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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其它小說] (粟米殼)趙氏貴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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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8: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0章:使絆

    日子在風平浪靜中趨於平和,只是這份平和中又隱匿著暗潮,不知何時會掀起風浪來。下月中旬就是趙宏盛的壽辰,這可是件不容小覷的大事兒,雖日子尚早,可各院子裡都卯了勁兒籌備,期盼到時一展風頭。

    在這種氛圍下,該吃吃該睡睡的趙文宛就顯得尤為特殊了,經過磕破頭一事與趙文宛親近幾分的雪雁忍不住好心提點了下,得到的也是後者略敷衍的應答,只能無奈作罷。

    殊不知,並不是趙文宛不放在心上,而是太在意,這種能博好感的事兒必須要做得漂亮才行,那禮物就絕不能落了俗套,又得送到趙宏盛的心坎上,趙文宛簡直快想破腦袋了。

    是夜,月明星稀,支起的竹窗子前掛了細密的簾子,四角釘住,既圖了涼快,又免了蚊蟲煩擾,趙文宛迷迷糊糊的醒來起夜,隱約瞧到窗外頭有人影晃動,倏地恢復了幾許清明。

    夜深人靜,四下一片靜謐。趙文宛穿上了鞋子,動作極輕地出了門,並未見著外頭守夜的丫鬟,一只小板凳孤零零的在月光下,反著幽幽清光。

    今兒晚上當夜的……是金蝶罷?

    趙文宛盯了那小板凳有一會兒,就聽著不遠處傳來的低語聲,眸光微閃,當下循著聲兒偷偷地摸了過去。

    院牆一角,高聳的兩株槐樹交纏掩映,剛好能讓人藏身裡頭,月光輕籠,從趙文宛的角度看過去,恰好將兩人的身形看得分明。丫鬟打扮的女子仰著臉,一臉愛慕地看著身旁的男子。

    只聽那男的壓低著聲音,略有些不耐地開了口,「有事就快說!翻牆過來也擔著偌大風險!究竟什麼事非要見?」

    金蝶咬著唇,也是委屈,眼眶裡噙著淚嗚嗚咽咽道,「我也是實在沒法子,我……我月事晚了好幾天了,要是還不來,睡一個屋裡的定會起疑的!」

    男子登時變了臉色,染了一絲緊張問道,「只是晚了幾日,你怎可確定是……」

    「我月事一向很準,而且上月你……要了好幾回。」金蝶說著臉頰染上緋紅,但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後果,又無措了起來,抓著他的袖子惶然道,「趙大哥,我們該怎麼辦啊?」

    後者猛地抽了袖,面色難看道,「我怎麼知道怎麼辦!」看著金蝶驚詫的神色,片刻後男子緩了語氣,「這事兒絕不能讓第三人知道。蝶兒,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會對你負責的,也允諾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眼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金蝶也有些哽咽,被他擁在懷裡細聲啜泣著。

    「明兒個我出去辦事,把藥帶回來,盡快把孩子打下來罷。」男子摟著金蝶,柔情的話語與臉上陰冷的神色完全不符,只可惜埋頭在他胸前的金蝶看不到,哭得愈發厲害了。

    男子臉上閃過一抹厭煩,一手撫著她後背道,「別哭了,後天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角院見面,我給你帶藥進來,這幾天你也安分點兒,別讓你屋裡的人看出端倪來。行了,我也該走了,你趕緊回去。」

    金蝶似乎是被安撫,漸漸收了哭聲,抹了抹淚,最後仍是不甘心問道,「你如今是大夫人身邊的紅人,我也替她做了不少事兒,你說我們去求求她,求求她,會不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你瘋了麼!」男子當即瞪圓了眼,惡狠狠地睨著她,「宅子裡最容不得苟且之事,關乎性命,你怎可這般天真!」

    金蝶被他的態度震懾,半晌又含了淚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會聽他的話。得了保證後,一道黑影攀著牆越了出去,餘下金蝶情緒難平,在樹下抹淚。

    趙文宛轉身回了房,來去無人察覺。大半夜的目睹一場渣男癡女的悲情戲,還是有些倒胃口的,不過卻解決了趙文宛連日來的困擾,僅憑著箱子被人翻動過,並不能確認這苑的異心者是金蝶。

    現在真相昭然若揭,葉氏身邊的大紅人,勾搭她院裡的小丫鬟,那人還真是費心思,她該如何回敬好呢?

    翌日,寶蟬照例進來伺候趙文宛洗漱,卻瞧見趙文宛眼底兩團青黑,只是臉上神采飛揚,似乎心情頗好的樣子。

    雪雁端著朝飯走了進來,擱到了桌上,正中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著紅豆玉米麵發糕,還有甜鹹兩色的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肉粥,頗是豐盛。

    寶蟬替趙文宛梳了個小流雲髻,插上一對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配著秋香綠繡長枝花卉的薄緞紗衫,腕子上各懸著一對叮咚作響的銀絲纏翠玉鐲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綠玉蘭般,眼底的青色雖然猶在,卻也不礙著趙文宛的美貌。

    「小姐瞧著是夜裡沒睡好,要不要奴婢去竹苑給您告個假,您再多睡會兒?」

    雪雁聞言頗難得地截了話語,「早上聽明絮苑的姐妹說,太夫人和老爺一道用過早膳後要去竹苑,約莫是想去看看小姐們學得如何。」

    趙文宛頷首,「我稍後就過去。」說罷,就專心用起了朝飯。好端端的要驗收成果,聯繫這幾日夏氏蘭苑裡的不消停,趙文宛再次在心底感慨了聲這倆女人真能折騰。

    夏姨娘因著前幾日被葉氏立規矩不爽,估計是想讓趙文萱在趙宏盛和老太太面前表現下,博個誇獎,再讓葉氏瞧瞧到底誰帶出的孩子是沒規矩的。作為妾室她不敢明面跟葉氏叫板,可她對自個教導的兩個孩子卻頗為自信。

    卯時剛過,趙文宛踏進了竹苑,看到主座上坐著的趙宏盛繃著面色,旁邊的老太太拉著黃嬤嬤正說著話,顯然她是最後一個到的,趙宏盛不悅地瞧過去一眼,趙文宛只當沒看到,與和文萱、文雪並排立在一起,如此檢驗禮儀就開始了。

    葉氏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有些迷糊的趙文雪突然一個激靈,按照黃嬤嬤教導的那般,小心翼翼地為幾人奉上茶水,七八歲的年紀隱隱透出幾分沉穩來。

    趙宏盛瞧著臉色稍霽,端了茶水抿了一口。趙文萱自然不甘落後,恭敬行了禮後,得父親允許,輕緩地走到自個兒的座位前,轉身後兩腳成小丁字步,左前右後,兩膝併攏的同時上身前傾,落了座。

    趙宏盛瞧著趙文萱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甚是滿意,不由誇了一句,「嗯,不錯。」

    老太太也滿意地笑著道,「還是嬤嬤教得好啊,瞧著這一個個有模有樣的。」也不單誇趙文萱。

    「趙大人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聞,如今兒孫滿堂,府上的少爺小姐都芝蘭玉樹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氣。」黃嬤嬤含笑著說。

    趙文萱悄悄看了一眼父親眼裡的滿意,以及在接觸到趙文宛時又冷硬起來的神色,隨之看向趙文宛,不禁多了幾分看好戲意味,她倒要瞧瞧這上課只知道睡覺的蠢貨要如何收場!

    趙文宛對投在她身上的各種不一視線不甚在意,隨後斂了那股閒散做派,週身氣場一變,面向坐著的幾人,舉手齊胸,但在左胸側,右腳後支,莊重緩慢地屈膝並低頭,道了聲萬福。

    行雲流水的行禮動作,極為規矩到位,找不出一點瑕疵。除了太夫人滿是樂呵外,其餘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尤其是在夏氏那兒聽聞趙文宛近日作為的趙宏盛,臉上明晃晃的詫異。

    趙文宛低頭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自得。

    當初拍的《緋月傳》是某衛視的年度古裝大戲,台詞生澀拗口,規矩禮儀繁瑣,所以劇組的所有演員都幾乎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專業培訓,過程枯燥反覆,趙文宛熬下來之後這些東西就好像印在了骨子裡,只在於她願不願意拿出來用罷了。

    之後,便如同成了趙文宛的表演秀,趙文雪年幼端不起的架子,趙文宛能,而趙文萱所學的皮毛又非趙文宛當初刻苦所學能比。更重要的一點是,在眾人眼裡,趙文宛是扶不起的阿斗,即便是顯出一點才學,那也是變化極大的。

    「照我看吶,還是宛丫頭學得最好,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來來來,走近了我瞧瞧。」老太太把人招到了身邊,一下就心疼了,「定是夜裡也不落下,看這眼腫的,楊媽媽去廚房燉點枸杞燕窩,這年紀的身子最要緊了。」

    趙文宛挨著老太太坐著,一副乖巧模樣,也不否認,看得一眾知情者恨得牙癢癢。

    「所以說吶,耳聽為虛,我宛丫頭這麼刻苦,還得讓人在背後說道,真當是欺她沒娘疼麼!」老太太轉了話鋒,陡然犀利了起來。

    「母親。」一旁的趙宏盛吶吶出聲。

    原本想插個嘴說出實情的黃嬤嬤聞言也噤了聲,老太太偏疼是明擺著的了,且說趙文宛確實堪的上是學最好的,此刻,心下也對這位趙家的長姑娘多了幾分不同以往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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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8: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1章:大哥

    黃嬤嬤在定國公府算起來住了有二十餘日,臨到月末,得了厚厚賞賜與老太太等辭了別,趙家三位小姐的受訓算是告一段落。

    趙大老爺的壽辰定下來由葉氏一手操辦,夏氏去了老太太那兒央求哭鬧,想摻和一腳未果,心裡不痛快的折騰了不少事兒,只是再怎麼鬧都在蘭苑裡頭,不敢鬧出格兒。

    生辰賀禮的事兒該提上日程了,可趙文宛仍舊沒有一點頭緒,那些能用錢買的玩意兒一定不缺,她得送個別出心裁的。聽寶蟬說,趙文萱一早就著手準備了,繡了一副「一路榮華」裝裱畫,長長的布卷中一行白鷺直上青天,底下以盛開的芙蓉花點綴,寓意極好。

    「往年小姐的禮都是讓大少爺隨了的,今年您自個兒費心,要實在想不出,您可以請教大少爺。」寶蟬見她先前一副不上心的樣子,這會兒倒是有點慌了,雪雁提過兩句嘴,畢竟是自家的小姐,也不願小姐為難了去,便把著分寸提醒道。

    趙文宛聞言愣住,是完全沒想到以前的趙家大小姐不走心到這個程度,也難怪趙宏盛不喜她,偏愛趙文萱。

    還有她那同母的大哥,明明是嫡出的大少爺在府裡也太沒有存在感了,以至於自己差點忽略了他的存在。定國公府的長子嫡孫,自小聰穎過人,三歲作詩,五歲行文,七歲中了秀才,也是那年遭了變故,一場大病之後身子弱極,長臥病榻。連定好的娃娃親都在成人那年讓人給推了,對趙元禮可謂是極大的羞辱,老太太甚為憤怒,還道:「他們那家子就是背信棄義的,不來往也罷。」

    國公府與那家因此就斷了往來,說來那家也是與國公府相當的名門大戶,兩家結為姻親,在朝廷中只會更加穩固權勢,只可惜趙元禮的病……久而久之,京中有了傳言,是因為過於聰慧折了命數,甚至有了剋死娘親不詳的傳聞,說起來也只得歎一聲可惜罷。

    趙元禮的結局不難猜,早年風頭極盛,後逢變故,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一腔熱血抱負成了空想,鬱鬱寡歡而終。趙宏盛早年寵愛,後來憐他,只是漸漸那份期待轉到了趙元晉身上,連帶著對趙元禮的關注也就少了,而唯一至親血脈的趙文宛一門心思撲在顧景行身上,哪會顧得上她大哥……

    趙文宛沉著臉變了幾多神色,最終重重呼出一口氣,開口道,「讓百靈兒做點清淡好下口的,咱們去清風居。」

    清風居,一進門便是遮天蓋地的大葉梧桐,同樣是三進式的院子,佈局同湘竹苑相差無幾。院子裡種滿了碧綠碧綠的芭蕉,給這炎炎夏日添了一抹幽涼。

    正在院兒裡掃地的小廝瞧著來人,訝異之餘趕緊上前請安。趙文宛環視四周,實在冷清得過頭。

    「這院兒裡怎麼就你一人?」

    「回大小姐的話,大少爺喜歡清靜,遣了先前伺候的,就留下小的和兩個丫鬟婆子,婆子家裡有事兒告了假。丁香去了小廚房給大少爺弄點吃的,朝飯只動了一兩口,這會兒肯定得餓。」小廝是個機靈的,話說得清楚,也有一點心疼自家主子。

    趙文宛明瞭,逕直去了屋子裡頭,繞過隔扇到了正堂,見門窗都古怪地關得嚴實,使得鋪地的墨綠色海浪紋大理石愈發顯得幽沉深冷。屋裡陳設簡單,透著文雅,只窗戶緊緊閉著,窗紙也格外的厚,使得陽光幾乎沒法照射進來,所以即便外面是盛夏如火的天氣,屋裡頭仍然涼氣襲人。

    「大哥?」趙文宛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朝榻上的人喚了一聲。

    床上半靠著的人幽幽睜了眼,只穿著雪白中衣,長髮綰起疑綹,用一根墨玉簪簪在腦後,餘下的便披散著,垂散在床榻上,隱約的光線下俊美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淡淡應了聲。

    趙文宛先是叫那容貌驚了一下,大概是久不見陽光的關係,蒼白的近乎透明,愈發襯的一雙黝黑的眼眸明若朗星,兩人的相貌都隨了沈氏優點,用見過他們兄妹人的話道,一個似天上月宮的女娥,一個仿若水墨畫中的謫仙。

    直到對方故意的輕咳聲響起,趙文宛才尷尬收回了視線,忙叫寶蟬從食盒裡取了吃的,擱到床邊的高木桌上,軟嫩的蟹黃豆腐,茶香雞柳和糖醋藕丁,還有一道蓮子百合湯,正是清熱解暑。

    趙元禮不解地看向她,趙文宛端著寶蟬盛好的一碗飯,微紅著臉,有些掩飾彆扭似的強硬道,「大哥,吃飯。」

    「……」趙元禮看著那一勺子遞到嘴邊的白嫩米飯,眸裡轉過一抹深意,隨即冷淡地開了口,「我身子還沒虛到那份上。」

    取過她手裡的飯碗,趙元禮自己慢慢用了起來。仔細瞧,還能瞧出幾分不自在來。

    「說罷,來找我何事?」用了幾口,大概是被那直勾勾的視線盯得難受,趙元禮難得放棄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開口問道。

    趙文宛咧嘴一笑,即便這人端著冷面孔,可她就是覺得親近,尤其見這樣豐神如玉的人,卻得這般遭遇,心疼之餘更想對這人好,許是身體裡流著的血液作祟。

    往常,趙元禮這麼一擺冷臉,趙文宛早就不稀罕走了,這會兒的反常總讓他覺得哪裡怪怪的,他這嬌蠻的妹妹像是被什麼附身了一樣,惹得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飯也不自覺吃兒了大半。後者回以一個燦爛微笑,絲毫沒受冷氣影響的模樣,趙元禮突然一晃神,記憶中一個梳著兩個花苞髻的小女娃也曾經這樣甜甜的笑過,忽的恍成一張臉,她拽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叫哥哥,問東問西。

    「哥哥,陪我玩吧。」

    「哥哥,娘親為什麼還不回來,那個葉氏好嚇人,我怕,我只要哥哥。」

    只可惜妹妹後來再沒常來過。

    ……

    要說起來他們兄妹還都真是冷面孔的人,想必也跟沈氏去的早有關,兩個年幼的孩子夾雜在一個複雜的國公府裡生存,童年能有什麼歡笑的日子,上有繼母,下有姨娘,其餘房又各懷心思,處處有人要害嫡出,若不是祖母護著,都不定能長成大人。

    「父親的生辰快到了,大哥想好今年的賀禮了嗎?」

    趙元禮聞言,眼眸微垂,思緒漸漸拉回,劃過一抹果然的神色,將心頭亂七八糟的思緒斂去,神情冷了幾分道,「照往年一樣,你的那份自然也會準備。」

    趙文宛一瞧就知道他想岔了,也不急著解釋,反而道,「往年讓大哥費心了,今年就交給我來辦罷。」

    沒錯過趙元禮難得顯露的詫異神色,趙文宛彎了彎嘴角,讓寶蟬動手支起了一扇窗子。陽光透進來,趙元禮皺眉顯得不滿,就聽到她說道,「久病自然虛弱,適當出去走走,曬曬太陽,身子才能好。」

    「你……」他話未說完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那我今兒就不打擾大哥午休了,明兒再過來,大哥有什麼想吃的?」趙文宛自顧道。

    趙元禮悶了聲兒,半晌搖了搖頭,趙文宛笑笑,帶著丫鬟離開了。要一下子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不適當是會引起反彈的,趙文宛知曉循序漸進的道理,也不操之過急,兩人的兄妹感情瞧著也是有的,要不然趙元禮也不會年年記得為趙文宛準備賀禮,說來也是疼她的,只可惜以前的趙文宛太不珍惜她與大哥兒的感情了。

    聽寶蟬提起過葉氏以前不怎麼高興趙文宛來清風居,常常隔離兄妹兩個。小時候老太太大病過一陣,趙文宛和趙元禮便讓葉氏先養著,葉氏道孩子身子弱,不讓她接觸大哥,灌輸大哥就是病秧子,會傳染惡疾思想給還是小孩子的趙文宛,於此小時候喜歡依賴大哥的趙文宛也就漸漸與趙元禮疏遠了。葉氏這如意算盤打的真好,兩個嫡出的長兄妹若是擰成一股繩,加上老太太,那對趙文雪和趙元晉都是極大的威脅,尤其是對以後趙元晉繼承國公府爵位,趙元禮就是一塊最大的絆腳石。

    趙文宛想得深了,不得不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大哥當年突如其來的病之中有沒有葉氏的手筆,這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然不論真相如何,她都要讓趙元禮先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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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8: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2章:事發

    這天半夜,眾人睡得正熟,忽的就聽到外頭有人長長的一聲尖叫,而後就是推窗開門聲、腳步聲、疑問聲,亂糟糟鬧騰了半天,就有人把簷下的燈籠點著,整個後院頓時燈火通明。

    趙文宛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就聽得寶蟬從外頭慌裡慌張地進來通報,說是在下人院子的茅房裡出現條血褲子,起夜去上茅房的丫鬟被嚇得不輕,一旁還有散落的藥渣,讓大夫斷了是打胎用的,現在後院裡正在查血褲子的主人。

    「那褲子瞧著像是野狗從土裡扒出來的,不知怎的弄到了院子裡,真是嚇死人了!」寶蟬心有餘悸地補充道。

    趙文宛聞言睡意褪了幾分,掩唇打了個呵欠,神色慵懶道,「行了,我知道了,這並非小事,出在下人院兒,讓金玲過來趟兒。」

    寶蟬應了聲,去叫了金玲,後者進了湘竹苑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裡還緊緊揣著什麼,臉色微有喜色,來不及等寶蟬問出口,金玲就匆忙忙地道了聲好趕了回去。

    「雪雁姐,你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金玲那丫頭怎麼一點都不愁的樣兒,這可還是發生在她那住處的。」寶蟬不解,下意識地問身邊人道。

    「只要這事兒不是她做的,有什麼可愁的。」雪雁拿小鍋子熱了熱杏仁酪,盛了一碗擱在托盤裡遞到寶蟬手裡接著道,「夜裡醒了不好入睡,把這個端進去給小姐,潤潤口也好。」

    寶蟬接過,正要邁出門就聽到身後那道沉穩聲音復又響起,「丫鬟命賤,但容不得自己作踐,伺候好主子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攢點錢熬出府去才是正道。」

    「……嗯。」

    北院最偏的一角,燈籠的光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院子裡站了不少人,有人提著燈籠匆忙忙而入,與那屋簷下的點點猩紅呼應。

    院子的正中,立著內宅總管李管事,身後是一群面色肅冷身形彪悍的婆子丫頭,李管事其人更是面冷心硬,閤府下人無人不知,所以她往那兒一站,在場眾人是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她一句話就要了自個兒的小命——當然,她也的確有這個權力。

    李管事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所以她一開口沒有任何廢話,直指事件中心:「這東西是誰的,痛快兒的自己站出來承認,我可以讓你少受些罪早點去投胎,若抱著僥倖以為可以瞞過去,就休怪我心狠了。」

    眾人的視線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她腳邊不遠的地面上瞅去,卻見一條血糊糊的褲子團在那兒,散發著惡臭與腥氣,讓人禁不住反胃作嘔。

    院子裡一片靜默,這種事當然不會有人痛快承認,李管事也不急於逼問,只叫身後一個婆子打了井水來澆在那褻褲上,水聲嘩嘩地響徹整個後院,時值盛夏,每個人卻都感到一種可怕又壓抑的寒意逼上身來,就彷彿那桶水澆著的不是褲子,而是澆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微微顫起來,上下牙關咯咯地撞擊在一起。

    沖了一會兒,上頭的血跡淡了不少,勉強能看出個大致情形來。李管事淡然地吩咐另一個婆子道,「你去看看,什麼質地的,什麼花色,然後挑起來給這些人也看看,若有人能認出這褲子是誰的,當即賞銀五兩。」

    那婆子應聲出列,結果旁邊人遞過來的手提燈籠走到近前,拿帕子捂著鼻子,看了半晌,起身回話道,「回管事,這褲子的樣式花式是我府專門為下人們訂製的,按規矩,下人們每年共得三套衣物,按等級不同,款式和質地也各不相同。這是次等粗綾所制,按等級來看,只有府中三等丫頭才有此物。」

    此話一出,身為府中三等丫頭的丫鬟們都是慌了神色,紛紛喊起冤枉來,甚至連帶看向身邊人的目光都有些異樣,生怕被牽連似的,恨不得立馬揪出那罪魁禍首來。站在其中的金蝶慘白著臉,袖下的手指重重掐著腿側,才不至於讓自己昏了過去。

    那東西她今兒一早埋得好好的,怎麼就……就……金蝶心中惶恐萬分,更怕李管事看出來,微垂著腦袋極力遮掩。

    「說罷,你們幾個誰做的好事?說了死一個,不說是打算陪著那人一塊兒了?」李管事從容地坐到了婆子搬出來的椅子上,端坐在廊下,好整以暇地準備把這事兒掰開了揉碎了弄個一清二楚。

    那聲音慢慢地淡淡地飄過來,卻仿若來自陰間的鬼吟,直教面對她的四等丫鬟們齊齊打了個寒噤。

    然也只是一瞬,隨後互相猜忌的視線在幾人之間轉來轉去,金蝶本就心虛,對上李管事寒意逼人的目光,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回管事,奴婢知道是誰!」

    「哦,說說看。」

    金蝶大腦嗡嗡作響,努力維持著面上的鎮定,一口咬定道,「是寒煙,是寒煙打掉了小孩兒,奴婢親眼瞧見她灌藥,月事也一直遲遲不來,這事兒咱們屋的都知道!」

    喚作寒煙的丫鬟看上去是個怯弱的,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金蝶,你了半天,竟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是啊是啊,咱們都能作證。」餘下的人中有幾人迫不及待地附和,這會兒哪管那麼多,總之死得不是自己就行了。

    寒煙似乎是難以忍受這一面倒的指責,對上李管事投過來的視線,蒼白著一張臉只會說我沒有三個字。又因著病才好,整個人虛弱得搖搖欲墜,這副模樣落在李管事眼裡,也不由得起了疑。

    李管事彈了彈袖口,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原是不想動不動就刑罰,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傳出去汙了定國公府女眷的名聲,所以……若是識相,就趕緊招了,等到上了杖刑,打得骨碎筋斷嚥不了氣兒那可是受罪。」

    話語間,已經有兩名婆子搬來了刑具,隨後向寒煙走去,後者本就蒼白的臉一下血色盡褪,幾欲站不穩。「晚了月事的不止我一人……」

    「寒煙,你就招了吧,招了能免了那皮肉苦。」金蝶急忙打斷。

    只是也逃不過一死。看著婆子靠近,寒煙像是如夢初醒,神色似悲似喜地一一掃過那些說她有罪的那些人,驀然換上一抹倔強決絕神色,發了狠地往那柱子上狠狠撞去。

    「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你們逼死的,死後我會化作厲鬼來找你們討債!」話音落下的瞬間,鮮血崩裂,那道柔弱身影猶如破棉絮般輕飄落地,迅速浸染成一片殷紅。

    所有人都叫這一變故驚呆了,離得最近的金蝶身形不穩地退後了一步,寒煙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叫她久久回不了神。

    「我想起來了,還有金蝶,金蝶也……也晚了幾日。」人群中有一道細弱聲音在眾人未回神時,吶吶說道。

    「你胡說——」金蝶如被觸到逆鱗般,睚眥欲裂,狠狠瞪向開口說話那人,孰料那人只呆呆盯著寒煙的屍體,不為所動地繼續道,「寒煙是替主子試藥,只是身子弱有些受不住,才晚來了月事,停了幾日今兒還跟我抱怨說有來的徵兆,不可能是她的,不可能……」

    只是說再多也無用了,因著她一時膽小,當下未發聲,一條性命便這麼去了,李管事皺了皺眉,一瞬的同情過後,也只是吩咐婆子妥當善後罷,再看向金蝶的目光裡則多了些不一樣的。

    又讓婆子一個個盤問了遍,得到的回答仍是沒有,李管事終於一聲冷笑,看向了嫌疑最大的金蝶,開了口,「我已經耗盡了耐心,既然不肯說,那還是照老法子——來,給按住了打,打到說為止。」

    幾個執棍的婆子聞言齊齊應了聲是,氣勢洶洶地湧上前來,將金蝶按在了早已準備妥當的長條凳上,幾下子捆緊了手腳,當下掄起那腕子粗的棍子毫不留情地照著她身上打了下去。

    第一下下去,金蝶就受不住地大聲叫起來,隨著婆子的動作不一會兒就哭啞了嗓子,眼淚鼻涕橫流,哀嚎聲響徹院子。

    「你不過是個三等賤奴的身份,定國公府絕不能因你們這等不端的行為敗壞了名聲,所以你若承認了還好,若不肯承認,也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兒,此事干係重大,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金蝶聽著那話裡擺明瞭趕盡殺絕的意味當即涼了心,身上所受的皮肉之苦也到了極限,淚眼模糊中看到李管事身旁站著的趙媽媽,當下喊了起來,「趙媽媽,救我,救救我。」

    奉命前來查看情況的趙媽媽聞言就覺得要壞事,想到自家那侄子,更是頭疼得不行,臉上卻未表露分毫,聽到她的話反而先發制人道,「金蝶你做了這事兒便是你家小姐都兜不住你,趙媽媽只是大夫人身邊當差的,更別說救你了。」

    金蝶腦子混沌了一會兒,像是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似的,堪堪睜大了眼,咬牙切齒道,「趙媽媽你不能見死不救。」

    施以杖刑的婆子卻不管對話,只是當中一個累了,一旁的金玲機靈的替上,挨近金蝶的瞬間以她二人才聽到的音量道,「大夫說,那包藥你要是再多用一點點,性命都沒了。」話中直擊要點,似是在暗示什麼。

    隨著棍棒落下,金蝶恍惚了片刻,淒厲地笑起來,面目扭曲地看了眼趙媽媽,對李管事招道,「別打了,我都招了,那男的就是趙媽媽的侄子,趙生,是他勾引我,打胎藥也是他給我的,李管事饒命啊!」

    眾人一聽目光都約而同的掃向趙媽媽,趙媽媽身子一怔,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慌亂,一張面孔在昏暗的燭光下陡然變的陰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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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9: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3章:落幕

    「呸,你個賤蹄子,害死寒煙還不夠,還要拉個墊背的,我家趙生清白白一人,平日在府中也無甚交集,反倒是你,丫鬟間閒言閒語不斷,身後勾搭的男人可不少!」

    金蝶一聽臉色更是蒼白,扯著力氣怒罵道:「你們姑侄倆簡直禽獸不如,做了什麼不都不敢承認,還含血噴人,今個我就是死也要撕開你們的真面目。」

    她從長凳上滑下來,身上狼狽不堪,衣服上染著血,搖晃了幾下才穩住身子,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一個個瞪著眼睛瞧她就跟是個不乾淨的,為什麼她要一個人承受汙名?!而那人還想害死自己,幸而她拿到打胎藥後耽擱了數日,藥物還不小心撒了一些,要不然她就因著這死了,越想越是不甘遂指著趙媽媽淒厲一笑,也不管不顧了。

    「我如何與趙生有了交集你再清楚不過,當初難道不是趙媽媽私下找到我讓我給那人辦事,若是你今個不救我,我就將你們的惡行抖到老太太和大老爺那裡。」

    「胡說……胡說什麼……你個三等賤婢,我能找你辦什麼事。」

    「怎麼,你以為我不敢說呀,都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麼好瞞的。」

    「你再等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哈哈,你這是心虛了罷,我偏要說,國公夫人讓我監視大小姐一舉一動,甚至幾次設計陷害……」

    趙媽媽臉上再也壓不住發慌的神色,扭著老腰氣勢洶洶的衝過去就要打上去巴掌。

    金蝶見狀也迎著著衝過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撲在趙媽媽身上,趙媽媽掙開身子發狠的掐住金蝶的脖子。金蝶喘不上氣,臉色青白交替,她胡亂揮舞著手臂撓著趙媽媽臉,趙媽媽沒有防備,臉上被抓出幾道深深的血道子,痛叫了一聲,眼神愈發狠戾,手上力道不停,金蝶嗚嗚咽咽的好似說著什麼。

    「小蹄子,再敢胡說一句,我掐死你。」

    李管事沒想到這事竟扯出了其他內情,似乎還和國公夫人有了一絲牽連,臉上的為難神色一閃而過,做了一番利弊思量。若真和國公夫人有關聯,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僅憑著金蝶這個賤婢的話語,鬧騰到最後被收拾的只會是自己這些下人們,她在府裡見的太多了,連忙使了顏色讓幾個婆子將金蝶與趙媽媽拉開。

    趙媽媽不敢喘一口大氣,面上掛著絲絲的疼,見婆子壓制住了金蝶,上前發狠的扇了她幾個耳刮子,打得金蝶兩眼昏花,牙齒都歪斜了,口中吐著黏糊糊的猩紅,再也說不清楚話了,趙媽媽這才鬆了一口氣,甩了甩因著打耳光震的發酸的手腕,捂著老臉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

    李管事上前一步發話道:「金蝶與人偷腥,壞了府中規矩,待我稟了國公夫人就將這不乾淨的賤婢遣送到莊子做苦活。你們這些丫鬟都睜大了眼睛好好瞧瞧金蝶現在的樣子,若是不守規矩,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一眾丫鬟齊齊應聲,瞧著渾身是血的金蝶心裡忍不住發楚。

    李管事只留了倆婆子收拾金蝶,帶著其餘人先行離開了,趙媽媽臨走前惡狠狠朝金蝶碎了一口,繼續捂著被撓花了的老臉哀嚎著出了後院。

    事情一過,眾人散去,金玲趕緊跑回去□□苑說道情況。

    趙文宛聽完面上無多大表情,金蝶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天一亮,金蝶就被人遣送到了莊子,下午就有人來報說人在去莊子的路上沒扛過去,死了。

    李管事一聲歎息,讓人將她的屍首裹了蓆子扔在了亂葬崗。但金蝶臨死前說的那番話早已傳遍了宅子,在眾人心中留了根刺,尤其葉氏生吞了趙生的心思都有了。

    這事鬧騰了幾日,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

    臨著荷花池而建的涼亭,黃花梨的圓桌,擱著一只青花海水紋香爐徐徐冒著清雅芬芳的青桂香。女子坐在圓桌旁的香枝木椅上,微微蹙眉看向針線簸籮,眼神裡透出一絲壯烈赴死的決然來。

    「女兒家的不求才學八鬥,針線活不好可是大忌,嫁了人後要吃虧,以前你總耐不下性子學,祖母就一直擔心著,近日看你有了變化,這話兒我就再老生常談一次,你也別嫌我囉嗦,祖母都是為了你好。」年邁婦人諄諄教導,眼裡染上一抹擔憂。

    「我養大的寶貝,怎麼捨得讓她在別人家吃苦。」

    就為了那句話,即使趙文宛再怎麼討厭繡活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學起來。然在看過寶蟬雪雁的繡品後,趙文宛只能在領悟了技巧後找個沒人的安靜地兒偷摸練著——為了身為大小姐的自尊心!

    繡花是個細活,也是個技術活,極其考驗人的耐心,照以往坐不住一時三刻就都給扔了,換了芯兒的趙文宛卻比原主多了一股不服輸的倔勁兒,和女紅槓上了。

    等到沉浸其中,連時間流逝都察覺不到了。被針戳到的指尖都纏上厚厚的紗布,繼續手裡頭的,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突兀的細小哭聲響起,趙文宛又讓針給狠狠戳了下,沁出殷紅的血滴子,拿帕子捂著,目光掃向害自己分心的聲音來源,挑了眉頭。

    好軟嫩的包子?自以為躲得隱蔽的小孩兒一身錦衣,這會兒正毫無形象的撅著屁股,看起來胖乎乎的小手時不時地抹眼淚,別提有多傷心了。

    雖說在對方如此傷心的時候笑出聲很不厚道,可趙文宛在聽到小孩子碎碎念控訴孔子孟子夫子對他造成的心理傷害時,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孩兒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退後了兩步,跌了一跤,卻先是機靈地往四下裡看了看,見沒有別的人後才微微鬆了口氣。

    趙文宛眼尖,看到了他白嫩的手上被劃開的口子正往外冒出鮮血,登時皺了眉頭,起身走到小孩兒身邊將人帶回了涼亭裡。

    「你你你你……要對我做做做什麼……我我我要喊人了!」趙元瑞對趙文宛還是有一份本能的畏懼的,原因是聽過太多關於她的傳聞,不知道她吃不吃小孩兒。

    小孩兒正奮力掙紮著,趙文宛也不多話,直接掰過他掌心給他上了藥,最後包上紗布,看到小孩臉上的防備神色,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故作惡意道,「抱著還挺沉,小傢夥肉挺多啊。」

    「我不好吃的!」趙元瑞立馬回道。

    趙文宛繃不住面色笑了起來,後者愣住,看著眼前笑得意外好看的人,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就卸下了防備,任由她捏著他肉肉的臉頰,平常老被捏疼的地方,這會兒像被雲柔兒拂過似的。

    小孩兒的臉六月的天,方纔還哭得傷心的趙元瑞這會兒早被轉移了注意力,拿過趙文宛繡了一半的花繃子看了半天,說道,「這鴨子繡的真醜。」

    「……那是鴛鴦。」

    趙文宛反駁,得到後者一個你少騙我的眼神,不吭聲了。趙元瑞又指著下麵的,「鴨子不吃韭菜吧,這麼多?」

    「……那是河面。」答話得到趙元瑞略嫌棄的眼神後,趙文宛覺得膝蓋隱隱作疼。

    三歲多的孩子不計較,不計較,這般安撫了自己一番的趙文宛開口就直戳戳道,「你一個人躲這兒來掉金豆豆你娘知道麼?」

    趙元瑞從打擊趙文宛中得到的樂趣一下就消散了,癟著嘴不吱聲了。

    「……」趙文宛略厚的臉皮一紅,乾咳了一聲,知道小孩兒處境難得正經了神色安慰道,「雖說你娘望子成龍,所做一切都是為你好,可你現在年紀尚小,用力過猛難免會拔苗助長,反而有害,到了你真覺得承受不住的地步不應該是躲起來掉男兒淚,而是該明明白白告訴他們你的意願,你所承受的。」

    「大哥早慧,卻也折損,殊不知人活一世,順心而活才是痛快。」趙文宛似有感悟,順心而活恐怕在這個世界也只能是心願了。

    趙元瑞聽得懵懂,卻有些瞭解她說這番話的意圖,睜著晶亮的眸子盯了走神中的女子良久,不遠處丫鬟由遠及近的喚聲傳了過來,趙元瑞聽出是母親苑子裡的,又看了眼一下趙文宛,跳下了板凳。

    「你和她們說的不一樣,是個好人。」小孩兒扔下這麼一句話,紅著臉匆匆跑遠了。

    留下趙文宛依舊怔怔,小孩兒口中的她們是誰不言而喻,如何想於她有何干係。夏姨娘和她女兒都不是個省油的,獨獨這孩子倒是有幾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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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9: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4章:打架

    接連兩日大雨,沖刷了炎熱夏日帶來的悶熱,添了幾分涼爽之意,被雨打落的花葉一早讓下人清掃乾淨,徒留青石板鋪成的小路還有些濕漉漉的。

    趙文萱的繡品完成後,閒著就來湘竹苑晃晃,說是姐妹親近走動,實際是想打探趙文宛的賀禮準備。趙文宛也不介意她三天兩頭的跑過來,又一趟趟的無勞而返,相反,她是憋著主意不打算讓趙文萱在趙父壽宴上好過。

    原因無它,只因她聽到這人在背後嚼大哥舌根時用的癱子二字。

    閨房裡,趙文宛捧著本書看,卻是套了《中庸》封皮的聊齋話本,看得頗為津津有味,余光裡瞥到寶蟬邁進來的身影,擱下了手裡的書冊,「回來這麼快,看著大哥把藥膳吃了麼?」

    「不是,小姐,是大少爺出事了。」寶蟬連忙道,「聽院兒裡的小廝說是跟二少爺打起來,驚動了老爺,現都在正德廳等老爺發落呢!」

    趙文宛聞言當即起身,提了礙事的裙擺一角,近乎一路小跑到的正德廳,屋內擠了不少人,葉氏和一干人都圍在裡面,老太太也特意讓楊媽媽趕過來瞧瞧,元禮不比趙文宛能嬌寵一些,這事,老太太明面偏護不得。

    「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何要動手打你二弟?」主座上的趙宏盛容色冷峻,眉心微蹙,自有一種威嚴,此刻視線如聚了實質般打在以往最得意的兒子身上,半晌劃過一抹痛惜。

    「父親,這事孩兒也有錯。」一旁拿雞蛋揉著淤青處的趙元晉抓了時機,站出來道。「自大哥病後心情一直不甚愉快,孩兒卻還拿秋闈的事情煩他,原想討教一二,誰想惹惱了大哥……」

    趙元晉模樣周正,應該說大房的孩子得益於趙大老爺的基因,一水兒的都長得不錯,如今作出這番神態更是讓眾人覺得少年端正好學,而曾經名動京城的天之驕子沒有容人的肚量,性情陰晴不定,成了怪胎。

    趙元禮對於落在身上各種探視的目光似是無動於衷,週身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從進門後的那一句他活該之後,再未開過口。

    「老爺,元禮也只是一時衝動,要不就算了罷。」葉氏適時地走到趙宏盛身旁,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向趙元禮,當然落在外人眼裡也只是主母慈愛。

    在場的恐怕唯有趙文宛清楚,趙元禮最受不了的便是這種憐憫,尤其是葉氏這般惺惺作態。果然一直沉默的人陡然開口,聲音低沉的可怕卻是擲地有聲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自然是憐憫,只是聽在眾人耳裡,就成了求情,頗有點不識好歹。

    「你這逆子,打傷兄弟還有理了,來人啊,把大少爺關去佛堂好好思過,在未認識到自己錯之前誰也不許放他出來!」趙宏盛怒極,當即拍了桌子怒吼道,可見是被氣狠了,否則怎會忘了以大少爺那孱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住佛堂清苦。

    葉氏忙扶著他,一手撫著他後背勸他消氣兒。

    趙文宛向前了一步,正要說些什麼,卻正對上趙元禮掃過來的清冷視線,那要脫口的字兒就哽在了喉嚨裡,再開不了口,兄妹倆噙著一致的神色,慣有的冷面。一直到趙元禮被家丁扶著走出眾人視線,趙文宛都像個木樁子似的,讓以為她會為了自己親大哥求情的人覺得心寒,真真是冷血至極。

    將眾人反應收入眼中的趙元晉隱到了暗處,雖然有些奇怪趙元禮為何抓著自己的把柄不說,可眼下這結果卻叫他十分滿意,趙文宛是頭養廢了的白眼狼,而趙元禮……瞧瞧,原本溫潤如玉的翩翩世家公子,被磨了銳氣,像條死狗一樣苟延殘喘,趙元晉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擴散。

    原先任由自己怎麼挑釁都不做反應的趙元禮,在他提到王家那小姐時,卻像瘋了一般,趙元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傷處,疼得呲了呲牙,沒想到一只病貓還能有這手勁兒,看來自己戳人傷處戳得狠了,戳得對極了。

    正兀自得意的趙元晉不期然對上一雙墨黑的杏眸,仿若兩團幽火,直直朝自己燒來,禁不住心神一慌,露了幾分慌亂神色。

    趙文宛始終盯著他,自然沒錯漏那慌亂裡透出的幾分心虛,方纔他們說的她一個字兒也不信,倒是這個趙元晉,更像是他自己口中那個容不下人的奸險小人。在眾人要散去時,趙文宛驀然開了口,「等等。」

    趙宏盛回頭,被葉氏稍稍安撫後漸漸收了怒氣,亦是覺得自己方纔的處罰對於趙元禮來說是重了,瞧著又一個不省心的趙文宛,忍不住帶了一絲遷怒,「這會兒你又有什麼想說的了?」

    「父親公正,做了錯事就該罰,禁閉反省算是輕的,不過念在大哥身子不好,倒也無可厚非。」趙文宛頓了頓,不意外的看到除了葉氏一派暗藏欣喜的神色外,其他人都對自己橫眉以對。

    「錯了即是錯了,定國公府門風嚴謹,得依於家規,若是犯了錯,求情幾句就能減輕,亦或是免去,難免兒戲,也會讓犯錯之人意識不到錯處,所以父親此舉,文宛甚是贊同,上行下效,府中應當如是。」

    「你……」趙宏盛明面上被誇了一通,實際心裡堵得不行,拂袖離開。

    趙宏盛離開後,底下的議論聲便大了起來,趙元晉在這時候走到了她面前,細細打量後用不小的音量說道,「姐姐這招大義滅親,父親看不上呢。」

    說罷,便隨著離開了。

    趙文宛佇立原地,看著他得意的背影眼眸深了幾分,她這番話是講給葉氏聽的,等趙元晉犯了什麼錯,她倒瞧瞧葉氏拿什麼求情。

    停留片刻,趙文宛便也離開了正德廳,轉身那刻,身後盡詆毀之能的嘲笑議論鑽入耳中,她卻仿若未聞。

    寶蟬一路跟著,心中也不免覺得趙文宛冷血。到了湘竹苑,趙文宛留下了雪雁,開門見山道,「大哥不會無緣無故出手傷人,趙元晉有問題,你辦事穩妥,尋個機會去打探打探,趙元晉最近有什麼異動,詳細回報。」

    「奴婢明白。」雪雁微一愣神後,便很快應下,心底歎了聲果然如此。

    趙元禮關在佛堂三日,趙老太太明裡暗裡讓人把佛堂拾綴一番,軟墊,厚被子,吃食一樣不能簡了,趙大老爺雖然知道,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真怕趙元禮在裡頭熬出個好歹來,又一邊想這孩子性子倔得隨了娘,到現在也不肯認聲錯,兀自頭疼不已。

    秋闈將近,趙元晉近日卯足了勁兒準備著,雪雁探了幾日得到的只此結果,卻在第四日時有了意外收穫,得了確切資訊便回稟了趙文宛。

    依照雪雁對那人的描述,趙文宛遣了趙元禮院裡的那機靈小廝出去尋人,最終在一賭坊裡逮住了人,三兩下威嚇便把事情都招了,他家兄弟在今年秋闈考官陳大人家裡當差,見試題起了心思,兄弟倆分工合作,一個偷試題,一個便在外兜售。趙忠按趙文宛的吩咐,得了售賣名單和試題後,又威嚇了一番,便將那人帶到了府裡。

    趙忠帶回來的證據,與從趙元晉屋子裡搜出的考題文章,趙文宛當即一塊兒呈到了趙宏盛面前,那兜售試題的男子當即嚇的跪在地上將事情的經過倒了個乾淨。

    趙元晉通過關係找了那人買秋闈試題,這一幕恰巧讓路過的趙元禮主僕瞧見,雖然隔著不短的距離,趙元晉仍疑心被趙元禮發現,所以先發制人地陷害趙元禮,讓他的話無人可信。孰料,那賣試題的是個賭徒,輸光了錢便偷摸躲在國公府附近,一見趙元晉便貼上去再想敲詐點錢財,讓一直留意他動向的雪雁發現了端倪。

    不出片刻,趙宏盛便把趙元晉叫了過去,葉氏聽聞後也匆匆趕來。

    趙宏盛當下怒不可遏,葉氏有心說情,在趙老爺盛怒之下,趙文宛那日話語言猶在耳,再想包庇兒子卻也是難了。

    趙元禮讓人請了出來,到了正德廳,在路上趙忠便把事兒都說了。趙元禮錯愕之餘,心中升起一抹溫情,很快潤遍了四肢五臟,驅散了常年積累的寒意。

    趙文宛嘴角輕勾,居高臨下的瞧著跪在地上的趙元晉,淩厲道:「我作為長姐也不得不說你一句,這些年你就從夫子那兒學了這些歪門左道,若沒有那個真才實學,就不要參加什麼秋闈,沒考上丟的是你自己的臉,憑著這種手段即便考上了,日後也會給定國公府惹麻煩!」一字一句都是在打趙元晉的臉面,好不痛快。

    葉氏瞧著聽著也堪堪沒了臉面,只得坐在一旁慪氣。

    「父親,孩兒一時糊塗……」趙元晉從開始的怔懵中醒過神來,當下知道自己完了,為今之計,也只能向父親討饒。

    「一時糊塗?言語挑釁,出口傷人,激得大哥動手,再裝作無辜引人可憐,唾棄大哥,好個一時啊。」趙文宛涼涼出口。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趙元晉妄圖狡辯。

    趙元禮走進的時候恰好聽到這句,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隨後落在了趙文宛身上,後者微微斂了身上的刺,露了一枚乖巧笑意,趙元禮輕輕扯動了下嘴角,眼中亦是柔和了許多。

    趙宏盛瞧見身形消瘦的趙元禮,心中更是湧起愧疚之情,對趙元晉也越發不假辭色,「文宛說得對,你小小年紀竟生出這般心計,實在叫為父失望,也是我平日教導無方,便按照家法處置,之後再去佛堂關上一月。」

    「父親,家醜不可外揚,幾日後就是秋闈,元晉缺席反而影響定國公府聲譽。不若這幾日請夫子督促,好好準備,處罰……便等到秋闈之後罷。」趙元禮突然開口道。

    趙宏盛聞言更是覺得趙元禮顧大局,識大體,眼中欣慰。這會兒靜下心不由多想了幾分,以元禮這般心性,能逼得他主動出手傷人,當中緣由值得深思。再一想自己手裡的證據又是出自趙文宛之手,人和事都處理得極為乾淨俐落,對沈氏留下的這一雙兒女面上明顯添了一絲讚許。

    一旁的葉氏看著趙元晉被人帶下去,手裡的帕子快被攪爛了,心裡恨極,也是心驚。趙文宛何時變得這般有本事,看老爺對二人的態度,葉氏心裡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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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壽宴(一)

    秋闈試題的洩露關乎國家社稷,這事兒得盡快遞呈奏摺稟告聖上,然趙宏盛提筆時,蹙著眉頭有些為難了,總不能說自己兒子買試題發現的,那國公府的臉面豈不是就丟光了。

    趙宏盛性子秉直,一時不知變通,趙文宛看不下去了,便央著大哥去給父親出下主意,趙元禮原本是不想應承的,自從事情發生後,他便再也不想管外面的了。

    可最後,實在坳不過妹妹的撒嬌和那些她口中「義正言辭」的大義,她的妹妹果然是長大了麼,可旁下無人時又總一副笑盈盈的懶散樣子,兩人彷彿又回到小時候的依偎。

    趙元禮主動找到趙宏盛的書房時,明顯能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不小的驚詫和一絲絲的欣慰,趙元禮許久沒這樣認真打量過趙宏盛了,他的頭髮白了許多,對上趙宏盛的視線時顯然有些不自在,只簡單說了想法,傍晚趙宏盛便讓人送去一封密信給陳大人並將關在府裡賣試題的那人拔了舌頭,只在信中提及是自己的門生發現的。

    陳大人看過信後勃然大怒,當即抓了自家那偷考題的管事送到大理寺監察,且連夜覲見聖上請罪,才算是沒有釀成大錯。陳大人對趙宏盛十分感激,皇上對此也多加讚譽,趙宏盛可謂是一時風光,心情大好。

    一直尋著機會想替趙元晉求情的葉氏趁此提了提,孰料趙宏盛當下崩了面色,怒道,「都是你寵出來的好兒子,要不是文宛和元禮辦事沉穩,他就等著進大牢罷,讓他在佛堂裡思過都是輕的了。」

    葉氏被老爺嗆聲,再不敢替自個兒兒子說話,隨後去佛堂見了趙元晉,瞧著短短幾日就消瘦許多的兒子,怨其不爭的同時難免也生了心疼。一番責罵的話到了最後,也只是囑咐其多用些功,考取功名,等趙大老爺氣性過了,或許還有轉圜。

    回了自個兒苑子的葉氏當即就把文墨居的小廝丫鬟整治了一番,撒了邪火兒,夏姨娘施施然地進來請安,明裡暗裡地拿了瑞哥兒來說事兒,諷了趙元晉一通,還讓葉氏挑不出理兒來,看著葉氏強忍怒意發作不得的模樣,一掃了之前的怨氣。

    「元晉還有幾分小孩心性,得顧著,夫人這陣子忙著老爺壽辰難免疏忽了照顧。眼下秋闈要緊,來之前我去了明絮苑一趟,把這事兒提了提,老夫人感念夫人辛勞,便讓我一塊兒幫襯著辦好老爺壽辰。」

    葉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臉上勉力擠出一抹笑意,對上夏姨娘明晃晃的得意笑臉,頓了頓,意味深長道,「夏姨娘這般熱忱,我定不會辜負。」

    不同於韶年苑裡的暗潮湧動,明絮苑裡一派祥和歡樂景象。不久前,夏姨娘找來的時候趙文宛也在,給老夫人捶著腿兒,哄得頗是開心。夏姨娘叨叨了許久,二人都聽得厭煩,便隨了她的主意去給葉氏添堵。

    待夏姨娘走後,老夫人便不再讓趙文宛捶了,怕她累著,讓楊媽媽著小廚房做了些她愛吃的點心呈上來,還有前幾日宮裡送來西域進貢來的鮮嫩果子,老夫人對趙文宛從不藏私,都讓拿了出來。

    趙文宛給老夫人剝了個蜜橘,討好道,「大哥喜歡吃甜的,我想給大哥留一點兒。」

    趙老夫人就著她的手嘗了瓣橘子,嘴裡的甜味兒一直蔓延到心尖兒,瞇著眼笑著打趣道,「咱們的宛丫頭也懂得疼人了。」

    「祖母就別打趣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麼!」趙文宛膩在老夫人身旁,略帶一絲羞赧。

    「是是是,宛丫頭現在長大了,說不準過不了多久就嫁人了,這一眨眼的真是快啊,祖母都老了。」趙老夫人很是喜歡小輩兒圍繞,只是一個個的都有自個兒事情的,她也不好明說,自打趙文宛落水後常來,倒使得這明絮苑不再冷清了。

    趙文宛仔細盯著老夫人瞧,後者心裡古怪卻也靜靜等著,就聽到這丫頭頗是認真地開口道,「祖母看著可比我爹那老氣橫秋的還顯年輕呢,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祖母每天都高高興興的,一直不會老!宛兒也不想嫁人,一直陪著祖母才好呢!」

    「哈哈哈……」趙老夫人被逗得心花開,著楊媽媽拿了鏡子過來,仔細瞧了瞧,又想到自家兒子那老成的面孔不由笑得更開懷了,目光盈盈地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真真是滿足極了。

    屋外忽然響起一串兒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丫鬟領著人進了屋子,稟告道,「老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奶奶來了。」

    走在前頭的中年婦人著米分紫色妝花寬袖褙子,髮髻用一根通體剔透的白玉福壽扁方定住,皮膚白膩潤澤,唇角帶著端莊的微笑,觀之可親,溫柔和氣,只有眼角細細的紋路稍微洩露了些她的歲數,走到老夫人跟前喚了聲母親。

    隨後跟著一名身穿石榴紅錦繡妝花褙子,年約三十的婦人,快了兩步上前,挽上趙老夫人的胳膊,笑著說道,「大老遠的就聽到您的笑聲了,有什麼樂事兒也跟我們說說。」

    「大姑姑,小姑姑。」趙文宛斂了閒散做派,稍正了身子,問安道。

    「好個標緻的大姑娘,杵這兒我差點都不敢認了,這還是宛丫頭麼?!」性子略爽朗的婦人笑呵呵地打趣道,拉了自個兒的一雙龍鳳胎兒女往前湊了湊,「霜兒,越兒,跟姐姐問好。」

    趙文宛瞧著兩個面容相似的四五歲孩童,瞧見自己似乎有些懼怕的樣子,嘴角噙著的笑意淡了幾分,便聽到其中小男孩兒把自己妹妹攬在身後,呸了一聲,說了聲壞人。

    林夫人也就是龍鳳胎的母親連忙將小孩拉了回來,一番訓斥,言語之間卻是開脫之詞,念的是上回來時受了趙文宛的欺負,小孩兒氣性大,這就怨上了。

    趙文宛不甚在意地撥弄了下腕上的鐲子,隨後取了下來,聽著緣由的心底有些臊,跟這麼小一孩子計較,實在丟面。將取下的琉璃翠鐲子遞到了小女孩兒面前,「喏,這算姐姐跟你賠罪,當時你弄壞的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一時氣急不是有意,收了這個就原諒我罷。」

    林清霜抬著圓圓的小臉瞥了一眼母親,得到母親示意後,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從他背後探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鐲子,拿在手裡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

    「宛丫頭長大了。」端莊清秀的婦人悠悠開了口,眼神之間甚是欣慰。趙老夫人聞言也是得意,「上次請了宮裡的黃嬤嬤來教,宛丫頭學得最好,這丫頭之前就是不上心,偷著懶兒呢!」

    趙文宛略羞赧地笑了笑,看向承了老夫人七八成容貌的端莊婦人,現如今是貴為西平侯夫人,其長子賀靖遠自定國公府與趙文熙有過一面之緣後念念不忘,之後往來頻繁,可謂是忠犬一般的人物,一片癡心之餘對她的打壓那也是凶殘得要命,劇本裡的趙文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頭。

    約莫這裡都是女眷的緣故,已過及冠的賀靖遠並未出現,這點讓趙文宛頗為可惜。

    察覺到趙文宛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視線,西平侯夫人彎了彎嘴角,招來了貼身伺候的丫鬟捧了一小匣子打開,「沒忘了給你帶禮,瞧瞧這支紫玉雕雲紋玲瓏簪,可還喜歡?」

    趙文宛回神,知道她誤會了,看向她手裡拿著的精緻簪子,毫不吝嗇地綻了抹大大笑容,極是歡喜地收下了,還不忘嘴甜道謝。

    一旁的林夫人也讓丫鬟拿了樣兒,只是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與西平侯相比,自然是相差甚遠,出手的東西也比不過,眼中顯了絲尷尬。嫁人一事都是由老國公做主,林夫人心裡還是有些小埋怨的。

    趙文宛倒是一視同仁地欣喜收了,只是看在林夫人眼裡沒幾分真心罷了,尤其因著以前的做派印象,心底對著侄女兒也喜歡不起來,偏偏老夫人最鍾愛,思及此,林夫人輕輕拽了拽兩個小的,兩個小的很是機靈地一口一個外祖母,賣弄乖巧。

    後日趙大老爺的壽辰,兩位姑姑提早過來住一兩日,趙文宛察覺到林夫人那邊傳過來的若有似無的敵意,也是受不了小孩兒吵鬧,待了一會兒便藉口告辭,臨走時沒有錯漏她略得意的眼神。

    府上因為趙大老爺的壽辰熱鬧不已,紅綢綵帶,早早地就掛了起來,趙文宛瞧著滿院子的喜氣,心底有幾分躍然,若大哥真能應下她昨日所求,那麼後日壽宴……

    「啊……小姐。」寶蟬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耳邊驀然響起,兩人險些撞在一起,後者揪著手裡的衣物,卻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何事這麼慌慌張張的?」趙文宛瞧著,忍下自己摸臉的舉動,自己明明已經給她們足夠適應的時間,怎的見了自己還是一副見鬼的樣兒。

    寶蟬拿著衣裳,欲哭無淚道,「這是小姐後日要穿的衣裳,壞……壞了。」

    趙文宛瞥了一眼,瞧著上頭黃成一塊一塊的印跡,蹙了蹙眉,就聽得她懊惱不已道,「定是那熏香的緣故,沒想到會染色,奴婢甘願受罰。」

    「熏香?你仔細說說。」趙文宛的著重點卻不在那衣裳上,揪著腦海裡一閃而過的靈光急忙問道。

    「就是三小姐的熏香,小姐不要,奴婢收了一點擱在香包裡,收衣裳的時候卻不小心撒了一點在上面了,當時抹掉了,也不見有什麼,可擱了一天就在剛剛……變成這樣了!」寶蟬戰戰兢兢說完,等著受罰。

    「染得好。」趙文宛瞇著眼流過一抹精光,心下主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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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壽宴(二)

    趙大老爺已是不惑之年,皇上寵信,老夫人又偏愛熱鬧,這次的四十壽宴辦得極是風光。定國公府,大紅的壽字燈籠昨夜便已掛在了門口的屋簷上,街上早就安排了疏導賓客車馬的接攔之人,中門大開,鼓樂手持器待奏,六十六萬響的鞭炮已經備在了門房。

    從中門到正院,主道上侍迎僕從每兩丈便站立一人,人與人中間另有四尺多高的巨大白玉花瓶,上面米分彩畫著長壽花、仙翁竹、南山松、壽星龜等諸般吉利物事。

    趙老夫人由著楊媽媽替她綰了個端莊持重的福髻,福髻之上,墜了三條珍珠鏈子,邊上又裝點了三把同色同圖同樣式的事事如意簪,顯得高貴大氣,待楊媽媽還要往鬢角插鈿花時讓老夫人喚住了。

    「這樣子就足夠了,我一老婆子要不了那麼花俏。」說話間,西平侯夫人入了屋子,身旁跟著一身肅冷的西平侯與一名清俊少年,三人一道給老夫人請安。

    趙老夫人讓楊媽媽呈上一早準備好的見面禮,給了少年,拉著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少年眉清目秀地傳了爹娘的好,聽聞自小跟著西平侯出入軍營,浸染了將士的風骨,是個年少有為的好兒郎。

    外甥肖舅,老夫人想到當年意氣奮發的少年將軍最終卻是馬革裹屍的二兒子,胸口一痛,眼神黯了下來。

    西平侯夫人心細,自然知道老夫人痛處,拽了兒子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寬慰道,「二弟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親您,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母親別讓二弟在天上也不安心。」

    「宏遠與我親如兄弟,老夫人就把我當成是他,替宏遠侍奉您老人家。」自問安後就沒有出聲的西平侯走到了夫人身旁,攬住她的肩頭,輕拍以示安慰,眼中是與二人同樣的傷痛神色,言辭懇切道。

    趙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心中愧疚更盛,「文芳隨宏遠去了,就留下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就連這孩子我也沒給看住,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每每想起都不知道日後下了九泉,該如何跟宏遠交代。」

    老夫人口中的孩子是趙宏遠獨女趙文熙,二弟過世不到一年,弟妹也沒熬過冬天隨著去了,小孩兒一直養在老夫人身邊,就回一趟弟妹娘家的功夫,路上流民作亂,乳娘抱著孩子跟護送隊伍失散。當時收到消息後,定國公府與西平侯府將沿路經過都搜了個底朝天,卻怎麼都找不到人了,依那時的情況來看,乳娘和那孩子多半沒保住性命,老夫人心裡知曉,只是怎麼都不想承認罷。

    「今兒是大哥生辰,咱們不提這些了,時候差不多了。」西平侯夫人怕老夫人鬱鬱,扯了話道。

    老夫人哽著聲兒應了,收拾了一番心情,由著西平侯夫人攙扶著慢慢走了出去,臨到門口,瞧著外頭的熱鬧景象,仍忍不住歎了聲,「老四今年還是不回來,這是還怨著呢,這個家啊,就不曉得我死了之後能不能聚齊回人咯。」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母親說的什麼喪氣話,老四在外頭做生意趕不回來,禮兒可沒少,我瞧見有一溜兒的箱子,昨兒個就送到了。」西平侯夫人連忙說道。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終究沒再多說什麼。

    時辰差不多了,定國公府的大管事著了幾名小廝在門口撒糖、分壽包。圍觀的小孩子們高聲歡叫,隨著糖塊的落地呼呼啦啦的跑上來擠做一堆拚命搶著撿糖,往袖子裡懷裡衣服口袋裡使勁塞糖。他們一邊搶糖塊一邊嘻嘻哈哈的笑鬧,不時地嘴裡大聲高喊:「祝趙老爺福壽無疆!」

    趙宏盛恰巧出來迎客,正搶著糖塊地小孩們看到老爺出來了。幾個看起來特別機靈地突出重圍跑到趙老爺面前,跪在台階下連連磕頭,嘴裡順溜地說出一大堆吉祥話。

    這幾個一領頭,剩下地孩子便紛紛跑了過來,跟在他們身後磕頭。周圍圍觀地農人百姓也不怠慢,一起作揖祝賀,一時間到處都是道賀聲,混著鞭炮聲,雖然亂作一團,卻十分地喜氣。

    剛好這時三掛大鞭炮全部放完了,家僕收起竹竿行禮退下,平日裡交好的官員紛紛來到,與趙老爺見禮,隨之讓家丁奉上賀禮,眾人寒暄一陣,趙老爺著管事將人領著,進了府內。

    陳大人剛受了趙老爺恩惠,帶著一份厚重大禮前來賀壽,順道說起趙家幾位公子,得知嫡次子趙元晉要參與此次秋闈,說了不少恭維話,捧得趙宏盛心氣兒頗順,心裡起了趙元晉能在此次秋闈爭個功名的念頭。

    正迎著客,趙宏盛身邊的丁管家眼尖,瞧見不遠大街上出現的翠蓋珠纓八寶車,提醒了自家老爺一聲。待馬車停下,趙宏盛起身相迎的功夫,一名身著鴉青色暗紋番西花刻絲袍子的俊美男子徑直下了馬車,沖趙宏盛拱手作揖道,「趙老爺。」

    看到來人趙宏盛不甚意外,素聞六王爺不喜交際,往年可從沒有過,然也只是腦子裡想想,當下是片刻都怠慢不起。二人寒暄兩句,趙宏盛便親自領著人進了府邸。

    這邊顧景行前腳進門,外面街上又響起一陣轟響的鞭炮聲,隨著長長的送禮隊伍魚貫而入,緊接著言之便帶著一隊人馬抬著大小禮盒箱子來到門前,這是他作為皇家身份前來賀壽的。至於往年不屑做的事情,今兒個就怎麼突然願意了,六王爺表示……他高興。

    午時一刻,壽宴開始,丁管家招呼眾賓客入席。不遠地兒搭了個高臺的戲棚子,自壽宴開始之前便敲敲打打助興,這會兒青衣甩了水袖,咿咿呀呀地開了腔,名角兒一出,場上靜了一靜,之後便是不停的叫好聲。

    正廳一側,六道隔扇隔開來的偌大空間,裡頭人頭攢動,珠光寶氣盈滿一室,女客們早已入座,正中自然是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然後兩邊開去,再一排排往下,擺放著許多長凳高椅,幾張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在其中,七八個著青藍色錦紋褙子的丫鬟穿插,給女客們續茶或添上瓜果點心。

    隨著壽宴開始,丫鬟們撤下了茶點,開始上菜。松樹猴頭蘑,墨魚羹荷葉雞,牛柳炒白蘑,金腿燒圓魚,巧手燒雁鳶,蟹肉雙筍絲……一道道被擺上桌的精緻菜餚,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動。

    「老夫人口味淡食素,西平侯夫人嘗不了海味……這兩桌的菜餚奴家著廚子改了改,諸位要是還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只管吩咐。」夏姨娘站在一旁侍候,雖然壽宴的大小事兒還是由葉氏把著,可這種小細節賣好的事兒她都霸了,能讓自己露臉得好的機會一個都不錯漏。

    外頭觥籌交錯,男人們以酒論事,喝得不亦樂乎。趙宏盛接連轉了幾桌,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酒意上頭,待回裡屋休息片刻時,夏姨娘早早捧著解酒茶侍候著了,一邊替他揉了揉額頭,一邊時不時瞧向了門外。

    不多時,趙文萱頗為寶貝地捧著長扁的錦盒走了進來,遞到父親面前,自己則站在下首方,乖巧祝壽道,「父親大壽,文萱親制繡品一幅,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趙宏盛今日高興至極,禮物不分厚重,貴在用心,趙文萱一個親手就已經打動了他,當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瞧,只是這一瞧的,嘴角笑意僵住了,神色有恙。

    「父親讓我也瞧瞧妹妹的一番心意。」趙文宛隨後而入,身後跟著一些趙家人。

    在夏姨娘要蓋上盒子的時候,眼疾手快取了出來,繡品上分佈著塊狀的黃色痕跡,看著髒舊極了。

    「嘖嘖,妹妹的繡工了得,這白鷺和芙蓉花繡得真真是極好,惟妙惟肖,可惜就可惜在,妹妹不該貪便宜用這種絹布,毀了整幅繡品,就這,還拿得出手?」趙文宛不甚客氣地嘲諷道。

    趙文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幅繡品,臉上驚疑不定,早起還查看了一遍,怎的現在成了這幅樣子,什麼便宜絹布,她用得可都是頂好的!趙文萱的視線落在趙文宛身上,瞧見對方眼裡的得逞當即想起昨兒中午她來要繡品看一看的事情。

    「是你,昨兒你來看過,一定是你動了手腳!」

    趙文宛聞言,當即臉色一沉,「哼,當時我要瞧,妹妹可是當寶貝似的,只一眼就鎖回了匣子,防我防得跟賊似的,文雪也能作證,這會兒倒誣賴起我來了!」

    被突然點到名的趙文雪一臉茫然,聽完趙文宛的話,跟著點了點頭,「姐姐沒有做。」

    「你……」趙文萱恨得咬牙,偏又找不出實質證據,對上父親失望神色及眾人的嘲諷視線,紅了紅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想到截止昨日都不曾聽說趙文宛準備賀禮,猶作不甘道,「總比你對父親的生辰一點都不上心好!」

    趙文宛瞇著眼睛,勾了勾嘴角,反詰道,「誰說……我沒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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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0: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7章:壽宴(三)

    國公府的晚宴設在一處寬敞地,周圍花燈異彩,水榭假山,池中火紅的錦鯉搖著尾巴一圈圈的遊動,蕩著點點波紋。

    沿邊擺了座位,皆是地下鋪了紅毯的小案几,這裡是專門為朝中重臣和六王爺設的場地,環境雅致,與前庭戲台那邊隔開,別有韻味。

    丫鬟們香衣雲鬢來回穿梭,美味佳餚一道道的往桌子上送,杯盞酒爵碰撞聲不絕於耳,正是趙元晉在向各位大臣一一拜禮,感謝他們來國公府為父親祝壽。

    頂著國公府公子的光環,諸位大臣道是客氣,見他小小年紀自有擔當,言行處事還算沉穩,言語間不由滿是誇讚,趙元晉拂袖而立,故作謙虛,心中則是虛榮心滿足到了極點,他特意行至陳大人的座位,多與寒暄,言外之意透漏著希望陳大人在秋闈中多多關照的意思。

    陳大人客套應聲,撫鬚哈哈一笑,「令府大公子才情絕然,當年名噪一時,還尤記得他七步成詩,只可惜了……」他歎息一聲,轉了音,「想必二公子您定不會差了去,老夫今日特想請教一番,不如二公子以今日之景作詩以當慶賀,錦上添花,如何?」

    原本還是滿面春光笑臉的趙元晉當即愣了愣,眼神微微一閃,露出些許慌亂,趙宏盛恰好出來,聽到眾位大臣已經在附聲陳大人的提議,一臉笑容地瞧著自個兒子,亦是期待他能在這宴會上博個好文采的名聲,之後的秋闈一旦考上定會官路亨通,光耀門楣。

    然而,趙元晉肚中根本沒有多少墨水,平日裡有夫子照拂,一旦到了這種需臨場應對的,只會慌了神,否則又怎麼會去偷買考題。趙大老爺還一心以為趙元晉只是一時糊塗,竟沒料到他這般不成器,人杵在原地哼哼唧唧了半天,半天也沒作出,趙宏盛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僵硬,眸光如同熔岩噴發,大有火冒三丈打上一巴掌的架勢。

    趙元晉縮了縮脖子,瞧著周圍人從一臉期待變作低聲咳嗽,似是在替趙宏盛感到尷尬。

    陳大人和眾大臣一見這情景,心裡也是明瞭了,誰家還不出幾個紈褲子弟,畢竟今個是壽宴,不好說什麼,尤其是陳大人十分愧疚,看這氣氛讓他搞的,原本是想承個美意,讓趙元晉出了風頭,誰知哪裡會變得這般不上不下的尷尬,正要站出來圓場,就忽聽遠處有一道聲音傳來。

    眾人循著聲音瞧去,燈火璀璨中一襲墨綠銀絲的錦袍在空中劃出一線飄逸的弧度,他緩緩步入宴會,身姿頎長略顯瘦弱,此時週身似是暈著一層意氣風發的光暈,每行一步,口中便作詩一句,詞句流暢,華麗耐品,堪稱一絕。

    遠處而來的少年如詩似畫的眉目,薄唇微揚似是永遠噙著溫潤的笑意,多一分則太過熱情,少一分則顯疏離,不冷不熱,恰到好處。過分白皙的俊美臉龐落在眾人眼中,只堪堪歎了聲謫仙般的人物,並未發現其鬢角有些滲出的微小汗珠。

    「這是……大公子?」其中有人驚詫的問道。

    「是定國公家的長子趙元禮,老夫小時候見過幾面,這樣出塵的樣貌是不會記錯的。」

    趙宏盛整個人都呆愣了,滿臉的吃驚蔓延上眉梢,漸漸因著趙元晉的而慍怒的臉龐也趨於柔和,不由的就想起大女兒趙文宛不久前在屋子裡說的話,這就是文宛要送給自己的賀禮?

    自年幼時患過一場大病,損了身子根基,只得精心養著,這不能做那不能碰的的要求繁多,漸漸養成了封閉性子,也不愛出院子,更遑論與人交際,看著最讓他驕傲的孩子變成那樣,趙宏盛心中亦是難受,對他頗是遷就,只是心裡難免還是存了一絲期待。

    眼下這一幕,正正戳中趙宏盛這些年來不敢對趙元禮表露,卻時常午夜夢迴心中唸唸的情景。趙元禮肯自己走出來,趙宏盛心中百味雜瓶,感動頗多,一個嫡長子意味著一個家族的往後的榮耀,他甚感欣慰,眼眶沒由來地微微濕潤了。

    陳大人見狀,連忙誇讚,「大公子果然少年有為,風流倜儻。」

    其他人更是跟著誇讚到了天上,極是羨慕趙大人能有這樣一個才學與樣貌都驚為天人的嫡子,而趙元晉鬧出來的尷尬氣氛早就趙文禮的出場就讓人忘光了,只把所有目光鎖在趙元禮的身上。

    趙元晉甩了袖子,心裡恨癢癢的,又羞又惱的找了個偏僻的案几喝起了悶酒,不願再與人攀談。

    趙元禮入了宴場並無半點膽怯,舉止沉穩又老練,幾乎每個人都會迎上前去關心兩句,趙元禮都一一謙卑而認真的簡短回答,禮數周到,趙宏盛心中很是擔心兒子的身體,卻又不勝驕傲。

    席上,趙元禮雖然有些累,但是之前為此特意養了幾日身體,今日又含了幾片人參撐著,還算勉強,幸而沒有一直咳嗽,只在無人的空隙,掩唇輕咳幾聲。

    「大哥,如今府中只有你我相依為伴,難道你要一輩子這樣?祖母護不了我們幾時,葉氏夏姨娘虎視眈眈,趙元晉早就想踩著你上位,這偌大府中雪中送炭沒有,落井下石的可是一堆人。你當真要做那個叫人瞧不起,自怨自艾的廢人,還是叫那些奚落過你的人因當年的有眼無珠而懊悔不已,大哥自己抉擇罷。」

    趙元禮瞧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呆了半天,一番話語攪亂了所有,翻江倒海如突來的狂風暴雨將他澆淋個通透,竟如夢初醒,他從前任由自己身子壞下去,哪裡是什麼清高自持,只是不願承認他的軟弱和失去的光彩,那樣的活法根本就是懦夫所為。

    他要活過來,還要……為了那些他愛著和愛著他的人好好的活著。

    「父親,今日壽辰兒子為您準備了特別的賀禮,只待六王爺入場後再行表演,兒子先退去準備準備。」

    趙宏盛點頭,知他的意思,六王爺是今日最貴重的賓客,元禮辦事穩重,定是這賀禮也是能討得六王爺歡喜的,「嗯,王爺應該也快入場了。」

    「那兒子就先退去了。」

    趙宏盛滿意的笑了笑,繼續與身邊的同僚觥籌交錯。

    不一會兒,顧景行果然行來,踩著華貴的黑靴坐上主坐,黃梨雕龍的安幾旁偏下趙宏盛緊隨坐下,幾十位大臣在下面依次按照官階落座,向王爺拜禮。

    顧景行輕輕一笑:「諸位大臣不必多禮,今個我們沒有君臣,本王就是來與趙國公祝壽的,與你們一般,大家盡情享受宴會。」

    趙宏盛趕緊做感激涕零狀,合袖頷首道:「謝王爺,臣不甚惶恐。」

    「誒,趙國公乃是國家棟樑,理應如此,本王剛來的路上聽聞大公子要在這裡送上賀禮,定是不凡,還是趕緊開始吧。」

    說完就有小廝擺了一張黑漆的大桌子在中央,筆墨紙硯,一一上全。

    小廝摒退下去,大家都十分好奇的望著宴會口,卻遲遲不見趙元禮上來,一時面面相覷,議論紛紛。顧景行帶著淺淺的笑容,姿容卻是威嚴。

    一段清雅的調子陡然響起,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眾人瞬間就停住議論聲,只聽曲子來自水榭中的八角風鈴亭,顧景行被聲音吸引不由隨眾人一起看去,亭子離得不遠,卻用白色的輕紗遮擋住了,隱約能從裡面看見一個身姿曼妙的美人,清雅的琴聲正飛舞而來,裡面不知用了什麼擺設,從遠處看白紗裡面竟是許多彩蝶的影子,翩翩飛舞,極為美妙。

    「這是何人在彈琴?」顧景行好奇問了一句,實在是彈得格外讓人舒心。

    趙宏盛眼力極好,可不就是他那得了京城第一美人虛名的長女趙文宛麼。面上更是得意,「回王爺,是臣的大女兒趙文宛。」

    顧景行眉梢一挑,黑眸深沉,又向亭子中多看了幾眼。

    琴聲漸入佳境,氛圍暈染的十分怡人,趙元禮才慢慢出來,走到木桌前提筆作畫,筆鋒猶如行雲流水,肆意揮灑,不多時便完成了畫作。待墨跡稍乾,丁管家小心翼翼地取過呈到自家老爺和王爺面前,引得兩人都有些移不開目光。這仿的是顏公的畫風,仙鶴賀壽,筆墨底蘊豐厚、勁健、畫格清奇,絕對的佳作。

    六王爺愛畫,尤其見了這幅也忍不住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元禮不可小覷吶。」

    底下聽了王爺誇讚的大臣,順勢說道,「國公爺真是幸福,一雙兒女都這般才情,真叫人羨慕不已啊!」

    趙宏盛滿意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廂亭子裡的趙文宛爾雅的彈著琴,仔細一看,她五指離琴弦還有幾分的距離呢,根本就沒摸到琴弦,趙文宛這種戲拍多了,做做樣子那是專業戶,只需後期配音就行了。

    琴,她自然不會,真正的彈奏者在假山後,是她從樂坊裡請的技師,專門為這次宴會準備,她的目的很簡單,只要大哥和自己在今個大放異彩就行,以後備選的媳婦圈裡定會更加受到婆家喜歡,也是在為自己和大哥今後的美好日子做的鋪墊。

    趙文宛聽說男主角六王爺也來了,就想瞧瞧這個坑他要死的男主是個什麼妖孽,瞧把以前趙文宛迷的,趁著微風吹出一角空隙的瞬間,趙文宛探著脖子一看,主坐上竟沒了人!

    他人呢?

    一走神的功夫,就聽見琴聲戛然而止,然後就是一聲極為刺耳的聲響,趙文宛蹙緊眉頭,暗道了一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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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禍水

    曲子本就近了尾聲,那突兀的撥弦聲倒像是酒盞不小心磕到的什麼東西,宴會上大家的注意力多半在趙元禮身上,也未細究。得益於強大的心理素質,趙文宛靜待了片刻,未有異樣才在輕紗中福身謝幕,緩緩的走出亭子沿著長廊退出,眾人只遠遠的瞧見一個穿著雲雁細錦衣的高挑少女,米分衣翩躚,嬌俏婀娜。

    趙文宛的步子在離開眾人的視線後,越行越快,身後還能聽到止不住的掌聲,不由提起裙擺小跑起來,繡花鞋上的珍珠也跟著微微抖動。

    與臨時搭建起的高臺平行的假山隱蔽處,此刻黑漆漆一片,趙文宛藉著月光仔細一瞧,心裡當下心涼了一半,她請來的技師不見了。

    週遭琴還好好的擺在案几上,只是供人坐著的木墩翻到一側。

    趙文宛皺著眉頭,呼吸微促,會是誰,發現了琴師還把人弄走了?腦海裡飛快轉著,席上葉氏一直不離的複雜視線,夏姨娘嫉妒怨念的神色,還有三房徐氏若有似無地打量……走馬觀花地一遍遍濾過,心中更不確定了。

    「趙小姐也是迷路了?」涼薄的聲音幽幽傳來,一抹頎長身影於暗處漸漸顯現。

    被聲音猛地被嚇了一跳的趙文宛神情戒備地看向出聲的方向,才發現那裡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也不知站了多久。透過繁茂的枝葉,稀疏的月光照在他臉上,身上,半牙的月兒,晃著夜色湖面的波光,映著那人秀美俊雅如同美玉般。

    趙文宛盯著他時,他也在看趙文宛,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辨不出情緒來。

    片刻的晃神,便聽到一聲細微嗤笑,趙文宛驀地紅了紅臉,因為趙文宛已經認出了那人,正是當今太傅之子,竟是比那畫像上還要俊美幾分,這樣看來這個金大腿備選還是挺不錯的,殊不知當初小廝為其捧來畫像時不小心弄混了二者。

    「封公子,沿著左邊這條小路往右就是宴席之所。」

    聽見稱呼的高大男子意外地一挑眉,再仔細看向趙文宛時便多了幾分探究之意,只是見她眸光清澈,顯然是未意識到自己錯認了人,這般……就有意思了。不認識自個兒,卻鬧得人盡皆知的癡迷,難不成是貪圖王妃之位?但憶起這人後來對自己的畫像百般嫌棄,心中起了別個心思。

    顧景行順勢隱瞞了身份,嘴角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弧度,「良辰美景,光是喝酒豈不辜負,方才見識了小姐的琴藝,意猶未盡,孰料這裡竟然也有把琴,不知封某有沒有這個榮幸再聽小姐彈奏一曲?」

    趙文宛經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來的正事,神色微微緊繃,試探問道,「這琴也不知是誰落在這兒的,封公子可有瞧見?」

    顧景行瞧著她那幅模樣,心中惡趣味更盛,面上卻越發正直道,「不曾,還以為是小姐喜愛彈琴,連假山這種地方都能起興致。」

    「呵呵呵……」趙文宛尷尬一笑,心裡惦記著琴師的下落,又對上『封於修』飽含期待的眼神,整個人都不好了,半晌吶吶道,「天色不早,孤男寡女不合適……罷?」

    顧景行聽了,輕輕嗤笑了起來,稍稍往前走了兩步,挨近了趙文宛,低沉沙啞的嗓音如同呢喃一般,「我還慶幸得了個好機會呢。」

    趙文宛愣愣瞧著,如同受了蠱惑般,耳根子火燒一般,竟生出了不想讓這人失望的念頭來。而後者在看到她臉上的癡迷神色時,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些距離,陷入暗處的面龐劃過一絲輕嘲。

    絲毫沒有察覺的趙文宛仍沉浸在未來金大腿的美色誘惑中,太傅之子,溫文爾雅,風流肆意,當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更是叫京中世家小姐們趨之若鶩,也極為符合趙文宛的擇偶標準。思及此,趙文宛再次看向『封於修』的眼神都染上了一絲狂熱,打定主意要抱住這根金燦燦的粗壯大腿!

    顧景行碰撞到那焦灼的目光,竟覺得她黑眸裡又閃著幾許看不懂的芒光,只覺得刺得慌,再一思及這態度是奔著封於修來的,心中更是莫名不快,也忘了是自己先勾搭的人家,待對方給出回應後又彆扭萬分地找藉口回了酒席。

    「……」直到那背影消失,趙文宛才頗為惋惜地收回視線,花前月下的獨處時光多能培養感情啊!

    回到席上的顧景行繃著面色,心中滿是調戲人反被人用眼神差點強上了的憋屈,惹得眾人都不敢上前招惹,最後連趙宏盛準備的歌姬舞姬都一眼未瞧,喝酒鎮定。

    女眷們的宴席早早散了,由葉氏安排送回府的回府,有興趣打馬吊的也安排了地兒,等男人們散場一塊兒回去。

    又差人送了十罈子冰鎮梅子酒往前院,都辦妥當後,葉氏才堪堪鬆了口氣,回了韶年苑。一進門的跟散了架子似地往軟榻上一靠,招了兩名丫鬟捶捏,趙媽媽端著一碗參茶和百合蓮子羹走了進來。

    「夫人累了一天,用點參茶,緩緩精神。」

    葉氏睜了眼,面上疲累,端起參茶抿了幾口,對著捏腿的丫鬟道,「去請二少爺過來。」

    「是。」

    今日完全被趙元禮搶了風頭的趙元晉這會兒正憋悶在屋子裡拿東西撒氣兒,聽到葉氏傳喚,心裡一個咯噔,怏怏地跟著丫鬟去了韶年苑。

    甫一進門,兜頭就一瓷碗砸了過來,葉氏也不是真的想砸自個的兒子,只是太氣了,手上卻還是有些準頭的,也所幸趙元晉靈活避了過去,瓷器落地的清脆響兒在屋子裡迴盪,驚得趙元晉差點腿軟,隨即對上葉氏滿是怒意的雙目,囁喏著喚了聲娘。

    「娘平日裡怎麼教你的,給你請最好的師傅,對你教導甚嚴,盼著你有朝一日能比那病秧子強。可你看看今日,風頭全叫那廢人兄妹出盡了,那人病後,你爹對你有多看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兒個之後,你說你爹會更看重哪個!」葉氏是真氣急了,夏姨娘找了她一天的麻煩她都能忍了,就是忍不了自己孩子被那人的子女比下去,更擔心日後……

    「娘,這事兒也不能全怨我……」趙元晉下意識地推諉,就被葉氏狠狠扇了個耳光。

    「不怨你?你若平常肯多用功些,少花些心思在沒用的東西上,至於今日這般出醜!」葉氏顫著手,一雙眼猩紅,「我把你院子裡的丫鬟調了,你就在外頭找,跟你一塊兒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看把你帶的,連買試題的事兒都敢做了,你真是……真是要氣死娘啊!」

    趙媽媽連忙扶住葉氏,幫著求情道,「晉少爺只是一時貪玩,得了教訓,下回就不敢這麼做了,夫人可別自個兒氣壞了身子。」

    「是啊,娘,我知道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被打懵的趙元晉回過神來,一瞧母親這樣也是慌了,連連保證道。

    葉氏灌了口參茶,稍稍平復,目光落在趙元晉身上,露出一抹無力。若趙元禮在全盛時期,晉兒是絕沒有機會的,可如今趙元禮幾乎是個廢人,只要晉兒不出差錯,努力一把,那老爺的爵位,期望,疼愛不都落在他身上了麼,這孩子怎麼就不懂她的苦心呢!

    還有趙元禮今日出現在眾人面前,不用說,一定是那賤丫頭的手筆……想起宴會上眾人對那二人的交口稱讚,葉氏面上應承,私下卻把手裡的帕子攪爛了,那一聲聲的聽在耳裡更像是嘲諷她教的兒女不如人似的。

    她是趙家主母,可日後呢……葉氏心底生了寒意,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久久。趙媽媽扶起趙元晉,歎了聲道,「你母親今兒個是為你急的,趙元禮詭計陰險,趙文宛驕橫跋扈,若讓他二人得了勢,你母親和你妹妹的日子不定好過,少爺也該為她們收收心罷。」

    「唔,元晉明白。」趙元晉喏喏應下,一抬眸就正巧對上母親盈盈淚光的眸子,心中陡增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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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22:51: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019章:爭執

    是夜,漸入深沉,月牙兒隱入雲層一片漆黑。清風居裡不時傳出咳嗽聲,似是忍耐,卻一聲比一聲劇烈嘶啞。得了消息的趙文宛當即趕了去,走之前去打聽琴師下落的寶蟬回稟說並未被人撞見,在人來之前機靈逃了,才算安心,可這會兒的心裡又提了一口氣,瞧著趙元禮虛弱的模樣心中愧疚不已,連帶著把看病的大夫也折騰個不輕。

    關於大哥病□□無鉅細,裡裡外外地詢問了個清楚,可這大夫也就是個普通大夫,治個頭疼腦熱還行,深了去的便吃不消了,當年老夫人請了禦醫來瞧,趙元禮那時候還沉浸在悲痛中,不肯讓瞧,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夫人身子不好,便全權讓給葉氏打理,大哥的病就此不說好也還行,說好就是好不利索,大夫換了一撥又一撥的,越來越差,這個也是新換的,葉氏看起來用心,卻找的都是庸醫罷,偏得大哥還不願去說道,讓老夫人和父親都以為他就是身子不行了。

    趙文宛一早就看出來了,趙元禮的病就是給拖的,一拖十來年的,只在心裡存了念頭,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問問這朝代有沒有什麼妙手神醫的,說不定大哥能一下恢復。

    「大公子氣血虧虛,體寒,肝胃火旺……約是那場病損的根基,怎麼調養都補不齊,老夫開的這方子治標不治本,照著規律,吃不了多少時候又沒了作用。」元大夫提筆在紙上唰唰寫下了藥方,遞給雪雁,忍不住感歎道。

    趙文宛聞言,黯了黯眸子,藥吃久了身體就會有免疫力,這般溫吞的療法也只是拖。要不是自己請求,大哥也不會強撐著身子……趙文宛越想越自責,一聲不吭地杵在床榻邊,慢慢紅了眼眶。

    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趙文宛抬眸,對上趙元禮溫厚的目光,忍不住鼻尖泛酸,一聲大哥都帶了哭腔。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爭氣。」趙元禮淺笑著安撫道,「咳咳……雖然病著,可是我是真的高興,好久……咳咳都沒有這麼高興了。」

    「大哥……」

    「文宛別怕,我不會有事的,只是今兒個累了,休息休息便會好的。」趙元禮說著,便似撐不住似的緩緩閉上眼睛,只是握著她的手,仍源源不絕地傳遞安心的力量。

    趙文宛抽了抽鼻子,將他的手放回了被子裡,仔細拉好,原先通風的窗子也都給關上,只留下足夠的空隙。怕他發燒降不下溫,又讓雪雁取了一盆兒冰塊,浸著兩塊帕子,不假他人之手地交替著給趙元禮額頭降溫。

    翌日清晨,伴著門吱呀一聲的響動,趴在床沿的趙文宛條件反射般地直起了身子,睡眼迷糊地看向門口。

    雪雁端了洗漱用的,輕手輕腳地放下,怕吵醒床上那位,低著聲音道,「大少爺已經不燒了,小姐要不洗把臉回去休息罷?」

    趙文宛伸手探了探趙元禮的額頭,果然褪了熱度,約莫是屋子裡點了凝神香的緣故,趙元禮睡得頗為安穩,臉上那嚇死人的慘白也恢復了些許。

    「大哥這院兒裡冷清,這幾日你就留在這兒幫忙一塊兒照看著,晚些我去給祖母說說,調派些人手。」趙文宛掩唇打了個呵欠,吩咐道。

    「是小姐。」雪雁俐落應下。

    外頭天色大亮,隨之響起的嘈雜聲讓屋子裡頭的趙文宛皺起了眉頭,聽著趙忠在門口阻攔的聲音,臉色一沉,出了屋子。

    「這大清早的吵吵鬧鬧,是存心不想讓大哥好好休息?」趙文宛一出來就帶上了門,隔絕站在外面的人探究的視線,好整以暇地對上,聲音肅冷道。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大哥病了,我們自然是好意來探望的!」趙文萱站在最前頭,與趙文宛正面對著,被後者一瞪,不自在地往後縮了縮,尖細的嗓音也不自覺收了聲。

    趙文宛看著她後頭跟著的趙文雪和趙元瑞,連兩位姑母家的孩子也在其中,稀稀拉拉的一幫子人,裡頭究竟有幾個是來真探望的趙文宛不清楚,她倒最清楚趙文萱來打探的目的。

    「好意我代大哥心領了,只是大哥眼下身子不適,不宜見客,各位請回罷。」趙文宛沒心思搭理他們,直言道。

    「我們也是擔心大哥,來都來了,姐姐就讓我們看一眼,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反倒這般阻攔的,是為何?」趙文萱站在人堆裡,挑撥道。

    「我們是來看大表哥的,你別擋著。」林清越當下就不滿地發了聲,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兒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拽住,看向趙文宛不善道,「誰不知道你和大表哥不合,你這不是在照顧他,是在害他!」

    趙文宛聞言怒極反笑,視線沉沉落在林清越身上,到底是誰告訴這孩子她跟大哥不合的?「我要是偏不讓呢?」

    「我就要進去看看。」林清越不管不顧的往前面衝過去,趙文萱等人也跟著一起往前走了幾步。

    趙文宛一側身子擋著,怒道,「阿越,這府裡還由不得你胡來。」說話間目光卻是掃過一眾人,別有深意。

    「我……我去告訴外祖母!」林清越畢竟還是個孩子,被趙文宛那蔑視的態度一激,當下炸了。

    趙文宛涼涼一笑,不甚在意道,「請罷。」

    「姐姐這般未免也太不通情理。」趙文萱看準時機,在旁邊添了一把火道,引著眾人對趙文宛差了印象。

    趙文宛氣跑了小的,轉頭對上眼中明顯幸災樂禍的趙文萱,並未放在眼裡,反而對上一旁賀靖遠等人,再次開口道,「我還是那句,有勞各位掛心,但大哥身子有恙,不宜見客。」

    趙文萱似乎是想闖,趙文宛身子又是極快的一擋,把著手裡的寸勁兒將人推開。趙文萱眼神微變帶著詭異,腳下故意一軟,踉踉蹌蹌摔在地上,立刻梨花帶雨般的嚶嚀起來,賀靖遠連忙將其扶起,趙文宛瞧著心中冷笑一聲。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令她更是心煩,生怕吵醒了裡面的人,最終冷了面兒,毫不客氣地對著身旁的趙忠吩咐道,「今兒我還就做這個主了,誰也別放進去。」

    此話一出,再看身材寬厚的趙忠往門口一堵,誰也沒上前討嫌的心思,紛紛搖頭散了,只是趙文宛跋扈的印象深深留在了眾人心中。

    賀靖遠是最後一個,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右枉薄綢衫子,淡褐色的面龐此刻瞧著布著冷霜,顯然對趙文宛此等做法頗為不滿。「趙家大小姐胡攪蠻纏,驕橫跋扈的做派,靖遠今兒算是見識了。」

    趙文宛瞇了瞇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會兒,後又不甚耐煩地移開了,對於此人真心沒什麼好感,也不想多說。

    後者自以為刺了一句,卻猶如打在輕飄飄的棉花上,十分不得力,最後也虎著臉離開了。

    院子裡恢復了安靜,趙文宛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看著雪雁從裡頭出來,說大少爺醒了,復又進了屋子。

    「大哥,他們吵到你了?」

    「不礙事,到了醒點兒了,我覺著好多了,倒是你,照顧了我一宿回去休息罷。」趙元禮的聲音仍有些虛弱,這會兒打量著趙文宛臉上的倦意,嗓子發乾道。

    「我沒事,既然大哥醒了,雪雁,讓百靈做點清爽潤肺的我和大哥一塊兒用。」趙文宛連忙吩咐道,聽著趙元禮強忍的咳嗽聲,眉心一蹙,跟著雪雁一道走了出去。

    清風居的小廚房就設在後院不遠,小小一間,因著最近趙文宛跑得勤快,連帶著食材庫的人送食材的時候往這邊也捎上一份,如今不再空落落的,梨子銀耳的更是準備充足。

    趙文宛回憶著銀耳梨膏的做法,正要踏進小廚房,一股藥味兒撲鼻而來,熏得人十分提神,趙文宛的步子頓了頓,往裡頭一瞧,正巧看到一人影往煮藥的鍋子裡撒了些什麼。

    「……丁香?」

    站在灶台邊上的瘦弱身子驀地一顫,一陣手忙腳亂,似是被嚇得不輕,忙塞了什麼到爐子下方燒著的火膛裡,回身給趙文宛行禮。「大小姐。」

    趙文宛擰眉,不動聲色,「怎的這般驚慌?」

    「回小姐,奴婢一時走神,小姐突然出聲就……」丁香磕磕絆絆地說道。

    趙文宛看著她蒼白著臉色,一臉心虛的模樣自是不信,卻也知道問不出什麼,索性略過了人,到了灶台旁,著手做起銀耳梨膏來。

    「小姐我來罷。」丁香見趙文宛沒再繼續詢問,自覺逃過一劫,熱情上前道。

    趙文宛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開了口,「大哥吃的精細,我自己來放心點。」

    丁香聽得懵懂,點了點頭,繼續照看藥爐子。浸軟洗淨的銀耳和梨片一起放入鍋中,加適量水同煮,待銀耳軟爛、湯稠時加入幾塊冰糖,溶化後盛起。

    趙文宛做好的時候,連帶著湯藥一塊兒端了,對想要搭把手的丁香道,「我一塊兒端過去就是,你去湘竹苑催一催百靈,手腳太慢了。」

    「……是,大小姐。」丁香不情願地應了,臨走前還多看了托盤上的藥碗幾眼。

    待丁香的身影走遠,趙文宛將銀耳梨膏遞給趙忠,自己則尋了個器皿裝了那黑乎乎藥汁往元大夫那兒去了。

    定國公府北廂房獨立小院兒裡,支起的架子框子裡曬著不少趙文宛認不出來的藥材,元大夫的小徒兒正趁著天兒晴好,拿了醫書一類的一塊兒曬,瞧見趙文宛連忙往裡頭給師傅通報了聲。

    元大夫先前被趙文宛折騰怕了,這會兒瞧著人找上門,心底莫名有些慌,後者也不廢話,拿了盛著藥汁的器皿往桌上一放,示意他瞧。

    「這是老夫給大少爺開的藥方?」元大夫聞著那熟悉的藥味兒一下認了出來,可隨後就變了臉色,「不對……裡頭多了一味藥,祁紅與冰鑒相沖,這……這要是再多量些會要了大少爺的命的!老夫絕不會出這種差錯!」

    趙文宛聞言瞇起了眼,心中落實了猜想,眸中情緒霎時轉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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