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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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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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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0 01:01:0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梁初雲

  三年前梁太后生辰,為了破除內宮不和的傳聞,姜皇后為了彰顯孝心,特意大肆操辦。除了貴命婦們被邀請入宮為太后娘娘祈福,參加壽宴,承恩侯梁家的女眷也都在受邀行列。

  承侯府梁氏以兵道起家,從前亦在西陵紮根,梁氏家主曾經做過幾任西陵令尹,後遷至盛京,最高曾做過柱國將軍。但受封爵位卻還是在皇帝登基,太后受封之後,根基不算穩,在朝中的聲威也不顯,加上九王倍受忌憚之後,梁家便越發低調,近年來已經少有子侄出仕為官,一門心思去做富貴閒人。

  如今的承恩侯是太后娘娘最小的兄弟,梁氏初雲則是承恩侯膝下最小的女兒,所以太后對這在年齡上足以堪當自己孫女兒的侄女十分關切,有機會時,便讓承恩侯夫人領著初雲入宮。

  梁初雲對帝宮的印象,除了大,就是冷。她一點也不覺得這座金碧輝煌的城有什麼值得讓人發狂的,對那些選秀時為了一個入宮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的女子,滿腦子都是不理解。對她而言,帝宮就是漫長而幽深的禁道,朱紅色的牆,沉悶得有些發苦的青石板路,壓抑得讓人想逃。

  然而,這樣深沉冷酷的地方,卻也有令她覺得溫暖的那道風景——九王盛曄。

  梁初雲比九王小了足有四五歲,所以她初次入宮時年稚,但那時九王已經長成了翩翩美少年,他俊美非凡,像是高嶺之花,潔白清澈,但對她這個小表妹,卻十分溫和,每每遇見,總會對她微笑寒暄。

  九王笑的時候這畫面太美,不自覺便刻在了她心上,一點一滴累積,最後成了她最大的念想。

  先時,要入宮還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太后娘娘一句口諭,她時常能跟著母親一塊兒去給姑母請安,九王孝順,只要去慈安殿,總能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他對梁家的人一向視作真正的母家,向來溫和,多少都會說上幾句話。

  但後來,姜皇后在後宮的權勢越發滔天,對太后娘娘也越來越不當一回事,太后娘娘在宮中多受束縛,是以召見娘家人的次數便越來越少,這有限的機會還總是會受到干擾。長齡公主任性跋扈,與她好像天生是對頭一般,每次見到她入宮,就總是想方設法折騰她,太后心疼侄女,不忍讓她進宮受苦,承恩侯夫人愛惜女兒,便是入宮也不再帶著她。

  她一天天長大,但見到九王的機會卻越來越少。

  這種少女的愛慕藏在心底,或許將來成婚生子後,就會隨著雲煙消散。她心裡也很清楚,處於如此特殊地位的九王將來的王妃,是不可能任由他或者太后娘娘親自選定的,若不是從姜皇后的娘家出,也必然是姜皇后所信任的貴女。絕不可能是她。

  初雲雖然做著少女的懷春夢,但她內裡是個清醒理智的女子,因為曉得這是一個夢,所以從來都不曾說出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心裡。

  太后的生辰宴上,十四歲的梁初雲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九王,那個風華正茂的男子不知道為何眼中卻有了哀傷。很多年之後她終於知曉,原來那日他得知皇帝已經下了旨意要給鎮國將軍的第五子袁浚賜婚,袁家未來的五夫人則是他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崔九小姐。

  飲宴尚未結束,失魂落魄的九王便偷偷離開。初雲心裡牽掛,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寂寞宮牆柳下,她看到素來自信驕傲的男子滿臉失落痛苦,正暗自對著怪石嶙峋的假山發呆,她眼尖,看到他眼角有晶瑩的淚滴滾落。

  當時的她並不知道原由,但有一點卻十分堅定,她不願意看到他流淚哭泣,也不捨得他如此難過。

  梁初雲鼓起勇氣輕輕走到九王的身邊,就這樣靜默站著,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了良久良久,等他開口發問時才笑著道,「我以為表哥在看風景,所以也跟著看呢。」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看到他流淚了,也不想煽情地說著想念喜歡的話,只是想這樣靜靜陪著他。悲傷的時候,若是有人陪,就好像悲傷可以減少一半那樣,她只是想要陪著他,這樣而已。

  九王心中的痛並沒有因為這樣的陪伴而減少,但至少他的臉上不再有那樣悲愴的神色,他開始和這位小表妹低聲交流,慢慢地被她不動聲色的勸慰安慰,那種壓抑和憤怒逐漸減輕,變得稍微能夠平靜起來。

  臨分別時,他輕輕揉了揉少女的頭髮,是有憐惜和寵愛的意思,對一個妹妹。

  但他不知道,這場景對梁初雲來說卻是珍藏一生的畫面,從此之後,成為她夜裡常夢到的幸福,也成了她一生的執念。

  是的,一向隨遇而安不喜歡爭奪的她,開始積極地在父母面前表現。對這座陰森冰冷的帝宮退卻厭惡的她,逮著機會就想要進來,哪怕冒著被長齡公主刁難為難的危險,也從不肯錯過一絲一毫的機會。

  她去他常去的書局,去他去過的獵場,走他經過的道路,希望某天可以有一個美妙的偶遇。

  滿十五時,她偷偷跟父母說了自己的願望,懇請父母推拒那些慕名而來的求親,哪怕家人都說那不現實,卻也要賭一賭自己的青春期待著會有那樣一天,在他成親之前,她不會輕易將自己託付給任何人。

  好在,這種執念並不是遙遙無期的,她的堅持和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

  第二年九王舉事登基,需要一個皇后,也需要滿宮妃嬪。十六歲的梁初雲,被畫在畫像上,成了其中一個人選。幸運的是,她還被自己喜歡的男人選中了,成了大盛朝的皇后成了他的妻。

  當然,她一定不知道,雖然人人都說梁氏初雲可以成為皇后是因為新帝想要圓太后娘娘一個夢,但對於新帝而言,卻並不完全是這樣的。新帝當初在皇極殿中看到宮人將一幅幅貴女的畫像打開,當他的目光停留在初雲的畫像時,猛然想到了在他最絕望失落的時刻,是這位可愛的小表妹靜默不語地陪著他,那種被陪伴的溫暖一時湧上心頭,他心裡就已經決定了要那樣做。

  成婚後,敏感的初雲一下子就察覺到了新帝的心事。她曉得她的丈夫心裡有女人,那是一個她無法觸摸,不敢觸碰,連問都不能問起的角落。而且,她似乎感覺到了,也許這輩子再怎麼努力,她都無法超越那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位置。

  這不由有些讓她覺得傷心和沮喪。

  然而,她不是那種怨天尤人的女子,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難,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化解。他的心是冰封的,那她就用溫暖融化他,他心裡有別人,那也沒關係,她不急著驅趕那個人,她只要他心裡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便可。他需要她當個稱職的皇后,她便替他管理後宮,讓他雨露均沾。

  哪怕出身高貴,背景強大的白貴妃,先她一步懷了龍嗣,她也不急不躁不氣餒,依舊好脾氣地對待著那個威脅到她地位的女人。身邊的嬤嬤勸她,娘娘,絕不能讓白貴妃的孩子生在你的前頭,若是一舉得男,將來恐怕地位不保。她卻對著嬤嬤笑笑,那是皇上的子嗣。

  哪怕心裡再擔心,她也絕對不會做出讓他失望的事來。

  所謂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忽然有一天,新帝對她有了一些改變。

  他在她殿內逗留的時間越來越久,對她也越來越好。他開始融入她的生活,對她有了好奇,想要知道她真正的性格是什麼,有什麼興趣愛好,喜歡吃什麼樣的點心,愛聽什麼樣的笑話。

  或許是他終於發現了她的美好,在漫長的相處過後,他開始依戀她了。

  他會為了她安排他去別的妃嬪的寢宮雨露均沾而不高興,也會為了她偶爾一句真心的誇讚而興奮,他特別喜歡窩在她的寢宮,若非迫不得已,絕不肯去別的妃子那坐坐。他們的相處,也越來越甜蜜溫暖,像是一對恩愛了好久的夫妻,真正的夫妻。

  很久之後,他終於肯剖開自己的內心,告訴她當年那些遺憾的往事,但這時,他的語氣中已經不再有留戀。他笑著對她說,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失去了一見鍾情的初心,但卻得到了相濡以沫的她,這未嘗不是一種命定。

  她沒有嫉妒,他年少衝動時的過往她沒有參與這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後的人生都將由自己陪伴左右。

  但卻還是忍不住小小地回擊了,她說,「因為沒有得到,才會覺得分外美好,假若當初皇上真的和袁五夫人在一起了,說不定那份美好早就破壞殆盡了。」

  她昂起頭,很認真也很篤定地說道,「你們不合適。」

  他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問道,「哦?怎麼不合適,你說來聽聽。」

  她沖著他笑了起來,語氣裡卻帶著真摯,「如你所說,袁五夫人先前是一個寂寞冷淡的女子,她喜歡把自己藏起來,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也不肯對任何人敞開心扉。所以,也只有袁五郎這樣溫暖開朗的人,才可以融化她那塊堅冰。鎮國公府那樣的家庭,家人之間和諧友睦,是我見過最溫暖的人家,也只有這樣的人家才可以捂暖袁五夫人的心,讓她變得開朗快樂起來。但皇上你……」

  她聲音輕轉,輕輕歎口氣,「皇上你其實和五夫人一樣,都是因為受過傷害所以就不肯再張開懷抱的人,兩個冰冷的人即使在一起也沒有辦法互相取暖,只會越來越冷。」

  再說,像宮廷這樣複雜的環境,根本就不適合袁五夫人那樣嚮往自由的女子。

  新帝沉思半晌,終於抬頭笑了起來,他將皇后摟入懷中,歎口氣道,「沒錯,你說得很對,冰塊就該要找到溫暖的陽光才能融化,兩個冰冷的人在一起,只會越來越冷。這個道理,我也是後來才懂得的。」

  愛情是一瞬間產生的感覺,但姻緣卻是一輩子的執念。

  當初若是他果真得償所願,和崔翎在一起了,在那樣複雜的境況下,他們兩個人沒有辦法將真心交付的。哪怕他再珍愛她,以她那等性子,定然會將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這件事當做任務來做。相敬如冰的夫妻生活,不帶有半點真心,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或許可以容忍一次兩次,但若是她一直如此一意孤行,他能堅持到底嗎?

  那樣的話,她不會快樂,他也不會快樂。

  新帝這樣想著,望向梁初雲的眼神便越發柔和了,他低聲說道,「是啊,若是要成夫妻,彼此是否合適,當真十分重要。有些事,確實是不能強求的。不過幸好,我遇見了你。」

  她笑了,「我眼中一直都只有你,幸好,你也終於看到了我。」

  世間多少纏綿悱惻的愛情,不過只是我愛你的時候,你也終於愛上了我,為了這一刻的兩情相悅,多少等待和努力都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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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袁怡(上)

  盛京城的十二月,遍地飄雪,冰凍襲人。

  但這天寒地凍的肅殺景象,在京城西街的茗香閣內卻不見分毫。

  跑堂的堂倌機靈敏捷,慣會看人眼色,不時迎來送往添茶倒水;茶客們聚在一處邊品著香茶邊交頭接耳閒扯胡聊;二樓那盲眼老翁胡琴拉得好,賺了不少吆喝聲;正自喧鬧嘈雜,忽聽得說書人一記醒木拍案,眾人知道正要說到緊要處,都豎起耳朵來。

  只聽那說書人搖頭晃腦唾沫橫飛,「莫將軍一舉殲滅了十萬夏國騎兵,夏國主赫連德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便以八皇子赫連勇為帥,再撥十萬鐵騎,誓要與莫將軍一決死戰。但威武大將軍莫青禹是何等人也,我盛朝天威豈容區區蠻夷侵犯?莫將軍接下戰書,只說了兩個字。」

  他撫鬚笑問,「眾位看官,可知是哪兩個字?」

  堂下眾人正聽得熱血沸騰,個個爭先恐後搶答,卻都沒有說准,說書人正自得意想要將謎底公佈,卻聽得角落裡響起一個粗壯的大嗓門,幾乎是吼叫著說道,「找死!」

  說書人忙拍案接道,「這位客官好智慧,莫將軍說的正是找死兩個字。」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角落,頓時驚起一陣議論紛紛。原來那角落處,穿著墨綠色衣裳的粗壯小廝正把一個賊眉鼠眼的青年人鉗至牆邊,一手攥著他領口,另外一手拳頭緊握已高高掄起,正要往那人臉上招呼過去,「敢偷我們爺的東西,我看你當真是嫌命太長了!」

  那拳頭落下之處,哀嚎四起,有看客認出那被打之人是本地慣偷劉三兒,便不由鼓起掌來,「這偷兒出了名的賊不走空,偏偏贓物藏得好,沒得證據令他下大獄,沒想到今兒栽在了這裡。這位小哥,打得好!」

  墨衣小廝聽了得意,正要繼續揮拳,卻聽旁邊座上的紫衣少年輕輕地咳了一聲,他便乖順地將人鬆了,有些嫌惡地拍了拍手,「老闆,這人想要偷我們爺的玉佩,被我抓了個現行,還請著人將這賊子送官。」

  茗香樓的老闆姓黃,最是八面玲瓏,眼光毒辣,他見紫衣少年衣飾矜貴氣質高貴,這通身的氣派必定是出自哪家公侯府邸,因此不敢絲毫怠慢。

  他忙著人打發了賊子,恭身賠著不是,「我們茗香閣保護不周,竟令混進賊子,倘若不是貴人警覺,險些釀成大錯,為表歉意,還請公子移步樓上雅座,容小的賠罪一二。」

  紫衣少年正待回答,忽見墨衣小廝俯身在他耳邊低語,「圓月在外頭,看上去神色有些不對,不知道是不是府裡出了什麼事。」

  他抬眼往門外撇去,果然見著一身杏黃裳子的圓月愁眉苦臉神色焦灼地望著他。

  紫衣少年便朝著黃老闆輕輕頷首,不發一言,徑直向門外走去。倒是那墨衣小廝解釋了句,「不好意思,黃老闆,我們爺有急事要回府,您的好意咱們心領了,回見。」

  黃老闆又恭身送了送他主僕,直至那輛黃花梨木的兩轅四輪馬車在街角拐了個彎消失不見,這才汗津津地掀了門簾回了大堂。

  跑堂的堂倌撇了撇嘴,「老闆您也太過小心了,那位公子雖然長得貴氣,但倘若真是富貴人家的小爺,又怎願坐在一樓大堂與那群大老粗們混在一處?我看,不過是個衣著鮮亮一些的尋常書生罷了。值得您這樣賠著小心嗎?」

  黃老闆狠狠地瞪了那堂倌一眼,「你這個沒眼力見的,那位小爺身上穿的是雲錦,十兩金才得一匹;劉三兒偷而未得的那塊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美玉,雕工精細,想來是嵌寶閣的手筆,千金易得,美玉難求,再加上嵌寶閣的鬼斧神工,恐怕光那塊玉佩就能買下整個茗香樓了;也幸虧我送了那位公子出去,才看見了他馬車上的徽標。」

  他朝四下望了眼,悄聲說道,「是鎮國公府袁家的公子,瞧那年紀,一時倒分不清是三房四房還是五房的。」

  當年,鎮國公府袁家可是接連誕生了好幾位公子,一時被傳位佳話,這一波公子年紀都差不多,如今都是十四五歲上下,就算黃老闆眼力再好,也無法立即確定。

  不過,他撫了撫鬍子,還是揣測道,「「袁璦公子新娶了羅尚書家的女兒,如今正是新婚燕爾,怕是沒那個閒情逸致來茗香閣閒逛,袁琰公子聽說去了外地,如此說來方才那位,十有八九便是名聞遐邇的袁珂公子了。」

  堂倌驚詫問道,「不是說鎮國公府五房的珂公子小時候得過一場重病,自此便成了病秧子嗎?四年前還聽說差一點就沒了呢,怎得我瞧他氣色紅潤精神奕奕的,可一點都看不出來哪裡不好呢。」

  黃老闆在堂倌腦門上重重一彈,「這些市井傳聞真假摻半,你若是不懂得分辨,沒個主意,照搬全信的話,那你這輩子就活該只能當個跑堂。」

  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說袁家的珂公子是個病秧子,請問袁家可有在任何場合承認過?不過只是大家人云亦云而已,互相猜測罷了。我倒是聽說,前些日子珂公子還去了西山打獵,聽說他健壯著呢,一出手就獵到了一匹野狼。」

  跑堂的小子仍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既然珂公子好端端的,袁家為什麼不澄清這個傳聞?老被人指指點點說珂公子是個病秧子,這多不吉利啊。」

  黃老闆壓低聲音說道,「你懂個什麼?說珂兒公子小時候就重病的傳聞是最近才越傳越烈的吧?你也不好好想想,為何從前不說,這段時間就傳得到處都是?那是因為柔然公主前陣子來了盛京城,請皇上賜婚。聽說柔然公主看上了咱們珂兒公子,要死要活想嫁給他呢。珂兒公子哪裡肯?所以才裝病罷了。」

  他再敲一下堂倌的榆木腦袋,「以後不懂就不要瞎說,多看看,多問問,多想想,這裡面的門道啊多的是。你只有想得明白了才能當掌櫃的,要不然這輩子你都只是個跑堂的小倌。」

  這番話說者無心,但二樓包廂內的客人卻聽者有意,只見他一身金絲線繡著猛虎出山圖的玄色錦袍,樣貌剛毅俊朗,面色卻清寒肅冷,立在窗前望著那早已不知蹤跡的公府馬車,低聲呢喃,「袁珂……阿怡,是你嗎?」

  冷風從隙開的窗縫中倒灌而入,抖落一室寒涼,他並不覺得冷,只是這室內的無限惆悵,卻是再也揮之不去了。

  黃花梨木的馬車上,紫衣少年神色焦慮地問道,「圓月,家裡是出了什麼事?莫不成是我哥哥又離家出走了?」

  那聲音婉轉清脆如同黃鸝初啼,悅耳動聽,竟是個女子,她雖問得著急,但那語氣中自帶著一股天然嬌媚,令人聽了渾身酥軟,倘若茗香閣黃老闆在此,定然要羞愧嗟歎自己枉稱眼光犀利,卻連貴人是男是女都無法識破。

  但有一點黃老闆卻是沒有說錯,這車內人的確是鎮國公府袁家五房的人,但卻不是袁珂,而是珂公子的雙胞胎妹妹袁怡。

  袁怡小姐和珂公子一母同胞,雙生而出,兩個人不只生得一模一樣,連個頭也只比兄長差了那麼幾釐米,她只要穿一雙墊了增高墊的鞋,打扮成男人的模樣,便能大搖大擺地冒充兄長出門了,這方法百試百靈,還從來沒有人識破過她的真實身份。

  圓月見她著急,忙道,「小姐安心,珂兒公子好好地在聚雅堂看書呢。」

  她一邊替袁怡散下髮髻,換下衣衫,圓月一雙巧手在那烏亮墨髮間穿梭盤旋,不一會兒便盤了個淩虛髻,又從匣子裡取出個珍珠玲瓏八寶簪戴上,一邊說道,「是二舅太太請了個媒婆,要替您說親,若說的是旁人倒也無甚,偏偏是要把您說給她娘家的侄孫,是那位年紀輕輕就承了爵的慶國公。」

  安寧伯府的二老太太米氏,不曉得和袁家犯了什麼沖,總是要做些不地道的事兒來噁心袁五夫人崔翎,偏生米氏又是崔翎的娘家二伯母,是慶國公府的姑奶奶,不論哪層關係在,都不好隨意地斷絕來往,落了人老太太的面子。

  米氏是個拎不清的,袁家對她客氣,她便拿起了喬來,還當真三不五時地就來添個麻煩。

  這一回倒好,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她袁怡的身上去了,簡直是不可理喻。

  袁怡皺了皺眉,「大伯母和我母親怎麼說?」

  圓月替她將衣衫都整好,臉上有擔憂神色,「夫人當然恨不得將米老太太打出去,但國公夫人卻覺得這似乎是門好親。」

  那墨衣的小廝此時也已變裝完畢,赫然就是個長得粗糙些的丫頭,名叫彎刀。

  她聞言變了臉色,「慶國公米浩瀚,那可不是什麼良配啊,坊間傳聞他今年不過二十,正妻還未進門,卻已有了三個庶女,後院侍妾通房無數。米老太太真是昏了頭了,這樣的親事怎麼就敢為我們小姐說?」

  她聲線低沉,頗有幾分氣勢,輕握袁怡的雙手,「小姐您放心,國公夫人素來疼您,便是咱們往日裡換了男裝冒了珂兒公子的名出來閒逛,她老人家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回遇上您的終身大事,她一定不會讓您吃虧,同意這門荒唐親事的!再說,您還有夫人呢!咱們家老爺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您不肯,哪怕是皇上的賜婚,他們也斷然不會讓您委屈了去!」

  彎刀時常跟著袁怡女扮男裝,跑去茗香閣湊熱鬧,這位慶國公在坊間的名氣一直都十分高漲,無一不與女人有關,不是與人爭妓鬥毆就是偷上了哪位大人的小侍妾。

  若不是近日威武大將軍莫青禹大敗夏國鐵騎生擒夏國皇子,奉旨班師回朝,莫將軍英姿颯爽,惹得眾生欽佩嚮往,恐怕說書人也不會換了「慶國公夜闖侍郎府蕊花夫人香閨」不說,而改成「莫將軍接戰書稱找死所向披靡生擒敵國皇子」了。

  袁怡卻搖了搖頭,「傻丫頭,那姓米的雖然於女色上頭不大節制,但卻只有庶女,並未讓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也還算是守規矩的。我聽說頗受皇帝和周相器重,他年紀輕輕已經進了戶部,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慶國公府又是簪纓之家,和咱們公府也算是世交,這門親事,在尋常人看來,的確是可以做得的……」

  她目光微垂,大伯母雖然疼她,但有時候年輕人和長輩的想法還是有些不大一樣,與她想要的,到底還是懸殊了一些。雖然袁家信奉的是男人四十無子才方可納妾,可是這條家規在大盛朝卻是獨一份的,普世觀點,都認同一夫多妻制度,恐怕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位慶國公雖然於女色上頭名聲不大好,但除了這一點,卻十分出色完美。

  再加上袁怡自己有些不足……

  若是這門親事能成,至少在普通人眼中,袁怡反倒還是占了便宜的那個。

  袁怡輕輕歎了口氣,「彎刀,你家小姐我快要十七歲了呢,大伯母雖然疼我,也儘量縱容我,可她心裡卻總是要為我著急的。爹和娘雖然說了會養我一輩子,但若是我真的嫁不出去,豈不是還要耽誤底下妹妹們的婚嫁?就算是沖著這一點,想來大伯母也要有所考量。」

  時下女子早嫁,及笄之後仍在家中的,若不是父母偏疼便是家中有孝,但不管是哪一種,多是已經訂下了親事的,像她這樣快要十七歲還未曾訂下親事的,實屬稀罕。京中流言已久,早就有人謠傳她或樣貌醜陋或身有隱疾,若不是底下沒有適齡要嫁的妹妹,恐怕幾位伯母也早為她擔心起來了。

  圓月見袁怡眉頭仍自皺著,忙道,「小姐莫急,是世子夫人身邊的橘香來錦繡閣通知奴婢的,世子夫人說,國公夫人和五夫人雖然沒有直接將米老太太趕走,但看神色卻也多有不耐煩。等米老太太走了之後,五夫人倒沒有說什麼,國公夫人卻說,不論如何都要先調查調查清楚這位慶國公,然後再問過小姐您的意思才行。」

  她頓一頓,「這便說明,國公夫人不會隨意處置您的婚事,她尊重您的意見。若是您不肯,那這事多半就不能成。」

  袁怡輕輕笑道,「我就知道咱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我爹娘也好,幾位伯父伯母也好,都是打心眼裡真正疼孩子的。不過,米老太太畢竟是親戚,慶國公又是朝中重臣,若是長輩們做得太過,總也不大好。」

  她忽然大笑起來,「是了,趕明兒若是米老太太還來,咱們就回去當她的面鬧他一場,我悍婦的名聲若能傳了出去,倒也算是米老太太功德無量了。我這身子……」

  袁怡目光裡露出苦澀,「反正我頂著這樣的身子,也不曉得還有幾年好活,倒不如一輩子在家裡,陪著爹娘一塊兒過。」

  坊間的傳聞真假參半,袁家的確有一位病秧子,但絕不是袁珂,而是她。

  她幼年時突發心疾,差一點就要死了,若不是大姐姐袁悅兒妙手回春,用手術救回了她一命,她早就不知香煙何處了。大姐姐說的她不太懂,只曉得她的心臟出了一些問題,看父母愁眉苦臉的樣子,這問題想來還不小。有一回她偷聽父母說話,才曉得她的心臟在慢慢衰竭,若非家中有能人,又輔以藥膳調理,她本活不到現在的。

  但即便如此,從大姐姐流露不多的話中,她也揣測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走下坡路。這些日子來,她時常頭暈,覺得胸悶,偶爾還暈倒過,雖然總是能夠緩過來,可她總覺得,自己這根蠟燭就快要燃燒到了盡頭,下一次,或者下下次,誰知道哪一次再暈過去之後,也許就再也沒有辦法醒來了。

  她曾聽到大姐姐和母親私下說,要完全救回她,只有換心一條路。

  可是,這世上有誰肯將自己的心換給她?就算有,又哪裡來的聖手神醫可以將別人的心縫到自己的身上去。這簡直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像神仙故事裡才有的事,她從來都不以為會變成事實。

  所以,她終歸是活不了太久的,這宿命,在漫長的痛苦懷疑憤怒之後,她早已經學會要平靜地接受了。

  正因為曉得自己的時日無多,袁怡才分外渴望自由和外面精彩紛呈的生活,可偏生她的身體不好,太大的動靜都無法承受。她沒有辦法像其他的孩子那樣進行激烈運動,不能騎馬,不能射箭,更不能出遠門,所以便只能扮作哥哥的樣子去茶樓聽書,這是最直觀最快速瞭解周遭軼聞的方式。她倒是也想像哥哥那樣縱馬馳騁,可她沒有那樣的體力,所以便只好在說書人的口沫橫飛之中,想像那樣自由奔馳的快感。

  家裡的長輩們都心疼她,所以明知道她女扮男裝出門混跡茶樓酒肆太不像話,可卻都裝作不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這樣自由的日子,就要被打破了嗎?她才不想要嫁人,嫁人之後必定會被關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從此之後就連逛街都輕易出不來了。再說,她這樣的身體,過了今冬也不曉得還會不會看得到明年春天的花開爛漫,她也不想連累別人。

  必須要想一個辦法,讓那些不會看眼色的米老太太們,絕對想不起她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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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袁怡(中)

  袁怡剛回到家,就被雙胞胎哥哥袁珂拎到了一邊,「我跟你說過了,沒事不要頂著我的模樣出門,好吧,就算要出門,也拜託你別去那些萬人矚目的地方,悄悄的,低調的,這不,自找麻煩了吧?」

  袁珂一臉無奈地望著那張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忍不住碎碎念起來,「那位米老太太說,那什麼慶國公叫米什麼的,是在外頭看見過你,一見之下傾了心,所以央求著她來求親的!」

  他挑了挑眉,「若不是你到處晃悠被人瞧見了,怎麼會有這樣的麻煩?」

  先不提慶國公米浩瀚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說那位米老太太,可是個惹不起的大麻煩精。她是娘親娘家二伯母,自從安寧伯府分家之後,就和獨子崔五爺搬到了外頭獨立開府,原本兩家因為一些陳年舊事不怎麼來往,但後來有一回,崔五爺在外頭遇到了一點小麻煩,父親順手給解決了之後,米老太太似乎就賴上了袁家。

  不論有什麼事,她不先去找本家侄兒安寧伯崔謹,也不去找她顯赫的娘家慶國公米府,更不會去麻煩兒媳婦宋氏的娘家,一準兒會先跑到袁家來求。

  三五回後,娘親也覺得煩,總是找藉口推脫,但米老太可不是尋常人,她總能七拐八彎地找到父親那兒去。男人嘛,臉皮薄,米老太又是崔家的親戚長輩,那點事在父親看來又卻是不是什麼大事,總是拗不過情面給辦了。長此以往,米老太就越發覺得她和袁家的關係好,時不時地前來走動了。

  這不,毫無自覺的米老太除了千方百計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孫女們介紹給自己,還將主意到了自家妹子身上,對此袁珂覺得真心不能忍。

  若說米浩瀚是個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便也罷了,但那位年輕承爵的慶國公可是個花名在外的浪蕩子,自家妹子那樣纖瘦柔弱的小可憐兒,若嫁到那樣的人家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嗎?她那小身板,必定無法承受的。

  他可捨不得自己細心呵護的妹子去別人家受苦,他還想她多活幾年呢!

  袁怡看見哥哥眼中的寵溺,頓時心情愉快起來,她吐了吐舌頭,「哥哥,你有沒有想過,那位慶國公看上的或許並不是我,而是哥哥你呢?」

  她忍住笑,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每回出門可都是打扮成你的模樣,你也知道的,我都穿了墊了墊子的鞋,從個頭上來看也只比你稍微矮一點,不過只是身量比你瘦一些,若不是親近熟悉的人,可分辨不出來誰是誰。那個慶國公雖然也算咱們家拐著彎的親戚,可和咱們一點也不熟,他怎麼就能看了一眼,就斷定看到的人是我?」

  袁怡見哥哥的表情慢慢垮了下來,不由繼續會心一擊,「正常看起來,不都會認為自己看到的是袁珂大人你嗎?」

  她掰著手指道,「就像上一回包大人家的三小姐,在彩綢坊見了我之後,就心心念念地愛上了袁家的珂公子那樣,說不定慶國公米浩瀚是個喜好男色的傢伙,他看上了哥哥你,但卻沒有接近你的藉口,所以才會叫人來咱們家向我求親,這樣才說得通啊!」

  袁珂臉色一黑,「怡兒你真是……」

  他一邊搖頭一邊拎著妹子往藏香園走,「我得跟娘親說說了,總是這樣縱容你出門去那些酒樓茶肆龍蛇混雜的地方,這是要出大事的,瞧你,好的沒有學會,倒學了滿口的胡言亂語,真正是不管教不行了!」

  藏香園內,崔翎趕了兒子走,就把女兒拎在身邊,「這幾天先不要出門了,惹不起,躲著吧。」

  對於慶國公的求親,她態度是十分明確的,「慶國公這個人,據你爹說是個前程廣大的,將來或能位極人臣。但咱們家不需要能幹的女婿,爹娘只希望你能遇到一個待你好的,能讓你一輩子快快樂樂過的,不拘身份,哪怕是平民都沒有關係,只要他對你好。所以,你不必擔心這門親事,你大伯母那,我也已經表明了立場,她向來疼你,不會為難你的。所以,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只當不知道吧。」

  袁怡笑眯眯地依偎在母親懷中,「我就知道娘親會為我打算周全的,我不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閃了閃,「我的心太小,放得下的東西太有限,才不會將空間浪費在這些沒用的地方呢,我只會將好事記在心裡,把和爹娘哥哥弟弟開心快樂的事存在心上。」

  崔翎輕輕歎口氣,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問道,「聽說你又去了茶樓?是……是因為莫將軍嗎?」

  她語氣裡滿是小心翼翼,很是不想提及這個敏感的話題,可是身為母親,她卻不得不要提起,好瞭解女兒內心真實的想法。

  袁怡身子微微一怔,隨即苦笑起來,「總是瞞不過娘親。」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雖然我和他註定不能成為夫妻,但曉得他即將得勝還朝,心中總還是有幾分激蕩的。聽說和夏國一仗打得艱難,我便想曉得細節……就算只是說書家言,也總好過一無所知的好。」

  崔翎心中一疼,連忙將女兒摟入懷中,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好孩子,娘親可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和莫將軍之間,原本可以成就一段曠世佳緣,只可惜……說起來,也是爹娘虧欠了你。」

  威武將軍莫青禹出身壽寧伯府,卻是壽寧伯在外頭的私生子,認祖歸宗時,經過好一番周折才終於記入了莫家的族譜,但儘管如此,因為他外室子的出身,卻還是成了茶葉飯後的話題,貴族子弟之間,對他是多有不屑的,以至於他到了十七八歲,都沒有婚配。

  倒不是嫡母不仁,不願給他說一門像樣的親事,實在是,當初的事體鬧得太大,盛京城中門當戶對的人家沒有肯作這門親事的,但若是挑個外省小門小戶的女子,一來也沒有這個合適的人選,二來總顯得嫡母苛待他了。所以一來二去,他便被耽擱了下來。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莫青禹一直到二十歲時仍舊無人問津,卻引起了袁五爺的注意。

  鎮國公府袁家從來都不是那等拘泥於小節的家門,袁五郎只看到了莫青禹身上的閃光點,堅強,隱忍,寬容,大度,正直,又有著對細節處的細心敏感,覺得這真的是個十分出眾的青年,不把他搶回家來當女婿可真是浪費,便有意要培養一下他和自己十四歲的女兒袁怡的感情,有事沒事便將小莫往家裡帶,像個真正的後輩子侄一樣地親昵。

  漸漸的,小莫就和怡兒熟悉了起來,彼此情投意合。

  原本郎有情妾有意,袁家已經認可了小莫這個女婿,壽寧伯府也不敢反對權勢滔天的袁家的許婚,這門親事便算是天作之合,按著行程走,應該很快就可以作定了。

  但天有不測風雲,壽寧伯卻突然捲入了一起巨貪案中,因為事涉極大,被皇帝抄了家,這樣就罷了,最重要的是,此案乃是袁五郎親自辦理,那些壽寧伯貪墨的證據,都是袁五郎親手呈遞給皇帝的。

  小莫雖然知道像師尊一樣待他的袁五郎是個正直的人,先前也對他有所提醒,這樣對他好也不是為了要利用他接近壽寧伯,但兩家已經鬧成這樣,結成了死敵,他縱然心裡都理解的,可卻已經沒有辦法再將和袁怡的這門親事做下去了。

  雖然壽寧伯罪有應得,可是普世價值觀中,袁怡卻是小莫仇敵之女,就算他真的可以不顧世人的看法迎娶她,可她當真可以不顧別人背後的指指點點嗎?他一直都曉得怡兒和別的女子不一樣,她心臟不好,不能承受太大的情緒,若是因為他一意孤行的結合,讓她的生活充滿了痛苦和煩惱,那他也是不願意的。

  所以,事發之後,他留書一封離開了盛京。

  袁怡很是傷心難過了一陣子,甚至還曾經怨過自己的父母,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心中的那段傷口已經慢慢撫平,即便心底深處還深愛著那個叫莫青禹的男人,可是卻已經完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小莫在一起了,不論她是否可以完全不計較外面的議論,也不論他內心裡是否可以全然放下壽寧伯的事,他們都只是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兩個人,今生都無法行鴛盟之禮。

  儘管如此,面對愛女的消沉,不論是袁五郎還是崔翎,都覺得自己應該負起一部分責任的。

  原本以為小莫消失之後,會徹底地淡出他們的視野,但誰知道三年過後,他突然出現在了戰場,以威武將軍的名義出現,為盛朝打了一個完美的仗。後來五郎入宮質詢,才曉得皇帝當初雖然發落了壽寧伯府,可對小莫這樣的將才卻十分愛惜,又憐惜他和怡兒的處境,便偷偷放了他去了邊疆,許諾他將來若是功成名就,可以將壽寧伯府發還給他。

  如今莫青禹終得償所願凱旋歸來,崔翎身為怡兒的母親,難免要對自己的女兒多幾分關注。

  袁怡卻笑著說道,「娘親說的哪裡話,我和他是有緣無分,怪不得任何人,這件事我早就已經想明白了,也已經放下了,娘親卻還在自責?您這是想讓女兒心裡不好受嗎?」

  她低聲歎口氣,「女兒是個有了今天不曉得明天還在不在的人,婚姻之事,早就不在考慮之內。不論是慶國公,還是威武將軍,或者是其他人,我一個都不想要嫁。我啊,只想在有生之年陪伴在爹爹娘親身邊,若是我運氣好,可以活得久一點,我想哥哥也不會嫌棄多養我一個的。嗯,雖然哥哥總愛和我抬杠,但他這份氣度還是有的。」

  崔翎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臉龐,「是啊,你才十七歲呢。」

  換了她的前世,十七歲的姑娘還在上高中,未成年人,青春如花,哪裡就輪得到要被輿論逼著成婚了?

  她目光微微一動,反正袁家做事向來不走尋常路,她和五郎也是真心地捨不得將女兒給別人,不如就順著這孩子的心意,執拗一回,將她留在家中吧!

  崔翎想了想,低聲說道,「既然如此,我明兒便叫人放話出去,就說你臉上發了痘子,在家靜養,概不見客。」

  袁珂笑呵呵地道,「其實娘家不如直接說我心臟有疾,命不久矣,不說親,這樣才好,免得還有那等聽不懂暗示的跑上門來試探,煩也煩死了,還讓大伯母他們為難。」

  她眼神真摯,「真的,娘親,我不介意的,何況這也是實情不是嗎?讓大家都知道我是個病秧子,活不久,可以避免很多麻煩,若是我真的憋悶不住想要出去,就再打扮成哥哥的樣子好了,也不妨礙什麼的。」

  假若真的能夠斷絕到這種麻煩,她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將自己的真實情況透露出去,她是真的心有疾病命不久矣,這沒有什麼好避諱的。

  原本以為只要放出這樣的風去,慶國公米浩瀚就會知難而退,不再提說親這話茬。但誰知道,米浩瀚此人臉皮卻是厚得可以,這一回,他沒有再央請米老太太過來說話,而是親自前來袁府拜訪。

  米浩瀚生得高大英俊,膚色雖然白皙,眉目又清秀,可卻絲毫沒有脂粉氣,看起來十足是個俊朗的男子。談吐也好,氣質俱佳,若不是曉得他還未成親後院就有無數個侍妾擺著,還弄出了好幾個庶出女兒,單看外形,那簡直就是盛京城的名門貴婦們夢寐以求的好女婿。

  但袁家的男兒個個都潔身自好,對於這種到處播種的種馬行為卻有著天然的反感,所以不論那米浩瀚再體面再優雅,一旦給他身上定了論,就再也不能拿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了,所以向來在女人之間所向披靡,受盡了盛京城貴婦們丈母娘般慈愛目光的米浩瀚,出生至今第一次栽了跟頭。

  他強烈地感受到了袁家幾位夫人們對他進行的眼神鄙視,除了鎮國公夫人宜寧郡主還肯對他微笑,其他幾位夫人對他那是正眼都不愛瞧,個個鼻孔朝天不耐煩的模樣。

  米浩瀚困惑了,他自認為自己的條件在盛京城未婚的男子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就謙虛一點不提第一了,那也總歸是炙手可熱的,本以為就算袁家放出了女兒身體不好的風聲,他還是不離不棄地趕來親自提親,這已經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大度和態度。雖然不指望袁家的人可以感激涕零,但總也不會是這副態度吧!

  袁三夫人廉氏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家怡兒身體抱恙,不適合結親,是以不論是哪位上門來請婚,都是一眼的。慶國公也算和咱們家是姻親,論起來也是自家人,我們肯定不會隨便拿自己家女孩子的身體情況跟你撒謊的。所以,請回吧!」

  袁四夫人蘇氏則道,「袁家是以何等沉痛的心情對外聲明怡兒的身體情況,我想慶國公如此睿智之人不會不知。若不是被你逼得沒有辦法了,我們也不會行此下策。怡兒如今心情不好,我們幾個也頭疼得很,就不請慶國公繼續坐了。」

  袁二夫人則更直接,從牆邊取下一杆紅纓槍,在手裡掂量了掂量,又重新放了回去,「慶國公,請回吧!」

  倒是袁五夫人雖然一句話沒有說,但那犀利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看穿一樣,盯得他渾身發毛。

  若是普通人,話都說到了這個程度,難道還能厚著臉皮待下去嗎?早就屁滾尿流了。但慶國公米浩瀚是普通人嗎?他雖然心裡各種忐忑,但面上卻仍舊維持著微笑,還十分有禮貌地道,「晚輩體諒眾位伯母的心情,但晚輩是認真的,袁小姐的身體狀況晚輩都清楚,也接受,並且承諾以後會愛護她呵護她,所以,還請各位可以通融一下!」

  米浩瀚這番真摯的告白,分別收穫了四對白眼,連一開始對他十分客氣的宜寧郡主也開始不耐煩起來。

  袁家的這幾位夫人們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齊齊起身,連一眼都沒有看米浩瀚就直接進了內院。至於米浩瀚想要跟著進去,那是不可能的,堂堂鎮國公府的後院,豈是誰想闖進去就能輕易闖進去的?還好米浩瀚這個人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強行要跟著進去,否則以袁家不遵循常理的作風,肯定直接派人將他扔出去了。

  然而,若米浩瀚是這樣一個容易屈服和退卻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年紀輕輕就將慶國公這個位置坐穩,也不可能成為上至皇帝下至朝臣百姓都認可的能臣了,他心中所認定的人,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不會輕易放棄的。

  在鎮國公袁府的大門前,年輕英俊的慶國公米浩瀚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反而露出了會心一笑:我米浩瀚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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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0 01:02:0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袁怡(下)

  從此之後,米浩瀚總是會出現在袁家人的視線中,他從不放棄任何一個討好袁家人的機會。

  他也孜孜不倦地上鎮國公府拜訪,哪怕有時候會吃閉門羹,也總是賴在待客的大廳裡不走,不論如何,他總是袁家拐著彎兒的姻親,年紀輕輕就身負重名,不論是哪種身份,袁家人總不能趕他走。

  時日久了,倒是贏得了袁家男人們的一點好感。

  袁三郎就認真地對五郎建議道,「五弟,我瞧那姓米的小子心倒是挺誠,不如你和弟妹再考慮一下?這年頭,年輕人之中臉皮能有這樣厚的不多了,他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熱的能臣,出去誰不尊稱一聲慶國公大人,但在咱們家吃了這麼多虧,面子被這樣落,都沒有氣餒,也不生氣,這份涵養就很不容易了。」

  五郎愛惜人才,若米浩瀚不是打了自己女兒的主意,他一定十分欣賞這個小子,有毅力,有耐心,能吃苦,臉皮厚,三郎說得不錯,這些優點時下的年輕人之中,確實不多,就是他自己的兒子袁珂,若是遇到同樣的事,恐怕早就冷哼著離開了,面子重過自己的心意。

  可一想到,米浩瀚這樣出色的年輕人肖想的是自己心愛的女兒,那麼這份欣賞之情便立刻化為了厭惡之緒。

  袁五郎皺著眉頭搖頭,「不行不行,我是嫁女兒,又不是選下屬,米浩瀚再有才幹有個屁用,他貪花好色,後院一堆女人,還有好些個庶女,光憑這一點,就不配做我的女婿。」

  他態度十分堅決,「三哥你是知道的,我們家怡兒……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她那樣的身子,若是非要嫁人,也總要嫁個真心實意疼愛她的,家裡人口最好還要簡單,沒有一點點糟心事才好。否則,我寧肯養她一輩子,也不要送她去那種環境複雜的人家,沒得白受氣。」

  三郎卻道,「那些所謂的侍妾和庶女的事兒,別人不知道,五弟你還不曉得嗎?怕是米老太替米浩瀚向咱們家怡姐兒提親的時候,你就已經把慶國公家的老底都掀了個底朝天了吧?」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既然這樣,你一定曉得,那些侍妾不過只是障眼法,就跟當初皇上自保一樣,他是老慶國公的獨子,年紀那麼小,父親身體也不好,叔伯們都盯著他的爵位呢,若是不做點兒掩護,怎麼能活到現在,安然無恙地繼承了慶國公的爵位?」

  老慶國公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所以膝下只有米浩瀚一個兒子,就是這根獨苗苗,還是年過四十才有的,特別珍貴。但老慶國公眼中的寶貝眼珠兒,在米家其他人的眼中,可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原本若是老慶國公無子,那麼按照盛朝的規制,慶國公的兄弟們便可以有承襲爵位的機會,那可是一等國公爺,一旦承爵,改變的可不單單只是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有後代子孫的福利。

  所以,米浩瀚的成長史十分驚險,但他這孩子特別機靈,無論遇到多少艱難險阻,總是可以化險為夷。

  至於那些所謂的侍妾,多是米浩瀚的叔伯們送過來的,名義上是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實際上卻是要監視他,甚至毒殺他。他在羽翼未豐之前,除了虛以委蛇之外,也別無他法。至於那些庶出的女兒,那裡面的文章可就大了,有懷了下人的孩子冒充是他的,也有為了顯示地位假懷孕後從外頭偷進來的,總之,各種戲法層出不窮。

  米浩瀚對此哭笑不得,但為了自保和積蓄力量他也莫能奈何,反正都是些女兒,稚子何辜,將來最多也就是配送一些嫁妝罷了,對他來說也不傷脾胃,所以他都忍了。

  一路隱忍,好不容易這才活到羽翼豐滿的那一天,從皇上手中接到了承爵的詔書,這才算是迎來了新的生活。

  所以,跟當初的九王一樣,聲名狼藉的米浩瀚內裡其實是個特別清純善良又正義的小夥子,三郎也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才覺得這麼好的孩子上趕著也要給袁家當女婿,但卻被拒之門外還遭遇種種挫折有點可惜,這才舔著老臉過來勸說自己的五弟一番的。

  袁五郎當然知道米浩瀚是真的好,若他的怡兒是個正常的孩子,他自然也會滿心滿口答應這門親事。然而,有了當初莫青禹的事在前,怡兒的身體又……就是再好的男子放在他面前,他也捨不得將女兒給出去啊!

  他即便心裡稍微動了一下,但卻仍然搖了搖頭,「正如你說的,米浩瀚他這樣好,我家怡兒嫁過去才是害了他。你也知道,米浩瀚是獨子,對他來說,子嗣是何其重要的一件事。但我家怡兒這輩子恐怕不能生育孩子……」

  三郎聞言終於沉默了,他覺得十分可惜,若不是他的女兒欣姐兒已經有了歸宿,他膝下又沒有別的女兒,他恨不得把米浩瀚搶來做自己的女婿。說來袁家都是男孩子,女孩子本來就少,所以格外搶手,就連四房的小丫頭愉兒也訂了親,袁家實在沒有別的女兒可以拿出去了,米浩瀚這樣出色的男兒,終究不能落到自己家手裡,他真的分外遺憾。

  但五郎說的沒有錯。

  米家需要子嗣,最好未來的慶國公夫人一過門就給米浩瀚生個三五個兒子,這樣才能徹底絕了那些伺機而動窺視著爵位的族人的心。

  可怡兒的身體狀況不好,能活到什麼時候還是個未知數,更別提生孩子了。她那孱弱的身軀,根本就不適合有孩子,強行懷上的話,極有可能孩子都沒有出生就要了她的命。

  這樣的兩個人,根本不適合在一起。

  更何況,還有莫青禹……

  威武將軍莫青禹載著功名榮譽班師回朝,在這個敏感的關節上,也許根本就不適合提怡兒的親事。

  袁怡自從宣佈了自己生病以來,一直都窩在家中沒有出門。一來是要避風頭,免得被外面的流言蜚語各種看似同情內裡卻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傷害到,二來是,她確實有些不大舒服。

  她最近不只有些喘得厲害,下肢也出現了浮腫。有時候呼吸極度困難,好像脖子被人勒住了一般,有窒息感,咯的痰顏色竟然是粉色的,還有大量的泡沫。夜間睡眠常需要高枕,不然就覺得憋氣,好幾次在睡夢中被憋醒了。

  大姐姐袁悅兒這幾天日日都來診治,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只寬慰她不要緊的,可是大姐姐的表情卻都寫在了臉上。袁怡知道,她自己的生命在走下坡路,或許,很快她就要面臨生命的終點。

  含苞待放的少女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定會傷心難過吧,很奇怪,她竟然沒有那樣的情緒。在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知道,自己不會活很長,所以當真的那天到來的時候,她竟然都沒有悲傷,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了。

  當然也遺憾的。遺憾在活著的時候沒有好好孝順父母,讓爹娘為了她操了多少心。遺憾沒有好好對待哥哥,她總是跟他鬥嘴,一點都不像個是乖巧的妹子。遺憾沒有好好照顧弟弟,弟弟年紀最小,本來是該得到全家人關注的那個,但因為她,全家人的關注都在她的身上,弟弟幾乎就是放養著長大的一樣。

  當然,她還遺憾莫青禹。那樣情投意合的一個人,那樣真摯熱烈純淨的感情,是她心底一份揮之不去的執念。有時候她常想,若是當初在莫青禹離開之前她就死了,那該多好,他們之間不會有誤會,不會有仇怨,只有淡淡的喜悅,綿綿的情意,以及說也說不完的情話,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就不會有悲傷,有遺憾,有失落,有數不盡的惆悵。

  不過,再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那些往事,也是該到了隨風而去的時候。

  這日,袁怡覺得身子爽利了一些,便披了厚厚的衣裳由著丫頭扶著到了外頭的園子裡稍微坐一會兒,她整日纏綿病榻,已經好久都沒有出來呼吸過新鮮的空氣了。

  因突然覺得口渴,便差了陪同的小丫頭回去取水,自己一個人靠在亭子的柱角上歇著。

  忽然,一片男子的衣角映入了她的眼簾,她開始以為是哥哥袁珂,嬌嗔地說道,「哥哥不是出去玩兒了麼?難道忽然良心發現想起了家裡還有個無聊得快要發黴的病秧子妹妹,所以趕回來陪我了?」

  那人半晌沒有回應,但袁怡卻隱約聽到有濃厚的鼻音,好像是在極力隱忍著眼淚。

  她抬起頭來,卻驚愕起來,在她面前的那個人身材挺拔,高大俊朗,皮膚被風吹日曬得有些粗糙了,可卻更加顯得他男兒的魅力,那個人正是勝利班師回朝衣錦凱旋的威武將軍莫青禹,那個曾經與她相愛過,發誓要相守一生,並且還曾有過婚約的男人。她曾經託付過真心,想要和他白頭偕老的那個人。

  袁怡微微愣過之後,倒是已經很平靜了,她輕輕笑了起來,「你來了啊。」

  多少情緒都隱藏在了這句平淡普通的問候之中,彷佛他的到來是理所應當,也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甚至都沒有半分期待。

  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莫大將軍,在怡兒面前永遠都是當初那個謙卑的小莫。他斂去一身滄桑,強忍住心中的悲痛笑著點頭,「是啊,我來了。你……這些年,你好嗎?」

  袁怡瞥了他一眼,「若你問的是身體,那麼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不怎麼好。但如果你說的是心情,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雖然你離開的時候我確實難過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我的人生太短,值得我把握珍惜的東西太多,我不能為了一個怯懦逃跑的人悲傷太久。所以,我很快就好了,自此之後,心情倒一直都是不錯的。」

  她垂頭忽然笑了起來,「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若是臨死之前能再見你一面就好了,老天果然是疼惜我的,這不,你真的來了呢。」

  莫青禹得勝還朝,朝中所有的大臣都篤定他將來會受到重用。因為他和袁家的這一層關係,所以很多人都私下認為,將來朝中必將一去袁家獨大的情況,而呈現三足鼎立之勢。袁家的勢力,必將被鎮南侯以及威武將軍莫青禹分薄。不論對皇上,對袁家,對朝廷,其實這都是一件大好事。

  對皇上來說,儘管篤定袁家的忠誠,可是籃子裡的雞蛋也不能全放在一起,否則會碎,能夠信任的人越少,意味著他的選擇越小,一旦遇到風險,他將會受到最大的損失。如今有了更多值得信任的人,這三股勢力互相制約,反而就形成了制衡之道,讓他這皇位坐得更穩更安心,還更省力。

  對袁家來說,帝王的寵愛雖然是福音,卻也讓人小心忐忑,即便在這朝可以永葆繁華,但說不定到下一位君主時,袁家就成了不得不剷除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有權勢分攤,才能讓家族更加安全。

  對朝廷來說,意味著百花齊放,而不是必須要依附袁家才得以生存,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但這也同時意味著,莫將軍至少在表面上,不能再與袁家有所親近,甚至連接觸都最好少有。這本來就是政治需要,更何況他們之間還隔著父仇家仇。

  深深明白這其中道理的袁怡一直都以為,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見到莫青禹了,何況她的這輩子那麼短,一定是沒有機會的。所以今日,莫青禹能夠冒著被猜疑的風險來到這裡,她還是感到很欣慰的,因為她還有一句話想要問他,在死之前,有一個糾結很久的問題,她想要知道答案,這樣才不會有遺憾。

  莫青禹眼神一深,「你期待過我?你一直都在等我?」

  他的面色黯然起來,「我以為你對我就只剩下恨而已了,所以……這幾天徘徊你家門前多次,一直都不敢進來見你。今日,也是曉得恩師不在家,這才斗膽過來的。怡兒,若是曉得你沒有記恨我,我就該……」

  袁怡打斷了莫青禹的話,「小莫,你誤會了。我沒有期待你,也不曾在等你。我希望你來,是想要給我們之間做一個了斷,你當初逃跑,沒有給我留下隻言片語,我們之間甚至都沒有真正地分手。我希望能在臨死之前再見你一次,只不過是希望可以面對面地和你說再見而已。」

  她微微一笑,「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要問你,看在我時日無多的份上,還希望你可以認真回答,不要騙我。」

  莫青禹心中百感交集,但這種時候,他卻也只有點頭的份,「你問吧,我一定對你說實話。」

  袁怡笑著問道,「當初你對我是真心的對嗎?並不曾因為我是袁家的女兒,因為要利用我翻身,所以才對我那樣好?後來你離開時,也是因為迫不得已對嗎?時勢如此,你莫能奈何,但對我,你心中是沒有仇恨的對嗎?」

  莫青禹眼眶一下子紅了,他點頭道,「是,我對你一直都是真心的,並不因為你是袁家的女兒,雖然後來我的確是因為你,得到了很多機會,但我心裡對你的感情卻是純粹的。我對你好,只是因為我想對你好,覺得不能不對你好,這樣而已。後來離開,除了迫不得已,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我是個巨貪之子,我的家族沒有給我帶來過好處,卻讓我在你面前蒙羞,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除了逃離,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他忍不住上前去觸碰袁怡的手臂,「全怪時勢,那就是我虛偽怯弱,其實當初,若是我勇敢一些,或許我們之間也可以再續良緣,可是我自卑了,我軟弱了,我怯懦了,我逃跑了,說起來都是我的錯,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我怎麼會對你心懷仇恨?」

  袁怡輕輕推開莫青禹的手臂,臉上終於露出徹底釋懷的笑容,她抬頭說道,「這樣便好。曉得了你真實的想法,我以後也不會再糾結困惑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沒有足夠努力的人是你,以後,我不會再覺得後悔遺憾了。」

  她嘴角微微翹起,樣貌輕鬆地說道,「謝謝你,小莫。」

  莫青禹失魂落魄地離開,好像心中缺失了很大的一塊,他原本該有一份美滿的愛情,但他卻因為內心的自卑和不確定親手葬送了它,就算如今心中後悔得要死,可是形勢卻已經不再容許他反悔了。世間所有的果,都有其對應的因,他如今不過只是為當初的怯弱買單罷了。

  慶國公米浩瀚儘管知道自己不被歡迎,卻仍然每天都賴在袁家不走,他幫著請名醫,打聽各種偏方,這種執著倒是讓袁家的人不好意思再趕他走。

  袁怡聽說了這件事,便笑著讓人請了米浩瀚進屋。

  病榻上,已經瘦成了一道閃電的她好奇地問,「你說曾經在外頭見過我一次,沒有想錯的話,那時的我應該是男裝打扮,為什麼你會認為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我的雙胞胎哥哥?有沒有可能,你一見傾心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

  本來很悲傷的氣氛,被她這句話一下子攪合了,米浩瀚氣得半死,半晌才道,「你就聽不出來這只是一個藉口嗎?誰說我是在外頭見著你的,又是誰說我只見過你一次?我們兩家好歹也算是親戚,小時候我們見面的次數可多了,只是你不記得我而已!但我可不像你,我只要心裡認定的人,是一定不會忘記的,記得清清的,哪怕你哥哥和你站在一起,我也立刻就能分出誰是誰!」

  米浩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嘰裡呱啦把他這些年來的相思之苦都倒了出來。

  原來他和袁怡的緣分始於幼年時期,兩個人在去親戚家做客的時候碰見過好幾回,每回他都能看到袁家小姐的颯爽英姿,不知不覺就戀上了。但當時的他,屬於父親的心肝寶貝,卻是別人的眼中釘,所以行動受限,只能儘量低調,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勾搭袁家小姑娘這樣出格的舉動來,只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

  後來盛京城中傳出袁怡和人訂婚的消息時,他捧著酒壺在家裡的池塘邊對月痛飲,喝醉了的他,被家中一個堂兄給推下河,差一點點就要溺死了。

  再後來聽說那個姓莫的小子一聲不吭離開了,雖然他曉得袁怡一定很難過,但是他心裡可開心了,這意味著他的機會要來臨了。本想著要立刻去提親的,但一想到家裡的狀況還很亂,不適合迎娶新娘子過門,所以他硬是忍著,將家裡面全部肅清之後,穩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後,這才想著來袁家提親的。

  米浩瀚目光熱烈,「怡兒小姐,我曉得你現在身體不好,但是我完全不介意的,真的,我是真心實意喜歡你,所以不管你是什麼樣的,會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在乎。要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娶你!我希望你可以趕緊好起來,對,你一定可以趕緊好起來的,等你好起來,我就來娶你好嗎?答應嫁給我好嗎?」

  袁怡這還是頭一次收到如此炙熱的表白,之前小莫是一個情感很含蓄的人,就算兩個人喜歡到了情濃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真摯熱切的話語,一瞬間,她還是有一點點心動的。但可惜的是,她已經快要死了,完全沒有精力和這個據他所說愛慕了自己很多年的男人發展發展。

  不過,看在米浩瀚這樣真誠的份上,她還是笑著對他說道,「好啊,如果我好了,一定嫁給你,你賴也賴不掉了哦。」

  她心裡想的是,她自己這樣的狀況,是不可能好起來了的,那麼就拿這不可能的假話去安慰一下這個真誠的男人吧!

  兩年後,慶國公府到處都是大紅的喜字,酒過三巡,慶國公立刻忍不住等不及地告辭回了喜房。他無比興奮地揭開了紅蓋頭,「娘子,我等了你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你了!嗚嗚嗚,你終於成為了我的妻子,嗚嗚嗚!」

  或許是喝了一點酒,平素裡日理萬機殺伐果斷的慶國公米浩瀚一下子成了個孩子,竟然抱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哭了起來。

  袁怡翻了翻白眼,「是,是,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所以相公啊,你能不能先不要哭了,幫我把這個金冠給摘下來,重死了啊,差點要壓壞我。」

  當初她許諾等她好了就一定嫁給米浩瀚,那是因為她以為自己好不了了,就快要死了的人,許個承諾也不要緊吧。誰知道米浩瀚竟然有那樣的能耐,請來了一位神秘的醫者,又機緣巧合得到了一顆意外受傷而死之人的心臟。當時,她已經快要死了,所以袁家的人都決定死馬當成活馬醫,由那位醫者和袁悅兒一起進行了心臟移植手術。

  也許是她命大,這手術竟然成功了,她的身體和別人的心臟竟然也沒有產生排斥,就這樣膽顫心驚地過了兩年之後,發現她的身體機能已經恢復了,她雖然不如平常人健康,但和從前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同,甚至,大姐姐還說,只要保養得好,她完全可以過正常女人的生活,結婚生孩子,都沒有問題的。

  這不,米浩瀚就立刻黏了上來,以當初她的承諾要挾,必須要她嫁給他。

  好吧,這麼有誠意的男人,又熱切執著地等了她兩年,她想要不嫁好像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就嫁了,而且還是滿懷欣喜地嫁了。

  夜已深,米浩瀚眼神一深,將紅燭吹滅,「娘子,我們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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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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