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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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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豆子惹的禍 】活色生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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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49: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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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時辰之後,尤太醫背負著雙手、笑瞇瞇地回來了。宋陽大是詫異,『舅舅』平時都是一副陰森森的樣子,很少見他這麼高興。

  尤太醫進門見到宋陽後,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一連串問道:「小捕快是個易容的女娃娃?你看到她的樣子了麼?長得好看不?她喜歡你不?你喜歡她不?十五歲也可以了,這時候成家也不算太小。」

  任小捕大大咧咧,不愛記仇,被罵走的時候眼淚汪汪、肺都快炸開了,可後來尤太醫上門表露善意,她又啥事沒有了。尤太醫沒有宋陽那麼好的鼻子,但是一問脈象就知道她是個女娃,從那時開始一直到現在,『舅舅』都在傻笑,心裡琢磨著:要給外甥辦喜事了?

  宋陽勉強揮手:「哪跟哪,沒那回事,您老還是別瞎琢磨了,有要緊事……」

  還是不等他把話說完,尤太醫就插口打斷:「我這有件更要緊的事,你稍等!」說著,

  跑到院子裡,從柴火堆裡找出一塊尺餘長的木板,擦拭乾淨後筆走龍蛇,在木板上寫了幾個字,擺放到桌子上。

  宋陽一下子愣住了,木板上六個字:付公潛訓之靈。

  付潛訓,就是大燕國的丞相,這一世宋陽的生身父親。這些年付丞相為了自保,收攏排場行事謹慎,甚至在得知四子未死還要再派人追殺,但是到底還沒能逃過劫數。

  差不多就在榮友全與宋陽偶遇陰家棧的時候,燕都鄒城之中皇帝一聲令下,付家被連根拔起,事前全無徵兆。三日之後,付潛訓午門問斬,罪名只有八個字:結黨營私、欺君誤國。

  付家門下男丁盡數斬首一個不留、女眷或流放邊營或貶為奴婢。一樁大案,好像遊戲似的就被皇帝辦到了底,一時間朝野震盪,景泰皇帝登基十九年以來官場中最大的一場清洗也隨之展開……若付潛訓泉下有知,得知宋陽還活著,不知他會哭還是會笑。

  尤太醫這趟出門,本也沒想到會耽擱這麼久,他只是去兩百里外的大鎮集市去採買藥材,但是在買到藥材、準備離開的時候,無意中聽說大燕突生巨變,當朝丞相一夜傾滅,吃驚之餘,他去了當地一間毫不起眼的雜貨鋪……尤太醫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不過他以前從未動用過,這一次,他傳訊還在大燕的秘密眼線,他要瞭解一些事情。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訊息後,這才背上藥材回家,也因此耽誤了些時日。

  尤太醫從不知道宋陽在襁褓中就有記憶,他的想法很簡單,親爹死了,無論如何也應該讓當兒子拜祭一下,所以草草寫了個靈位擺出來,同時說道:「你莫問他是誰,心中虔誠告念,請他在天之靈護佑,你身體不便,現在也不用磕頭上香,都等傷勢好了再說。」

  說完,尤太醫背手走向門口,留下宋陽一個人安心禱念。

  宋陽目光平靜,望著靈位,心中什麼都沒說……沒什麼可說的。付潛訓的苦衷,他大概也能明白,談不上恨或者不恨,現在人死燈滅,一了百了,從此宋陽和姓付的,就再沒有一絲關係了。

  這樣很好,宋陽笑了笑,隨即笑容越擴越大,笑得真正開心!

  付家徹底完了,自然也再不會有人繼續來小鎮追殺,這樣看來,宋陽還可以繼續在燕子坪住下去。

  所以宋陽開心,他是真心喜歡這座鎮子。

  他正笑著,忽然『咕咚』一聲,本來好好站在門口的尤太醫,不知為何一跤摔倒在地……他剛剛才看到,在大屋門口,多出了一個『木頭箱子』。

  宋陽、任小捕從十三凶僧那裡繳獲來的厲害機括。

  木箱本身,看上去毫無特殊之處,只是個長方形的大盒子罷了,但尤太醫臉色蒼白,目光驚駭,摔倒後幾乎是連滾帶爬,來到機括跟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口中喃喃:「像、像極了…像極了!」說著,雙手忽然動了起來,在箱子上左掀一下,右拍幾次,鼓搗了片刻,那件凶器中突兀傳出『扎扎』怪響。

  即便宋陽完全不懂這件東西,他也能聽得出,這是機括絞輪、重新繃弦的聲音。

  要知道被困山林那陣子,宋陽沒少擺弄過這件利器,但始終沒能摸出一點門道,而此時尤太醫隨便擺弄幾下,就能讓機括啟動。

  這個時候,尤太醫突然回過頭來,問宋陽:「只有箱子?刀子在哪裡?」

  他只聽機括聲音,就分辨出,『箱子裡』是空的。

  數百盞月刃被堆放在屋子的另一角,因為太過刺眼,在放置之後,宋陽讓蠻子從櫃子裡取出一條床單蓋上了。

  宋陽指了指屋角,試探問道:「您認得它?」

  尤太醫不答反問:「這件東西哪來的?快說!」

  宋陽開口,把陰家棧血案前後經過、這十幾天裡的經歷全部講述一遍,只是略去了『榮友全』那一段。付丞相已死,以後再不會有殺手尋來,這一重隱患已經不再,也就沒必要讓尤太醫再跟著生氣一回。

  等所有的事情說完,天已經完全黑了,尤太醫也不掌燈,靜靜地坐在旁邊,目光閃爍,神情變化不停。又過了半晌之後,尤太醫終於緩緩開口:「南理的和尚,沒什麼出息,就只知道念佛吃素。但是在大燕,和尚們卻是一股惹不起、了不得的勢力。因為…大燕國,有一位國師。」

  文、武、仙、蛇,燕國四根『擎天大柱』中,現在僅存的『仙』,當朝國師。

  燕太祖建國後黜道尊佛,自他之下歷代皇帝也都如此,現在舉國皆聞『阿彌陀佛』。燕國境內佛學昌盛,大小寺廟無數。在三十年前,朝廷為了加強對諸多寺廟的控制,在境內各州府設須彌禪院二十一座,統領周邊廟宇。

  這二十一座須彌院,又歸於京師鄒城內的皇家大寺雷音台統轄,而雷音台的主持方丈,就是當朝國師。按照宋陽前一世的說法,國師手中掌握的是神權。他要想興風作怪,大燕國立刻就得塌下半邊天。宋陽以前以為國師只是個行事神秘、裝神弄鬼之人,從未想到他手中的實力、勢力,居然如此驚人。

  在尤太醫嘮嘮叨叨、說過大燕國師的勢力後,宋陽皺眉追問:「您老的意思,劫持屍體的十三個凶僧,都是燕國師的手下?」

  『大燕和尚勢力大』、十三凶僧裝備精良,但就因為這兩點來斷定那些凶僧是燕國師的手下,未免有些武斷,但尤太醫神情篤定,且無意多解釋什麼,只是點頭道:「絕不會的,我有十足把握。」

  宋陽不矯情,繼續追問:「燕國師搶十二尊屍,又是為了啥?」

  尤太醫忽然發出了一陣『嘿嘿嘿』的低笑,笑聲略帶嘶啞、在漆黑的大屋中顯出幾分陰滲,而後岔開話題:「你知道我的醫術是從何而來的。」

  宋陽點頭:「您老以毒術入醫道。」

  「所以燕國師搶十二尊屍的目的,瞞得過天下人,對我卻不難猜。十二尊屍,幾百年不腐爛不乾枯,栩栩如生……除非他們生前給自己種了『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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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49: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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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肉毒』、涉及諸多高深道理,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尤太醫乾脆也不去解釋道理,只是大概說出了過程:「肉毒可怕,只要一滴水的計量,足以毒死一個村子,且它的毒性能夠御風而起、百里不散。中毒而亡的屍體則經久不腐,與熟睡無異。只是這位毒藥的煉化方法,早已失傳了無數年頭。」

  「十二個蠻子巫士生前煉體,給自己種下了『肉毒』;死後煉屍,又用諸般藥物把肉毒永遠封存體內。肉毒與屍身上的諸般藥物不斷相沖,化作新的藥力,用來抵禦毒瘴……但是如果除掉那些鎮屍的藥物呢?『肉毒』再無桎梏,便會散發出來。」

  「蠻子的十二尊屍,如果落在燕國師的手裡,稍加炮製,就會變成十二個毒源、就是十二場瘟疫。把一具屍體往敵人城中一放,十天之後,城裡就再無活人!」

  說穿了,十二尊屍很容易就能被改造成十二個原始的『生化武器』。燕國師要把這些『大殺器』握在自己手中……

  一樁血案,前後牽扯出丞相、國師兩大燕國勢力,宋陽咋舌同時心裡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好笑,躲到南理小鎮,竟也能碰到這樣的案子,看來『天煞妖星』的運頭果然不太好。

  尤太醫把事情說完,又指向那件機括凶器:「這件東西,你就甭打聽了,它和你無關,我先收下了。」宋陽聳了聳左肩:「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會用。」這件凶器他和小捕快搶得凶,但尤太醫想要的話,他不會再爭。

  尤太醫也沒顯出多高興的樣子,點了點頭,起身站起:「我去給你熬藥,你先休息。」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下腳步,納悶地問了句:「我都不知道,你還隨身帶著『不餓』。」

  宋陽沒說話。

  不止是『不餓』,還有假『紅淚飛灰』,另外在他的靴子裡,還藏著一把小刀,只不過那些天沒機會用到罷了……已經來了十五年了,可是自己對這個世界還談不上熟悉。

  因為陌生,所以害怕。與膽子大小無關,只是源自本能的不安。身上這些『物件』能讓他心裡踏實些。或者說,從能跑能動開始,他就已經在不知不覺裡,隨時做好了逃命的準備。

  尤太醫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再去追究答案,口中喃喃地嘟囔著什麼,去給宋陽煎藥了。

  隨後的幾天裡,尤太醫反常的很,喝茶時會被燙到嘴、吃飯時光扒米飯忘記就菜,走路時被自家門框絆倒,把喂雞的食料灑在狗窩前等等,整個人都心不在焉,隨時隨地在愣神,就只有兩件事他不會出錯,一就是定時給宋陽熬藥治傷,另件事是每天黃昏時分都去一趟任小捕的住處、幫她換藥……

  直到六天之後,尤太醫發狠似的呼出一口悶氣,彷彿想要把肺葉都吐出去,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得的清明,走到宋陽面前問道:「想學武麼?我教你!」

  在『舅舅』的調治下,宋陽身體恢復很快,雖然還不能跑跳大動,但精神已經恢復了大半,正拿了些吃的,坐在院子裡逗那些貓貓狗狗。

  尤太醫平時行事就神神叨叨,常常會跑來說些怪話,宋陽也不奇怪,實在笑道:「想學,不過要是您老親自教,還是算了。」朝夕相處十五年,要是尤太醫身負武功都看不出來,他也白重活一次了,宋陽篤定『舅舅』手無縛雞之力,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獃子。

  尤太醫這幾天睡覺不好,眼袋比著平時更黑了,冷哼了一聲:「我現在不會,但以前會。」

  宋陽笑:「忘了?」

  尤太醫搖頭,聲音低沉:「廢了。」

  見『舅舅』神情認真,宋陽收斂笑容,坐直了身體:「那您以前……」

  「我向你這般大的時候,在天干十品中,穩穩站到了丙字。」

  從犬戎到南理,自大燕至吐蕃、回鶻,習武之風深重,而天下武者以『天干』為序,劃分十品。甲字一品為尊,癸字十品為末。

  天干十品,所有習武之人都在其中。

  而這十品之中,甲乙兩階被尊稱做宗師境界,丙丁兩階為上品,戊己庚三階中品,辛壬癸三階則統稱下品。

  宋陽皺眉,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猶豫著開口:「那、那您一定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

  據宋陽所知,在南理律令中,只要能達到七品庚字的武者,如果願意投效國家,一律賞銀百兩,享『致果校尉』俸祿。習武者的本領越高、品階越向上,投效時的待遇也就越好。

  別說甲字的頂級高手,就是乙字的宗師都是鳳毛麟角,能達到三品丙字,就已經朝廷極力拉攏的對象了。

  不是宋陽不信尤太醫,而是這件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尤太醫十五歲就邁入天干丙字的境地,這就好像上一世裡,學校裡那個教物理的老太太,有一天忽然跑來告訴他:我小時候是WBC重量級的金腰帶……

  尤太醫絲毫沒察覺宋陽乾巴巴的語氣,繼續道:「我的資質麼,自然也是很不錯的,但能有成就,主要還是得遇名師。等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又進一階,踏入乙字宗師境界,再後來……」他聳了聳乾瘦的肩膀:「武功就被廢掉了。」

  宋陽試探著問:「怎麼被廢掉了?」

  尤太醫一副深沉模樣:「這件事說起來…」剛說了幾個字,他突然清醒過來,直直地跳起來,脖子上青筋暴露:「你管得著麼?我樂意被廢掉武功,有你什麼事麼?少廢話,學還是不學?」

  宋陽立刻點頭:「學!」

  有機會和『前』宗師修習武功,自然是件天大好事,可一想到那位宗師就是舅舅,宋陽總覺得不對勁。兩個人相伴十五年,彼此間的信任實在不用多說了,尤太醫真要傳授武功,又何必等到現在?

  不過宋陽痛快答應下來,當然是盼著尤太醫說的都是實情;其次,尤太醫現在這副歇斯底里樣,宋陽自己估摸著要是一搖頭,他多半會衝上來抓自己的臉。

  尤太醫哈哈一笑,點頭說了聲『好』!跟著跨步上前,憋得面紅耳赤,愣是把宋陽背了起來,搖搖晃晃著拔腿往外跑。宋陽又吃驚又好笑另外還有些擔心,苦笑道:「您慢點,摔了我倒沒事,摔著您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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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4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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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看看你,傷勢好點了麼……不好不好,這麼說顯得我多關心他似的。

  姓宋的,我給你幫了大忙,腿都斷了,你也不來看我……可他也受傷了,這麼凶狠有些不近人情。

  宋陽,那件凶器可有我一份,你別想著獨吞,我不是來看你,是來看箱子的……看箱子,我有病麼?何況也顯得有點小氣。

  任小捕坐在書案前,心裡不停盤算著,綁了夾板、繃帶的腿翹得老高,搭在桌子上。她的腿有尤太醫專門負責,康復得毫無問題,拄了拐想去哪去哪。現在她想去找宋陽。

  倒沒有別的意思,任小捕就是覺得,既然宋陽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子,不去給他看看自己長得其實挺漂亮,總有點不甘心。

  不曉得我是女子就算了,可光清楚我是女子、卻不知道我是個漂亮姑娘,這對任小捕可不是件痛快事。

  但是上門得有個借口吧,總不能直接告訴宋陽:我顯唄自己好看來了。

  任小捕冥思苦想,終於眼睛一亮,而後坐直身體,把桌上的銅鏡拉得距離近了些,咳嗽著清了清嗓子:「宋陽,我想小妖怪了,來看看你什麼時候能傷癒,和我一起進山去看看他。另外還要謝謝尤仵作,呃,反正你也知道我是女子,這次過來懶得易容了。」任小捕完全入戲,說著,還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可很快,她又皺起了眉頭,臉向前湊,死死盯住鏡子裡的自己,揚起雙手開始去擠額頭上突兀出現的一個小小粉刺……

  半個時辰之後,一條纖細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街上,架著拐、遮著臉,一瘸一瘸地往尤仵作家趕去,好在時值午後,小鎮生活緩慢,住民們此刻大都在家裡午休,沒人注意她。

  不久,她又一瘸一瘸地回來了……尤仵作家裡沒人,敲門半天,只有狗叫。

  就在任小捕無比掃興、失望而回的時候,尤太醫背著宋陽,一路跑到小鎮偏東的一處山坳裡,跟著把宋陽放下,伸手指向面前的一個小小泥塘:「你進去泡一泡。」

  宋陽依言。這裡是一處熱沼,稀泥微微發燙,坐進去說不出的舒服,宋陽舒坦地呻吟了一聲,抬頭望向『舅舅』:「要在泥塘裡練功麼?」

  尤太醫搖頭:「不是啊,這裡對你的傷勢有好處,泡在裡面能更快痊癒。」

  宋陽覺得腦子裡有點亂:「不是…咱出來前,一直在說學武的事情,然後我答應學,你就把我背到了這裡。」

  尤太醫皺眉,似乎覺得宋陽的話莫名其妙:「是啊,來這怎麼了?這裡能療傷,就應該來。你答應和我學武,我會帶你來這裡;你不願意學武,我也會帶你來這裡。」

  宋陽哭笑不得:「舅舅,您有點邏輯成麼?還以為你要帶我出去講武……」尤太醫覺得,完全是宋陽在無理取鬧,嘟囔著『羅記?賣什麼的…』,脫掉衣褲,露出乾巴巴的兩道肋骨,也跳進來泡泥巴。

  不一會,尤太醫的臉就被泥塘熱氣蒸得好像煮熟的螃蟹殼,眼睛半開半閉,雙手在胸口上來回摩挲,異常享受,美滋滋地問宋陽:「泡泥巴,可比你在家泡藥酒舒服多了吧。」

  宋陽情不自禁打了個激靈,每次在浸泡藥酒時,他都感覺彷彿又無數霸道力量,撐開自己的毛孔,從外面狠狠衝進自己身體;而浸泡之後,那些闖入自己身體的力量又匯聚到一起,沿著四肢百骸橫衝直撞,轟蕩不休,一般這個時候,尤太醫都會施針幫他歸攏藥力,要是單靠宋陽自己,萬萬支撐不下來。

  尤太醫調治的藥酒效果神奇,讓宋陽身骨強健,但浸泡藥酒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夠想像的。

  尤太醫搖晃著棗核腦袋,嘿嘿嘿地笑了起來:「酒中的藥力,沿髮膚毛孔而入,最終都落入了你的血中,這一來你的血質變了,身體難以適應,自然免不了痛苦。」

  這麼多年裡,尤太醫第一次給宋陽解釋藥酒功效,而後者也立刻想起十五年前瘦竹竿在馬車中的『喃喃自語』,由此宋陽脫口道:「煉血之術?」

  尤太醫臉色驟變:「你怎麼會知道?」

  宋陽只是笑道:「我的血質被你的藥酒改變了,不就是煉血之術麼……」幸虧尤太醫本性懶惰,發明出的藥物、醫法從來都不曾認真起名字,能當飯吃的藥就叫『不餓』,能改變血質的法子就叫『煉血』,即便宋陽說漏了嘴,就循著字面去解釋也完全能說得通。

  尤太醫倒是沒計較,點點頭繼續向下說:「血質被改變,就不會再回復原狀,所以只能靠你的身體去適應新的血質,而非血液去適應你原來的身體……換個說法,你的血變了,促使你的身體也跟著一起變了,所以你才有現在這樣一副好身骨。」

  宋陽點了點頭,話雖拗口,可是道理不難理解。

  尤太醫語氣得意:「自幼泡藥酒,讓你身體強壯、應變機敏、五聽鋒銳,不過這些都是表象……」

  自己的事情、且事關重大,一貫心思沉穩的宋陽也忍不住追問:「那本相是什麼?」

  「本相是『拓脈』!十二正經、奇經八脈,都隨你血質而變。你每泡一次藥酒,這二十道大脈就被拓寬一次,就是因為脈絡變得寬闊精強,所以才會耳聰目明,身心兩旺……雖然我從未傳你武功,但是到了現在,單以經脈而論,你已經勉強夠得上三品丙字的武者了。」

  尤太醫稍作停頓,再開口時猛地提高了聲音:「學武練功的根基,就是經脈。經脈越強,內勁真氣才能存納得越多、才能運轉得越流暢,而你全身脈絡,已經被我淬煉成上品,普通的功夫拿來就練、一練就會,因為你的根基擺在那裡了。」

  說到這裡,尤太醫突然大笑起來:「出門之前,你說我是學武天才…談不上,差遠了,倒是你,才是真正奇才!明白麼?你是被老子的煉血奇術硬生生造出來的學武奇才!」

  尤太醫神情癲狂,放聲大笑,片刻後嘩啦啦一陣枝葉搖動,幾隻猴子鑽出密林,隨即發現自家的熱泥塘被兩個外人佔了,悻悻轉身,扭著紅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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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送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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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子失望而歸,宋陽卻真正開心。不知不覺的,自己就變成『萬中無一的學武奇才』了?這個驚喜來得有些太突兀了。

  上乘武功講究真氣流轉、內勁傷敵,古往今來歷代高手的修煉軌跡都完全一樣:煉化內力、再以內力開拓經絡、經絡變強大後,又可以容納更多內力,再按照心法催動內力繼續拓展經絡,如此往復不休。宋陽的經絡已經被尤太醫用霸道藥力淬煉成上品了,再去習武事半功倍。

  冷兵器的時代,謹慎心機、精湛醫術、強壯身體。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相比之下,精深武功無疑更加直接、更加有效。宋陽又哪能不興奮。

  等尤太醫大笑過後,宋陽也冷靜下來,認真追問:「煉血之術能把我的經脈淬煉到什麼程度?」

  尤太醫早就盤算過此事,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年滿十八歲時,煉血術大圓滿,到時你的經絡穩穩踏入二品、乙字。」

  宋陽貪心,笑得合不攏嘴的同時,又討價還價似的問:「為啥到十八歲就大圓滿了?多煉血幾年,好歹也等跨入甲字再……」

  尤太醫冷笑打斷:「你當煉血是煉鐵麼?多燒一會就多一份成色?到十八歲時身體生長到極致,五內互佐、陰陽和襯,絕不可再擅動。到了那個時候再靠藥物、外力來改變體質,或會一時見效,但後患無窮,得不償失。」人的身體何其複雜,在『千年之後』,有關人體的諸般謎題都尚未破解。即便尤太醫手段通天,也不敢在十八歲、發育定型後再妄動『煉血術』。

  宋陽點頭:「就是說,我習武的最高成就,就止於乙字?」將來他在武學上的成就,全要依靠『根基』而來,經絡是哪一品,他就只能練到哪一品。

  尤太醫煩了,獰眉瞪眼:「到了那個時候外力就幫不上忙了,想要再有精進非得由內而外不可。再說二品宗師還不夠麼?放眼天下,一共才有幾個!少廢話了,好好泡著!」

  「最後再問一句,為什麼現在才準備讓我習武?早幾年就應該開始了吧?」

  「管得著麼!」尤太醫的回答簡單扼要,但還是毫無邏輯。宋陽呵呵一笑,不再煩『舅舅』了。

  從午後到黃昏,兩個人一直泡在泥塘中,尤太醫雙目閉合,久久不語,難得地熟睡過去,宋陽也滿臉愜意,在半睡半醒中享受著這份安寧……而此時燕子坪外,一個山溪蠻正扛著巨錘,沿著小路快步趕來。

  蠻人力大、嗜殺,他們突兀出現不是小事,盤頭兒聞訊拿了刀立刻趕來,遠遠對著蠻人喊道:「止步,為何而來。」

  這個山溪蠻懂得漢話,聞言停下腳步,同時把扛在肩膀的大槌背到身後,示意自己並無敵意:「找宋陽,你指路。」

  盤頭兒心中略略放鬆,前幾天他親眼看到蠻子護送陽伢子回來,知道他們之間有些淵源,點頭道:「隨我來吧!」

  宋陽不在家,蠻人奉首領命令來傳話,見不到人就不肯走,把大槌一放,坐在門外等人。盤頭兒陪他等到了一陣,漸漸不耐煩起來,對山溪蠻道:「你自己等,不可惹事、更不可傷人。」

  蠻子翻著怪眼,點了點頭。

  直到天將擦黑,宋陽還沒回來,蠻子一動不動,就像個門神似的,守在他家門口。這個時候,忽然一串鈴鐺聲響,一個頭髮散亂、面帶傻笑的青年,趕著一頭肥羊經過此處,在他肩膀上,還趴著一直醜陋無比的蜥蜴。

  要是任小捕見到他,應該能省起,他就是宋陽說的那個放羊得劉二傻。

  鎮上其他住民路過,突見有個蠻人,無一例外都嚇了一跳,忙不迭遠遠避開,可劉二傻傻啊,非但沒有躲開,反而靠上前問道:「你幹嘛?」

  這次蠻女首領派人來鎮上送信,因為怕族人會惹事,特意找了個脾氣好的,但此人不在上次護送眾人之列,不認識宋陽,見劉二傻上前問話,他開口反問:「宋陽?」

  劉二傻點了點頭:「是啊,送羊。」下午鎮上劉老漢向他定了頭羊,他現在給人家送過去……

  這個蠻人還算謹慎,加重語氣,又強調了句:「當真?」

  劉二傻一臉認真:「真的,不敢騙人。不信你隨我去問劉老頭。」

  蠻人信了,在來之前,族人給他講過宋陽的長相,但是在蠻人眼裡,漢人的模樣實在沒什麼區別:「首領有話,榮友全逃走了。」六天前,蠻女與宋陽分別,回到山中營地才得知,前陣押回來的榮友全逃走了,立刻派人來告知宋陽。

  即便是個小娃娃,現在也能知道大家說差了,可劉二傻不覺得,雙眼望天,仔細想了想,歎了口氣:「逃了就逃了吧。」

  送信蠻人對他躬下了身子:「首領說,對不起的很,山溪一族再欠你一個人情。」

  劉二傻對著蠻子也鞠了個躬:「我送羊,不能送你了,也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其實普通蠻子的智商,也不比劉二傻更高明,兩下裡溝通得挺愉快,蠻子不再廢話,扛起大槌邁步而去,行動迅速,轉眼消失在街角,劉二傻一揮鞭子,繼續『我送羊』。

  ……

  就在送信蠻人離開小鎮的同時,一群騎士正策馬而來。

  紅色旌旗、紅色甲冑、還有頂盔上的烈烈紅纓……鮮艷中隱隱透出一份絳紫,不像花紅,更似血色。

  雙方在小鎮邊緣正面相遇,蠻人並不理會,快步遠去,而紅甲騎士的首領卻勒住韁繩,眼中怒氣畢現,轉頭對身後的副官叱道:「不是說燕子坪最安寧不過,怎會有山溪蠻出沒?」

  副官顯然也沒想到會如此,驚愕中翻身下馬:「卑職失察。」

  ……

  這一行人動靜不小,很快驚動縣衙,而這一次迎出來的不止盤頭兒,燕子坪的縣太爺和諸位縣吏全都快步出迎,一路跑到馬前,周大老爺恭敬施禮:「不知紅波府諸位將軍駕到,下官有失遠迎,萬乞恕罪。」

  獨特的紅色衣甲,放眼南理,就只有一彪人馬會如此穿著,鎮西王、紅波府家將。

  南理國的北疆與大燕南域接壤,西線則界鄰吐蕃。最近這十幾年裡,邊關上雖然沒有太大的戰事,但兩個大國的官軍常常會扮作匪幫,入境掠劫,騷擾不斷,尤其吐蕃為甚。

  鎮西王是當今南理國君的親生叔父,戎馬一生,統御大軍鎮守西線,力拒吐蕃功勳卓著。他的紅波府家將也盡數選自前線,哪一個都是有功績在身的大好戰士,雖然已經是內衛,可隨時都能補到邊關殺敵。

  隸屬王公、有功於民,再加上衣甲華麗,自然受百姓愛戴,紅波府在南理威望極高。

  家將首領快四十的年紀,鐵面陰沉,不過並沒有太大的架子:「大人客氣了,在下甲冑在身,恕不能下馬行禮。」說著,在馬上簡單行禮。他們不屬官兵序列,是王爺的私兵,真要較真來算的話,他們只是平民。可紅波府的『平民』,又哪是一介知縣可比的,家將能如此,已經足夠禮貌了。

  周大人受寵若驚,大聲吩咐手下:「快為諸位將軍引馬……」

  「不必。」家將首領搖頭打斷:「奉王爺之命,來此處尋找一人,請大人派一位兄弟引路就好。」

  周大人趕忙追問:「將軍要找誰?」

  「任…」說著,家將首領皺了下眉頭,身後副官代為開口:「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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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家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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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小捕已經換回易容,正在氣哼哼地吃燒雞,自己精心打扮『送』上門去,沒想到宋陽居然不在家,不是重傷在身麼,怎麼還能出門?尤其可恨的,他能出門卻不來看我……這時外面顯示馬蹄聲響,跟著敲門聲起。任小捕單腳跳著上前,打開門先是一愣,隨即喜道:「鐵四叔,你怎麼來了?」

  門外,紅波府家將早都離鞍下馬,垂首肅立,一見任小捕腿上的夾板、繃帶,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冷。

  站在不遠處的縣太爺、盤頭兒等人,莫名其妙地就感覺,週遭的空氣,好像突然變得稀薄了、陰冷了……紅波家將,人人都曾浴血重生,他們的怒意即殺意;他們的怒氣即殺氣!

  被任小捕喚作『鐵四叔』的家將首領,先依著禮數,帶領手下對任小捕躬身施禮:「見過七小姐。」而後踏上一步,小心扶住小捕快,沉聲問:「怎會受傷?哪個傷你?」說著,抬眼望向縣太爺、盤頭兒等人。

  周大老爺腦子裡嗡嗡直響,心裡又是叫苦又是暗罵,小捕快是紅波府的七小姐?給王爺做閨女很無聊麼?要跑到這裡扮捕快尋開心!

  任小捕趕忙拉著鐵四叔往屋裡蹦:「和他們沒關係,大伙對我好得很。」說著,還不忘笑嘻嘻地招呼其他家將:「都進來坐,吃飯了沒有,我有燒雞……」十幾個紅甲衛士都面露笑意。任筱拂就是鎮西王的七姑娘,雖然是庶出,但性子活潑天真燦爛,最得王爺寵愛,在家中的衛士、僕從面前也沒有小姐脾氣,紅波府裡她人緣最好。

  看到家裡人來了,先前吃了閉門羹的抑鬱一掃而空,任小捕咯咯笑著回到屋裡,眉飛色舞就要開始吹噓她剛剛辦下的天大血案,可沒說兩句,她就不笑了,眸子裡儘是戒備:「鐵四叔來找我……我來做捕快是爹親口答應的,提前說好,你不許找我回去!」

  南理多荒野、多蠻族,從人文到環境都堪稱惡劣,遠不如中原富庶繁華,南理的王公貴族遠遠不如他們的燕國同行那麼嬌貴,等級也不像大燕那樣森嚴。而且鎮西王戎馬一生,自視身份,軍人倒比著皇叔、王爺更重些,所以他的子女後代,也從不許講究『貴中貴、人上人』這一套。

  任筱拂想要扮捕快、過過破大案的癮,王爺非但不以為這是『自賤身份』,反而覺得外出歷練有益無害,就由著她去。同時鎮西王嚴令手下既不需暗中保護、也不許打探監視,就讓她自己去闖蕩。不過鎮西王手下在『運作』此事的時候,還是幫任筱拂選了個最最平安、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來當差,哪想到還是差點出事。

  鐵四叔目光是暖的,但神情依舊森冷,搖頭道:「宮裡傳出消息,聖上要為七小姐冊封郡主,不日將傳旨行禮,這次你非回去不可。」說完,他又硬邦邦地笑了笑:「另外,據我聽說,除了冊封郡主,還會受下一個實缺,小姐以後會有件正式差事來做,未必不如當捕快有趣。」

  「能有多有趣,皇帝安排的差事,想必枯燥得很呢。」任小捕悶悶不樂,手上則忙活了起來,勾兌專用的藥水,開始洗去易容。皇帝冊封,她又哪能不去,任性也於事無補,平白讓家人為難。

  連燒雞都沒吃完,任小捕就跟著紅波家將走了,離開小鎮時,她特意繞路從宋陽家門前經過,可惜鐵鎖依舊,最後讓宋陽再看一看自己的小心願就此落空,任小捕悵然而去。

  直到月上中天,宋陽和尤太醫才裹著一身泥巴,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鎮上,街坊四鄰早已入睡,宋陽既不知道劉二傻送羊,也不知道任小捕離開……他也沒注意到,就在街角不遠處,有一個老者,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老者瘦小,雙手對揣在衣袖內,面帶淺淡笑意站在陰影中,整個人彷彿也是陰影的一部分,與暗夜完美相溶。一個時辰之後,他仍在原地,連姿勢都沒有分毫的改變,不知在等些什麼。

  終於,一陣夜風掠過時,長街盡頭顯出一個婀娜身影。一個曼妙女子。

  女子急行,快逾奔馬卻落足無聲,比著貓兒的腳步還要更加輕捷,幾個縱躍便跨盡長街,直直奔向宋陽家,而久立於陰影中的老者也隨之而動,閃身攔住了女子。

  女子先是一驚,待看清老者後,立刻跪倒在地:「南榮右荃拜見家主。」跪拜同時,右手衣袖垂落,把胳膊完全遮掩了起來。

  老者的聲音輕飄飄的:「免了,起來,隨我離開吧。」

  南榮右荃就是榮友全,聞言愕然:「離開?可付家四子……」

  老者打斷:「付家已經完了,我親自趕來就是為了攔下你。他現在不能死了,我留他有用。非但不能殺,還要小心護著,讓他先好好的活。」

  南榮右荃不敢多言,起身跟隨老者一起離開,臨行前回首望向宋陽家門,眸子裡恨意決絕,左手也不自禁搭上右臂,所按之處正是以前那顆守宮砂的所在……

  轉過天來,宋陽一早就得知了任小捕的事情,對她突然離去宋陽略顯詫異,但是對她的尊貴身份,宋陽並沒有太多意外。與『前生』不同,這個世界的衙差捕快是下等營生,稍稍殷實些的人家,都不會讓兒子去做這一行。任小捕別的不提,單說她的易容術,就不是普通門戶能做到的,這樣的人跨省離鄉來小鎮上做衙役,除非有重大圖謀。可她又傻乎乎的全無心眼,完全不是干特務的料子,那就只剩一個解釋:貴小姐來破案玩了。

  宋陽不嫌嘮叨,一定要和她講清盤頭兒的好處,也是因為憑著任小捕的身份,真要去追查官馬、公款,盤頭兒他們一定會倒足大霉。

  如果只是普通的新任捕快,哪能扳得到本地老捕頭,宋陽也不會去白操那份閒心。

  另外宋陽也從盤頭口中得知,有蠻人來找過自己,但劉二傻『我送羊』的事情沒人見到,只當蠻子等不到人就走了,而宋陽這邊,因為付家倒台,也不再關心榮友全的口供,沒能得到蠻女首領送來的口訊也就算了,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現在的心思只有一樣,盡快傷癒,而後開始習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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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龍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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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前想說幾句,以下。)

  已經是新的一周了,榜單歸零重來。新書的成績很大一部分取決於新書榜,豆子一定、也必須要衝榜。

  從現在起,直到這本書上傳滿三十天,我都會沖榜,無時無刻。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挺煎熬的過程,我強烈盼望著《活色生梟》能夠有一個好成績,所以關注數據、關注排名,也因而患得患失。

  這樣的措辭好像有些矯情,但它不誇張。碼字能掙錢,可是還有一點同樣、甚至更加重要:我喜歡碼字,我想把心裡的故事寫出來,所以我會和自己較真。其實前面的搬山、小仙有毒,我都會有許多新的想法,或針對情節設計、或針對事件的切入、描述,可惜的是這些想法都是後知後覺,沒辦法也沒意義再去修改,它們已經變成了我的過去。

  就是因為這一點,在《活色生梟》的時候,我和自己更加地矯情了,單說這本書的開頭,我先後試過從燕皇帝開始寫起、從尤太醫開始寫起、從國師開始寫起、從宋陽十五歲開始寫起…最終我選擇了現在的這個版本,從百歲宴開始寫,現在的故事是我滿意的,希望以後我也會滿意。

  僅僅是開篇的第一章呵,而再之前呢?我寫了一個仙俠、一個都市的、一個現代穿越東方玄幻的,雖然三個開頭的字數都不算多,但每一個我都曾認真以對,遺憾的是這些故事都告夭折,並非寫不下去,而是因為我只能拿出最好的那個出來。

  它們不如《活色生梟》,卻依舊是我的精力、我的時間、我的欣喜不已,可最終它們什麼都不是。

  寫到這裡,沉默了一陣,回頭再看不由豆軀一震,倒吸了一口冷氣,《活色生梟》怎麼好像罪大惡極似的……呵呵,這就是關鍵所在了,現在的《活色生梟》,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

  我要說的僅此而已。

  沖榜,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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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宋陽內外傷盡數痊癒。

  尤太醫替他仔細檢查過脈象後,刀條子臉上顯出些欣慰:「成了,從今天開始,可以習武了。在這等我。」說完,把宋陽的腕子一扔,起身跑回自己屋裡。

  一盞茶的功夫,刺耳的地面摩擦聲傳來,尤太醫彎腰弓背,拼著全身力氣,從自己屋裡拖出一隻四尺寬、七尺長的朱紅木箱。

  宋陽認得,這是尤太醫的『床』。

  尤太醫從燕都逃到南理,隨身帶了三口大箱,一隻存著隨身衣物和各種藥材;第二隻就是現在這口,因為尺寸剛好,鋪上被褥被他當做了床鋪,箱子從未打開過,裡面有什麼宋陽不得而知;至於第三口箱子,落戶之初,就被尤太醫深埋起來。

  宋陽趕忙上去搭手,爺倆一起把木箱挪到正堂大屋,尤太醫這才停手,氣喘吁吁對宋陽說:「小子,睜大眼睛看好了……鑰匙?」箱子上有鎖,鑰匙早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尤太醫又風風火火地跑到院子裡去找斧頭……

  沒幾下就劈開銅鎖,尤太醫掀開箱蓋,宋陽只覺眼前血光暴現,一閃即滅!再仔細看,黑色絲絛上,一柄紅色長刀橫陳。

  造型古樸威武,刀身寬七寸、長五尺,柄合一握、長一尺,這把刀比著尤太醫也矮不了多少,刀柄金黃,由九龍盤繞而成,柄端鑄做雀首之形;刀身赤紅,除了顏色特殊、還有一個怪異之處:刀身上雕鑄了層層細鱗。

  尤太醫從旁邊提醒道:「別光看刀,還有把劍呢。」

  宋陽這才注意到,在紅色大刀旁,還有一把長劍,但是刀子太引人矚目,所以才會讓人忽略了這把劍。

  長劍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一絲能夠讓人注意的特質,可宋陽在注視了一陣後,神情漸漸變得驚訝了,久視之下,劍身似乎泛起了一層層水光,甚至好像還在緩緩流轉,恍惚裡宋陽甚至都有些分不清,它是一把劍還是一汪清水。

  刀光現血、劍色若水,就算宋陽完全不懂評判兵刃的標準,也能明白這一刀一劍,都是上上之器。

  尤太醫喝了幾口水,歇過氣來,神氣裡掩飾不住的得意,揚手打亂宋陽的目光:「上手感覺一下,看看更喜歡哪個。」

  宋陽伸手,先將長劍握在手中,出乎意料的輕,恐怕相同樣式、大小的紙劍都比著它更沉重些,宋陽按照劈柴的架勢胡亂舞動了幾下,感覺異常古怪,因為劍實在太輕,揮動之間全無控制可言,彷彿這把劍隨時都會飄起來飛走。

  放下劍,拾起刀。這次宋陽早有準備,箱子的份量擺在那裡,既然長劍輕若無物,那大刀就不是一般的沉。果然,戰刀入手,要屏息較力才能把它勉強拿起。宋陽的力氣遠勝普通壯漢,拿起它尚且如此費勁,足見其沉重,粗略估計,這把刀不下百五十斤。

  這麼重的傢伙,根本沒法舞動,可尤太醫不依不饒,一定要宋陽耍幾下。宋陽咬牙,拼著閃了腰的危險,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下去一刀劈出,刀勢重大,帶著他整個人一起踉蹌向前……

  尤太醫這才開口道:「這兩件都是從未出世的利器,且各佔其極。劍輕薄靈動,隨風而飄、因氣而動,它自己無勢,但和週遭環境完全相容,你想用它,就得隨它一起體會環境;刀卻截然相反,自有洪浩氣勢,完全不受旁的影響,刀是刀、天地是天地,彼此格格不入,你要用它,自己也得從天地間抽身。成了,一刀一劍,你選一個吧。」

  宋陽兩個都想要:「只能選一樣?不能都要麼?」

  尤太醫笑了起來,並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箱中長劍:「立身立國、行仁仗義,大道以劍相載,所以劍為王道。雨從天上來,潤澤萬物,此劍名曰甘霖,承和祥瑞之意。你要學劍,就要順天而行,懷慈悲心,名劍無魂卻有靈,你順天它便順你,不離不棄百歲相依。」

  說完,停頓片刻,尤太醫手指一轉,又指向了赤紅戰刀:「殺伐無情,劈山求路,任性由刀而來,所以刀是霸道。龍為尊,無人敢逆;雀翔天,無界自由,這把刀喚作龍雀,應隨心隨性之意。你要學刀,就要追求本心。寶刀有魂但無靈,它是它你是你,刀永遠不會成為你的附庸,可你若能真逍遙,它便得大自在,並肩此生,血海揚帆!」

  接連兩番大道理玄之又玄,宋陽聽得頭皮發麻。

  尤太醫話鋒一轉:「劍是王道,刀是霸道,絕無法並存。說穿了吧,落在你身上,就是兩套完全不同的習武路子,前者溫潤細膩,化百煉鋼做繞指柔;後者賁烈強橫,每動都是孤注一擲。兩條路,都有機會登臨絕頂,但你只能選其一,就看你自己更喜歡哪個路子了。」

  尤太醫教『外甥』的法子別具一格,別家的師父都是依著徒弟的心性、資質,來指定日後修習的路子;而他讓宋陽自己去選,宋陽選什麼,他就教什麼。

  宋陽琢磨了一陣,開口:「兩套武功路子…哪個好學?」

  「差不多。」尤太醫明白,剛才那番道理都白說了。

  宋陽又提出自己第二個選擇標準:「那這把刀和這把劍…哪個更鋒利些?」

  「甘霖、龍雀同出一爐,並肩成形,鋒銳處毫無差別。」

  宋陽沒轍了,想了又想,最後他選了那把漂亮的、威風凜凜的……伸手指向龍雀寶刀:「選它。」

  出乎意料的,本來保持『中立』的尤太醫見他選刀,高興地哈哈大笑,連聲稱讚:「選的好!」說著,伸手從箱子裡拾起寶劍甘霖,另只手揚起斧頭,當當幾下狠砸,一代名器哀鳴顫顫,崩裂成七八截,就此消損。

  宋陽大吃一驚,駭然道:「你、你幹啥?」

  尤太醫隨手扔掉殘劍和斧頭:「絕頂兇器,有一利,必有一克。龍雀、甘霖同爐而出,在未出世時,它們是同胞兄弟,但出世之後,便是生死對頭,既然你選了龍雀,我就毀去甘霖,免得將來寶劍落在別人手裡,變成你的剋星。」

  宋陽心疼不已:「你怎麼也這麼迷信。」

  「恁多廢話,好像鴨子!」雖然罵人,但尤太醫的神情裡還是透著由衷的快活,看著『舅舅』的樣子,宋陽心疼之餘,也覺得自己選對了,問道:「我選刀,您老這麼開心,因為我的資質合適學刀?」

  尤太醫翻起怪眼:「不是。我怕你選劍,因為我砸不動那把刀。」說完,轉身回到廳堂中央,正襟危坐:「宋陽,心思收回來,聽我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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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5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木匠

  兩年。

  宋陽明白了,『武學奇才』這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自從選定『龍雀』、隨尤太醫習武開始,短短五天就告以突破,跨入十品癸字;再十天後,晉級九品壬字;又一個月,八品辛字。

  其實以宋陽的身體、力量和反應,即便不學武功,只掄起王八拳發瘋亂打,比起八品武士也差不了多少,只要稍加訓練,就能突破到下品極限,不值得奇怪。而再之後的修行,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套路、力量訓練,想進跨入中品武士的行列,非得養精練氣,修煉內勁不可。任小捕和榮友全的手下,都有習練內勁,算起來他們都是七品庚字的武士。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尤太醫給宋陽改造經絡的好處,也開始顯現出來。

  一道淺薄真氣,在拳經的指引下,隨呼吸吐納,每在時十二正經、八脈奇經中流轉一周,就變得更加強壯一份,內力循環往復,在宋陽體內流轉不休,也壯大不停。

  按照尤太醫的話來說,現在的宋陽不是個初學乍練的武士,而更像個已經達到三品丙字、但因特殊狀況散掉功力的高手又開始重新修行。

  進境飛快,六十天從辛到庚,再晉一品;一百日由庚變己,宋陽感覺自己好像做夢似的。這個時候如果去行走江湖,成名不足但自保綽綽有餘,要是有心仕途,也不難博取個小小的功名。

  接下來,從六品到五品戊字,宋陽用去了六個月,到了這一步,尤太醫再次把自己的『床鋪』拉到正廳,取出龍雀交給宋陽。

  開始學刀。宋陽之前修習的身法、拳術、內勁,也都是刀法的輔助……或許是越向上晉級就越艱難、或許是因為練刀拖緩了進境,宋陽用了整整一年時間,才跨入四品。

  四品,丁字,上品武士境界,當初來殺他的榮友全,也不過介於五品和四品之間。現在宋陽也能和榮友全一樣,談笑之中不露聲色地把腳印留在青石上。

  而更重要的,現在的『四品丁字』是赤手空拳的宋陽……如果龍雀在手,遇到比他再上一品的丙字高手,宋陽也有一戰之力。

  兩年時間,從無到有,十五歲時還是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少年,十七歲時已經成了上品強者,宋陽恍如夢中,滿心歡喜的同時,當然他也明白,這一切都是拜尤太醫所賜。

  宋陽也會疑惑,當初尤太醫因為他天生右心位,所以甘冒奇險把他盜走,又施展煉血奇術,做這些事情尤太醫的圖謀到底是什麼。不過到了後來,宋陽不再去追究了。

  他能察覺,對自己,尤太醫全無加害之心,相反隨著兩人相處日久,外表生冷的尤太醫還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從小跟著他長大的娃娃。從百歲當夜開始一直到現在,得益最大的那個,就是宋陽自己。

  不提往事,單只說這兩年裡,有關習武的一切……武器、身法、內經、拳術、刀功,從功法選擇到修煉方式,每一樣都是尤太醫精心安排好的,宋陽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全不用自己操心。

  能有這樣的進境,是因為『煉血奇術』早就給他完美築基,更因為尤太醫因材施教、傾心傳授,讓他不曾走半步彎路。當然,尤太醫『懶得起名』的習慣一如既往,傳授給宋陽的諸般武藝,全沒有個正經名稱,統統以『龍雀』命名,內功叫《龍雀轉》、身法是《龍雀沖》、拳法叫《龍雀轟》……

  到了現在,宋陽也完全相信,尤太醫當年,真的達到過宗師修為。而除了武功之外,更讓宋陽對他刮目相看的是:尤太醫還是個好木匠。

  尤太醫把那件從凶僧手中繳獲來的霸道凶器給拆了。

  第一年七拆七裝;第二年他動老本買了輛馬車。

  用馬拉的車,只有車轅、車廂,沒有馬匹。而後尤太醫天天在後院一個人鼓搗不停,等到十個月後,木箱凶器消失不見,但馬車的車廂上,多出了十一道機括。仍是近千盞月刃,但改造之後,既可以盡數激出,也可以分批飛射。

  機括隱蔽,內外皆不可見。馬車還是馬車,毫無奇特之處。

  擅毒、通醫、曾是乙字宗師、還是個神奇木匠,宋陽覺得尤太醫比著兩世為人的自己,可妖孽多了。

  兩年裡,習武不輟,同時尤太醫的煉血術也在繼續,每隔一段時間宋陽都要浸泡藥酒,日子過得充實且平靜,付家的勢力、深山的蠻子,還有遠在京都的任小捕,都沒再來找過他。直到這一天,大清早起來,外面砰砰砸門聲響,盤頭兒的聲音傳來:「陽伢子,速速開門,有貴客到訪。」

  宋陽坐在院裡喝稀飯,聞言趕去開門一看,盤頭兒身後,還跟了一個漢子,朱盔紅甲,甚是醒目。

  鎧甲威風、漢子也足夠精壯,但他的長相十足讓人心驚肉跳,臉皮斑駁五官扭曲,宋陽通曉醫理,一看便知此人曾遭遇烈火,臉孔是被重度燒傷後痊癒的。

  盤頭兒笑容滿面,對著身後漢子介紹:「這就是你要找的陽伢子。」隨即又給宋陽引薦:「這是紅波府的將軍,找你有事。」

  紅波家將模樣駭人但客氣得很,和宋陽寒暄幾句後說明來意:「受我家機敏郡主所托,來給宋兄弟傳個話。」

  「機敏郡主?任小捕?」宋陽笑了,兩年前那件案子還清晰在目,任小捕活潑開朗、也透著股少女的可人勁,可是…機敏在哪?

  見宋陽發噱,醜陋家將並沒像普通家奴那樣橫眉叱喝,他自己也笑了起來,似乎頗有同感:「聖上親手題寫的封號,當初我家郡主看了半天,也覺得挺納悶來著,還道傳旨的太監拿錯了。」

  宋陽對他好感大增,一邊笑著向家裡相讓,一邊問道:「大哥怎麼稱呼?」

  紅波家將應道:「在下秦錐,進門就不必了,就是一句話的事,機敏郡主說:她想念小妖怪了,可事情太多抽不開身,想請你代她去探望,回來後給她傳個訊,她就放心了。還有,她要我代問尤先生好。」然後轉身從馬上取下一隻雀籠遞過來:「雲雀識途,到時把信綁在鳥兒腿上放飛便好。」

  跟著醜漢子秦錐雙手抱拳:「還有其他公務,就此告辭,公子莫送。」說完上馬而去。盤頭兒也沒多待,和宋陽聊了幾句閒話,也回衙門去了。

  尤太醫端著稀飯碗,溜溜躂達從屋裡出來,剛才紅波家將的話他都聽到了,老臉上笑意滿滿:「小捕快來消息了?」說著,用手裡的飯碗把雀籠換過來,吹著口哨逗弄籠中雀一會,繼續笑道:「這頭雀子不錯,算得上品。」

  「您老還懂得辨雀?」

  「都是彫蟲小技,以前覺得好玩,就學了些…」尤太醫一臉無所謂,又把話題轉回來:「這頭雀子機靈,來過這一趟,下次就記得路了,小捕快這是打著『小妖怪』的旗號,給你專門『建』了條信路。這兩年裡練武辛苦,也該休息幾天,出去轉一圈了,收拾東西,趕快去看小妖怪。」

  平心而論,宋陽對『小妖怪』沒太多思念,雖然當初是他親手把她接到這個世界的。他不忍心一條小小生命還沒見到藍天白雲,就在母親肚子裡夭折,但這種感情更多是出於他在重生後對生命的尊重、感動,而不是具體對那個小傢伙有什麼。何況被困深山的十餘天裡,主要都是任小捕在照顧娃娃,他除了獻出『不餓』,其他什麼都沒做。

  但是對蠻人這股勢力,宋陽很重視。蠻人心思簡單,知恩圖報且戰力驚人,當然,宋陽並沒圖謀他們什麼,不過能夠得到山溪蠻的認可,總歸是一件好事。說不定有朝一日,妖星身份被大燕皇帝得知,他再次陷入追殺,要逃到山溪蠻的老巢去避難也未可知。

  親戚朋友,總是越走越近的,他和山溪蠻『基礎』不錯,走動越多也就越融洽,如果不是最近兩年忙著習武,宋陽早就進山去看望那伙生番朋友了。

  藉著這個機會,剛好進山一趟,宋陽簡單收拾了下,龍雀也用原配木箱中的絲絛裹成一隻巨大的包袱,被他背在身後,與尤太醫告辭後就此啟程。

  宋陽剛出門不久,還沒離開小鎮,長街對面就走來一個陌生人。

  瘦小老者,雙手對揣在袖中,遠遠地笑著,對宋陽打了個招呼:「你好。」說完,停頓片刻,他又問:「你知道自己姓什麼,對嗎?」

  字句挑釁,態度和藹,語氣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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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朋友
  





  宋陽站住了腳步。
  
  老者的目光落在宋陽身後巨大的包裹上:「要出門?我來得剛巧,險些就要錯過你了。」
  
  宋陽還是那副輕鬆的神氣,一如兩年前、陰家棧外與榮友全說笑時的樣子:「找我?有事?你是哪位?」
  
  「我姓顧,顧昭君,從燕國來,找你說幾句話。」說話中就此轉身,從相向走來變成和宋陽並肩而行:「你有事在身,不耽擱你,隨你走一段,我把話說完就走。」
  
  宋陽略一猶豫,重新邁步前行,口中淡淡說了句:「昭君是個好名字。」
  
  兩個人並肩而行,老者就在宋陽的餘光之中,可宋陽卻莫名其妙多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個顧昭君,從腳步到說話都輕飄飄得讓人難受,彷彿不是個真正的人,只是一道影子。
  
  走了一陣,顧昭君開口,突兀且莫名其妙:「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付丞相在出事前,把『除掉妖星』的差事交給顧昭君,化名『榮友全』的殺手南榮右荃也是姓顧的派來的,所有的事情,顧昭君都看在眼裡:南榮右荃只說到要找的人是尤太醫,宋陽就明白對方是來要自己性命的殺手;除掉殺手之後,宋陽並未就此逃走,繼續在小鎮裡過安穩日子。
  
  顧昭君推敲過前後經過……除非宋陽知道自己是『天煞妖星』、知道自己『姓付』、也知道付丞相被皇帝連根拔起。接連三個『知道』,最後一個不是秘密,天下皆知;第二個也可能是尤太醫透露的;可第一個『知道』,絕無理由。
  
  「七年前,我十歲,有一個姓謝的胖子找上門,對我言明一切。」宋陽把事情全都推到了死人身上,死無對證。知道付老四是妖星、發覺他還活著、並且能夠找到他的……當年大燕皇帝駕前的那條蛇、姓謝的有這個本事。
  
  顧昭君信了,但仍不解:「是謝胖子?他這麼做,圖的是什麼?」
  
  宋陽回應得底氣十足:「我怎麼知道。」
  
  人經死,再如何追究也沒用了,顧昭君不再傷腦筋,就此岔開了話題:「你是聰明人,應該能明白,不管是誰,能夠坐到丞相高位、並且一坐幾十年,那這個人一定會有許多朋友。這些朋友,分作兩種,第一種在明,大都是他的同僚、門生,一目瞭然,清清楚楚;另一種在暗,就不那麼容易看得清楚了。」
  
  「至于在暗處的這些朋友,也分作兩種。第一種是死忠,只要丞相一聲令下,他們可以做任何事,這些人散落天下,或許是一個江湖門宗的首領、或許是一支戍邊雄兵的將軍、也沒準是哪個青樓的老鴇。你當明白,無論哪個高官,手下都一定會有這樣的一群人。不過,第二種朋友,比著那些死忠還更重要些,他們才是丞相真正的……靠山。」
  
  說完,顧昭君沉默下來,好像在尋思什麼,片刻後面露笑意,自誇自讚:「嗯,靠山,這個詞用的很好,就是靠山。」
  
  宋陽挑了下眉毛:「丞相的靠山?」
  
  顧昭君點了點頭,沒去仔細解釋,而是舉了些例子:「比如,他們很有錢,錢多到能把雁西湖填平後還能堆起一座蕭南山;又比如他們控制了幾個行業,絲、茶、甚至鐵、馬,可就連絲農、茶商、鐵匠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行其實都在別人的股掌之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天下間真正的幾道大力量,都藏在朝堂背後,看不見的。」
  
  這番話,對一個南理少年或許晦澀難解、不可想像;可是對兩世為人,隔世千年的宋陽而言並不難懂。對于控制了經濟命脈的大財閥而言,政治和權力,只是他們平衡利益的工具。
  
  「找我做什麼?」宋陽聽煩了,開門見山。
  
  顧昭君聳了下肩膀:「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是你父親的哪一種朋友。」
  
  宋陽搖了搖頭:「你也說過,我知道自己姓什麼。」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兩個人都明白它的意思,宋陽已經和姓付的再沒關係了。
  
  「莫急,好歹容我把話說完。」顧昭君毫無著急的意思:「剛剛說過,付丞相麾下有一群死忠之士,雖然付家倒了,但他們藏在暗處,當時並未受到波及。當然,景泰皇帝一直在全力剷除他們,我花了不少精力和心思,總算保住了、也壓住了這些人……這兩年我一直在忙這件事。不過,可惜的是,他們都是死忠,只聽命于付家。」
  
  說到這裡,顧昭君話鋒一轉:「其實你想姓什麼都好,無所謂的。關鍵,你是付潛訓的四子,這就足夠了。」
  
  終于說到了正題,宋陽笑了起來:「付丞相留下的力量,只聽命付家的人?」
  
  顧昭君點頭:「巧的很,你是最後一個。」
  
  「他們聽我的話,然後我再聽你的話?」宋陽笑得愈發輕鬆了:「說真的,這個主意挺餿的。」
  
  顧昭君居然也在笑:「也不用說成『聽話』那麼刺耳,還是說成『合作』好些,好像當初我和付潛訓那樣,合作得就挺好。不用那麼急著決定下來,我就是來和你打個招呼,把事情說明白,你慢慢考慮,時間有的是。」
  
  不容宋陽再開口,顧昭君又繼續說道:「你可以不當自己姓付,但『天煞妖星』的身份你改不了,以前殺過你一次的景泰皇帝,以後還會接著來殺你,性命大事,總要想清楚才好。」
  
  宋陽停下了腳步:「威脅?」
  
  「是『指點』。」顧昭君搖頭:「我家有一句話,從祖上一直傳到我:『損人利己,天經地義;損人不利己,豬狗不如』。所以你大可放心,把你身份洩露出去讓景泰來殺你,對我沒有半點好處。我要找的是個真心合作、于雙方都有利的朋友。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說完,顧昭君轉身邁步,但是在走出十幾丈後,他又站住了腳步,回頭問道:「你應該能猜到,當初派榮友全來殺你的人,就是我吧?」
  
  待宋陽點頭之後,他又笑道:「你很好,沒罵我不要臉,先前殺過你,現在又來找你合作……」
  
  宋陽語氣客氣:「不要臉這三個字,從來都是用來罵要臉的人的。」
  
  顧昭君哈哈大笑,最後說了句『有趣!』,身形隨風飄然不見,自始至終,他的手都揣在袖中,從未拿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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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二十八章 一年
  





  宋陽腳下不停,向著大山深處趕去,心裡則反覆琢磨著四個字:還差一年。
  
  尤太醫的煉血術,要到宋陽十八歲才算大功告成,距離現在還差一年。固然,煉血之術能拓經脈,最後這一年,對于他日後武功進境、成就尤為關鍵,但宋陽考慮的並非這一點。
  
  雖然在宋陽懂事之後,尤太醫就再沒提過他偷右心位娃娃施展『煉血術』的目的,但是當年馬車上的喃喃自語,宋陽還清晰記得:
  
  等到十八歲,煉血術大功告成,尤太醫要從宋陽的手指尖上取走幾滴鮮血。
  
  還差一年,尤太醫小半生的苦心經營,就要得到結果了。不管他要自己的指尖血做什麼,宋陽都決意成全『舅舅』。
  
  顧昭君找上了門,要宋陽用『最後一個付家嫡傳』的身份收服丞相舊部,乍看上去,身份、財富、權力唾手可得,可再之後呢?宋陽無意捲入那些和自己無關的爭鬥。
  
  對付潛訓,宋陽絕談不到敬愛、感激,他無意替丞相報仇,更不會帶著丞相生前的勢力去替一個不相干的人賣命。
  
  說穿了吧,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至少到現在為止,這個世界沒人能給,所以沒人能夠收買他。
  
  但是顧昭君知道宋陽的身份,即便他不會說出去,終歸也是個隱患。宋陽沒蠢到想要去把姓顧的徹底剷除,他要做的就是再拖上一年,等十八歲時,尤太醫得償所願取血而去,宋陽也再無牽掛,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憑他的本領、心思,到哪裡不能安身立命?
  
  到那個時候,所有那些煩惱人的身份、勢力都會被他徹底甩掉……還差一年,總要成全在這一世裡對自己最好、最疼愛的那個人。
  
  離開小鎮範圍,週遭荒無人煙,宋陽不再隱藏身法,內勁流轉中,『龍雀沖』催動開來,宋陽發力狂奔。
  
  『刀是霸道』,兩年裡宋陽修習的諸般武技,也都穩穩佔住『霸道』兩字,『龍雀沖』的身法也是如此,步伐全無輕快可言,落地沉重土石飛濺,但急衝迅猛如風疾火烈,長草卷揚兩下躺倒,一道人影轟轟烈烈向前衝去,彷彿沒什麼能擋住他的下一步。
  
  半天之後深入大山,正在奔跑中,忽然一陣腥風捲揚,一陣比著『龍雀沖』還要更沉重的腳步,從宋陽身後響起,速度奇快向他追來。宋陽吃驚不小,要知道他現在比著健馬還要更快得多,山中猛獸休想追上……
  
  宋陽詫異回頭,一頭大鳥。
  
  稍有些鴕鳥的輪廓,但體型比著鴕鳥要大的太多了,足有兩人高,最讓人駭然的是兩處:巨大的喙,它若張口,可以輕易吞下人頭;另一個怪異的地方是翅膀…...大鳥不會飛,翅膀早已退化、萎縮,但它的翅膀上赫然長著一雙利爪。
  
  還不等宋陽看得再清楚些,大鳥就衝到跟前,挾著前衝的勢子,巨喙如電向前啄下。
  
  鳥嘴實在太大,以至恍惚間讓人覺得是一把大斧迎面砍下,宋陽想也不想,一拳『龍雀轟』!
  
  拳也好、刀也好,都只有一個套路:每一動都是孤注一擲。就因為宋陽選了刀,所以尤太醫傳下的武道,狂猛到毫無『理智』可言。
  
  嘭的一聲悶響中,『龍雀轟』正中鳥喙,跟著一人一鳥同時發出怪叫,各自向後摔去……天干丁字強者,蘊滿力道的一拳,就算是堅硬山石也會砰然爆碎,但大鳥強橫到匪夷所思,被巨力掀翻之後只是晃了晃腦袋,翻身又跳了起來。
  
  宋陽也一躍而起,同時右手翻轉,解下長刀。黑色絲絛滑落在地,龍雀刀顫顫輕鳴,斜橫護在主人身前。
  
  鳥是蠢物,頭大但腦子小,拍著短小可笑的翅膀再次衝來,而下一個瞬間裡,隨著宋陽一聲暴喝,紅色長刀掀起一道血色長弧,正中大鳥頸、身交匯之處!
  
  可是宋陽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大鳥的身體堅固異常,憑著龍雀鋒銳,竟未能把它一劈兩斷,僅僅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尺餘長、寸餘深的傷口。
  
  對于體型龐大的野獸來說,這點傷根本算不得什麼,大鳥轉回身,淒厲啼嘯著想要再次撲擊,不料它才剛一動,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傷口鮮血狂噴,體內的力量迅速流失......龍雀有『鱗』。
  
  不止刀鋒傷敵,刀身上的細小鱗片也會割入肌理,一刀砍下,留下的傷口如犬牙交錯,中刀者稍一用力,傷口立刻崩裂,血如泉湧,如果一心逞強,用不了片刻就會失血脫力。
  
  龍雀傷人,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口子也足夠了。
  
  大鳥掙紮了幾下,轟然摔倒,不長功夫就失血而亡。宋陽收刀,蹲下來仔細端詳著這頭鳥,越看就越眼熟……認真回憶了半晌,終于恍然大悟,他還真認識這種鳥。
  
  上一世電影裡演過、電視裡也介紹過,泰坦鳥。這種大傢伙算是恐龍的親戚,在地球上它們一萬多年前才告滅絕,沒想到這個世界裡居然還有殘存。
  
  這個時候,週遭密林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一小隊山溪蠻緩緩靠了上來。
  
  突見漢人,蠻子立刻顯出戒備,再見漢人腳旁那頭大鳥的屍體,蠻子眼中又流露出幾分驚駭,等宋陽亮出蠻女首領留給他的半截金箍時,幾個山溪蠻換上了滿臉喜色,鞠躬行禮,而後二話不說,上前拉起宋陽撒腿就跑,時不時還回頭張望,目光恐懼……
  
  跑出數里,幾個蠻子仍不停步,但神情略略放鬆不少,他們不通漢話,只能費力比劃著解釋,好在宋陽還算聰明,很快就弄明白了,這種巨大怪鳥不是本地土著,是最近這些年才突然出現的,在習性上喜歡群居,少則三五隻多則十幾頭。剛剛宋陽殺了一頭,用不了多久另外幾頭就會趕來,所以要盡快撤離。
  
  山中多怪物,何況泰坦鳥雖然駭人,但在宋陽的『故鄉』也是有名有姓的、有據可查的生物,出現在此不值得太多奇怪,宋陽沒放在心上。
  
  真正讓他納悶的,不是大鳥,而是……蠻人。
  
  山溪蠻,素以體格強健、孔武有力著稱,兩年前宋陽見到的蠻子都是如此,可現在在他身邊的這一小隊蠻人,乍看上去沒什麼,也能算得上精壯結實,但跑出幾里路後,全都疲態畢現,眼中血絲密佈,彷彿接連幾天沒睡覺了,哈欠連天,精神仄仄。如果不是要護送『貴賓』,他們怕是馬上就會找地方去睡覺。
  
  一個兩個身體不好還說得過去,可個個如此,宋陽想不通。
  
  一行人越走越深,沿途不斷有蠻人接應出來,他們也和最初的幾個同族相似,走不出太遠就倦怠了。因為進入了山溪蠻的地界,宋陽要和蠻人同行,沒再發力奔跑,行進的速度也大打折扣,直到兩天後才來到山溪蠻的老巢……
  
  在漢人眼中,蠻子不通教化。但是山溪蠻在山中繁衍無數年頭,也有自己的傳承、傳統,按照他們的習俗,早在小妖怪沒出生前,就被定為新的氏族首領,當然,小妖怪自己也挺『爭氣』,是個女娃娃,如果是男孩,她什麼也不是。
  
  族長的救命恩人到來,蠻女首領早已聞訊,抱著小妖怪親自迎接出來,在她們身後,還跟了大群蠻子,人人歡笑,或用石錘砸地,或敲響怪異皮鼓,扯開嗓子唱起迎接貴賓的喜慶調子,熱鬧非凡。
  
  宋陽笑呵呵的迎上去,不料還沒來得及開口,從蠻女首領身後忽然搶出幾個老太婆,人人手中提著一隻木桶,用力揮動中,五顏六色的可疑液體兜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因為沒想到,所以當一桶桶染料潑至,宋陽身體本能反應,『龍雀沖』頃刻發動,轟轟烈烈地向斜刺裡躍出十幾丈,各種顏色的汁液盡數潑空,全都灑落在地。
  
  天干丁字,想要躲開幾個老太婆的偷襲易如反掌。
  
  原本熱烈喧鬧的蠻子們,隨著『偷襲』落空,陡然安靜下來,笑容還僵硬的留在臉上,但再望向宋陽的目光,變得無比古怪。
  
  從吵翻天到寂靜無聲,其間全無過渡,讓整個場面都顯得詭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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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5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將進酒 第二十九章 知恥
  





  只有小妖怪,還在咯咯咯地笑著,一雙小胖手笨拙地比劃著,口中依依呀呀,似乎是覺得宋陽躲得挺精彩,讓他再耍一次。蠻女首領露出一絲苦笑,走上前,指向地上灑落的各色染料:「黃色,太陽,祝福你永享溫暖;綠色,草木,祝福你永遠健康;白色,雲雀,祝福你永遠快樂;藍色……」
  
  九種顏色,就是九道祝福,是山溪蠻最隆重的歡迎儀式,宋陽總算明白了:「一般人來了,你們還不稀得潑呢是吧?」
  
  「對!」蠻女回答得斬釘截鐵,一般人他們不潑。
  
  宋陽笑,不太當回事:「真心感謝好意,下次再來我保證不躲。」
  
  『咣當』一聲,一個老太婆扔掉了手中的空桶,望向宋陽的目光,充滿了敵意,嘶啞地開口,說的是漢話:「祝福因我們而起,但好運卻由山神而來。你躲了過去,謝絕所有的好運,身上就只剩下厄運。你帶著寒冷、疾病、痛苦、腐爛……回頭走開。」
  
  宋陽眉頭大皺,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山溪蠻就是這樣的習俗,全無道理可講,諸般祝福都沒能碰到的人就像征厄運。
  
  這個時候蠻女首領用蠻話低聲叱喝,打斷了神神叨叨的老太婆,隨即蠻女臉上又恢復了笑容,對宋陽做了個『請進營地』的手勢。
  
  宋陽沒那麼不識趣,搖頭笑道:「我過來沒別的事情,就是來看看小女娃,兩年沒見有些想念,見她挺好就成了,不用進去了。」
  
  蠻女首領的性子比著所有人的族人都要更豪放:「漢人不信奉我的山神,我的山神也不會向你去強求什麼。」說完,又用蠻話大聲對同族說了幾句,想必也是大概的意思。隨即她乾脆走上前,一把拉起宋陽的腕子:「走,進去吃肉喝酒!」
  
  蠻女曾立功無數,在族內威信極高,她一開口,蠻子們大都重新換上笑顏,嘈雜難聽的喜慶調子又復響起,只不過比起最初的氣氛,總是顯得有些單薄了。
  
  宋陽自己也挺尷尬,訕訕跟在蠻女身旁,假借逗弄小妖怪來掩飾,小妖怪長得又黑又胖,小手腕對著宋陽不停地一翻、一翻,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剛才飛得真好看,再飛一個、再飛一個唄。
  
  就在宋陽浸入營地不久,他嗅到了一股香氣,異香。
  
  比著鮮花或者香料更加濃郁,甚至可以用勾魂奪魄來形容,從鼻端沁入體內,讓人請不自己就像要深深呼吸,想把這股誘人的味道全都吸進身體……什麼味道,來得如此香甜?
  
  見宋陽神情詫異,蠻女面露笑容,暫時沒多說什麼,把宋陽一路引到自己的樹樓,隨即傳令下去,蠻子們搬酒烤肉,偌大一片營地,一下子熱鬧起來,有酒喝有肉吃,所有人都忘記了先前的尷尬事。宋陽也不去假惺惺的客套,這兩天急著趕路,風餐露宿,肚子始終就沒飽過。
  
  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倒有些懷念任小捕了,大吃大喝的時候少了那個傢伙,總覺得不太圓滿。
  
  到吃喝過半,蠻女首領又對手下吩咐了句什麼,片刻功夫,有蠻人捧著一個長條匣子、一個陶土罐子,笑呵呵地呈上前來,蠻女先拿過陶罐,遞給了宋陽。
  
  宋陽接過一看,滿滿一罐子黑綠色的藥膏,坐在身旁的蠻女伸手指從中抹了一點,而後放到口中,臉色陶然,神情享受,過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她才回過神來,示意宋陽也嘗一嘗。
  
  對不知底細的東西,宋陽絕不入口,笑著搖頭拒絕了蠻女的好意。
  
  蠻女笑呵呵的,也不勉強,又伸手抹了一點點,喂到小妖怪的嘴裡,而後說道:「這個香膏是好東西,不吃的話,還能點成煙來吸,你一定要試一試。」說著,打開長條匣子,取出一根樣式古怪的長管,而接下來的一連串動作,十足讓宋陽大吃一驚!
  
  點燃小小火燈,抹了些香膏在火座上,湊近『長管』吸食青煙。蠻女首領的目光很快渙散了,而陪坐一旁的其他蠻人,也都顯出貪婪、渴望的神情,大聲招呼著同族、手下取來自己的『香膏』、『長管』,……樹樓之內,異香飄蕩。
  
  就連小妖怪也變得淚眼汪汪,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
  
  宋陽真就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響!
  
  是啊,這個世界有稻穀、有小麥、有青松有白楊,當然也有罌粟。從罌粟到鴉片煙膏,不過是兩次簡單的烘焙提煉。宋陽終于明白了自己先前的疑惑,為什麼兩年前還精幹強壯的蠻人武士,會變得虛弱、疲憊……啪,一聲脆響,宋陽揮手打翻了煙膏、火燈。
  
  與高尚無關,與正義無關,與覺悟無關,僅只兩個字:知恥。
  
  遇上仇敵宋陽會不擇手段,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誘使對方去中上鴉片的癮,這便是知恥。
  
  對鴉片,從小就種在骨髓深處的厭惡。莫說這群還算有些淵源的山溪蠻,即便是一個不認識的路人在擺弄煙槍,宋陽也會上前一腳踢翻。
  
  小妖怪哇哇大哭。
  
  與千多年後那些催魂殺人的厲害毒品不同,鴉片的力道要小得多,吸食的時候一般不會完全陷入迷幻,蠻女也還有一半的清醒,見宋陽突然翻臉,她的神情迷惑:「為什麼?」
  
  說著,無法自控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止她,還有不少蠻人,一邊疑惑著,一邊笑著,彷彿宋陽很有趣,很有趣。
  
  宋陽的臉色不好看,但並不是生氣,他只是恨這種東西,伸手扶起軟倒在座位上的蠻女,指著散落在地的煙膏:「這個東西哪來的?」
  
  十八個月前,另一支來自更靠西南的『緬泰蠻』龐大商隊路過山溪蠻地盤,但他們運氣不好,遭遇到一個少有的、足有百多頭的『泰坦鳥』大群族襲擊,無一倖免。山溪蠻樂得撿了他們的貨物……煙膏、煙燈、煙槍。
  
  至于那些緬泰蠻要把『貨物』送到哪裡,賣給誰,山溪蠻不得而知。宋陽心中苦笑,販賣鴉片,不覺得太早了些麼?足足早了他媽的快一千年。
  
  算起來,山溪蠻吸食鴉片的時間,已經一年半了。偏偏那隻覆滅的商隊規模驚人,攜帶的煙膏足夠山溪蠻用上十幾年。
  
  宋陽對蠻女認真道:「這個東西不能再吃、更不能再抽,有毒,傷身。」
  
  可蠻女哪裡肯信,這種活神仙的感覺,又怎能隨意割捨,即便宋陽說出她的族人身體變差,已經受害,她仍是搖頭,一個勁地把煙槍往宋陽跟前遞:「你嘗嘗,你嘗一口,真的好東西。」
  
  宋陽的目光閃爍,盤算著自己找到煙膏存放處、放一把火燒掉的機會有多大,可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先不論成算,單說這個過程…『龍雀刀』也好、『龍雀轟』也罷,都是少有的霸道功法,一出手就會傷人,連他自己都難以控制,真要放火燒掉鴉片,非得大開殺戒不可。
  
  宋陽伸手抱過還在大哭的小妖怪,對蠻女道:「最少,答應我一件事,這種東西別讓娃娃們碰。」
  
  蠻女嬉笑著,顯然沒放在心上。
  
  宋陽暗嘆了一聲,從地上打碎的陶罐中收攏些煙膏,沒再逗留下去,就此告辭而去。
  
  蠻女還沒過足煙癮,但還是站起來,一直把他送出老巢……山溪蠻行事直接、做事簡單,但並不是傻子,蠻女看出了宋陽的不悅,心裡覺得,此人怕是再不會來探望他們了。
  
  可沒想到的,六個月後宋陽再次造訪,也和上次一樣並未多待,而是直接找到蠻女,從懷中取出一道藥方,仔細講解,直到對方完全記下後,他才點頭道:「煙毒可怕,而且難以戒斷,你現在不信我沒辦法,但以後你族人會日漸衰弱、會有人因此身死……等你真正知道你的『香膏』其實是妖怪魔鬼時,就用這道方子,它能幫你戒煙,替你救人。」
  
  說完,抱起一旁的小妖怪,用下頜蹭了蹭小妖怪的腦門,放下她轉身離開了。
  
  回去路上,疾奔之中,宋陽忽然抿起了嘴,幾道笑紋懶洋洋地飄散,最終綻放成一個十足笑容。
  
  宋陽勸、蠻人不聽。但他還是把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認認真真做好,由此真正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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