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慕冰至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1
發表於 2016-6-27 17:4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灞橋離別end

    次日,聖人發下冊書,正式立晉王李治為太子,挑選吉日行大典之後便入主東宮。此冊書甫出,便令長安城內高門世族均無比震驚。除了昨日歷經兩儀殿中風波的一眾人等,誰能料到前兩日還無比風光的魏王竟然無聲無息地失敗了?而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晉王,居然漁翁得利,成了太子?

    對於魏王的處置也緊跟其後——因魏王涉嫌謀奪太子之位,將其降為東萊郡王。沒過幾日,或許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太過嚴厲,聖人又改封他為順陽王,令他即刻離開長安,前往封地均州安置。許是知道自己事敗,再無翻身的余地,李泰並未像往常那樣哭訴辯解。他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敕旨的安排,帶著閻氏、王氏及子女等離開了富貴繁華的長安城。

    廢太子李承乾的遭遇與他相仿。雖說他意圖謀逆,按律應當斬首,但無論是聖人或是長孫皇後都不忍心。於是,在知情知趣的某臣子的提議之下,一片慈愛之心的聖人便將他流放至黔州(湖南)。說是流放,實則不過是比李泰過得更清苦一些罷了,當地臣屬自會照拂於他。於是,李承乾攜著蘇氏及嫡子李像,也離開了紙醉金迷的長安城。

    “挑唆”太子謀反的其余人卻並沒有這般好下場。因證據確鑿之故,陳國公侯君集圖謀不軌,按律應伏誅。聖人憐惜他有開疆拓土之功,不願置其於死地,卻遭到群臣的駁斥。聖人無法,只能將他處死,並按他的請求赦免其妻與子,將他們流放嶺南替他守喪。

    漢王李元昌是聖人的幼弟,雖說早已經劣跡斑斑,但聖人同樣不忍心賜死他。然而高士廉、長孫無忌等人堅持罪不可恕,於是賜其自盡,國除。不過,其妻妾子女均得以保全,並未受到牽連。

    城陽公主駙馬杜荷原定斬首,但因公主苦苦哀求,在兩儀殿前長跪不起,便改成流放宜州(貴州)。與黔州相比,宜州更是化外蠻荒之地,且多有瘴癘,此去與送死無異。不過,城陽公主卻堅持不和離,立志與駙馬同行,辭別爺娘後離去。

    另一位太子一派中堅人物長廣長公主之子趙節亦理應伏誅,但他與杜荷類似,又是嫡親的外甥,長孫皇後很是憐憫,聖人便將他改成流放雷州(廣東)。雷州幾乎是離長安最遙遠的地方,遠未開化,比宜州更加偏僻荒涼。但他能暫時保住一命,已經讓長廣長公主十分慶幸了。

    將嫡出的兒子們都安置妥當之後,東宮眾臣與魏王府眾臣亦或貶謫或除官——於聖人與長孫皇後而言,最煎熬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於是,處置庶人李祐的謀反之事便大都依律而行,既沒有同情不忍,亦不曾牽連甚眾。庶人祐並非意圖謀反,而是實實在在的謀反,賜自盡。因其無子,國除。陰弘智一家涉及謀反,成年男丁皆斬首,余者流放三千裡。曾收受庶人祐賄賂卻並未參與謀反者,皆流放千裡。

    按照判決,崔泌、崔泳一家便在流放千裡之列。昔日打馬游長安的五姓子,如今卻被押解著離開,實在是諷刺之極。崔淵聽說他們離京的日子後,興致一起,便帶著王玫、崔簡前去相送。

    說是相送,實則他們只是來到灞橋邊,遠遠望著一群又一群人衣衫襤褸地蹣跚離去而已。兩樁謀逆之事牽連者甚眾,接連好些天,灞橋外都是流放者及其親族。在許多連家產都被罰沒的人當中,崔泌、崔泳一家已經算得上境遇不錯了。

    “子竟阿兄。”時隔不過數日,原本憔悴無比的少年郎就如同被風霜刀劍磨礪過的青松,顯得穩重無比。崔泳低聲與差役說了幾句話後,便大步走過來,朝著崔淵深深拜下:“多謝子竟阿兄代為轉圜。”

    “我其實並未做什麼。”崔淵下了馬,淡淡地打量著他。

    “那便多謝子竟阿兄前來相送。”崔泳坦然道,“連安平房內都無一人前來,能見到子竟阿兄,我十分歡喜。”不論崔淵前來是出於什麼意圖,對這尚且年輕的少年郎而言,熟悉的面孔便能給他持續走下去的勇氣。

    “家中之事料理得如何?”崔淵又問。王玫坐在馬車中,也撩起車簾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她猶記得崔泌之妻已經和離,帶著幼子歸宗撫養。而在人群之中,確實並未見女眷和孩童的身影,想必已經借此安置妥當了。

    “侄兒侄女托給阿嫂照料,我們父子幾人方可安心上路。”崔泳道。他還有庶兄庶弟,無一幸免。當然,早便並非和樂融融的一大家子,如今已經不止唇槍舌劍,偶爾還會全武行。不過,這一切他在短短幾日之內便已經習慣了。

    崔簡不知何時下了馬,折了幾根柳枝過來,塞進崔泳手中。崔泳垂首望著他,勾起嘴角:“多謝阿實折柳相送。”崔簡抬首看著他,粲然一笑。崔淵的神色也略微緩和了些,道:“不過是流放而已。待大赦天下之日,我在長安等你。”

    崔泳頷首:“子竟阿兄放心,我必不會辜負祖父的期望。”

    差使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高聲吆喝幾句,崔泳便回到了人群當中。人們戴著枷鎖,麻木地被驅趕著前行。其中一輛簡陋的牛車引起了崔淵的注意,上頭躺著一個以葦席遮住的人。風突然將葦席吹開,露出一張形容無比恐怖的臉。

    短暫的對視之後,崔淵桃花眼眼尾挑了起來,笑得雅致風流。而那人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激動得似乎想說什麼,但扭曲的臉孔失去了鼻、耳,卻更顯得醜陋。

    “澄瀾,善惡有報,一路好走。”崔淵無聲地笑道。

    那人看得十分清楚,手腳忍不住掙扎起來,卻因太過虛弱而徒勞無功,最終昏厥了過去。

    不過數日之後,部曲便傳來消息,崔泌傷重不治身亡。彼時崔淵剛通過吏部的關試,正在給舅兄王珂寫信。聽聞這個好消息,他也不過是挑了挑眉,興致盎然地在信中附上一張小像——那大約應該是他家小娘子幾年後的模樣,他已經畫了許多張,從中挑了一張嬉戲圖,想來舅兄也會替他們歡喜罷。

    一個月後,崔淵、王玫與崔簡再度來到灞橋。不過,此前他們是送人離開,如今卻是即將遠行。原本一家三口想著輕車簡從,但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與李氏均激烈反對,給他們收拾了足足能裝滿幾十輛車的行李。歷經多次相勸,王玫甚至拿出了輿圖告訴她們此去究竟有多遠,才勉強減去些物件。於是,最終十來輛馬車組成的車隊,載著他們的箱籠以及十來個僕婢,即將千裡迢迢去往遠在江南道的建州(福建)。

    “嘖,阿爺果然不來?”崔澹往城門附近看了幾眼,又回到灞橋邊的亭子裡,衝著裡頭被一群親朋好友圍著的崔淵道,“子竟,興許他還在惱你外放之事呢!不過,阿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區區一件小事,也用得著連著生一個月的氣?”

    崔斂橫了他一眼:“他惱的不是子竟外放,而是一聲不吭便自作主張!”說著,他又忍不住數落起來:“你們兄弟幾個情誼可真是深厚得很,瞞我們倒是瞞得緊!不過是外放而已,難不成我們還會攔著不讓他去?未免也太小瞧我們了罷?”

    “直到吏部關試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都一無所知。”崔澄辯解道。

    崔滔也道:“阿爺這話就不對了。子竟瞞我們也瞞得很緊!原以為他考了狀頭就安安生生待在長安了,想不到他天生就是待不住!”

    早已經察覺端倪的王方翼默默不語,崔泓、崔沛兩兄弟則附和幾句,皆是說崔淵自作主張。崔淵瞥了他們一眼,慢條斯理道:“若我不求外放,你們恐怕按也要將我按在校書郎之職上。我不想成為京官,阿爺和叔父可不是惋惜得很?”

    崔斂噎了噎,不得不承認:“你堂堂甲第狀頭,去往兩千余裡之外的建州望縣當縣令,還不許我們惋惜不成?雖說縣令聽起來比縣丞、縣尉好些,但要做出政績又談何容易?你初入官場,尚無處理政務的經驗,便主政一方之地,所遇到的艱難險阻不知有多少。”

    “叔父盡管安心,我心中自有盤算。”崔淵回道,“自從打定主意去建州之後,我便將建州相關的奏折文卷都看過了。且昔年我也曾去過那裡,並無不適應之處。”

    “說來,向太子殿下告別了?”

    “昨日去了一趟東宮,殿下勸不過我,便只讓我多給他臨摹些法帖——摹本之事尚未結束,還須得再磨些年頭。除了摹本,十三經也須得雕版印刷,事情可很是不少。八郎、十二郎都不能錯過才是。”

    “子竟阿兄放心罷。”

    這廂崔淵正徐徐議論著,另一廂王玫也裡三層外三層地被圍了起來。

    鄭夫人雙眉微蹙地望著她的腹部,搖首道:“你如今有身孕,留在京中總比去那蠻荒之地好些。雖說與四郎分離幾年,但也好過一路顛簸。”

    “可不是麼?”李氏接道,神色間盡是擔憂,“在京中多安穩,你卻偏偏想著往外走。那些蠻荒之地連流放之人都不願意去,阿娘怎麼舍得你留在那種地方生孩兒?”她越想越是難受,低聲道:“不成,絕不能讓你跟著去!子竟去也就罷了,你和阿實都必須留下來!”

    “阿娘……”王玫無奈地喚著,安撫道,“姑祖母與我把脈,說胎息十分穩健,遠行亦是無妨。而且,有兩位游歷的師姐跟著同去,阿家和叔母又遣了擅長產育之事的醫女和傅母與我,定是無礙。”此去兩千余裡,她當然做好了萬全的准備。如今醫藥齊備,便是在長安也不過是多了觀主看護而已,定然是無礙的。

    “罷了。”真定長公主發話道,“子竟和九娘都不是孩兒了,由得他們去罷。兩人若當真分離幾年,又如何能舍得?”她拍了拍王玫的手:“只是,你們寫信須得勤快些。若有什麼事,也別只顧著自己扛,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在呢。”

    “兒省得。”王玫答道。

    小鄭氏、清平郡主又帶著崔蕙娘、崔英娘、崔芝娘,崔氏帶著晗娘、昐娘過來說笑,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也言笑晏晏地岔開話,有些沉郁的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李十三娘剛生下次女,正在坐月子,倒是並未前來。

    不遠處的柳樹下,崔簡也在和小伙伴們告別。幾個小家伙似模似樣地折了柳枝送他,每個人的眼圈都紅紅的。崔簡道:“你們可別都將我忘了,過幾年我一定會回長安看望你們。十年之後,我還須得去考甲第狀頭呢。”

    聽得此話,崔希繃不住笑了,眉眼彎彎:“我也想當狀頭,與你錯開年份罷,免得我們兄弟相爭,反倒教旁人得了利。”他說的是頑笑話,崔簡卻十分認真,點頭道:“你什麼時候下場了,便寫信告訴我。”

    “阿實,你不是說好了與我去游歷麼?”王旼接著道,“考狀頭還能去游歷?”

    “游歷回來再考就是了。我阿爺不也是這樣?”崔簡道,又揉了揉崔韌的小腦袋,“我不在的時候,四阿兄、二郎可得好好照顧阿韌。他馬上就要進學了,你們好好教他,自己也能有所進益。”

    “你放心罷。”崔希和王旼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崔韌懵懵懂懂地望著他們,拉著崔簡的衣角不語。

    “我也會照顧他……”崔會從柳樹後走出來,哼哧半晌,道。

    “多謝五阿兄。”崔簡高興地笑起來。

    “你們聽聽!阿實這番叮囑,簡直與長兄無異!”崔慎、崔敏與崔篤也大笑著冒了出來,挨個地將小家伙們抱起來。“兄長們都在呢!你擔心什麼?!”“是啊,長兄應當是我才是!你安心就是,我們自會好好照拂他們。”

    小郎君們的笑聲傳得遠遠的,引得眾人無不開顏微笑。

    日漸高升,別離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來了。在殷切的目光下,一家三口或上馬或上車,徐徐遠去。長安再繁華,也不過只是一隅而已。大唐的疆域何其廣闊,他們行走的天地又何其高遠。離開了富貴榮華之鄉,他們才能隨心所欲,才能自由自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2
發表於 2016-6-27 17:4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番外一吾家有女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

  冬雨霏霏,延綿不斷的雨珠打在窗外的芭蕉樹上,發出舒緩如樂曲般的聲響。隨著寒風時緩時疾地吹過,雨聲也時輕時重,一陣接著一陣,更富有節奏之感。王玫就在這樣的雨聲中醒了過來。

  甫睜開雙眼的時候,她一瞬間有些迷蒙。過了半晌,才漸漸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暖閣內的長榻上,身上蓋著厚重的錦被。丹娘與青娘許是暫時離開了,暖閣內只得她一人。她有些笨拙地坐起來,龐大的肚腹遮住了她的視線,也不好下榻。不過,榻邊的熏籠暖意融融,她便將只著綾襪的雙足放在熏籠上取暖。

  因陰雨的緣故,她很難判斷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望向半支起的窗戶時,發覺一架六扇屏風擋住了她的視線,當然也擋住了冬日陰寒入骨的風雨氣息。江南的冬日其實並不好熬,尤其她如今身子很重,更須得注意不能讓寒濕之氣侵體。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仍然十分喜愛江南。這讓她想起自己曾經的過去,想起煙雨江南的美景。

  “娘子醒了?”丹娘抱著件白狐裘走了進來,微微一笑,“可想起來走一走?”

  王玫頷首:“我睡了多久?四郎和阿實回來了不曾?”

  “不過是半個時辰罷了,時候還早著呢。”丹娘道,“娘子可覺得冷?可需披著狐裘?”

  王玫笑看她手中的狐裘,嗔道:“你們該不會真將這件狐裘改了罷?且不說白狐皮毛難得,我轉日便要生產了,哪裡還穿得這般肥大的狐裘?”說著,她便在丹娘的服侍下穿上鞋,有些費力地站起來。在屋內走了幾步之後,她不禁又垂目看向如籮筐倒扣的龐大腹部:“我怎麼覺得,比前兩日又大些了?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急呢?”都說十月懷胎,但她猶記得後世計算預產期可並非整十月。按理說,都已經快要過年了,他們家的小娘子這幾日應該有動靜了才是。

  捧著剛捂熟的芭蕉進來的青娘不由得笑出聲:“娘子也太急了,還未到十月呢。說不得,咱們家的小娘子會趕在元日的時候出生罷?那可是極好的兆頭。”

  “罷了,還是早些出來罷。”王玫道,“若真趕在元日,她往後就不能單獨過生辰了。”

  青娘眨了眨眼:“娘子想得也太多了。”

  王玫便接著在屋子裡繼續散步,她倒是很想去外頭透透氣,但下雨路滑,以她如今笨拙的身子,還是盡量避免危險為好。轉悠了好一會兒,微微出了些汗,她才停下來。正想著接下來該如何打發時間,她似是聽見了什麼聲響,不禁回首望去,淺淺笑了:“四郎與阿實回來了。”

  小樓外,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一大一小正緩步行來。他們到得樓下時,王玫已經小心翼翼地下了樓,笑盈盈地望著兩人:“如何?雨中垂釣可是別有一番滋味?”接近年節時分,祭灶之日剛過去不久,崔淵好不容易得了空閑,便突發奇想要去垂釣。崔簡早便對縣城外那條小河生了興趣,自是定要跟去的。一日下來,也不知這父子二人究竟有沒有收獲。

  “孩兒早便說了,定要釣上大魚,好與母親煮魚湯的。”崔簡脫下正滴水的蓑衣,便將手中提著的魚簍抬了起來,晃了晃,“阿爺心不在焉,釣了幾條都放走了。還是孩兒運道好些,釣了條一尺來長的大青魚呢!”

  他的話音方落,魚簍裡的魚便很是不甘地拍打起來,時不時露出一段尾鰭。王玫笑道:“還是阿實厲害,能給咱們家的夕食添一道美味佳肴了。趕緊著人拿去廚下煮了,加些姜,正好能驅寒呢。你們的衣衫應該濕了罷?熱水已經備好了,趕緊去洗浴,換身干爽的衣衫,免得著涼。”

  “阿實去罷。”崔淵吩咐道,上前幾步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寶娘可曾鬧騰?”小娘子尚未出世,自家阿爺便給她想好了小名,喚作“寶娘”,取如珠似寶之意。大俗即大雅,何況又是乳名,王玫與崔簡都很喜歡這個名字,喚起來心中皆覺得十分甜蜜。

  “她安穩著呢。就是太安穩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王玫道,輕輕拍了拍腹部,“偏她一點也不知道阿爺阿娘都心焦得很。”

  崔淵也伸手撫上去,嘆道:“前一陣忙起來,我便有些顧不上你們了。如今空閑些,倒是正好能多照顧你們幾日。可別等到年節後,到時候與同僚宴飲起來,又不得空了。”

  “我也是這般想的。”王玫道。

  許是兩人都盯著她的腹部瞧的緣故,裡頭的小家伙似有所感,忽然翻了個身,使龐大的腹部顫動起來。做阿爺阿娘的皆忍不住勾起嘴角,一時間也都忘了方才等待的焦躁了。其實,小家伙什麼時候降生都不打緊。只要身子骨康健,安安寧寧地出世,便足夠了。

  晚上用夕食,一家三口果然便喝著了新鮮的魚湯。乳白色的魚湯十分鮮美,味道比平日更勝三分。王玫與崔淵自是再度誇獎了崔簡一番,崔簡立即拍胸膛保證時不時便去釣魚改善自家的伙食。

  這般熱熱的魚湯喝下去,仿佛從裡到外都能暖起來。王玫輕啜了幾口湯水,忽然覺得那熱熱的湯水似乎順著腸胃下去,又湧了出來。她十分淡定地將這小碗湯水喝完,而後隨口道:“羊水破了。”昔日她覺得自家阿嫂生產時很是淡定,深感佩服,卻想不到事到臨頭,自己居然也如此冷靜。

  她如此平淡地拋出這句令人石破天驚的話,原本正優雅無比地進食的父子倆怔了怔,而後不約而同地險些噎住了。崔淵趕緊吩咐:“丹娘、青娘去喚穩婆、傅母和醫女!”說罷,他便恢復了冷靜,又道:“兩位女冠也請過來罷,先給九娘把一把脈。”崔簡也跳起來,卻慌慌張張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我……母親疼不疼?冷不冷?”

  王玫微微一笑,安然地繼續喝著以雞湯煨的粥:“我如今尚好,兩位師姐應該要做晚課,稍後再過來也無妨。只是丹娘、青娘趕緊去催廚下要熱水,越多越好。將生產所需之用具皆用開水好生煮一煮,產房內也用潔淨的被褥布置起來。”如今才不過破水呢,還早得很。這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她必須適應才是。否則待會兒真正生產起來,可不是這點疼痛能比的。

  見她如此平靜,有些慌亂的丹娘、青娘也安穩下來,有條不紊地吩咐小丫鬟與粗使僕婢做事。崔淵則有些緊張地來到王玫身邊,看她喝著粥,便道:“裙衫已經濕了,我先扶你去洗浴,換身衣衫?”

  王玫又吃了兩個點心,這才扶著他緩緩起身。如今疼痛尚不緊密,她的神情也一如往常,見崔簡露出了驚惶之狀,便笑道:“阿實不必擔心,且用夕食就是了。萬事都有你阿爺在呢。”

  崔簡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不曾跟著藥王學醫了,嘟噥道:“阿爺又不會醫術……”不會醫術又能有什麼用呢?也不過是只能在產室外頭等著罷了。

  崔淵也顧不上他了:“阿實用完夕食便回廂房去睡。明日起來後說不得寶娘就出世了。”崔簡口中答應,卻暗自想著:母親生產遭罪,他如何能睡得著?與其在床上輾轉反側,倒不如就守在產室前。妹妹出世之後,還能湊上前抱一抱呢。

  卻說崔淵將王玫扶到產室,幫著她挽起長發沐浴,自己也匆匆擦了一遍,兩人都換上了用開水煮過而後以芭蕉葉熏干的潔淨衣衫。外頭的人聲漸漸響起來,雖是喧鬧卻並不紛亂。顯然,丹娘安排得很是妥當。無論外頭如何匆忙,兩人都並不著急,相扶著在產室裡慢慢走動,直至王玫覺得疼痛越發緊密,穩婆、醫女、傅母、女冠都換了衣衫進來為止。

  “郎君怎麼在產室裡?”鄭夫人送來的老傅母驚訝道。

  崔淵將王玫扶到產榻上躺下,接著將她上身抱在懷裡,沉聲道:“我陪著九娘。”

  “這不合規矩。”老傅母還待再說,兩位女冠便越過了她。一位給王玫診脈,另一位則打開她的衣衫觀察高高隆起的腹部。“脈息很不錯,也是時候了。”“胎位很正,完全轉過來了。”又有穩婆小心道:“才開了三指,還須得等一等。”

  崔淵沉默片刻,見愛妻正咬著嘴唇忍痛,便突然說起了他那些游歷之事,以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在外多年,游歷中遇見的故事不知凡幾。有些已經說過了,但有些驚險之處他卻從未明言。如今,他將這些驚險經歷挑挑揀揀地說了,竟比那些說書的伎人還更引人入勝。

  正說到有趣處,他忽然停了下來,王玫忍不住催道:“接下來呢?”

  兩位穩婆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般的夫婦,忍不住道:“已經開了八指,娘子可試著用勁了。”

  王玫便抓著屋檐上垂下來的繩結,一邊用力一邊道:“接下來呢?”她現在腹中疼痛,小家伙正使勁地往下墜,急需做些什麼事來緩解痛苦。聽故事卻是正好,還能隨著情節起伏思考。聽得略入迷了,仿佛連生產的痛楚也減輕了幾分。

  “……”崔淵看著她難掩急切的杏目,有些無奈:“你好好生,生完我再給你講。”

  “我心裡正著急呢,你倒不如先講完罷。橫豎才開八指,等到十指的時候才好用力呢。”

  “……”

  在產室外團團轉的崔簡側耳細聽,裡頭連一聲叫喊都未傳出來。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疑惑地問盧傅母:“聽說生產的時候很疼,母親怎麼會忍著不叫出聲呢?”別看他年紀幼小,可是旁敲側擊打聽了好些事呢。

  盧傅母看著眼前的小郎君,又想到正守在裡頭的郎君,忍不住一嘆:“許是尚未開始罷。王娘子這是頭胎,生一天一夜的也有呢。如今不過才幾個時辰而已。”顯然,這父子倆絕對不可能遵從尋常世家子的行為舉止。否則怎麼當阿爺的不管不顧就進了產室,當兒子的反倒像是個馬上要當爹的少年郎?

  崔簡聞言,更是擔憂了:“傅母,給長安送信已經來不及了,需要再找幾個穩婆麼?”

  “這種事小郎君就不必管了,裡頭郎君應該自有主張。”

  “……當真?”

  “當真。”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傳來幾聲低啞而壓抑的呻吟,而後便是嬰孩洪亮的啼哭聲,徹底打破了暗夜的寧靜。崔簡喜得幾乎要破門而入,拉著盧傅母連連道:“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他高興極了,衝著產室裡問:“阿爺,母親身子如何?妹妹可能讓我抱一抱?”

  “母女平安。”崔淵正輕輕地親著王玫的額頭,仔細看了看自家的小娘子,便讓穩婆抱出去給崔簡瞧。那穩婆聽得父子二人的話,納罕得緊:“小郎君怎麼知道得的是千金?”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便是弄瓦之喜,這一家子也都高興得很,賞錢想必也不會少。

  崔簡見產室打開,笑眯眯地湊過來瞧:“妹妹生得真好看!”也得虧他看著這只渾身通紅又皺巴巴的小猴子,說得出“好看”二字來。此時,他已經完全忘記當初王家三郎出世之後,他和王旼都可憐那小家伙生得醜陋的過往了。

  就在這時候,小樓下突然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老道掐指一算,就知道關門弟子即將出世了。哈哈,這麼些年不曾掐算了,居然還是這麼准!正好趕上了!”

  眼見著一個風塵僕僕的老道從樓梯口處走過來,崔簡臉色徒然一變,滿心喜悅像是被冰冷的冬雨澆了個透心涼——

  他似乎、仿佛、大概……忘記了什麼……

  當初將弟弟妹妹許出去的人,當真是他麼?

  如今後悔,到底還來不來得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3
發表於 2016-6-27 17:4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番外二 崔家好兄長

  這是一間簡單得近乎簡陋的小院落。院子中間只有一座斑駁的小木樓,木樓前後都開辟了苗圃,裡頭植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草木。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頂著炎炎烈日,蹲下來查看地上一字擺開的竹籮。竹籮裡則滿是曬得半干的草葉、草根、草莖等物,幾乎已經完全無法辨認它們原本的模樣了。

  “還早著呢。”忙碌了一番之後,大概五六歲年紀的小家伙嘟噥著站起來,抬首望向萬裡無雲的碧空。雖說最近都是好天氣,正是暴曬藥草的好時候,但指不定哪天就會下一場暴雨。他可不能有半點懈怠,不然就沒有臉面去見師父了。

  想到此,小家伙又邁開小短腿,提起角落裡的木桶,給苗圃裡的藥草們澆水。他澆得十分仔細,似模似樣地捏一捏泥土試試是否干燥之後,才會撒上水。過了好半晌,他才終於忙完了,白嫩俊俏的小臉曬得通紅,渾身汗出如漿。不過,他也絲毫不在意,像是已經完全習慣這樣的辛苦了。

  “阿茗!”一聲呼喚傳來,打斷了他的忙碌。

  “阿兄。”小家伙回過首,清脆地答應了一聲,卻並未挪動腳步過去迎接。

  很快,院落前的月洞門外便走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那是一位俊美得足以教這座城中所有的婦人、小娘子投瓜拋花的少年。雙眉入鬢,一雙桃花眼眼尾微挑,皮膚白皙,身量高挑,氣度優雅,幾乎齊聚了世家子所有的優點。此時,他穿著一身梅子青色的窄袖圓領袍,藤黃色的腰帶上掛著香囊、玉佩與匕首,行走間風度翩翩,卻又隱約透出幾分昂然英偉之氣。

  他正是時任幽州刺史的崔淵崔子竟之嫡長子,崔簡。

  “這樣的天氣你還團團轉,若是中暑了可怎生是好?”眼見阿弟汗流浹背的模樣,崔簡十分心疼,忍不住道,“且休息些時候罷,等日頭不這麼曬了,再給藥草澆水也不遲。”

  小名阿茗的崔思歪著腦袋想了想,搖首道:“藥草剛移栽不久,很是嬌嫩。我覺得熱,說不定它們更覺得熱呢!”

  “你先給自己擦一擦臉上的汗水罷!”崔簡道,順手便將阿弟拎進小樓裡,強迫他趕緊多喝些水,“你已經多久沒出這座院子了?便是奉藥王之命看顧藥草,也很不必如此圈著自己。咱們剛來幽州不久,難不成你一點也不想出去瞧一瞧?”

  崔思道:“天下間的城池生得有什麼差別?不都是如棋盤一般的裡坊麼?”小家伙完全不覺得城池有什麼可看的:“若是去郊外還好些,山川總是各有秀色,還能采摘不同的藥草。”說到藥草,他的眼眸瞬間便閃閃發亮:“阿兄,待過些時日,咱們去燕山罷!”

  見狀,身為兄長的崔簡十分惆悵:為何別人家的阿兄都恨不得百般強迫自家阿弟規矩些待在家中進學,他這當阿兄的竟須得千方百計誘惑阿弟出門頑耍?而且,十次誘惑當中居然有七八次都不成功,剩下幾次還得陪著他“順便”去采集藥草?

  他家的阿弟,怎麼一點也不像尋常的小郎君呢?

  難不成,都是當年他隨口將弟弟妹妹許出去的錯麼?他當真從未想過,自家阿弟尚未懂事便對醫藥產生了如此濃厚的興趣。別的小郎君頑鬥草,他頑辨認藥草;別的小郎君頑彈弓,他忙著挖藥草、種藥草、照顧藥草;別的小郎君呼朋喚友吃吃喝喝,他蹲在角落裡看炮制藥材的書冊;別的小郎君淚汪汪的背《千字文》、《急救篇》,他輕輕松松背完這些之後,居然還試著去看完全看不懂的《黃帝內經》……

  藥王時不時地便感慨這簡直是道祖賜給他的關門弟子,阿爺與母親也只是樂見其成,寶娘亦絲毫不在意。但誰都不曾問過他這當阿兄的心裡的滋味有多復雜——他曾經真的只想要一個平常的阿弟,讓他能夠陪著他一同識字念書,能夠教他騎射狩獵,能帶著他打馬游街。目前來看,他家阿弟的興趣愛好離他越來越遠,他這當阿兄的真是孤獨而又寂寞啊。

  回過神來之後,崔簡拿起旁邊的幾十張大字與藥草描摹圖,細細地看了:“字寫得不錯,這幾筆已經隱約有些風骨了。這藥草也畫得栩栩如生,連我都能認出來,不就是八寶景天麼?”他家阿弟同樣繼承了阿爺的書畫才能,但興趣卻集中在醫藥之道上,所書所畫無不與醫藥相關。

  得到他的誇贊,平日很是早熟穩重的崔思也不由得笑彎了眉眼:“阿兄居然認得八寶景天呢,下回咱們去山上挖幾株回來種?”

  “……”“居然認得”?“然認得”?“認得”?“得”?

  崔簡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畫卷:為何無論他說什麼,阿弟都總能繞到醫藥上去?還時不時地無意識地打擊他?仿佛像是完全不相信他這當阿兄的還懂些醫藥之事似的。這句話根本不是誇獎罷?他確實從未學過醫藥之道,但多少也看了些醫書——否則日後兄弟倆說話,豈不是連話題都尋不出來了?

  兩兄弟說了一會兒話後,崔思便不住地往外看,而後又奔到竹籮邊翻看藥草。崔簡跟出去:“你別忙,阿兄幫你翻看就是了。”

  “阿兄,炮制藥材你不懂。”

  “……”戳中心口的隱痛,真憂傷呢。

  “阿兄不懂醫藥也無妨,我懂就夠了。往後阿爺阿娘、阿兄阿姊病了,我給你們診治!”

  “……好,就交給你了。話說回來,你當真不想出去走一走?”

  崔思猶豫了一會兒,覺得自家阿兄怎麼看都有些可憐了,便頷首道:“也罷,就當是陪一陪阿兄。”

  崔簡也顧不得計較阿弟這小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便牽起他的手往外走:“藥草讓僕從看顧著,走罷。”若是不趕緊走,他家阿弟恐怕明日就會忘了這件事——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矣!!

  兩兄弟正往外走,就見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娘子正甩著馬鞭快步行來。她的膚色稍稍有些深,眉目卻十分精致,一雙眼睛尤其靈動非常,仿佛無數情緒都在其中閃現,令人望之便再難忘懷。眼下,她身穿一身大紅似火的窄袖圓領袍,並不像尋常小娘子那般梳著雙環髻,而是將頭發利落地扎了個“馬尾辮”,更顯得英氣勃勃、十分精神。

  “寶娘?”崔簡有些意外,“方才我去尋你,聽說你赴宴去了,怎麼回來得這般早?”自家阿爺剛轉任幽州刺史,一家人就接到無數個帖子,自是各有各的交際。他已經參加了好些文會,母親也主持了幾次宴飲,寶娘自顧自地頑了些時日,也不得不去赴了幽州城內小貴女們的宴會。

  “覺得很沒意思,便回來了。”崔菀娘眸光一轉,笑道,“阿兄和阿弟這是要出門麼?咱們一起去罷?”

  “你剛回來,不累?”崔簡又問。

  “不過是與不認識的陌生人說了幾句話,聽她們拐彎抹角地打探你的婚事,有什麼可累的?”崔菀娘抿唇微笑,“若不是我裝作一問三不知,恐怕她們都恨不得毛遂自薦呢!那些已經及笄的還能理解,畢竟與阿兄年歲相差不遠。那些與我年紀相當的,竟也都羞答答地問起你來,難不成以為阿兄會喜歡她們這般年紀小的不成?”

  她的性情一向爽朗,在自家人面前什麼話都能說,令崔簡不由得扶額:“阿茗還在旁邊呢,少說兩句罷,別把他教壞了。”

  “阿茗對這些不感興趣,聽聽就忘了。”崔菀娘伸手捏了捏阿弟的胖臉頰,笑問,“是不是?阿茗?”

  她半是威脅半是戲弄,崔思卻並不似尋常孩童那般眼淚汪汪、可憐兮兮,而是十分淡定地回答:“不錯,我聽不懂。阿兄的婚事什麼的,也和我沒有任何干系。反正那些小娘子就算想借著討好我引起阿兄的注意,也不能衝到咱們家裡來。”

  “……走罷。”崔簡一手牽一個,“這種事以後不必再提,我的婚姻大事,自有主張。”

  “不提便不提。”崔菀娘道,馬鞭甩來甩去,“不過,待會兒要去何處,都得聽我的才行。”她目光閃爍,興致很是高昂。

  “你知道幽州城都有什麼名勝?”

  “當然比阿兄更清楚。你不過是去了幾個文會而已,我可是將這幽州城都走遍了。”

  “阿姊想去什麼地方?如果太遠,便不去了,很累。”

  “連騎馬都不會的人,有什麼可累的?而且,我好心好意帶你去頑,你居然不領情?”

  “阿姊不過是自己想頑而已。”

  “那又如何?你成天將自己關在院子裡,也不怕關壞了。”

  崔簡聽著兩人一路鬥嘴,總算覺得阿弟多了幾分孩童的稚氣,不由得滿意地微笑起來。至於阿妹——呵呵,他早就只當自己又多了一個阿弟了。別人家溫柔可愛、體貼羞澀的妹妹什麼的,哪有自家阿妹這樣鮮活呢?何況,阿妹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琴棋書畫、騎射馬球無所不通,樣樣都是他這當阿兄的驕傲。

  “寶娘,你想去的地方,可有什麼有趣之物?也好買回來帶給阿爺和母親。”

  “倒也有些小玩意,到時候咱們好生挑一挑。阿娘最近只顧著開茶樓,都無暇出門游玩。阿兄,什麼時候咱們一家也去郊外狩獵罷?聽說燕山底下很有幾個不錯的獵場呢。獵了好東西,也好給阿爺和阿娘做衣衫和靴子。”

  “我也要去燕山,去挖藥草。”

  “連弓都拉不開的人,住口。”

  “阿姊,激將之法對我無效。而且,我雖然不能拉弓,但會使劍。”

  “你學的劍法為的是養生,不能對敵。”

  “我還小呢,以後再學也不遲。”

  “呵呵,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已經能拉一石弓了。”

  “……”別提了,他這當阿兄的,依稀仿佛六七歲的時候剛能拉半石弓罷。唉,雖說當上了阿兄總覺得很幸福,但時不時也會有種心酸之感——大約,全天下的兄長都會像他這般心緒復雜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4
發表於 2016-6-27 17:46: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番外三 陌上少年足風流

  轉眼便又到了三月,鶯飛草長的時節。

  適逢上巳節,長安城內外的河流水渠邊,處處都是身著鮮艷春衫的少女。她們沿著水流漫步前行,笑靨明媚,一舉一動仿佛都帶著奇異的魅力,誘得那些參加曲水流觴的少年郎們時不時便出了神,遂引起一片片清脆的笑聲。

  郎君們偷眼看意中人,小娘子們也借著團扇的遮擋悄悄望過去。他們家世仿佛,均出身於世家大族,對彼此也有一定的了解。在少女們心目中,這群少年郎自然也會分出三六九等。評判世家子的標准數百年來雖說稍有變化,但美姿容、有風儀、才學橫溢這幾點是從未變過的。只是魏晉時膚白體弱亦無不可,如今卻認為雄健更佳,須得文武雙全而已。

  “這般瞧起來,還是崔家郎君更出眾哩。”

  “上回他射獵也收獲頗豐,拉弓的模樣真教人看得轉不開眼去。”

  “嘖,不過是個庶支所出而已,你們可真沒出息。”

  “嘻嘻,博陵崔氏二房嫡支之子,便是庶支所出,也比你這種旁支嫡女好多了。”

  “她這是吃不著葡萄還嫌酸呢。”

  “別理她。崔家郎君近來在風雅茶樓作的畫,你們都看過了麼?”

  小娘子們的眼波如水,頻頻向那脊背挺直的少年郎瞧去。嬉笑之聲不時傳來,她們的只言片語夾雜在輕風之中,以為無人能聽見,實則盡數沒入他的耳中。不過,不論是對他姿容的評價或是對他出身的貶低,他都絲毫不放在心上。今日他掛心之事只得一件,其余任何事都與他無干。

  “崔四郎,流觴已經停在你面前了,怎麼毫無反應?”

  “可是聽著小娘子們的贊賞,已經飄飄然不知何所往了?”

  一群人哄笑起來,崔希面不改色地拿起掛在腰上的簫,吹了一曲。他吹得十分隨意,曲調雖略有些低沉,但仍帶著幾分春日的歡暢之意。只是,在場諸人都從未聽過此曲,似乎是他臨時所作。霎時間,一眾人等都微微變了臉色,目光復雜地望著他。他們以為憑著一群人之力,便能使他在這曲水流觴中丟盡臉面,也好讓不遠處的小娘子們徹底看清此人沽名釣譽的真面目——卻不料,反倒是讓他大大地出了一回風頭。

  崔希本便與他們不熟識,只是順水推舟地坐過來打發時間而已,吹完一曲後,便翩然起身告辭:“某今日還有事,便失陪了。若有機會,改日再約罷。”而後,他獨自一人舉步離開,完全無視了各種意涵豐富的視線。

  只是,未能走出多遠,旁邊便追來一個妙齡女郎:“上巳之日,你能有什麼事?不如繼續狠狠地將他們的風言風語都抽回去。”這小娘子比那些花信年華的小娘子們年長幾歲,不僅身段婀娜有致,態度也落落大方。她身著櫻草色半臂,一襲及胸石榴裙,笑容晏晏猶如這春日陽光般暖和,又隱約帶著幾分炙烈如火,很是嬌俏美麗。

  “某見過貴主。”崔希停了下來,儀態風流地朝她行禮,“貴主有所不知,某今日確實有要事在身。原本只想在龍首渠附近的亭子裡等候故人,不想卻被他們瞧見,連推帶拉地才參加了曲水流觴。”他本以為龍首渠附近景致並不算出色,應該沒有多少世家子弟在此流連。卻不料他們竟是對人流洶湧的灞河、曲江池都失去了興致,來了這清清靜靜的龍首渠,也徹底擾亂了他的清淨。

  “故人?”衡山長公主眼眸微轉,“什麼故人?我認識麼?”

  崔希頷首:“貴主想必是認識的。”

  “究竟是誰?我一時想不起來。”衡山長公主思索了一番,微微撅起紅唇。

  崔希默默地移開目光,低聲道:“許多年未見,貴主許是已經忘了他們的模樣罷。”

  “‘他們’?‘她們’?”衡山長公主頓時明白是自己想岔了,輕咳一聲,“莫非……”

  她話音未落,兩人便來到驛道邊的石亭之中。而這時候,遠遠已經有兩騎踏著紅塵而來。一騎為通體黑色的烏騅,一騎為棗紅色的汗血寶馬,微微俯身驅馬飛奔的,則是兩位風塵僕僕的少年郎。

  不過片刻之間,兩騎便衝到了石亭前,騎手立即勒韁,兩匹駿馬都嘶鳴著抬起前蹄。如此情狀看上去很是驚險,馬上的少年郎卻都十分鎮定,拍了拍愛馬的頸部後,便飛身下馬。石亭中的崔希露出驚喜之色,迎上前去:“你們終於回來了!”

  衡山長公主細細打量:左邊的少年笑得格外爽朗大氣,看似不拘小節但舉手投足皆是世家風範,充滿了與眾不同的鮮活之感;右邊的少年一雙桃花眼微眯,唇角微挑,天然便含著顧盼風流之態,溫雅之中又英氣勃發。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翩翩少年郎,且瞧著都十分面熟,仿佛曾在什麼時候見過。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兩位少年便與崔希來了個熊抱。三人面對面微笑的時候,連她這個旁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發自內心湧出的喜悅。見她靜立在側,這兩人似都有些意外,均上前行禮:“見過貴主。”

  兩張俊美的臉孔均離得近了,更是動人心魄,簡直教人一時無法移開目光。衡山長公主端詳著他們,忽然福至心靈,驚喜道:“崔六郎與王二郎!你們居然回了長安?之前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崔簡跟著崔淵赴任之後,便再也不曾回過長安。王旼稍後兩年也去了王珂外任之處,這些年同樣隨著阿爺天南地北,便是回長安侍奉祖父母也匆匆忙忙,留的時間並不長。

  “我們在外頭游歷,很難捎信。”崔簡解釋道,而後目光有些隱晦地在崔希與她附近轉了轉。王玫這些年一直與晉陽長公主、衡山長公主頻繁寫信聯系,逢年過節也必送節禮,怎麼不曾聽說這位貴主居然……不過,衡山長公主已經雙十年華卻尚未成婚,恐怕連聖人、皇後殿下都不知道她看中了崔希罷,不然早就下旨賜婚了。說來,他們的輩分確實並不對,而且崔家也未必有尚主的心思。

  “貴主有所不知,我和阿實這些年很是走了不少地方呢!”王旼大大咧咧道,繪聲繪色地說起了這兩天他們路上遇見的一些事。衡山長公主聽得開顏而笑:“聽你說話就是有意思。改日咱們約在知己園再細細說罷。”而後,她眸光宛轉地看向崔希:“你們兄弟幾個久別重聚,我便不留在此處打擾了。過兩天,我定下知己園的院落宴飲,再給你們下帖子。”

  “多謝貴主。”崔希頷首道。

  衡山長公主一向干脆利落,說走便走了,只是臨上馬車時,忍不住回首看了好幾眼。

  王旼嘿嘿笑起來,推了推崔希:“駙馬都尉?”

  崔希垂眸,搖了搖首:“你想得太多了。”

  “你當我和阿實的眼睛都是擺設不成?”王旼哼了一聲,牽起自己的愛馬。

  他們三人分別已經將近十載,雖說隔三差五便會寫信,但到底甫見面還是有些生疏。不過,經王旼這樣戲謔幾句,那些時光累積的陌生感瞬間便如潮水般褪去了。他們仿佛又再度回到了年幼的時候,相處得格外自然。

  一陣陣笑聲遠遠傳過來,王旼很隨意地瞥了一眼:“怎麼水渠邊那麼多人?這裡除了長了些蘆葦之外,連柳樹都沒栽幾棵,能賞得什麼春日景致?莫非我離開長安這幾年,那群人閑來無事,便換了取樂之法?”

  “今天是三月初三,上巳節。”崔簡接道,“他們許是只想挑個清靜些的水渠而已。”

  崔希毫不客氣地道:“曲江池、灞河附近都是慣會吟詩作賦的寒門士子,他們如何願意讓旁人奪了自己的風頭?”許多能依靠門蔭出仕的世族子弟仍然看不起寒族,對於貢舉也相當抵觸,更覺得那些艱難擠上來的寒門子弟很不風雅,又呆又傻。只是,不論旁人是否才華橫溢,僅僅憑著出身便蔑視他人,也不過是掩藏在自傲底下的自卑而已。他們這些世家子自幼熟讀詩書,又有家學淵源,若是苦讀十余載還比不過寒門子弟,資質便可見一斑了。天之驕子無論出身在何處,依然是天之驕子。回溯數百年,世族們的祖先,大都也不過是寒門而已。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沒有這種膽氣,遲早都會沒落。”崔簡道。

  “說起來,阿實今歲下場麼?”崔希又問。

  “四阿兄尚未下場,我並不急。何況,當初是你說咱們要錯開下場的罷?”崔簡答道。

  “當年的話,你居然記得如此清楚?不如咱們回去作篇策論,讓先生點評。誰更高一籌,誰便先下場?我久居長安,見識未必比你強,說不得你便能奪得明年的甲第狀頭呢?”

  “阿爺曾言,我眼下尚有不足,狀頭或許能得,甲第卻未必。”

  “……我也很該將自己的策論都寄給叔父看一看才是。”

  “等等,你們為何不問一問我打算什麼時候下場?好歹我也是熟讀詩書多年吶!咱們幾個不都應該彼此錯開時間麼?”

  “表兄都尚未下場,你急什麼?難不成想落榜?”

  “……阿實,你說話越來越毒辣,與姑父越來越像了……”

  他們三人一邊聊天一邊牽馬前行,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旁人眼中的風景。那些始終關注崔希的小娘子眼見著他身邊又多了兩個俊俏少年郎,更是芳心萌動。只是,這兩個新來的少年郎都很面生,她們完全不知他們的身份。

  “若是寒門子弟,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呢……”

  “誰說不是呢。不過,與崔四郎如此交好者,會是寒門子麼?”

  “崔四郎待世家子、寒門子都是一般態度,也說不准。”

  “真想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三位風姿翩然的少年郎漸漸遠去,他們自是不知,自己無意之中已經擾動了多少芳心,又讓多少人恨得生生咬碎了一口白牙。而且,隨著他們的回歸,未婚少年郎們以崔希獨領風騷的場面徹底被打破了。崔簡、王旼甚至後來者居上,以嫡支嫡出且年紀更小的身份,蓋過了崔希的風頭。

  博陵崔氏子、太原王氏子……

  多少小娘子夜裡揪著巾帕,表示實在難以選擇,真想三個一起嫁了。

  如此風流俊雅的少年郎,又有誰不愛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5
發表於 2016-6-27 17:4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番外四 再回長安(上)

  西出潼關,在蜿蜒延伸的驛道上奔馳的車馬越來越多。寬闊的驛道中,環繞著數十部曲的一隊馬車正穩步前行。膀大腰圓的大漢們毫不懈怠地守衛著車隊,引得旁邊路過者無不好奇地瞥上一兩眼。相較這些神色嚴峻的莽漢,車隊前頭三匹小步奔跑的駿馬身上的騎手並不那麼引人矚目。

  “阿娘,長安很特別麼?比之幽州有何不同?比之建州與益州呢?”著一身石榴紅寬袖翻領袍的小少年忽然問道。他梳著成人似的單髻,眸光流轉,唇紅齒白,顯得俊美非常。

  “怎麼說呢?幽州是歷經風霜刀劍的北方軍漢,雄偉壯闊;建州是生在江南鄉野的小娘子,天真溫柔;益州是嫵媚而又爽朗的女郎,時而溫婉如靜姝,時而性烈如火;長安則是淵源千年的世家貴公子,文武皆長,翩翩然而來,氣度無比雍容。”

  小少年品味著這幾句話:“所以阿娘才帶著我與阿弟來長安?想讓我們見識何謂泱泱氣概?我其實並不想離開幽州——總覺得沒有比幽州更適合我的地方了,跑起馬來尤其痛快得很,也不會總是下雨。”

  “我也不想離開幽州,我前一陣種了好些藥草,不知離開這麼久之後,它們還能不能成活呢。”方才一直沉默的六七歲孩童也低聲道。說到此,他露出了幾絲哀怨:“我說過許多回,能不能遲些日子再單獨走,阿爺阿娘卻偏不答應。”

  “怎麼可能答應?”王玫忍俊不禁,“你年紀這麼小,我們怎麼可能放心你一人千裡迢迢從幽州趕回長安?便是帶著信重的部曲,也總有些不安穩之處。更何況,你不似阿實和寶娘,經常在外面行走。像你這般從未出過遠門的,也不知路上會出什麼事呢。”

  崔菀娘亦笑了起來:“阿娘,可不能讓阿弟成了個只知醫藥之道的小呆子。昔日在幽州時,他怎麼也不願學騎射。這一路行來,坐在馬車裡實在無趣,不也學會騎馬了麼?就該讓他離那些藥草醫書都遠一些才是。”

  “阿姊怎麼也不想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崔思鼓起臉頰,哼道,“我喜歡學醫,成天看醫書、擺弄藥草才覺得高興。你喜歡騎射閑逛,便恨不得天天都能狩獵、打馬球。你不許我修習醫術,我便和阿娘說,不讓你騎馬!”

  聞言,崔菀娘挑起眉:“喲,你還真是出息了!居然敢威脅我?”

  “誰讓阿姊說那種話……”

  “我也是為你好。你學醫固然好,但別忘了自己是博陵崔氏子。”

  “博陵崔氏子又如何?只要禮儀風度不逾矩便夠了。連阿爺都不曾說過,博陵崔氏子便須得像他和阿兄那般文武雙全!”

  崔菀娘凝眉想了想:“倒也是。連阿爺和阿娘都不著急,我替你擔心什麼?”她微微一嘆,瞥了瞥阿弟:“只是,在幽州時尚沒有多少人閑言碎語。到了長安,眾目睽睽之下,想必說什麼的都有罷。”

  崔思抬了抬下頜,很自信地道:“我往後必定會繼承師父的衣缽,能解決各種疑難雜症,救死扶傷。若是他們認為日後不可能請我問診看病,盡管得罪我便是了。眼下我可不能斷定,自己長大之後,必定會成為那種毫不計較、胸懷廣闊的醫者。”

  “……”這種口口聲聲一定會記仇的小脾氣,怎麼如此可愛呢?而且,他們家的孩子都繼承了崔淵自信自立的性情,每每看著都覺得十分欣慰呢。王玫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寶娘,阿茗,你們盡管放心便是。你們喜歡什麼,便做什麼。只要合乎道德良知,就無須顧忌他人的目光,更不必因他人的議論而壓抑自己。”她並不求孩子們出人頭地,或者嫁入門第相當的世族享盡榮華富貴,或者貢舉出仕取得功名利祿,只想讓他們能夠做自己喜歡之事,走自己認定的道路。博陵崔氏為他們帶來的只是家學淵源,只是禮儀風度,而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扛著的沉重責任。同時,她也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不懈,日後也必定會讓博陵崔氏以他們為榮。

  此時,視野的盡頭,一座城池逐漸展露出了它的面貌。

  延綿百裡的城牆,無數裡坊的樓閣高塔,凝聚成這座氣像恢弘的都城。眼前的景像,與多年之前王玫第一次見到長安時完全重合了。她有些感慨,又有些激動。在外十年有余,歷經建州、益州、幽州這些各有風姿的城池,雖說生活很是愉快,但夢裡依然時不時地便回到長安——回到她熟悉的宣平坊、勝業坊。而今,她終於真正地回來了。

  崔菀娘與崔思遙遙望著那座城池,都怔住了。

  “原來這就是長安……”

  “咱們的故鄉……”

  兩個小家伙對視一眼,皆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異口同聲道:“阿娘,我們突然喜歡上長安了。”這座城池讓他們想起遠在幽州的阿爺,也讓他們對素未謀面的親人們產生了好奇與期盼。祖父祖母、叔祖父叔祖母、世父世母與堂兄堂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與表兄表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很難得地,兩人心底都生出了一絲忐忑來。

  王玫瞧出了他們隱約的不安,卻並未出言寬慰。多少話,都不及他們的親身感觸。若見到了親人,他們自然明白崔家與王家對於他們亦是期盼已久。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灞橋附近。石亭外,崔簡、崔希、王旼、崔韌正在等候著。

  “阿兄!”見到分別數月的兄長,崔菀娘與崔思都十分高興。兩人從馬上一躍而下,朝著崔簡撲過去。崔簡將他們挨個抱住,在他們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而後,幾個翩翩少年上前向王玫行禮:“見過母親(叔母/姑姑)。”

  “母親一路辛苦了,這便家去罷。”

  王玫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他們:“十年不見,阿希與阿韌都長大了。便是阿實與二郎,瞧著也比之前又長高了些,性子也更穩重了。”崔簡是三月份回的長安,眼下已經將近九月,算算也有半年未見了。

  說著,她便吩咐丹娘去後頭取出幾樣禮物,單獨給崔希與崔韌,又與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才回到馬車中。崔簡讓部曲與僕從繼續往前行,而後道:“咱們也上馬罷。”

  崔韌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崔菀娘,又瞧了瞧崔思:“六阿兄,我怎麼記得,應該是一位阿妹一位阿弟?”小堂妹呢?眼前兩個都是小郎君,瞧著沒有半點小娘子的溫婉之相!旁人家的小娘子,便是身著丈夫衣,舉手投足間也透著閨中之氣,很輕易便能辨認出來——他們家的小堂妹,難不成長得就像小郎君?這可真是……

  聞言,崔菀娘微微一笑,拱手行了個叉手禮:“寶娘見過堂兄。”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郎君變成小娘子什麼的,真可怕。

  崔簡已經習慣將阿妹當成阿弟,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只叮囑道:“長安城內不許跑馬。寶娘若是累了,回馬車中陪著母親便是。若是不累,與我們一路同行也可。”

  崔菀娘見崔韌難掩驚訝,略作思索:“阿兄,我是不是該換回襦裙?如此去見祖母與叔祖母才不會失禮?”

  “端看你自己罷,我倒是覺得無妨。”崔簡道,又看向崔希,“四阿兄以為如何?”

  “不如請叔母決定便是。”崔希溫聲回道。

  於是,崔菀娘深深地看了崔韌一眼,便回到了馬車內。崔韌後知後覺,總覺得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六阿兄,我該不會是得罪了堂妹罷?”他確實是沒什麼見識,也控制不住表情——但這似乎也不能全怨他大驚小怪?

  “你想得太多了。”崔簡正色道。

  “你……想得太多了。”王旼呵呵笑道。

  “你想得……太多了。”崔希慢條斯理地接道。

  三人的語氣各有微妙的差別,崔韌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他們分明是在安慰他,怎麼聽起來卻讓他更覺得有些心驚肉跳的意味?這位堂妹的性情不知道如何,總不會輕易與他這位堂兄過不去罷。她可是小娘子,而他是郎君,平日也不會見面,應該無妨才是。

  崔思認真地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這位堂兄,他日後將會遇到什麼事:“堂兄安心就是,阿姊只會找你比一比騎射與馬球,或者琴棋書畫。光明正大地贏了她,她便無話可說了。”

  “呵呵……”崔韌一臉無奈,“若是輸了呢?”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王旼道,“輸給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娘子,名聲很好聽麼?”

  “阿韌放心罷。”崔簡不慌不忙地補充道,“二郎就曾經輸過,橫豎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阿實,你就不能不說麼?那一回只是意外!!我太大意了,才會射箭輸給了她!若是沒有發揮失常,肯定不分勝負!”

  “嘖,對你而言,輸了永遠都只是意外。”

  “不用解釋,我們都懂的。”

  “我突然覺得很安心。”

  “你們都給我住口!”

  坐在馬車裡的王玫正在給崔菀娘選釵朵,挑挑揀揀的時候,聽見外頭小郎君們的笑鬧聲,不由得彎起了唇角。崔菀娘換了一身蜜合色繡金菊紋的半臂、藤黃色及胸襦裙,梳起了雙丫髻,靜靜地坐著,頗有幾分小貴女的嫻雅。只是,當她微微側首,似笑非笑,渾身便透著與衣著打扮有些矛盾的英氣與強勢。

  “阿娘,長安的生活,應該會很有趣罷。”

  “你似乎已經找著樂趣了?”

  “嗯。”小娘子點了點頭,“不能結識志同道合的閨中密友,便獨自玩耍,或跟著阿兄就是了。”

  “放心,長安城中各種各樣的貴女都有。說不得什麼時候,你便能遇上一個兩個呢。”

  “阿娘放心。我不著急,靜靜等著便好。”

  “確實,這都是緣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6
發表於 2016-6-27 17:47: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番外五 再回長安(中)

  車隊穿過春明門,偌大的長安城便如畫卷一般徐徐在眼前展露開來。十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長安城中並不鮮見,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很快便彙入了來來往往的車馬人流之中。崔菀娘生性好奇心強,伸手勾起車窗竹簾的一角,悄悄向外看去。高大的裡坊牆壁,川流不息的人群,比她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更熱鬧。黑發黑眼的行人中,時不時還會出現幾個高鼻深目的胡人,或穿著圓領袍或身著胡服,怎麼瞧都很是有趣新奇。長安城果然與眾不同,猶如海納百川一般,也不知藏著多少趣事等待著她去挖掘。

  見她彎起嘴角,王玫順著她的視線看了幾眼,便轉開了目光,低聲囑咐丹娘待會兒回府之後,就直接去點睛堂收拾一番。雖說家中一定早已經安排妥當,但畢竟不知他們一家的喜好,可能仍有些細節之處需要調整。

  馬車之外,因崔思年紀幼小,崔簡擔心他驚馬,便將他拎到跟前坐著。乍一看去,他們倆生得極為相像,兩雙十分相似的桃花眼自有風流,卻都極其淡定。王旼忍不住逗弄道:“阿茗這是頭一次回長安城,居然目不斜視,難不成不喜歡長安?”

  崔思搖搖首,言簡意賅道:“喜歡。”但眼下周圍只有延綿不斷的高牆與眾多人流,有什麼值得他多看幾眼的呢?

  “若有什麼想去的地方,盡管告訴我,我一定帶你去。”王旼又道,順便抹黑崔簡、崔希,“你阿兄和堂兄成天都趕赴各種文會,大約沒有空閑陪著你。”

  不料,聽得此話,崔思卻並未流露出歡喜之色,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原來表兄這麼閑……”阿兄阿姊一向都很忙碌,要赴不少邀約,但他們都會盡量抽出時間陪他,誘惑他出門頑耍,崔思早便已經習慣了。只是沒想到,二表兄居然時時刻刻都有空閑——連他每天都忙著讀書、種藥草、炮制藥材呢。難不成,他就是傳聞中的紈绔子弟?

  王旼徹底噎住了,他總不能說自己最近確實有些不務正業罷。眼見著前方就到了勝業坊,他便撥馬回到馬車邊:“姑姑,我先回宣平坊,告知祖父祖母這個好消息。”

  “將我准備的禮物都帶回去罷。明日正逢休沐之日,我會帶著阿實、寶娘和阿茗拜見阿爺阿娘。”王玫道,兩輛馬車隨即單獨駛了過去。王旼拱手行禮,又向崔簡等人告辭,揉了揉崔思的小腦袋,這才家去了。

  不多時,馬車隊便駛入了勝業坊崔府,在內院門前停了下來。

  王玫與崔菀娘下了車,抬首便見小鄭氏帶著三個各有風姿的少婦迎了過來。她微笑著上前把住小鄭氏的手臂:“怎好讓大嫂來接我們?”崔菀娘則眨眨眼,輕聲喚道:“兒見過大世母,三位嫂嫂。”那三位少婦也忙與王玫見禮,又親熱地叫著妹妹。

  小鄭氏打量著這母女兩個,贊道:“十年過去,你的形容仿佛從未變過。寶娘也生得如此玉雪可愛,讓人見著就喜歡得緊。”

  “大嫂才是一直都那麼年輕呢,絲毫看不出早便是已經做了祖母的人。”王玫笑道,喚崔思過來,“阿茗,來見過大世母。”

  崔思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小鄭氏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阿茗生得和阿實太像了,一時間我還以為回到了十年之前呢!”

  妯娌二人敘著離別之情,往正院內堂而去。王玫也認識了三個侄媳婦:大郎崔篤之妻鄭氏,是鄭夫人與小鄭氏隔房的族侄女。崔家與鄭家一直維系著親密的姻親關系,看來是不打算斷絕了。血緣近了便找遠些的,一樣是美滿的婚姻。二郎崔敏之妻是河東裴氏女,倒並非出自尚了臨海大長公主的西眷裴,而是洗馬裴氏,族中也呈漸起之勢。三郎崔慎之妻是蘭陵蕭氏女,乃宋國公蕭瑀的族曾孫女,正經的前朝宗室嫡支女。因著崔家人的喜好差不多一致,這幾個媳婦性子雖不盡相同,卻都是落落大方之人,也已經都給崔家增添了兒女。

  幾個侄女的婚事,她也早在書信中便知道了。

  崔蕙娘嫁入河東柳氏——雖說同為河東三著姓的柳氏、薛氏並不如裴氏那般蒸蒸日上,但也是一等一的世家名門。且百余年後的唐宋八大家柳宗元便是河東柳氏子。崔家人千挑萬選,相中了柳氏東房的嫡支嫡長子。崔蕙娘與那柳氏子見了幾面,雙方都有意,這才點頭答應了這樁婚事。兩人如今琴瑟和鳴,很是恩愛,目前已經育有一子一女。

  崔芝娘則成了王家的媳婦,嫁給了王昉。因兩家是親上加親,兩個孩子幼時也曾見過,彼此都很有好感,小日子過得更是十分甜蜜。最近,他們也剛剛得了長子——這也是王家的嫡長曾孫。王奇與李氏終於做了曾祖父曾祖母,自是歡喜無比。

  崔英娘剛到了及笄的年紀,正在相看之中。因崔蕙娘、崔芝娘的前例,清平郡主也有意讓她低嫁。畢竟,如今崔家完全不必靠著聯姻來鞏固自家的權勢,也很不必因姻親關系太過錯綜復雜,反倒讓旁人多想。

  說話間,她們便來到了內堂。王玫遂一手牽著崔菀娘一手牽著崔思,快步走進去,給坐在長榻上的鄭夫人、真定大長公主行禮:“兒見過阿家、叔母。” “兒(孩兒)見過祖母、叔祖母。”

  時光冉冉,也不過是讓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臉上多了些許歲月的痕跡罷了。她們的氣度反倒更加雍容且平淡,笑容也因驚喜之故顯得格外令人動容。“趕緊些上前來,讓我們好好瞧一瞧!”“這便是寶娘和阿茗麼?好孩子,祖母還不曾見過你們呢!”

  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一人攬著一個,慈愛地摩挲著兩個小家伙的臉龐。王玫笑嗔道:“有了寶娘與阿茗,阿家、叔母就將兒忘了個干淨。看來,兒果然是離開得太久了,竟然失寵了。”

  聞言,鄭夫人笑道:“你也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真定大長公主則斜了她一眼:“都多大的人了?還吃孩子們的醋呢。”

  王玫便依言過去,依偎在她們身邊,說起了一路旅途上的趣事。帶著兩個孩子上路,走了兩千多裡,自然是充滿了故事。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都被她逗得笑了,又追問了好些她曾在信中說過的事。崔菀娘、崔思聽得這些趣事都與自己相關,時而漲紅了臉,時而又彼此對視暗自互相開嘲諷。

  因到得長安時已經是下午,夜幕很快便降臨了。趕在用夕食之前,王玫見過了侄孫、侄孫女們,都一一給了豐厚的見面禮。年紀最長的侄孫,竟比崔思都大了兩歲,喚叔父時臉都紅了。崔思倒很是淡定,也似模似樣地給了見面禮,看得鄭夫人、真定大長公主、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等都忍俊不禁。

  用過了夕食之後,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也仍然舍不得將她們母子幾個放走。

  “九娘你回點睛堂去。”鄭夫人道,“我將寶娘、阿茗留下來陪我住幾天。”

  真定大長公主也道:“兩個小家伙陪完阿嫂,便過來陪我。我那邊可是寂寞得很呢,許久都沒有阿茗這般大的小孩兒了。”

  王玫無法,只能叮囑崔菀娘與崔思幾句,便回了點睛堂。一路上,她又與清平郡主、李十三娘訴了些離別之意,並邀請李十三娘明日一同去王家。李十三娘也很是想念女兒與外孫,自是欣然答應了。她的嫡次女崔茉娘生得十分嫻靜,年紀只比崔菀娘大半歲,也要求跟著一起去。

  回到點睛堂後,王玫又詢問崔簡最近在他身邊發生的事,以及他的打算。崔簡一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一答了:“原本想著縣試時下場試一試,但回憶起阿爺之前的評斷,便不想妄動了。我還欠缺了閱歷,待合適的時候,再約著四阿兄、王二郎出門游歷罷。阿韌似乎也想跟著一同去。”

  “出去也好。”王玫道,“阿兄在杭州,八郎去了洪州,你們都盡可去見識一番。甚至於安西都護府、安北都護府,也該走個遍才是。回頭你便給你阿爺去信,讓他提點些旅途之事。說來,阿希已經將近及冠了罷,也很該娶親了。不知他方不方便與你們同去?”

  崔簡想了想,道:“大概過一陣便會有聖旨降下了罷。”

  “聖旨?”

  “衡山長公主……”崔簡說得有些模糊。

  王玫怔了怔,卻笑了:“這位貴主的性情一向如此率直。且不說輩分,她與阿希應該很是投緣才是。”她相信,衡山長公主絕不是那種會虧待自己,嫁一個未曾兩心相悅的郎君的人。說到輩分,世家大族之間的婚姻許多都是錯了輩分的,皇室更是毫不在意,應該無妨才是。

  崔簡回想起這些時日崔希的表現,也覺得他待貴主並非無意,便徹底放心了:“母親這次帶著寶娘、阿茗都回了長安,還會離開麼?”

  王玫想了想,道:“可能待上一兩年再走,總不能將你阿爺一人留在外頭。”

  崔淵已經是幽州刺史,上州刺史為從三品,再往上只能是執掌都督府或者都護府了。以如今的情勢,聖人對他的信任,說不得他會文武皆把持,去往北方徹底擊潰薛延陀與突厥,穩定安北都護府。由大都護再轉回長安,大抵不是尚書僕射、中書令便是侍中了——換而言之,他地方官做到了極致之後,回長安便是宰相,可謂是位極人臣了。當然,這些年他的政績也完全稱得起聖人的信賴。

  崔簡微微一笑:“那我便陪著母親多待一些時日,再出門游歷。”

  王玫仍像他年幼時那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道:“阿實,你也十七八歲了,該考慮婚事了。等到及冠,依照政令便必須婚配,我可不想等著官媒上門隨便給你說個小娘子。你自己多留意,若是喜歡上什麼人,便盡管與我說。”

  冷不防聽得她說這些,崔簡的臉有些發紅:“母親放心,我……我會仔細想想。”

  王玫略作思索,又道:“盧家那一頭你不必理會。我知道,在幽州時,你外祖父很有將孫女嫁給你的意思,但你阿爺和我都不覺得他家的小娘子適合你。你若看不上,不管誰來說,我都會拒絕。”她理解盧家親上做親的心思,但孩子若是不願意,誰都不能勉強。

  崔簡頷首:“母親放心,我省得。”

  “去罷。”王玫目送他起身離開,那挺拔的背影不禁讓她心生感嘆:果然長大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7
發表於 2016-6-27 17:47: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六章 番外六  再回長安(下)

  次日一早,王玫便去內堂向鄭夫人問安,又說了要回宣平坊之事。鄭夫人自然允了,囑咐小鄭氏給她備些禮物一同帶過去。謝過了她們的體貼之後,她便攜著崔簡、崔菀娘與崔思去了宣平坊。李十三娘與崔茉娘、崔韌也一同前去。

  崔簡照舊拎著崔思騎馬,崔韌驅馬跟在旁邊。崔希昨夜本來說好一起去,早晨卻不知被什麼人喚了出去,只能臨時遣人來道歉。崔簡猜出讓他無法拒絕的人究竟是誰,自然樂見其成,也並不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王玫、李十三娘、崔菀娘、崔茉娘坐了一輛翠蓋朱輪車,雖有些擁擠,卻正好聊天說笑。

  “昨夜見到了祖父。”崔菀娘道,“因著時辰不早了,便只匆匆拜見行禮。祖父問了我們平時都喜歡做什麼,又在讀什麼書,就讓我們退下了。”崔敦看起來很是威嚴,便是露出了幾絲笑意,也仍讓她稍微有些發怵。她自幼就從未見過如此氣勢驚人的長輩,心裡對這位祖父著實生出了些許“敬而遠之”之意。

  王玫道:“阿翁實在太忙,說起來我都尚未拜見過他呢。今天本是休沐之日,他也不曾待在家中,早早地便去赴宴飲了。”說著,她便又寬慰女兒道:“你祖父性情豪爽,並不總是那般威嚴。許是將你們當成你阿爺,便想著鎮一鎮你們罷了。”那父子倆相處起來一向很是別扭,十余年都不曾通過信。崔斂成了父子二人的中間人,這邊收信那邊傳消息,倒也頗有趣味。

  “也是因子竟當年先斬後奏的緣故,世父總覺得他待兒孫們太溫和了,所以才一直扳著臉呢。”李十三娘抿嘴笑道,“只是,家中上下誰不知道他不過是強作這般模樣而已。”

  “伯祖父私下很溫和。”崔茉娘也道,“寶娘盡管放心就是,我們都不曾太過敬畏他。”

  崔菀娘松了口氣,笑道:“那兒回答說,喜歡騎射、馬球,應該也無妨?”

  王玫想了想:“你和阿茗平日的喜好,不是早便寫信與阿家說過麼?阿翁早有預料,必定是無妨的。”雖說博陵崔氏尚未出過寶娘這般性情的小娘子,但有衡山長公主珠玉在前,在這長安城內想必也算不得出格。更何況,崔淵崔子竟的兒女,誰會期待他們同尋常小娘子、小郎君一樣呢?

  崔菀娘有些快意地笑起來,低聲道:“兒還想著,若是實在不成,便回幽州去呢。”

  崔茉娘立即拉著她的手:“可不許走,我好不容易才將你盼回來呢!你若覺得無人陪伴,便趕緊教我騎射、馬球,我陪你。”

  兩個小娘子性情很是投合,便坐在一旁低語起來。王玫心道:原以為是個嫻靜的孩子,但想想以崔滔與李十三娘的脾性,也不會教養出內向的小娘子來。何況又是嫡次女,也很不必像崔芝娘那般穩重。

  李十三娘接著笑道:“昨天只顧著聽你說了,如今我正好與你說說這些年發生的事罷。”

  馬車載著低低的歡聲笑語,一路南行而去。

  王宅一如既往,小而精致。便是如今王珂已經官至正四品下的下州刺史,家裡也並未擴建宅邸。眼下王珂、崔氏帶著幼子三郎王昭去往杭州赴任,剩下的幾個孩子都待在京中,代替父母侍奉祖父祖母。王昉與崔芝娘新添了孩子,也讓這老宅中多了幾分熱鬧。

  晗娘已經出嫁了,就嫁在長安,適的是範陽郡公府盧家的嫡次孫。範陽郡公府的家風自不必說,並非嫡長承重孫,將來也不必做宗婦操勞族中之事。因著郡公府宅邸中人丁甚多,小夫妻二人正打算搬出來居住,聽說希望搬得離兩邊都近些。

  昐娘年紀稍小些,正在相看婚事。因王珂與崔淵都官運亨通,家中的小娘子、小郎君們倒絲毫不愁嫁娶。只是人選太多,李氏也越來越挑剔了,一時間竟怎麼也決定不下來。由於書信來往頻繁的緣故,王玫也很是出了些主意。

  前來相迎的是昐娘和剛出月子不久的崔芝娘。見王玫下了車,崔芝娘便喚道:“叔母……姑姑。”發覺自己喊錯了之後,她連忙改正,白淨的臉上湧起一片紅暈。王玫忍不住笑起來,打趣道:“寶娘、阿茗該喚你阿姊還是表嫂呢?”

  崔芝娘立即軟聲告饒:“多年不見,姑姑真是不疼兒了。”而後,她有些受不住崔菀娘、崔茉娘的視線,索性躲到李十三娘身後去:“阿娘幫一幫兒罷!”

  崔菀娘脆生生道:“既是阿姊又是表嫂,我們怎麼叫,想必表嫂……阿姊也不會介意的。”

  “說得是,寶娘和阿茗自是怎麼叫都親近。”李十三娘笑道。

  不過,崔思認真地想了想,還是喚了聲“表嫂”。然後,他發現,從未見過的大表兄王昉朝著他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小家伙心裡不禁想著:大表兄與二表兄是嫡親的兄弟,但看著實在是可靠多了。或許,天底下當長兄的,都是這般讓人覺得安定罷。

  一群人互相問候過了,李十三娘便揮了揮手:“九娘,我暫時不去拜見姑父姑母了,免得打擾你們一家人重聚。芝娘,帶著我和茉娘、阿韌去看看咱們家的大郎!”

  崔芝娘略作猶豫,見王昉微微頷首,便道:“那便交給昐娘了。”

  昐娘正笑嘻嘻地與崔菀娘說話,聞言欣然一笑:“阿嫂放心就是了。”

  熟悉的宅院,熟悉的風景,仿佛十年時光不曾流逝一般,與多年之前並沒有什麼差別。王玫一面四處看,一面心中感慨,時不時地與旁邊的兒女、侄兒侄女說些過去的趣事。晚輩們都聽得很認真,有些事他們記得很清楚,有些事他們的記憶早已經模糊,聽來也別有趣味。

  待到得內堂的時候,李氏已經等不及了,正立在屋檐下張望。王玫見狀,雙目微酸,忍不住快步上前,流淚喚道:“阿娘!”

  李氏輕輕地拍了她幾下,也哽咽著道:“你這個狠心的……去了這麼多年,居然不回來讓我看一看……”

  “兒這不是回來了麼?”王玫越發覺得心酸無比,“這一次大概會在長安待一兩年。改天與阿家說了,兒回來陪阿娘住些日子可好?”

  “你的院子還留著呢,什麼時候回來都行。”李氏道,“這麼些年不曾見你,真恨不得你能在家裡多待些時日才好。”說著,她又看向睜大眼睛望著她的崔菀娘、崔思,含著淚水綻開了笑容,“寶娘、阿茗,過來讓外祖母好生瞧一瞧。唉,都這麼大了,外祖母還從沒見過你們呢!你們阿娘,可真是狠心……”

  “兒(孩兒)見過外祖母!”崔菀娘、崔思立即上前。他們都不曾見過阿娘哭泣的模樣,只覺得阿娘在外祖母面前顯得格外放松,所謂喜極而泣便是如此了。連帶著,他們也覺得從未謀面的外祖母確實十分親切。

  這時候,王奇從內堂中邁出來,咳嗽兩聲,好不容易才維持著嚴肅的模樣:“來,來,這是寶娘,這是阿茗罷……外祖父早就給你們備好了見面禮……”

  “多謝外祖父!”兩個孩子心中忍不住想:外祖父和祖父可真不相同,身上一點威勢也見不著,更覺得和藹呢。

  王奇確實沒有任何架子,昨天得了王玫讓王旼帶回來的禮物,裡頭有好些崔淵的字畫,高興得手舞足蹈。見崔簡、崔思都在,便拉著他們與王昉、王旼一同觀賞。王昉也是崔淵半個腦殘粉,自是說得頭頭是道。崔簡也時常臨摹自家阿爺的字畫,更是頗有心得。只有王旼心不在焉地聽著,崔思也雙目放空,完全不接話。不過,他們倆再如何沉默,也無法打擾其他三人的好心情。

  另一廂,王玫也與李氏說起了貼心話,又問了昐娘的婚事。昐娘有些害羞,她從小天真爛漫,卻並非不懂事的小娘子,心中自有想法,也不會太過忸怩。崔菀娘也很感興趣地說了幾句,便與她聊起了京中貴女們的喜好。

  一同用過午食之後,李氏、王玫母女兩個繼續喁喁低語,王奇興致一起便去了外院書房揮毫灑墨。王昉、崔簡、王旼、崔思則不知去了哪個角落。昐娘遂決定帶著崔菀娘去看看大郎,而後逛一逛家裡的園子。

  她們去了一趟王昉、崔芝娘的院子,瞧過了白白胖胖的大郎,又邀上崔茉娘一同去園子裡散步。走了不多時,便正好遇上表兄弟幾個正生起炭火炙羊肉吃。見她們來了,王昉便道:“都過來坐。”

  幾個小娘子紛紛在自家阿兄身邊坐了,也蠢蠢欲動想試著炙羊肉。王昉、崔簡很耐心地教她們,崔韌實在是不會,只能求助於王旼。而王旼炙的羊肉,連他自己都吃不下去。幸好崔思年紀雖然最為幼小,卻繼承了自家阿爺阿娘的廚藝天賦,很快便有模有樣地示範起來,頓時給崔韌、王旼都解了困。

  “阿兄,回長安真好。”崔菀娘忽然低聲笑道,“以前總覺得只有咱們一家人就很好,但如今多了這麼多長輩、同輩……似乎也不錯。”常年在外,她並未感受過和樂融融的大家族之間的親情,如今卻清晰地意識到了何謂博陵崔氏,何謂太原王氏。

  崔簡將炙好的羊肉遞給她:“自然很好。不過,見多了你就明白,咱們兩家畢竟是與眾不同的。”更多的大家族之間不是淡漠便是勾心鬥角,倒不如過著自家的小日子呢。

  “阿兄,我想跟著祖母去青光觀拜見姑曾祖母。聽說她的醫術很高明,師父不在,我能向她請教麼?”崔思也湊了過來,眨巴著眼睛問。

  “當然能。”崔簡道,“到時候我們一同去。母親想必也想探望姑曾祖母。”

  說話間,炙羊肉的香味已經遠遠地飄了出去,兄妹三人的長安生活,這才剛剛開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09:4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