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7533|回覆: 206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6-22 16:22: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6-27 17:48 編輯

世家再醮記 作者:華飛白

【內容簡介】:

  重生在平行世界的盛世大唐,似乎是她的幸運;但穿越成一個和離歸宗的棄婦,又好似是她的不幸。王玫王九娘,從來沒想過要過什麼富貴榮華、巾幗力壓須眉的快意生活,她只想安安樂樂地活下去。可是,安樂的生活,情投意合的夫君,都並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九娘子漸漸才明白這個道理。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5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SOGO幣 + 50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6-22 16:2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唐棄婦

  仲春時節,天氣轉暖,正是賞春游園的好時候。適逢盛世,上至王公貴族,下及平民百姓,皆以游賞為風尚,哪裡願意錯過這般春日好風景。大江南北、城郭內外,早已是一片摩肩擦踵、衣冠如織的景像了。

  自古皆繁華之地的東都洛陽當然也不例外,不僅洛水附近車馬如龍、帷帳林立,又因城郊山川丘陵交錯,人們紛紛驅車踏春登山訪景。那些藏於山中的寺觀,也不復幽然寧靜,各類香客頻頻拜訪,寺觀之內皆是游者如雲。

  由前朝世族捐建的長秋寺盡管並不是洛陽名寺,但因是座尼寺,也迎來了不少官宦女眷。焚香祝禱之後,香客們也會在寺中盤亙片刻,賞景游玩。前頭寺中的玩鬧笑聲隱隱約約傳到廟宇後頭,卻絲毫沒有衝淡正走在竹林小徑上的幾人身上的沉郁氣氛。

  在前面引路的婢女年紀約十四五歲,步伐快而穩,行走間大家氣度盡顯。走在她身後的男子約二十來歲,眉頭緊皺,臉色沉郁,仿佛心中壓著什麼重擔。而落在最後的兩個婢女年近雙十,舉止卻略有些輕浮。兩人互相使著眼色,目光裡盡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竹林深處,掩映著幾間精舍。院落雖小,卻樣樣齊全、處處精致。精舍外頭,守著位十七八歲的婢女。眼見著這一行人來了,她難掩驚喜之意,向著男子行禮,低聲問候:“郎君可算是來了。”

  年輕男子往精舍裡看了一眼,問道:“九娘近來如何?”

  聽出他詢問中的關心之意,這婢女的眼睛立時便紅了,搖首道:“郎君延請的醫者來瞧過之後,給娘子開了藥方,氣色已好轉了些。但自從娘子醒來,便已有月余不曾開口說話了。奴等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得郎君終於來探望娘子了……”

  年輕男子的眉頭微微一動,道:“你們都下去罷,我去看看她。”

  “是。”四個婢女都退到了院落中間,卻是兩兩各自站著,絲毫沒有許久未見略作寒暄之意。

  精舍面闊三間,寬敞明亮。男子進了精舍內,環視一遭,見各色擺設還算齊全,暗暗地松了口氣。他也沒有心思仔細打量,徑直往右轉去了東屋。跨入屋內,便見一扇繡著曼荼羅的立屏風後,半掩著水色紗羅垂帳的矮足床。待他繞過屏風,那半躺在床上、靠著隱囊的人便直勾勾地看了過來,驚了他一跳。

  那是一位年約二十許的少婦,五官秀麗,面容卻一片青白,毫無血色,顯是正在病中。她仿佛不認識他一般盯著他看,反應異常淡漠。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木然的眼神,襯上垂落下來的如雲烏發,竟讓人不由得生出森森寒意。

  年輕男子站在床邊,看著她的模樣,眼中終於流露出了痛色:“九娘……”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輕輕地按在她攏著被衾的柔荑之上,半途中卻緊緊握成了拳頭,收了回去:“我忘不了……”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怒火也隱約透了出來,甚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我忘不了那日的屈辱!”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細白麻紙,放在床前的矮幾上,語速異常快:“九娘,我不能再見你了。只要一看到你,便會想到那一日。你我夫妻緣分雖已盡,但那件事於你我皆為大恥,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消息流出去。今日回去之後,我便會修書一封讓人送去長安王家,請妻兄過來見證此事。”

  少婦平靜地望著他,仿佛根本不曾感覺到他的情緒起伏,又或者,他的情緒起伏早已與她無關似的。事實上,她也根本聽不懂他那又快又急的一長串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好不容易從死後穿越的驚嚇中回過神,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朝代、一群陌生的人中間重新活一次的事實。但是,擺在她面前最嚴峻的問題,就是聽不太懂這個時期的語言。

  剛過來的那幾天,她便從婢女穿的高胸長裙上判斷出,這大概是隋唐時期。於是,心裡總算也更安穩了一點。語言不通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但說來說去,這到底也是漢語。雖然古漢語發音不一樣,不過,聽得多了,漸漸習慣了,語速較慢的一些日常對話也就慢慢能聽懂了。

  醒來已經有將近四十天了,她仍然處於學習與了解的階段。言語不通,又換了個軀殼,她不敢也不能開口說話,更不能流露出什麼奇怪的情緒,以免兩位貼身婢女發現什麼。而這具身體剛剛大病過一場,接著就懸梁自盡,才讓她這個異世的靈魂得以附身重生。她就算是每天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兩個婢女也只當她遭逢這些事情之後性情大變,什麼都沒有懷疑,僅是時不時趁她“睡著”悄悄相對垂淚而已。

  通過她的觀察,以及婢女們的只言片語,她大概推測出了關於這具身體的身份、境遇等的片段信息。

  首先,這具身體大概生在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王姓官宦家庭。屋裡的擺設精巧漂亮,件件都堪稱是藝術品,連兩位女婢的舉止也像是後世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禮節周到。其次,她可能被安置在了離家很遠的偏僻地方。直到這個年輕男子進來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探過病。然後,她大概可能已婚,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應該就是她的丈夫,不然不會舉止稱呼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親昵感。他叫她“九娘”,那她應該就是姓王行九。若是沒有閨名,名字應該就是王九娘了。

  而眼前這個年輕男子頭戴翹腳襆頭、身穿圓領長袍、腳踏長靴,下頜上略蓄了短須。這樣典型的形容裝扮,終於讓她能夠斷定,這個時代應該就是唐朝沒錯了。

  說起來,這男子五官端正、身量修長,光從外貌來看,也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但是——現在是她的丈夫,也許以後很快就不是了。從他的表情舉止,以及她好不容易提取出的關鍵詞就能夠推斷,他絕對不是單純為了探病而來的,更不是為了接她回家養病而來的。而那張細白麻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放妻書”?或者是“休書”?

  兩個婢女一直在她面前念叨著要給郎君送信,就是給他送信吧?結果,傳說中的郎君來了,還沒說上幾句話,就直接向著一個重病未愈的虛弱女子,甩出了一封“休書”?

  這具軀體的狀況非常差,先前幾乎是從瀕死的邊緣被救回來,養了一個多月也不過堪堪好了些。雖然她從來沒有照過鏡子,但想必現在也是滿臉病容、虛弱不堪吧?這個男人把重病的妻子丟在偏僻角落裡不聞不問,一來就給休書,難不成看不出她現在的病況?或者說看見了也沒有一點憐惜之情?

  不,他看起來好像很痛苦,似乎也有那麼一點舍不得——

  難道,是這個當妻子的犯了什麼大錯?所以才被安置到了這種地方,又從來沒有人來探視過?但是,兩個貼身的婢女在這幾十天裡,好像從來沒有提起過類似的話題。她們是不知情,還是知情卻不想當著她的面說?

  她垂下眼睫,心裡有些亂了。

  不知道前身曾經做過什麼事,除了被休妻之外,還會受到什麼懲罰,讓她頓生忐忑。

  而作為她的丈夫的年輕男子望著她,發現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時,有些失落又有些釋然:“你安心養病。身體養好之後,再動身回長安不遲。”頓了頓,他又低聲道:“九娘,待妻兄趕到後,我再過來。”

  說罷,他便旋腫離開了。

  正當兩位男女主人俱在精舍內時,院子裡的四個婢女也打破了沉寂。

  率先說話的卻不是舉止有度的兩個婢女,而是年輕男子帶來的兩個年長婢女。她們一臉嘲笑地看向女主人身邊的兩個貼身婢子,一人道:“瞧瞧她們,事到如今還裝模作樣的,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呢!”

  另一人接道:“都說不愧是大家出身的,連婢女都與別家不同。不過,大家出身又如何?還不是被郎君厭棄了?”

  “是啊,平日裡就端著架子瞧不起咱們。現在都流落到這荒郊野外的尼寺裡來了,還以為自己同以前一樣呢!”

  年紀較幼的女婢臉色微微一變,難掩氣惱:“你們——”

  但年紀稍長的女婢立即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只能按捺下惱怒,紅著眼睛低聲道:“丹娘,她們不是在說我們,是在指桑罵槐呢!這樣欺主的奴婢,往日裡我們何曾見過。若是在家裡,早便被驅趕出去了。哼,果然是——”

  “住口,青娘。”名喚丹娘的女婢喝止了她,“郎君和娘子還在裡頭呢,何必與她們爭執起來,平白讓郎君不快。”

  但,那兩個婢女並沒有因為她們的讓步而放過她們。

  “瞧瞧她們那樣,還真以為郎君是來把娘子接回去的麼?”

  “嘻嘻,是啊!你不知道,郎君來之前,可是在書房裡待了許久呢!奴親眼見他寫了滿滿的一張紙,揣在身上帶來了。”

  “咦,那張紙上寫了什麼?”

  “奴又不識字,怎會知道?”

  丹娘和青娘怔了怔,均臉色劇變。她們因為擔心娘子的病情,最近不斷地給郎君送信,希望郎君消氣之後便能過來探一探娘子,也好安一安娘子的心。卻沒想到,都過了兩三個月,郎君竟仍然不能放下那件事。

  “丹娘!怎麼辦?”青娘幾乎要哭出聲來了,滿面無措。

  丹娘定了定神,聽見精舍內傳來的腳步聲,立刻迎了上去:“郎君怎麼這麼快便出來了?娘子心緒不穩,郎君若能多坐片刻,她不知該有多歡喜呢!”

  年輕男子看了她一眼,並沒有接過她的話頭,而是直接道:“我已經將放妻書給了九娘,回頭就給長安去信。你們二人是她的貼身婢子,仔細照料好她。她從王家帶來的婢僕,我會陸續遣過來。多些人,熱鬧一些,說不得她的精神也會好一些。”

  說罷,他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去,竟像是連一時半刻都不願意在此處多待了。

  “郎君——”丹娘和青娘又驚又恐,顧不得儀態,提起裙角便追了上去。

  “郎君請止步!”

  “郎君,娘子並沒有做錯什麼!”

  “郎君!”

  她們一直追到了竹林外,男主人也沒有任何猶疑或回頭的意思,徑自匆匆去了。而路邊也多了些到長秋寺來賞景進香的女眷,略有些好奇的視線紛紛投了過來。

  兩位婢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心知娘子歸宗之事已經成了定局。丹娘想到精舍內不知該有多傷心的女主人,又猛地轉過身,提裙跑了回去。青娘踉踉蹌蹌地跟在她身後。兩人和男主人帶來的兩個得意洋洋的婢女錯身而過,卻完全無視了她們的挑釁,急急地奔回了竹林深處的小院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6-22 16:22: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放妻之後

  精舍內,滿臉病容的少婦聽著院落裡的動靜,心裡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年輕男子分明對妻子仍有情意,句句吩咐都頗為細心,不過,休妻的決心也異常堅定、無可更改。從他和兩個婢女的反應裡,她覺得,這對夫妻之間大概產生了什麼敏感的誤會。妻子並沒什麼明顯的過錯,但做丈夫的實在忘不掉也忍不得,才這麼狠心地給出了“休書”。

  說到敏感的誤會,大概就是紅杏出牆之類的事了吧。前身的那場重病和懸梁自盡,或許就是出於這個緣故。少婦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幸好她穿到了唐朝,若是換了明清兩代,大概就只剩下沉塘的下場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非常想知道。如果對此事一無所知,恐怕會給她往後的生活埋下隱患。但是,這種事也不可能貿然去詢問兩個婢女,只能等學會說話以後,再慢慢旁敲側擊了。而這對性格向來較為直率、從來就不適應那些彎彎繞繞的她來說,簡直就是件無比艱難的任務。

  王九娘的視線挪到了矮幾上,探出身,拿起那張細白麻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雖然她在書法上沒什麼造詣,但幸好這位“前夫”寫的是楷書,即使是筆畫復雜的繁體字,也大致能認得出來。這個時代根本沒什麼標點符號,斷句完全靠猜,她只能艱難地聯系著上下文,勉強提取了一些重要的詞句。

  這男子確實對妻子手下留情了,寫的並不是措辭嚴厲的休書,而是放妻書。內容大致是性格不合,夫妻關系不協調,所以放妻離開,各尋幸福。其中還提到了妝匣、資財之類的事情,她看不太懂,索性也就不再琢磨了。

  正當她想把細白麻紙放回去的時候,丹娘和青娘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王九娘還是頭一次見到兩位素來舉止有度的婢女這樣驚慌失措,手裡的細白麻紙竟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放下去,同時也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丹娘望見那張細白麻紙,又看了看她,猛地撲到床邊,跪坐下來,俯身哭道:“娘子,以前的事情便都忘了罷!郎君既然不願信娘子,便是緣分盡了!只望娘子念及家中郎主、娘子,別再自傷了!”

  王九娘結合她的神態語氣,以及能聽懂的只言片語,大致理解了她的護主之意。她又看了一眼那封放妻書,忍不住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頸部。直到現在,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得剛醒過來那會兒,頸上火辣辣的疼痛。頭部稍稍一動,便會牽扯到傷處,疼得她成天渾渾噩噩,完全無法思考。後來,喉嚨更是腫得幾乎連藥湯都咽不下去,幾度高燒瀕死。她不知道前身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選擇了懸梁,又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逝去。但是,換了是她,絕不會因為離婚就想不開。

  且不說唐朝是個對女性多有優容的時代,僅是這次來之不易的重生奇遇,就夠讓她無比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青娘見她撫著頸上仍未消解的青紫瘀傷,似是若有所感,也跟著跪下來抹淚哭泣:“娘子可別再輕賤自己的性命了!那天瞧見娘子懸在屋裡,奴簡直就要嚇死了!且娘子可放心些,郎君道會去信長安,七郎說不得馬上便來了。有七郎為九娘子做主,事情說不定便會有什麼轉機。”說話之間,她便帶出了女主人未嫁時的稱呼。

  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的王九娘終於知道,她可能還有個排行第七的兄長,住在長安,過些天就會趕來探望她。父母俱全,又有個哥哥,離婚之後多少也能得到些照顧。只是,她“性情大變”,他們是否會接受?思索之間,她也便錯過了丹娘怒視青娘的那一幕。

  “會有什麼轉機!難不成你方才沒見郎君離去匆匆的模樣麼?”

  “丹娘不是也一直希望郎君把娘子接回去,重新和好?”

  “那是先前。事到如今,郎君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九娘又何必再留戀他們張家?而且,九娘在他們家也過得不如意,區區女婢竟然都敢欺主,目無尊卑……”丹娘目露決然之意,頓了頓,又小心翼翼道,“九娘,那放妻書不看也罷,奴且收起來,如何?”

  王九娘瞥了她一眼,將那張細白麻紙遞給她,又半躺了下來。

  她這樣的反應,已是比今日之前的毫無動靜好了不少。丹娘和青娘對視一眼,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二人也不再為放妻之事爭執,一個忙著把放妻書放進匣子裡保存好,一個上前給主人掖了掖被子。

  王九娘看她們忙忙碌碌,心裡對她們這些天的照顧也頗覺感激。雖然她們是前身的婢女,照料她也算是本職工作,但盡心或是不盡心,她皆能明白地感覺得到。不論前身曾經做過什麼不靠譜的事,單只看她身邊能有這種忠婢,就應該也是位不錯的大家閨秀了。她或許性格太過剛烈,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和對此事的不滿,才憤而自盡;或許性格略有些軟弱,承受不住丈夫對她的誤會以及聲譽毀滅的壓力,萬念俱灰才自盡。不管如何,紅顏薄命,真是可惜了。

  “九娘——還是喚九娘習慣些。”青娘破涕為笑,殷殷道,“這兩日九娘的臉色眼見著好了不少,將窗戶支開些,也好教九娘瞧瞧外頭的春景,如何?”

  丹娘轉過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主人一番,頷首道:“確是如此。”主人今日並沒有因郎君匆匆來去給了這封放妻書而失色,她心中卻更是擔憂了。一則九娘與郎君向來琴瑟和鳴,郎君此番卻如此決絕,她希冀破滅,只會更加傷心。二則情緒若外露還可,若分毫不露,焉知九娘又下定了什麼決心?有前番懸梁自盡之事在,唯恐她又想不開了。

  她將窗戶支起,讓外頭的日光斜斜灑了進來。透過那一扇窗,便可見精舍外頭,幽幽竹林隨風婆娑舞動。那長秋尼寺寶殿的一角屋檐,也若隱若現。

  王九娘定定地望著窗外,感受著微涼的春風帶來的竹林清香,一時間,內心隱藏著的重重心事也都暫且放下了。

  見她仿佛被窗外美景吸引住了,神情略松快了一些,丹娘便輕輕拉著青娘退出了東屋。

  “從今日起,我們輪流陪伴九娘,絕不能令她身邊少了人。”她低聲囑咐著,“郎君如此無情,九娘心裡許是有什麼念頭也未可知。不論如何,藥湯、飲食均不能斷了,從前那些事情也不必再提。”

  青娘躊躇了一會兒:“可是,九娘之前……”

  丹娘打斷了她:“那時九娘不准我們向郎君提及此事,我們自是聽九娘的。但待到七郎來時,勢必全盤托出,也好教七郎定奪此事。七郎知道事情始末,才更好緩緩開解九娘。”

  青娘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問:“九娘出了這般大事,郎君一怒之下發賣了黛娘。在這尼寺裡,九娘又……奴擔心,七郎該不會遷怒我們,將我們打殺了,或者發賣了罷?”

  丹娘雙目微冷:“別再提黛娘那背主的賤婢!”她咬緊牙齒,勉強才咽下滿腹的憤懣,聲音更低了:“我們忠心為主,與黛娘怎麼可能一樣?七郎素來寬仁,絕不會因此怪罪我們。大罰雖不可能,小懲卻也難免。畢竟九娘出了事,我們既是貼身女婢,多少有失察疏忽之錯。”

  “奴明白了。”青娘松了口氣。

  丹娘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接著道:“奴去熬藥,准備夕食。你且去九娘身邊,好好陪她說說話。”

  青娘拿起前兩日她折的一枝桃花,笑道:“也教九娘看看它,興許心情好些。”

  丹娘贊許地頷首,便去了位於精舍院外的簡易廚房中。而青娘輕步回到東屋,將那枝泰半盛放的桃花插在瓶中,擱在床前的矮幾上:“九娘看這桃花,開得可好?若是身體好些,便可去這竹林旁邊的那一小片桃林中賞玩了。說起來,這長秋寺唯一能賞的春景,也就是那片桃林了。”

  王九娘瞥向那枝桃花,見那整枝上開了十余朵花,灼灼艷麗、柔嫩可愛,心裡越看越是喜歡。而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站在桃花邊,真應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之語,更顯得俏麗靈動。

  青娘年紀尚幼,悲喜憂怒更形於色,眼下也笑得格外燦爛,嘰嘰咕咕地說起了這些時日她在附近轉悠時的所見所聞。

  王九娘看似面無表情地聽著,實則從她的話中得知了不少事。譬如她們眼下所在的精舍,是屬於一座名為長秋寺的尼寺所有。這尼寺處在洛陽城郊,並不如何出名,只有那片桃花林尚可稱道。但因唐人皆好游玩,又篤信佛教,所以不少品階較低的官家女眷都紛紛來此上香。這些時日,青娘遠遠瞧見了不少眼熟的女婢,唯恐她們認出,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便再也不敢隨意踏出竹林了。

  “聽聞郎君對外稱是娘子染病,送到尼寺祈福安養。但若真是祈福安養,洛陽城中有竹林尼寺、正覺尼寺、明懸尼寺,哪個不比這長秋寺好多了?真遇上那些官家娘子,就什麼都說不清楚了。”

  聽了個大概的王九娘聯系起了那件關乎她未來生活的桃色事件,心中不免嘆息。或許,自從她那“前夫”將她送到了這裡,便注定了王九娘的結局了。這裡既然是座尼寺,等她身體好些,也入鄉隨俗,去上上香吧。既謝過諸天神佛給了她這份奇緣,也能為那縷不知歸於何處的芳魂祝禱一番。

  丹娘端著藥碗進來時,青娘連忙收聲不語了。

  看王九娘似乎正在聽她說話,注意力也轉移了不少,丹娘便當作什麼也未曾聽見:“夕食奴准備了紫米粥、鵝肉羹、人參益氣湯、雞子,前頭尼寺還送來了七寶五味粥、菘菜豆腐湯、天花畢羅。在夕食之前,九娘還是先飲了藥湯罷。”

  青娘將一張小食案放在床上,低聲道:“到了這尼寺,九娘也跟著茹素了,一連多少天都不見什麼葷腥,身體如何能好得起來?”

  “胡說,雞子和鵝肉便不是葷腥麼?而且,九娘眼下身體尚虛,食不得過於葷腥之物。”丹娘瞥了她一眼,將藥湯奉上。她剛想像往常一樣,一勺一勺喂王九娘飲藥湯。王九娘卻徑自拿起湯匙,自己飲盡了這碗苦藥湯。

  兩位女婢對視一眼,皆有些欣喜。不論如何,主人總算不再像個木頭人似的毫無反應了。或許,是她們想得岔了,今日郎君那封放妻書,說不定反倒刺激得九娘想開了。照此下去,在七郎到之前,九娘也許便能養得好起來了。到了那時,她們作為貼身婢女,也算是能夠向主家交待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6-22 16: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長秋尼寺

  轉眼之間,十幾日便過去了。

  這些時日裡,張家陸陸續續送來了不少人,男女老幼齊全。他們都是王九娘自王家帶來的陪嫁奴婢,據說是母親李氏精挑細選的,個個都非常忠心。先前九娘被送來長秋寺時實在太突然,因此只帶了丹娘與青娘兩個貼身女婢,頗有些凄慘之意。如今各色人等皆漸漸到齊,多少恢復了之前呼奴喚婢的風光,令兩個婢女不勝唏噓。不過,由於九娘尚在病中,丹娘令他們在院子裡跪拜行禮便罷了。又因精舍院落太小,裝不下這許多人,她選了兩個小丫頭並一個善庖廚的老嫗,便將其他人遣到山腳下,賃了農家院子暫且住了下來。

  王九娘也並不關注此事,她在床上躺了四十余日,自覺越躺越虛、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於是堅持每天勉強下地走幾步。盡管兩個忠心護主的婢女都憂心忡忡,勸她安心在床上多躺兩日,但她不言不語、一意孤行,氣色也越來越好,她們便也不再多言了。於是,她每日早中晚都堅持走上一走,直到微微出汗才罷休。

  唐人素來以矯健豐腴為美,並不青睞身體嬌弱無力的女子。王九娘病得久了,自是格外渴望擁有健康的身體,暗地裡也制定了運動計劃。第一階段的目標,便是希望自己能在這長秋寺裡好好地走一走、逛一逛,賞賞晚春的風景。最好能在她那便宜兄長王七郎到達之前,就完成這個目標。長安離洛陽僅有八百余裡,不緊不慢行走也才十日,快馬加鞭兩三日即到,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時近暮春,陽光愈發明媚。那淺金色的日光照在人身上,亦是暖熏熏的,格外舒適。

  王九娘在精舍院落裡來回走了幾圈,便站在門扉處,對著外頭蒼翠幽靜的竹林出起神來。困在這小小的院落裡將近兩個月,就算是再不愛動彈的人,恐怕也厭煩了。她如今比任何一個人都想踏出這片靜謐幽篁。

  “說起來,剛過谷雨不久,正是賞牡丹的好時候。”青娘陪在她身側,小心地攙扶著他,笑道,“洛陽哪裡都不比長安好,唯獨這種牡丹、賞牡丹的風氣,竟比長安還熱鬧些。說起來,最近都沒什麼女眷來這長秋寺上香賞景了,可不是都湧到各處寺觀、園子裡去賞牡丹了?”

  王九娘自是從未見過這盛世大唐的都城長安與東都洛陽。聽著這少女流露出一派天子腳下京畿人士的驕傲自豪,心中也覺得頗為有趣。而唐人對牡丹的狂熱愛好,她早先也曾聞名已久,卻因並未到過洛陽,而無緣萬千人湧來賞牡丹的盛況。

  當然,於她而言,無論是洛陽還是長安都離她眼下的生活有些遠了。現下,若能去外頭那長秋尼寺走一走,她便已經無比滿足了。想了想,她自忖近來體力尚可,舉步便邁出了門扉。

  “九娘?”青娘一邊攙著她循著竹林小徑往前走,一邊低聲勸了起來,“九娘身子剛好些,也不急在這一時。竹林幽森,若是吹了風、受了寒,又該如何是好?”說著,她心裡便開始後悔自己不該提到牡丹之事。

  王九娘卻只是瞥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她的步速極慢,單只是看這片除了蒼翠挺拔之外更無其他景致的竹林,也看得格外仔細。往常日夜聽著的簌簌竹濤,如今身在其中又頗覺不同。起伏搖動的竹枝,只露出半截的竹筍,皆是充滿了勃勃的生命力。而病弱的她,也仿佛受到感染一般,漸漸覺得精神多了。

  幾百步後,竹林已到了盡頭,王九娘也出了一身薄汗,仍然堅持前行。青娘苦著臉相扶,回頭望見八九歲的小丫頭春娘,連忙使了個眼色,讓她去找丹娘。緊緊跟著她們的春娘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快步走回精舍報信去了。

  終於來到竹林外,眼前便是長秋寺的角門了。王九娘靠在青娘身上略休息了一會兒,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丈余高的院牆裡露出的寶殿廡頂,那飛翹的檐頭襯著碧空,顯得格外瀟灑。每個時代的建築皆有其特點,她雖然不懂這些,但能看到風格俊逸的唐時廟宇,亦是一種幸事。

  “九娘可是累了?不若回去罷?”青娘額角也微微出了汗,神情更是有些緊張起來。

  王九娘左右顧盼,終於發現青娘曾經提及的桃林。山中桃花比城中開得略遲,但如今花期也將過了,灼灼其華、落英繽紛的景像已是見不到了,反倒只有些殘花留在枝頭。她有些遺憾地又看了幾眼,才走向尼寺的角門。

  “九娘……”青娘壓低聲音,“若是遇見什麼人……”

  王九娘面上沒有任何反應,心裡卻不免笑了。這青娘,說如今大家都去看牡丹的不就是她麼?長秋寺裡沒什麼人,可不正是游覽的好時機?也不必擔心被曾經來往過的官家女眷認出。何況,她並不在意那些外在名聲。離婚之事遲早會傳遍,這在唐朝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頂多也就給其他人在茶余飯後提供些談資罷了。

  甫越過角門,眼前便豁然開朗。

  長秋尼寺比不得洛陽城中那些聲名遐邇的大尼寺,前後只有兩進。前頭院落中屹立著供佛像的寶殿,也算有些氣勢恢宏。寶殿左右各有鐘樓、鼓樓一座,卻是頗為小巧。至於後頭院落,便是比丘尼們起居坐臥,以及香客們暫時休息的寮舍了。

  王九娘踏入的便是後一進,是一個遍植青松的疏闊院落。兩三位形容清臒的比丘尼正在清掃著路徑,看也未看她一眼。倒是有個剛從寮舍內走出的比丘尼怔了怔,轉身又走了回去。

  王九娘並沒有注意到她,扶著青娘,挪著步子穿過月洞門,去了前頭的寶殿。

  來到寶殿前,她才發現這座佛殿比她想像中的更雄偉。殿中供著的佛像高達三四丈,竟是鍍了一層金身。抬首看去,只見這佛像雙目半閉、嘴角輕笑,形容格外生動。那雙眼睛俯視著信徒們,仿佛洞悉了過去未來、看穿了生老病死一般。

  王九娘從未信過神佛,但聯想到自己的奇遇,再看這趺坐於蓮台之上的慈悲大佛,心中一動,便輕輕地掙脫了青娘,在佛像前的茵褥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頭。

  青娘也忙跪了下來,跟著磕頭跪拜,嘴裡念念有詞,無非是保佑九娘身子大安之類的話。

  王九娘聽了,心裡越發柔軟。想到那位她們忠心耿耿的前身,她內心不免嘆息,又向著佛像磕了幾個頭,暗暗祝願那位真正的王九娘早登西方極樂,或者和她一般有一番奇遇,又或者下世能投入殷實之家,享盡父母疼愛、丈夫寵溺、兒女孝敬。

  “九娘可要上香?再捐些香油錢?”青娘祝禱完後,忙將她扶了起來。

  王九娘點點頭,目光投向寶殿角落中,正跽坐著輕輕誦讀梵經的幾個比丘尼。雖然聽不懂她們念誦著什麼經文,那些經文到底又是什麼含義,但這方外之音聽起來卻格外能安撫情緒。其中一個比丘尼站起身來,引著她們來到寶殿外上香。

  巨大的三足香爐上,燃著三支約拳頭粗的長香,旁邊也插著長短不一的線香。

  王九娘上了三炷香,又到鐘樓鼓樓前轉了轉,這才覺得有些疲憊。她的身體本來便未養好,一旦覺得倦疲,雙腿就異常沉重,連挪都挪不動了。青娘年紀尚小,力氣也不大,勉強扶她走了一段路之後,便已是氣喘吁吁了。

  “明青,扶那位檀越,到寮舍中歇息片刻。”

  “是,師父。”

  旁邊突然又多了一個年輕比丘尼攙扶,王九娘轉頭向身側看去,便見一個手持佛珠的中年比丘尼朝她點了點頭。她表情肅然,看起來很難親近,但目光恬淡清澈,並不讓人覺得冷厲。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比丘尼有些眼熟,似是在重病掙扎的時候見過。

  自她的意識清醒之後,長秋寺的比丘尼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她還以為她們並不關心她這個借住在尼寺精舍內的異類。可能是她想錯了,比丘尼們沒有來打擾她養病,不意味著她們沒有和丹娘、青娘來往。

  於是,王九娘也點頭致意,青娘則忙不迭地道謝。

  待到得後進的寮舍中,那中年比丘尼又吩咐徒弟去取金針來,解釋道:“貧尼略通歧黃之術,觀檀越氣色不佳,又在日頭下曬了些許時間,不妨且讓貧尼診治一二。”

  王九娘默然伸出手。

  “謝謝寺主。”青娘又一次道謝,低聲道,“九娘,這是長秋寺主持靈和法師。先前九娘病勢危急時,法師曾來探病診脈,還開過藥方,是娘子的救命恩人。”說著,她目露懇求之意,看向靈和。

  靈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雙目半合,手指輕輕搭在王九娘腕上:“檀越當時病況危急,醫者未至,貧尼也只能勉力為之。我佛向來有慈悲之心,分內之事,救命恩人萬萬不敢當。”

  “靈和法師莫要謙辭了。九娘,丹娘與奴已數次謝過靈和法師,還拿出私房來捐了香油錢,天天都給九娘上香。”青娘又道,“法師見諒,娘子生了這場大病,變得不愛說話了。”

  “莫非是傷了喉嚨?”

  “醫者說似乎未曾。娘子只是不願言語。”

  靈和注視著王九娘,若有所思:“此番檀越傷身更傷心,郁氣堵塞,還是想開些罷。”

  王九娘聞言,默默地頷了頷首。

  這時,明青將一個布包捧了過來。靈和徐徐展開,竟是一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針,讓王九娘看得頭皮發麻。那麼長的針扎進身體裡,換了是以前,她決計不敢。但在這個時代,也只能勉強適應了。

  靈和拈起金針,熟稔地扎了幾處穴道。王九娘本以為針扎進身體裡多少會有些疼痛,但除了略麻之外,竟沒什麼其他感覺。這令她不由得在心裡感嘆中醫之奇妙。行針之後,胸腹間的不適感也減輕了許多。

  “下地走動雖對身體有益,檀越仍需量力而行。”靈和勸誡道。

  王九娘不禁有些赧然,又點了點頭。今日確實是她操之過急了。

  “行針雖可緩解檀越的不適,身體仍需慢慢將養。”

  “靈和法師,若是坐車遠行呢?”青娘略作遲疑,突然又問。

  靈和搖了搖首:“不急於一時,多養二三十日,便可動身了。”說著,她便吩咐明青去竹林精舍裡喚人:“檀越且在寮舍裡休息片刻,再回去罷。”

  “多謝法師。”青娘滿面感激之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6-22 16:2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王家七郎

  長秋尼寺的寮舍多是比丘尼坐臥之處,自是遠遠稱不上華美,甚至也並不算舒適。自門到對牆,大概十幾步就走到頭了,顯得有些逼仄。屋內的擺設也格外簡陋,靠牆放置了一架光禿禿的松木四足矮床,床邊擱著兩方短榻,短榻間又安有一張小幾,上面供奉著一座小佛像。矮床上鋪了干淨整潔的褥被,卻是粗布制成。短榻之上更是空空如也,連茵褥也沒有。

  這樣窄小的寮舍,一旦屋中多了幾人,便顯得格外擁擠。當靈和暫時離開,屋內只剩下王九娘與青娘之後,方留下了些騰挪的余地。

  王九娘和衣側臥在床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這間陋室一番。與寮舍相比,精舍內的擺設何止精巧百倍。推想起來,她所見所用的器物,應當不是長秋寺所有,都是張家送來的前身慣用之物。她那“前夫”在這些細微之處上,確實挑不出任何錯漏。這也令她對那件丹娘、青娘都諱莫如深的事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到底出了什麼事,才讓這樁婚姻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

  “雖然寺主確實是好意,但這褥被也太粗了,九娘如何能在此處好生歇息?”青娘摸了摸褥被,像被針扎了一樣縮回了手,搖首道,“也不知丹娘究竟在忙些什麼,奴早便讓春娘去告知她了,怎地還不過來接娘子?”

  王九娘其實很想說她並不是那般嬌貴之人,也覺得靈和法師的安排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然而,她張了張口,卻仍是不曾應聲。這十幾日來,或許是量變積累達到了質變,她已經完全能聽懂丹娘、青娘的對話了。但出於謹慎,她依然沒有開口,只是試著在心中練習發音、語氣、語調。無法自由表達自己意願的憋屈日子,她並不願意繼續過下去,但貿然開口說話,總需要一個契機——那位便宜兄長的到來,大概便是最佳的時機了。見到親人心情激蕩,說個一言半語也是在情理之中,不是麼?

  眼下還不能說什麼,青娘也不期盼她能做出什麼回應,王九娘便只有閉目養神了。她今日確實運動過量,困倦得很了,不多時便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青娘見狀,便不再多言了。取出巾帕給她擦了擦額角沁出的汗之後,她便跪坐在短榻上,靜靜地守候起來。

  沒過多久,寮舍外便傳來了有些匆忙的腳步聲。就聽似是丹娘喚了一聲守在寮舍外的明青,而後,門便吱呀一聲推開了。

  王九娘張開眼,正好見丹娘提著裙角走進來,平日裡梳得整整齊齊的雙環髻竟微微有些散亂。她雖年方十七八歲,但遭逢此次大變之後,已儼然成了王九娘一行人中的主心骨,平素成熟穩重,極少顯露什麼情緒,眼下卻是難掩又悲又喜之狀。

  王九娘有些疑惑,便聽她垂淚哽咽道:“九娘,七郎來了。”

  七郎——王七郎!她那住在長安的便宜兄長!

  王九娘也不知此刻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強撐著半坐了起來。

  “太好了!”青娘有些失態地站了起來,喜極而泣,“七郎來了,便能為九娘做主了。”

  “九娘莫急。”丹娘拭了淚,忙上前相扶,“方才聽靈和法師說道,娘子身子虛弱,須得在這寮舍中歇息片刻再回精舍才好。七郎剛到山下,差遣了僕從來報信,就算緊趕慢趕地,也須得等好些時候呢。”

  “九娘在此處也歇息不好,不若瞧瞧長秋寺內有沒有檐子,抬了九娘回精舍豈不更好?”青娘道。

  丹娘略作思索:“也好,只能再煩勞靈和法師了。”

  所謂的檐子,便是類似肩輿的唐代轎子。簡單來說,就是兩根粗竹竿上緊緊綁了一張坐榻。靈和不但讓比丘尼們抬來了檐子,見王九娘身邊只得丹娘、青娘二人,還令四個健壯些的比丘尼扛起檐子送她們回精舍。丹娘、青娘自是萬分感激不提。

  回到精舍後,丹娘、青娘又是好一番忙碌,帶著小丫頭春娘、夏娘將三間屋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又服侍王九娘裡外換了一身衣衫,飲了一回湯藥,勸她睡下養養神。

  王九娘心裡忐忑不安,如何能睡得著,只能閉上眼干躺著,聽著屋裡屋外的動靜。

  沒過多少時候,便聽精舍外隱約傳來一片人聲。聲音並不大,但其中夾雜了不少男子的音色。接著便聽見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脆生生地喚“七郎”。

  “起來,帶我去見九娘。”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隨即腳步聲便到了精舍內。

  王九娘正遲疑著是不是應該恰到好處地“醒過來”,突然似有所感,張開眼看過去,便見屏風後頭,一個將近而立年紀的男子正快步行來。他頭戴玄色長腳襆頭,身上卻是穿了件空青色右衽廣袖長袍,行止之間氣度從容端方。

  唐人在這樣的年紀,已是以蓄須為美了,他自是不會例外。王九娘本以為自己會有些難以適應這個時代的審美喜好,但是眼前這位即使略蓄了須,也仍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風度翩翩、姿容俊美、身形挺拔的成熟美男子。如今這般模樣依舊風姿不減,便可以推想他年少時又是怎樣一位佳公子了。

  她不敢打量得太明顯,迅速地移開視線後,卻正對上那王七郎的目光。

  那目光裡滿是憐惜和擔憂,令她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震,眼睛竟立即酸澀起來。本以為這一關她必須靠著不怎麼樣的演技才能冒險通過,但感受到那份似乎確確實實屬於她的關愛之後,所有的緊張和忐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瞬間,驟然穿越重生到這陌生時代之後所生出的戰戰兢兢與小心翼翼,所有的委屈與不安,都化成了淚水湧了出來。

  她就似見到了真正的親人那般,情不自禁地抽噎著喚道:“阿兄。”

  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變得嘶啞無比,而久未使用過的喉嚨也隱隱作痛。再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已是發不出聲音了。

  “九娘!”王七郎滿臉心疼,坐在床邊細細端詳著妹妹蒼白的臉色,又拿起她的手腕診了診脈,“沒想到你竟然病得這麼重。可有醫者開了藥方看過了?每日可按時飲了藥湯?”

  “洛陽城的醫者隔幾日便會過來瞧瞧,長秋寺的靈和法師也會定期來查看九娘的病情。”丹娘答道,低聲吩咐青娘去取了醫者開的藥方過來,“七郎有所不知,九娘先前病勢更加沉重,如今已是漸漸好轉了不少。”

  王七郎眉頭微微皺了皺,見妹妹仍然無聲地落淚,溫聲安慰道:“九娘莫怕,阿兄會一直陪著你。你如今什麼都不必多想,都交給阿兄,只需將身體養好便是。養好了身體之後,便隨阿兄回長安去。阿爺阿娘都念著你,催著我趕緊將你帶回去。眼下卻也不急,總不能讓他們瞧見你這瘦骨嶙峋的模樣,白白讓二老擔心,你說是不是?”

  王九娘抽泣著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什麼,卻仍是無法發聲。她心中一凜,手按在喉嚨處,“啊啊”地試著發音。越來越著急,喉嚨便越來越痛,發聲的氣息卻像是仍然悶在胸腹內,始終不得門而出。難不成,她永遠都發不出聲音了?這個念頭在心裡一轉而過,她猛烈地咳嗽起來。

  王七郎連忙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待她漸漸平復下來之後,安撫道:“阿兄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莫急,且躺下來歇息。待養好了,有什麼委屈盡可向阿兄說,阿兄替你出氣。”說罷,他親自扶著妹妹躺下,又給她掖好了被子:“眼下時候已經不早了,明日一早阿兄便派人請來洛陽城最好的醫者,給你仔細看看。你先睡罷,待你醒了,阿兄陪你一起用夕食。”

  他安穩的反應讓王九娘安心了不少。哭過一場,她又耗費了不少體力,不多時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見她熟睡之後,王七郎這才接過青娘拿來的藥方翻了翻,雙目突然微微一凝,沉聲道:“出去說話。”此時此刻,他寒霜覆面,目光冷厲,渾身上下哪還有半點方才寬慰妹妹時的和煦風度?

  王七郎此次匆匆趕至洛陽,並未帶多少隨從。但他在山下認出妹妹陪嫁的奴婢,遣他們立刻前去洛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采買了藥材、布帛、糧食等物,已是陸陸續續地送上山來了。這些訓練有素的奴婢將添置的物品安放妥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小小的精舍頓時便裝得滿滿當當。

  王七郎方才急著探望妹妹,並沒有細看這精舍內的擺設布置。如今有了時間,自是裡裡外外都走了個遍,連廚下正在准備的夕食也過了一眼,這才回到精舍內。

  他有些隨意地盤腿趺坐下來,將那一疊藥方輕輕地拍在旁邊的柵足案上,冷冷地望著妹妹的貼身婢女:“九娘身邊的婢子不止你們二人,我記得還有一個碧娘、一個黛娘,人呢?”

  “碧娘年前由娘子做主,開臉給了張家郎君為妾。黛娘背主,已經被張家郎君發賣了。”丹娘猶能保持冷靜,一向覺得王七郎性格和善的青娘卻嚇了一跳,臉色慘白地往丹娘身後避了避。

  “他竟然敢發賣九娘的陪嫁婢子?!”王七郎眯了眯眼睛,眸中冷光微閃,“張氏豎子!不過寒微之族,暴發戶而已,居然生出那麼大的膽子,敢苛待我王氏之女。你們身為九娘的貼身婢子,居然也不往長安報信?!”

  丹娘立刻跪了下來,低聲哭道:“事發之時,婢子便勸娘子派人去長安,但當時娘子不允,身邊也沒有人可供差遣。後來,婢子亦不知張家郎君竟如此絕情。娘子病重時,他分明遣了醫者過來,婢子與青娘本以為他還念著夫妻情誼。沒想到十幾日前,他竟然徑直拿來了放妻書!”

  青娘也嚶嚶泣訴:“七郎有所不知,娘子在張家本便受盡了閑氣。那張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規矩,張家娘子動輒對九娘呼來喝去,時不時地便把身邊得寵的侍女送過來給九娘添堵。那些賤婢也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張家娘子撐腰,一直對九娘不恭不敬。若不是當時張家郎君還算疼愛娘子,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這回出了事……娘子更是受盡了苦楚……”

  王七郎的目光越發冰冷,他何曾想過妹妹婚後的生活竟如此艱難,寫信往來時卻從來不提這些瑣碎之事。長安與洛陽畢竟相距八百余裡,他們在家中所知道的事,也只有她願意告訴他們的那些而已。他審視著這兩個年輕的婢女,冷冷一笑:“很好,很好。那你們誰來告訴我,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何事?仔仔細細地說,一星半點也不許漏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6-22 16:2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和離之因

  雖然今日身心俱疲,但或許因心情太過激蕩之故,王九娘其實並未睡多久,便醒了過來。若是往常,丹娘、青娘不放心她獨處,至少會留一人服侍在側。但她張開眼後,卻發現寢房中竟然空無一人。反倒是隔壁的中屋,隱隱約約傳來啜泣與低語聲。

  王九娘下意識地輕輕坐起來,側耳細聽。中屋內王七郎早便遣退了無關人等,令他們都在院子外聽候吩咐,自然不會刻意防備正在熟睡的她。於是,丹娘略帶沙啞的聲音所敘述的事情,她皆聽得一清二楚。

  “九娘出嫁三載,一直未有身孕,年前侍奉舅姑時,遭張家娘子暗諷,回來後左思右想,便將我們四個陪嫁侍婢中顏色最好的碧娘開臉給了張家郎君為妾。張家郎君口頭寬慰九娘不必憂心子嗣之事,她仍然整日悶悶不樂。雖不見張家郎君有多愛寵碧娘,但自忖相貌出色的黛娘私下卻頗有怨懟之意。婢子曾提醒九娘,早日將黛娘發嫁出去,不過九娘念著舊情,說是好歹過了年再提此事。”丹娘似是頓了頓,聲音越發低沉,“除夕後原本一切順遂,但上元節前,黛娘突然提起觀燈之事,勸說九娘去城中幾大寺廟中觀燈,施舍些香油錢,嘗嘗那些吉祥寓意的佛門小食,也好保佑早得貴子。九娘意動,上元節便依言去了幾大寺廟。”

  “寺廟中燈火輝煌、人潮洶湧,到得安國寺時,更是擠擠攘攘。婢子、青娘本來一直緊跟在九娘身邊,但不留神卻與九娘並黛娘走散了。待我們四處尋找,終於尋得九娘時,已是過了半個時辰。而九娘那時明顯失魂落魄、驚懼交加,回到家中後便稱身體不適,又不肯就醫,便懨懨地躺了兩天。”丹娘這樣徐徐說來,細節詳盡,連王九娘都仿佛親身經歷一般,聽得聚精會神。她雖然不曾明說,但前身在那短短的半個時辰內所遇見的事,顯然便是一切變故的根源了。

  “因上元夜裡只有黛娘一直侍奉九娘,張家郎君便詢問她那時可遇到什麼事端。黛娘巧言說人流夾裹她們走出太遠,九娘受到驚嚇這才病了。但是,沒兩日,她便悄悄給九娘遞了張細白麻紙。婢子侍奉在側,親眼見九娘臉上血色全無,然後便勉強起了身,打點出門。”

  “九娘本想只帶著黛娘一人,但婢子好說歹說,她便勉強答應容婢子與青娘在側服侍。婢子本以為,她只是去見一見故交舊友,沒料到她進了一座偏僻的寺廟,出來相見的卻是一個年輕男子。”

  說到這裡,丹娘突然沉默了。

  緊接著,王九娘就聽見王七郎緊捏指節發出的咯吱聲,然後便是難掩怒意的冷笑:“呵,好個無恥之尤的元十九!接著說!”

  元十九?聽得這個名字,王九娘突覺心中一縮,又驚又痛又怒又怨的復雜情緒瞬間從心底湧出來,幾乎便要將她的神智淹沒了。她猛然警醒,暗地裡握緊雙拳,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這才恢復了平常。

  看來,這名叫元十九的男子,確實和前身有舊情。然而,明知舊情人已經嫁作他人婦,卻收買其貼身婢女私相授受,暗地裡傳信約見,人品實在太不堪了!

  “那年輕男子長得一表人才,口舌又甚是了得,同九娘說了好些舊情難忘的話。九娘不言不語,那黛娘竟跟著胡說八道起來,還說她見這十九郎後悔不迭,這才心軟讓他在上元節見了九娘一面。婢子直到那時才知道,上元節的事,都是這黛娘一手設計的。”丹娘接著道,“然後,他們又一唱一和地說起九娘被張家薄待的事,惹得九娘落淚不已。那年輕男子竟說他比張家郎君更憐惜九娘,九娘若遇到什麼難事,不妨便遣人告知他。又說他被長輩逼迫娶的娘子已經過世了,若九娘願意,他們便可重續前緣。”

  王九娘心中一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狗血事件,她完全能想像得到。前身識人不明,被無恥的舊情人和心存不滿的侍女聯手禍害到自盡身亡的境地,她必須吸取教訓才行。

  “九娘又羞又急,轉身欲走,迎面就撞上了臉色鐵青的張家郎君。結果,因張家郎君只帶了隨身僕從,沒攔下那元十九郎,教他跑了。他一怒之下,便把黛娘直接捆了發賣出去,又將羞愧暈倒的九娘徑直送到了長秋寺。”

  外間又是一片安靜,只能聽見青娘細小的哭聲。

  王九娘定了定神,便聽王七郎冷道:“發賣?實在太便宜那賤婢了!你們便不曾想過,張五郎怎會來得那麼巧?”

  王九娘心中一動,順著他的提示細細思索,悚然想到另一個名字——碧娘。

  就聽丹娘倒吸了口冷氣,澀然道:“竟是碧娘?!”

  不是那碧娘還會有誰?前身將她開臉送給丈夫為妾,又對她不冷不熱,還有黛娘在旁邊虎視眈眈。誰知道她會不會膽大包天,企圖一箭雙雕?再者,除了曾經是貼身侍婢的她以外,誰能那麼輕易地打聽到主母的動靜?甚至從主母的反應中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便暗地裡通報給了張五郎?

  “你們二人對前事一無所知。那兩個賤婢本來早應灌藥打死,卻因九娘憐憫她們的性命,阿娘不得不放過她們。一個兩個在阿娘面前發了毒誓,到頭來卻害得九娘落到如今的境地。”王七郎嘿然笑了,語中帶著說不出的冷酷之意,“本應是內宅婦人之事,但犯到我手上,也容她們不得。”

  王九娘雖不習慣這種高高在上、視人性命於無物的姿態,但也不可能愚蠢到對這個時代的一貫做法說三道四。何況那碧娘與黛娘都心存害人之意,將前身逼得自盡,也算得上是罪有應得了。

  接著,便聽王七郎又問:“九娘到這長秋寺後,便病了?”

  丹娘啞聲答道:“……不是病了,是當夜就小產了。”

  王九娘雙瞳微縮,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腹中竟曾經孕育著一個生命。剛遭到丈夫拋棄的前身,又雪上加霜地失去了孩子,所以才——

  外間王七郎久久未曾說話,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果然,我方才看那些藥方便覺得不對,確實是產後失調用方。此事,那張五郎可知道?”

  “九娘小產之後,心灰意冷,令婢子不准再提此事,說是便當這個孩子從未來過。將養了幾日後,替九娘診斷開藥的長秋寺寺主靈和法師私下對婢子說,九娘此次小產太傷身體,恐怕往後再難有子息了。”丹娘哽咽起來,“又過兩日,九娘將婢子、青娘支開,便……便懸梁自盡了……”

  外間猛然響起幾案翻倒的聲音,王九娘又悄悄地躺了下來,翻了個身。她仿佛感覺到有人站在東屋入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這才安心地放下擋風的竹簾。

  “婢子當時只顧著替九娘傷心,後來想想,九娘許是聽到了靈和法師那番話,才會一時想不開。”

  “所以,九娘才傷了喉嚨?”

  “是。那天剛好張家郎君請來的洛陽醫者趕到了,又有靈和法師相助,才救活了九娘。後來九娘也幾度病危,幸得醫者妙手仁心,這才轉危為安。經此大變,九娘易了性情,醒來後不言不語,毫無反應。今日喚七郎一聲‘阿兄’,還是九娘頭一次開口。”

  王七郎長嘆一聲:“丹娘,將那放妻書拿來我瞧瞧。青娘,去將長秋寺靈和法師請來一見。她是九娘的救命恩人,我作為阿兄,理應替九娘好好向她致謝。”

  “是。”

  青娘似是出門了,外間又安靜了一會兒,王七郎才道:“和離之事,已無可更改。事到如今,張五郎如此行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不過,他張家上下苛待九娘,我絕不會就此放過。兩個賤婢也只有一死才能放心。”說罷,他低聲又道:“你們二人好好侍奉九娘,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倘若再有什麼流言蜚語,那兩個賤婢就是你們往後的下場。”

  “是,七郎放心。婢子在此立誓,終身不嫁侍奉九娘。如背叛九娘,願受九雷轟頂而死,死後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很好。”

  王九娘閉上眼,心裡不免長嘆一聲。丹娘才不過十七八歲,正是適婚的好年紀。然而,在這個時代,嫁人或許並不是什麼好選擇。丈夫納妾蓄婢都是常事,攬妓談笑更稱為風雅。而矢志不嫁又是另一條艱辛的路途了。仔細想想,像她這樣和離歸家,又有父母兄長可依靠的,說不定才過得更自由自在些?

  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起起伏伏、屢受衝擊的王九娘心裡不免自嘲:接下來不管聽到什麼消息,估計她都能保持淡定了。另外,不知兄長王七郎又會怎麼對付那個罪魁禍首元十九?算了,她先記住這個名字,離所有姓“元”、“原”、“袁”的都遠遠的就是了。

  似睡非睡地又過了一陣,因腹中實在飢餓,王九娘便假作剛醒過來。

  “九娘可是醒了?”雙目紅腫的丹娘守候在床邊,勉強朝她一笑,“九娘睡了兩三個時辰,已經過了未初,可覺得餓了?”

  王九娘輕輕點頭,舉目又往她身後看。

  丹娘似是察覺了她的意圖:“長秋寺的靈和法師不便過來,七郎便親去寺中致謝了。”

  恐怕不止致謝,還想了解妹妹的身體究竟虛弱到了什麼程度吧?王七郎雖然似乎初通脈息,也能看懂藥方,但畢竟不是醫者。

  “九娘放心,七郎很快便回來了。雖然七郎說了一同進夕食,但九娘體弱,耽擱不得,不若先進些燕窩粥暖暖胃罷?”

  王九娘沉吟片刻,頷首答應了。她如今身子虛弱,萬萬不能錯過進食時間,不然只會把自己折騰得更難受。再者,王七郎恐怕也希望她別因為些許小事,就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

  而她正在小口喝燕窩粥的時候,王七郎便回來了。

  見丹娘正服侍妹妹進燕窩粥,他贊許地點點頭:“沒想到與靈和法師說了這麼些時候,幸好九娘並未專程等著我。廚下都准備了什麼夕食?”

  “回七郎的話,夕食備了燕窩粥、紫米蓮子粥、青精飯、羊肉蒸餅、雞子湯、炙對蝦、鯽魚羹、蒸筍、雍菜、蔓菁。另外,長秋寺也送來了曼陀樣夾餅、道場羹。”

  “噢?長秋寺的食物口味如何?”

  “婢子覺得,比起洛陽城那些大寺來也是不差的。”丹娘中規中矩地回答。

  青娘小心翼翼地接道:“天花畢羅尤其不錯,只是今日沒有。”

  “那便讓我嘗嘗罷。九娘須在這裡休養兩旬,遲早有機會試試她們做的天花畢羅。”王七郎隨手挑了蒸筍、鯽魚羹、雞子湯放到床上的食案上,“這些都是九娘喜歡的。待身子好了,阿兄再和你一起炙羊肉吃。”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細心,王九娘看向這位兄長,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露出了笑容。

  王七郎也笑了,在仍然擺滿了各式主食、菜肴的食案邊盤腿坐下來:“阿兄這幾天快馬加鞭從長安趕過來,如今餓得都能吞下一頭牛了。就算廚下做得再多,也都吃得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6-22 16:23: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再見前夫

  便宜兄長王七郎的到來,大幅度提升了王九娘的生活品質。

  原本她以為之前那種衣食無憂、起居皆有人服侍照顧的日子便已經很是奢侈了。不過,很明顯,在王七郎看來,這樣的生活水准根本經不起他的挑剔。但是,無論如何,這畢竟並不是在家中。於是,這位格外細心體貼的兄長也只能安慰妹妹“暫且忍耐一二,待回到長安後,阿兄再補償你”。

  聽到這句安慰孩子一般的承諾之後,王九娘心裡哭笑不得。這也令她格外好奇王氏家族到底是一個怎樣氣韻深厚的鐘鳴鼎食之族,才能養出這般翩翩君子的兄長,就連侍婢丹娘、青娘也帶著與眾不同的氣度。

  王七郎既然並不打算改善妹妹的起居坐臥環境,在衣食方面便格外精心。

  在他的叮囑下,綾羅綢緞紗絹繡源源不斷地采買回來,所有擅長女紅的奴婢都開始忙碌。沒幾天,各式各樣長安、洛陽時興的新衣便裝滿了十幾個箱籠。丹娘、青娘特地翻出來給王九娘欣賞了一遍,看得她眼花繚亂,不得不徹底放棄了每天選擇穿什麼衣服的權利。橫豎她也不懂得這個時代的流行風尚,還是將這種裝扮搭配的事情都交給兩位貼身婢女更合適。

  至於食物方面,自是更不用提。僕從采買的食材一日比一日多,那老嫗也確實擅長廚事,變著法兒整治食物,樣樣都新鮮可口。唐時並沒有炒菜,只有蒸、燉、煮、烤、炸之類的做法,但吃食的種類也已經很豐富了。王九娘並非老饕,只要味道不錯也並不挑剔,所以不知不覺便被養胖了一圈。

  當然,王七郎其實並未在這些事情上花費多少精力。抵達洛陽的第二日,他便差人延請了洛陽城幾位著名的醫者,給妹妹進行了細致的會診。盡管名醫們或許各有各的脾性,但得到一位世家子弟有禮有節的邀請,他們也不會輕易駁了他的顏面。會診之後,幾位醫者仔細商討出了一個藥方,又答應輪流定期前來探視復診,這才被王家的僕從們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附帶上了每人五萬錢的豐厚診金。

  有了藥方,王七郎從長安家中帶來了不少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又不惜錢財去洛陽三市中的生藥鋪采買了其他質量上乘的藥材,自然令熬出的湯藥更具效果。此外,在醫者的指導下,靈和法師的針灸之術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如此這般過了將近十天,王九娘便覺得身體大有起色,喉嚨的傷勢也漸漸痊愈。雖然聲音依舊沙啞,但已經不會妨礙她日常說話。至於音色的問題,她並不在意,心中反而慶幸今後又多了個不能多說話的借口。

  晨光熹微,王九娘自睡夢中幽幽醒轉,迷迷蒙蒙地坐了起來。

  “九娘醒了?”和衣歇在屏風另一側的長榻上的青娘揉了揉眼睛,趕緊起身幫她穿衣。

  天氣漸漸熱了,王九娘的體質也越來越好,因此已經換上了較為輕薄的初夏裝束。上身穿藕色窄袖小衫搭配淺青色絞纈羅紋半臂,下身系著一襲水色高腰曳地六幅綾裙,再攏上一條米黃色的薄紗披帛。雖然不是時下貴女們喜好的秾麗風格,但也頗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清新之感。

  “九娘就喜歡這樣的素色,若是穿上石榴裙、間色裙,氣色也能襯得更好些。”青娘不免嘟噥了一句,又捧起裝滿各色珠寶飾物的妝匣,興致勃勃地道,“九娘今日換個發髻如何?望仙髻、螺髻、倭墮髻、半翻髻、同心髻、驚鵠髻、樂游髻都行。別總是梳高髻,另外,也得多配些篦子、簪釵、步搖、華勝才行。”

  王九娘不由得失笑。她這模樣簡直就像是熱衷於給洋娃娃打扮的孩子,格外靈動可愛。不過,以她的性子,連高髻都不想梳,恨不得就把頭發簡單束起來便好,更別提戴那麼多又沉又重的首飾了。

  於是,她很干脆地搖了搖頭:“不必了。”

  青娘滿臉失落,將妝匣放在旁邊,又不死心地問:“那九娘待會兒可要修飾妝容?”

  按照眼下時興的妝容,把臉抹得雪白,眉畫成又粗又寬的廣眉,還描上紅色的面靨?王九娘一個激靈,連忙搖了搖頭。饒了她吧!這種審美觀她實在是欣賞不了,再怎麼漂亮的美人也經不住這種奇葩妝容的“修飾”啊!

  青娘又默默地把鉛粉、胭脂、花鈿、口脂都收了起來,有些失魂落魄地晃悠出去了。

  “這又怎麼了?”丹娘掀起竹簾,帶著春娘、夏娘,捧著淨面的溫水、軟巾,漱口的青鹽水、細齒刷進了屋。

  王九娘搖搖首,笑道:“無事,許是青娘昨夜沒睡好罷。”

  待她洗漱完之後,丹娘本也想捧來妝匣,但一看青娘早就收了起來,不免笑了:“九娘雖是這樣素面朝天的,但氣色也已經好多了。不過,頭上沒有半點裝飾總看著不像,不若奴去附近看看可有開得正好的花,折上兩朵回來簪上?”

  簪鮮花總比戴那些金銀珠玉好些,王九娘點了點頭。

  “不必去了,今日我見清雲觀外那幾叢芍藥開了,一時心喜折了兩朵,正好讓九娘簪上。”精舍院子裡響起了王七郎的聲音,除了懼他如虎的青娘之外,王九娘並丹娘諸人都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阿兄今日來得真早。”王九娘起身迎了出去,正好見王七郎走進了中屋。

  他今日仍然裹著玄色襆頭巾,身著淺碧色交領大袖袍,手裡托著一個盛了水的白瓷盤,上面靜靜臥著兩朵芍藥。一朵為淺粉色,一朵為淡黃色,花盤肥碩動人、花瓣繁復美麗,乍一看去,與花王牡丹相比亦不遜色。

  “九娘且簪了這朵,更襯出了好氣色。”說著,他選了那朵淺粉色的芍藥,讓丹娘給妹妹插上。

  “原來那清雲觀外也有這般漂亮的花叢,改日真該去看看。”王九娘抬手輕輕撫了撫頭上的花朵,仍有些不太習慣。

  “待你身子大好了,阿兄帶你去。”王七郎道。

  “我還想看看阿兄住的寮舍,是不是真比長秋寺的寮舍好些。”

  “不過住上兩旬而已,被褥早便換過了,其他哪有什麼要緊的?”

  雖是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小小一間精舍,也容不得兄妹倆一同住下。王七郎便去了離長秋寺不遠的道觀清雲觀中借住。他雖然什麼都不曾提起,但春娘、夏娘兩個小丫頭向他的貼身侍從打聽過,那道觀的寮舍恐怕也不比長秋尼寺舒適多少。

  王九娘沒想到,對衣食住行那麼挑剔的王七郎竟如此隨遇而安。每日都是精神奕奕的,便如在華屋美榻中歇息一般起居自然。她不禁對這位兄長的人品氣度更加敬服了。

  兄妹倆用過朝食之後,便一同去了精舍外的竹林裡散步。

  不多時,王七郎的心腹侍從便匆匆來報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王九娘瞥見兄長的眉頭微微一挑,嘴角輕輕勾了起來,主動道:“阿兄若是有事,盡管去忙便是。我正想去長秋寺裡拜佛上香,也有兩日沒見靈和法師了。”

  “去罷。”王七郎道,“我也沒什麼事,不過是張五郎來了而已。”

  轉身欲走的王九娘步子一頓。

  便聽身後兄長又輕飄飄地加了幾句:“九娘可想見他?當初他遣人往長安送信,路上竟費了十來日。所以,大約他就以為,阿兄要從長安過來,至少也須得十幾日後罷。難怪都隔了這麼久,才想起來見你。”

  作為貴介公子,王七郎從長安趕到洛陽,只不過用了三日。而張家的僕從連送急信也如此怠慢,怪不得他提到張家時便又憤怒又不屑。

  “我與他緣分已盡,也不必再見面了。”王九娘對那張五郎也沒什麼特別的惡感。畢竟,他以為自己被戴了綠帽子,才做出了過激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作為丈夫,他對於前身的死當然也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算了,畢竟說的是你與他和離之事,你在東屋裡聽著便是。”王七郎略作思索,便松了口,示意妹妹跟著他回精舍。

  回到精舍後,王九娘便在東屋的矮榻上坐下了。因她如今身子尚虛,丹娘、青娘也並不會提醒她必須規規矩矩地跪坐,反而主動地拿了隱囊給她靠著,又在她身前放了個柵足案,擺了些水果、小食供她取用。

  不多時,便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聲。

  “許久不見七郎,真是風采依舊。”

  “呵,七郎不是你能叫得的,我與你張五郎從未如此親近過,舅兄當然更不必了。”

  一句話噎死人哪!阿兄威武!王九娘低頭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張五郎猶豫了一會兒,果斷換了稱呼:“明潤兄若是責怪於我,也是情理之中。放妻緣由我不便細說,九娘與身邊的侍婢都很清楚。”

  王七郎回道:“不錯,其中緣故,我如今比你知道得更清楚。和離便和離罷,九娘在你們張家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當初你阿爺帶著你到我家苦苦相求,許了無數好話,我阿爺阿娘才答應讓九娘下嫁。不然,光憑你們寒素之戶,就算你家阿爺官至禮部侍郎,又如何能娶得我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

  張五郎似是被他這段話激怒了,外間傳來幾案翻倒之聲:“口口聲聲太原王氏嫡支嫡女!太原王氏女又如何?!還不是不守婦道!!與外男……”

  “張五郎,慎言。”王七郎很及時地打斷了他,語氣仍然像平時一樣和緩,“九娘下嫁你家,卻遭受慢待是事實。不必她說什麼,光是你家的僕從連送封急信都需要十幾日這種事,我便能推斷出你們張家的家風如何了。如此下去,張家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罷了,不提其他,且說說和離之事罷。我太原王氏不缺資財,只需將九娘嫁妝帶回即可。不過,你那小妾碧娘,須交給我來處置。”

  “碧娘?”張五郎顯然怔住了,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碧娘已有了身孕……”

  “尚未有嫡子,便先有了婢生子,虧你家阿爺還是禮部侍郎,竟沒教過你如何端正家風麼?”王七郎仍是慢條斯理地道,“且不說其他,那賤婢的身契在我這裡。若你不將她送來,那就算成是逃奴罷,打死不論。”

  “你——”張五郎一時啞口無言。

  王九娘一面聽著,一面心不在焉地想著“太原王氏”這個稱號。就算以她實在沒多少積累的歷史知識,也聽過魏晉隋唐時一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名字。比如魏晉南北朝時,當然以烏衣巷的王謝最有名。其中,“王”就是出過王羲之的琅邪王氏了。而隋唐時更有五姓七家之說,其中——似乎就有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和琅邪王氏有什麼關系來著?

  完了,她如今大概是最沒有常識的世家女了,沒有之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6-22 16:2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兄妹深談

  太原王氏與琅琊王氏之間有什麼關系,委實是一個相當深奧的命題。

  尤其對於王九娘而言,再苦苦思索,亦找不出答案。她本人對縱橫魏晉隋唐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幾乎一無所知,而前身又從未給她留下半點記憶。於是,思考了一段時間未果之後,她便果斷地將這個深奧的命題拋到了九霄雲外。

  與其耗費時間想什麼世家譜系,不若先仔細打聽清楚自家到底有哪些人。免得回長安與親人相見時,鬧出見面不相識的破綻來。不過,她該向誰打聽?兄長王七郎自然不能提,不但不能提,更不能讓他察覺。至於丹娘與青娘,也不合適。她們是她的貼身侍婢,對前身的性情了如指掌。眼下她的轉變尚可稱為遭逢大變移了性情,但若是連家人都不記得,又該如何解釋?何況,她都已經與兄長兩眼淚汪汪地相認了,如今再裝作失去記憶,已是太遲了。

  想到此處,王九娘有些糾結地放下手中的書卷。

  她此刻正規規矩矩地跪坐在中屋左側的矮榻上,慣用的柵足案放在旁邊,上頭擺了一大碟紅艷艷的櫻桃。而她那位便宜兄長盤腿趺坐於正中的長榻上,手持書卷側靠著憑幾,一派閑適之態。按理說,他眼下全無儀態,但偏偏即使是這樣隨意一靠,也仍然姿容優雅、毫無破綻。

  “怎麼?可是累了?不必坐得那麼端正,隨意一些便是。你身體尚虛,經不得也沒必要守這些虛禮。”王七郎溫和道,隨手拈了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果然還是當季的櫻桃味道好。那些為了擺闊早早辦櫻桃宴的,卻因果實酸澀只能沾糖酪吃,真是暴殄天物。”

  王九娘輕輕地捶了捶跪得有些麻木的腿,也學著靠在了憑幾上,頓時便覺得舒服多了。不過,她只吃了幾顆櫻桃,便因心事重重沒了胃口。

  王七郎突然放下書,拍了拍掌。

  他那名喚趙九的貼身侍從立即從精舍外走了進來:“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去清雲觀將我的琴取來。”王七郎道,對著妹妹笑了,“九娘,轉眼你離開長安已經三載,也許久未聽阿兄撫琴了。今日阿兄便為你撫上一曲,也教你聽聽阿兄的琴藝是否有長進。”

  “確實許久未曾聽到阿兄的琴音了,甚是懷念。”王九娘只能如此回答,心中卻是苦笑連連:她哪裡懂得欣賞什麼琴藝?

  自從不費吹灰之力便收拾了張五郎之後,她這位兄長的心情便越發好了。心情好,容光煥發,即使有些過於隨意的本性逐漸暴露,也絲毫不損他格外出眾的氣度。也因此,他時不時地便會給她帶來一些嚴峻的考驗。

  譬如,最近他在清雲觀結識了幾位前來投宿的士子,頗覺投契。於是,每日都抽出半天時間,與這群新認識的友人飲酒談笑、游覽附近的山川古跡。幾天下來,這些人吟詩作對、寫賦撰文唱和,竟很是有所收獲,光是文卷便記了足足十幾卷。這等值得自豪的風雅美事,他自是不會忘記妹妹,親手抄了一份,送了過來讓她好生賞鑒。

  王九娘硬著頭皮展開那些文卷,細細品讀了一番。詩還好說,一句一句對仗工整,短短幾十字也容易理解。那些幾百字的長賦,依舊沒有標點符號,文辭再華麗,她也覺得實在無法讀懂。

  所幸王七郎並未追著妹妹問感想,不然,有些悲催地覺得自己成了半個文盲的王九娘,說不定見了他便要繞道而行了。

  趙九很快就取來了王七郎慣用的九霄環佩七弦琴。不多時,精舍內便響起了如淙淙流水般的琴音。

  王九娘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櫻桃酪漿。琴音比她想像中更加舒緩,流露出的安撫之意也讓她焦躁的心情略有些緩解。打聽家中之事確實很重要,但也不能因為心急而露出了什麼行跡。兄長、丹娘、青娘都可排除在外,春娘與夏娘兩個小丫頭說不定能給她一些啟示。再不濟,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既然想開了,她臉上的神色也便松快了許多。又給她倒滿一杯櫻桃酪漿的丹娘覷著她的神情,悄悄地松了口氣。

  一曲畢,王七郎笑道:“九娘覺得如何?”

  “阿兄的琴藝越發精進了。”王九娘真心實意地道,“原本心中有些郁結,聽了阿兄這一曲後,頓覺胸臆間開闊許多。”她於樂理也並不太通,但音樂本便是直撼人心的藝術,單只情感動人這一點,便足以評判高下了。

  “比起過去,你確實豁達了許多。”王七郎不禁滿意地頷首,“如此甚好,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放心,就算你仍然念著那張五郎,在阿兄面前居然也是一付神思不屬的模樣,阿兄也不會多說什麼。權當作沒看見罷,不為難他了。”

  這個誤會簡直太離譜了!

  王九娘趕緊搖首:“阿兄不提起張五郎,我都快將他忘了。”

  王七郎挑了挑眉,顯然並不相信。

  王九娘想了想,低聲道:“阿兄,我只是……想阿爺阿娘,想回長安了。”

  王七郎怔了怔,恍然安慰道:“是阿兄不對,竟未發現你是思念阿爺阿娘了。”

  王九娘略作猶豫,又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阿兄,我歸宗回家,可會讓阿爺阿娘為難?”

  王七郎鎖緊了眉頭:“九娘,你怎會冒出這樣的念頭?難不成是誰在你面前嚼了什麼舌頭?”他的聲音雖然溫和,但目光卻銳利之極,掃過精舍內的幾個侍婢時,她們的臉色都微微一變,立即跪了下來。

  “與她們無關。”王九娘道,吩咐丹娘、青娘帶著兩個小丫頭先退下去。“阿兄,此番和離之事,都是我太過大意了。不論如何,和離到底於名聲有損,我倒是無妨,只怕給阿爺阿娘還有阿兄你臉上抹黑了。”

  王七郎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傻丫頭。如今哪有多少人會在意這些。和離再嫁者比比皆是,天家公主連三嫁、四嫁都有過呢。”說到此處,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皺眉道:“當初……便不應該送你回晉陽休養,短短一年就養得呆了。別聽他們說什麼太原王氏女頗重貞節,矢志守貞不再嫁者大有人在——阿爺阿娘只得你一個女兒,我也只得你一個妹妹,我們都只願你過得好便心中足矣。”

  王九娘只覺得心裡一片溫暖,四肢百骸仿佛都湧出了融融之意,令她不由得笑道:“再嫁?我才不想再嫁呢!我只想一直待在家裡,讓阿兄養著。”

  王七郎啞然失笑,毫不猶豫答道:“放心,有阿兄在,絕不會委曲了你。”

  “那,阿兄,我們何時啟程回長安?”王九娘又問。她必須了解兄長的行程安排,抓緊時間打聽消息,做些准備。

  “張五郎那封放妻書上,須得有阿爺阿娘叔伯的署名作為見證。”王七郎答道,“我早已派人送回長安,過兩日應該就取回來了。張家也需有爺娘親戚署名,再將放妻書送往縣廨中備案即可。”他略作思索,又笑道:“待到那一日,你便去洛陽城中再逛一逛罷。回長安後,大約便很難再過來了。”

  王九娘頷首,聲音依舊低啞卻不掩歡喜:“多謝阿兄。”

  “這有什麼好謝的?”王七郎笑道,低頭一看,正好瞧見她手邊合攏的文卷,“九娘能猜得出,哪首詩是阿兄作的麼?”

  王九娘笑容一滯,蛾眉微蹙,扶額道:“阿兄,我有些頭暈……”

  她這般模樣當然騙不了火眼金睛的兄長。王七郎放聲大笑起來:“猜不出來,阿兄又不會吃了你。罷了罷了,回屋歇著去罷!”

  心事皆煙消雲散的王九娘好好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後同兄長一起進了夕食,便目送兄長回清雲觀去了。時候尚早,她根本沒有任何睡意,於是習慣性地從那一堆文卷裡隨意抽了一軸,帶回了寢房。

  她側坐在榻上,雙足自然而然地垂在榻邊,靠著隱囊,拿著文卷,在腦海中梳理著今日獲得的一些細節信息。

  丹娘見了她這有些怪異的坐姿也並不覺得奇怪。跽坐為正坐,盤腿趺坐、垂足坐甚至躺臥在榻上完全憑貴人們的喜好,只需不在人前這樣隨意便可。“多掌幾盞燈。”她低聲對青娘道,又取了件廣袖大衫輕輕披在王九娘身上,“山風仍有些冷,九娘小心受寒。”

  王九娘點了點頭,繼續琢磨。

  今日兄長王七郎不僅充分表達了家裡對她這個和離歸宗女的支持態度,也無意之間透出一些家中的情況。譬如,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沒有任何姐妹。而從他話中隱含的意思來看,她甚至覺得,家中應該也只有他一個兄弟。

  不過,為什麼兄長的排行已經是第七了?而她也是第九?和堂兄弟姐妹們敘的排行麼?又或者,是太原王氏三房敘的總排行?她隱約還記得,唐時不少詩人的排行都是十幾甚至二十幾了。

  且不提這些,若是家裡只有這位兄長,那便再好不過了。人口簡單,日子也簡單。

  等等,兄長已經年近而立了,應該早就娶了嫂子,有了兒女——不知那位嫂子的性格如何?是不是好相處?能嫁給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也一定是五姓七家之女吧?

  五姓七家,到底是哪五姓、哪七家來著?

  她緩緩地展開文卷,隨意地瞥了一眼,便見開頭寫著三個大字“氏族志”。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拿錯了——本來還想繼續拜讀兄長與友人的詩文,拿出當初苦背文言文的勁兒,讀通讀透,下回大約就不用再使“病遁”這一招了。然而,反應過來之後,她便不由得雙目一亮,驚喜不已。既然是氏族志,五姓七家這麼出名的世族大家,一定名列前茅。

  於是,她立刻凝神看了下去。

  結果,她卻發現,排在前面第一等、第二等的那幾個郡望姓氏,除了隴西李氏依稀似曾聽聞之外,其他的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印像。

  她的失落引起了青娘的注意。她好奇地探頭瞧了一眼,驚訝道:“九娘怎麼拿了氏族志?不,咱們這裡,怎麼會有氏族志?”

  王九娘抿了抿嘴唇:“隨手抽了一軸。”的確很巧。

  青娘有些不屑地嘟囔道:“這一定是張五郎的書。那些人不識字,胡亂就塞進了九娘的箱籠裡。說起來,這氏族志有什麼可看的?就算天家把自家姓氏列在首位,娶婦嫁公主,不還是盯著咱們幾家?”

  王九娘眸光微轉,有些隨意地道:“你瞧瞧,五姓七家都排到第幾等了?”

  青娘取了文卷,仔細一瞧,憤憤不平起來:“怎麼竟會如此?隴西李氏名列第一也就罷了,太原王氏、範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趙郡李氏,居然連第二等都未排上!聖人簡直是欺負人呢!”

  “什麼欺負人?”丹娘抽掉她手裡的氏族志,卻只是瞥了一眼,“別胡說了,聖人豈是我們這樣的奴婢能非議的?便是九娘和七郎也不能說這種話。若是教人聽見了,那便是心存怨望,給太原王氏招禍呢!”

  青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說了。”她想了想,眯著眼又笑了起來,“反正,不管氏族志上怎麼寫,九娘都不愁嫁。”

  “……”王九娘頓時無言以對。她確實並不想再嫁,但這種事與兄長王七郎說得,卻暫時沒有必要和丹娘、青娘提。遲早她們便會發覺她的想法,自然也不會再說起這些。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6-22 16:2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東都洛陽

  這一日,王九娘是微微翹著嘴角醒過來的。甫張開眼睛,她便含著笑意擁著衾被坐了起來。服侍她穿衣的青娘亦是一臉喜氣洋洋,她甚至還能聽見外頭春娘、夏娘兩個小丫頭低低的說笑聲。而素來穩重的丹娘也並未約束她們,眉眼彎彎地獨自捧著一朵新鮮欲滴的大紅芍藥進了寢房。

  不錯,王九娘心裡想著。今天委實是個好日子,一想到從今往後便能徹底擺脫那樁婚姻、重獲自由,她心中便止不住地湧出喜意。更何況,兄長王七郎還特地安排她進洛陽城中逛一逛、散散心。困在長秋尼寺已是兩月有余,她又何嘗不想四處走一走?如今,總算是能見識到大唐東都的風采了。

  “可算要去洛陽了,九娘可不能裝扮得太素淨了。”青娘從箱籠裡找出了她看中的衣裳,熱切地看向丹娘,尋求她的支持。

  丹娘放下那朵芍藥,抿嘴笑道:“素淨的衣裙,可壓不住這朵七郎特地折的芍藥。”

  王九娘瞥了她們一眼,搖了搖首,道:“罷了罷了,今日便隨你們罷。”連兄長王七郎都希望她裝扮得華麗一些,她當然不能辜負大家的好意。何況,好生打扮一番,也能教那些以為她會傷心欲絕的人息了幸災樂禍的心思。

  青娘自是喜出望外,服侍她洗漱之後,便與丹娘一同忙碌起來。各色衣籠、大小妝匣都紛紛打開了,從裡頭細細挑選。

  王九娘也豁出去了,只要不畫廣眉、不點面靨,便由得她們如打扮洋娃娃一般打扮她了。

  如此折騰了好一會兒,方裝扮完畢。青娘特意將半人高的銅鏡推到旁邊,喜滋滋地道:“九娘好生看看。”

  王九娘下意識地往銅鏡中看去。這還是她穿越重生後,頭一回自鏡中瞧見如今的自己。

  銅鏡打磨得異常光滑,比她想像中還看得更清楚些。只見那裡頭映著一位雙十年華的秀麗女子,略施薄粉、輕掃娥眉、口脂微點、雙頰暈紅,眉間貼著紅色花鈿,顯得氣色相當動人。她一頭烏黑長發都盡數梳了起來,盤成了朝天髻的式樣。鴉鬢上插著一把通透勻稱的玉篦,側面則是一枝精巧的花穗釵,此外還簪著那朵吐露芬芳的大紅芍藥。她上身著了淺橘色窄袖小衫外套鵝黃色寶相花紋的半臂,下身系了條高腰石榴裙,肩頭又攏了一條銀泥夾纈披帛。

  見了自己這番形像,王九娘不由得有些晃神。若不是體態仍有些過於纖瘦,鏡中之人瞧起來竟像是記憶中那些活脫脫從畫卷裡走下來的大唐仕女一般。

  “九娘再將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從前的好氣色了。”青娘捂嘴笑道,“就算是眼下,若是再肯多戴些首飾,脂粉施得更厚重些,可不是比哪家新婦子都漂亮?”

  王九娘回過神來,聽了她脫口而出的稱贊,不由得失笑了。這句話她自然不會太當真,剛剛大病初愈之人,當然無法與那些出嫁的新婦媲美。青娘這性子,不比丹娘穩重,唬唬外人是足夠了,但私下裡總有驚人之語。她是和離歸宗的婦人,若是心不寬,光是聽了“新婦”這種詞,恐怕便會疑心她是在暗諷什麼,心生不喜遷怒於她了。不過,這也足見青娘的性情委實真摯率性得可愛。

  “什麼‘新婦子’?又口無遮攔。”丹娘伸出纖纖食指戳了戳青娘的額頭,無奈道,“也就是九娘寬容慈和才不與你計較。”

  青娘立刻將銅鏡推回原處,壓低聲音道:“是奴的錯。”聽見精舍外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她更是唬得連臉色都變白了,萎靡道:“奴下次再也不敢胡說了。九娘,奴去廚下看看朝食和藥湯可做好了。”說著,便趕緊匆匆地走了。

  王九娘不由得淺笑道:“青娘怎地如此懼怕阿兄?阿兄哪有那般凶惡?”她也知道,王七郎唯恐她身邊再出像黛娘、碧娘那樣背主的侍女,待丹娘等人便格外嚴厲一些。但,嚴厲歸嚴厲,他並不是那種苛刻暴虐的主人。

  丹娘搖了搖首:“她只是不習慣七郎的威容而已。其實,青娘也該好好磨一磨性子了,九娘千萬不能由著她。”

  “我知道了,聽你的便是。”王九娘攏了攏銀泥披帛,慢步朝外走去。她一度曾擔心自己的禮儀步態會露出端倪,但這具身體早便形成了習慣,她又曾經暗地裡揣摩了許久兩位貼身女婢的動作,因此舉手投足竟也頗像樣子。

  在王七郎看來,妹妹如今雖不如以往那般舉止規矩妥帖,但也別有一種從容氣度。這與他兩旬前第一次見她時,簡直天差地別,看了也教他心情跟著好了許多。

  “這般裝扮便是正好。”他滿意地打量了妹妹一番。

  “阿兄也終於肯穿圓領衫了。”王九娘笑道。她家這位兄長似乎並不喜歡時下流行的圓領、翻領袍,總是穿著寬袍大袖,也襯得風度十分優雅。不過,今天他卻是戴了長腳襆頭,身著赤紅圓領衫,腳踏黑靴,顯得格外精神奕奕,仿佛瞬間便年輕了好幾歲。

  “阿兄也不是那般古板之人。”王七郎道,“何況,今日還是顯得利落一些更好。時候不算早了,用了朝食,我們便動身罷。趁你出游,精舍裡的擺設器物正好讓僕從都收起來,明日我們便啟程回長安。”

  “太好了,阿兄。”王九娘翹起唇角。

  王七郎又細細端詳了她一番,確定她確實滿心喜意,這才完全放了心。

  東都洛陽,是大唐僅次於京師長安的繁華都市。洛水自西南流向東北,穿城而過,將整座城池一分為二,稱為洛北、洛南。洛北區域的西北隅便是皇城與宮城所在,與城外的上陽宮、禁苑遙遙相望。由此,洛北東面便稍顯窄小,建有二十九坊,以一坊之地為市,稱“北市”。而洛南區域便寬敞許多,建有七十五坊,內有以三坊之地辟成的兩市,稱“南市”、“西市”。整座洛陽城共計一百零三坊、三市,不似長安那般規整,熱鬧之處卻並不遜色多少。

  王九娘端坐在馬車內,光明正大地通過掀起的門簾觀察著車外的景色。

  長秋寺就在洛陽南城郊,乘馬車只需一個時辰便到了城門外。洛陽城南共有三座城門,分別是厚載門、定鼎門、長夏門。若從定鼎門入城,便直接上了天街。這條大街自定鼎門起,通過洛水之上的天津橋後,直達皇城,地位等同於長安的朱雀大街,是洛陽城最重要的街道。不過,由於離長夏門較近,他們一行人並未舍近就遠。

  待入了長夏門後,王七郎驅馬來到車邊,低聲道:“阿兄先去張家走一遭,再去縣廨。九娘,你隨意逛一逛,我將趙九和一些部曲留給你差遣。不必管我,你只需在城門關閉前出城回長秋寺即可。”

  “阿兄放心。”王九娘嫣然一笑,“盡管去便是。”

  “若是有什麼想要的物事,隨便買,阿兄替你出錢。”

  “知道了,阿兄去忙罷。”有位出手大方的兄長真是太幸福了。

  待王七郎帶著隨從離開後,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言的青娘才松了口氣,就像活轉了過來似的:“時候還早,三市都未開坊呢!九娘想去哪裡?”

  對這座城池一無所知的王九娘沉吟了一會兒,突然記起在城門外所見的蔥蘢垂柳:“這些時日成天待在寺廟裡,今天便不去聞什麼香火氣了。不若去水邊走一走,賞賞楊柳也是好的。”

  “那便去洛水邊上走走。”丹娘聞言,笑道,“明天就要離開洛陽,說不得便再也不會來了,總得去天津橋上轉轉。”

  “走罷。”王九娘微微頷首。

  洛水之上,自西向東共有三座橋,稱為天津橋、中橋、利涉橋。其中,位於皇城端門、定鼎門之間的天街之上的天津橋自然最為出名。立在天津橋上,南眺人流如織的天街、北望巍峨壯觀的皇城,東西又可觀水波粼粼的洛水以及兩岸婉約拂動的垂柳。人間權勢之盛莫過於帝王,天地鐘靈毓秀皆集於山川,天津橋上的人們所見的自是無雙盛景了,所思所想所感慨的,則復雜多了。

  由長夏門大街一直往北行,便正對著中橋。王九娘在中橋邊下了馬車,帶著丹娘、青娘、春娘、夏娘,緩步走上了這座寬闊的石拱橋。而趙九領著王七郎留下的護衛部曲不近不遠地綴在她們後面。

  中橋上既有行色匆匆的平民百姓,也有賞景吟哦的士子。王九娘立在橋邊,俯身看了看流淌的洛水,又眺望了一番南北堤岸上的翠煙柳色,果然覺得心境開闊了許多。青娘、丹娘等默默在她身後侍立,並不出聲打擾。

  看了許久,王九娘才轉過身,剛舉步欲離開,便見不知何時,一丈之外又多了兩個游人。那一大一小長相頗為相似,顯是父子,穿著的衫袍不論是式樣還是顏色都完全相同,竟像是後世的“親子裝”一般。兩人皆一動不動地凝神望著前方,似沉迷美景又似神游天外,看起來竟有些令人忍俊不禁。與不斷抒發感慨的其他人相比,這安安靜靜的父子二人倒是頗有些不同。不過,彼此不過是陌生人,王九娘也並未多看,便帶著侍婢們下了橋。

  順著洛水北堤,在楊柳岸邊漫步了約一個時辰,王九娘便又乘車來到了天津橋。天津橋上慕名而來的游人比中橋上更多,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抒情感懷者,甚至一時忘情竟手舞足蹈起來者,比比皆是,更引來了圍觀叫好之聲。

  若不是意動共舞的人越來越多,王九娘都險些以為這是在賣藝了。觀賞了這一出臨時群舞,又見一舞畢後,那些或老或少的男子互相致意,她不由得心裡感慨。唐人性情豪邁,熱衷歌舞,不拘小節,由此便可見一斑了。

  走走停停,轉眼間,一上午便這樣過去了。

  “九娘可覺得腹中飢餓?附近便是道術坊,聽方才走過的人說,裡頭很有幾家不錯的食肆,胡餅、蒸餅、湯餅的味道都很是不錯。”青娘道。她一向伶俐,又熱衷說話,便格外注意行人們的言語。

  “那便去罷。”王九娘記得丹娘曾提過前身喜歡粥食,但她在病中每天都喝粥,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若不是如今還不能食生,我也想嘗嘗魚膾了。”生魚片尚可接受,生羊肉片就敬謝不敏了。

  “炙羊肉呢?九娘可想試試?”

  “想。”唐朝的烤羊肉是什麼滋味,她早就想嘗一嘗了。

  丹娘眉頭微蹙:“那些小食肆,恐怕不太干淨。而且,九娘還在喝湯藥,仍然進不得過於葷腥之物,炙羊肉便罷了。”

  王九娘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好容易出來逛逛,不必在意這些。炙羊肉我可以不吃,但其他的小食卻想試試。”

  “是啊,丹娘別掃九娘的興了。好容易今天高高興興的,偶爾嘗一嘗應該也無妨。”青娘立即附和道。

  丹娘只得默許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6-22 16:24: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洛陽坊市

  道術坊位於洛水南岸,是天津橋與中橋之間的五坊之一。這名字聽起來甚是大氣,其實卻是個小坊,與西側的惠訓坊加起來才抵得過東側的道德坊。不過,或許也正因為它占地較小,坊中倒沒什麼豪門世家宅邸,只擠了些頂多兩進、三進的小宅院,而且多數住著平民與商人。也因此,坊中開了不少食肆、酒肆,有幾家頗具特色,在洛陽城中也算有些名氣。

  當然,只在平民與商人當中口耳相傳的名氣,作為官家女眷的王九娘從來不曾聽說過。即便是一向喜好聽傳消息的青娘,也是剛剛才得知,此刻正笑得甜甜地喚著趙九,請他去打聽那些食肆的消息。

  趙九是王七郎最得用的心腹,對王九娘自然也是畢恭畢敬。他吩咐趕車人將馬車停在妥當的地方後,便帶了兩名部曲在道術坊中尋訪了一圈。不多時,他便回來稟報:“回稟九娘,坊中人倒是薦了兩三個食肆。某去看過了,其中一家是上下兩層,瞧著既軒闊,也干淨些。”

  “那便去罷。”王九娘其實並不挑,想當年她也就是個普通平民而已,路邊攤沒有少吃過。但看丹娘手中攥著軟巾一付擔憂緊張的模樣,她便也不得不挑剔一些了。

  趙九便在前面引路,帶著她們去了那家看好的食肆。與旁邊那些古舊的小樓相比,這食肆確實修得格外精致一些,二樓窗邊懸著迎風招展的旗幟,從遠處看去也頗為醒目。

  因王九娘瞧起來身份高貴,食肆店家不敢怠慢,特地命伙計引她們去了二樓最大的雅間。說是雅間,果然齊整地鋪著坐席,設有干干淨淨的案幾、憑幾,牆壁上還掛了字畫。王九娘跪坐下來後,春娘趕緊在她身側放了個隱囊,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那小伙計也頗有眼色,待她安穩坐好,便殷勤地推薦了不少市井吃食。王九娘因心中好奇,又仗著人多,不虞浪費,於是便按他所言,要了不少聽起來或稀奇或誘人的飲食。

  譬如色澤碧綠的桑葉飲,據說是用扶桑葉制成的,喝起來酸澀中微微帶苦,但細細品來又有回甘之意。不過,這種味道略有些奇特,就像時下大家都愛喝的酪漿一樣,王九娘仍然有些接受無能。要仔細說起來,她還是更喜歡那些加了水果的飲品——櫻桃酪漿就不錯。只需用水果調調味,酪漿也便變得可口多了。

  王九娘還點了傳說中的肉類胡餅古樓子。待伙計端上來,她微微張大雙眼,有些訝異地看著那份占了半張幾案的千層肉烤餅。一層餅夾一層羊肉,足足摞了十幾二十層。這可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份量,就算她與四個侍女分食,撐死了也吃不下這麼許多。幸好外頭還有趙九和幾個部曲,於是,她命伙計切了一大半給他們送過去了。

  當然,也有很合她胃口的吃食。盛在白瓷碗中的五色餛飩,細巧可愛地簇擁在碗中央,顯得格外誘人。說是五色,白、綠、紫、紅、黃,用不同的糧食揉的面,裡頭的餡料也完全不同,味道確實很不錯。以及裹著白嫩蝦仁,還撒了些腌蘿蔔之類的酸菜在裡頭調味的蝦餅,咬下去便是滿口鮮香。

  丹娘、青娘、春娘、夏娘也很少嘗這市井中的小食,還好奇地要了這裡的芝麻胡餅、蒸餅,說是要嘗嘗與自家廚下做的是否有所不同。結果認為自家做得好吃的和食肆做得好吃的,各占一半。青娘不服氣,又央王九娘來試試,作為評判。王九娘不著痕跡地按了按吃得微微有些鼓脹的小腹,只能艱難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吃飽喝足之後,王九娘想走路消消食,於是帶著婢女們循著路在道術坊中漫步。這裡甚少見她這樣的世家女子,來往的人群不免總會多看她幾眼。沒多久,她便受不住打量的目光,回到了馬車上。

  這時,從東面隱約傳來一陣鼓聲,鏗鏘激昂,足足響了上百下才突兀地止住了。

  丹娘道:“已經到了午正時分,附近的南市也開了,九娘可想去走一走?”

  王九娘點點頭,想起兄長先前豪氣萬分的叮囑,不由得淺笑道:“既然阿兄都那樣說了,我自是不必替他省錢。”

  聽她竟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種玩笑之語,丹娘與青娘均微微一怔。

  穩重如丹娘居然突地便雙目紅了起來。她垂首迅速地拭了拭淚,方勉強笑道:“奴真替九娘高興,九娘終於……終於算是走出來了。”

  青娘更是又哭又笑,鼻尖都有些發紅了:“奴這才算是相信,九娘真的想開了。在張家時,九娘何曾如此輕松過?總算脫離了他們家這個苦海,九娘往後一定會苦盡甘來的。”

  王九娘反思了一番自己近來的得意忘形,決定還是應該高高掛起“謹慎小心”這四個字作為座右銘。再如何移了性情,前身也不會成為那種過於活潑外向之人。雖然她本便不是那類人,但打趣這種事情或許確實不太符合原本的設定。

  不過,兩位貼身侍婢的反應,仍然忠誠得讓她意外。

  “今天本應是個再高興不過的日子,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哭成花臉貓了?”她不由得輕輕地拍了拍她們的手,“這幾個月你們也跟著我受苦了,往後我絕不會虧待了你們。”

  “九娘說的哪裡話?這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怎麼能這麼說?九娘就從來沒虧待過奴與丹娘。有九娘這樣的主子,奴就已經很滿足了。”

  說來說去,怎麼哭得越厲害了?連兩個小丫頭也受到了感染,偷偷地抹起眼淚來,想是也曾經受過不少慢待。王九娘略作思考,決定換個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明日便要啟程回長安了。別的不提,總得買些禮物帶給阿爺阿娘、阿嫂和侄兒們才是。”她並不知道兄長到底已經有幾個孩子,或者她先前以為的只有這一個兄弟的結論是否推斷失誤了。但有丹娘、青娘在,肯定不會讓她在這種事上出差錯。“你們須得幫我想想,帶些什麼回去才好。”

  兩個貼身婢女得了這個異常重要的差事,立刻精神起來,左一句右一句地出起了主意。春娘與夏娘也豎著耳朵細細聽著,似乎想將這些都牢牢記在心裡。

  “郎主與娘子愛重九娘,只要是九娘送的,不論是什麼都只會說好。如此,倒不用送多貴重之物。九娘且去那些行肆中多瞧上幾眼,有合心意的便很不錯了。”

  很好,再一次印證了兄長先前所言,父母確實愛寵這個唯一的女兒。她並非原主,最擔心的便是見父母這一關。越是疼愛,越是了解女兒,這一關其實便越不好過。但願性情大變這個借口能瞞得過去。她也會替前身好好孝敬父母的。

  “若是崔娘子,送些時興的珠玉發飾總不會出錯。”

  “還是慎重些罷。崔娘子平素不太喜愛逛市坊,一些別致的擺設或許更能打動於她。”

  兄長娶了崔氏女,不知是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估計也應是嫡支嫡女。名門著姓之嫡女,珠玉發飾多得早就使不過來了,眼光也不會太低,或許別致些的玩意兒更能得她青睞?

  “小郎君、小娘子們今年該有多大了?九娘剛出嫁那會兒,二郎才過百日呢!”

  “算起來,大郎應有十歲了。大娘晗娘也有八歲,二娘昐娘也是六歲了。”

  “這麼說來,大郎便送筆墨紙硯,二郎送些玩器,兩位小娘子就送臂釧或是玉佩?”

  兄長已經有兩雙兒女了,雖不知是嫡是庶,但膝下毫不空虛,實在是太好了。想到此處,王九娘輕輕地撫了撫腹部:她這輩子恐怕是不可能有兒女了。便把侄兒侄女們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女,好好疼愛罷。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便聽外頭趙九道:“九娘子,馬車已經入了南市。某見南市之北多為飯食行肆之類的雜店,便驅車往南趕了些。”

  “還是趙九大兄細心。”青娘頭一個下了馬車,粲然笑起來。

  丹娘眉頭輕挑,瞧了瞧她,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趙九,轉身扶著王九娘下馬車:“九娘小心腳下。”

  王九娘方才只顧著聽婢女們談論禮物和家人了,根本沒仔細看馬車外頭的景物。如今見到寬闊的大街兩側,各類行肆林立,作為招牌的旌旗在風中飛舞,衣著富貴的男男女女悠閑地在不同的店面中進進出出,儼然便是一片繁華的步行街,不由得大開眼界。

  而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更不乏高鼻深目的胡人與肌膚黝黑的昆侖奴。不愧是萬國來朝的大唐盛世,外國人的比例真是出奇地高。即使是在後世早就看慣了外國人的王九娘,也不禁為那一張張擁有頗具異國風情的臉孔、卻身著唐人服飾的胡人而訝異。

  倒是丹娘和青娘依舊顯得很淡定,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旁邊的行肆。

  “九娘,前頭似有一家夾纈店,可要去瞧瞧?”

  夾纈?因為最近做了不少新衣衫,王九娘總算是知道了一些衣料織染的常識。夾纈便是用雕版夾緊織物染出圖案的印花技術,色彩斑斕、圖案豐富,時下非常流行。絞纈便是扎緊部分織物再染色,形成暈染效果的印花技術,雖然印花紋樣有限,但勝在效果特別,也很是受歡迎。

  “先去瞧瞧。”還沒逛過大唐織物店的王九娘心裡充滿了躍躍欲試。

  夾纈店裡的伙計很是熱情,不近不遠地介紹著店裡那些設計特別的夾纈布匹。聽說這裡既提供批量染的織物,也提供少量定制的圖案,任客人選擇。不差錢的王九娘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相中了一塊新染出的描繪洛水柳色的夾纈。

  “將這塊夾纈做成屏風,擺在阿爺的書房如何?”好歹也是從洛陽帶回去的禮物,當然要有洛陽特色。天津橋、洛水、楊柳堤岸都齊全了,色彩又是難得的單一墨色,格外風雅——就是它了。

  丹娘與青娘自是連連點頭,稱贊她這份禮物確實選得好。

  首次購物便大獲成功,王九娘的信心也慢慢膨脹起來。接下來,不論是絞纈店、紗行、成衣行、珠寶行、脂粉店,還是文房四寶行、書肆,她都走了個遍。當然,就算是有錢有閑,兄長也拍胸脯豪爽地答應付賬了,做慣了市井小民的她也依然不習慣胡亂花用。為長安的家人們捎帶禮物,這是最重要的目標。為一直照顧她的兄長選件禮物,也是她的一片心意。最後,才輪到考慮自己的喜好。

  待到南市即將關閉的時候,王九娘才終於完成了此次南市之行的目標。馬車裡已經堆滿了各色物品:絞纈、夾纈,鑲著寶石的大食彎刀,不知自哪裡出產的一套水晶杯,上等的陶硯、筆墨,以及潔白細膩的玉佩、赤金嵌紅寶石的臂釧……林林總總,看得王九娘直皺眉:她原以為自己買得不多,但不知不覺竟也積累起了這麼一大堆東西。

  這堆東西,究竟值多少錢?

  算了,既然有兄長付賬,她就不必肉疼了。骨子裡仍是個平民百姓的王九娘,顯然仍需要朝著世家貴女的方向繼續修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7 10:0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