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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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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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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26:47 |只看該作者
41.玖·艷圖門(下)

  一夜之間,歡喜天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查封,城中畫師盡數被抓走,連街頭為人畫肖像的書生也不放過。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是年關將至的例行掃黃。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坊間市裡,艷圖依舊在流傳。
  
  大年三十,宮宴之上,淑妃被冊為貴妃,行中宮之權。

  那一夜,貴妃艷若桃花的飛揚神情與後宮群芳各懷心思的笑靨爭相綻放,掩蓋了高位之上,天子眉梢唇角的那一抹冷意。

  初五,秀女入宮,各有冊封。

  初十,幾位嬪妾紛紛升階。

  至此,元祚帝登基以來一直維持的獨寵局面,終被打破。
  
  元祚帝如同一個比任何人都懂得後宮制衡之術的帝王,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到令佳麗們認為人人有希望,人人有機會。
  
  正月十五,元宵燈會,宮中大擺筵席。

  天子收到密報,隨後淑貴妃降為淑美人,打入冷宮。

  正月十六,帝下令整修冷宮,淑美人失寵,她腹中孩兒卻未失寵。

  正月十八,兵部尚書之女——寧嬪升為寧德妃,入主嬋娟宮。
  
  後宮之中形勢瞬息萬變,而朝堂之上,常將軍懷疑艷圖一事是兵部尚書為了讓女兒上位惡意cao作的,二人鬧翻。外戚黨一分為二,勢力銳減。與此同時,帝師正式成為祥王世子的師傅,第一女官高遺愛成為陪讀。因高遺愛曾代替天子巡過幾次秋試,親近她的士子們或多或少都投到祥王門下。一時間,祥王府門生濟濟,聲勢盛極。
  
  「陛下這次真的是太胡鬧了!」

  御書房中,朱相本來滿腔的怒火都被鳳皇磨成了無奈。

  「果然還是相爺最疼朕。」

  鳳皇死皮賴臉地笑,手裡揚著兩封信。

  一封來自江南李府,一封來自邊疆。
  
  與他勝似手足的兩人聽聞了京城的事,料到是出自他的手筆,不約而同地來信表達觀感。李成蹊含蓄地恭喜他又刷新了下限,常勝將軍朱皋蘭則直白多了,直接說他陰險無恥手段下作不似凡人。

  不惜自己戴綠帽也要搞臭一個女人,損人不利己,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病?

  相較而言,朱相的「胡鬧」二字真是分外溫柔。
  
  「陛下真的已經決定了?」朱相加重了語氣。

  鳳皇也以同樣的認真回視他,點頭道:「朕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祥王江湖氣太重,又太重兒女私情,不成體統,對政事可謂一竅不通。世子的確天資過人,頗有陛下當年的風範,奈何年紀尚幼,羽翼未豐。」

  朱相皺起眉,面露疲色,一下子彷彿又老了幾歲。

  鳳皇按住他老邁乾枯的手,眼中有一抹溫暖,微微一笑。

  「所以相爺要為這皇朝保重身體才好。這幾日朝堂上左右不過是兵部那群人對峙,相爺何不留在府上好生將養?至於公文要事,朕會讓侍衛親自送入相府的。」

  朱相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說得這麼好聽,分明是將他支開然後部署什麼事!
  
  朱相走後沒多久,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陛下!淑美人,淑美人不好了!」

  鳳皇倏地站起,手握了又放,大聲喊道:「擺駕!」
  
  冷宮位於赭衣宮左側,在離中宮最遠之處。遠遠的,就聽到女子的尖叫哭喊聲。太醫說,是因為撞到桌角跌倒導致胎兒不保。

  鳳皇推門入屋的時候,見到常玉嬋窩在牆角。

  昔日嬌艷的美人如今面容枯槁,不復半點風采。

  也是,短短十數日,從雲層墜入泥土,人生劇變,不外如是。

  她聽到腳步聲,驚恐地抬頭,見是他,才鬆下來,淚眼朦朧地望著他:「陛下,陛下……我們的孩子沒了……」

  鳳皇仔細看她神色,不似作偽。

  莫非連她自己都不知腹中孩兒是誰的?

  正沉吟間,她突然撲了過來,抱住他,失聲痛哭。

  「陛下,臣妾不求了,臣妾什麼都不求了!沒有玉瑤宮,沒有鳳佩,甚至沒有孩子都無所謂!臣妾只求能陪在陛下身邊,臣妾現在沒有孩子了,可以陪陛下了!艷圖、艷圖一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啊……」
  
  鳳皇將她扶到床上坐下,溫柔地拍撫她的背。

  待她稍微平靜下來,才輕聲試探道:「朕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朕原想將你置於冷宮掩人耳目,待查明真相後再接你出來,光明正大封你為後,卻不想發生此等憾事——」

  話未說完,卻被急急打斷。

  「不不不,臣妾不要當皇后了!」

  見她滿臉驚懼,鳳皇微訝,不動聲色問道:「這是為何?」

  她的神色有些狂亂,渾身發抖,小聲說:「先皇后會生氣的……」

  倏地抓緊他的袖子,語無倫次地喃喃:「她來報仇了,知道是我害的,她來索命,索走了我們的孩子……陛下,臣妾不當皇后了,不要!」

  鳳皇敏銳地抓住了幾個關鍵字,「你說,你看到先皇后了?」
  
  常玉嬋聽到先皇后三個字就是一抖,然後戰戰兢兢地指著窗口說:「她就站在那裡,夜裡站在那兒,白天也不走,怎麼也趕不走!臣妾好怕,臣妾想找陛下,爬下床卻被絆倒,然後,然後她拿走臣妾的孩子……」她突然像個孩子般,天真地抬頭問:「一命償一命,我已經還了她一命,她是不是就不會再找我了?」
  
  鳳皇走到窗口察看,發現窗下芭蕉樹枝上勾了幾根絲線,像是女人衣料上扯下來的。
  
  「陛下……」

  回頭,看到衣角被扯住。

  常玉嬋頂著一張蒼白的面孔,不安地拉著他。

  這樣楚楚可憐的一張臉,為何他生不出一絲憐惜之心?

  鳳皇抬手,輕撫她的臉龐,望著她已有些神志不清的雙眼,歎道:「怪只怪,當初你不該買殺手刺殺小拙。雖未得逞,但你以為朕會由得一個企圖殺小拙的人逍遙快活?更遑論你間接致使我們一而再地分離。」

  緩緩鬆開她。

  「不過你放心,一碼歸一碼。」

  他最煩後宮傾軋,他的母親就是犧牲品。

  他看不順眼常玉嬋,不代表有人能代表他審判她。

  最不爽的是他還沒決定如何處置她腹中那塊肉,那塊肉就沒了。

  「朕會為你兒子報仇的。」

  常玉嬋點了點頭,神情有些恍惚,雙眼中曾有過的欲/望野心與憤恨卻彷彿漸漸消失了。
  
  艷圖一事漸漸淹沒在人們的回憶中,因為後宮中又有了新的傳奇。

  曾經的寧嬪,短短一個月內,從嬪妾升至貴妃,恩寵極盛,成為後宮之首。
  
  鳳皇二十歲生辰那日,在皇宮中庭宴請文武百官及六國使節。帝妃同行同止,好不恩愛,有大膽的使節調侃二人鶼鰈情深,他毫不避諱表示與貴妃「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生同衾死同穴」云云,震驚四座!
  
  當晚,他自然是宿在貴妃的嬋娟宮。

  紅燭搖曳,暖香惑人,他親自為貴妃斟了一杯酒。貴妃受寵若驚地飲下,後被擁至床前。她含羞望著眼前俊朗不凡的男人,一顆心直跳個不停。

  鳳皇抬起手,在她額上輕輕一點,她直直倒了下去。

  嘖嘖,零的藥真好用。

  有時候仔細想想,影衛還真的挺好用的。
  
  這寧貴妃為了斷常玉嬋的一切後路,防止她母憑子貴東山再起,居然派人去嚇她。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裝神弄鬼這招一早就被一號用爛了。宮中處處有影衛,即便她的那個侍女輕功多高明,都逃不過當值影衛的目擊。
  
  至於影衛既然目擊了,為何不阻止呢?

  當值影衛表示,他以為是一號的惡作劇,鑒於同門不能相殘,就聽之任之了。

  這話鳳皇自然不信,這幫多多少少看著小拙長大的影衛們很排外護短的。他們受一號影響太嚴重,對常玉嬋異常仇視,見有人整她,不幫手就算好了,還阻止?
  
  此刻,寧貴妃雙眼緊閉,面色潮紅,顯然是陷入了幻境。

  鳳皇臉上浮現一抹嫌惡,甩袖出了嬋娟宮。

  這藥固然可以免他失身於後宮虎狼,但被人意淫也夠糟糕的了。

  當然,意淫他的人若是小拙,那又另當別論……唔,離開前可以向零多要些用得上的藥。
  
  鳳皇回到玉瑤宮時,影衛十九已經候在庭前。

  旁邊還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一天到晚飄來飄去的卓西西。

  他微微皺了皺眉,「不是讓你送她走了?怎麼她還在這飄著?」

  卓西西搶著發聲。

  「陛下,你要十九大哥帶我去哪裡?我要在這裡等大哥回來的!」

  鳳皇眼角微微抽搐,為什麼他覺得這卓西西跟常玉嬋一樣有些魔怔了?

  忍無可忍對空中吼了一聲:「一號滾出來!把你家這鬼東西領回去!」

  一號無奈地從夜色中現身,卓西西呆了一下,也只有一下,隨即飛撲了過去。一號空有一身好功夫,卻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地。

  她這又哭又喊,可想而知,玉瑤宮鬧鬼的故事又將多了一個。

  鳳皇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回屋,沒注意到腳下草地已是青青。

  雖然天氣仍是頗為寒冷,卻有些許春意破土而出。
  
  地道中,獨自飲酒,酒瓶倒了一地。

  第四次了,他記得清清楚楚。

  鳳皇帶著醉意,對著上一次清鳴被撕壞的衣裳,一下一下惡狠狠地戳著。

  「你啊你,你欠我四次生辰,還膽敢質疑我的忠貞,還紅杏出牆兩次,最糟糕的是兩次還都跟同一個人!等我親手抓你回來,哼哼,你一輩子都還不完了!」

  說到一輩子,心裡突然有些得意,可惜胃裡卻不怎麼得意。

  「嘔……」

  每次逼自己喝酒,每次都吐得死去活來。

  過了許久,他才扶著牆站了起來。

  搖搖晃晃,恍惚間,看到牆上有一排不屬於他的筆跡。

  沉寂許久的心緩又重地往下一沉,隨即狂跳了起來!

  粗細不一,斷斷續續,毫無章法……

  這有生以來見過最醜的字,出自他有生以來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酒氣猛地上湧,氤氳了雙眼,他突然大笑了起來。
  
  這個笨蛋,這個字都認不全的笨蛋,也來學人寫詩!

  可也是這個笨蛋,完完整整地擺了他一道……讓他擔憂讓他嫉妒讓他幾乎發狂之後,又跑來若無其事地寫了這麼一句話撩撥他,告訴他她從未懷疑過他。

  潔癖如他,嘴都忘了擦,倚在牆上,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地看著那行字,恨不得看出朵花來。

  明明被耍了,卻笑得像個春心蕩漾的傻子。

  他想,他不僅有病,而且沒救了。
  
  那歪七扭八如蚯蚓般寫著的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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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發表於 2016-4-28 17:33:32 |只看該作者
42.尾聲·鳳凰涅槃

  「妹妹,該你了。」

  「哦,三筒。」

  「碰!哎呀妹妹你真可愛!」
  
  房間正中,四四方方的桌子,四人各佔一角。

  被一口一聲妹妹地叫著、不斷無意識放炮的自然是第一次打馬吊的清鳴。她的對面是子玉,上家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聖手南無藥,而下家——也就是那個爽朗地喊著妹妹妹妹的——自然就是天下聞名的九姑娘。
  
  「不好意思,清一色對對碰,我糊了~」

  在清鳴不知第幾次放炮之後,九姑娘將牌一推,糊了。一雙眼笑得彎彎的,「跟不會打牌的人打牌什麼的,最開心了!」

  九姑娘一笑,聖手也跟著捏住鬍子笑,平日沒表情的子玉也是滿臉無奈。

  而一直在旁邊玩的小乖趁機抱著毒蛇跑了過來,拉住清鳴的衣角。

  「漂亮姐姐,你還是跟我玩吧!」

  又轉向自家爹娘:「羞羞臉,你們為老不尊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喂喂!誰為老不尊了誰是老了?你娘我風華正茂好不好?」

  未滿三十的九姑娘大聲抗議,順便一臉驚恐地退離毒蛇幾步。

  「爹是老頭子,你是老頭子的老婆子,不是老是什麼?」小乖偏著頭望自家怒火攻心的娘親,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娘,你就服老吧,所謂兒不嫌母丑,我不會介意的。」

  九姑娘大怒,一口氣提至喉頭,又生生壓了下去,瞬間化作一抹慈祥的笑。

  「今晚加菜,多謝南小乖同志的傾情奉獻。」

  小乖聞言大驚失色,低頭一看,果然剛抓的毒蛇死在她的懷裡。

  憤怒地轉向南無藥,「爹!你為虎作倀!」

  南無藥一身懶骨,幾乎癱在九姑娘身上,聽到女兒的指控,才抬起眼隨意地一笑。

  「爹!你太沒骨氣了!要振夫綱呀振夫綱!」

  面對這樣的義正詞嚴,聖手的回應是他獨有的軟綿綿懶洋洋的歎氣。

  「誒——」

  九姑娘得意地笑,在南無藥臉上親了一口,「乖了,回頭給你酒喝。」

  小乖氣得渾身發抖,一下子坐到地上,又開始嚷嚷著家庭沒溫暖要離家出走,要拉子玉私奔云云。
  
  雖然這兩個月來對此情形已是司空見慣,清鳴還是不知該作何表情。
  
  兩個多月前,宮中淑妃懷孕的事,或多或少打擊到了她。以往聽到再多傳言,甚至親手撰稿編造都沒感覺,因為沒有真實感,總覺得隔了一個世界般。但再見到鳳皇之後,彷彿斷層了三年的一切知覺都一一修復了回來。
  
  她自然相信鳳皇沒有背叛她,以他的潔癖,還不至於有了新歡還啃得下她。但是,三年帝妃恩愛的傳說,兩人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接觸?以前刻意忽略的東西全部蜂擁而至,她忍不住去想他與其他女人如何相處?如何交談?如何親密?想得越細,心中越有無名火,氣自己給別人可趁之機,也氣鳳皇為什麼是皇帝。
  
  至此,終於明白鳳皇為什麼提到子玉就咬牙切齒,甚至連大哥二哥都不放過。
  
  不過當時一怒之下,她還是讓子玉帶她離開京城了。眼不見為淨。

  剛到京郊一帶,就遇到了聖手一家。他們要上白頭山採藥,所以暫住在山賊留下的房子裡。

  九姑娘知道清鳴會做飯之後,立馬邀她作伴,她也一口答應了。一是出於對傳聞中的聖手九姑娘好奇,還有就是私心裡覺得白頭山離京城不近,也不遠,剛剛好。

  於是,鎮日吃丹藥果腹的一家三口與烹飪好手清鳴、武林高手子玉,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除了那一家三口經常性的掐架……

  除了聖手與子玉每日例行的決鬥……

  也除了屋頂上空時常縈繞著的各種毒氣……

  嗯,除了這些,他們還是過得很和諧,很幸福的。

  最起碼,女子三人組結下不菲的情誼——長相偏英氣的九姑娘母女對漂亮姑娘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兩個多月,看著聖手夫妻婦唱夫隨,再結合明月雲采采的相處,清鳴自認對民間夫妻的生活又有了更深的領悟,迫不及待想實踐時終於發現自己又開始思念鳳皇了。

  不得不說,女人某方面的心機,彷彿是與生俱來的。

  她心裡怕鳳皇失了耐心,所以特地請子玉掩護她回到地道中,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留下那句話。為的,不外乎吊住他那口氣,讓他再來找她。

  這些日子她刻意不聽不聞不問外界的消息,不代表她不關心。

  她有預感,他們很快就能見面,而且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纏綿幾天的陰雨終於停了,忽如一夜春風至,滿山桃花都窈窈窕窕地開了。淡紅粉白,復含宿雨,嬌美可憐,扶搖參差,煞是好看。山中同居的五人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樹下,讚歎不已。
  
  清鳴:好美……採一些下來陰乾後可以煮桃花豬蹄粥,鳳皇很喜歡吃的。

  子玉:好美……輕盈而又飄忽,應該可以融入驚鴻步法中。

  南無藥:好美……三月三,三月三快點到,桃花酒桃花酒桃花酒!

  九姑娘:好美……乾脆佔山為王售票賞花?哦呵呵呵~

  小乖:好美……樹上應該有很多我最愛的蟲蟲蛇蛇吧?
  
  一聲鳥鳴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只見一隻白色的大雕從天邊飛來,在清鳴頭頂不斷盤旋。最後停在她腳邊,用雙翅環住了她的大腿,如愛撒嬌的孩童一般,唧唧呱呱嚶嚶啾啾地說著什麼。

  清鳴的臉上出現一抹惘然。

  慢慢的,那抹惘然沉澱了下去,變成抑不住的歡喜。

  她望著皇宮的方向,隱約看到一束沖天火光,下意識摸了摸尚未鼓起的小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雙頰更因激動染了紅暈。

  子玉大致猜到了,看她笑著,燦若桃花。

  心中一股異樣的情緒稍縱即逝,抓也抓不住。
  
  元祚九年,玉瑤宮大火。帝薨,享年二十,寧德妃踐諾殉之,生同衾死同穴。祥王即位,罷朝三日。舉國同哀,嗚呼,英年早逝,一代賢君!

  ——《本紀?元祚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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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6-4-28 17:35:14 |只看該作者
43.番外之道長太胡來

江南,麗水鎮。

「道長!求求你救我!」

一個華服大少哭得涕淚四流毫無形狀,跪在街頭一個算命攤前。

那位道長一襲白袍,面貌清俊不凡,微微一笑,眉如遠山氤氳煙霧,仿若謫仙人。

他淡然拂袖道:「我一早同你說過,唯有自宮方能破此劫,你不信,如今又來求我作甚?回去吧,你父親已然應劫入獄,接下來就是你全家被抄。」

華服大少跪爬到道長身前,想抱大腿,想起道長愛潔,又瑟縮,只好趴下直磕頭。

「道長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嗚嗚嗚,我現在就自宮!」

「慢。」道長抬手制止,「你現在自宮也來不及了。所謂天命難違!」

大少又是一番以頭搶地,哭喊哀求。

道長看了看他,終於歎了口氣,勉為其難道:「好了好了,就幫你最後一次。」

他低頭排了排卦,又閉眼掐指,口中唸唸有詞。

半晌,緩緩睜開雙眼,道:「御史解東風不日將巡至此地,天下皆知他最愛的是何物,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少抹乾淨眼淚,千恩萬謝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下一位。」

一位大嬸在道長面前坐下,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盯著道長。

「……這位大嬸,請問你要測什麼?」

大嬸就差流下口水了,「道長你貴姓芳齡可曾娶妻家有良田幾何?」

道長眼角一抽,挑眉望向上空,溫言含笑道:「把這貨,拖下去。」

話音剛落,大嬸就被一陣風捲走了。

神仙!活神仙!

排隊眾人群情激動,心中對道長膜拜之餘又升起一股肅然。

「下一位。」

叫了許久,不見有人坐下。

道長抬頭,只見幾步開外,一個梳著少女髮式穿著少女裙衫的少婦正優雅而又遲緩地向他走來。因何知道她是少婦呢?端看她右手扶著的那微鼓的小腹,便知其懷胎至少四月。

看著她緩步走來,慢慢坐下,道長臉上掛了異常喜悅的笑。

不是那令人產生距離的出世之笑,而是如春風拂面的入世之笑。

「這位夫人,要測什麼?」

少婦一本正經地說:「姻緣。」

身後響起一陣抽氣聲。

身懷六甲還測姻緣——未婚生子?紅杏出牆?

少婦,你太輕佻了!

道長渾不在意,也一本正經地伸出手。

「請夫人將手給貧道,貧道為你看看掌相。」

少婦將手放在道長掌上,被含笑握住。

身後又是一陣抽氣聲。

道長不是最愛潔最忌諱被人碰到嗎?

再說男女授受不親,少婦,你太亂來了!

——倒是沒人覺得道長一個出家人這樣摸女人手真的好嗎?

「夫人滿面紅光,眉目含春,必有一段好姻緣。」

道長空著的一隻手抬起來,畫過少婦的眉眼臉頰。

此舉本是十分放lang,偏偏他端的一臉正直,令人無法心生邪念。

「哦?」少婦偏頭,眼含期待地問:「那我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

道長收回手,掐指一算,雙目炯炯道:「你的夫君風神俊秀懷瑾握瑜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實乃人中之皇,夫人你這是修了三世的福緣才有的這個福報,千萬要好好對待你夫君,萬萬不可有二心。切記,年輕貌美的抱劍小白臉不可信!」

少婦的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抽,假笑,「這樣好的夫君我哪裡生受得起。」

又道:「我只要一個人品端正清清白白的男人相伴一生就心滿意足了。」

「人品端正」四個字說起來是一字一頓,特意加重了語氣。

道長神情一整,語重心長道:「夫人太天真了,人品一兩值多少錢?再說到清清白白,旁的人是再比不上你夫君的,他忠貞不二——」

越說越離譜了。

少婦沒好氣地甩開他不安分的手,直接對後面喊了聲:「下一個。」

一個黃衫少女含羞帶怯地坐下,逕直伸出嫩白小手。

「道、道長,小女……也要測姻緣。」

道長將手收到案下,搖頭道:「貧道不測姻緣。」

少女瞪大眼不信,「你剛剛不是剛為那個婦人算過?」

道長看著步履緩緩,剛走出幾步的少婦,嘴角含春,眉目生波,抿唇道:「這姻緣,貧道一生只為一人算,方纔已經為她算過了,自然不能再為你算。」

句句話裡有話,少婦的背影僵住。

道長見狀,又淺笑補了一句:「總不能,毀了貧道清清白白的規矩。」

一箭穿心!

少婦終於忍不住回頭,滿面飛紅,嗔了他一眼。

前頭她說清清白白,這會他也說清清白白……少女眼神在二人間游移,一雙小手顫抖著指指道長,又指指少婦:「你,你,你們……你們傷風敗俗!」

道長聞言,不怒反笑,「傷風敗俗?姑娘,你倒說說什麼是風,什麼又是俗?」

少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長是出家人,怎、怎麼能與女人……」

後面「打情罵俏」這四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幸而大家都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人群中已然有些騷動,顯然民意悄悄地偏向了少女那邊。

道長眼中閃著諧趣的光芒,勾唇道:「若那女人是貧道的妻子呢?」

人群一片嘩然,少女大驚失色,囁嚅道:「道、道長怎能娶妻?」

道長哈哈一笑,甩袖離席,三步兩步走到少婦身邊,一手牽住她,一手攬著她的腰,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句話。

「不出三日,貧道要這皇朝改風易俗!」

兩日之後,剛上任不久的新帝頒下法令:皇朝道士得到太清觀認證之後,可享七品俸祿,娶妻生子,為了增產。

朝野噓聲一片,諸儒文人捶胸頓足。

昏君,十足的昏君吶!嗚呼!奈何元祚帝英年早逝!太子年幼!

麗水鎮百姓感歎新帝荒誕之餘,不免想起那個料事如神的道士,再去尋時,卻發現街頭巷尾,早已失去那人蹤影,彷彿他從未來過。

至此,更加奉之為神,甚至仿著他的模樣立像建廟。

香火之旺,觀音廟城隍廟不能及也。

城外官道,一輛馬車飛馳而過。

「明月怎麼會頒這道法令?你害他當皇帝,雲采采又因為不想當皇后又跑了,他咬你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聽你的話?」

清鳴剝了一粒桔子,分一半給一身道袍的鳳皇。

鳳皇神情痛苦地吞下桔子,酸得直皺眉。

「我只是告訴他,只要做好一個合格稱職的昏君,很快就會有人逼宮的。」

鳳皇死遁之前捲走了玉瑤宮大量寶物,按說能保一家幾世無憂。不過想也知道,此人劣性難馴,不當皇帝,沒有百官可整,生活樂趣頓時少了大半。於是他自學成才,憑著多年宮廷生活練就的一雙看穿人心的本領,加上小時候從太清觀玄青真人那邊騙來的認證文碟,不多時便成了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玉面道長。

一路下來,招搖撞騙,好不愉快。

就拿早先那位華服大少來說,他是兵部尚書的兒子。兵部尚書在女兒寧德妃殉葬之後就告老還鄉,誰知樹倒猢猻散,不多時他便被爆出在位期間賣官鬻爵,貪贓枉法。

那傻乎乎的大少真聽他的話去向小氣鬼行賄,嘖嘖,這下全家不被抄都難了。

「……真該讓那些痛哭先帝英年早逝的人看看你這德性!」

清鳴實在不明白,這人滿臉殺人埋屍的陰笑外邊那些人怎麼認成溫文爾雅的?

「是他們自己識人不清關我屁事。」

啪的一聲,鳳皇的嘴被清鳴打了下,「當心教壞我兒子!」

他微微直起身子,瞇起眼,「小拙,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不尊重我這個夫君了?」

清鳴的眼神虛了虛,「有嗎?我看民間夫婦都是這樣的……」

「哪對民間夫婦這麼有趣?」他一步一步爬向她,最後居高臨下望著她,「明月雲采采那對?還是南無藥柯九那對?」

她見勢頭不對,連忙皺著臉哀哀叫了起來:「鳳皇,你兒子好像在踢我。」

「哼。」他整張臉湊到她面前,口對口,鼻對鼻,冷笑道:「想騙我?有孕第五個月才會開始胎動,你這才三個月剛進入第四月,我兒子用什麼踢你來著?早叫你多看點有用的書,現在知道沒文化多可怕了吧。」

她現在才想起剛知道她懷孕那陣子,這人找南無藥拿書,閉關修煉了整整一下午。

心裡暗忖有文化才可怕,現在苦肉計不生效,只能試試美人計了。

馬車之內,頓時旖旎曖昧起來。

待到鳳皇情動不能自抑,清鳴才氣喘吁吁焦急地推拒:「這位道長,你自重點,外面還有『耳聽八方』的大哥二哥在駕車。」

「這位夫人,先前為你看相尚未收錢,不如現在給了貧道吧。」

說著,雙手雙唇開始在她身上急切地探索著。

清鳴被逗得面紅耳赤,猶自掙扎,「這位道長你別這樣,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揚著從她身上扯下的最後一件蔽體之物,鳳皇微微一笑,眼中是滿到要溢出來的qingyu。

「這位夫人,貧道不差錢,只是禁yu了三個月,急需夫人肉償。」

車廂外,一號二號眼觀鼻,鼻觀心,如不動明王。

一號(咬牙):小姐還懷著小少爺,那個變態太過分了!

二號(微笑):聽說第四個月就可以行房了。

一號(瞪眼):聽誰說的?你為什麼、怎麼會聽說這些?

二號(微笑):「那個變態」詢問南無藥的時候,我順便聽到的。

一號(噎住):……

二號(微笑):到下個驛站的時候我們雇個車伕吧。

一號(扭頭):嗯。

馬車放緩了速度,又走了許久,終於到了一處驛站。鳳皇清鳴沐浴完畢,小歇了一會兒,離開驛站的時候發現駕車的變成一個大叔,至於「耳聽八方」的前任影衛,他們又cao起老本行,隱了起來。

在知道這位大叔是聾啞人之後,鳳皇連聲稱讚一號二號善解人意。

清鳴反應過來臉一熱,剜了他一眼,又暗罵大哥二哥助紂為虐。

而暗處的一號欲哭無淚,他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不是在創造條件好不好!

一行人繼續上路,相安無事,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個小林子。

清鳴下車解手,不讓人跟,一號二號去找吃的喝的,剩下鳳皇一人在車上與聾啞大叔大眼瞪小眼。

正百無聊賴之際,一串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鳳皇好奇地探頭,看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騎馬奔來,越過馬車,在前方分岔路口選擇了前往京城的那條路。

沒過多久,緊接著又是一串更加急促的馬蹄聲。

鳳皇臉上出現興味的神色,似乎有好玩的事?

「喂!道士!有沒有看見銀書生?」馬上提著大刀的壯漢粗聲喝道。

yin書生?剛剛那人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金畫師一臉yin蕩相,一看就是畫春宮的不足為奇。可方纔那書生分明一身正氣,卻是武功天下第二人稱yin書生的傢伙?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鳳皇正想隨手指條錯路給他走,突然想到清鳴說過的「人品端正」四字——

「是不是頭上有支銀筆的那個?他往京城方向去了。」

「謝了!」

壯漢一身殺氣地追隨而去。

嘖嘖,這壯漢若是殺了yin書生為江湖除一大害,這裡面也有他的功勞呢。

待到清鳴回來,他連忙上前邀功。

「你說銀書生?」

「就是yin書生!」

「金畫師銀書生的銀書生?」

「就是金畫師yin書生的yin書生!」

清鳴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你把銀書生的去向告訴了要追殺他的人?」

鳳皇隱約察覺到不對勁之處,點頭的動作也不像先前那麼歡快了。

「銀書生武功高強救人無數,又生性忠厚純良,簡直是武林百年不遇的一股清流,近日傳出他要金盆洗手,那些想找他決鬥的人就窮追不捨,他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逃了出來你居然把他下落告訴追殺他的人?」

一口氣說完這些,接過二號用內力溫過的水喝了一口後,總結陳詞。

「早叫你看點有用的軼聞,現在銀書生yin書生傻傻分不清楚,嘖嘖,沒常識,真可怕。」

鳳皇被堵到無言,幾度張口,又合上。頭頂開始聚集了一堆蘑菇雲,他哀怨地撇嘴:人品果然不值錢,老子下次要是再發善心這鳳皇二字就倒過來寫!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以拳抵口,抑住幸災樂禍的笑。

小姐才跟南無藥九姑娘混了幾個月,就練得這般伶牙俐齒,想必往後的日子會更有趣,真是可喜可賀。

對了,前任陛下他這麼沒常識,該不會……

他根本不知道此行終點站是武林兵器大會,而他口中那個「年輕貌美抱劍小白臉」正是兵器大會的主角之一?

好歹也曾是主僕一場,要不要告訴他呢?

無辜抬頭望天,唔,風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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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發表於 2016-4-28 17:35:30 |只看該作者
44.番外之兒子太早熟

*********************


鳳虛懷是鳳皇清鳴的兒子,今年剛滿八歲。

因為是早產生下的,所以有些先天不足。或許可以換種說法——他遺傳了清鳴的同手同腳。這樣的缺陷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或許會有種特別的可愛,比如清鳴;但生在男孩子身上,那就只能是悲劇了。幸而他還遺傳了鳳皇的聰明才智,才能保證他從出生到現在,除了屢屢敗給父親之外,還沒在外人手上吃過什麼虧。

又是一年冬。

江南較之北方並不那麼冷,然而鳳虛懷卻敏銳地察到家中氣溫驟降。

每年子玉叔叔都要來家裡過冬,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

鳳虛懷排簽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為乾兌,籤文為:無蹤又無跡,遠近均難覓;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爻主可能會遭遇喪亡之災,哭泣之衰,需謹慎戒備。

總而言之,諸事不利。

占完卜,他更堅定了今天絕不出房間半步的決心。

奈何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

「兒子。」

這聲音,少了素日的戲謔,分明是怒極之相。

鳳虛懷心道一聲慘,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父親,找孩兒何事?」

「南小乖上次是不是給了你一堆毒藥防身?」

——父上大人你不是想毒死情敵吧?

鳳虛懷幾乎是在一瞬間做了明哲保身不多嘴的決定,回道:「是。」

從抽屜中拿出幾個瓶瓶罐罐,推到鳳皇面前。

鳳皇瞇了瞇眼,抱手看著自家兒子,「這麼乖?你方才想了什麼?」

果然還是瞞不過這隻老狐狸。

「回父親,小乖的毒,子玉叔叔應該都有解藥。」

鳳皇眉間染上一抹懊惱,咬牙道:「死小白臉,又有武功又不怕毒,偏偏老子又答應了你娘不能對他下春/藥再把他扔到妓院裡,或者以他的名義發挑戰帖給武林高手讓他分/身乏術,現在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跟你娘喝酒說笑,聊那些江湖軼事!」

聽到他原本想做的事後,鳳虛懷的面部微微抽/搐。

父上大人,你還有人品這玩意兒麼?

「人品一兩多少錢?」

又被看穿了……

望著父上大人露出招牌笑容,為了防止禍水東引殃及自己,鳳虛懷當機立斷決定助紂為虐,「父親,孩兒可以請南小乖來家中做客嗎?」

鳳皇雙眼一亮,「南小乖?一天到晚喊著要跟小白臉私奔的南小乖?」

鳳虛懷點頭。

鳳皇一臉稱許地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包子臉,笑得一雙狐狸眼睛瞇成一條線。

「真不愧是我的兒子。看在你這次立功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計較你腹誹我的事了!」

也只是今天而已。

望著父親大步瀟灑離開的背影,鳳虛懷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真是一個多事之冬啊……這次立功算是躲過一劫,但是把南小乖找來,這確定不是他的另一個劫?

***********************



鳳虛懷是秋天出生的,所以他還有個自身極度不願承認的小名——小秋。

這個稱呼只有兩個人能叫。一個是家中之寶母上大人,一個家中之霸父上大人。母上大人每次這麼叫總是帶著無盡的溫柔與寵溺,他無奈之餘心中還是充滿溫暖的。父上大人則不然,每次都是充滿戲謔與調侃,他咬牙之餘心中總免不了想:等我羽翼豐滿了一定要帶母親卷款出走!

——這一家男女老少似乎對「卷款出走」都有著特殊的偏好。

「小秋小秋小秋!」

遠遠的,鳳虛懷聽到一聲疊一聲的呼喚,週身上下頓時湧起一股無力感。他剛剛漏說了,叫他「小秋」的,還有這個據她自己說是一把屎一把尿將他撫養長大的傢伙。她說,小秋跟她的名字一樣好聽好叫,虛懷是老頭子的名字,她才不要這麼叫他。

如他預料的那般,門被一腳踹開,南小乖風風火火地衝到他的書桌前。

明年已經年滿十三,還是毫無少女風情,像個野孩子,還是男的野孩子。

她懷中那只寵物小白蛇「天仙子」正對著他吐信,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小秋,你怎麼又在看書!會變成老頭子的!」

南小乖很不高興,她不過是回山上住了一陣子,小秋怎麼又變回老頭子了?不行,她不能讓自己養大的孩子變得那麼不可愛。再說,小秋手腳不方便,再養成老頭子的個性,嫁不出——呃,娶不到老婆怎麼辦?

南小乖被自己的善良與體貼感動了,眼神變得超乎年齡的慈祥,愛憐地摸了摸他光滑嫩白的小臉,柔聲道:「我在附近一座山上發現了一個蛇洞,裡面好多不同品種的蛇,我們一起去玩吧?」

鳳虛懷望了望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微微掙開她的手,歎了一口氣。

南小乖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嚷嚷道:「糟糕!歎氣是老頭子才會做的事!不行,事不宜遲,你快跟我出去玩!」說完抽走他手中的兵法書隨手往後一丟,然後把天仙子裝到袋子裡,蹲下身子。

他眼角一抽,「南小乖,你在做什麼?」

她背對著他,往後招招手,「快上來呀,我背你去。」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自己可以走!」

她不耐煩地回頭瞪他,伸手輕輕一拉,他就俯在了她的背上。

她嫻熟地托著他的雙臀站了起來。然後偏頭,得意地揚起那英氣的眉,「叫你上你不上,非要我親自動手。」

南小乖十一歲那年步了她爹的後塵——吃錯藥被反噬。南無藥是白了鬚髮,她的後遺症則是好壞參半。好的是她多了一身神力,常人不能敵,糟糕的是令她越發的女生男相,明明小時候還是個嬌俏的女孩子,越長大卻越像個俊俏的少年郎。

「小秋?你怎麼不說話了?」

走了半天沒聽到身後動靜,她以為他生氣了,不自覺地撅嘴嘟囔:「我是怕你走路絆倒嘛。再說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小時候可都是我背我抱的喲。追溯到更久之前,你還是我接生的呢!你剛生出來的時候整張臉皺成一團,我還想鳳叔清姨都那麼漂亮怎麼會生出醜八怪……」

鳳虛懷終於忍不住嗆了她一句:「你接生?難怪我先天不足。」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當年他的母親就是因為被她的寵物嚇了一跳才早產的。

果然,她的背僵住了,一直嘰嘰喳喳的她突然靜了下來。

他喉頭莫名的一堵,想說些什麼來挽回,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心裡直髮沉,像壓了幾千斤重的巨石。

過了許久,前面才傳來她低緩而又堅定的聲音。

「小秋,有朝一日我的醫術會超過我爹,然後我會治好你的不足之症,你信不信?」

被壓住的心彷彿找到了突破口,他很快地點頭應了一聲:「嗯。」

然後一直謹守禮教垂在一旁的雙手頓了下,終於抬起,環住她的肩。感覺她的肩背漸漸放鬆,腳步與氣息也恢復平常的輕快,他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她突然將他的雙臀往上托了托,調整了下位置。

心中剛剛碎掉的巨石又開始聚集成塊,這回輪到他全身僵硬了。

而這僵硬度,在她停下腳步時,又攀到了新的高峰。

「到了!哈,小秋,就是那個洞!我今早稍稍探過,裡面至少有十五條蛇!」

南小乖那年以身試藥被藥反噬之後,鳳虛懷提議她以後用毒蛇試藥,又陪著她上山入洞地抓蛇,所以她一直認為他對蛇有研究有興趣,每次發現新的品種都會找他一起看。

殊不知,他得母上大人的遺傳,也是怕蛇的。

就連天仙子這樣無毒無害的小白蛇,稍稍吐吐信,也能令他頭皮發麻。

下意識的,又想歎氣,看到身前的人,又生生憋住了,轉而拍拍她的肩膀。

「放我下來,我陪你進去瞧瞧。」

南小乖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然後很自然地一手牽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的眼神微微滯住,這動作,她什麼時候開始做得這樣習慣的?

習慣到令他覺得無比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心不在焉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在哪裡見過那個動作,瞬間有些彆扭,想把手抽回來,猛的看到洞中或穿梭或盤臥的大蛇小蛇們——

雖然撒了藥粉,它們無法近身,他還是倏地握緊了南小乖的手。

南小乖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他,隨即恍然大悟。

「小秋跟我一樣興奮是吧?這裡真的好多蛇呢!有一兩隻甚至是我都沒見過的!」

他不在意她又誤會他了,只要她抓著他的手再緊些就好了。儘管她的手比他粗糙多了,太多被藥草割過的細痕,還有薄薄的一層繭子,卻給此刻置身陰冷蛇窟的他帶來莫名的溫暖與安全感。

想到這兒,他的臉悄無聲息地紅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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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16-4-28 17:35:42 |只看該作者
45.番外之人生若只如初見

時間:衍和十三年。

地點:京城某妓院。

人物:十四歲的解東風,二十歲的公冶白。

事件:解東風之初見美人帝師。

事情是這樣的……

秋試結束,三甲已定。衍和帝例行宴請新科士子,不過地點卻定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妓院。彼時在場士子都被聖上的荒誕嚇壞了,又在一個個花娘的脂粉攻擊之下左避右閃、狼狽不堪,斯文掃地。也有剛烈之士不堪其辱,冒著忤逆君上的罪名直接摔門而走。場面之混亂,慘不忍睹。

而在這樣的混亂中,卻有一個人十分的悠然自得。

解東風因為其貌不揚加之身形較為矮小,所以存在感幾乎為零,花娘們都不約而同地略過了他。

在專心消滅酒菜之餘,他很難不注意到一個人——久負「京都第一美人」盛名的公冶白。倒不是因為他生得比傳聞中更好看,而是他這樣的樣貌人才,居然同他一樣無人問津,沒有半個花娘上前勸酒癡纏。

解東風有時候實在很討厭自己那過分旺盛的好奇心。

比如現在,他原本可以自在地喝酒吃飯看好戲,卻忍不住觀察揣測起了這個在市井傳聞中炙手可熱的寵兒,皇朝最年輕的太子太傅。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風雅。只需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用說,你看著他自斟自飲,便會感覺自己彷彿置身竹林雅閣之中,有流觴曲水,有絲竹明月,而非青樓之中,有庸脂俗粉,有靡靡之音。

這樣的人,竟會是以色事主的男寵?

莫非這些花娘也是礙於聖上在場才不敢碰他?

想起坊間傳言,解東風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嘖嘖,當男寵也沒多吃香嘛,看他一襲布衣,不知道的還道是什麼清貧儒生呢,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配飾——咦,那塊玉珮不錯!

解東風一雙小眼驟亮,只繞著那塊玉打轉,半晌終於察覺不對勁。

僵直了背,視線上移,果然撞進公冶白的淺笑中。他衝他舉了舉杯,解東風腦中瞬間閃過「職業無貴賤男寵又怎麼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辦事」等等念頭,當機立斷一抹嘴,舉起酒杯,豪爽地一飲而下,再衝他咧嘴示好地一笑。

公冶白似乎覺得有趣,臉上笑意愈深。

解東風此刻才注意到他笑開來的絕代風華,臉上不由一熱。

顯然受到迷惑的不止他一個——早先還不敢靠近他的脂粉們被這傾城一笑鼓舞地湊了上去。

「公冶先生,怎麼一個人喝酒這麼悶呢?」

「公冶先生,不若讓奴家敬你一杯可好?」

「公冶先生,早聞大名,此刻一見,奴家方知坊間傳聞也是有不誇張的。」

「多謝姑娘厚意。」公冶白站起身,一一接過酒杯,優雅地掩袖飲下。

解東風邊往嘴裡塞吃的,邊幸災樂禍地看著對面的情形。看著看著,卻皺起眉來了。原來這太傅大人有武功的麼?只見他周旋於幾位女人間,看似彬彬有禮,實則一直與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每次她們接近時不著痕跡地避開。

雖看不出這是何等高深的步法,解東風還是忍不住咂嘴:這年頭男寵的要求還真高。

這場荒誕的宴會的結尾就是聖上下令讓眾士子各自尋歡,無需拘禮,然後摟著兩個美人離開。剩下的士子,有些已是爛醉,醜態百出,有些羞慚地奪門而出,還有些意志薄弱的早被花娘們擁進房中,一夜風流。

解東風正想趁亂離開,卻被一個花娘擋在門口。

「探花郎可不能走~陛下吩咐了,一定要好生優待三甲士子。」女人一步一扭,搖曳生姿地向他走來,半路還拋了個媚眼,嗔道:「狀元榜眼都讓姐妹們分走了,奴家找了半夜都沒找著探花郎呢。」

存在感這麼低讓你怎麼都找不到,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若不是公冶先生好心指點,奴家現在還在四處找呢,探花郎真頑皮~」

花娘一雙輕佻的鳳眼不斷上上下下打量著解東風。初初看到時心裡是很不滿意的,此人其貌實在不揚,多看幾眼突然發現他年紀輕得很,說不準還是童子……她似乎撿到寶了?

忍不住媚笑了聲,她身子一扭,嬌柔地向他撲去。

解東風敏捷地一側身,躲開了,然後邊後退邊從袖中掏出一隻小算盤,迅速地撥動珠子,口中唸唸有詞:「這位姑娘請自重,小生冰清玉潔的身子不是誰都碰得起的。如若你實在太過愛慕我非要碰我,也不是不可,摸手一下十兩,摸臉一下二十兩,親嘴五十兩,脫衣服一件一百兩……」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花娘張口結舌,下巴掉了一地。

「這樣吧,念在你長得還可以,算你便宜點,做完全套只需八百八十八兩銀子好了。」

算完了,解東風收起算盤,笑望花娘,滿臉寫著:謝謝惠顧。

花娘久久不能回神,他拿算盤在她眼前揮了揮,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倏地叉腰破口吼道:「你不如去搶好了!!!!老娘□那夜也不過賣了五百兩!!!!」

毫無懸念的,解東風被扔出了妓院。

他嘴裡嘟囔著「買賣不成仁義在」「價錢好商量嘛」「幹嘛這麼粗暴」云云,在地上又蹭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剛起身,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待看清後,他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你你你你——」

公冶白似乎不知他為何指著他鼻子大動肝火,「解探花怎麼了?」

解東風聞言誇張地倒退一步,義憤填膺唾沫橫飛道:「你居然還敢問我怎麼了?別以為你是太子太傅位高權重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解東風要什麼都沒有,要命一條,非要問個清楚,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了,大、太、傅!」

公冶白只覺好笑,「這句話似乎該由我來問。我究竟哪裡得罪你了呢,小、探、花?」

解東風一隻手直顫抖著指著他,沉痛道:「你背叛我的信任,出賣我的清白!」

「噗。」公冶白忍不住笑出聲,見他瞪他,連忙又止住,乾咳兩聲,也擺出嚴肅的表情,「此話怎講?還請小探花明言。」

接下來,聽到他指責他出賣他的行蹤給花娘,害他險些被裡面那可怕的女人侮辱踐踏蹂躪拆吃入腹,言之鑿鑿,神情悲慟,簡直就像個被採花賊抓了的姑娘家。公冶白不由想起前幾日第一次見到他,因為十四歲的探花郎實在罕見,所以特別注意了下。他一身紅袍,帽插宮花,本應十分英氣瀟灑,卻因年紀太幼,活似小孩偷穿大人衣……思及此,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個男人,在妓院門口,對著一個少年,笑得花枝亂顫。

這畫面太糟糕了!解東風終於在來往尋歡客異樣的目光中感到不自在了,粗著聲音低吼道:「喂喂!別笑了!不准笑!再笑收錢了!」

靠,他笑得更大聲了!死男寵,臉皮真厚!

解東風深感丟人,不得不放棄訛詐他腰間那塊玉珮的計劃,扭頭就跑。直到跑出了紅粉巷,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喝了一夜的酒在劇烈的運動後開始發揮作用,他扶著牆,腦冒金星。

「小探花。」

他猛的回頭,居然看到公冶白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身後,嚇了一跳,背靠在牆上,謹慎道:「太傅大人跟著小子有什麼事嗎?」千萬別告訴他他是剛才沒笑夠所以特地跟過來要對著他再笑一遍!

公冶白嘴角又不自主地帶了笑意,連他自己都要詫異今日的笑口常開了。

他從腰間解下玉珮,輕輕巧巧地拋給牆角那個豎起一身刺的少年,微微一揖道:「今晚之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連累了小探花,這塊玉珮就當賠禮,還望小探花放開懷抱。」

解東風愣愣地握著玉珮,有些遲疑,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公冶白挑眉,又忍不住謔笑道:「怎麼我以為小探花整晚盯著這塊玉珮瞧是因為對它情有獨鍾,難道我估錯了麼?」

「錯,當然錯!」解東風連忙擺手否認,而後眼珠一轉,又作出勉為其難的神色,「雖然不是很喜歡玉啊石啊什麼的,但既然太傅大人這麼有誠意,小子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夜之事,就一筆勾銷吧。」

目送公冶白踏月離去之後,他才喜形於色地細看手中玉珮,顛來倒去地摸了幾遍,晶亮雙眼在夜色中,竟璀璨過星辰。

彼時,這二人一個心思單純,一個少年心性,都沒有意識到至關重要的一點。

在皇朝中,男子的貼身佩玉意義非凡。贈玉,即約婚。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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