攻。熊汝霖、孫嘉績、鄭遵謙等從牛頭堰,列隊合進。張存仁同撫院蕭起元分撥朱馬喇、腦因多利、合托幾什哈、田雄、張杰、馬得功、常進功、王進功、王之綱、巴成功、楊佐、孟全勝、徐登華等分路通敵。腦因多利陣斬王明義,諸軍咸遁。
  豫王遣朱術珣、邵承堯、陸萬治、故翰林陳於鼎、總兵王所召、黃兆龍到浙招撫張國維等。張存仁以術珣係明宗室,姑不論,但觀其人才幹不足稱其使,且嫌疑亦不可不慎重。其王所召等,與之面談,竟無奇謀遠大之見,尚慮陰懷投閒之宄。借端遂其歸志,縱奸如其所願,倘僨厥事,不反貽群逆所笑乎?獨陳子鼎看破局面,仰體天意,忠肝義膽,足貫金石,不特饒蘇、張之舌,而且擅班、彪之才,使於四方,誠可謂不誣其人矣。今可將王所召等撤回另用;安撫之事,留陳子鼎一人任之,庶無眾多掣肘之虞,亦免互相推諉之端。語云「千人牧羊,不如一人驅而走之。」言其有專責也。啟豫王,王遂召諸人回,獨子鼎在浙,後為浙學院。

  順治三年丙戌(附明唐王時在福州稱號隆武二年)正月,貝勒檄至,調道周赴江南。周復進水漿。臨發,作『婺源詩』三章示賴敬孺(繼謹字也)、蔡時培(春溶字也。)
    「火樹難開眼,冰城倦著身,支天千古事,失落一時人。碧血題香草,白髮逐釣綸。更無遺恨處,摻髮為君親。」
    「搏虎仍之野,投豹又出關。席心如可捲,鶴髮久當刪。怨子不知怨,閒人安得閒?乾坤猶半壁,未忍蹈文山!」
    「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為誰分板蕩?不忍共浮沈!鶴怨空山曲,雞啼中夜陰。南陽歸路遠,恨作臥龍吟!」
    途至新安,上元燈節,作三章:
    「為世存名教,非關我一身。冠棠天已定,得失事難陳!姓氏經書外,精神山海濱。高懸崖上月,偏照夜行人。」
    「世盡遺君父,我何愛此生?焚香燒藳本,拔劍割薇蘅,苦乞西山士,遠辭東海濱,荷鋤與賣藥,難作古人情。」
    「羹沸猶餘鼎,魚空守暮磯。依然城廓在,髣髴人民非!溪淺鬚眉照,山深薇蕨肥。黃冠黃海裏,望望未曾歸。」
  又見魚龍百戲,世事不競,再絕粒。十八日,過新嶺,弔金正希詩四章:
    「愛爾才名盛昔時,欲依 闊共匡持。蕭蕭風雨雞鳴日,千百令人誦飫支!」
    「續經溪口萬重山,抹爾尚差旬日間。自是岱華須破碎,嶺霎終古不開顏!」
    「旋聽灘頭飛鳥斜,傷心何處動悲笳?英雄連盡無良算,身亦輕來陷左車。」
    「殘棊垂手已難工,又是論人成敗中!但說丹心無所用,一時張眼念臧洪」(正希諱聲,原字子駿,休寧甌山人。隨父客嘉魚,遂籍焉。戊辰進士,授庶常,官歷修撰。乙酉,古城起兵抗王師被擒。送江南,與參軍江天一同日斬。天一,字文石,歙之寒江村人。晚年有澄清志,與正希舉義師敗,天一呼曰:「吾與金公同舉,不可使公獨死!」挺身追及金翰林,自呼曰:「我參軍江天一也。」遂並執之。)
  眾廷臣與諸當道師師不前,不但恢復無期,且恐失備禦。蔣德璟疏請行關,確察情形,相機督戰。隆武聽之。璟至關,竟以疾去。
  二月,隆武下詔親征,以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及部尚書張肯堂與郎中趙玉成同籍金陵,疏言:「臣等生長海濱,請以水師千人,從海道直抵君山,襲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大喜,亟催芝龍造艘。龍佯諾,亦不果。隆武行,駐蹕延平。
  道周至金陵,幽於禁城。既而改繫尚膳監。諸當道與做知者,悉承貝勒意勸降,周曰:「吾既至此,手無寸鐵,何曾不降?」勸者曰:「欲降須薙髮」:周失驚曰:「君薙髮了?噫!幸是薙髮國打來;即薙髮;若穿心國打來,汝肯同他穿心否?」勸者慙退,道周閉目。次日,見玉梅盛開,索被襪不得,愴然作詩四章,示諸子。洪承疇承貝勒命,親諳尚膳監請見。道周喝曰:「青天白日,何見鬼耶?松山之敗,承疇全軍覆沒。先帝曾設御食十五,痛哭遙祭,死久矣!爾輩見鬼,吾肯見鬼麼?」遂閉目。有欲南同者,蔡、賴、趙、毛各有家報。請命道周,周不作書。但署蔡書皮:「蹈仁不死,履險若夷。有損自天,捨命不渝。」又署賴書皮:「綱常萬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憂?」又斷粒,計有十四日,復進水漿。夜聞鐘聲,感諸舊事,書十二章。
  吳炳從江西至延平,陞見。擢吳炳為福建布政司,提調棘闈。以編修劉以脩為主考,詔如兩都例,各省士子得與試。取中舉人葉瓚(福州府人,原姓萬)等二百一十七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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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續

  三月,賜姓成功條陳:「據撿控扼,揀將進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國。」隆武嘆曰:「騂角也!」封忠孝伯,賜上方劍,便宜行事,掛招討大將軍印。魯王遣柯夏卿、曹維才入聘。隆武加夏卿兵部尚書、維才光祿寺卿。遣都御史陸清源齎手書出浙東報王曰:「吾無子。王為皇大姪。同心廖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終致於主。取浙東所用職官,盡列朝籍,無分彼此。」
  貝勒諸王見道周抗節不屈,益重之,令人再勸。承疇亦遣門生往勸。道周書一聯:「史筆流芳,未能平鹵,忠可法!洪恩浩蕩,不思報國,反承疇!」黏疇署前。疇見笑曰:「庸儒不識時務!毋使彼沽名而反累我。」遂啟諸王,出道周於曹街。周從榕自若,望南謝君恩、望東謝親恩,坐於舊紅氈,引頸受刑;乃壬子日也。同時受難者漳州賴繼謹與蔡春溶、侯官趙士超、六合毛玉潔等(黃道周字幼平,一字石齋,漳之詔安縣銅山所人。以易登天啟壬戌進士。閣部路振飛至其地,勒銅山三忠臣於風動石上:一黃道周、一陳璸、一陳士奇。奇字平人,任四川上川南副使。士奇率兵屢敗張獻忠,遷淮揚巡撫。徐而朝議,恐奇糯不知兵,以龍如光代之。已交代,出重慶,忽獻賊大至。瑞王素知奇名,留共守。奇毅然應之曰:「四川乃我舊撫。今日獻賊大至,豈盡新撫之事?推委以頁朝廷乎?」遂與瑞王督軍民共守。城陷,奇罵賊不屈而死。璸宇薑州,事見前。東旭曰:有客過余廬,余叔石齋先生事,見而嘆曰:「先生忠則忠矣!若為人謀國旋轉乾坤,則未敢為先生許!」予駭然曰:「公何言?先生舉動光明,柏節鬆操。千萬年後,流芳青史者,舍先生其誰?」客曰:「子獨未聞魏徵『寧作良臣,莫作忠臣』之語乎?況甲申之變,天崩地拆,此乾坤何等時?先生何不麻衣痛哭四鎮之庭,貞誠以感,使若輩知有君?先生何不連進諫章,痛哭流涕,請除君側之奸,以回弘光庸主之心?至其自序,召至江南,見雜沓無可共事,請祭禹陵,出居浙東,寂無一言。任馬、阮蹂躪,徒作夢高皇語謂『卿舍我去』;且對曰:『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之語。又製一衣,刺『大明孤臣黃道周』於裾,語弟子『南都必敗,當以識吾屍』。噫!東南半壁,多士濟濟,何謂孤臣?果識其敗,明係袖手旁觀,蹈文人舌筆欺愚後世。繼又失策,不奉其君於豫章,居中調度,同楊廷麟徵湖南之何騰蛟、東川之曾保英、兩粵之丁魁楚、滇黔之李定國,運籌備禦,策畫糧餉。而如在蜀者請入蜀,在吳者請入吳,乃姑息從,偏安亂土,正蘇老泉所謂『惟賢者能致不賢,非不賢者能致賢也』。故能容人者,然後能用人;雖汙身降志,士君子可當先受其過耳。何不降志相從,以保其社稷,而為過激會作老道學?殺陳謙不出一言,致中漁人之利;議親征不決其行。作離盜跖之漸。輔佐王猷,未有其人;折衝禦侮,未有其人。以出師為兒戲,稱江左多臣門生故吏,必有應之。是薄其君父,德澤不施於天下;重其縉紳,恩惠可結於門黨。一木欲支大廈,手錐欲去禦敵。過建水,稱五月渡濾:弭金釁,仿六出奇能。又表稱『不屑為孔明、伯紀』,不但不能曲突岡薪;抑且不能作焦頭爛額。春秋責備,是誰之咎?故張國維激憤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予曰:「公之諭固是;但時勢不同,亦貴人所難。先生孤爭難鳴!獨木難支。況天命有在,亦不得已之極,思惟有盡其臣衷而已。」客曰:「子之言謬矣!夫武王伐封,夷、齊叩馬而諫。諫不聽,然後去首陽。聞譏周薇,不食而死。未晉以不諫而去首陽也。盡臣節者,夷、齊耳!」予曰:「不然,公之評先生若荷?」客曰:「先生特博學鴻儒,繼道統,尋乾淨死地,完讀書之名,全生平之節而已」。)
  貝勒世子大驅舡隻,開堰入江。張國維遣王之仁統水師,半渡襲戰。會南風大起,之位揚航奮擊;國維文督諸軍渡江以應,大捷。適陸清源齎手書報王,並齎詔至江犒師,時馬士英依方國安,唆國安殺清源,且為檄數隆武罪。國維聞之,嘆曰:「自相戕毒,禍不遠矣」(隆武曾斬魯使陳謙,國維故云!)
  忠孝伯賜姓成功叩陞,辭回安平,隆武曰:「卿當此有事之際,何忍舍朕而去!」成功頓首曰:「非成功敢輕離陛下,奈臣七歲別母,去秋接到,並未一面,忽爾病危,為人子者心何安?以其報陛下之日長,故敢暫為請假。稍愈,臣即兼程而至。」隆武允成功馳驛省母,准假一月。成功謝恩,出歸安平。
  貝勒因江上之戰不得取勝,悒悒不已。招撫江南經略沫承疇與招撫福建御史黃熙胤獻策曰:「唐藩雖然稱帝,但兵馬錢糧,悉出鄭芝龍手。不如密書賂彼,若全舉版圖,許以王爵,則彼自棄暗援明。福建可不勞一矢,浙中諸醜俱散。」貝勒大喜曰:「二公所論極高,計成,開國第一功也。宜速行:勿滯!」一面按兵,一面著熙胤同承疇修書入閩(承疇號亨九,壬辰進士;熙胤辛未進士,皆泉之晉江縣人。)芝龍因廷爭拂意,雖奉詔諭,口應心違。
  四月,隆武見諸師不前,責芝龍攬權逗兵。龍免冠頓首曰:「臣武夫,賦性憨直不能逢迎。今既見疑陛下,安敢負此重擔?情願角巾私第,以終聖世。」隆武曰:「朕之大事,悉以委卿,豈疑卿乎?但人有言,不得不為卿道耳!」固留之。下詔切責兩帥:「倘畏縮不前,有國法在!」鄭鴻逵、鄭彩雖出關,仍上疏請餉,逗留如前。
  芝龍接承疇、熙胤書許以三省王爵,決意投誠。不通其弟鴻逵、子成功,即馳札泉州,召熙胤子志美(乙卯舉人,後官粵東南海知縣)謀復書,有「遇官兵撤官兵,遇水師撤水師。傾心貴朝者,非一日也」之句,交志美。美密遣老蒼頭送出浙江與承疇、熙胤。廷臣會議出江西會楊廷麟,未果。鄭芝龍疏稱:「海寇猝至。今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無海則無家,非偏徵不可。」拜表卻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遲!朕與先生同行。」使者奉敕至河,芝龍已飛航去矣。且密論與守關將施天福(字崑玉,泉之同安人)、郭曦(漳之龍溪人)、陳秀,周瑞等撤關兵。
  貝勒以長江未易渡,這一旅從紹興別道奪盤山關,以分其勢。守關總兵盧若驥(泉之同安縣人)會諸將堅壁死守,屢攻不下。相持兩月,適韓固山平左夢庚,用降將劉孔昭為鄉導,滿漢齊集。若驥兵寡糧匱。遂議決戰,大開關門出敵。後營副將周茂首先沖殺,被箭傷死,若驥復收殘兵人關。諸將見勢逼援無,請投誠。驥忖人心已離,夜半率子弟新隨三百餘騎,棄關從溫州渡舟山。固山統大軍定台、溫、福寧,會師福州。
  魯王知國安殺清原,恐閩發兵問罪,遂抽師令國維西禦,起禮部尚者余煌兼兵部尚書,代國稚督師江上。因此江上之師單弱(余煌字武貞,浙江山陰人。天啟乙丑狀元。入史館,直言忤時,以禮部尚書假歸;弘光屢徵不起。貝勒世子平浙時,整衣冠欲死,為義師鄭成一救之,勸其共事魯王。)
  五月,招撫經略洪承疇、黃熙胤接芝龍復書,遂啟貝勒。貝勒揮南北岸軍齊進,用火炮攻方國安營壘。適國安食,一炮擊碎其席,並廚灶無有完者。安嘆曰:「此天奪吾食也!」又見北岸兵勢強盛,於五月二十七夜與馬士英、阮大鋮潛劫魯王而南。次日,諸帥聞知,各潰散。鄭遵謙移資入海,獨王之仁一軍不動。國維與之仁相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方荊國也(國安封荊國公!)北岸屯師數十萬,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之仁有舡可入海。公兵無舡,速白為計。」國維不得已,乃進旅追扈魯王。王為國安、士英所困,欲挾入關獻功。適守者病,王得脫,遇張明振、張斌卿,安於普陀寺。明振等船泊穿山港,後被總兵張杰同援剿總兵王之綱所擊,始揚帆遁入舟山。登海舶,聞國維至黃石巖,傅維遏防四邑。維提師行,凡欲過之橋,業為國安斷矣,不得進。
  六月,貝勒師將至紹興。督師余煌放城中婦女,出匿山谷。正衣冠,北向叩首,出東門渡東橋,赴水死。陳函煇、鄭之尹、王思任、吳存魯、陳潛夫、葉汝衡、高岱等皆死之。張國維聞義烏破,眾勸維入山。維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報貝勒師至七里寺,國維正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詩曰:「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勵雲。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嘗傍孝陵墳。」從容赴園池死。與國公王之仁載其妻、妾、二子、二婦、幼女、諸孫,盡沈於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向再拜,投之水。獨至松江,峨冠登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自稱:「仁係前朝太師,不肯身泛波濤。願來投公,死於明處。」勸薙髮,不從。於二十四日慷慨就刑。
  七月,貝勒、張存仁統滿、漢平服紹興諸處,有原吏部尚書商周祚、兵部尚書邵轉忠、太僕寺卿姜一洪、兵科結事中謝秦宗等薙髮投誠。惟閣部朱大典據金華府,貝勒用元真勾合紅衣炮攻擊。十六早,城破,大典同其子萬化縱火自焚死。師至衢州,永豐伯張鵬翼守衙州,廓將秦應科為內應,鵬翼戰死;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督學御史王景亮、知府伍經正、推官鄧巖忠、署江山知縣方召皆被殺。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方逢年等擁兵數千,疏請入關。隆武以其罪大,不許。走台州,韓代追之,總兵葉承恩、李發叩馬迎降。士英計窮,遁入台州山寺為僧。阮大鋮、方逢年同新建伯王業大、總兵陳學貫、任和、高猶龍、黃明卿、高懋明、徐大錦、邵思績等皆薙髮投誠。徐而士英被獲,同總兵趎體元解至,與刑部尚書蘇壯,貝勒俱令隨內院辦事。
  守關將施天福等芝龍密諭,遂聲言乏餉枵腹,難以禦敵,盡撤兵四潰。掠至建寧,按院鄭為虹與科道黃大鵬閉城,發倉庫犒賞,歡聲而去,一郡得全。
  八月十三日,掛徵南大將軍印貝勒羅托、總督閩浙張存仁、撫院佟國鼐統滿漢、從衢州拔營平閩。師次漁梁,郭曦、陳秀獻仙霞關,貝勒從容渡嶺。鄭為虹按浦城,百姓請降。虹曰:「不可。」再請,虹執決不可。眾背虹獻城,擁為虹見貝勒。令之跪,虹仰天大笑,不屈。貝勒嘉其從容節操,不忍害,勸其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身不孝,忠孝俱虧,生我何為?寧求速死,髮不可薙也。」明日復令見、責其輸餉;虹曰:「清白吏何處得金?」百姓爭欲代輸,虹以民窮財盡答之。大罵,奪刀自刺胸膛見殺(虹字天生,江都人,癸未進士,百姓哀之,為立祠。)時有民謠曰:「峻峭仙霞路,逍遙單馬過。將軍愛百姓,拱手牽山河」(將軍,指鄭芝龍也。)
  隆武知仙霞失守,芝龍又去,獨立無靠,遂決意幸贛。於八月二十一日啟行,從者惟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而已。二十三日,貝勒至延平,知府王士和縊死。詢土人,知隆武由汀州欲遁江右,遂遣總兵李成棟領師追之。貝勒提大師至福州。禮部尚書曹學佺(字能始,乙未進土,福州人)奔鼓山,向佛前問休咎。甫拜下,見繩一條。佺急取袖之,馳同家。將書案四;立改為棺。整衣寇題壁云:「生前一管筆,死後一條繩!」投華自縊。通政使馬思理縊死,侯官縣貢生元綸不食死,閩縣民趙節拜辭父母自縊,指揮使胡上琛飲藥死,一妾同死(琛字庫公,福州人。」齊巽不屈被殺(字望子;時有「八閩齊望子,金雞第一聲」之稱)永福武舉趙子章死。
  貝勒入城,安民畢,遣韓代、提督趙國祚、總兵孟全勝、王之剛、副將楊佐、王進功、王邦俊等領兵平興化、泉、漳等府。守興、泉總兵陳天榜、茅一經,薙髮投誠,守漳總兵劉文謙同黃光輝、武剛伯陳秀、靖安伯郭禧、亦薙髮投誠。獨安平為鄭芝龍所踞(安平即安海),軍威甚盛,船隻齊備,不肯投順。
  有原巡撫劉中藻,乘貝勒全師入閩,起兵破慶元縣,聲勢大振。蕭起元同提督陳雄,知會張存仁,仁飛檄駐防總兵馬得功、副將李榮、楊虎,合副將袁仲等星馳進剿。中藻率總兵葉司孔等列陣三十餘里迎敵,我師奮勇殺勝,追至城下,閉門固守。得功傳令,乘其未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楊虎、袁仲分頭奪上城,生擒葉司孔,中藻自縊。
  黃斌卿乘潮犯寧都東門江口,張杰親督副將常進功、參將閻進功,自己至西,大戰未分勝負。後因副將李讓被杰陣殺,遂敗遁。韓代馳報,貝勒遣投誠兵部尚書郭必昌持書招之(昌字太徽,己丑進士,泉之晉江人),其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功,此豪傑事也。若將軍不輔主,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末平,令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欲見將軍者,商地方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厚待必昌,遣員同必昌進降表。其子成功勸曰:「吾父總握重權,未可輕為轉念,以兒細度,閩粵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馳驅,若憑高恃險,設伏以禦,雖有百萬,恐一旦亦難飛過。然後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開海道,興販各港,以足其餉。然後選將練兵,號召天下,進取不難矣。」龍曰:「稚子妄談!不知天時時勢。夫以天塹之隔,四鎮雄兵,且不能拒敵,何況偏安一隅。倘畫虎不成,豈不類狗乎?」成功曰:「吾父所見者大槩,未曾細料機宜;天時、地利,有不同耳。清朝兵馬雖盛,亦不能長驅而進。我朝委係無人,文臣弄權,一旦冰裂瓦解,釀成煤山之摻。故得其天時,排闥直入,剪除兇醜,以承大統。迨至南都,非長江失恃,細察其故,君實非戡亂之君,臣多庸祿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飲恨,天塹難憑也。吾父若藉其崎嶇、扼其險要,則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龍曰:「識時務為俊傑。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禮我。苟與爭鋒,一旦失利,搖尾乞憐,那時追悔莫及。豎子渺視,慎毋多談!」成功見龍不從,牽其衣,跪哭曰:「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離山則失其威,脫淵則登時困殺。吾父當三思而行!」龍見成功語繁,厭聽拂袖而起。成功出,適遇鴻逵於途,告以始末。逵壯之。功遂密帶一旅,遁金門。鴻逵入,芝龍語及成功少年狂妄輕躁,不識時務始末。鴻逵曰:「夫人生天地間,如朝露耳!能建功立業,垂名異世,則亦時不可失也,吾兄當國難之際,位極人臣,苟時事不可為,則弟亦不敢虛鼓唇舌。況兄尚帶甲數十萬,舳艫塞海,餉糧充足,輔其君以號召天下,豪傑自當響應。何必委身於人?此弟深為兄所不取也!」芝龍曰:「吾弟所言,眼前之事,非長遠計耳。甲申之變,天下鼎沸。亦秦失其鹿,故清朝得而逐之,業已三分有二。若以小丈夫之氣,振一旅而敵天下兵,恐亦不量力也。不如乘其招我,全軍歸誠。正棄暗投明,擇主而事,古來豪傑亦往往有行之者。清朝正未必忍相棄耳!」鴻逵曰:「既吾兄志決,亦不可不為之慮。」芝龍曰:「人以誠心待我,我即以誠心應之,何疑焉?吾弟靜聽,俟吾單騎往會貝勒;看他如何相待,再作商量。」鴻逵曰:「吾兄已有成算,弟亦將奈何?惟有洗耳聽佳音耳!」龍令李業師、周繼武等挑選好漢盔甲鮮明者五百人隨從,刻日往省面貝勒。又差往金門,尋成功同行。功不從,上書有「從來父教子以忠,未聞教子以貳。今吾父不聽兒言,後倘有不測,兒只有縞素而已」之句。芝龍見之,嗤其狂悖。部喚季子渡同行。
  貝勒得必昌覆命,隨敕府縣接應,凡所過驛站,供奉威儀甚壯。塘汛飛報貝勒,即差官過烏龍江,遞茶遠接,又令文武郊外相迎。龍見貝勒相待慇懃,滿心歡喜。進城見貝勒,貝勒握手,歡若平生,且恨相見之晚。龍請以擅立唐藩之罪。貝勒再三安慰曰:「此足見將軍之經權有方,可為則為之、不可為則擇主而事。況兩粵未平,海濱地方非仗將軍熟識,未可一旦而奏膚助。今日得見,實朝廷之福,將軍休疑慮焉。」龍頓首稱謝,遂薙髮。大開筵宴,賞賜借厚。貝勒密與諸內院議曰:「聞芝龍平生桀黠多智,好持兩端。今大隊不來,而單騎不來,實有觀望之意。古云『擒賊擒首』,若縱之去,恐去意外之慮,以始生靈憂。不如乘夜召共陛見,挾其北上;則蛇無首,某餘碌碌,無能為也。」諸內院曰:「殿下所見甚明。」張存仁曰:「不可。四方未定,當以誠信待人;芝龍今既真心相向,一旦挾之北去,恐矢後來慕義向化之心。貝勒不聽,命督撫連日筵宴。至第三夜,內院到鄭芝龍寓所,傳:「有旨意,欲公陛見,面詢方略,以平兩廣。」守至天曙,即與芝龍同上北京。
  總兵李成棟奉貝勒命,領兵追隆武。隆武駐蹕順昌,偵報延平追騎將至,遂率曾後等倉皇上馬。惟忠誠伯周之藩從駕,給事中熊偉率兵五百餘隨行(偉字文江,江西南昌府人,癸未進士。)中途後鞭墜地,之藩不令士卒,自下馬檢獻,親為帝後前驅。帝後不名其官,惟呼我兒,權同父子。適隆武口渴覓茶,之藩以小桶汲之進,曰;「願陞下一統。」隆武喜飲,至袍袖俱濕。抵行在。
  二十七日薄暮,之藩辭欲出教場提調備敵。隆武不允,令其護衛,至三鼓回宿。五鼓上朝,到行在門首,忽聞嘈咶聲,未敢突進。停足聽之,方知帝後口角。嘆曰:「此何時也!倘敵兵突至,將奈何?」天明,隆武出視事。見之藩勤勞,加之藩總督御營。問諸輔臣,僅黃鳴俊、朱繼祚二人,何吾騶、郭維經悉逸去。至關帝廟前,成棟追兵到,群呼間日、「誰是隆武?」之藩挺身應曰:「我即是也。」問:「欲何為?」之藩詭認,殆欲脫主難耳。群矢齊射,之藩鑒戰,胸膛連中八節,隨中隨拔去,手擊死數十人。忽腦後中兩箭,墜馬被殺。時秋暑正盛,群屍敗腐;獨之藩越九日夜面如生。鄉人奇之,收葬於汀之羅漢嶺。
  隆武與後等奔至三元角,成棟追兵又至。熊偉抽劍督二十餘人向前與鬥。偉為箭傷喉?墜馬死。隆武與後逃入汀州府堂。腹飢,從者市湯員二進。方舉筋,成棟領騎兵衝入,揮箭齊發,隆武與後嬪諸人悉為射死。朱繼祚、黃鳴俊俱遭擄(東旭曰:隆武帝後死於汀州府堂,乃順治三年八月二十八日。諸家紀事,悉書隆武被執,送福州斬於市。但時有錦衣衛陸昆亨從行,眼見隆武帝後戎裝小帽,與姬嬪被難。昆亨脫出。百姓收群屍葬於羅漢嶺,堅其碑曰:「隆武並其母光華太妃諱英忠烈徐娘娘之墓。」後昆早歸鄭,繼而為僧,年八十有奇,為口述雲。故特表出。)搜龍槓,書萬餘卷而已。書內夾有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方逢年連名『請駕出關,欲為內應』疏,按其月日,在已降後。馳送貝勒,擒士英、國安父子與逢年,皆斬。大鋮時方遊山,聞信,自投崖下死;亦戮屍。李成棟平汀、邵等府,示令:「如有不遵制薙髮者,滅族!」傅冠寄泰寧門人江亨龍家。龍子養源見示嚴切,勸冠薙髮。冠不從。養源懼百口為冠累,遂將傅冠舁出。冠自如吟曰:「憤血已成空,往事空回首!國難與家仇,永訣一杯酒。幻影落紅塵,倏忽成今古。名義重如山,此身棄如土。」夜宿溪頭,冠私起欲投淵,為守者覺而止。又次石牛關,欲搶頭死,為送者攔護。過羅漢嶺,見新墳,問輿者。曰:「忠誠伯周之藩墓」,下拜之,泣曰:「聞道延津簇羽騎,翠花飛越五雲迷。汀州草色空迎輦,誰覆周郎裡革屍?」至汀,見李成棟。棟親解其繫,延之上坐。勸曰:「公大臣也,若遵制薙髮,棟當保公攀麟。」冠詫曰:「自冠棠以來,曾有禿頭宰相否?」棟曰:「公髮種種與禿何異?但稍加剃,以掩眾目,便可報文。」冠厲聲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我鄉先進也。我頭可斷,而髮不可薙也。」棟自是不復言。然禮待甚厚,飲食與共。
  廣西巡撫瞿式耜與兩廣總督丁魁楚、兵部尚書呂大器、李應茂等聞隆武受難報,設位以哭。並會議立君,承繼大統。式耜曰;「桂王相貌雄偉,舉動端嚴,賢而當立。」於冬十月十四日立桂王監國(壬諱由榔,封永明壬,尋晉封桂王。)以肇慶府為行宮,丁魁楚兼大學士、呂大器兼中樞大學士、瞿式耜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大學士掌銓事。正會議戰守,防設險要,忽太監王坤趨桂王暫還梧州(坤,崇禎十六年間曾督餉宣府,甚作威福。北京陷,依弘光,欲督餉閩粵,改名肇基。不果行,而弘光遁。坤入閩,隆武不用。奔粵,依桂王,奉迎趨媚,王信惑之。後為定閩王劉錫胤所逐。)時有隆武舊相何吾騶、蘇觀生遁至粵東,亦聞桂王賢而貌奇,欲到粵西以元老共立。舟次三水縣,聞為式耜所立,恥不預其議,即返掉羊城。適輔明侯林察載唐、鄧諸王航海至廣,觀生與吾騶、黃土俊會布政使司顧元鏡等共議,迎立隆武之弟諱聿入城即位,改元紹武,頒詔佈告。桂王亦遣兵科給事中彭燿至廣宣諭。觀生惡之,遂潛殺燿,令陳際泰率兵玫肇慶。桂王亦遣兵部右侍郎林桂鼎督師出禦,相遇於三水縣,戰而佳鼎失利。是晚韶州兵至,合廣兵復攻佳鼎。鼎平地未有溝柵之固,惟與僉事道夏四數分頭鏖戰,全軍覆沒(佳鼎,興化府人,甲戌進士。)報到,丁魁楚議不即位無以壓人心而號召天下,乃自梧州迎桂王,於十二月十八日部位肇慶府署,改元永曆。以晏清為吏部尚書(辛未進士、黃州府人),瞿式耜為吏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掌銓事,何三省為戶部尚書(癸未進士),黃奇遇為禮部尚書(戊辰進士,潮州府人),曹燁樺為兵部尚書(進士,河南人),黃日晟為刑部尚書(辛未進士,同安),井濟為工部尚書(辛未進士,河南人),郭之奇為詹事府正詹加巡撫御史(戊辰進士,尋亦擢為大學士。後永曆奔貴州安隆,奇不及同行,削髮為僧,死於繡花針,即今花縣也),王澄化為兵部右侍郎,督師至三水,連營守峽口,以拒廣兵。何騰蛟為總督,鎮衡州。呂胤錫為巡撫,治長沙。焦璉、陳邦傳各督兵,分守粵西。孫可望鎮守雲南。李定國鎮守貴州。太監王坤為司秉筆。
  當芝龍暗撤兩關守兵,永勝伯鄭彩遁踞廈門。迨聞隆武亡,隨率舟師會閣部熊汝霖迎原監國魯王於舟山。王封彩建威侯、弟聯定遠伯。進取福寧諸縣,並陷興化府。王進彩為建國公,聯為定遠侯,季弟斌鎮南伯。建寧鄉紳密通接駕,踞城起義。原吏部主事林垐(字子埜,號恥菴,福清人,癸未進士)潛匿山中,散家資募兵,奪據福清縣。貝勒遣副將滿進忠領兵徵探。 率眾迎敵,戰敗奔入城。追兵緊,門不及閉,回身復戰。中箭數十死,立不僕。進忠見而奇之,拜乃僕。平和縣人曾慶等,與詔安人合議起兵,立德化工朱慈燁據將軍寨,陷大田、順昌、將樂三縣。鄭聯陷漳浦縣,知縣沫有禎不屈死。貝勒督舟師出攻海壇,鄭彩率眾迎敵。戰北,遂奉魯王退居廈門。徐而復上舟山。閣部熊汝霖死,疑為彩害。
  賜姓成功潛師浯洲,聞隆武帝後凶信,設位令軍民掛孝望北祭。繼又突報其父被貝勒挾而北上,從浯洲回安平,會閣部路振飛、曾櫻、萬年英等,擇日起兵誓師,有「本藩乃明朝之臣子,縞素應然。實中興之將佐,披肝無地!冀諸英傑,共伸大義」之句。用『招討大將軍印』,稱『罪臣國姓成功勤王』,出家帑犒師。以洪政、陳煇為左右先鋒鎮,楊才、張進為親丁鎮,郭泰、余寬為左右護衛鎮,林習山為樓船鎮,何宸樞、楊朝為參軍,兼統領圍隨徵;杜煇為總協理(振飛字太平,北直人。乙丑進士。原為閩撫。依成功。後從水曆死於粵東之陳村。年英字靜齋,湖廣黃州府人,原台州通判。隆武詔至台州,浙右張國維方輔魯王監國,各官遲疑,而詔不開。英挺身曰:「此吾君也,豈有不開之理。」遂開讀。隆武聞其事,擢英為兵部職方同主事。迨隆武亡,依成功為參軍。宸樞,福建泉州府晉江縣人,隆武曾援以參軍。督軍出關,屢有奇謀。杜煇字功參,泉之同安馬鑾人。後投誠,按粵東水師總兵。甲寅之變,又從吳三桂為湖廣水師左將軍。謀再投誠不密,被三桂姪應奇所覺,夜馳兵至,圍擒絞死。)但時金門乃叔父定紀國公鴻逵所據,廈門為建國公鄭彩同弟定遠侯鄭聯所據;其上侮壇、南日、有北二茭、舟山等島,悉係魯王遣萬安侯周瑞、平彝侯周鶴芝、定西侯張名振、阮美等分守;其下諸島加銅山係南昌伯朱壽所踞,南澳係忠勇侯陳霸所踞。惟安平塊土,莫能展其所為,徒訓練士卒,整飭船隻,飄遊於鼓浪嶼,或入海澄、或出鎮海衛,以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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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29 05:01: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肇慶府桂王僭位 曾厝鞍施郎逃生

  順治四年丁亥(附明桂王時在肇慶稱號永曆元年)正月,路振飛、萬年英誤聞何吾騶、黃土俊、蘇觀生、顧元鏡等,同隆武逃遁於粵東,辭成功欲泛海往就之。功曰:「先帝當日在汀州業已受難,故眾散。何能脫身至粵?恐是好事者假此為名,未可深信。但公既有所聞而欲去,余安可阻以失為臣子一片孤忠熱血?」遂令備資斧、船一隻送之。時同行有北直進士朱昌時、原金山衛指揮使常壽寧等。後舟次粵之虎門,遇輔明侯林察,方云「是隆武之弟,何吾騶等共立為經武。被兩廣總督佟養甲同總兵李成棟由惠州晝伏夜行,於去年十二月朔日破城,紹武被擒。非隆武也。」振飛等不敢前,復隨林察回廈門依成功。
  二月,韓代奉貝勒世子命,統滿、漢騎步突至安平。鄭芝豹、芝鵬等懼兵威,不敢戰;斂其眾,挈家資、子女於巨艦,棄城出泊外海。成功生母倭婦翁氏手持劍不肯去,強之再四亦不行。大兵至,翁氏毅然拔劍割肚而死。成功聞報,擗踴號哭,縞素飛師前來。而韓代見船隻塞海,亦不敢守,棄之同泉。功殮其母,收整城池,與芝豹、芝鵬等守之。
  四月,成功複合鄭彩、楊耿等眾,入海澄,破九都,玫漳平、龍巖等縣。孟全勝發都司王玉等進剿,大破之,彩仍遁廈。
  德化縣未剃髮千人,號義師,扶勛西王朱常湷,張存仁檄蔡應科堵截,遣羅成其剿平之。
  張振仁遣郡司倪鴻出舟山,招黃斌卿,卿不從。查卿興化人,遂拘其眷口,交撫院佟國鼎守。令人世舟山,再招之。又接定海總兵張杰報:松江提督吳勝兆交通魯王作叛情形,星馳與提督田堆提防。
  宜春主朱議術從江西逃入汀州,用李芳泰計,結連新建王等眾數萬,據歸化,清源、清源、延平諸邑。守汀總兵於永綬調兵分途堵截,陣斬議術。
  七月,鴻逵見成功遠去,虞有鞭長莫及,書說成功曰:「凡事當先固本,而後求末。今汝安平彈丸之地,無長江險要可恃。倘韓代率大隊復來,一旦反救不及,將奈何?宜速回師,助汝一旅,合攻泉州,暫作安身。然後蓄兵養銳,窺其釁隙,舉兵旁掠。」成功令其族叔看守海澄石尾港(時成功年二十四歲)」
  八月,從九都回。二十二日,會鴻逵於泉之桃花山,鄉紳沈佺期、林喬丹、郭符甲、諸葛斌等相率起兵應之(佺期字雲文,別字復齋,泉之南安人。癸未進士,屢遷都察曉御史。後以醫行世,依成功,卒於臺灣。喬升,丙子舉人,屢遷光祿寺卿,泉之晉江人。符甲癸未進士,晉江人,南京主事;戰死,七日不變色,鄉人異而葬之。斌字土倫,監紀推官,泉之晉江人。)
  泉州提督趙國祚,每輕視成功,率驍騎五百、步兵一千五百人,分為兩隊,一出塗門、一出東門,直沖營壘。成功令洪政、陳新二將統眾禦之。自辰至午,衝突相拒。鴻逵料不能勝,遣林順夾攻;功亦令余寬出奇兵截殺,祚兵遂潰。追至城下,鳴金收軍。成功每合鴻逵眾攻城,成為溜石寨參將解應龍所援。成功請於鴻逵曰:「解應龍在溜石寨作犄角勢,此城難玫。叔父可督兵攻城,應龍必來援。姪遣水師一鎮桑一筠同杜煇暗襲其寨。另著郭新,余寬暗伏其寨中途,俟彼同救,齊起夾攻,擒之必矣。」鴻逵曰:「可。」隨掌號進兵。應龍果來援。至中途,忽流星馬飛報「賊玫寨甚緊。」龍即回師,伏起戰死。而溜石寨亦為杜煇所破,軍聲大振。國祚加意防禦,日夜巡督。城內已故鄉紳郭必昌之子顯欲為內應,謀洩。國祚差兵往擒,惟有空室,眾駭異。顯有愛姬春姊,利顯母黃氏珠珥,投國祚乞揀所藏皮箱一,願首告。國祚許之,遂指後園井中旁石是門。祚令人下扳開,果一大穴,全家在焉,共一十三口,收而殺之。春姊拾皮箱,亦為眾所殺;並累及原閣部黃景眆。又西門守將楊義與諸葛斌通為援,適國祚召義守東門,斌不知。是夜率眾臨城,斌與副將蔡參等全軍俱沒。祚於是夜禁益嚴,不敢喘息。功督炮環攻,又令洪政、陳新、余寬、郭泰等領眾架雲梯齊上。國祚百計禦之,不得下。漳州城守王進(渾號老虎,河南人。甲寅之變,從耿精忠為都府,被忠勒死)聞泉被圍,繼報溜石寨失,解應龍戰死。頓足曰:「城危矣,吾當往救。」漳州總兵楊佐阻之曰:「各有汛地,且未奉總督令,勝敗干係是誰擔之?」進曰:「公言差矣。賊今從中截殺,制臺之檄安能飛過?倘徒坐視,一旦城玻,賊勢愈熾,吾城其能保乎?此謂唇亡則齒寒也。公善守城池!吾當往救。」遂將騎兵五百、步卒千人,分為三隊。「第一隊令總領旗趙英,同左哨千總楊得功,會同安營遊擊廉郎,聲言攻取安平。安平是彼巢穴,勢必回救。此傚攻魏救韓,以分其勢。吾自領一隊,相機而動。其餘一隊,著右哨千總李玉同、遊擊祈光秋作援兵。」先遣人稱「本鎮統領大師,合潮州援兵數萬,即日抵泉郡破賊解圍,並直搗其穴」之句。
  成功聞報,見鴻逵曰:「王進接連潮師救援,不日即到。泉郡堅而未易破,倘以一旅扼五陵而攻安平,則首尾受敵。」鴻逵曰:「如此奈何?當且暫退。」成功曰:「安可退師?可令楊才、張進先去莿園守據。林習山與杜煇整備舡隻泊潯尾,以防不測。叔父可督林順、洪政等急攻其城,姪領郭泰、余寬據營五陵,作兩邊救援。」逵曰:「可。」王進至大盈,偵知各處聯營把守,大路不得進,進一時計絀。繼探有小路從南安縣出發,令遭人夫備草束接應。詐稱欲取安平,著楊德功董之。自帶馬步,乘夜由冷水井過何坑,出南安,突至泉州城下。與洪政戰,政敗。國祚於城上遙觀,知救兵到。以此亦四面吶喊,處作相助勢。鴻逵心虛,急遁金門。而成功亦退安平,泉州圍解。入城,進見國祚,請救遲罪。祚謝曰:「非公來速,此城危矣!」進恐守成功乘勢取漳,即辭祚回師。成功因報鴻逵從潯尾遁,亦就不援。即將楊才等兵抽罔把守五陵要口,自歸安平。後偵知王進僅以一千五百人解圍,甚追悔。隨喚洪政、余寬二將,領兵從小路埋伏青石宮;又令楊才、郭新二將,領兵埋伏莿園;另令張進帶兵接應。五將去後,不日回說王進已過二日矣。
  本年,總兵李成棟奉命平粵,以李發代之,待傅冠亦如禮。十一月二十一日,冠與發對奕方罷,發閥文書,謂曰:「今部文到,欲收公!」冠欣然起曰;「早畢吾事,公之賜也。」遂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負罪無狀,死不足贖!」復回向西拜曰:「祖父暴骨,惟冠之辜,羞見先人於泉下!」取筆題壁曰:「白髮蕭蕭已數莖,孽冤何必苦相尋?拚將一副頭顱骨,留取千秋不貳心。」擲筆坐地,引頸受刑。令人執刀,無一應者。又懸賞例,亦不忍下。有從徵知府李蘭友家丁張福出,受賞施刃,以冠首函寄汀州府獄,觀者莫不墜淚。是夜悲風震瓦,暴雨漲河。二十二日,家人傳國禎負骸廣葬於汀之羅,漢嶺,與忠誠伯周之藩相對(公首在獄中,夜屢吐白光,同囚之有冤者多見之,祈皆驗。獄吏朝夕焚香祀之。忽一夜吏夢公辭曰:「兩年受爾慇懃,我欲還矣。」吏神其事,白於令。不數日,公之子果乞骸骨歸葬。已奉諭旨來汀,始得合身首殮之,徧體皆黃金色。有舊衣二件棄墓側,風雨經年,帛色尚如故。行道者傷而奇之,咸曰:「此相公衣也玉。見者拜之,無敢動;後為寧化無賴子取去。)
  紹武於前歲十二月在明倫堂購書,被李成棟率輕騎,間道晝伏夜行,砍門而入,紹武踰牆匿王應華家。俄而墜城出,為追騎所殺。蘇觀生題詩壁上云:「人皆受國恩;時危我獨苦。丹心佐兩朝,浩氣凌千古!」題畢自縊而死(觀生字雨霖,粵之東莞人,拔貢。)何吾騶、顧元鏡等降。
  總督佟養甲安民畢,即令李成棟統騎兵到三水。王澄化退守峽口,王坤趨永曆西走。式耜奏曰:「土地乃祖宗之土地,守之則可以設計破敵,使英雄志壯。若輕棄而走,不但上負祖宗,且失天下志士之心。」永曆不聽,遂乘輕舟上西峽而去,從行者惟瞿式耜一人。成棟至肇慶府,進師梧州。永曆奔桂林,巡撫曹熠降。瞿式耜請建都設禦,令丁魁楚屯兵岑溪。成棟遣人招之,不肯降;乃伏兵與戰,矯敗退藤江;伏起,魁楚中箭死。成棟揮軍逼桂林,王坤請幸楚。式耜請駐全州,疏略曰:「半年之內,三四遷移;兵心民心,無不惶惑。我進一步,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人來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共知拱手送人矣。講以臣留守桂林。」永曆允請。李成棟師至,值焦璉自全州來,督兵合禦,璉奮勇沖陣,棟方退,桂林得全焉。
  成功因攻泉不克,回安平。有原浙江巡撫盧若騰、進士葉翼雲、舉人陳鼎俱至,謁成功。功待以上賓,每事必諮之。又得海澄人甘煇,身材五短,猛勇絕翼;漳浦人藍登,武藝精熟;南安人施郎,機略暢曉;與其弟顯貴及邱縉、林壯猷、金裕等朝夕操演部伍陣法。並令堆積糧餉於安平(騰字牧州,庚辰進土,金門人。雲字敬謂,庚辰進士,夏門人。鼎字尚圖、丁卯鄉薦,同安人。郎後執法太嚴,見怒成功,被收欲殺,計逸內地;為海澄公黃梧所知,遂薦於總督李率泰。泰保題副將,將『郎』換作『琅』字,事績詳見後。)

  順治五年(附稱永曆二年)戊子夏五月,成功統林習山、甘煇等犯同安。守將遊擊祁光秋、協防遊擊辯郎合領騎步會九都鄉勇出禦。甘煇挺身出戰,守備王廷坐馬失腳,被斬,兵潰。成功揮軍至城下,光秋與郎急抽兵入城。與知縣張效齡議曰:「賊兵勢大。恐孤城難守。不如與公今夜乘其無備,開門遁丟,然後請師恢復。公意如何?」齡曰:「食君之祿,守君之土,分所當然。今賊雖眾,吾當與公嬰城死守,漳、泉二處,必發兵來救。豈可棄城,以自取罪?」郎曰:「公所言者守經,弟所言者行權。賊兵勢大,水陸雲至,兵傷已過半。即有一二健勇,亦傷弓之鳥,是兵卒不足恃也。地方平坦,城垣低倭,一旦四面環攻,炮器火藥甚少,是城郭不足恃也。縱能禦之,而援兵遲至,倉厫無積,是糧又不足恃也。有此數難,當達權暫退。再作商量。弟豈不知食背之祿,守君之土耶?」效齡聞言,如夢方醒曰:「非公剖皙,幾乎誤矣。」約二更,即率騎兵各飽食,同效齡開西門遁。
  百姓知文武棄城去,天曙,迎成功入城。功出令安民,不許騷擾,民賴以安。功以葉翼云為同安知縣,勸諭追徵,以助軍需。陳鼎為教諭,傳告諸生,起義勤王。忽報輔明侯林察自廣東逃回,因與蘇觀生等共立紹武,曾禦永曆於三水,後共鎮虎門。廣東破,不敢歸永曆,仍回閩見成功,詳陳瞿式耜等擁立桂王始末。成功加額曰:「吾有君矣!」遂設香案望南而拜,尊其朔號。即修表,遣原隆武中書舍人江於燦、黃志高二人從海道入廣稱賀,並條陳時勢。即以邱縉、林壯猷、金作裕三將守同安,自領大隊舟師至銅山,候永曆旨,以便會合恢復。
  提督趙國祚知同安陷,飛報總督轉題。奉旨遣佟鼐、李率泰,陳錦三大人督師恢復各處地方。七月初三它,檄到。邱縉等聞報,即與葉翼雲、陳鼎議戰守策,翼雲曰:「今新君登極,我藩主志存勤王,叫以一城托我等,自當竭力禦守。邱、林二蔣軍可督兵守大盈嶺,以扼泉師。金將軍守薴溪嶺?以扼漳師。翼雲等督民兵守城。一面通知本爵(即芝豹)出奇兵於五陵,從中截殺,以分其勢。一面飛請藩主回軍救援。不知諸公意下如何?金裕等應曰:「公等置得宜;謹聽尊命。」即出兵要口。佟鼐督師而至,邱縉、林壯猷列陣以待。被領旗黃有信率驍騎衝突,三大人同提督揮軍齊進。邱縉中五箭,林壯猷獨力難支,遂遁入城。金裕聞邱、林敗績,空守薴溪嶺無益,亦斂軍回;與翼雲、陳鼎分門死守。三大人於八月十六日曉夜攻擊,雉堞平地,城遂破。邱縉、林壯猷、金作裕各巷戰力竭死。翼雲當城未陷時,謂陳鼎、邱、林三將曰:「余今雖未死於君事,卻得死於明土,亦吾輩之幸也。」迨至被擒解見,從容自若,與陳鼎俱不屈被殺。三大人以城內堅拒,傷上卒甚多,發令盡屠戮,血滿溝渠,應『同安血流溝』之譏(附記:有泉州同安金門人陳諱世冑,渾稱「鰌仙。」善術數,語事多中。舉動似狂。於丙戌遊三山,途次興化,聞仙遊油潭裡有王志章者,能刺陰陽事,人稱活閻羅。往見之,志章業已先知,置片紙於硯底,屬童子候之曰:「若世冑到,令自取視。」次日世冑到,童子語知。世冑讀至「鰌魚死半途。同安血流溝。嘉禾斷人種(嘉禾者乃廈門之別號),安海成平浦」之句,凍悚。奔見成功,以志章言上、陳。功怪其妄,不納。冑辭歸,途次小盈嶺暴病而亡。功聞之,亦為之訝。至同安戮屠、血流溝渠,功頗信之。後踞廈門,凡有俘者,悉斷其掌放歸,以「嘉禾斷人種」,欲以壓『種』字識也(泉腔:『掌』讀作『種』。)癸卯十月。總督李率泰破金、廈,提督馬得功戰死,請棄諸島,移民於內地;築限界守之,犯者無赦舌而嘉禾果斷人種。安平地在界外,亦遂成平浦焉。其讖悉驗。)
  八月,成功在銅山,整頓船隻,訓練士卒,候廣西永曆信到。忽接葉、陳、邱、林告急請援文,即整大隊舟師回救。奈北風盛發,難以駕駛,五日方抵金門。偵報同安已破,諸將戰死,葉、陳不屈被殺,全城屠戮。功痛哭遙祭,情動三軍,遂移師鎮海、銅山。漳浦守將王起俸謀降,事洩,棄家從舊鎮入銅山;成功受降,加俸總練使,同柯宸樞聯絡銅山等處,募兵措餉;詔安縣五都八林日灼鼓眾拒之。功令甘煇往徵,日灼旋滅。
  十月,江子燦、黃志高同太監劉玉賷永曆詔到,晉封成功威遠侯。功拜受畢,厚待劉王。遂興師從雲霄白塔登岸。守雲霄將張國柱迎戰,被施顯貴所殺。遂率眾攻城。中軍守備姚國泰拒守。城陷,國泰巷戰,重傷被擒。功惜其忠勇,令醫治,用為監督。
  粵東原大學士陳子壯、兵科給事中陳邦彥同起兵,船千艘,合攻廣東。因故指揮楊可觀、楊景燁為內應,謀洩被殺,懸首城上。邦彥戰死。子壯遁據高明,遣家人陳榮賷書赴成功處請救。又原兵部侍郎張家玉,會故南海指揮安弘猷、訓導張治亦起兵襲東莞縣,殺典史張元鼎,知縣鄭鋈自縊。李成棟聞報,率兵至,擊斬安弘猷。家玉走龍門糾眾,遣閩將楊可樑亦賷家書至。成功部整師欲從虎門入援。至靖海,聞二家俱遭難,乃止(子壯字集全,號秋濤,萬曆已末探花,東莞入。守高明六個月,城破,被執不屈,引頸受刑。同時受難刑部主事朱實蓮,字子潔,天啟辛卯舉人;邑庠生黃英元、旻元。家玉字賢子,東莞人,崇禎癸未進士。佟養甲遺巡道張元琳至其家勸薙髮,玉雲帶出見,不允。元琳去,玉遂與師林洊謀起兵破東莞。韓如琰自萬州來會師。成棟至,弘猷戰死,張治、張恂、尹斌咸自縊。玉祖母陳氏、黎氏赴水死。妻彭氏大罵被刃。玉又率龍門眾拔博羅,糧盡眾潰。玉復走十五嶺,集三萬餘人攻增城。成棟往援,揮騎衝突。玉陣亂,死戰,項中三矢,傷一目,赴水死。割其首,顏色不變。其師林洊被執在獄,臨刑吟詩曰:「願續當年李侍郎,遺言謝世報高皇。獨憐一片忠精骨,不死沙場死法場!」張恂宇士和,王子鄉薦。張治字台玉,潮之程鄉人。安弘猷,字叔壯,靈壁人。)
  李成棟奉總督佟養甲令,提師攻桂林。後合平南、定南、清南三藩勁旅,直趨武岡。劉承胤令其弟承祖輔永曆從間道奔靖州。大學士吳炳被執,不屈二。三藩圍武岡?折矢招承胤,胤舉城降。部議以其放永曆西去,殺之。永曆自靖州奔柳州,得何騰蛟、郝永忠、盧鼎兵俱至防禦,始安。佟養甲督兵攻全州,何騰蛟率焦璉、郝永忠、盧鼎合滇師趙印選、胡一清分道夾攻,養甲遁。
  永曆仍還桂林,諸師不和,兵譁爭構釁。成棟偵知,乘虛潛師至北門。式耜守城,騰蛟召諸將合鑿,棟方退師。棟負平粵有功,而恥受制於總督。偶演戲,其妻張氏見而笑焉。張氏係陳子壯之妾,成棟抄某家,見張氏美麗遂娶之。相從年餘,未見歡顏;今日之喜,必有由也。棟詰之,氏曰:「為見臺上威儀,觸目相感。」棟令人取冠服自穿,氏起取鏡照之。棟躍起曰:「真威儀可觀也!」遂萌反念。密屬標兵譁索糧餉,齊集教場,然後請養甲出城撫輯。甲不知是計,同棟行。甫坐下,眾兵鼓噪,同時剪辮,即飛書通粵西。巡撫耿獻忠亦剪辮,江西提督金聲桓同副將王得仁殺童巡撫,剪辮反,應之,共尊永曆朔。聲桓、得仁咸是左良玉部將,李成棟隸高傑標下,且交好,故片紙至卻從。永曆命兵部侍郎萬翔、兵部職方司揭重熙監局鑄印,封成棟惠國公、養甲襄平伯、聲桓豫國公、得仁建武侯、獻忠兩廣總督。成棟遣原翰林院檢討蔡之俊賷表前往桂林,請駕幸粵。永曆下廷臣會議,未定。瞿式耜疏言有云:「駕若東幸,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而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人心渙取,臣恐不能制也。」遂不果行。之俊還報成棟,棟具疏再請曰:「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今日光復舊業,何為樂新土?陛下若欲中興,須親統六師,行間指揮,俾諸將土奮勇戮力;四方咸知有君,自當響應。豈可偏安粵西,優游度日,令天下豪傑寒心乎?此臣鰓鯉至計,非冀邀駕之功。」遂令原給事蒙正發,再往南靖請駕。永曆方至肇慶,李成棟率文武跪接如禮。永曆撫成棟背曰:「扶今日中興,全賴卿力,決不吝分茅列土之封。」棟叩首曰:「軍旅之事,毋煩陛下深憂,臣自當竭力前進。第運籌帷喔,策應糧餉,豈可乏人?必須元老方可,講召翟式耜。」永曆允奏,隨加成棟子李元胤為錦衣衛指揮使,提督禁旅。棟復上疏,速當發詔通成功,連兵恢復。召式耜使者三四去,而式耜固辭;且連上五疏乞休,不允。成棟無奈,陛辭回粵,出師。詔至廈門,成功拜接,遂大整軍伍,今芝莞統舟師從虎頭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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