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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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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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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8:18 |只看該作者
469:退兵、夜襲

  京中這場原本一年一次的春節除夕,在下半夜,卻忽然全城戒嚴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那些一支接著一支在城中各處遊走的精兵究竟在搜找什麼。

  有人暗下說,是城中出了刺客,在明月樓中傷到了貴人,晉家正是在全力搜捕這個身份不明的刺客。

  至於被傷到的貴人是誰,便不得而知了。

  ……

  謝氏醒來之後,已是次日早。

  她張開眼睛,還有些迷怔,昏迷的太久,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今夕何地。

  直到貼身丫鬟紅著眼睛撲到床邊。

  「二夫人您可算是醒了!」丫鬟哽咽著道:「您昨晚上遭賊人傷了後腦,大夫來看過說您下半夜就能醒過來,可奴婢守了一夜您還一直昏睡著,當真是嚇死奴——」

  「等等!」謝氏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她臉色一變,向丫鬟問道:「孔小姐如何?可有大礙嗎!」

  當時事發突然,對方出手又快,根本沒有留給她們過多去反應的時間。

  但那黑衣人似乎是衝著孔小姐來的……

  「孔小姐?」丫鬟被謝氏忽變的臉色嚇住,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答道:「奴婢聽說昨夜後院中只有您和一位抱著孩子的夫人,並沒聽說過孔小姐如何啊…」

  沒有聽說?

  謝氏臉色頓時又是一變。

  為什麼會沒有聽說……

  定是出事了!

  若不然何以要對晉家的人也封鎖消息?

  「二公子可在府中?」她忙問道。

  「二公子忙著追查刺客的蹤跡,並不在府中。」

  謝氏聞言欲起身,卻因動作過於突然致使眼前一陣發黑,思路也隨之恍惚起來。

  丫鬟忙地扶著她躺好,擔憂地勸道:「夫人莫動了。大夫交代過了,您腦後的傷雖然不算重,卻傷及了要害,最好靜養個三五日調養一番——刺客的事情,自有二公子來處理,您便不要跟著操心了。」

  謝氏閉了閉眼睛,心中卻久久無法平靜。

  孔姑娘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

  昨夜那黑衣人又是誰?

  ……

  榆樹衚衕。梁家大宅。

  偏廳中或坐或站。濟濟地一廳人。

  梁文青和宋春月站在坐在高背椅上的莊氏身旁,正低聲寬慰道。

  然而她們的臉色卻絲毫也不輕鬆。

  「春月,你這裡一絲線索也想不起來嗎?」梁平第三次這樣問道。

  宋春月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自下半夜從昏迷中醒來之後便沒能闔眼的她,此時的臉色十分地憔悴,眼圈也是紅腫著。

  「當時我和阿櫻還有晉二夫人在廊中說話,那黑衣人忽然就出現了。他和他那幾個同夥都是黑衣蒙面,根本看不出樣貌來……當時他們朝我們逼近。還險些傷了阿蓉,我當時一心護著阿蓉,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從頸後劈昏了過去。」

  說到這裡,異常自責地道:「我當時真不該讓阿櫻帶我去後院看什麼梅花的……若不然的話。也不會讓那些人有機可乘了。」

  「這又怎麼能怪你。」梁平憂心忡忡地嘆氣道:「據你描述,他們定是早有預謀了,且目標明確。就是衝著櫻姐兒去的。」

  周敬平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皺著眉沒有說話。

  「到底是什麼人要害阿櫻!」方大和方二在一旁也惱的直嘆氣。他們實在後悔昨晚喝的太醉,沒能陪著江櫻一起出門。

  冬珠站在一側,低著頭也沒了平日的聒噪多言。

  每一個人都很後悔昨晚沒能好好陪在江櫻身邊。
  
  可這種事情,又哪裡能事先預料的到?

  「現在只能等了,只能等著二公子和應王子那邊傳來的消息。」遲遲沒有開口的孔弗面色已沒了起初的驚慌,只是口氣中仍舊滿是擔憂。

  眾人一陣沉默。

  孔弗又道:「他們並沒有出重手傷人,且將江丫頭帶走了,這說明他們並沒有要傷及她性命的打算。若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了……他們或許,另有所圖也未可知。」

  「真如先生所說便好!」莊氏哽咽卻恨恨地說道:「不管他們要什麼,我都能給他們!」

  只要別傷到她的孩子。

  「可如今櫻姐兒的病已是等不了太久了!我怕只怕我們還未能將她找得回來,她便已經……」說到這裡,莊氏實在難掩悲痛與恐懼,情緒激動的幾欲昏厥過去。

  眾人連忙上前安撫。

  ……

  晉起從外面回到梁家的時候,直接單獨找到了志虛。

  志虛正焦急地在房中來回踱著步。

  「如何了?人可找到了嗎?」他連忙地迎上前去。

  「還能撐多久?」晉起不答反問,目光沉得嚇人。

  「沒找著?」

  志虛一聽這話便急了:「我的藥後日便能煉好了,現在人卻丟了!」

  「到底還有多久!」

  晉起忽然提高的聲音嚇得志虛一個激靈。

  「你吼我有什麼用……」他將眉頭皺的死死的,掐指算了算,給出了一個期限來。

  「最多半個月。正月十五之前,若人再找不到,饒是大羅神仙也難救她了。」

  晉起一字未有多言,轉身大步離開。

  半個月,半個月!

  他一定能在半個月之內把她找回來!

  ……

  大年初一當日,晉起從梁家出來之後,當日便出發趕往了阮平。

  收拾好了自己的兩件舊道袍和八卦羅盤的志虛也跟著一起。

  江浪自也同往,冬珠本欲一起,卻被江浪正色攔下了。

  這回當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冬珠鮮少的沒有糾纏,答應留在了京中,幫他留意著四下的動靜。以及照看好莊氏。

  她不知道江浪和晉起為什麼要去阮平,但他們既是去了,想必定能將阿櫻帶回來。

  意寧宮中,太后近來開始吃齋念佛,日日祈禱。

  ……

  阮平晉家軍營。

  宋元駒滿臉驚怒交加。

  「卑鄙無恥!」

  「啪」的一聲響,他將手中剛看完的一封信箋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的矮腳案上。

  這是韓家軍營差信使剛剛傳過來的。

  前日一場惡戰,雙方勢均力敵。暫時休戰之際。對方又差信使前來,他本還疑惑韓呈機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卻沒想到這竟是一封脅迫信!

  石青疾步走上前來,彎身將信紙撿了起來。肅然地掃罷紙上內容,當即也是大驚失色。

  怎麼可能!

  韓呈機竟以姑娘相要挾,讓他們退兵阮平!

  姑娘怎麼會被韓家軍擄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前幾日裡聽聞京中有了異動,原是江姑娘有了差池!」宋元駒怒從中來。破口罵道:「什麼狗屁韓家,雙方交戰。竟連累無辜弱女子作籌碼!當真妄稱士族後人,清正之骨!」

  他真想現在就衝去韓家軍營,親手斬了他韓呈機的首級洩憤!

  「確是下作之極。」石青難得罵了句髒話,雖同樣是怒氣衝頭。卻也比宋元駒冷靜些,「可一來此事是真是假還未可知,二來若真有其事。也理應率先稟於主子,讓他來作決斷——」

  他說話間。已撩袍在案邊坐了下來,立即取了紙筆寫急信。

  然而剛提起筆來寫了兩個字,便聽得帳外傳來一聲急報。

  「稟主帥,二公子與應王子率兵前來,已至大營外!」

  宋元駒聞言一怔,即刻後便大步出了營帳而去。

  石青也倏地丟下手中兼毫,豁然起身。

  大營外,晉起與江浪已經下馬,未及宋元駒與石青迎去,已徑直入了營。

  「主子!」

  剛出主帥營還沒走上十來步的宋元駒便見一身凜冽之氣的晉起正闊步迎面而來,江浪戴著面具的臉上雖看不清神色,然氣場卻也同樣的冰冷逼人。

  石青二人上前行禮罷,隨著晉起大步回到主帥營中,揮手稟退了隨行而入的兩名兵士之後,宋元駒便立即將那張信紙遞到了晉起手中。

  無需多說,且看主子這幅形容便知定是事先已經料到什麼了。

  距他得到京中戒嚴的消息還不足五日,今日才正月初八,主子與應王子便匆忙趕至阮平,想來江姑娘這回定是真的出事了!

  「畜生!」

  江浪聲音如石沉湖底,掀起軒然大波來,他將信紙緊緊攥成一團,怒聲道:「我倒要看看他韓家究竟有多大的本領,竟敢做出如此自尋死路的蠢事來!若阿櫻有一絲半毫的差錯,他韓呈機絕別想活著離開涼州!」

  「退兵——」晉起張口便是這兩個字。

  「主子……」石青似有些猶豫。

  他並非是猶豫要不要救江櫻,人必然是要救得,可怕只怕,縱然退了兵,韓呈機見他們如此輕易束手就擒,還會藉機再提其它要求,而不肯痛快放人。

  那樣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立即退兵。」晉起重重地重申道。

  宋元駒面色一整,聲音洪亮地迎了聲「是!」

  不過一座城池罷了,他日還能再戰回來!

  石青也不再多言。

  他們能想到的,主子必然都想到了,可如今最緊要的卻不是同韓呈機周旋,而是保證姑娘的安危。

  主子必然有他更深的考量,他只需跟主子一起設法如何早日將姑娘營救出來——

  帳外風聲呼嘯。

  大年正月才剛冒頭,阮平內外卻已一絲年氣也無。

  昏時前後,商鋪民居戶戶門扉緊閉,大街之上寥寥行人彎腰垂首腳下匆忙。

  本該同韓家力爭到底的晉家軍,在前日一戰之後,竟毫無預兆地忽然拔營退兵,眼下已退至百里之外的烏菱。

  一日之間,阮平頓時成為了一座棄城。

  戰火距京城似乎越來越近了。

  只是他們之前遠遠沒有想到的是,真正毀掉他們家園的並非諸王叛亂,而是士族操戈。

  黯淡的夕陽緩緩墜入西山,黑暗不動聲色地將餘光逐漸吞噬入腹。

  ……

  「哈哈哈,竟當真退至烏菱去了!」

  韓家軍營中,黑袍人興奮又嘲諷地大笑了幾聲。

  他根本沒有料到,孔浠這個籌碼竟然會如此好用!輕而易舉地就掌控住了這數萬晉家軍!

  下一刻,他面上猙獰的笑意卻頓時蕩然無存,取代它的是說不出的冰冷與嫉恨。

  好,真好啊!

  晉擎雲竟任由他這個孫子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做出如此欠妥之事,看來晉家大權已經完全被晉然握在手裡了!

  那是他卑躬屈膝數十年都沒能換來的東西!

  但也無妨!

  這一切,遲早都會是他的!

  除此之外,他還要將那些人施加給他的痛苦千倍萬倍的討還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

  ……

  暗夜,陰沉的天幕低低地壓下來,風聲漸消,四下一絲風吹草動的動靜也聽不到,卻悶的讓人似要喘不過氣來一般。

  韓家軍營外,駐守的士兵們持槍站守著,巋然不動的身形在夜色中猶如一尊尊冰冷的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夜風又乍起。

  「咻——」

  極快的一道破風之音卷帶著冷氣迎面呼嘯而來!

  士兵們豁然抬頭,卻見前方一道又一道寒光正朝著他們的逼近。

  穿甲箭破過堅硬的盔甲沒入血肉中,發出「噗噗」聲響。

  「有人夜襲軍營!」

  「有人夜襲軍營!」

  「速速調兵防守!」

  四下點點火光瞬起,盔甲兵器碰擊聲混合著領帥們的號令聲。

  「轟——」

  忽然竄高的火舌隨風攀起,惹起一陣驚慌失措的高呼聲。

  「是糧草營的方向!」

  「保護好主帥大營,其餘人等隨我圍剿來人!」

  得知有人夜襲的黑袍人正慢條斯理的自榻上起身,整理著自己的衣袍。

  他將風帽罩上,目色冷冷地往帳外行去。

  深夜突襲,主力已退至烏菱,事先又毫無準備,量他們能帶多少人前來?不過是以卵擊石白白送死罷了。

  空有一手好牌,卻盡被感情誤事,他當真再沒見過如此可笑的蠢人了!

  他走出自己的軍帳,望向了主帥營的方向。

  帳內火光通亮,帳外層層重兵把守。

  一道道黑影正朝著主帥營的方向襲去。

  黑袍人得見此狀不由冷笑了一聲。

  先是受脅退兵,現下又想強行搶人,這陣腳還能再亂一些嗎?

  「自不量力。」他未再多看,轉身回了帳內。

  站在桌案邊倒了一碗清茶,剛要送入口中之時,卻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極為混亂的躁動聲,間或慘厲的叫喊聲。

  黑袍人凝神聽了片刻,眼神頓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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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發表於 2016-5-12 16:58:33 |只看該作者
470:惡果

  「外面什麼情況!」

  士兵從帳外而入,神色驚惶地道:「南面大軍逼近!來勢洶洶!兵分兩路,正形成包抄之勢向大營兩側圍攻!」

  「大軍?哪裡來的大軍!」

  胡說八道!

  晉家軍分明已經退守到向北百里之地了。

  「……全是不一樣的裝束,手裡拿著藍纓銀槍,著黑鎖子甲!」那士兵描述著,已忍不住戰慄起來,「他們說是西陵來的龍虎衛!」

  「什麼!」

  黑袍人面色大變。

  但凡對軍事稍有了解的人必然都聽說過西陵國的龍虎營,西陵國國人本就在高大的體格上普遍佔有先天的優勢,更何況能被編入龍虎營的士兵個個都是精銳之師,驍勇善戰!也正是因為西陵有著易守難攻的地形和龍虎營的威懾,這麼多年以來才無鄰國敢肆意進犯!

  黑袍人震驚了片刻之後,陡然醒悟了過來。

  原來西陵王借給晉然的兵符竟是龍虎營的兵符!

  晉然竟然從未提起過!

  不,不對……

  這麼大一支軍隊入境,耳目靈通的韓呈機怎會事先未有得到消息?

  他怎麼可能沒得到消息!

  黑袍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一陣明滅閃爍之後,猙獰的面目忽然變得慘白。

  他再次步出軍帳,舉目向主帥營望去之時,只見已是同方才截然不一樣的情形!

  護帳的守衛們已是潰不成軍。

  後方卻遲遲不見有士兵前來救援接應!

  黑袍人幾乎是身形不穩地環顧了一番四周的情形。

  偌大的軍營中,可抵抗之人竟已寥寥無幾!

  「韓呈機……你這個卑鄙小人!」他戰慄著聲音痛罵道,緊緊咬著牙關。

  遠處傳來一陣強有力的渾渾馬蹄聲響。
 
  「不降者格殺勿論——」

  策馬而來的年輕男子口氣冷冽,輪廓感分明的深岸五官冷峻非常,軟甲銀盔。身後的披風被風揚起鼓動著,恍若從天而降的戰神。

  南面滾滾大軍已至,遲遲未等到後援的韓家守營軍們個個神色驚駭。

  他們仍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更不願就這樣做個不明不白的刀下冤魂!

  四下眾人紛紛繳械投降。

  晉起翻身下馬,大步朝著燈火依然通亮的主帥營走去。

  豁然抬手扯開帳簾。

  高高的營帳內兩座一人高的燭台中燃著火油,因帳簾忽然被撩開,夜風灌入,火苗一陣顫抖。

  長几上的沙地圖旁。一套木魚石茶具泛著冷冷寒光。

  帳中空無一人!

  緊跟過來的宋元駒氣的咬了牙。

  「他娘的。姓韓的果然跟我們玩了空城計!」宋元駒沉聲對身後的副將吩咐道:「嚴加看守,不可讓任何人趁亂逃離此地!」

  就知道這麼容易攻下來,只留了一個空殼子。主力盡數不在營中,便定是有鬼!

  晉起望著空蕩蕩的帳內,目光陡然一寒,「呲——」地一聲重重地扯下了手中厚重的帳簾。

  ……

  涼州行轅內。江浪急的簡直要發瘋了。

  江櫻出事之後,他到底還是知道了她身上的病情。

  正月十五之前的期限。距今只剩下了六七日!

  可昨夜夜襲,早早安排駐守在此的龍虎營一兵一卒都沒用得上,幾乎是不攻自破的韓家軍營根本只剩下了一座空殼子!

  韓呈機帶著他妹妹徹底沒了蹤跡!
 
  「三千俘兵,竟無一人知道他的去向!」江浪將拳頭重重地砸在了堂中的雕花木柱上。「說什麼要求退兵,不過只是障眼法罷了!刻意迷惑我們的判斷,拖延時間!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打算這麼輕易地把阿櫻交出來!」

  他就從未見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

  竟白白捨下得之不易的涼州城。和三千將士的性命,倏然棄局而走。真不知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越急越亂,越亂越急,尤其是遇上了如此難以揣測的對手。

  江浪坐在那裡,片刻也安靜不下來。

  石青見狀忍不住勸道:「應王子稍安勿躁,韓呈機雖然心思叵測,可他既是要用姑娘來作交換,想必便不會傷到姑娘的。」

  江浪聞言只緊緊抿起了唇,沒有回應。

  石青嘴上這樣勸著他,自己心中卻是沒底。

  韓呈機的行事,總是能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彷彿全天下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供他遊戲的籌碼而已,他想要什麼,必定不擇手段,而他想要拋下什麼,似乎也不需要半點理由。

  石青最怕的是……韓呈機或許,從一開始都不是真的打算要用江櫻來交換什麼……

  現在只盼著主子能從那個『死而復生』之人口中探聽到些許線索了……

  但他私認為,機會並不大。

  歸根結底,那也不過只是被韓呈機利用了一場的棄子罷了。

  ……

  行轅後院的一間柴房裡,門外兩側分列兩排侍衛嚴加看守著。

  處理完了一概棘手後續的晉起帶著宋元駒走了過來。

  侍衛們連忙肅容行禮。

  「將門打開。」宋元駒皺著眉頭道。

  自昨夜吃了一遭空城計後,他的眉頭便沒有打開過。

  侍衛應了聲是,取出鑰匙將緊鎖的房門打開。

  門外的陽光瞬時鑽入了原本光線陰暗的柴房內。

  雙腳被鐵鏈牢牢禁錮住,窩在一堆舊柴前、整個人都為黑色長袍遮掩籠罩住的人下意識地將頭往裡側偏了偏,躲開了迎面投來的刺眼陽光。

  光線忽明忽暗的一陣交錯,有人迎著光走了進來。

  他聽得一陣腳步聲在朝著自己靠近。

  門被人從外面重新合上之際,他方才緩緩轉過了頭來,抬眼仰視著已來至他面前的人。

  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同寒風中的松柏。

  黑袍人冷冷地逼視著他,滿布著燒傷的一張臉全然辨不出原有的樣貌。

  完全稱得上是面目全非。

  望著這樣一張可怖甚至令人不適的臉,晉起的目光始終不曾有過變動。

  「你來幹什麼!要殺要剮,儘管動手!」黑袍人出聲沙啞而陰詭,面目隨著說話動作的牽動越發顯得猙獰起來。

  晉起只是望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對視良久,他方才開了口。

  「二叔。好久不見了。」

  黑袍人聞言面容驚變。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他忽然哈哈笑了兩聲。齜牙咧嘴般的神情看著晉起,道:「沒想到我還活著吧!是不是很意外?」

  晉起聞言忽然想起那晚在明月樓中,他的母親對他說起那句『娘親手為你父親報了仇』之時的釋然。

  可到底沒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想。這或許是老天爺仍舊有意要讓他來親自了結這樁恩怨——

  「想到或想不到,又有何區分。難道你認為自己還有翻身的餘地嗎?」

  他昏暗中一派深藍的目光中儘是波瀾不興,連口氣都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可正是這樣。才更加讓晉餘明感受到了他的輕蔑。

  「若非是韓呈機臨陣變卦,若非是他不識好歹!」他忽然激動起來。嘗試要站起身,卻因雙腳雙腿之上都有鐵鏈禁錮而無法得逞,只有一面做著徒勞的掙扎一面狠聲道:「你當真以為你那點小伎倆能讓你得償所願嗎!我是敗了,可我並非是輸在了你這個野種的手上!」

  還在心存不甘。

  「你和你的父親一樣。都是野種、野種!晉家的一切都本該是我的,可先是你爹……後又是你!你們都痴心妄想,企圖搶走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們這些人死後都該下地獄!」他顯然激動的過了頭。甚至於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如果沒有你們,根本不會有今日的情形!你父親害了我。你又害了阿覓!我真想將你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晉起就這樣俯視著他,如同在看待一件往事。

  他向來都不認為晉餘明是多麼高明的人,前世他之所以死在了他們父子的手上,歸根結底是他太過信任晉家。

  若沒有那份信任,晉餘明何來的能力將他逼至如此絕境。

  包括他的父親,也是因為信任二字,才會至死都不肯相信自己是死在了他視作親弟弟的這個人手上。

  「憑藉自己的能力得來並守住的,才叫自己的東西。而你擺出這些所謂的因由來,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喪心病狂找藉口罷了。」晉起往前靠近了一步,垂眸凝視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道:「當年你親手害死了我父親,每日將毒藥投入他的飲食當中的時候,便是以此來消除自己內心的罪惡的吧?」

  「……」晉餘明聞言瞳孔一陣緊鎖。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人。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當年投毒一事,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一切都是他自己經手,包括他母親也不知道這個經過!那個被他母親一手帶大的大哥,就連母親也無法真的對他下狠手,得知事情沒有轉圜餘地之後還多番交代要給他一個痛快,不忍他受罪,以至於重病後還因這個心結發了瘋……可他怎麼真的能,怎麼能讓他那麼輕易的死去?

  他要慢慢地折磨他!

  於是旁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妻子難產而死而染了重病,以致撒手人寰。

  可事實並不是。

  殷子羽,雲莎,甚至是他的母親,都認為是他一刀刺死了他那奄奄一息、自幼護著他卻一直在不停地搶走本屬於他的一切的大哥。

  他對所有人都是這樣說的!

  是,因為那時候他還年輕,他害怕別人會拿看待怪物一般的目光來看待他!

  所以他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的……

  可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再次迎上晉起的眼神,晉餘明卻忽然驚聲叫了起來!

  這眼神他很熟悉!

  他生前便會經常這樣看著他……淺淺淡淡地什麼情緒都沒有,卻讓他無端厭惡至極!

  因為父親最欣賞的便是他那樣處之淡然的冷靜模樣!

  全都是裝模作樣!

  「你是鬼魂!你來找我索命了!」晉餘明瘋了一般,面上終於顯露了驚駭,他連連地往後退著,將身後的一堆柴都擠倒在地,砸了一地,也砸到了他自己。

  鐵鏈被掙的作響,他卻還在拚命地往後蠕動著。

  晉起最後看了他一眼。

  果然,這麼多年下來,他心裡從來都不是平靜的。

  自己所做過的那些不堪的事情,不管如何拼了命地去掩飾,卻也只能得以暫時的掩飾,而無法徹底抹去。

  這才是做錯事的人真正需要去承受的惡果——

  晉起轉了身離去。

  「主子打算如何處置他?」宋元駒問道。

  「不必處置,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他原想效仿他當年對他父親所為,在他每日的飲食中投放毒藥,慢慢地折磨他至死,好讓他嘗一嘗當自己的惡毒手段被被他人加諸到自己身上之時,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可方才晉餘明的樣子,忽然讓他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沒有必要了。

  據被一起抓回來的晉餘明的護衛供稱,他自那場爆炸中逃命出來之後,日日都要服用大量的藥來抑制身體各處的種種問題。

  這便夠他受得了。

  餘下的日子裡,就讓他一個人在絕望和痛苦中,好好地回憶回憶自己前半生那陰暗而不堪的光陰吧。

  而他,再不可能會被別人的不堪而再次拉入深淵。

  好不容易逃離出來,再不想體會那暗無天日的經歷了。

  宋元駒覺得這麼做太過便宜晉餘明了,可此時晉餘明的死法顯然並不是最重要的。

  「方才下面傳來消息,按照主子的吩咐,仔細嚴查了周圍百里內所有可以容身之處,可俱一無所獲……」宋元駒頓了一下,又往身後的柴房看了一眼,皺眉道:「主子可有從他口中得知一些有關的線索嗎?」

  「他並不想死,若是知曉分毫線索都必定會拿出來跟我談條件。」

  所以不必多問。

  宋元駒本也沒有抱太多希望,聞言只是點點頭,又接著跟晉起彙報了各處的情況。

  「韓呈機與江姑娘的下落雖然仍然沒能查得出來,但手下的人卻在搜找線索的過程中發現了多處異動——」宋元駒道:「涼州附近幾座早先被韓家攻下的城池中,似有些不尋常,近來出入城排查的情況十分嚴苛,屬下今早派去打探情況的幾名士兵,至今都未回來過。」

  想是回不來了。

  對方的戒備空前的嚴密。

  「……」晉起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

  宋元駒剛要再說些什麼之時,迎面忽然有一名士兵疾步而來。

  他上前行禮稟道:「晉二夫人來了涼州,現已來至行轅外,傳話稱要見二公子一面,有十分重要的話要當面跟二公子說。」

  「晉二夫人?」宋元駒乍然之下認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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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8:47 |只看該作者
471:他想要的

  「正是。」因是晉家主母,雖是行轅重地,可士兵仍然不敢怠慢,又問道:「二公子可要前去一見?」

  宋元駒暗暗稱奇,平日里連國公府的大門都甚少出的晉二夫人,怎麼會在如此關頭忽然來了這百里之外的涼州!

  「將人請去前廳——」晉起答話道。

  士兵立即應下去了。

  「該不是為了——」宋元駒又回頭往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晉起沒有回答,但表情卻是不言而喻。

  不可能。

  一來謝氏不可能知道晉餘明還活著,二來縱然她知道,只怕也只會一心盼著他儘早死去,她方能徹底安心,而非不遠百里聞訊趕來。

  滿是算計與利益的士族人家,從來都沒有那麼多的夫妻情深。

  宋元駒只得懷著十分疑惑的心情跟著晉起穿過長而空曠的後堂去往了前廳等候謝氏。

  謝氏身上罩著一件披風,頭罩冪籬,行走間雖穩,卻也急促。

  似乎真的有急事要說的樣子。

  「二嬸不遠百里前來,不知究竟有何事要同我講?」晉起隔著冪籬望著她,目光裡含著探索。

  不知為何,一看到這雙眼睛,謝氏幾乎覺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要無處藏身。

  這是她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哪怕是在晉餘明甚至是晉擎雲面前,都不曾有過。

  可這件事情,不管他能不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她都必須要做。

  若不然,她永遠也無法安心。

  晉起收回目光來,示意地看向宋元駒。

  宋元駒會意。帶著大堂內的幾名護衛退了出去。

  「我另有要事要辦,二嬸有話還是儘快說的好。」晉起看著她說道。雖是催促的話,但語氣中並無太多不耐煩,而是簡單的闡述,讓她不要耽擱時間。

  謝氏也渾不在意,摘下了頭上的冪籬,交給了身側的貼身丫鬟。

  晉起這才看見她滿臉的疲憊之色。同往昔面面俱到的形象差別極大。顯然是趕路太急所致。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有城府的人,你既還肯給我面子喊一聲二嬸,那我便也不與你繞彎子了。」謝氏並不肯坐。只站在那裡看著晉起說道:「想來你此番趕來阮平,應是為了孔姑娘的下落罷?可她此時應當並不在涼州附近——」

  「你知道她的下落?」晉起眸子一瞇。

  他自然也能查得出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但眼下哪怕是一眨眼的時間,他都不敢耽誤。不想浪費。

  可謝氏既然親自前來,只怕不止是為了單單將線索告訴他這麼簡單——

  出乎他意料的是。謝氏答的十分痛快。
 
  「那晚在明月樓孔姑娘被擄,我當時腦後受了傷昏迷,神智渙散之際,似乎隱隱聽到了幾名黑衣人的交談中……隱隱談到了肅州二字。」謝氏道:「我醒來之後腦後受傷的後遺症仍然十分嚴重。故一時半刻並沒能想到這一點——可後來仔細地回憶了當時的情形,便越發確定了。」

  「肅州?」晉起似信非信地看著她。

  「沒錯。」謝氏滿面肯定地道:「你既來了阮平,定是已經確定了孔姑娘落入了韓家軍的手裡。肅州素來是韓家的地盤。現如今韓呈機一力主張攻打北地,必然是想用孔姑娘來做籌碼——而在此情形之下。任誰只怕也想不到他會將孔姑娘帶回肅州。」

  其實她在來此之前對自己的推測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可此時得見涼州現狀,她卻堅信絕對不會有錯。

  晉起思維敏捷,早在她沒有說完之時自己便想通了其中的種種。

  是他大意了!

  竟然被韓呈機的一道又一道障眼法左右了思考方向……

  肅州,肅州……

  從涼州到肅州,好在不算太遠!

  快馬加鞭,五日的時間定能趕到!

  「不知二嬸想要什麼?」他急於動身,並不大打算同謝氏饒那些沒有必要的彎子。

  聽他如此直言,謝氏卻不意外,只是輕輕搖頭,道:「孔姑娘與你有婚約在身,已算得上是我們晉家的人,我將這條線索告知與你,不外乎是盼你早日將她平安救回。」

  我們晉家的人。

  晉起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是怕他容不下二房,想藉此做個人情給他。

  雖然他從未有過牽連無辜的想法,但謝氏這個人情,他收下並記下了。

  「有勞二嬸了。」他未有多言,拱手匆匆一禮,便跨步而去。

  卻在初踏出前廳之時,見石青正匆匆朝著此處走來。

  「主子,不好了——」他聲音雖然還算鎮定,但臉色已是十分的不好看,顯然是又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對於他要說出來的話,晉起幾乎已有預感。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事情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糟糕。

  「出什麼事情了?」見石青來到了跟前,一直守在廳門前的宋元駒連忙問道。

  「方才得到急報,令城、平涼、景縣三面皆有韓家設下的伏兵,眼下都正朝著涼州城齊攻而來!粗略估測,約有三萬軍力——暫時不知還有沒有後援!」石青面色鄭重道:「雖說我們在兵力上佔有優勢,可除了龍虎營之外,其餘兵力尚且駐紮在烏菱,趕來相援少說需要半日,那時涼州城必已被敵軍團團圍住!」

  想到那日韓呈機要放火燒營的舉動,石青仍心有餘悸。

  一旦被動那就是最大的劣勢。

  「韓家軍果然沒有撤走,而是分批埋伏在了周圍幾城當中,怪不得守衛如此森嚴!想是怕我們提早察覺會主動設法對付他們——」宋元駒只恨自己沒能再早一些察覺到異常。

  「如今還為時不算太晚,立即疏散城中百姓。」晉起當機立斷道:「援軍抵達之前,先以防守為主,不必自亂陣腳。」

  韓呈機此舉,不外乎就是想拖住他罷了。

  晉起站在原處,聽著宋元駒與石青有條不紊的開始部署起來,眸色卻一刻冷過一刻。

  他已經越來越肯定韓呈機要的究竟是什麼了……

  並非這天下,更不是要同他爭什麼輸贏。
  
  而是江櫻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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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發表於 2016-5-12 16:59:02 |只看該作者
472:大結局(上)

  層疊的山巒下,晨早的熹光一縷縷落在籠罩著一層薄霧的平靜湖面上,映出泠泠波光。

  湖前山腳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別院前,幾株老臘梅樹的枝椏上開著零星的花朵,稀疏卻也朵朵灼艷。

  四下寂靜,唯獨別院內隱隱有錚錚琴音流瀉而出。

  一名著藏青棉袍的中年男子背著雙手,正焦急地在緊閉的院門前來回地踱步。

  久等不到人來開門,他又抬手「嘭嘭嘭」地用力敲了一陣。

  「吱呀——」

  隨著一聲長響,門終於在他面前緩慢而猶豫地被人打開了。

  門後出現一張圓圓的少年臉龐,他滿面苦色地張口哀求道:「我說彭大夫,您就回去吧。您……暫時別來了。這邊倘若有事的話,我會讓人去請您的……」

  彭洛今豎了眉頭。

  「做主子的胡鬧,你這做奴才的也跟著不懂事!他現在的身體是什麼情況,你難道不清楚嗎?日日苦苦捱著只是加倍地消耗著他的精力和壽命,那是要出人命的——我跟你也說不通,你讓我進去,我自己跟他說!」

  他說著便硬生生地闖了進去。

  「欸!彭大夫您等等……」阿祿小跑著追上去阻攔。

  ……

  房門大敞著的書房內,原本坐在軟墊上的韓呈機拂袖站起了身來,身前梨木長形小案上古琴的琴弦猶在輕輕振動著。

  他望著院中那幾株光禿禿的梨樹後疾步走來的彭洛今,和緊隨其後的阿祿。

  「主子……」沒能攔下這位橫衝直撞的彭大夫,阿祿有些忐忑地看著站在門框內,似一副畫兒般的韓呈機。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彭洛今在門前止步,望著面前一身月白色寬大羅衣。表情不動聲色的少年人,一反常態近乎惱怒地問道:「當初你是如何答應我的?你原本是可以痊癒的!可你看看你現如今將自己折磨成什麼模樣了?對,我是讓你回肅州靜心養病,可我是讓你養病,而不是讓你在這裡等死!」

  當初明知不可再動情思,偏還日日深陷。

  本就已是強弩之末了,現下更好。直接關上門來。藥不肯吃,連他這個大夫也不見了!

  從未見過如此不知愛重自己性命之人!

  彭洛今氣的胸口都劇烈地起伏起來。

  韓呈機聽他說完,竟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只是一雙水墨般的黑眸中始終藏著一抹淺淺的諷笑。

  漸漸地,就連這抹諷笑也消匿掉,留有的僅是一派平靜。

  正如別院外那汪波瀾不驚的湖水。

  「你應當清楚,如今連你也已醫不好我了。」他淡淡地說道。聲音裡始終有著刻進骨子中的孤冷。

  彭洛今面容一變,嘴唇時翕時張。

  他緊緊握了握拳頭。面上俱是堅持的神色:「可至少可以讓你再多活幾年,至少可以減少你身上的苦痛!」

  韓呈機看著他,良久之後才道:「你回去吧。」

  活不活這幾年,似乎沒有區分。

  這幾年來。他過的不就是形同死人一般的生活嗎。

  「你……到底怎麼想的!」彭洛今急了:「你有什麼想法你大可同我直說,不吃藥不讓我診脈只會耽擱你自己的身體!」

  卻聽韓呈機緩聲說道:「這幾年來,多謝你了。」

  這道聲音正如這清晨寒風。微冷卻輕柔。

  彭洛今聞言怔住。

  他神情複雜地望著立在那裡的韓呈機。

  此時此刻,他竟倏地從他臉上看到了從所未有過的釋然。

  釋然?

  「……」

  彭洛今站在原地幾經猶豫。在韓呈機的目光之下,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終還是冷聲說道:「命是你的,本該你來掌控。一個不想活的病人,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了。你既執意如此,便當今日彭某不曾來過此處罷!」

  語畢,拂袖大步離去。

  阿祿忙跟了上去。

  「不必送我!」彭洛今怒沉沉地說道。

  阿祿摸了摸鼻子,心道我也不想送您,可主要不是害怕您半路又折回來鬧騰嗎,不親眼看著您出去,將門重新鎖上,我哪裡能放心得下。

  可他嘴上自然不敢這麼講,他還是得道:「我也知道您是一片好意,可主子的性子您不是不清楚,一旦決定的事情任誰也勸不了,能讓他改變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這是小事嗎!」彭洛今腳下步子更快,阿祿要小跑著才能跟得上。

  「或許主子過幾日便想通了也未可知呢,到時我再請彭大夫過來……」阿祿面有苦笑。

  他可得將這位彭大夫的毛給捋順了才行,若不然他真不管了主子,那可如何是好。

  他大哥都跟他說了,主子這病還是得治的,只不過要等些時日。

  人不治病怎麼行呢。

  彭洛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當我是幹什麼的,揮之即去召之即來?」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阿祿艱難地賠笑。

  彭洛今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阿祿。

  只是在即將跨出別院大門之時,忽然頓了足。

  「好好勸你的主子!」他回過頭對阿祿重聲說道。

  阿祿連忙應下。

  「他若發病,立即告訴我!到時疼得他昏昏沉沉的,治是不治可不是他說了算,是我手裡頭的銀針說了算——」

  「就是您不說,我肯定也頭一個去找您啊…」阿祿忽然有些哽咽,低下腦袋說道:「我腦子笨,膽子又小,向來都是主子說什麼我照辦什麼,可……我也不想瞧著主子受罪。」

  彭洛今皺眉看著他,終究沒再說什麼,嘆了口氣大步離去了。

  真是讓人不省心!

  阿祿抹了把眼淚,望著他的身形消失在遠處的梅花樹叢間。圓圓的臉上滿是愁苦。

  如果能拿他的命來換主子的命,那該多好啊。

  ……

  江櫻覺得最近她的精神越來越差了。

  一日十二個時辰,幾乎有十個時辰是在昏睡當中。

  意念隨著身體而衰弱,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能思考的東西越來越少,甚至已經失去了打開空間的能力。

  這種感覺讓她異常恐懼。

  她很害怕下一次昏睡會再也無法醒來,就這樣平靜卻忽然地離開這個人世間。

  她拼了命的想讓自己保持清醒,不敢睡過去。

  望著頭頂半透明的床帳上用細細的銀線成的花朵枝蔓輪廓。她努力地想讓自己集中精神。而眼前的景物卻還是在逐漸地重合恍惚。

  根本無法控制。

  她用力地握拳,指甲嵌進掌心的皮肉中,卻連疼痛感都變得模糊起來。

  耳畔隱隱有腳步聲傳來。

  江櫻費力地轉過頭去。視線中只得見一道晃動的白影在朝著自己靠近。

  恍惚間,似有一隻泛著涼意的大手動作輕緩地落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這不是晉大哥的手,晉大哥的手掌心裡有許多厚繭,很粗糙。卻很溫暖。

  這隻手很冰。

  她不知道是誰的。

  江櫻豁然將頭偏向床內側,那隻手便落在了半空中。顯得極為尷尬。

  好大一會兒,才被緩緩收了回去。

  「今日初幾了?」

  「初……」女子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公子,已是正月十三了。」

  四下重新陷入了寂靜。

  日出又沉。

  昏沉中。江櫻腦中斷斷續續地出現了許多幻覺。

  大多是過往所發生過的事情。

  朦朧間,她似乎意識到了這些都是她的回憶,又忽地想起了那個人在將死之前往事都會如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浮現的傳說。忽地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她低呼一聲,豁然張開了眼睛。

  眼前的視線竟然是從所未有過的清晰。

  頭腦也一片清明。

  她環視著四周。多日來第一次真正自己看清了身處何地。

  這是一間收拾的十分乾淨卻布置精緻的女子閨房,琳琅玉器,珍稀擺件應有盡有。

  沉香木雕的如意鏤空屏風前,一隻三腳圓形高几案上的黃釉瓷瓶中插放著幾支她叫不上名字的白色花朵,略有些奇異的花香混合著房中累絲鑲紅寶石的小熏爐中散發著寧神的香氣,一同鑽入她的心肺中。

  她不喜歡這濃重的味道。

  她嘗試著要起身。

  「阿櫻,你醒了。」

  此時,一道熟悉且陌生的女子聲音伴隨著輕緩的腳步聲傳入江櫻耳中。

  江櫻忙回過頭去。

  來人一身雪青色比甲,身材高挑。

  「青央姐姐……?」

  江櫻呆了片刻。

  她腦中混沌了太久,一時根本分不清今夕何處。

  「這是哪裡?」她忙地問。

  「肅州。」青央將冒著絲絲熱氣的小銀盆放在面盆架上,邊向著床邊走來邊說道。

  「肅州!」江櫻大驚。

  她怎麼會在肅州?

  腦中忽然疼痛欲裂,她想起了除夕當夜明月樓中所發生的事情。

  她應當是被人擄走了。

  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肅州?

  「青央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我為何會身處肅州?」她一把抓住欲扶她下床的青央的衣袖,滿面焦急地問道,「應當有人在找我吧?他們可知道我在肅州嗎?」

  在此關頭她忽然失蹤,奶娘和晉大哥,還有哥哥祖父他們,定是急瘋了吧?

  青央被她一席話問的怔住。

  片刻之後,她只是勉強地一笑,看向江櫻說道:「暫時不要問這些,日後你會知道的。」

  不問?

  她怎麼能不問呢!

  江櫻急壞了,可不管她怎麼說,青央都不肯再開口說話,只自顧自地帶她更衣洗漱。

  她又將江櫻推著來到梳妝台前坐下來,拿起象牙梳來為她梳髮。

  遲遲得不到答案的江櫻已沒了半點耐心,腦中對近日來的記憶一片空白的她彷彿身處在一團迷霧之中,這種對一切都處於未知狀態的茫然感讓她十分沒有安全感。

  她驀然站起身來,朝著房外衝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但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阿櫻!」

  青央被她忽然的動作嚇住,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顧不得去撿,慌忙就轉身抬腳追了出去。

  江櫻卻在院中忽然停下了腳步。

  外面在落雪。

  庭院中一棵碩大的松樹,青翠茂密的圓扇形樹頂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樹下的石桌旁男子象牙釵束髮,披著一件同樣雪白的裘衣。

  他原本正低頭望著空白的一方棋局出神,聽聞到動靜便抬起了頭來。

  面如冠玉,羸弱而清冷。

  一雙蠱惑力極強的黑眸尤其醒目,只是太過於深邃,令人無法看清深藏其中的一絲情緒。

  他凝望著站在雪中,表情時而茫然時而震驚的江櫻,忽而展唇一笑。

  在四下雪白景物的襯托之下,這笑容好看溫和的甚至晃人視線。

  「陪我下一局棋吧。」他出聲說道,只是這樣看著她,笑意便漸漸蔓延至了眼底。

  彷彿能見到她,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江櫻卻忽然後退了兩步。

  她明白了!

  她隱約記起來了一些……

  是他派人將自己擄來的!

  江櫻腦中種種猜測錯橫複雜起來,想到韓呈機從來都令人揣摩不透的行事作風,眼中不覺便盛滿了戒備。

  韓呈機將她眼中神色看的分明。

  青央折回房中取了披風出來要給江櫻披上,卻見江櫻轉身回了房內。

  她需要冷靜一下。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現在的處境。

  青央呆立在門前,面有難色地看向韓呈機。

  「下去準備吧——」

  準備……

  青央眼中顯出掙扎之色。

  面對韓呈機的命令,她頭一次有了猶豫,且猶豫了太久。

  韓呈機已重新在石桌旁坐了下去。

  青央卻遲遲不願挪動步伐。

  江櫻沒有哭也沒有鬧的反應,倒是出乎了韓呈機的預料。

  他本以為她至少會怒聲質問他,無端之下為什麼要讓人抓她,又為什麼將她帶回肅州。

  可是她都沒有,她只是強自鎮定地走回了房間。

  越是如此,越是證明了她待自己的防備心之重,重到連片刻的失去理智都不敢,面對他必須要保持冷靜。

  她生性純粹,曾經面對他之時,也不是這樣的。

  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

  在這些事情裡,他又做錯了很多決定。

  錯的離譜,錯到讓他這短短幾年內將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場噩夢。

  他到底太自私了。

  就連最後的這個決定也是如此的自私。

  可他,實在太想結束這場噩夢了。

  除此之外,他沒有其它任何辦法能夠讓自己得到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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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
發表於 2016-5-12 16:59:18 |只看該作者
473:大結局(中)

  天色將晚之時,江櫻的精神開始變得不濟起來。

  她想過了,韓呈機抓她,不外乎只有一個原因,定是為了藉她來威脅晉大哥。

  如今晉韓兩家相爭正是如火如荼之際。

  況且除此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其它的利用價值了足以能讓韓呈機拋開涼州的戰事,親自將她帶回肅州來。

  大約是想用她來謀劃一場極大的陰謀,才會如此吧?

  江櫻越想越心驚,越來越為晉起感到擔心。

  她跟晉起之間,彼此太過了解對方了。

  她很肯定她的晉大哥為了她只怕什麼條件都肯答應下來。

  尤其是在她如今的身體根本拖延不得的情況之下——

  但她在這裡什麼消息也聽不到,更不知道外面現在的情形如何,韓呈機是否已經利用過她來要挾晉大哥做了什麼事情,亦或是晉大哥知不知道她如今身在肅州,現下有什麼打算等等,這些她都無從得知。

  她也知道憑藉她自己的能力要從這裡逃出去,簡直難如登天。

  更何況,她的身體更加不允許她這樣做。

  她思前想後,現如今唯一的對策只有先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只有活著,才能有下一步。

  若不然等不到離開這裡的那一天,只怕她就先掛了。

  這才是最悲傷的結局……

  這貨根本不知志虛給自己估測的最後期限,於是在青央將飯菜送來之後,一點也沒有使性子鬧脾氣,而是老老實實地將東西全部吃了下去。

  青央在一旁看的簡直有些傻眼。

  實在沒料到一下午隻字未言的江櫻會如此配合。

  可當她忽然想到當年在問梨苑裡,這小丫頭便是這樣一幅不管遇著了什麼事情。都不會虧待自己胃口的樂觀模樣,不禁彎了彎唇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只是這個笑容當中滿是苦澀。

  青央忽然明白了。

  她之前一直認為只有相似的人才能互相走近,所以她一直不明白公子日漸深重的執念是為了什麼。可她如今才看得清楚,原來越是極端的人,便越容易被那些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和事吸引。

  好比一直站在陰冷的黑暗角落裡,才會更加渴求陽光的溫度吧。

  終究沒有人會真的喜歡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哪怕他有太多的不得已。

  人總是有妄想的。

  越是遙不可及。越是想要靠近——她自己不是一直都深有體會嗎。如何會到現在才真正地看明白呢?

  青央滿眼悲戚地看了一眼窗外漸濃的昏色,再收回視線看向江櫻之時,已將種種情緒掩去。

  「阿櫻。跟我去一個地方吧。」她輕聲說道。

  坐在桌邊的江櫻聞言抬頭看向她。

  因心有疑防,故並沒有開口說話。

  曾經在一起頗算要好的人,如今以這種形式重逢相處,這讓她心中很是複雜。但卻沒有動搖的餘地。

  青央對她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嗎。等去了那裡,你就會知道了。」

  江櫻對她的話是半信半疑的,但如今她的處境讓她不得不配合。

  於是她點下頭來。

  青央見狀折身去了內間,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把竹骨油紙桑和一件墨綠色白蘭披風。

  她來到江櫻面前,將披風為她系好。

  「外面風雪未停,以免著了寒。」青央柔聲說道。

  江櫻微微一怔。不由想起了幾年前在問梨苑中青央便如眼下這般溫和貼心,處處照顧她。

  她下意識地想要跟青央道一句謝。可此情此景,話到嘴邊,卻沒能吐露出來。

  「走吧——」青央微笑看著她。

  江櫻點點頭,未有多言。

  外面果然還在下雪,且較白日里相比又大了許多,紛紛揚揚的,柳絮一般。

  青央撐著傘,江櫻在傘下跟著她的腳步而行,鞋子踏在鬆軟的積雪上,發出微微輕響。

  在江櫻的印象中,肅州城靠近南方,雖也偶有落雪,卻從沒有這麼大的。

  「肅州城,已有十餘年不曾下過這樣的大雪了。」青央似有同樣的感受,微微抬起頭來望著前方銀白無瑕的一方天地,低聲回憶道:「隱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也有過這樣一場大雪。只是那是在臘月裡,近除夕的時候……」

  那也是自幼養在韓府中小小的她第一次遠遠地見到公子。

  那時候的公子,是一位很和氣,很愛笑的孩子。

  只是後來夫人和溫梨姑娘相繼過世,少爺又失去了走路的能力,病痛纏身險些喪命,日復一日的折磨之下,雖僥倖保命,卻如脫胎換骨一般成為了另外一個人。

  青央的思緒逐漸地飄遠著,江櫻一路上未有開口,也不知道青央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直到出了別院之後,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起來。

  這座別院前不遠處竟是一座望不到邊際的廣闊湖泊,四面青山圍繞,只是此時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唯獨面前這汪綠幽幽的湖畔,猶如鑲嵌在其中的一塊成色上等通透的翡翠玉石。

  此時已過酉時,四下卻被茫茫積雪映照猶如清早天色似亮未亮的拂曉時分。

  出了別院之後,江櫻跟著青央沿著一條小徑一路往西而去。

  不足百步,面前竟是一座梅林。

  株株梅樹之上都壓了重重的雪,銀光閃閃中偶有一兩朵鮮紅的臘梅探出頭來,清冷而妖嬈。

  前不遠處一方開闊之地,建有一座重檐華亭,亭角懸著數盞紙皮長燈,亭頂也落了厚厚的雪,亭後卻是一派靜止的湖綠。定睛一看。原來此處梅林後方與之相連的正是那方湖泊。

  而那在亭中煮茶之人,不消去細看,也知必是韓呈機無疑。

  只是此時他一個人坐在那裡,身邊並沒有伺候的下人。

  青央在亭外止步,見江櫻踏進亭中坐了下來,便也緩緩退了下去。

  江櫻本以為他是要同自己開誠布公的來談條件了,不料他張口卻是道:「你不必心懷寄想了。他早已得知你在肅州。可他卻沒有過來救你——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江櫻聞言胸口倏地一跳。

  「因為他正四面受敵,根本沒有時間來找你。這便足以證明在他心目中,這天下江山遠比你來的重要。」韓呈機斟了一碗熱茶。在茶盤上緩緩推至江櫻面前,口氣平和的似在閒聊一般。

  因聽到前半句原本有些緊張的江櫻,在聽完他這句話之後,卻忽然放心了下來。

  這話她自不會信。

  她不會拿自己去跟天下江山作比較。但她相信晉起。

  信任到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她都不會有任何質疑。只會當作是他另有妥善的安排。

  是以她反過來對韓呈機道:「如此一來的話,韓刺史為了抓到我如此大費周折,到頭來我卻毫無利用價值,韓刺史豈不是吃了大虧了嗎?」

  在此之前。韓呈機還從未見過這一面的她。

  不僅冷靜,甚至理智。

  或是試探的結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韓呈機忍不住搖頭微微失笑起來。

  他一手端起玲瓏茶碗來。垂眸望著氤氳茶霧,輕聲道:「你當真認為我將你帶到此處。是為了將你當作籌碼,來跟他爭這天下嗎?」

  若不然呢?

  江櫻看著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怪她笨,只能說面前之人的心思實在令人難以揣摩。

  江櫻下意識地想要往深處去想,然而大腦的運轉卻越來越遲緩。

  頭也開始昏沉起來。

  「我同他不一樣,這天下對我來說毫無意趣。」韓呈機望著她,口氣雖淡,卻隱隱有些不甘:「可我不如他聰明,我太晚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說這世間萬物怎會如此變化多端,又如霧裡看花,總叫人防不勝防,一不留意所錯失的竟再也找不回來了。」

  江櫻覺得自己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她只能暗暗抓緊了自己袖中雙手,以求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

  肅州城門將閉之際,一行十人左右的人馬與一輛馬車自城中疾奔而出,揚起雪霧重重。

  行了約有三五里遠,為首之人忽然勒馬調轉馬頭,逼停了那輛跟在後面的馬車。

  雪勢越來越大,幾乎要讓人睜不開眼睛,他渾身都壓了雪,卻連抖落的時間都沒有。

  馬車簾被車夫撥開,他坐在馬上皺著一雙被雪染白的劍眉看著車內之人。

  一身破舊道袍,盤腿坐在馬車中緊緊盯著面前卦盤的志虛此時的臉色也甚是難看。

  「……」他低聲喃喃了一陣旁人根本聽不懂的話,復才抬起頭來望向那儼然已經成了一尊雪人的年輕男子,重重嘆了一口氣出去,道:「雪夜無法觀星,只能憑卦盤來確認大致的方位,加之這丫頭身上的星象感愈弱,能確認她人在肅州城附近,已是極不容易了。」

  晉起聞言眸色更冷了幾分,緊緊握著韁繩的手已經被磨得滲出血來。

  他晝夜不分的趕路,於兩日前便提早抵達了肅州城,可在城中找了整整兩日,竟毫無所獲在!且肅州分明是韓呈機的地盤,他卻反常的未有給他設下絲毫阻礙,所有的一切都比他想像中的要順利百倍,但縱是在此種情形之下,他們還是一絲線索也未有查找到——

  這是不是說明韓呈機有足夠的信心篤定他根本找不到他的藏身之處?

  這個猜測簡直要將晉起逼瘋。

  今晚已是十五之夜,若過了子時仍然找不到她,他真不知自己到時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宋元駒!」晉起高喝一聲。

  「給應王子傳信,讓其帶兵緝拿韓家上下人等,嚴加逼問!勢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韓呈機的下落,若有反抗者,就地斬殺示眾!」

  這顯然不是一個聰明人該有的做法。甚至會因此落下惡名,但他現下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宋元駒聞言卻也未有任何遲疑,高聲應下,拍馬急去。
 
  「更魂換命本就是大陰之事,若還要因此平添殺戮,當真是折福至極,你們這些人果然是一著急就知道拿殺人解決……」志虛坐在馬車裡連連嘆氣。滿臉的不贊同。卻也未有行阻止之言。

  走到了這一步,結果太重要,至於過程……便隨它去吧。

  師傅他老人家畢生的心願還在等著他來完成。

  哪怕他得知之後。會重重責罵於他,但若他真的做成了,那這一切也值了。

  「繼續往東去吧——」他看向晉起說道。

  晉起一握韁繩,重新將馬頭調轉了回去。

  正欲打馬。卻忽聽得身前的近衛低呼了一聲。

  「南面似乎起火了——」

  晉起聞言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遙遙只見遠處確有一片通紅的火光隱顯。十分醒目,火苗初看時只是豆粒大小,可不消片刻,便迅速蔓延成了拳頭大小。且還在快速地擴大著。

  趕車的車夫是一直埋伏在肅州的暗線,對肅州周圍的地形十分熟悉,見狀驚異地說道:「那一帶並無民居。這遍地都是大雪的天氣怎會起這麼大的火呢?當真奇怪至極!」

  晉起卻根本無心理會,一夾馬腹便要繼續往正東方趕去。

  然卻聽身後的馬車中志虛忽然失聲驚叫了一聲:「且慢!」

  晉起聞聲皺眉拉住韁繩。再次回頭看去。

  卻見志虛竟已從馬車中跳了下來,因動作過急而在雪窩中跌了一跤,踉蹌地爬起來,瞪大了雙眸看向那起了火光的方向。

  眼見著視線中不斷向四周蔓延的火苗交向錯橫著,逐漸地與自己印象中的陣圖完全重合起來,志虛面色頓時煞白如紙,眼中頓時閃現了不可置信的恐懼之色:「天璣陣……天璣陣!」

  有人布下了天璣陣!

  定是他青雲觀中之人!

  而有違天道的天璣陣向來都是青雲觀歷代以來除了掌門之外決不外傳的禁忌之陣,他年紀尚幼之時曾偶然窺見過一次,當時被師傅罰了面壁思過整整一年——而除了他之外還知道此陣法的人,不外乎只有他的師兄、青雲觀現任的觀主一人了!

  他是瘋了嗎!

  「江姑娘必定就在那裡……!快去阻止他們!」

  只是見這形勢,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

  江櫻耳邊風聲大作,捲帶著灼人的熱氣。

  她拚命地想要張開眼睛,卻始終不得。

  一種從所未有的恐懼感將她團團包圍住,很快,這種恐懼感轉化為了身體各處無法承載的疼痛,她似乎感覺到自己身體中的每一處骨骼都被人狠狠捏碎,疼的她幾欲窒息。

  她是要死了嗎?

  她是要死了吧。

  她是個懦弱的人,在此之前因為設想自己臨死之時的情形便怕的要哭,因為她害怕她去了之後,那些愛著她的人會比她更要難過。

  更何況他們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原本做好了痊癒的準備,大膽地將未來設想為了最好的樣子的她,連一句話都沒能留下來。

  江櫻七零八落地想著,她能感覺得到自己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待疼痛感稍有減輕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縹緲的漂浮感。

  身體逐漸輕的彷彿一片羽毛,隨風而起,無法控制。

  可思緒卻沒有想像中的越發渙散,反而在逐漸地歸攏清晰,腦中紛紛雜雜的畫面逐漸歸落,一點點地在變得清明。

  「梅林怎麼起火了!主子人呢?」

  一道滿帶著驚駭的少年聲音遠遠地傳近。

  江櫻倏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空曠的天空一片赤艷的火紅!

  她驚坐而起,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四周有石階的圓形高台之上,竟像是一方祭壇!

  撲面的灼熱感隨風遞進,轉頭去看,只見梅林之中大火烈烈,一株株梅樹被大火纏繞著。發出的「啪啪」聲響似在悲鳴一般,積雪隨著火勢迅速地消融,而梅林內外那些原本遭大雪覆蓋住的石柱此刻卻紛紛顯露為了一尊尊刻有硃紅色符文的奇詭石像!

  江櫻大驚不已,便要離開祭壇而去,而剛站起身來,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音,喊道:「阿櫻。」

  她豁然回過頭去。卻見是青央正站在一面石階上。仰著頭望著祭壇之上的她,滿眼淚水。
  
  江櫻為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而震驚不已,又得見她如此神態。頓時也忘了二人如今的立場,張口便是一句:「青央姐姐,這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是哪裡來的道士!」遠遠跑著趕過來的阿祿驚聲道。

  在與江櫻所在這方祭壇相隔百步之處,儼然還有著另一座同樣的祭壇。此時那祭壇之上有一名灰袍道人點了一道火符夾在兩指之間,另一隻手揮著邊緣打磨的極為鋒利的桃木劍。閉目口中念念有詞,須臾,忽地將那火符拋向空中,桃木劍在虛空中重重一劃。竟發出一聲悶雷聲響!

  與此同時,梅林正上方的夜空中央忽然似被人撕出了一道『裂縫』來!

  林中大火頓時更盛!

  江櫻更看清自己身處的祭台四周,瞬間升起了一道道縹緲卻肉眼真是可見得古怪符文。它們似有生命一般不停地交換著各自的位置,一面發出嗡嗡的聲響。逐漸地在形成了一副完整的圖咒——

  「主子……主子還在梅林裡!?」

  阿祿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不可置信地看了身後的兄長阿莫一眼,便要往梅林中衝去!

  「不可!」阿莫追上前去,一把將他抓祝

  「大哥,你瘋了!」阿祿赤紅著眼睛看著他,不停地掙扎著:「你不是告訴過我說主子還要繼續治病的嗎?你們合起來騙我!你放開我!」

  他們兄弟二人自幼同韓呈機一起長大,早已不是一般的主僕可比,阿莫眼中閃過濃烈的不忍,見幾乎要控制不住失去了理智的阿祿,只得揮掌將其擊昏。

  聽聞了他們一席話的江櫻卻再一次大驚失色。

  她怔怔地望向梅林的方向。

  「這到底是什麼陣法……」她幾乎是喃喃著問道。

  「天璣陣,以命換命——」

  青央一字一頓地答道。

  「以命換命……」江櫻重複默念著這幾個字,眼底的驚疑之色越來越重。

  以誰的命來換誰的命!

  此情此景,幾乎已經不用去推測了!

  可是……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拿自己的性命來救她!

  不……

  她雖然想活下去,很想很想活下去,卻也決不想是在犧牲別人的前提之下活著!

  江櫻疾步要衝下祭台去。

  卻在即將接觸到那些符文之時,被一道衝力極強的屏障阻攔住,「嗡」的一聲巨響,便將她生生彈了回來。

  她捂著劇痛的心口處,不管不顧地再次衝過去,如此反覆,近乎有十餘次,似是鐵了心一般要將這符咒牆給生生撞破一般——

  「哐!」

  這一次,符陣的反擊尤為強烈,江櫻重重地摔在冷硬的祭台之上,發出一聲悶哼來。

  與此同時,忽然有一道道經文往她的腦子裡鑽去,烙印著,嗡嗡作響,混雜而聒噪。

  她頭疼的似要炸開,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青央望著她,嘴唇輕輕翕動著,張口卻已無聲。

  「好好活下去。」

  她轉身下了石階,穿過對除了江櫻以外之人都毫無作用的符咒牆。

  大雪還在下,只是此處火勢竄天,雪還未能落下,便在半空中被蒸發的無影無蹤。

  江櫻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雪青色的身影似一隻柔弱的蝴蝶一般,頭也不回地撲進了那重重大火中。

  決然而不留遺憾。

  可她呢?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自私到就算將命送出去,竟也不曾過問過她肯不肯要!

  江櫻凝望著梅林,視線中彷彿閃過了梅林深處最後為烈火吞噬的一抹白。

  可那並不是雪……

  沉沉地昏去之前,她彷彿又隱隱聽到了此前在亭中,他最後與她說的那句話——

  「唯一的遺憾便是再沒能與你對弈一局。」

  他微微笑著說,還輕輕嘆了一口氣。

  淡若清風,不露痕跡。

  而她,此生只怕都無法忘記今夜這場梅林大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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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
發表於 2016-5-12 16:59:33 |只看該作者
474:大結局(下)

  三年後。

  剛過完八月中秋節,晉國公府上上下下卻又忙成了一團。

  這次忙的可是大事兒。

  幾十年都沒辦過這樣的大事兒了。

  「我說你們怎麼回事兒,磨磨蹭蹭的這都什麼時候了,明日便是家主大喜的日子,這燈籠怎麼還沒掛完!」

  「那扇窗戶上的囍事貼歪了!」

  「明日喜宴的菜單再去核對一遍。」

  「二夫人那邊著意吩咐過的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寫在這上頭了,睜大眼睛好好瞧著,萬不能疏漏了……」

  晉國公府新任的管家上上下下地到處指點布置著。

  四年了。

  想當初四年前他家家主和孔家小姐定親的時候,還只是個庶出公子的身份呢。

  可這一晃眼四年過去,不僅在晉公過世之後坐穩了晉家家主的寶座,更是一力平定了各方叛亂,使得天下重現太平,成了普天之下人人口中稱頌的傳奇英雄。

  只是這一來二去的,也險些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耽誤了。

  這不,今年都二十二了,才算騰出了手兒來把媳婦娶回家。

  哎,也虧得孔家小姐沒什麼脾氣,一直等了這些年,也沒提過要退親的事情……

  聘禮下完等了四年才過門兒,直將人姑娘耽擱到了二十大齡,換誰誰能忍得了?

  管家很不厚道地在心裡將自家家主『編排』了一通。

  「欸!你那手裡捧得是什麼花兒?」

  僕人停下腳步,笑著道:「梅花啊,這可是讓人從西域運送過來的上等紅梅。」

  「拿走拿走,不合時令!」管家斥責道。
 
  府裡能砍的梅花早年全讓家主下令給砍了,這些人倒好。一點兒眼色都沒有,還專程從別國運來了紅梅,這麼能作,咋不上天呢!

  僕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見管家陰沉著一張臉,也不敢問,唯有悻悻然地捧著花枝折了回去。

  梅花寓意多好埃又火紅火紅的。這麼喜慶還論什麼合不合時宜啊?

  ……

  「我說,你這都吃第三碗了。這粥有這麼好喝嗎?」

  清波館內,托月院。

  冬珠一臉疑惑地湊了過來。

  江櫻從粥碗前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將粥咽了下去才答道:「不是說成親當天白日裡不能吃東西嗎,今晚多吃點墊著。」

  一屋子的年輕婦人們聞言齊齊地看向她,目色或詫異或鄙夷。

  「不就餓一天嗎。還能要了你的命不成?我們成親的時候,也沒見像你這樣。」梁文青嫌棄地看著她。又低頭對自家剛滿兩歲的大女兒說:「以後長大了可萬萬不能學你這個姨母,記住了嗎?」

  小女孩滿臉認真地點下頭。

  江櫻聞言險些將嘴裡的粥給噴出來。

  多吃幾碗粥她招誰惹誰了,竟然還被當成壞榜樣來教孩子做人?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碗遞了出去。對身旁的小丫鬟說道:「再給我盛一碗。」

  小丫鬟滿面複雜地應下去了。

  華常靜和宋春月這下也看不下去了。

  就連向來江櫻說什麼都不提反對意見的雲璃也開了口,她委婉地勸道:「吃的多了反倒還睡不好,姑娘還是悠著點兒吧。明日且忍一忍就是了。」

  她在兩年前已經嫁入了宋春月對門兒的崔家,但也一直跟江櫻有著來往。如今算是亦僕亦友的關係。

  「到時大不了偷偷帶些糕點在身上——」如今作為兩個孩子的娘親,華常靜語出驚人。

  這個法子江櫻早就想過了,可介於她擔心拜堂之時一堆糕點滾滾而落,晉大哥會當場休了她的可能性偏大,只有忍痛放棄了。

  「都別給她亂出主意,明日說什麼也不能胡來,大喜的日子,再鬧了笑話。」莊氏從外間走來,口氣是大寫的鐵面無私。

  只是……

  次日早,清波館外迎親的隊伍鑼鼓吹打聲喜慶熱鬧。

  「晉起那孩子破了士族人家迎親的先例,竟是親自來接的親……已經到大門口兒了,你這一走,往後可就是晉家的人了。」莊氏哭哭啼啼起來,在江櫻也要跟著紅了眼睛之前,悄悄塞給了她一小包東西,低聲交待道:「這幾塊月餅你在轎子裡沒人的時候吃,記得一口氣吃完,別留下把柄。」

  江櫻:「……」

  說好的不能胡來呢?

  可這似乎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奶娘,什麼餡兒的啊?」

  「冰皮兒鳳梨和奶黃。」

  「怎麼沒有椰蓉呢?」

  「時間太趕,沒來得及……等你回門的時候再給你做椰蓉的,聽話。」

  江櫻點點頭,歡喜地將月餅藏好。

  對外宣稱認了江櫻做義妹的西陵王子冬烈,親自將她背上了花轎。

  鞭炮聲響,喜轎被抬起。

  也不怪奶娘太溺愛她,怪只怪從清波館到晉國公府坐轎足需兩個時辰之久,她這一挨餓就發慌的性子,真一丁點兒東西都不讓吃,到時只怕才更容易出錯。

  江櫻剛要取出藏在寬大喜袖中的月餅來,右手卻在身側摸到了什麼。

  她將鮮紅的蓋頭掀起一角來,冷不丁地卻見一側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碟精緻的點心。

  這是……晉大哥幹的?

  江櫻的臉色複雜極了。

  她真沒想到晉大哥竟然是這麼沒有原則的人。

  咳,但她真的好喜歡。

  她應當就是傳說中那個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的女人了吧?

  江櫻坐在穩穩噹噹的花轎中吃的不亦樂乎,半點也沒有因為要離開家人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當中而該有的傷懷。

  只是可憐瞭望著孫女的花轎一點點走遠,哭的老淚縱橫不能自已的孔先生,和莊氏梁文青宋春月等人。

  ……

  這場遲來了三年的婚禮,因占齊了天時地利人和。故而被操辦的空前盛大。

  因天下大計而耽誤了自己的晉家家主娶妻,本就是一件萬眾矚目的盛事,排場自不必多言,來賓個個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鄰國也紛紛遣了使臣來賀。此外,風國皇帝與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太后娘娘也親自到了場祝賀,並以大赦天下作為賀禮。

  如今正值四處昇平。百廢待興。這一舉措越發讓百姓們歸心。

  宋元駒暗下地跟石青說,這小皇帝學聰明了,知道借花獻佛了。

  要知道。當初他家主子要想登上這皇位,那可是輕而易舉,並且順應民意的。

  可主子沒有這麼做。

  為什麼呢?

  一來,主子要坐上這皇位的話。那這小皇帝必須得要『駕崩』才行,要不然名不正言順啊。

  可主子未來的媳婦兒跟這小崽子關係越來越好。儼然有情同姐弟的架勢。

  這下就不好辦了。

  主子後來又想了想,覺得他媳婦那副頭腦和性子,實在不適合宮中生活,於是就徹底打消做皇帝的念頭了。

  沒錯。就是這麼隨意……

  宋元駒起初難免有些遺憾,石青亦然,總覺得辛辛苦苦這些年。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人——可後來轉念想了想,苦了這些年。累了這些年,平定天下的初衷已經達到,子子孫孫都享受不盡的大好名聲也掙到手兒了,清清閒閒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再者說了,他家主子這晉國公當著,可不比做皇帝還舒服?

  國事想管就插兩手,沒人敢說個不字,不想管就在家陪媳婦,還不用捲入那麼多的紛爭當中,多好啊。

  還是主子活得明白。

  「只是這親成的啊…確實有些晚了。」宋元駒已是醉醺醺的,舌頭打起了結。

  「可我聽說,等了三年多才成親可不是主子自個兒的意思……而是——」他說到這兒,忽然打了個酒嗝。

  「而是什麼啊?」一桌子出生入死,戰功累累的兄弟們追問起來。

  「什麼啊…喝酒!」宋元駒竟是說罷就忘,跟人碰起了酒杯來。

  眾人只當他是說起了醉話,也渾不在意,只又喝起酒來。

  中間有人調侃道:「別說旁人成親晚了,你這都快三十的人了,不還是連個媳婦兒也還沒討到嗎?哈哈哈,你就別一百步笑人家五十步了……」

  「就是,現在仗也打完了,該考慮考慮了吧?總不能讓你老宋家絕後吧!」

  「咳,宋將軍素日裡與向都師走的挺近的,向都師是咱們營裡出了名兒的比女子還好看的,宋將軍該不會是……」

  一群漢子吃多了酒,什麼話都敢說。

  「去去去!別瞎說!」宋元駒一改臉色,有幾分怒意來:「人家年紀輕輕的還沒討媳婦呢,玩笑歸玩笑,可別壞了人家的名聲!」

  一群人哈哈笑了一陣,卻也不提此事。

  女席那邊雖然不比男席這裡的高談闊論,卻也十分熱鬧。

  冬珠緊挨著太后坐,十分殷勤地幫她布菜。

  太后雖然還是以風國太后的身份長居宮中,但早在三年前,她和她父王就已經得知了太后的真實身份,竟真的是她那位『早逝』的姑母,雖然在外面不能以家人相稱,但這還是半點兒都不妨礙冬珠的歡喜。

  只是,父王近來又在跟姑母鬧脾氣,就連這回表哥大婚也沒有來,且還不許母后過來,這讓她多少有些頭疼。

  哎,她的父王啊,總是那麼的不懂事。

  ……

  夜色初濃,江櫻坐在灑滿了子孫如意果的喜床邊,頂著蓋頭正打瞌睡。

  晉起推開門進來,屏退了一屋子掩嘴偷笑的丫鬟,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這幅情形。

  那左晃右晃的身形,和頻頻點頭的動作,很難讓他說服自己這貨不是真的在犯睏。

  大喜的日子,她怎麼就能淡定到這種地步?

  倒顯得他一個大男人不夠沉穩了!

  他來到床邊,將她的蓋頭除了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面若桃花的睡顏。

  三年的時間,她原本有些稚嫩的五官已徹底長開了來。卻又有著小姑娘的嬌憨氣,此刻施了脂粉,落在晉起的眼中,更是好看的不成樣子。

  好看的不成樣子。

  他這些年來打仗打的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粗人了,竟只能用這麼淺薄的詞語來形容此刻的她。

  可長得好看就能是大婚當晚,夫君還沒回來,便開始打瞌睡的理由嗎!

  晉起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江櫻一個激靈。瞬間驚醒了過來。

  這受驚的小模樣。又讓晉少年……不,晉大叔想到了那句「好看的不成樣子」。

  「晉大哥,你喝完酒了?」

  喝完酒了?

  怎麼大婚的喜宴。活活被她說成了一場酒局一般。

  對上他的眼神,江櫻有些羞愧,卻也坦蕩地承認了:「我方才睏了,就瞇了一小會兒。」

  「大婚當晚你也能睡得著。我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江櫻聞言眨了眨眼睛。

  這話聽著,怎麼有點污?

  是她想多了嗎?

  撇去腦海中不該有的想法。江櫻解釋道:「吃的太飽,所以有些犯睏——你讓人送來的飯菜,都太合我的胃口了。」
  
  倒怪他了?

  晉起莫名笑了一聲,在桌邊坐下來。道:「既然睏了,那早早吃了合巹酒,便歇息吧。」

  江櫻卻指了指頭上沉重的鳳冠。面有難色道:「頂了一天,脖子都斷了。現在可以取下來了吧?」

  晉起既是無奈又是心疼,卻沒喊丫鬟進來,而是親自上了前去幫她取了下來。

  江櫻頓覺輕鬆不少,晃了晃脖子仰頭沖他一笑。

  晉起又覺得眼前被狠狠晃了一下。

  這下乾脆直接拉了她起身,來到桌邊坐了下來。

  一杯合巹酒下肚,久不沾酒水的江櫻臉色不多時便浮現了一抹酡紅。

  從來沒想到成個親會這麼累的她,疲的已是不行,洗漱後換上大紅色的綢布中衣,骨頭跟散了架似得直往床上倒。

  片刻後,晉起也躺了上來。

  再有片刻,江櫻便察覺到腰側中衣的繫帶被人解開了!

  一隻粗糙的大手隨著鬆開的衣襟探上了她的腰身。

  江櫻呼吸一窒,忽然轉過了身去。

  對上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一面扶住了他那隻不安分的大手,通紅著臉忍不住問道:「方才你……你不是說吃了合巹酒就歇息的嗎?」

  看著她的眼神,晉起覺得她是真沒聽懂『歇息』的真正含義。

  「你今年多大了?」他微微皺眉問。

  「二十了啊。」

  「二十了你還不懂成親之後要做什麼嗎?」

  「我……」江櫻的臉更紅了,甚至蔓延至了耳根,再到脖頸。

  她雖然蠢,可她不傻啊。

  這種事情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可說好的既然睏了,就早早歇息呢?

  人與人之間還有沒信任可言了。

  「嗯?」見她不回答,晉起借著放在她腰上的那隻手的力氣,將她擁的更緊了些,一時間二人貼的近極,他甚至能聞得見她身上洗漱後清新的香氣。

  見他眸色慾深,江櫻只得放軟口氣打著商量:「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等…等明日吧?」

  「明日?」晉起眉頭鎖的更緊,盯著她問道:「我都等了你多少年了?你自己數數。」

  「那就更不在乎這一晚了——」

  還學會這麼說話了!

  看來真是這些年來事事都順著她,給順出問題來了。

  見她紅著一張俏臉被自己圈在懷中的模樣,晉起當真覺得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拖到明日去解決的。

  他忽然垂下頭去,用實際行動阻攔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唔——」

  江櫻感受著他在自己的唇上肆意妄為,力道之大前所未有,一時不由驚住了。

  然後,她的衣衫被剝去,又驚住了。

  再然後,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再一次驚住了。

  再再然後,到了最後一步,更是整個人都驚住了!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還能這樣啊?

  原來真的會疼啊!

  沒有任何經驗的她整個過程都陷入了懵逼的狀態,直到第二次,才顧得回過神來去害羞。

  只是說好的最後一次,怎麼還來?

  還說什麼明日不用給人敬茶也不用做規矩,晚點起來沒有關係。

  難道這也能成為堂而皇之耍流氓的理由嗎?

  這才成親頭一晚,夫妻之間竟然就已經沒有任何信任可言了!

  「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昏昏沉沉間,江櫻覺得身子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稀里糊塗又滿懷委屈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晉起望著她緊鎖的眉心,忽然有些後悔起來,只怪向來克制力極強的自己在她面前失了理智,將人心疼地輕輕擁進懷中,本有些愧疚,然想到她那句『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又忍不住輕笑了出聲來。

  「有我寵著你,自然是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房外秋風蕭瑟,房中卻春意深濃。

  二人合點的龍鳳喜燭足足燃了一整夜未滅。

  據說,這寓意著能夠白頭到老。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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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
發表於 2016-5-12 16:59:48 |只看該作者
番外:方昕遠

  我出生在受人倚重的醫藥世家方家。

  自打小爺出生起,便有算命的說我乃華佗再世,日後定能承接祖上衣缽,讓方家百年醫藥世家盛名再創輝煌。

  雖然大家都知道算命的這麼說,大多是想多拿幾個賞錢,但作為方家的嫡長子,大家對我承載的希望很大,所以他們都選擇了相信。

  於是祖父給我取名方昕遠,寓意熾日將出,且光芒久遠之意。

  而事實證明,那算命的竟然蒙對了,我從會說話開始,便展露了自己在醫藥方面的異於常人的天賦異稟。

  可我學的實在太快了。

  快到我才剛滿十歲,便深諳醫道,甚至再沒什麼能讓我提起興趣去鑽研學習的了。

  小爺作為一個腦袋根本閑不住的天才,自然要找新的東西來充實自己。

  這一學,學的就太多了。

  喝酒,聚賭,串戲樓,逛窯子,只要在京城能算得上是一樁消遣的,就沒有我不會的。

  在這其中,我最熱衷的就是吃花酒,逗美人兒。

  於是我十三歲那年,便有了通房丫頭,又接連納了幾房妾室,有些特別喜歡,但出身青樓者,祖父以死相逼不許我納回來的,我便乾脆養在外頭,得空了去眼,反正小爺我有的是錢,主要是求一個快活開心。

  但這些都是遇到江櫻之前的事情了。

  許多年前,我不止一次在想。若是時間能倒回的話,我絕不會在那些小流氓手下把她救下來,這樣她就不會因對我存了份感激,甚至又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裡對我動了真心,想法設法地了解我接近我,讓我厭煩又苦惱了。

  迷戀小爺我的女子太多了,可不差她一個。

  更何況,驕傲如我,對主動送上門兒來的東西哪裡能喜歡得起來?

  再者,我喜歡的是充滿了風情。懂得怎麼伺候男人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出現在我面前,連說句話都要臉紅結巴的小姑娘。

  雖然這也挺有趣兒的,可多番下來,未免讓我厭煩。

  這種無休無止。令我連番做了數年噩夢的生活。終結在一個大雪天。

  那日時辰尚早。幾座花樓還沒開始開門迎客,我約了三五好友到京城第一酒樓包了個雅間兒,推開一扇窗。對著窗外的鵝毛大雪玩了一回雪下煮酒的風雅。

  那回我醉的不輕,所以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只有零零散散的記憶。

  快要散場之際,她獨身一人頂著風雪過來找我。

  她對我的心意,早已不是個秘密,但那日,是她頭一回鼓起勇氣對我真正表意,隱隱記得當時她很緊張,臉色通紅,瘦弱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我根本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她啊。

  至於拒絕,那更是順理成章的反應了。

  只是除了拒絕之外,我趁著酒勁似乎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但我想這些話,她早該聽得習慣了。

  她沒有過多的糾纏,如來時一般,孤零零地冒著風雪走了。

  我渾不在意,當晚依舊在煙花處流連至深夜,醉成一灘爛泥被阿福扶回了家,一覺睡到次日正午。

  醒來後,我得知了她自縊的消息。

  當時我被嚇懵了。

  雖然小爺我花心,但自認為沒欠下過什麼風流債,她們賣笑,我給銀子,誰也不欠誰。

  可江二她不一樣啊!

  但阿福很快告訴我,她家中酒樓倒閉,父親患病身亡,成了孤苦無依的孤女。

  我陡然鬆了一口氣。

  並非是為我而死的。

  至少,不全是因為我。

  我壓下愧疚感,享受著久違的輕鬆。

  可沒過幾日,我卻又聽得她被救活了!

  這回乾脆嚇得小爺我直將手中的艷情話本都給丟了出去。

  這簡直比死了還可怕好嗎?!

  倒不如死了來的乾淨解脫呢!

  當時我無不憤慨地想。

  好在她雖然沒死,卻因為叔伯的為難而離開了京城,至於她去了哪裡,我沒有打聽過,因為沒有興趣。

  總之,走的越遠越好。

  她這一走倒是十分乾脆,再也不曾不回過,更不曾再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直到我的做派讓祖父再也眼,認為該到了讓我接手家中生意的時候了,趕了我去肅州分行歷練。

  那時我去的心不甘情不願,捨不得京城的溫柔鄉,和那一干狐朋狗友。

  那時我更加不會想到,此次肅州之行,讓我的人生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一切的起源,要從重新遇到了她說起。

  當時的我無疑是驚慌的,不,應當說是驚恐!

  如果有人經歷過絕望的話,應當不難理解我彼時的心境——縈繞了數年的噩夢,極不容易從中脫身,眼見要再次陷入夢魘中,怎能不怕?

  那時我甚至還拿了剪刀,找到她家裡,以死相逼讓她許下絕不再糾纏我的誓言。

  現在想想,可真是傻啊。

  不光是那一回,在此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傻的不行。

  挺沒骨氣的講,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將她娶回家的機會——如果,我知道我日後會那樣一副深深地喜歡上她,卻因為她喜歡上了別人,而不得不裝作不喜歡的苦情模樣的話。

  可這世間最公平的就是從來沒有如果。

  好在我同一般人不一樣,因為求而不得而將自己逼入艱難的絕境,權衡之下。我選擇了一種對她好,對自己也好的方法。

  那就是,默默喜歡著她,不讓她知道,一直到……不喜歡了為止。

  這樣的話,從始至終都不會有人知道我這段隱秘的心事了。

  就像當初我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她那樣一樣毫無察覺。

  可我想應該要不了多久我就不會再喜歡她了,因為人心都是善變的,更何況小爺我可是滿京城中名聲赫赫的花花公子啊。

  我的心思怎麼會一直放在一個人身上?我餘下的一生還會是最初想像中那樣的,繼承家業,娶妻生子。小妾無數。逍遙一生。

  只是眼下有了一段小小的曲折而已,不會真的影響什麼的。

  直到那日晨早,我自煙花處歸家,在霧氣朦朧中一夜之間變了模樣的家門。

  我那商人本質十足的奸詐爹。寵我如命的護短娘。還有拿一根拐杖嚇唬了我十多年的祖父。以及那些偶爾溫存已分不清她們姓名的美貌小妾……一夕之間,全都不在了。

  雖然時隔已久,但再回想起那段時間。我仍覺得黑暗且窒息。

  從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我,紈又驕傲,根本接受不了忽然失去所有家人的打擊,我從最開始的尋死覓活到後來的自甘墮落,日日沉醉在酒窖當中不願清醒度日——

  好在那時我並不算太過孤單,醉的昏天地暗之時,隱約能聽到春風的焦急口氣,和她無奈的規勸聲,還有……莊嬸時而忍無可忍的迎面痛擊。

  幸虧有他們,若不然,我這輩子大抵是要廢在那座酒窖之中了。

  起初很痛苦,可腦海中的一切思緒經過空白的浸染之後,逐漸開始變得清明了。

  我察覺到我的一生不能這樣下去。

  小爺我可是自出生起便被定為華佗再世註定不能如此平凡庸碌的活著的人!

  於是我決定暫時離開這裡,拋開這些浮華,去更遠更開闊的地方,救治更多的人,切身地去體會方家祖訓中那句『懸壺濟世,救死扶傷』,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

  身為軍醫的那段時間,既沒有好酒好肉,也沒有漂亮的姑娘,但卻讓我領悟了許多之前不曾懂得的人生真諦。

  只是時常還會想到她。

  往京城寫信的時候,也總是不忘問上幾句她的情況。

  可或許是之前的我對她太過厭煩抵觸,讓所有人都堅定地認為我不可能對她產生男女之情,故而竟是始終無人能察覺到我日漸深重的心思。

  這真是一件足以令人失落的好事。

  角鬥場匆匆一見之後,再次聽到她的消息,卻是來自於那個我認定為非常危險始終不願她去靠近的人。

  他沒有任何的隱瞞,直接對我闡明了真相,以及他希望我所能幫上的忙。

  離魂草——這是他向我打聽的東西。

  我晝夜不分地趕回了京城,並且不願相信他信上所言。

  離魂草是什麼東西,旁人不知,我卻一清二楚!

  我雖不知它在命數玄學之上能起到什麼作用,卻很明白那是世間最可怕的毒藥,且生長在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的煙瘴之地——

  我不管不顧地替她診治,妄圖能借用醫術控制住她的病情。

  可結果卻是我最無法面對的——我除了借用藥物暫時地壓制住她的痛苦之外,根本沒有辦法真正地控制住她身體的衰敗。

  那日他又找到了我,他的耐心似乎所剩無幾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面前這個人,他內心的恐懼似乎比我還要強烈。

  他也很聰明,篤定了我知道離魂草的下落,並且承諾我,倘若我能將離魂草找回來,他可以助我讓方家重新走向鼎盛,可以給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我唯有苦笑。

  我什麼也不想要,只想她好好地活著。

  我當日便收拾了行囊,往方家歷代相傳的秘辛之上所記載的離魂草所在的頃州趕去。

  那段時間,我終日行走在終年無人敢靠近,陽光都無法穿透那重重瘴氣的山谷當中尋找離魂草的下落。

  雖然每次進入山谷前都會服用辟毒的藥丸,但長時間的浸奪還是讓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從起初我便知道這些深入肺腑的損害。日後是很難恢復的,但我當時並不曾有過遲疑或是後悔。

  且日後也未有後悔過。

  在他趕來並且隨我一同入山的次日,我終於在一處險地找到了離魂草。

  在此之前我們大抵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們二人竟會因為同一件事情而開心亢奮地不能自已。

  然而當日阮平似乎有了異動,他為穩固大局,便先行讓我帶離魂草趕回京城。

  那時我很是鬆了一口氣。

  身為醫者我自己的身體自己自然很清楚,只怕撐不了幾日便會出現不可估測的問題,屆時若讓他這個情敵瞧見,豈不丟人?

  果然,在還未趕回京城之前的一個清早。我在暫時落腳的客棧中醒來之後發現。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比夜色更要濃重且寂靜。

  我失明了。

  雖然之前有過心理準備,可一時間還是很難適應盲人的生活。

  好在有阿福在,不必事事我親自經手。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治癒的可能。但我仍然很慶幸。至少她即將要得救了。

  縱然我永遠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可一雙眼睛換她一條性命,如此划算的買賣,哪裡會有不情願的道理呢。

  我可謂是滿心歡喜地回了京城。但卻沒有去見她,甚至沒有讓人跟她透露我回京的消息。

  怎麼說呢,雖然失明不算什麼大事兒,我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但還是不願意讓她瞧見我這幅模樣,一來怕她擔心,二來又實在不好解釋我好好的一個人說瞎就瞎是怎麼個原因,三來嘛,委實有損小爺我翩翩風采。

  可除夕那晚,她到底還是得知我回了京城,我藉口醉酒讓春風傳話,勉強躲了過去。

  知道她的性格,最多等上幾日定要登門找我一探究竟,於是忐忑起來,連番地催促大夫儘快將我醫治好。

  實在不行,只能讓阿福撒個謊,告訴她我出城探親去了。

  可我不曾料想到的是,次日我等來的不是上門的她,而是春風帶來的一個十分不妙的消息——她失蹤了。

  我猶遭五雷轟頂一般。

  可找人這種事情實在不同於尋葯,並非我所擅長,我縱然心急,卻也幫不上任何忙,只能靜靜地等著後續的消息。

  和往常一般,沒人察覺到我日日心急如焚。

  好在她平安回來了。

  被他親自救回來的。

  只是令我吐血欲絕的是,我他娘的耗盡心血搭進去了半條性命找回來的離魂草壓根兒就沒派上用場!

  她莫名其妙的轉好了!

  所有的人都開始紛紛指責那名道士危言聳聽,騙吃騙喝。

  可我卻很清晰地察覺到,此事定然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她平安回來之後,隨之而來的是韓家家主韓呈機因病去世的消息。

  韓家各處的勢力也在逐漸地土崩瓦解。

  讓我意外的是,晉起並未趁機對韓家趕盡殺絕,而是十分大度地放任他們回了肅州老窩,這簡直完全不像一個未婚妻被擄走險些致其喪命的人該有的做法!

  虧我一直認為他是那種別人動我一分,必要萬倍奉還的狠厲人物來著,真是令人失望。

  但江二卻不覺得委屈,甚至很認同他的做法一般。

  我越發懷疑起了韓呈機離世的真相。

  但更令我意外的是,這倆人磨磨唧唧的,竟足足等了三年才成親!

  要知道,在這段時日裡我可不止一次萌生了二人感情破裂,我欲趁虛而入搶回江二的想法啊。

  可二人偏生又擺出一副情比金堅的姿態來,任誰也插不進去。

  三年後,天下太平,二人終於談婚論嫁。

  我既失望,又輕鬆。

  那時我取笑江二道:「足足等了三年,都夠守上一個全世間最長的孝期了,你也不怕你晉國公夫人的位置被人搶走嗎?」

  她聞聲面上的笑意一凝,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便一本正經地答道:「天下未平,怎可立家呢。」

  我嗤笑她裝模作樣。

  她卻又道:「如今四海昇平,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機,你還不趁機娶一房夫人過門嗎?」

  「誰願意嫁給一個瞎子?」

  「又不是治不好了……」她喃喃著道。

  數年來的不見天日,已讓我適應了目不能視的生活,我渾不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做出一派孤獨終老的姿態來。

  我早在她從肅州被救回來的那日起,便不再閉門遮掩了。

  罷了,反正也娶不回家,管她怎麼瞧我呢。

  只是在她的苦苦追問之下,我編造出來的失明原因,讓我十分後悔——我當時與她說,我是在試藥之時不甚著了道,被自己給坑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便被冠上了馬虎庸醫的名號。

  真是冤的我有苦沒地兒說啊。

  這天下還找得出我這般苦情至深的男子嗎?

  可這心思到底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了。

  這些年來,晉起對方家一直十分照顧,彷彿是想藉此來償還我當年的付出。

  他大概也覺得自己挺冤的,離魂草沒用上,還平白欠下了我這麼大一個人情。

  偏生這個人情,還不能讓江二知曉。

  男人天生對情敵的抵觸,讓他縱然對我心懷虧欠,卻也一直態度疏冷,小爺我也不例外,能跟他較勁的地方絕不讓步。

  一年後的秋天,瓜熟蒂落之時,江二生下了一個粉嫩嫩的小妞妞。

  我混在莊嬸一行人間,跟去了晉國公府。

  並且在她滿月宴上,攬下了乾爹一職。

  有當年的恩情在,晉起縱然再不樂意,卻也無法拒絕。

  哈哈,這可真是一個為非作歹的好把柄。

  我高興得不行,一得空便往晉國公府跑,總愛哄著她道:「小紅棗兒,叫乾爹。」

  「她才剛滿月,還不到學說話的時候呢,你教的也太早了吧。」不必去二說這句話的時候,必是拿那種痴一般的眼神望著我。

  可我渾不在意,繼續教著小紅棗兒。

  小爺我在醞釀一個大陰謀——

  我要讓孩子在耳濡目染之下,開口說話時第一個叫的就是我!

  為了能親眼見證這對夫妻當時懵逼的表情,在此之前我一定要醫好我這雙眼睛——我默默地在心裡盤算著,等眼睛好了之後,便娶一個好姑娘過門兒,最好也能給我生上一個像小紅棗兒這樣的閨女。

  那到時要取個什麼名字呢?

  小松子兒?

  小蜜桃兒?

  還是小黃魚兒?

  總之取個我愛吃的就對了……

  哎,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挺有盼頭的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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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7:00:08 |只看該作者
番外:太后篇

  那年仲夏清晨,隨著朝陽的初升,西陵皇宮上方聚集了一朵彩雲,這被大國師認定為祥瑞之兆,並寓言次年今日,西陵皇室將會誕生一位靈秀聰慧的公主。

  數月後,王後果然懷有身孕,國師的預言得到了印證,舉國上下都開始對這位還未出生的公主殿下抱有著美好的期盼。

  懷胎九月半,王后安然生產,果真是一位小公主。

  大國師為其反覆占卜後,以『莎』字定名。

  「雲莎雲莎,我是你的長兄,快叫哥哥……你怎麼還不會說話啊?」長了小公主整整五歲的雲札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握著妹妹軟乎乎的小手,一臉渴望地教著她說話。

  終於有一日,小公主學會了咿咿呀呀地喊哥哥。

  過一段時日,又學會了搖搖晃晃的跟在他身後樂呵呵地笑。

  再一晃眼,到了十四五歲的年紀,竟成了琴棋書畫,騎馬打獵中的佼佼者,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將他這個哥哥的光芒都給生生蓋了下去!

  舉國上下的百姓都十分喜愛這位象徵著祥瑞的公主,反倒忽略了他這個未來要繼承王位的應王子。

  他還常常會聽到父王暗下對母后嘆著氣說:「莎莎若為男子,哪兒還有那小子什麼事啊…哎,定是你在懷他們的時候,將男女給弄混了。真是上蒼無眼啊。」

  父王,母后,你們這樣真的很容易失去我的……

  被打擊的險些萎靡不振的雲札縮在角落裡,望著日益優秀的妹妹,時常在想,這丫頭還是小時候來的可愛,他說什麼她信什麼。將他視作世上最偉岸的大英雄來崇拜著——可如今樣樣都比他出色,這讓他做長兄的面子往哪裡擱?

  更關鍵的是,這丫頭還長了副賽天仙的面皮,這更讓大家心裡的那桿秤偏向了她。

  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只是打擊歸打擊,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要保護著妹妹,至於要保護到什麼時候,他不曾想過。應當是一輩子吧?

  西陵國的公主不外嫁。只會挑選優秀的駙馬入贅皇室。

  換而言之,他註定要在妹妹的陰影下生活一輩子了。

  這個認知讓雲札不太高興,他可不想等坐上了王位。還會被人背地裡戳著脊梁骨說他不如長公主。

  甚至以後娶了妻生了子,頭髮白了的時候還會有兒孫在背後嘲笑他不如他們的姑母一半。

  雲札苦惱地撓了撓後腦勺兒,越想越絕望。

  可沒過多久,他的絕望就變成了恐慌——

  雲莎十五歲生辰那年。獨自一人偷偷溜出了皇宮去,她身上背著沉重的弓箭。獨自一人進了山狩獵。

  她的生辰亦是母后的受難日,十五年前母后為了生下她吃了那麼大的苦,今日她想要憑自己的能力狩一隻銀狐——母后想要一條純白狐狸毛的圍脖都想了好幾年了,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皮子。

  可銀狐行跡罕見。她尋到傍晚,連根狐狸毛也沒找著。

  父王母后再找不到她該心急了。

  雲莎權衡了一番,唯有失望地收起手中弓箭。打算出山去。

  可正要離開時,眼前卻飛快地閃過一抹晃眼的銀白——

  那小東西動作敏捷迅速。身形也大差不錯,分明就是她找了一整日的銀狐!

  雲莎欣喜不已,忙備箭追去。

  山中道路崎嶇,好在她自幼便常常出入險地,倒半點不覺得累,只是越往前追腳下的路越是偏僻,待她連放了幾支空箭一無所獲,失去了銀狐的蹤跡之時,天色已然大暗,她亦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繞了數圈也找不到出路的雲莎,唯有決定保存體力,在山中勉強度過一晚,天亮再尋路出山。

  山中迴響著野獸的叫聲,令人不寒而慄,她縱然再英氣非凡,到底也是個小姑娘,在黑漆漆的荒山中待了不過半個時辰,冷汗已經濕透了夏衣。

  早知道就不該不顧時辰追那銀狐的。

  早知道應該帶個火摺子出來的。

  她嘆一口氣,縮成一團窩在一棵大樹下,手中緊緊握著弓把,神經緊繃地關注著四周的動靜。

  忽有落葉被踩踏的聲音響起,十分急促地在朝著她的方向靠近。

  雲莎豁然起身,微微弓腰做出防禦的姿態來,目光一掃前方,定睛一瞧只見那朝著自己奔來的黑影,模模糊糊的似是一個人!

  人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她剛要鬆一口氣,那人已發現了她,大喊道:「快跑,後面有一頭惡狼!」

  是男子的聲音。

  雲莎不打算理會他的話。

  那人跑了兩步見她沒有追上來,急忙忙地轉過頭來,催促道:「在下所言非虛,當真有狼追來了!」

  「山中有狼有什麼好奇怪的?」雲莎不以為意:「你跑的過狼嗎?」

  不過這人當真有趣,明明那麼害怕,卻再次停下來提醒她。

  「跑不過總也不好坐以待斃——」對方聽出她是個姑娘家,更起了保護的心思,竟折身回來一把握起了她的手臂,拉著她一同跑了起來。

  雲莎呆愣愣地跟著他往前跑,感受著手腕上陌生的溫熱感,一時竟忘了要掙脫。

  奔跑中,她聽著他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紊亂的心跳,忽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感來。

  她甚至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值得愉悅的,她該不會瘋了吧?

  他們到底被狼追上了。

  他終於跑不動,鬆開了她的手,將她藏在身後,氣喘不均地道:「姑娘快走,我來拖住它——」

  雲莎這才天外回神一般,握了握手中的弓箭,道:「殺了便是。」

  她的口氣風輕雲淡,男子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她。卻見夜色中小姑娘已將箭矢搭到了弦上,湛藍色的眸子微微瞇起,手中一放,破風聲霎起,再聽得耳邊一聲哀嚎便知是射中了!

  好準好快的出箭!

  小姑娘又補了一箭,那餓狼已沒了掙扎的力氣。

  夜色中,她沖他仰起下巴。笑的得意。

  二人尋了一處山洞。他尋了木枝點火,望著她輕車熟路地將狼肉分成一塊一塊,放到火堆上烤。不由問道:「姑娘是山中獵戶之女?」

  雲莎愕然抬頭看向他,忽然撞進了一雙墨色的眼睛裡。

  她驚的忘記了解釋自己的身份,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不是西陵人?」

  對方笑道:「在下乃風國人士。特來貴國遊歷。」

  「你怎麼遊歷到這荒山中來了?」

  而且還說的這麼地道的西陵話,她先前竟都沒有察覺到不對。

  提到這裡。男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本是來山中作畫的,一心覓得好景,不慎迷了路。」

  「來山中作畫?」雲莎下意識地朝著他身後背著的書簍看去。

  男子卸下肩上的書簍。從中取出了一隻捲起的畫捲來,藉著火光徐徐展開,笑著說道:「好在讓我尋得了這處好景。總算不虛此行。」

  雲莎的目光落到畫卷之上,只見是一副山澗流水圖。溪邊花草栩栩如生,泛著光波的溪水似真的在緩緩流動著。

  「畫的雖好,可險些為此喪命,你還覺得不虛此行嗎?」原來是個書呆子啊,雲莎心想。

  對方不置可否地笑了,正要將畫卷收起,卻聽她道:「你畫的不錯,不如送我吧?」

  畫的不錯……便要送她?

  男子忍不住笑了,覺得這姑娘的邏輯實在任性。

  到底是一國公主,骨子裡是想要什麼絕不猶豫思考的性子,雲莎見他神情,忙又補道:「我救了你一命,當作是謝禮。」

  還是那樣的直截了當。

  「這謝禮未免輕了些,姑娘若喜歡儘管拿去吧。救命之恩,自當另以為報。」

  雲莎睜大了眼睛問:「你要如何報答?」

  「這便要問姑娘可有所需之物,或是未達成的心願了。姑娘只要開口,在下必當幫姑娘達成。」

  好大的口氣啊,雲莎詫異地看著面前眉眼如畫的溫潤男子。

  可她貴為一國公主,向來要什麼有什麼,何需他來幫自己達成什麼心願?

  於是她搖頭,卻又覺得白白放過這樣一個機會太過可惜,最後道:「待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他笑著點頭。

  二人對坐到深夜,望著山洞外深藍色的天幕上的夏日繁星,從天南聊到海北,不知疲憊。

  次日自山中分別之後,似有緣分牽動一般,竟三番兩次偶遇。

  西陵國國風開放,男女之間無需避嫌,誰也沒有察覺到二人越走越近,甚至身在其中的二人也不自知。

  直到有一日,雲莎望著懸在床頭的那副畫卷,終於想到了自己確實有一個未達成的心願,可以提給他聽。

  「我想讓你留在西陵,與我成親。」雲家的女兒,言行向來不懂得委婉為何物。

  他嚇傻了一刻,繼而失笑。

  「你當真願意嫁我?可要想清楚了。」

  「當然!」

  她回答的十分乾脆,他卻思索了許久。

  在遇到她之前,他未想過要成親,更未想過要同一個異國女子成親。

  可遇上了便是遇上了,他願意娶她。

  只是這條路顯然不會太好走,他望著面前一臉不知掩飾的祈盼之情,純粹單純的如同他筆下畫過的最乾淨的那汪溪水的小姑娘,卻忽然猶豫了。

  他不怕,但她一定會怕吧。

  因為太喜歡,所以更加不捨得讓她置身於那樣複雜的環境中。

  他想拒絕,她卻搶在了前面道:「我是西陵國的公主,我選的人父王一定會答應,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他這才真正知道她的身份。

  詫異過後,唯有再度失笑。

  這條路要比他想像中的還要不好走。

  他無意挑起她與西陵皇室的矛盾,並未告知她在風國有一個姓晉的大家族,在那個家中,他是日後的繼承人。無法陪她留在西陵,更無法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為妻。

  他只與她說,自己舍不下風國的一切,無意留下。

  那是雲莎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這麼難得到手的東西,且這種失望透頂的感覺,比她預期的還要可怕。

  而接下來很短的時間內,她又接連經歷了許多可怕的事情。

  父王母后先後因病離世。國局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動蕩。

  她的哥哥繼承王位之後。耗費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將局面穩住,這兩年的時間裡,她這長大了許多。也日漸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到底還是決定了要去風國找他。

  兩年的時間非但沒有讓她對他的心思減淡,甚至日益強烈了。

  她什麼都不要了,只想跟他在一起。

  她捨不下風國的一切,那就由她來放棄吧——反正西陵有長兄。她相信他會一直是一位好國君。

  可她的想法遭到了雲札的竭力反對,他跟她說了許多有關風國的事情。她那時才知道一個男人竟然可以娶許多妻子,他還告訴她,如果他真的喜歡她,就不會離開西陵。兩年來杳無音訊。

  其實雲札早已得知晉余儲的身份,兩年前一直小心翼翼怕她提起的事情,還是被擺在了眼前。

  雲莎有了一段時間的動搖。可動搖之後卻是更加的義無反顧。

  她的兄長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她黑臉,僵持不下間。他甚至揚言只要她離開西陵,便當作沒她這個妹妹,雲家也沒有這樣的女兒。

  他大罵她瘋了。

  她確實是瘋了,那一晚在山中遇到相遇之時,她便隱隱覺得自己瘋了。

  她到底還是走了,甚至帶了些負氣的情緒。

  她憑著「阿儲」這個名字,竟真的找到了他。

  他們力排眾難,最終由她頂替著一位士族女的身份嫁進了晉家——只是那時的她滿心歡喜地認為自己找到了想像中的歸宿,並不知曉竟是踏進了一座深不見底的魔窟當中。

  甜蜜的時光過的極快,她在阿儲的保護之下,依舊清澈如水。

  這一切終結在她生產那晚——她誕下了一名同她一樣有著異眸的男嬰。

  她只來得及看了孩子一眼,便因脫力而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已身處皇宮,取代了原來的皇后!

  她認得殷子羽,她初至風國之時,曾與他在君臨湖前見過一面——可她分明是晉家的世子夫人,如何會成了他的皇后!

  她想要離開,但插翅難逃。

  外面的人都以為她難產死了,母子雙亡,就連阿儲也那樣認為。

  不久後,她聽說……阿儲也病死了。

  她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可殷子羽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我同晉餘明做了交易,他將你送與了我。」

  魔鬼間的交易。

  「可若沒有這樁交易,他會殺了你,像害死儲公子一樣。」

  她的阿儲不是病死的。

  「沒有利用價值的人無法活下去,可你的兒子身上還流著西陵皇室的血液,晉餘明不會平白丟棄這枚棋子。」

  她的兒子還在人世間。

  「所以用阿余的身份活下去,報仇也好,等他回來與你母子團聚也好,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便真的活了下去。

  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活得下去。

  只是活得很艱難,她因悲痛過度哭瞎了雙目,患上了心絞症,性情陰鬱無常,再沒了以往的明媚英姿。

  殷子羽後來耗費了無數心血讓人替她醫治好了眼睛,可她卻再不願去看這個世界一眼。

  在他臨死前,也未有張開眼睛看他最後一眼。

  她覺得自己一直是恨他厭他的,可到頭來卻不知該恨他什麼,厭他什麼了。

  直到他葬入皇陵的那日,再也無法開口之時,她方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原來她恨的是他逼迫她活下來,令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厭的卻是……他待自己太好,令她無以為報。

  接下來的長久歲月裡,她仍和從前一樣懷念阿儲,偶爾在宮中觸景生情,也會想到他。

  世間的一切都有跡可循,唯有感情不知何起。

  譬如殷子羽待她,究竟是怎樣的一番心路歷程,她無法可想。

  再譬如她當初就如瘋了一般,不管不顧要同阿儲一起,是為年少情痴,可被捲入這種種漩渦之中,歷經無數苦痛直至今日回想,她竟也絲毫不覺得後悔。

  這種固執,在阿儲口中是為不知變通,卻應是這麼多年以來她身上唯一沒有被時間所消磨掉的東西吧。

  江櫻聽罷一陣感慨。

  婆婆常常跟她說一些從前的往事,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已經堪稱一部曲折的傳奇了。

  「說這麼多口渴了吧?小紅棗兒,去給你祖母端杯水來……」江櫻轉頭對一側坐在凳子上玩著一把水銀鏡的六歲女兒說道。

  小紅棗兒正欣賞著鏡中自己的盛世美顏,但聽得母親使喚自己,唯有收起了心愛的小鏡子。

  她一歲那年被太后娘娘認作了乾孫女,她真的很慶幸父親母親做出的這個決定——因為她照著鏡子常常發現,自己越長越像太后娘娘了,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呢!

  小姑娘傻樂著,然而剛踏出門檻兒,迎面卻見外頭行來了一位身材格外高大、留著絡腮鬍子的男人大步走來。

  他長臂一揮,就將小小的她騰空抱了起來,吧唧一口親在了她的臉蛋兒上,鬍子刺得她癢癢的要躲起來,他卻哈哈大笑起來。

  「兄長何時過來的——」太后自椅上起身,一雙眼睛裡載滿了笑意。

  前些年他們兄妹又置了一場氣,因為她未答應他重回西陵生活,他便甩了臉,甚至在外甥大婚當日都沒有過來祝賀。

  可這次賭氣並沒有持續太久,或是有了之前的事情,讓他們更懂得珍惜閃耍不捨得將大好的時間浪費在賭氣上。

  向來同她一般固執的兄長對她妥了協,不再勉強她回西陵。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再有幾日就是你的生辰,我這個做哥哥的不過來陪著你,說得過去嗎?」

  太后嘆了口氣,笑著道:「我何時與你計較過這些,又不是小時候了……」

  「舅公撒謊。」小紅棗兒忽然開口。

  「哦?你說說,舅公哪裡撒謊了?」太后笑著問。

  「祖母每年生辰,母親都會親自下廚做菜,舅公年年過來都撐得打嗝兒……分明是想要吃好吃的才過來的嘛。」

  「鬼機靈,又瞎說……哈哈哈……」雲札笑的紅了張老臉。

  太后瞧著這一幕,眼中笑意顯露,目光卻逐漸變得幽遠起來。

  她從來不後悔的原因大抵就是在此吧——因為相比於痛苦,最終仍有美好可貴的東西完好地留了下來,時間帶不走,苦痛也磨不凈。

  好比眼下來之不易的天倫之樂。

  又好比,十五歲那年與阿儲於深山之中初見時的懵懂情愫,及頭頂那片繁星密布的夜空。

  那些東西日久彌新,縱是無數歲月洪流,也無法撼動。

  值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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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7:00: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宋元駒

  在許多人眼中,宋元駒是個英雄人物。

  他與孔先生的關門弟子石青,一勇一智,跟隨晉家家主出生入死多年,平定四海患亂,功勞赫赫,天下得以平定之後,便接下了嬴穹嬴將軍的位子,手中掌控著晉家數十萬精兵。

  可除了打仗之外,他自認自己這半生,也挺平淡繁瑣的。

  他出生在一戶極其普通的農家,自幼喜歡跟人打架,讀過兩年書,但最愛的事情就是揮著鋤頭在田壟邊苦練力氣。

  他那時什麼想法也沒有,認為自己這輩子大約也會跟父親一樣,老老實實地將一輩子都奉獻在這幾畝田地裡。

  直到勵王的兵馬打了過來,毀了他們大半壁家園,他眼睜睜地看著年邁的祖父為了保護他不被強行征入勵王的軍隊中,被那些人拿長刀活活刺死。

  從那日起,他的想法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為祖父守孝滿一百日,他留下一紙書信第一次離開了家。

  那年他才十一歲,做事全憑藉著一股熱血衝動,抱著為祖父報仇的想法,他加入了福王的麾下,從一名最低級的步兵做起。

  那時他連盔甲都撈不著穿,打仗的時候,全靠著滿身的血肉抵擋敵人的刀劍。

  半年後,殷勵身死,刺穿他胸膛的那把劍,是宋元駒的。

  福王大大嘉獎提拔了他。

  可他非但沒有感到一絲大仇得報的輕鬆,反而覺得肩上的擔子又重了許多。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立於世的使命感。

  他開始真正地學習戰場上的用兵之道。有仗打的時候總習慣衝在最前頭。

  然而近十年下來,在四分五裂的形勢之下,福王的勢力並沒有得到太多的擴張,宋元駒也漸漸發現福王心胸狹隘,只顧眼前薄利,並非明主。

  肅州城外,他們被韓家大軍圍困,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對手便狠下殺手。

  他拚死逃了出來,躲到一處小鎮上。威脅一位小姑娘給他治傷。最後為一名沉著寡言的藍眸少年所救。

  養傷的那段時日,日子很平靜,隔壁的小姑娘總能折騰出許多新鮮的好吃的,每一樣兒都是他這輩子不曾嘗過的美味。

  那名名叫晉起的少年。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愛說話。但他卻日澆對方絕非池中之物。

  分明年紀比他小了那麼多。可在許多細微的處事習慣上卻老成穩練的讓他都自愧不如。

  那時他在想,這樣的人,應該也上戰場才是。在這小鎮子上太埋沒了。

  直到他即將要離開桃花鎮之時,臨走之前他跟他說了那樣一句話——若他心中尚有抱負未展,來年可去京城晉家尋他。

  他的猜測越發得到了肯定,此人確實並非普通的鄉野少年。

  可當時他剛歷經過一場大敗仗,諸多想法需要歸攏思考,並沒有將這句話太過於放在心上。

  他本想著打打殺殺這些年也沒打出什麼名頭來,險些丟命不說,重要的是一絲成效也沒有,倒不如回家去過安逸的生活作罷。

  可真的回到家中之後,他卻發現,多年來的軍旅生活讓他養成了太多無法改變的習慣,他根本忍受不了成日腦中無所事事,吃飽等餓的枯燥生活。

  他已年過二十,父母焦急他的婚事,想讓他儘早成親為宋家開枝散葉。

  宋元駒十分頭疼,也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註定沒辦法普普通通的過完這一生,他還是想要回到戰場上去。
 
  若不然,他下半生只怕要永遠活在遺憾當中,無法甘心。

  他洋洋灑灑地跟父母表明了自己的志向,希望能得到他們的理解與支持。

  「說的很好,我兒子果然有出息,爹為你感到驕傲。」父親用他那幹了大半輩子農活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繼而道:「時辰不早了,洗洗睡吧,明日起早跟我去插秧。」

  母親道:「村長家的二女兒比你小三歲,除了腦子不大好使之外其它的都不錯,你這麼大年紀了,咱家又一般,能討到媳婦已經很不容易了——後日娘便讓媒人安排你們見一面,若沒有大問題,就儘早把親事給辦了吧。」

  「……」

  當夜宋元駒一夜無眠,次日天未亮,他起的比插秧的父親還早,又一次逃出了家門。

  離家之後,他有著短暫的迷茫,不知該往何處去,權衡了諸王的勢力,他仍無從選擇——他們與福王,似乎並無太大區分。

  難以抉擇間,他忽然想起了去年桃花鎮上,那位少年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晉家……

  若真是晉家的話,或比一切都好。

  但他不敢確定,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沿途一路遊山玩水地來到了京城。

  令他意外的是,昔日的鄉野少年如今搖身一變竟是成了晉國公府的二公子晉然!

  宋元駒欣喜萬分,與之交心長談一場過後,心內隱約升起了希冀。

  那時他在想,自己這匹千里馬,許是真遇上伯樂了。

  從第一次將這位年輕人稱呼為自己的主子之時,他應有的人生軌跡,似乎才剛剛開始——

  也是在這時,一次偶然,他得知府上寄居著的表姑娘謝佳柔,竟是當初他手刃的叛王殷勵的孤女。

  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心底隱約的愧疚,向來鮮少會將視線停留在女子身上的他竟不自覺地注意起了這位性格清冷的表姑娘。

  明月樓中初次相見,他覺得她端著士族女的架子,縱然極美,卻讓人生不出欣賞的心思來。

  再見是她讓他從中將香囊轉交給主子。

  他那位眼裡心裡只有江姑娘的主子。可謂是潔身自好的典範,平日對別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的人,更別說是收下這等曖昧不清的禮物了。

  他不收,宋元駒卻也沒扔,而是藏進了自己的懷裡。

  那日她跌入湖中,無人敢施救,他險些就要不管不顧地要跳下去,那時他豁出去地想——管那麼多呢,真玷污了她的名聲,他娶了便是。

  雖然上天到底沒有給宋元駒這個機會。但那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晚開的情竇終於有動靜了。

  但最多只是在她生辰之日讓人送上她最愛的茉莉花,討一討她歡心,並未想過要真的如何。

  宋元駒清楚,二人之前是有著距離的。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直到那晚在西園中。她的丫鬟驚慌失措地向他求救。他將她自塘中救起。她不慎發現了他一直藏在懷中的荷包——月色投在塘面,四目相對間,他失笑了一刻。竟還有了短暫的窘迫。

  在謝佳柔心中,那時他的心思大抵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鬼使神差的,她也沒有過多的抗拒。

  甚至於……有些欣喜自己這種活在陰暗中的人,也有人肯細心地去留意,甚至喜歡。

  那日酒後,宋元駒壯起了膽子,在楓林中對她許下了要帶她離開晉家的承諾。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那樣想要去保護一個人,想帶她逃離種種束縛。

  那晚意蘭閣竹林中,她囑咐他平安回來。

  雖未明言,但對彼此的心意,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謝佳柔向來循規蹈矩,甚至任他人擺布,她肯邁出這一步,必然是花了極大的勇氣,下了極大的決心,宋元駒心下瞭然,故而倍覺珍惜。

  「等仗打完,我就求主子讓我帶她離開這些紛擾之地,去她喜歡的地方落腳安家,讓她能做回原本的自己——」他在夢中,經常這樣說。

  可這一切還未開始來得及施行,便陡然結束了。

  晉家忽然死了好幾個主子,宋元駒最在意的卻是別人最不在意的謝佳柔。

  他瘋了一般的趕回了京城,一切卻早已落幕,她臨走之前將一切都做了,什麼也沒有留下來,哪怕是一句話。

  他醉倒在他墳前一整夜,次日早,策馬離去。

  若被旁人知道了,或許會覺得他太過薄情,說放下便放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段時日裡他有多麼煎熬。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註定不能為兒女之情絆住腳步。

  接下來的數年中,他也沒忘記過她,只是事情經歷的更多了,看別人秀恩愛秀的多了,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感情似乎與別人不同——他對謝佳柔的感情,與其說是深愛,倒不如說是在愧疚的前提之下,所衍生出的保護慾。

  不忍心,所以想要保護。

  但這個認知已沒有太多意義了。

  他想他這一生,大抵也沒有辦法像別人那樣用直覺去喜歡誰了。

  可事情總是會出乎人的意料。

  他成親了——

  成親的對象,是向明明。

  說起這段感情,宋元駒頗覺哭笑不得。

  以下為自述——

  我跟向明明認識有四五年了。

  第一次相見,是在阮平,大軍被圍困,我聽從了石青的提議帶人殺出重圍,向明明當時就在我帶的那支兵裡,只是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

  那晚我身負重傷,帶的兵死了大半,向明明一路跟著我抵達了援軍行轅。

  回營之後,我心下愧疚難安,這個小兵便在一旁安慰我,拍我的馬屁。

  時日一久,我漸漸發現這個小兵很喜歡黏著我,跟在我後頭——不過每個人都有崇拜偶像的權力,我這個人又是出了名兒的沒有架子,於是一來二去的,竟同其越走越近了。

  一起上戰場殺敵,一起操練,一起喝酒,儼然已成了知己好友。

  向明明雖然身板兒看著有幾分瘦弱,但在戰場上卻毫不含糊,堪稱得上是勇猛了,幾年的仗打下來,一步步升為了都師。

  戰事停歇之後,我跟隨主子回了京城,安穩下來,乾脆在京中買了宅子,把已經年邁的父母親都接了過來養老。

  可他們總還是愛為我的親事操心,老兩口兒平時沒什麼別的事幹,淨琢磨哪家的姑娘不嫌我是個老男人,願意嫁過來的。

  最後幾番合計不成,竟將主意打到了向明明身上。

  我當時直給他們嚇懵了,險些跪在當場。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爹,娘,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我尚且來不及去措辭拒絕他們逼我走上斷袖之路的決定,視線中卻忽然多了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那張臉……赫然就是與我朝夕相處的向明明。

  『他』不時地扶著髮髻,局促的臉都紅了,「這些年來穿男裝穿慣了,忽然換回來覺得實在彆扭……是不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不是一出現成版的花木蘭嗎!

  我當時險些昏了過去,無法容忍自己瞎了這麼多年。

  行軍打仗時,花木蘭這齣戲是經常會被玩笑著提起的,我常常嗤之以鼻,心道女子就是女子,如何能混在男人堆裡,一連這些年都不被發覺的?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如今望著穿上裙裝也毫無違和感的向明明,我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成了廣大瞎眼群眾中的一員。

  我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半年後,才算勉勉強強地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

  而在這半年的時間裡,我竟從自己身上發現了許多從未出現過的情緒。

  我甚至學會了傳說中的吃醋。

  不止是現在的醋,就連之前的也一併吃了——我常常想到向明明在軍營當中,除了我之外,還曾經與誰勾肩搭背過。

  軍營裡曾與她走的過近的一些哥們兒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惶恐起來,一時間鬧的人心惶惶。

  我這才算是明白真的喜歡一個人,是種什麼滋味。

  不僅是保護,更多的還是一顆心會跟著七上八下,時常讓人因為一點小事就大為惱火。

  石青他們一伙人經常暗下恥笑我,說我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活像是個半大小子。

  我不以為恥,反以為幸。

  晚是晚了點,但好歹來了不是?

  再者說了,我成親後的日子過得很舒心——

  父母了卻心願之後,不愛嘮叨了。

  媳婦聽話乖順,知冷知熱。

  作為一家之主的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們從沒有二話。

  「爹,娘,今天的飯我來做。」

  「做吧。」

  「媳婦,我想洗碗。」

  「好,聽你的。」

  欸,這日子過的,簡直是為所欲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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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
發表於 2016-5-12 17:00: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小世子的日記

  我叫晉之泓,名兒叫……皮蛋。

  這倆名字的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很顯然,大名是我父親取得,名則出自我那不靠譜,張口閉口不離吃的娘親。

  我姐姐的名字叫小紅棗兒,四個字的,據父親,母親當時也想給我取個四字的,但後來在父親的勸之下放棄了,我聽罷很是感激,若不然我只怕她會將我的名兒取作涼拌皮蛋。

  哎,今天我滿十一歲了,常言道人年紀一大,就容易念舊,我想我也是這樣的。

  晚飯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出了櫃子裡被我鎖起來的一本本泛舊的冊子。

  這是我從出生起寫到現在的日記。

  我抱著它們來到書桌前,將它們按照時間的順序排列在面前,在高背椅上坐下來,對燈開始翻閱。

  安順七年,七月七,天氣:雨

  今日是七夕節,可愛的我誕生啦,可真是個浪漫的日子呢。

  娘親給我取了名字,叫做皮蛋,是不是很可愛呢?

  出生的時候,產婆在我屁股上打了三巴掌我才哭出聲來,把爹爹和娘親都嚇到了,還好沒事,產婆說我十分健康。

  只是我四歲的姐姐小紅棗兒有些不太開心,因為她和石伯父家的雨婷姐姐打賭娘親會給她添一個可愛的妹妹,而我卻是個弟弟,這讓她輸掉了攢了半年的私房錢,她心裡很不爽。

  但我相信如此可愛的我,日後一定能取得她的喜歡和疼愛的。嘻嘻。

  我生下來重七斤三兩,實打實的胖子,一張臉又大又圓,捏起來軟乎乎的,感覺自己萌萌噠,嘻嘻*^__^* 。

  ……

  我看罷第一頁額角不由冒下了幾道黑線,我家娘親的字是出了名兒的難看這我知道,可她怎麼能把我寫的娘裡娘氣的呢?

  繼續往後翻去。

  安順七年,七月八,天氣:多雲

  出生的第二天。天氣在逐漸地轉好。娘親還不能下床,就抱著我坐在被窩裡,給我哼曲兒聽,娘親身上的味道真好聞。我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孩子。

  爹爹最近也放下了公務。陪著我們母子。他雖然不愛話,抱著我的姿勢看起來也有怪怪的,但我還是很喜歡他。誰讓他長得那麼英俊呢。

  我的願望就是長大之後能像爹爹一樣英俊。

  ……

  我:「……」

  安順七年,七月十五,天氣:多雲

  近來爹爹很忙,陪我的時間不多,我覺得有失落,但也沒辦法,誰讓爹爹管著這麼大一個晉家呢。

  哎,有不開心,不寫了,還是繼續睡覺吧。

  ……

  看到這裡,我不禁對娘親的臆想能力產生了濃濃的欽佩。

  可這,真的是我的日記,而不是她自己的嗎?

  我又一連翻看了數頁。

  安順七年,八月初七,天氣:晴

  今天本寶寶滿月啦!

  府裡來了好多親朋好友,娘親忙著招呼了一整日,收禮收到手軟,實在太累了。

  寶寶要快快長大,然後自己寫日記。

  ……

  安順七年,八月十五,天氣:多雲

  今天是中秋節,闔家團圓的日子,爹爹特意將祖母從宮裡接過來一起過節,還有曾外祖他們都來了。

  家宴設在後花園,一邊賞月一邊吃飯,風雅的不得了。

  娘親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大家都好吃,感覺娘親棒棒噠。

  另外,昕遠伯伯帶來的桂花釀也不錯。

  到這我有奇怪,姐姐是昕遠伯伯的乾女兒,按理來我也可以做乾兒子的,可父親堅決不同意,男人的想法,真是讓人猜不透呢。

  希望我長大後,可以活得簡單一,不要像他們那樣複雜。

  ……

  安順七年,八月十六,天氣:雨

  今天天氣不好,我的精神也不太好,一直打瞌睡,乳娘在房間裡守著我,娘親便藉機跟爹爹出門聽戲去了。

  真是無趣的一天呢。

  但娘親和爹爹一定不這麼認為吧,他們可能逛完戲樓之後,又去吃了好吃的,回府之後不定還下了兩局棋,然後一人贏了一局呢。

  ……

  安順七年,九月九,天氣:雨

  今天是重陽節,不知道是不是陰氣重的原因,我一直啼哭不止,娘親怎麼哄也哄不好,後來爹爹來了,抱著我走了一會兒,我竟然就不哭了。

  娘親覺得很費解,還略有些吃醋,所以不往下寫了。

  ……

  安順七年,臘月初三,天氣:雪

  哈哈,今天我學會叫娘親了,雖然含糊不清的,但娘親聽了還是很高興,晚上多吃了好幾個包子呢。

  只是還沒學會叫爹爹和姐姐,為了儘早滿足大家的心願,我會繼續努力的!

  ……

  安順七年,臘月三十,天氣:晴

  今日是除夕,府中一應瑣事要安排不,晚上的團圓飯又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飯,可把娘親累的夠嗆,一整日也沒騰出手來抱抱我。

  今天乳娘給我穿了一套新棉衣和新的虎頭鞋,還有虎頭帽,襯得我虎頭虎腦的。

  姐姐今天也很好看,穿著亮紅色的襖,扎著兩個辮子,真漂亮!

  她今年雖然才四歲,但已經會讀三字經了,好厲害啊,我長大後也要像姐姐一樣。

  括弧:以上為姐姐撒嬌後,強迫娘親寫下的。

  ……

  安順八年,正月十五,天氣:晴

  今天是上元節,娘親做了甜甜的元宵。可惜孩子還不能吃元宵,哎,好想嘗嘗娘親的手藝啊。

  晚上爹爹帶著娘親和姐姐出去看花燈了,又留我一個人在家裡,不是娘親不愛我,而是因為外面的風有些大,娘親怕凍著的我。

  娘親的良苦用心,我很明白。

  ……

  安順八年,五月初五,天氣:雨

  在這樣一個大雨磅的日子裡。我學會走路了!

  一口氣走了好幾步呢!

  爹爹我孩子早了幾個月。可見我天賦異稟,日後定是塊練武的料子。

  姐姐卻在一旁說,她也是十個月的時候學會走的路,她也要學武。

  哎。娘親該怎麼告訴她。那只是用來安慰她的善意謊言呢。畢竟她是十五個月的時候才學會了走路。

  但是會走路的感覺真好。

  ……

  安順八年,臘月初一,天氣:晴

  我的路走的越來越穩了。相比於在娘親懷中,更喜歡跟在姐姐後頭跟她玩兒。

  望著我的背影,娘親忽然有些傷懷地想,如果我永遠都是她懷裡那個長不大的寶寶就好了。

  但我是晉國公府的世子,以後要做很多很多大事的,永遠長不大可不行啊。

  哎,還是加油吧,握拳。

  ……

  我看的嘴角直抽抽,有些想笑,又有些窩心。

  斷斷續續地往後翻著,越來越能發覺她筆下的我,倒更像是她自己。

  看了約有半個時辰,終於翻到了四歲那年生辰——

  ……

  安順十一年,七月初七,天氣:晴

  今天我滿四歲了,哼,我不光學會了三字經,還很懂得思考呢。

  我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和其它一些簡單的大字,但因為會的太少,所以日記還是由娘親代寫,但是從今日起,日記的內容由我來決定了哦,也就是我來念,娘親來執筆的意思——

  今天我滿了四歲,很開心,長輩們送了很多我喜歡的東西過來,其中最滿意的是曾祖父送的木弓,真是知我者,莫若曾祖父也。

  括弧:畫風全變了,我兒子會不會長成跟他爹爹一樣的老幹部啊。

  ……

  安順十一年,七月十二,天氣:晴

  依舊是我來念,娘親來寫。

  今日我進了次宮,祖母抱著我了會兒話,姐姐在一旁問,祖母是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她多一點。

  這讓我感到她是個十分幼稚的女孩,竟然問出這麼令人為難的問題。

  祖母說都一樣喜歡,她又問誰更好看。

  祖母沒有回答,我想她肯定非常無語吧。

  我可是個男子漢,怎麼能用好看來形容呢。

  哎,對於那個成日揣著鏡子的女孩,我真的很不願意承認她是我的親生姐姐。

  娘親,你別勸我了,就照實寫吧。

  括弧:好吧……

  ……

  安順十二年,三月初二,天氣:陰

  有沒有發現字體忽然變得賞心悅目了呢,因為日記本終於由我本人來完完全全的掌控了。

  這些日子來,我為了能早得到日記本的獨家管理權,一直苦下工夫學寫字,今日娘親考校過我之後,終於答應啦。

  第一天親自提筆寫日記,還真有激動呢,什麼好呢?

  嗯……我每天讀書寫字,吃飯睡覺,好像沒什麼新鮮的。

  啊,忽然發現自己是一個很無趣的人吶?

  這怎麼能行呢,我才五歲啊!

  不行,明日一定要做新鮮的事情才可以……

  ……

  安順十二年,三月初三,天氣:雨

  原本打算今日出門玩玩兒的,可沒想到下了大雨,看來真是上天註定要我做一個無趣的孩子了。

  娘親不忍看我失落,特意讓人拿了九連環過來讓我玩兒。

  可是這麼簡單的東西,我三歲的時候都不玩了好嗎?

  但見她一臉的關懷,我只有裝作解不開的樣子。

  哎,做男人真是累。

  ……

  安順十二年,四月初五,天氣:晴

  今天我和姐姐吵架了,鬧的很不愉快。

  事實上。我不是存心弄壞她的毽子的。

  但現在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因為錯誤已經釀成,而我當時也沒有及時道歉。

  有後悔,但誰讓我是個愛面子的人呢。

  ……

  安順十二年,四月初六,天氣:晴

  今天娘親哄著我跟姐姐道歉了,姐姐卻不肯輕易原諒我,她女孩子就要有原則,不然會讓人覺得她好欺負,對於她這種姐姐。我真的覺得好無奈。

  事後。父親對我進行了一頓教育,他跟我說,男人要面子不是壞事,但是勇於承認錯誤才是真漢子。做男人一定要有擔當。

  我覺得他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我昨日沒有及時跟姐姐道歉。是因為我太愛面子的緣故呢?

  我覺得有些七蹺。就問了他。

  結果他跟我是娘親告訴他的。

  這麼,娘親竟然趁我睡著的時候,偷看了我的日記!

  我很生氣。找到了娘親,娘親見大勢已去,倒是很真漢子的承認了錯誤,並向我道歉。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說了實話的爹爹當夜被趕去了書房睡。

  難道說實話也有錯嗎?

  我覺得他挺無辜的。

  ……

  安順十三年,七月初七,天氣:晴

  又到生日了,今年已經六歲了,越長大越覺得生日沒有意思。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生日舅舅和舅母也從西陵特意趕了過來,他們也有了兒子,才剛滿兩歲,的胖胖的,走起路來還不穩當,一搖一晃的,像個不倒翁。

  真的,他嘿嘿笑的時候,看起來蠻傻的。

  我時候應當沒他這麼傻吧?

  不行,背地裡人壞話的習慣可不好,表弟,表哥我在這裡跟你賠不是了。

  其實你不算傻,就是胖了兒。

  ……

  安順十四年,六月十五,天氣:陰

  今天爹和娘吵架了,鬧得整個晉國公府的氣氛都很壓抑,這還是我從出生到現在起,第一次親眼目睹他們吵架。

  原因好像是因為昕遠叔叔送了娘親一串玉珠。

  送玉珠本沒有什麼,可是他是瞞著爹爹送的。

  昕遠叔叔的眼睛治好之後,也沒有成親,孤身一人的總會讓人聯想到什麼,我從爹爹當時的言行中大約捕捉到了什麼——他好像是吃醋了。

  可是昕遠叔叔一直沒成親的原因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因為沒有好姑娘願意嫁給他啊。

  哎,看來要從根源上解決家庭矛盾,還是得把昕遠叔叔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才行。

  找姐姐商量商量去,畢竟那是她乾爹,她理所應答地要操心操心。

  為了這個家,我也是挺不容易的。

  ……

  安順十四年,七月初七,天氣:晴

  又到了我的生辰,只是這個生辰註定和以往不一樣。

  上次的玉珠事件之後,爹爹跟認真地跟娘親道了歉,承認了自己的衝動,娘親也跟爹爹道了歉,稱自己不該接受單身漢的禮物。

  從那以後,爹娘便聯合起來,對昕遠叔叔的親事上起了心來。

  昕遠叔叔一定沒有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吧?

  大人辦事到底還是比我們這些年輕人有效率,不過半個月的功夫,昕遠叔叔就訂親了。

  是個很愛話的大姑娘,跟娘親差不多年紀,但為什麼一直沒成親便不清楚了。

  今日她還跟著昕遠叔叔一起來參加了我的生辰宴。

  我聽娘親喊她「青舒姐姐」,好像是肅州人士。

  一提到肅州,爹爹就多喝了兩杯酒。

  ……

  安順十五年,三月初五。

  今日出城踏春去了,阿安舅舅和芝芝舅母也去了,他們的女兒靈靈已經十歲了,比我姐姐一歲,可卻比姐姐懂事多了。

  回來的時候,姐姐一直追問阿安舅舅那樣的性子是怎麼追到這麼漂亮的芝芝舅母的,娘親便起了一些往事來。

  娘親,芝芝舅母當年投河自盡,恰巧為舅舅所救,之後二人互生了情意,且沒有挑明,芝芝舅母跟隨父母在回肅州的路上,因為想省銀子所以沒跟商隊一起走,當時的天下不如現在太平,匪患十分囂張,殺人越貨,芝芝舅母的雙親在途中便是遭了這些人的毒手。

  芝芝舅母為路過的鏢隊所救,帶回了肅州。

  後來消息傳到京城,阿安舅舅便趕去了肅州,二人互相表明了心意,芝芝舅母為父母守孝滿一年後,便嫁給了舅舅。

  真沒看出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故事性十足的過往。

  但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出,出門在外,銀子不能省。

  ……

  安順十六年,正月十五,天氣:陰

  又到了上元節,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裡,我有些話想。

  我總覺得上元節對於我們家來,不是一個簡單的節日。

  尤其是我懂事之後——

  每年的上元節,不管外面多熱鬧,縱是出去看花燈,爹爹也不帶露一絲笑臉的。

  清早起來,他和娘親必然要去後堂上一炷香。

  我問姐姐這是什麼規矩,姐姐支支吾吾地搖頭不知道。

  她實在太不擅於撒謊了。

  但她不肯,我也不能強逼,於是我只能自己查了。

  今日我偷偷跑進了後堂中。

  我才發現,這裡竟然設了一個單獨的祠堂——

  香爐前,還放著一碗娘親親手做的元宵。

  只是靈位上什麼字也沒有,不知道是立給誰的。

  真是奇怪……

  ……

  這是我最後一篇日記,從那之後,便沒有再寫過了。

  可是關於那個空白的靈位,我至今仍不知道是立給誰的。

  這三年以來,這個秘密一直壓在我的心頭,讓我十分好奇,卻又不敢問爹娘。

  原先已經不會經常去想了,可今日翻到這裡,心頭的疑惑不禁又重了許多。

  我決定要找姐姐去一問究竟。

  可她這個時辰竟然還沒歸家。

  哎,姑娘大了心就野了,真是沒有辦法。

  我只好原路折回去。

  然在半路上,方才翻開到的日記內容一浮現在心頭,想到日記中母親對我的成長懷有的既高興又失落的複雜情感,我忽然發覺我這隨了父親不善言表的性格竟是許多年來,也不曾跟她過什麼暖心的話。

  雖然在我心中,她是最稱職的母親。

  我想了想,決定去看看他們,陪他們話。

  來到主院,卻被告知他們出去游湖放河燈去了——

  合著應付完我的生辰,就都出去玩兒去了?

  倆人都三十多歲了,還成天搞這些浪漫,真是讓人很無語誒。

  我望著漫天星辰,忽然又有了寫日記的想法。

  只是,我決定也像娘親當年幫我寫日記一般,幫她和爹爹寫一份。

  等他們老了之後再交給他們,也讓他們回憶回憶人生。

  嗯,就這麼愉快的決定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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