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孫希孟]轟天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5-6-2 17:22: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上重慶太史落魄 轟天雷編修上書

  話說齊燕樓正走時,忽聽遠遠的有人喚他,住足定睛一看,原來是荀北山。滿面風塵,衣衫破碎。燕樓大驚,忙道 :「北山,你怎麼又回來了 ?你到四川去甚樣 ?」北山歎道:「咳,不要說起。吾行李盡丟在重慶了。」燕樓雙眼釘住北山身上道:「咦,你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生的?」北山只是歎氣。燕樓沒奈何,便拉他回船,細細盤問北山如何丟掉行李?北山道 :「那日輪船到了重慶,吾先起岸 ,忘了將行李交給茶房 ,及至回船,船上空空洞洞,一樣東西都沒了。吾查問,茶房不管,吵一會嘴,吾沒奈何,身邊又沒盤纏,只剩兩塊洋錢,就尋一個小棧房住了 。後來棧房的掌櫃曉得吾為難,留我教了半年書。
  我將吾的名告訴他 ,他送吾一百兩銀子 ,給吾換了一百多洋錢,吾就搭船回來了 。現今住在瓊秋家裡 。」燕樓皺眉哼道:「你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 ?吾給你寫的那封信呢 ?自然也丟了。」北山道:「放在箱內,同丟了 。」燕樓埋怨個不了,北山不則聲。燕樓道:「你心中到底存什麼主意?」北山道:「吾沒有主意。」燕樓厲聲道:「難道你如此過一世麼?」北山道:「我也很不願意這樣,但天注我一生沒得處順境的 。」燕樓聽他說得可憐,不禁歎息道 :「前日仲玉有人來問你四川到底去了沒 有?如沒去,要你進京。吾看你還是進京去吧?據你說,重慶棧房掌櫃送你一百兩銀子,計算你現在就剩幾十塊錢,一趟北京川費,敷足有餘,你意下如何?」北山默然。燕樓問道:「你為什麼不說。有什麼講不出來的話?」北山匝嘴弄舌,臉上做出許多怪狀。燕樓大疑,越問得緊,北山只是不說,燕樓發怒道:「你給我去吧。吾以後不願見你這種齷齪人了。」北山見燕樓發怒,便也賭氣上岸。
  燕樓雖向北山發了幾句氣話,原是氣忿的時候,到後來倒有些悔意,說得太過了 。又想北山雖然賭氣去了 ,他是沒心的,過後見面就象沒事一樣。哪知過了五六日,連北山的影兒也不見了。燕樓卻忍不得了,便到吳瓊秋家來訪問。家人回說同上蘇州去了。燕樓想道 :「瓊秋也是個糊塗蟲,他這媒已做得錯裡錯了,還要去討沒趣,只是北山如何好呢?」正在沉吟,忽見一人迎面而來,一看是汪鶼齋。燕樓大喜,忙招呼了,問道:「你幾時回府的?」鶼齋道 :「吾回來多日了,有些小恙,所以遲至今日出門 。吾這回進京,耽擱在伯蓀家 。」燕樓道:「伯蓀在京好麼?」鶼齋道 :「吾出京的時候,他也赴大名去了。」
  正說間,忽見鶼齋的家人慌忙來尋道 :「支塘顧先生要尋老爺,說有緊急的事商量。」鶼齋便對燕樓道:「你到吾家裡去談談。」燕樓應了,二人同到報本街汪府內。原來支塘有家富戶姓惲,在白茆買了一塊地基造宅子,那塊地靠著一家鄉紳的住宅。那日匠人正在上樑,忽見隔壁的鄰紳,素衣素帽,跟著四五個僕人,提著官銜燈籠,扛了一桌萊,走到新豎屋架前面。
  那鄉紳就喝叫將那桌菜擺在地上,自己取酒壺斟了酒,便跪下磕了四個頭,放聲大哭。當時土木匠們,弄得目呆心駭,不知所為,都停著工看。只見那鄉紳哭了些時,管帳魏先生上前勸 道 :「舅老太爺是死去的了,老爺哭也不中用,須去查問查問這房子是誰大膽造的,擅敢毀舅老太爺的墓道,不是連王法都沒有了!老爺總得想法報仇才好 。」說罷,就目視眾人,一齊上來,勸的勸,拉的拉 ,收了萊出動了。那些工役方才曉得,就紛紛的議論說,吾們並沒見什麼墳墓,這話哪裡說起?第二日,那鄉紳就上城稟官去了 。惲老頭兒得信 ,嚇得一命嗚呼了。兒子與開米鋪的顧大興相識,知道他是汪府的親戚,便托顧大興懇求鶼齋。鶼齋聽了,問道 :「這事太胡鬧了,惲家到底掘人墳墓沒有呢?」顧大興道 :「惲老頭兒未買的時候,那塊地一片瓦礫,哪裡有什麼墳墓?這事要懇求你雪冤,惲家情願破家的。」鶼齋歎道:「這種鄉紳,真是貪人敗類,全沒心肝的了。吾總給你想法 。」顧大興謝了又謝,將要說話,見燕樓在旁,便又止住。鶼齋倚在榻上,嘴裡不住的咕嚕盤算。燕樓見他有事,便辭了出來。過數月,正要回鄉,聽說吳瓊秋回來了,便去訪問瓊秋,講及北山到了貝家,丈人仍不見,瓊秋去拜過幾次,也沒會著。北山瘋性發了,在貝家門外站了一日一夜,做了一封信叫做什麼陳情書 ,要守門的進去 ,送給貝小姐。守門的只是不理他。北山便號啕大哭,足有半日。貝季瑰聞知,便差人押回到船上。哪知北山哭了半日,心裡倒清楚些,又經瓊秋苦勸過幾回,便略覺安靜。瓊秋便代他四面張羅,得了二十餘塊錢,勸他進京。北山初時決意不肯去,繼而想著貝小姐前次的話,又現在南邊,沒有好處,便應允了。瓊秋送到上海,又見他瘋頭瘋腦,便托招商局輪船上施買辦一路小心照顧,自己便回來了 。燕樓聽北山進了京,也放下心。又問道:「他說重慶臨行時,有人送他一百兩銀子,何以回來就沒了?」
  瓊秋笑道 :「你要知此事麼?他告訴我,經過上海時,在青蓮閣吃茶,聽別人說這些野雞苦處,他便趕回棧內,將兩封洋錢 分給這些野雞了。他講到這事,眉目俱動,很得意呢 !」燕樓歎了幾聲,便回鄉來。
  歲月匆匆,又交冬令了。一日正閱新聞紙,忽見上載一則云:「翰林院編修荀彭,日前至大學士徐桐府中,請代遞一折,請皇太后歸政,殺榮祿、剛毅、李蓮英三凶。徐桐怒斥之,荀編修直言衝撞,徐桐大怒,具折參之。聞荀與某部郎最密,疑伊唆使,故折中牽涉某部郎云。」
  燕樓看了,大驚道 :「北山為何大膽至此?這某部郎又是誰呢?」忽然拍案道:「了不得,原來仲玉也牽涉在內了。」便喚僕人僱定了船,次日就進城探聽消息,卻聽不著什麼。就有人知道這事,也不過就報上所說罷了。燕樓心中納悶。過了數日,吳瓊秋約了汪鶼齋同燕樓在家中書房小酌 ,正議論這事,家人送上《國聞報》三張。鶼齋道 :「《國聞報》是設在天津,現在諸暨蔣觀雲在那裡做主筆。」瓊秋道:「吾就愛他多輦轂近事,所以訂的全年 。」三人一面說 ,一面將《國聞報》展開,鶼齋忽大驚道 :「咦!燕樓!」瓊秋道:「有什麼事?」鶼齋將報擲給二人道 :「你看,你看!」燕樓、瓊秋齊聲道:「怎麼這個折子還不曾上,就被報館裡面抄了,登出來了呢?」又看下文是:為應詔直言,敬祈據呈代奏事 。竊職伏讀九月初二、初五等日上諭 ,因旱災將成,詔諸臣各抒讜論 ,冀迓和甘,仰見朝廷宵旰憂勞至意 。職隨於二十一日恭具一疏,當堂齎呈,冀得代遞,以未合體制,格不得上。今者畿內雨澤既降,目下似可以無言矣 。然甘霖不降,四野亢旱,民生之憂,國家之憂也,不得不言也。三凶在朝,上倚慈恩,下植徒黨,權震天下,威脅士民,包藏禍心,伺隙必發,危及至尊。四海懸心 ,切於剝膚。盜賊於是乎竊伺, 強敵於是乎覬覦,尤君父之隱憂,國家之鉅患也。忍待禍畏罪而不言乎?況我朝納言之盛,超越百代。乾隆朝孫嘉淦以自是規高宗;道光朝袁銑以寡慾規宣宗;而倭仁、勝保、蘇廷魁諸人,並直言不諱於文宗之朝;此皆匡言主德,直陳無隱。主聖臣直 ,著為美談。而我朝之糾舉大臣者,有若李之芳劾魏裔介 ,彭鵬之劾李光地;而彈劾權奸者,如郭繡之參明珠,錢禮之參和珅等。當時皆侃侃直言,不避權貴,是以貪橫斂跡 ,聖治昌明 。欽惟我皇太后、皇上,敬承祖制,宵旰求言,又何忍於聖主之前,而緘默不言乎!謹即前疏所言,而益增其未備,請為皇太后、皇上陳之。竊聞大《易》所言,乾為君位,史官所記;日為君象,此中國數千年相傳恒之說也。若古來垂簾之政,則惟宋之宣仁太后,治稱極盛。此外若漢之和熹鄧皇后,亦有美政,紀於簡編。然考其時,皆國君嗣服,尚在衝齡,始舉此制。故漢安帝之年稍長,杜根則有諫言。而宋章獻太后之時,范仲淹亦嘗諍之 。若今日我皇上之臨御天下也,二十餘年矣,而去秋八月,臣不猶恭奉皇上,籲請皇太后訓政者,此惟聖母止慈,聖皇止孝,度越萬古,超軼尋常。
  或謂皇上因逆臣康有為之變,而籲請皇太后以定危疑。或謂皇上因聖體違和,而籲請皇太后以持國計。度今一年以來,皇太后之調護聖躬 ,而訓啟聖聰者,當已聖德日隆,而聖體日康矣 。為皇太后計,則歸政之時也。惟今日者,或謂皇上以時事多艱,而欲仰承乎慈訓。皇太后亦以國事為重,而略形跡之嫌疑。此則聖慈聖孝,亙古同昭,臣下豈敢有他說。獨是此後皇上聖躬之安否如何,天下萬世,不能不以為皇太后之責任。何則,必有魯恭、袁敞、楊震以為之臣,而後得成和熹之治 ;又必有司馬光、呂公著、 文彥博以為之臣,而後得成宣仁之治。況司馬光、呂公著諸人,雖奉宣仁太后以為政,其於宋帝,固無纖芥之嫌也。
  燕樓道 :「這段說得明白曉亮,不像北山筆墨。」鶼齋道:「現在朝中正是聖後文母頌揚之際,北山能說這幾句話,也算是鳳鳴朝陽了。」瓊秋吐舌道:「不太險了麼?據吾說起來,君子思不出其位,還是安分守己的好 。」三人正在議論,忽聽門幃一響,三人回頭時 ,原來是甄幼標 。正是:一紙風傳京國事,兩行箋奏直臣心。不知甄幼標來何事,北山奏折下文是講什麼,須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5-6-2 17:22: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吳孝廉書齋讀報 荀編修衙門罵賊

  話說吳瓊秋、汪鶼齋、齊燕樓三人 ,正在看北山請歸政、除三凶的折子,忽見甄幼標進來,慌忙問道 :「你知北山鬧出事了麼?」三人道 :「正在這裡閱《國聞報》,見他一個折子。
  你也知道麼 ?」幼標忙問道:「《國聞報》在哪裡,給吾瞧瞧,吾是得京友的信,說徐中堂要參他,還牽涉龔師傅呢!吾得了信,就去見龔士弢,才得了他堂兄弟季樵的電報,知這事可危,恐犯不測。現北山已著聶枚林押回,想這十日內,必可到家。」
  燕樓道:「吾聽見還牽涉仲玉呢?」一面說一面看報:若今三凶在朝,憑權藉勢,上托聖慈之倚畀,隱與君上為仇讎,而其餘之以世僕,而怏怏於少主,以黨閹而竊竊患失者,咸有不利其君之心,以希永保富貴之計。核其情狀,往往而然。而三凶又為之魁。三凶者何?大學士榮祿,大學士剛毅,太監李蓮英是也 。榮祿少以妄言熒聽,廢斥多年。近十年間,重躋通顯,不念皇上錄用之恩,而以倒行逆施為事 。方其為步軍統領也 ,已上恃皇太后之親,下恃禮王之戚,玩視朝旨,三令不從。比任北洋,不及半年 ,激怒皇上,幾欲加誅。夫人臣而為聖主所欲殺,則即平日之跋扈可知。今則內掌樞機,外握兵柄。夫自古 及今,內外之權不相侵,將相之柄不兼攝,誠以防主弱臣強,禍生不測也。曹操於漢,有此權,則凌君矣。司馬昭於魏,有此權,則殺主矣。今榮祿既為軍機大臣,而又節制武衛五軍、北洋各軍。近聞蘇元春練兵江南,亦歸節制。
  後權之盛,漫延及於南洋。而且督撫保人材,則歸其差遣。
  外省制利器,則供其軍械。威柄之重,震動天下。我朝所有權臣,如鼇拜、明珠、賡堯、端華、肅順之徒,均無此勢力。使榮祿於此,或生異心,未識皇太后何以為皇上地也。即令榮祿此時初心可保,而此後則勢成騎虎,不得復下。武夫患失,必起奸謀,禍變之來,未知所底。夫古來史冊所載,權臣恃母后而不利其嗣君者,不少也,況今日榮祿之於皇上乎。此可慮者一也。剛毅外托清廉,內實貪鄙。風聞其平日嘗通饋遺於閹寺,設典肆於都門。既為軍機大臣,則開陳上心,善回天聽,是其責也。乃去秋皇上變法之時,剛毅輒抗違激撓,以致怒擲章奏,故去秋之變,平情衡論,亦由剛毅輩激成之。迨皇太后訓政之初,剛毅首以殺戮士人,鉤稽黨籍為務。幸而皇太后聰明仁恕,只戮數人,不事株連。若充剛毅之居心,不至盡殺士類不止。
  夫士與民,國家之赤子,聖主所愛惜者也。乃剛毅之籌餉江南也,則任不肖官吏,肆意追呼,閭閻驚擾,而又裁撤學堂,摧傷士氣,省數萬有限之款,灰百千士子之心。夫江南士民,感戴皇上,紀誦聖德,一聞中外之訛言,輒用怵惕而憂疑。其用情雖愚,其受君則摯。剛毅必指為漢奸,摧夷挫辱。夫人一念愛君,即為漢奸,則必仇視皇上,腹誹聖德,而後為大清之良民,中國之良士。是則率國人而叛皇上者,剛毅也。其設心於皇上為何如乎?此可慮者二也。 幼際道 :「此段說剛毅 ,卻也痛快。我們正是被他清賦,弄得像啞巴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論起罪來,剛毅是首,彥秀是從。只是北山參剛毅,不及彥秀,也算是遺漏了 。」鶼齋笑道:「他這個折子,倒不為清賦起見。若為清賦起見,自然要參及彥秀了。」瓊秋道:「據我看起來,食毛踐土,包倉米,究竟不是正道。」幼標道:「這是腐儒的說話,你怎麼也講起來?」
  瓊秋道:「寧為腐儒,勿為文士。腐儒還有些骨氣;文士無行,不成了輕薄子弟麼 ?」幼標不服 ,二人爭論起來 。燕樓道:「折子還未看完,請暫息辯論。」二人才住了嘴。又看道:
  歷古以來,如漢如唐如明,皆有宦官之禍。漢之宦官如曹節、侯覽、張讓等,明之宦官如王振、汪直、魏忠賢等,皆攘竊威柄,荼毒臣民,而率以圮其國 。然此其人,皆志在蒙蔽天子,以成其奸,故尚無弒逆之事。惟唐之宦官,廢立由其專擅,弒逆出於倉卒。若憲宗則弒於陳宏志之手 ,若敬宗則弒於劉克明之手。寺人謀逆,可為寒心。
  我朝懲前毖後,家法森嚴。閹尹小人,不得與政事,防微杜漸,宜無漢末明季之患矣。而今之李蓮英者,以一宦寺,而屢經彈劾罷官去者,已非一人。風聞該太監,已有資財數百萬。夫不由貪婪,此財何由而得?今日者,結天下之公憤,召中外之流言,上損我慈聖之盛名,下啟彼逆臣之口實。其為罪惡,已不勝誅 。而其最可慮者,此日隱患,伏於宮禁之間,異日必禍發於至尊之側。蓋李蓮英之所恃者皇太后,而其所不快者我皇上也。故比年來,頤和園奔走之官僚,內務府執事之臣僕,凡得輾轉通該太監之聲氣者,以及臣僚等,本因該太監起家,而數與往來者,無不指斥乘輿,而詆毀聖德也。然則該太監之設心處慮,於皇上為何如乎!唐憲宗之於陳宏志,未嘗欲誅之也,而宏志 卒弒之,以服藥暴崩告矣。唐敬宗之於劉克明,未嘗欲誅之也,而克明卒弒之於飯酒燭滅時矣。刑餘之人,心狠手辣,自古然也。此其可慮者三也。此三人行事不同,而不利於皇上則同。且權勢所在,人爭趨之。今日凡旗員之掌兵柄者,即職不隸榮祿,而亦榮祿之黨援也。凡旗員之勢位通顯者,即悍不若剛毅,而亦剛毅之流亞也。而旗人漢人嗜進無恥者,日見隨聲附勢,而入於三人之黨。時勢至此,人心至此,可為痛哭流涕長歎息 。故竊謂不殺三凶,以厲其餘,則將來皇上之安危,未可知也。夫此三人,在今日內藏奸慝之謀,外托公忠之狀,禍伏隱昧,似無可顯言於朝。不知涓涓不塞,將為江河 。水之涓涓 ,猶可塞也。及為江河,則一決而不可止。而況此三人者,惟皇太后能操縱之,生殺之。皇上之才,非其敵也。今乘皇太后訓政之時,分榮祿之權,懲剛毅之暴,除李蓮英之毒,以絕一切不孰之謀,弭將來無窮之禍,惟在於皇太后一詔令耳。若異日者,榮祿則黨羽遍滿,盡收天下之勁兵。剛毅則貪暴恣睢,盡挫天下之志氣。李蓮英則盤踞於內,患生肘腋,防不勝防。奸黨滿朝,內外一氣。此時我皇上孤立於上,惟有委政權犟,聽命宵小,或可圖旦夕之安。一有釁端,則危難立至。此時即有效忠者,亦何異於董卓、朱溫之前保漢之主,尚何濟哉。春秋傳曰:無使滋蔓,蔓難圖也。正此謂也。伏願皇太后、皇上聽曲突徙薪之謀,懍滋蔓難圖之義,亟收榮祿之兵權,而擇久任督撫忠懇知兵者,分領其眾。懲剛毅之苛暴,而用慈祥仁恕之人。李蓮英閹尹小人,復何顧惜,除惡務盡,不俟終朝。如此則皇上安於泰山,可以塞天下之望矣。且非獨為皇上計也,今天下時勢,尤甚可危矣。自各口通商以來,西洋天主、耶 穌等教,傳行中原,各省之民,入其教者,通計何止數百萬人。自粵捻回各匪平定以來,各省裁撤之兵,流為哥老會匪。二十年來,輾轉勾引,日聚日眾,蹤跡詭秘,不可究詰,東南各省,無地無之。而各省之劇賊積盜,竊伏充斥。此年來焚教堂、戕教士,乘隙肇亂者,層見迭出。夫以各省教會、各匪劇賊積盜之潛伏於下者,如此之多。設朝廷一旦有事 ,必皆乘間竊發 ,揭竿而起。若彼西洋各國,約縱連橫,得寸進尺,大欲無厭,熟不願有事以收漁人之利,豈真有一國可恃。南宋恃元,卒覆於元,此殷鑒也。竊謂權強在朝,刁?在內 ,則主權弱而禍變不可知。
  一有禍變,則盜賊起而天下亂。外人於是乘間而割削我中國,不有明末流寇之憂,則有晉末五胡之禍。此時雖食榮祿、剛毅、李蓮英諸人之肉,亦何足以謝天下。然則今日願我皇太后、皇上思患預防,懲治權奸者 ,所以保聖躬,即所以固大清基業也。此固普天下忠憤之人,所欲流涕為皇上告,職之所為不惜首領而陳此言也 。伏願據職愚悃,代陳於聖主之前 。抑職再有請者 ,《論語》云: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無道,危行言遜。今皇太后、皇上孜孜求治,達聰明目 ,彩及芻蕘。若慮觸忌犯諱,而不使上陳,非所以處有道之邦。對聖明之主,若慮妄言熒聽,則聖明燭照,自有權衡,固無庸小臣代為慮及。且伏考本朝掌故,若咸豐七年,編修劉其年呈請禁絕京城錢票,繩以嚴刑。
  當時掌院大臣,以其所見迂謬,詳加開導。劉其年堅請代奏,直待顯皇帝明諭申飭,劉其年始無異言。可當時芻蕘之陳,必達聖聽。職謹援此例,披瀝具陳,堅請代奏。至於狂瞽之論,干冒宸嚴,以及屢次公堂嘵嘵瀆請,已乾大不敬之律,蹈不諳例這愆。並請中堂奏聞朝廷,嚴刑治罪, 無所推諉。職不勝區區之誠,謹具呈伏乞代奏皇太后、皇上聖鑒。謹呈。
  幼標將一紙放下,又檢紙看了,卻沒有什麼。瓊秋道:「北山進京的時候,本來有些瘋意,我還托姓施的朋友照顧他。不料他到京之後,弄出這樣的事來。據我說,北山人雖癡戇,卻沒有膽,準定有人指使他的。」燕樓笑道:「你倒與徐蔭軒可以做兄弟,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了。」幼標道:「現就算徐蔭軒不參北山,北山的翰林也同革去一般,是再沒用的了。那位貝老先生,勢力透頂的人,從來嫌他窮,如今是更要拒之門外了。
  北山回家,怎麼好過活 ?難道靠吾們朋友過一世麼 ?」瓊秋道 :「倘不革職,靜待兩年,仍可進京當差。即不然,且有翰林在身,別人還看重些,可謀個幕府做做。」鶼齋笑道:「吾以為倒是革的好。」幼標、瓊秋齊道 :「你有何見解?」鶼齋道:「北山的翰林,我早說是跟沒有一般,當不出頭的。如今倒成了他的名了。」幼標道 :「名好當飯吃麼?」鶼齋道:「不是這樣說。如今葉公好龍的人多,聞知北山之事,必驚為天下奇杰。
  也有暗資助他,也有渴慕之極,要去招致他。他交了這種橫運,倒也未可限量。」燕樓點頭道:「這話甚是。但北山總要略除瘋性才好。」四人議論一回,就各自散了。
  從此常熟好事的,便謠傳出來,荀彭革職,龔氏查抄,弄得人人疑懼,個個歎息。龔氏也有些風聲鶴唳,但又不能禁止人口,弄得心懷著鬼胎而已。
  如今擱下這邊,再講北山出京的事。且說北山進京的時候,心神焦躁,言語模糊。仲玉見他情形狼狽,便也埋怨幾句。無奈北山總惦念貝小姐,仲玉便痛罵了一頓。到後來說 :「你骯骯髒髒活在世,倒不如尋件轟轟烈烈的事,死了吧 。」這句話倒觸動了他的心,便立刻搬到會館中來。仲玉見他賭氣搬到會 館,便也不留,卻時時到會館來看他。北山閉門不納,仲玉在窗外覷時,裡面書卷狼藉 ,北山正在抄寫什麼 。仲玉叫了幾聲,北山不理,仲玉也就回來了 。北山做好折子,謄寫過了,便到翰林院,進衙門來。正見掌院學士徐桐在內,北山便將折匣放在公案上,自己三跪九叩首行過禮,又向徐中堂作一個長揖。徐中堂見了,便厲聲道:「北山,你又要來胡鬧了麼?」
  北山正要答話,徐中堂便叫衙役將北山快些趕出 ,折匣擲還。
  眾衙役便將北山推的推,拉的拉,北山身無縛雞之力,哪裡禁得住許多如狼如虎的衙役,只聽徐中堂在裡面大罵道 :「你這失心瘋的沒臉面小賊。」北山回罵道:「你這害國殃民沒心肝的老賊 。」眾衙役喝了一聲,卻又掩口而笑 ,將北山推出衙門。
  北山還要奔進去,被車夫勸住,拉上了車回去了。眾衙役便私講道:這個姓荀的,本來有些瘋氣的,如今更厲害了。內中有個年紀略大的說道 :「你們知道什麼 ?還須問我。這姓荀的,去年也在這裡鬧過兩次亂子的。一回上折子,是說什麼倫貝子有天日之表 。一回鬧得更奇,是說要給協辦大學士龔和報仇,還說不殺盡朝臣,屍之國門,不足以謝天下。徐中堂就像今日的樣子趕他出去了。那回他還病體初癒,被我一推,跌了一跤呢。」不言眾衙役議論,且說北山回去如何。正是:國步艱難,墮禍自由相國;天閽?晚,能言便算直臣。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5-6-2 17:23: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搶封章揮拳咬指 降上諭革職下牢

  話說荀北山被徐中堂攆趕出來,回到會館,想了兩日,沒有法子。第三日,具了一張稟,說如犯不測 ,由彭一人身受,與老師無涉,親到徐中堂府中求見。被徐桐痛罵了一頓,又逐出來。北山到清秘堂去過一回,清秘堂有個姓陸的,是同莊仲玉有些仇隙的,也不認識北山,卻知道北山與仲玉交好,便生事起來,說仲玉唆使北山上折子,這折稿是仲玉代擬的。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從此京宮中都知道了。仲玉聞了大驚,幸他向日功名心頗淡,而且計究名臣氣節的,便也不甚畏懼,就去訪問北山。
  到了會館門口,只見長班稟道:「荀老爺上衙門去了。」仲玉忙叫車夫趕進城,到翰林院衙門口 ,遠遠望見裡面兩個人,在那裡廝打。仲玉定睛細看 ,一個是龔季樵,一個是荀北山。
  仲玉忙下車飛步趕進衙門 ,只見北山趕出來 ,仲玉忙雙手拖住,抱上了車 ,叫車夫趕車快回寓中 。自己便到季樵車上坐了,只見龔季樵左手血淋淋的,小指斷了半截,手裡捏著一個折匣。仲玉問道 :「你這個怎麼了?」季樵一看大驚,原來徐中堂本與龔師傅不睦的,近來朝內又添了一個冤家剛毅。
  看官,剛毅為何與龔師傅有仇呢?剛毅是一個目不識丁的 筆帖式出身,靠了拍臀捧屁的本事,得了顯要,胸中卻仍是沒字牌,惟喜歡看《封神演義》、《三國演義》、《七俠五義》、《施公案》等小說。一日,在太后面前,保薦龍殿揚。太后問龍殿揚如何?剛毅道:「龍殿揚是奴才的黃天霸。」退朝後,龔師傅見了笑道:「子良原來是配角兒。」眾官大笑。剛毅紅了臉,從此懷恨在心,視龔師傅如眼中釘一般,時時對人說,他要與這老頭兒拼命,卻忘了龔師傅曾推薦過他的。那年,龔師傅革職,就是剛毅一人之力,卻還是遺忿未舒,遷怒龔的門生親故。就是沒有事,還要尋些事出來。何況北山鬧了這樣大風浪,又是龔師傅的門生。北山雖不曉得死活,姓龔的在京,如何不擔愁呢?所以季樵得了北山上折子觸怒徐中堂的消息,嚇得屁急尿流,一夜睡不著 。次日到會館裡去,又值北山到清秘堂去了。
  季樵盤問長班道 :「荀老爺這幾日同什麼人來往 ?」長班道:「一個沒有。前日羊少爺、莊老爺來看他,他閉著門不應呢!」
  季樵道:「莊老爺來過多少次?」長班道:「來過好幾次,荀老爺總不見。他在窗外喚他也不理 。」季樵聽了不做聲,便吩咐道:「以後荀老爺有什麼事情,你們總得來告訴我。」長班答應了。季樵便趕到清秘堂,卻值北山又回來了。季樵在清秘堂說一會話,便回家。
  這日早起,打聽得北山上衙門去了,便坐車急急的趕進內城,到翰林院衙門口,正見北山頭上頂了折匣,又手捧著,徐步進去。那日徐中堂未到衙門,北山正要回出來,季樵在門口候住,要搶他折匣。北山抵死不放,兩人便狠命揪做一團。眾衙役不知這個老爺是什麼人,也不上去勸,在旁邊瞧熱鬧。車夫自己更不敢上去了。兩人扭著,足有兩點鐘。季樵右足踏著青苔,滑了幾步,吃了一驚 ,趁勢一拖,兩人咕嚕滾倒階前。
  那時季樵仰臥,北山壓在上面。眾衙役見鬧得不象樣,忙拉住 北山,扶起季樵。季樵跌閃腰 ,仍沒奪得折匣 ,心中又急又氣,趁眾衙役拉住北山袖子,便向前搶折匣。那時北山想甩脫袖子,望外走,不防季樵狠命一搶,搶下了,正要走出。北山見搶了折子,大怒,拉著季樵要搶回。季樵人急智生,忙將折匣向外一擲,喊道:「趕車的快快取著。」北山要搶時,折匣已擲出丈餘,便棄了季樵,搶那折子 ,被季樵扭住。北山恨極,就將季樵左手小指一咬,咬下了半截。季樵一痛放手,那時車夫已將折匣拾了,放在車中。北山要趕出來,卻不防仲玉趕來攔腰抱住,硬拉上車走了。季樵見折子搶得,已放下心,卻忘了指頭咬下了半截。經仲玉一問,忙將手一看 ,嚇了一大跳,便覺得痛起來。喔唷了幾聲,便將情形告訴仲玉。
  二人出城來,季樵道 :「你到我家中,我還要同你商量正事。」仲玉道:「還是你到我家去,一則北山不便到你家,二則我到了你家,恐北山走失,家裡人看不住他。」季樵聽了有理,就叫車夫趕到南橫街。莊仲玉先下了車,只見自己車夫在門口稟道 :「小的拉到門口,請荀老爺下車進去,荀老爺下車,就飛奔的望西走了。」仲玉忙問道:「你為什麼不拉住他?」車夫道:「小的正要趕,給車輪一碰,跌閃了腿,小的不能趕了。」
  仲玉罵了幾句,便又上車,同季樵到會館。長班回說 :「荀老爺還沒有來,羊都老爺在裡面 。」季樵便同仲玉進去,講了一回,大家都是沒法。
  仲玉這日起來得太早,心上有些不舒服,便辭了眾人回家,忽接山海關電有件要事,便於次日挈裝上火車出京,到山海關來。及至完了那事,回到京來,北山卻已被龔季樵、羊都老爺在徐桐門口尋著,叫人縛了,抬至龔家。那時恰巧有新捐知州引見進京的聶枚林,正是引見簽省過了,將要出京,就將北山交給聶枚林 ,另派一人押著,枚林答應了。北山到這個時候, 如籠中物一般,只好由人播弄。到了天津,枚林出去拜客。跟北山的人,便拉著枚林的僕人 ,出去喝酒閒逛 。北山趁無人時,一溜煙出了棧房門,也不辨東西南北。忽見背後有兩個廣東人緊緊跟著,北山走了半里許,前面有條大河橫著,北山便沿河走去,忽聽背後有人一拉,問道 :「你老先生貴姓?」北山回頭一望,原來是那兩個廣東人,就答道:「我姓荀。」兩人忙道:「台印可是彭字麼?」北山答 :「是的。」兩人忙作了揖道 :「這裡不便多談,請至舍下。」北山這時候正是無路可走,便跟著二人到了一處 ,上面貼著朱紅箋「廣德劉寓」。二人讓北山進了門,在一間精舍內坐下。北山問了二人姓名,一人姓劉,一人姓夏。姓夏的便開口道 :「前日兄弟在京,聽得足下上折子,請歸政、除三凶。後又聞徐中堂不允,足下便出京了。
  不想今日在此相遇,實為幸甚。當日足下在徐桐門首,弟適經過,有個朋友說是認識足下,弟牢記在心。所以今日還依稀認得。」姓劉的便道:「足下此舉,真是不避權貴,忠肝義膽,為天下人吐氣,弟等惟有五體投地。只是還求折稿一讀。」
  北山聽了二人言語,很喜歡,便在腰內取出折稿,給二人閱了,二人痛贊不已。北山想道 :「我正要進京,這二人很可以商量。」便將此意說了,要二人幫忙。二人忙道:「足下要進去再求各衙門代遞,此心可表天日。但據我二人鄙意,他們這些大官顯宦,都是身家性命要緊,執牢不可破的意見,所謂天下老鴉一般黑,哪裡肯代遞折子,碰這個大釘子。此事殊可不必。」姓夏的又道 :「愚見將這折子,送給《國聞報》去登了,給天下人公論公論。」姓劉的道:「這話不差。」二人你言我話,把北山的心說動了,便道 :「既如此,吾們就同去 。」二人應了。姓劉的忽想著一件事,進去了半日,又出來,取了一封鈔票,手捧給北山道 :「知己不說套話,吾看足下寒士,路費恐 有不週,現奉上鈔票二百元,即乞笑納 。」北山不收。姓夏的苦苦勸了一回,姓劉的道:「如足下再要見卻,想是嫌菲薄了。」
  北山聽了這話,便道:「謝收了!」二人同出了門,走到紫竹林馬路,卻撞見了聶枚林。北山要迴避,已被枚林看見,忙拉住北山問道 :「你為何在此地?」北山厲聲道 :「你休要管我。」
  枚林也不與二人說話,一把拉了北山,就走回棧中。那時龔季樵派來看管北山的人喝酒回來,不見了北山,問過棧中人都道出去了,嚇得三魂六魄 ,剩下半魂一魄 ,便估北山是回京去了。那時已是十一句鐘,便等不及見聶枚林,只與枚林的跟人說明,自己便匆匆的到了老龍頭火車站,寫了票,上車回京找去了。 且說聶枚林揪住北山進棧房來,那僕人卻有幾斤蠻力,抱了北山到了第九號房內,緊緊的看守,不離寸步。到了次日早晨,枚林便得了京電,問北山尋得否?枚林回覆了,這夜即上輪船,三人全住在一艙。輪船開了,此時北山便插翅也飛不回去。茂林便鬆了些。北山走至中艙,見買辦正在看報,北山上去借了幾張,原來是《國聞報》。北山翻看了幾張 ,卻見自己的奏折果然登在陰面,便大喜。看了幾遍,向買辦要了,折疊好,放在腰袋內。又在輪船四面遊玩了半日,回到艙內。北山見過了《國聞報》便將回京上折的心事沒了。
  看官,這是什麼緣故呢?作者嘗聞倚虹樓贈北山詩有二句道:「此身無長物,未死是名心。」北山這回不顧生死,上書言事,原是求個名。所以徐桐說要參革他,他卻不怕,就怕不允代遞。今見已登了《國聞報》,弄得已是天下共知 ,就與得達九重差不多了 ,所以把回京的心事放下,卻又想起貝小姐來。
  從前曾說過在京得法了,便接她進來團圓安樂。如今翰林衙門是再不能去的了,哪裡還望得登天見日、披紫賜金呢!便覺此 次上書,倒害了自己。又想貝小姐聞知這事 ,定要擔愁受嚇,又害了貝小姐,便十分懊悔起來。這名欲交戰的時候,弄得一無頭路,到後來卻被他想得道 :「既做差了,索性差到底吧。」
  便守定了這個主意。
  不數日,回到常熟,就有燕樓、鶼齋、幼標這一班人見著,埋怨的埋怨,安慰的安慰。北山這次回來,便不願見鄉紳前輩,只是跟了燕樓、鶼齋談談時事 ,講講學問,倒覺安靜了好些。
  幼標便請北山在家裡做西席,轉瞬已是殘年了。那年臘月二十四日,立溥亻雋 為皇子之詔,遍傳天下。上海電報局總辦經元善,聯合官紳士民一千二百人,電爭廢立,並請光緒力疾親政。又有上海教民、廣西紳民 、美屬保皇會及安南、暹羅、星加城、緬甸各處寓民,均發電力爭。北山見了 ,又激動了一般熱誠,擬了一稿,也要發電 ,卻又沒有這筆電費 。且有幼標留心防著,只好擱下。在甄家過了年,一日,忽見常熟縣裡差跟班來請,北山不曉得有什麼事?且不願與當道來往,便辭了病。明日,知縣又要拜會。北山與甄幼標說了,只好去回拜一次。
  不說北山進縣去了,且說幼標在家,聽知縣說有事請北山去,便滿肚疑惑。到了傍晚,還不見北山回來,即打發家人去探聽。不多時家人回來道 :「小的向差役門房去問了一遍,他們也不曉得什麼,荀老爺至今還在裡面 。」幼標聽了,正在納悶,忽見帳房送上一信,說是縣裡來的。幼標拆開一看,原來是北山寫的。急看是:頃在縣中,縣尊以二十五日京電相示,已奉上諭將弟革職,著地方官嚴行監禁 。同時奉諭革職拿問者有四人。
  弟早知不免於縲紲,今果如此。惟念士不受辱,甘以一死殉國。縣尊為弟收拾小舍,在獄中之南 ,不與眾囚同處,派二僕服役,又贈書籍碑帖數種。弟無他念,惟以後不能 出門,與二三故人,朝夕周旋 ,為可悲耳 。所有衣箱被囊,乞即交來人。至幸至要!幼標吾兄晚安?荀彭頓首。
  幼標看了大驚,便問來人,知北山並未急壞,又知縣尊竭力照顧,便略放下心,將北山所有什物,都交給來人。又隨手作一覆,是勸他保重身體,不必氣苦等話。次日,幼標又進縣托了縣尊。這個縣尊卻極好義的,便一力擔承,看待周至。幼標便出來找北山。北山見了,拍手笑道 :「吾不料今日再能見你,也就不容易了,也就不容易了 。」大笑了一會。幼標疑他瘋,便又勸了一會。北山又笑道:「吾不瘋,吾心願大半已了,只是可恨朝內那班餓狗,還沒有殺盡。所以偷活著,要看他們的結果。」說罷,又切齒痛罵了一回。幼標不好說什麼,便道:「你如今幽囚在這裡,沒有事做,還是做做詩,倒可以陶養性情。我明日送給幾部詩給你,你聽我話 。」北山點點頭,幼標便辭了出來。
  那時常熟城內都知道了,就有與北山關切的 。像齊燕樓、汪鶼齋、吳瓊秋一班人,朝夕來問候 。北山在獄中 ,一日三餐,左圖右史,倒很舒服。作了《待訊草》四首,有「好將隔戶鞭笞一響,來試孤臣鐵石腸」之句,傳誦一時,常熟有些詞人墨客見了,便依韻和起來。也有如「青青楊柳辭春色,脈脈琴河作楚聲」諸名句。正是:玄鬣南冠,詞客有靈應識我;丹心北闕,伯才無主始憐君。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5-6-2 17:24: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獄中初吟感事詩 海上出售鬼蜮編

  話說荀北山監禁在常熟,過了月餘,常熟縣奉撫憲諭,要將北山移禁省中,便與幾個紳士說知 。就中大半是不管事的,惟有汪鶼齋、齊燕樓兩太史,與北山係生死至交 ,隨著縣官,親送北山到蘇州省獄中,又替他打點妥當,方才回去。那時蘇州有個耶穌教士,名沙倫比,慕北山的名 ,同了一個孝廉公,極講洋務的,也是北山同年,親自到獄中來說 ,願代為保護,卻給北山滿嘴外國狗、外國兔子、外國狗肉的,罵得那孝廉公臉上白一回紅一回。沙教士只是點頭,斜睨孝廉公而笑,那孝廉公惱羞變怒,將兩足亂頓道 :「咳,不中抬舉的東西,不中抬舉的東西!」滿臉沒趣,跟著沙教士走了。
  北山在獄中雖與囚徒為伍,卻有書籍可以消遣,倒也一日一日的過下去了。貝季瑰聞北山下獄,象沒事一般,北山卻仍是忘不了貝小姐,夜則形之夢寐,晝則托之筆墨。那時有些好事的,曉得北山翁婿間的事,編成一隻歌兒,喚做《桃花塢裡舊鄉紳》,教兒童們滿街巷唱起來,人人詫為奇事,這且不表。
  說話北山在獄中,匆匆又是五月。那時直隸義和團變起,鬧教堂,殺日本書記生,毀京津鐵路,朝中一班大員,如端王剛毅、徐桐、啟秀、趙舒翹這流人,都建議撫拳拒外,弄得紅巾滿地, 盜賊橫行,風聲鶴唳。傳到南方,北山聞了,便差一個隨身服侍的獄卒,日日去買新聞紙看。得了七月初四日,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太常寺卿袁昶正法的信息 ,便大罵剛賊、徐賊誤國。
  到廿一日,北山又得信,聯軍破京,太后單車出走,皇上無下落,便放聲大哭,要自縊。看牢的獄卒不知他什麼心事,只恨這報紙作怪,以後便不給他買了。那時莊仲玉、樂伯蓀避亂南歸,來看北山幾次。誰知北山近日見了人,總是不言不語。這日伯蓀同了兩個朋友,一個是程教授,一個是秦進士,都是江左名士,來訪北山。伯蓀在案下檢得一張詩箋,題《聞西狩有感》,念道:回首長安感慨多,宸躬消息更如何?半年縲紲思金闕,一夕煙塵渡玉河。算我無能空歎息,逢人多淚自滂沱;聖朝恩澤知無限,應有遺臣夜枕戈。
  程教授、秦進士痛贊了。伯蓀道 :「吾不料北山詩竟大長進了。」又看一首五律,念道:四郊多壘日,天子復蒙塵;縲紲微臣罪,封章丞相嗔。
  國鈞誰致亂?家難更傷神;愛惜桃花好,從茲莫問津。
  伯蓀笑了。秦進士見桌上有一幅箋對,卻是沒寫過的,便自己磨了墨,蘸了筆,對伯蓀說道:「吾有一聯寫在這幅對上,算奉贈北山吧。」更提筆寫道:牢中舊太史,天下大忠臣。
  大字寫得小了些,潤了又看,看了又潤,約且一點鐘功夫,方才下款。程教授贊得了不得,伯蓀也不免附和幾句,就出來了。北山在獄中 ,有時清楚,有時瘋狂。直到次年辛丑六月。
  那時和議成了,賠罪的到各國去賠罪了,伏誅的伏誅了,三忠也表揚了。從前的諭旨,翻變大半,求媚各國。蘇州巡撫得榮祿密電,飭放北山。撫台就派委員釋送回籍。看監的得信,即 至北山面前說道 :「荀老爺,大喜 。」北山正在呆坐,聽了這話,發怔了半日。不多時,委員差跟班來請荀老爺上轎,吩咐眾挑夫將書箱被囊都搬到船上。北山忽然大跳道 :「是了!是了 !」便向北面跪下磕頭,磕個不了。跟班及帶來的挑夫,弄得不知所為。還是獄卒略曉得北山意思,便上前拉起北山,說道 :「荀老爺不要慌,今日撫台大人奉內裡的諭 。」北山頓足道 :「不用你說,吾都知道了 。」望外就走,跟班飛步趕出來道:「荀老爺,有轎子在這裡。」北山不答應,只管望前拼命的奔去。跟班便吩咐兩個轎夫趕去,自己進來,將北山所有物件打疊好了,叫挑夫送到船上,開發過獄卒,自己走出門外。只見一乘空轎歇在街上 ,兩個轎夫趕去了 ,還沒回來,只好守著。直等到傍晚,方見兩個轎夫,扶著一個拖泥帶水已革的翰林老爺,背後跟著四五十個兒童,拍手的拍手 ,說笑的說笑,蜂擁而來。跟班便幫著轎夫將北山硬拉入轎,叫轎夫快快的抬回船上。自己跟著到胥門碼頭 ,硬抱北山下了船 。那委員見了,嚇了一大跳,忙問道:「怎的?怎的?」轎夫稟道:「荀老爺出監的時候,不肯坐轎,飛奔望南去了。小的們兩人緊緊趕著,後來到一處,前面有河擋著,沒有路了,小的們正是喜歡趕得上了,哪知荀老爺回頭一望,就咕咚一聲,跳下河去。幸得河淺,經小的喊人救起 ,沒傷什麼 。」委員點頭吩咐賞了,二人謝了回去,委員即叫開船。
  北山在船上,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大罵,弄得一個委員,三個跟班,一夜不安。委員便恨上司派上這個好差使,三個跟班也搓手歎氣。次日,到了常熟 ,打聽得北山與莊仲玉至好,便去拜莊仲玉。仲玉聞北山釋放 ,大喜 ,又聞在船上鬧了一夜,知道他有些瘋氣,也不在意。就喚兩個家人,到南門碼頭上去接。不多時家人領著北山來了,滿身泥泞,一見仲玉,雙 手抱住了仲玉的腰,哭道:「仲玉,今日給你長別了。」莊仲玉大駭,忙問道:「你這話怎講,決不要如此。」一面說,一面要將北山雙手拉脫。北山緊緊抱著不放道 :「昨日有諭旨,要將我就地正法了。吾死後沒有什麼掛念,但願我一班朋友個個不要做餓狗才好。伯蓀、燕樓吾不及見他們了,煩你去將吾的說語告訴他們吧 。」說罷 ,放手望外就走。仲玉正要舉步趕時,忽見北山又回進來道 :「吾死之後,你不要去給貝家說知,恐怕吾內人得了信要嚇壞的。」
  仲玉肚裡好笑,趁勢一把扭牢,拉到書房內,按住坐下道:「昨日府裡得密諭,將你釋放回籍,所以特派委員送你回來的。
  你為何瘋到這個地步 ?」北山道 :「送我回來不是正法麼?」
  仲玉大聲道 :「不是正法,是釋放你。」北山道:「果然釋放我麼?」哈哈大笑了。仲玉見他頭髮蒙茸,鬍鬚滿面,便叫家人去喚剃髮的。誰知北山正稍覺清楚 ,見剃髮匠來 ,忽又大跳道 :「不好了,不好了,劊子手來了 。」剃髮的大驚,不敢上前。仲玉忙道:「這是我叫他來給你剃髮的,你不要害怕。」北山只是亂鬧:「是劊子手,劊子手。」剃頭的見這情形,就回去了。那時樂伯蓀得信 ,也來看北山 ,同仲玉二人勸導了好一回,北山方才有些清醒。從此便住在莊府。過了數日,燕樓從上海回來,也來看北山,同仲玉閒談。仲玉問上海近事,燕樓道:「上海也沒甚事,吾在書坊買得一部《鬼蜮編》,是一個浙江人做的 。」即在網籃內檢出 ,給仲玉看 。中有一條,題曰「水調歌頭」:吾鄉有某進士,丙申之際 ,從南海新會游,戊戌政變後,曾填水調歌頭一闋,其詞云:終古萬千恨,吹墜落吾前。電燈照海如月白,浪簇樓船,但見僵蠶死鼠,哪有生龍活虎,雙手挽狂瀾。坐飲對寒日,一醉送千年。意俄懶,心復倦,夢遽然,嗡然四起 妖霧,豺虎齧人肝,忽見紛紛鼠子,俯首受吾刀俎。臠切雜腥羶,何由辨醒睡,快意足吾前。
  論曰:康梁功罪,百世自有公論 。而今之毀譽,今無取焉。
  若夫已氏,始附尾以成名 ,中揮拳以爭利 ,終反唇以求免,幸無勢可藉,不然且將下石焉。夫已氏何足責,吾竊悲夫末世人心之腐敗,至於此極,欲國不亡得乎?
  仲玉道 :「痛快之極,這種人本不是東西,該罵!該罵。」
  燕樓道 :「有一節記梁星海絕交詩符命論,還要淋漓盡致哩。」
  仲玉又看一節,題曰《一萬兩》:上諭:張之洞奏出洋華商表明心跡 ,請准銷案免累,並予褒獎一折。據稱:福建舉人內閣中書銜邱煒萲,向在南洋星嘉坡一帶經商,素為華商之望,上年唐才常在漢口破案 ,供有邱煒萲資助廬逆錢財之語。經該督通緝查拿,現由該舉人稟稱,初與唐、梁二逆往還,嗣聞其藉會斂錢煽黨謀逆,立即痛恨絕交,實被牽連,請予自新,奏明銷案免累 ,並報效賑捐金一萬兩等語 。康、梁二逆逋逃海外,煽惑人心,藉會斂錢 ,以此被其引誘者,必所不免。
  既據該舉人輸誠悔悟,具見天良,殊堪嘉尚。邱煒萲著加恩賞給主事並加四品銜,准其銷案 ,以為去逆效順者勸。
  欽此。
  仲玉正要看下文,敘述這事始末,忽見家人送上一張請客通知單,仲玉一看 ,原來是汪鶼齋、樂伯蓀具名 ,在次日申刻,請的客有兩個不認識的,燕樓亦在其內 ,便同簽了知字。
  正是:朋輩紛紜游宴樂,觥籌交錯座賓多。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5-6-2 17:25: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論維新翻點將錄 讀序文結轟天雷

  話說鶼齋家內新來了兩個同年:一個姓匡,號敬敷,長洲人;一個姓戚,號雲仲,海鹽人。兩人是郎舅至戚,慕虞山靈秀的名,來遊玩的。雲仲與鶼齋是鄉榜同年,到常熟,就來拜鶼齋 ,與樂伯蓀也見了 。這日鶼齋、伯蓀二人合請敬敷、雲仲,請的陪客,是燕樓、仲玉、幼標、羅?士。這羅?士是一個太史公的兒子,這部書的主人翁,與他沒甚干涉,所以從前未提及他。這日眾人齊集鶼齋家裡,彼此說了一會套話,雲仲開言道:「吾前日看明鄒之麟的《點將錄》,很有趣味,想將五年來著名的新黨人物,照他比擬起來以供談助。」仲玉道:「這《點將錄》不是洪亮吉已翻過了麼?」雲仲道 :「不差,他是將袁簡齋擬宋江的,吾想得幾個 ,王闓運可擬白衣秀士王倫,翁同?可擬托塔天王晁蓋,壽副可擬小旋風柴進,那康有為兄弟不用說,就是及時雨、鐵扇子了。」燕樓道:「還有李蓮英可擬童貫,榮祿可擬蔡京 ,楊崇伊可擬黃文炳 ,這是助桀為虐的。」鶼齋道:「吾有一副牙籌,上面鎸的都是水滸上人物,本是藏著頑的,今日卻好取出行令,說個飛觴,飛到那人,那人吃了一杯酒,便向筒內抽一枝籌,看是什麼人,就說出個維新黨人來比擬他。說得好,大家賀一杯至三杯不等 。說的不好, 亦罰一杯至三杯不等。」眾人聽了,齊拍手道:「好極!好極!
  借此各人可以用用心思,將一百八個慢慢地找全了。」敬敷道:「這酒令從來所未有,完了令,可以載入筆記,亦一時盛事。」
  鶼齋看已是時候了,便吩咐擺席,請雲仲坐了首位,敬敷坐了次位,其餘仲玉、?士、燕樓、幼標、伯蓀、鶼齋挨次坐了。鶼齋先送了酒 ,叫家人將一副象牙籌筒取來 ,放在席上道 :「近來新學家都講自由,吾就將自由的由字,做飛觴,說一句近人的詩詞,飛到那人,那人就接令。」眾人道:「這很有意思,請主人出令。」鶼齋便說飛觴道:痛飲自由一杯酒。
  由字數著幼標,兩人飲過一杯,幼標向筒內抽一枝,看是:混世魔王樊瑞。幼標想了一會,說了一個「孫文」。眾人說好,賀了一杯。幼標說飛觴道:說甚自由與平等。
  由字數著仲玉,仲玉飲了酒 ,抽著:祝家莊教師欒廷玉。
  便道 :「這人很不好找,要一身本事,卻不入宋江黨 。」敬敷道:「洪亮吉《點將錄》欒廷玉是他自己,你不如就說莊洪吧。」
  仲玉正在凝思,聽了笑道 :「不配!不配!吾有了,是餘杭章炳麟。這人是講革命的,不是康、梁一黨 。」眾人痛贊了,恭賀兩杯。雲仲問仲玉道 :「現在有些少年,都講革命,你以為如何?」仲玉道 :「吾前日遇見一個侯官朋友,吾也將這事問他,他道革命何嘗不是堂堂正正的事 ,但民智不開 、民力不足、民德不修,這三樣沒有,決不能革命;就便僥倖成事,革了這個,還有那個 ,事情更糟了 。革命是先要立定基礎的。」
  雲仲點頭道:「是極,是極。」幼標道 :「保皇還可革命,到底太不近情理了。」敬敷道:「請問吾兄所講保皇,保的是什麼?
  還要請教情理兩個字怎麼講法 ?」幼標正要回言,伯蓀忙道: 「其實這些講保皇革命的,大家手無縛雞之力,不過說說罷了,吾們且不要講A還是喝酒行令有趣。」仲玉也恐他們爭論起來,忙道:「吾的飛觴還沒說呢!」便說道:恨只恨自由人遠天涯近。
  由字數著敬敷。敬敷喝了酒,抽了一枝:浪子燕青。便想了一個「江標」,眾人痛贊了。敬敷道:「吾說一個飛觴,叫二人一齊接令,好麼?」便指著?士、雲仲道:也是束縛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
  雲仲抽一枝,?士兩枝。二人道 :「這怎麼講?吾們不能接令。」敬敷道:「你們也可以想兩個飛觴,都飛到吾身上,吾也不能接令。亂了令,是要罰三大觴的 。」二人沒法,雲仲飲了一杯,?士飲了兩杯。雲仲先抽了一枝:白日鼠白勝。?士抽了兩枝:聖手書生蕭讓、鼓上蚤時遷。便笑道 :「這個時遷哪裡去找?」雲仲笑道 :「吾自己的想不著,卻給你想了一個絕妙的配對。」?士道 :「是上一個,還是下一個?」雲仲道:「下一個,就是這人不大著名,吾卻曉得他,替那些上海的新黨做走狗的。」?士道:「莫不是野雞大王徐敬華?果然妙極。」
  燕樓、鶼齋、仲玉都是與徐敬華認識的,將他神氣一想,齊放聲大笑,亂說起來。獨有甄幼標不曉得這人,燕樓便原原本本將徐敬華的故事告訴了 。伯蓀笑道 :「不知這祝家店內的雞,比長裕裡大興裡的雞怎麼樣 ?」仲玉道:「就是太挖苦些兒。」
  雲仲道 :「這也沒有什麼挖苦,一黨中良莠不齊,是不免的。」
  便催眾人喝了兩杯賀酒。?士道:「吾有了上一個,是鄭孝胥。」
  眾人也賀了。?士便說飛觴道:自由車含秋扇悲。
  由字數著敬敷。敬敷道 :「吾曉得你不饒我。」便飲了酒,抽了一枝:插翅虎雷橫。正想時,雲仲道:「吾的白日鼠有了, 就是張謇 。」眾人笑賀了。雲仲正要說飛觴,敬敷道 :「且慢些,吾也有了,是飛鷹艦長。」仲玉道好。眾人道:「這不是影射仗義釋放的事麼?果然甚妙 。」便賀了。敬敷指雲仲說飛觴道:四大自由宇宙合。
  雲仲飲了酒,抽得:行者武鬆。便說了黃遵憲。眾人痛贊賀了。雲仲飛觴道:沒來由隴畔輟耕。
  由字數著伯蓀。伯蓀飲過酒,抽了一枝:豹子頭林衝。沉思了一會兒,說一了個林旭 。眾人贊道,這個同姓,也巧極,要賀雙杯了,便飲了酒。伯蓀飛觴道:我是布散自由的五瘟使。
  燕樓半日還沒有輪到,吾派你說一個好的吧。燕樓飲酒接令,向牙筒內抽了一枝,看是:九尾龜陶宗旺。使道 :「這個就是梁鼎芬吧。」眾人喝了酒。燕樓說道:自由平等性共存。
  由字輪著雲仲。雲仲笑道 :「今日你們都作弄吾,吾要喝醉了。」便又飲了一杯,抽得:花和尚魯智深。眾人笑道:「又有好令來了。」雲仲笑道:「這沒有什麼說的,是你們貴同鄉宗仰上人了 。」眾人又笑喝了酒。雲仲指幼標道 :「你還沒有接令,這次要挨著你了。」乃飛觴道:絮影禪心不自由。
  幼標喝了酒,便抽了一枝:一丈青扈三娘。想了一回,說一個康同壁女士。眾人齊聲痛贊,各賀了雙杯。那時菜已上過大半,眾人熱鬧著,都有些醉意。又行了一回令,伯蓀說一個飛觴道:自由成具體。 挨著鶼齋。鶼齋笑道 :「吾好便宜,半日方輪著吾。吾說一個收令吧 。」便閉著眼,在筒內亂檢了一回,抽得一枝,急看是:凌振。便笑道 :「這人便宜了我,不要苦想。吾前日在圖書館買了一本小說,叫做《轟天雷》,是講北山的事,吾就說是北山吧 。他前年上折子,不是像一個轟天霹靂麼?」
  眾人笑賀。
  雲仲向仲玉問起北山的情形,仲玉將佯狂一節說了。雲仲道:「其實他雖瘋,心裡明白。」仲玉點頭。
  一時席散了,敬敷向鶼齋要《轟天雷》小說來看,開首一篇序文:
  阿員讀書龍尾樓 。時屆新秋,梧葉茂盛,鳴雁嘹嚦,引醪展卷,神遊三界。俄聞戶外足音跫然。啟鍵急視,則郵政局送函件至。發緘伸紙讀之云:愛友鑒:此書得達左右之時,吾身已化為異物,與山魈野磷為伍久矣。山河水涯,茹霜噎露,萬有既虛,何相匪妄。惟餘情線一縷,乙乙若抽,嫋娜於大塊噫氣中,與愛我者魂夢相接。然舊歡如水,彩雲易散,欲托清塵,幽明暌隔。傷哉傷哉,吾末如何。附去日本文小說二卷,國文原稿已失,此書君善視之,須知吾魂熒熒在焉?得君朝夕把弄,吾喜可知矣。某頓首。
  阿員讀畢大駭 !覺有物栩栩來鹽其腦 ,令人神精橫泄,不可忍耐 。少頃,展閱小說,曰《轟天雷》,都係手抄。自念不曉東語,輒與友人用白話譯之,不知與原稿如何?然而吾力已疲矣。書中托名隱姓,可能意會。惟敘事顛亂,不能核實,此則小說故態,無足責焉。譯成,以授長毋相忘室主人,發刊行世。或曰 ,訐私申詈 ,君子不為。或曰,私者,公之析言。公者,私之積名。要之一舉 三反,可以覘夫索西諦矣。阿員復具酒帛,過其亡友墓道,既再拜致辭。此時薄寒之酒,化為碧血,半墜之日,黑於塗炭。阿員感焉,遂得狂疾,放眼再眺,不復睹人形,惟見二足蚩,蚩者奔走不息,聚於眼前,百丑畢現,莫可名狀。若是者,畢其生也已。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6 20:3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