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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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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4 23:57: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8-10 01:02 編輯

【書名】:將門嬌

【作者】:翡胭

【內容簡介】:

  大盛朝邊疆狼煙起,鎮國將軍一家五子慨然赴陣,隨時都可能為國捐軀,

  臨行前,老太君淚求聖旨,要替五郎求娶傳說中特好生養的安定伯府崔氏女,以求一槍命中,開花結果。

  安定伯府有女兒的,不是裝病就是玩消失,只有崔翎覺得這是門好親——

  門第高,沒人欺;賊有錢,生活水平低不了;又是小兒媳,不擔責任日子好混;

  沒有三年五載回不來,樂得清淨;要是丈夫不幸了,那就是烈士遺孀,享受國家補貼的!

  這對勾心鬥角了一輩子,今生只想安安穩穩過養老日子的她來說,誘惑太!大!了!

  一片混亂中,崔翎淡定開口,「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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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4 23:5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婚(一)

  崔翎紋絲不動地端坐在喜床上,透過大紅喜帕的縫隙,能看到燭影搖曳下泛著清冷光澤的青玉地板,這是截然不同於她娘家安寧伯府的奢華。

  青玉雖然易得,但要切成四方平整的地磚鋪滿屋子,卻是件相當耗時耗力特別是耗費銀子的事,不是普通的世家貴族能做到的。

  她的嘴角不由彎起一抹笑意,真好,看來袁家果真如同傳言那般有錢。

  陪嫁丫頭木槿悄聲在她耳邊說道,「小姐,剛才有位林嬤嬤送了個食盒過來,說是姑爺捎了話來,前頭幾位王爺和大人都還在,恐怕他還得再晚些才能回來,怕您餓著了,先請您用些墊墊肚子。」

  她上前扶著崔翎起來,「姑爺還真是有心,那位林嬤嬤把喜娘和袁家的人都請出去了,這會屋子裡只有我和桔梗在,您放心吃,沒人會挑您的禮數。」

  在大盛朝,成婚對新娘子來說雖是最大的喜事,但恐怕也是一生中最受折磨的苦差。

  從清晨起開始折騰上妝著衣,做各種繁瑣而冗長的儀式,然後頂著滿頭厚重的金冠像個木頭人般在喜床上端坐不移,不能動,不能出聲,當然也不能飲食。直到新郎回屋揭開蓋頭喝過合巹酒之後,才能用一點喜桌上擺放的糕點,然後紅燭滅,被浪翻,這婚才算是成了。

  若哪家的新媳婦沒忍住饑餓偷吃了東西,或者坐不住起來走動過,那可是要被挑剔不懂禮數的,婆婆覺得新兒媳沒有定性為人輕浮,妯娌們也有了嘲笑的話柄,連下人都會輕視幾分。

  崔翎雖然對吃人的封建禮教唾棄不已,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從今往後的日子可都要在袁家度過了,總不能因為一時小節就毀掉了下半輩子的長期飯票吧?

  忍耐了一天,渾身腰酸背痛,沉重的金冠壓得她脖子生疼。

  但身體上的疲乏遠沒有饑餓帶給她的痛苦更多,作為一個飯量奇大的資深吃貨,她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若此時眼前有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用千金來換她也是肯的。

  是以知道素未謀面的夫君給她準備了吃食,她感動地眼淚都快落下來。

  聽到屋裡這會只有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木槿和桔梗兩個,聞著食盒裡飄出的食物香氣,崔翎哪裡還忍得住?她迫不及待地掀開喜帕,就往喜凳上坐下。

  桔梗老成些,見狀便忙上前阻攔,「小姐,喜帕要等到姑爺來了由他掀,您這樣不合規矩!快,快蓋回去,您想吃什麼,交待給我和木槿就是了,讓人瞧見了不好。」

  崔翎笑嘻嘻地說道,「這裡不是只有你們兩嗎?我速戰速決,吃完了就掀回去,誰也瞧不見。放心吧,沒事。」

  桔梗剛想再說些什麼,但崔翎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食盒裡的盤子在喜桌上擺開,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南海的斑魚,西川的雀舌,袁家真是富得流油,這門親事當真沒有選錯!」

  話音剛落,喜桌上已風捲殘雲。

  桔梗深感無奈,她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貪吃,珍饈美食當前,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

  她現在開始相信,小姐之所以答應這門別人避之不及的婚事,多半是因為聽說鎮國將軍府袁家財大氣粗。

  傳聞府裡的廚子手藝高超,不是皇上從御膳房裡賞下來的,就是在各大酒樓名廚中重金聘請的,嫁到這樣的人家,別的不提,至少每日三餐都能是個極大的享受。

  畢竟,鎮國將軍袁世韜臨危受命,帶著袁氏子侄征戰西北疆場抵禦柔然鐵騎的入侵,這是盛京城人人皆知的事。

  新姑爺五郎袁浚也在此行之列,不過因為大婚之喜,皇上特意恩准他晚幾日出征。

  這一上戰場,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這些年,盛朝邊疆大大小小戰事不少,驍勇善戰的袁家軍刀裡來劍裡去的,雖保住了社稷安穩,百姓平安,但袁氏子侄卻有不少折損在戰場上。

  鎮國將軍的第二子袁澤就是死在了五年前平突厥之亂中。

  就算能袁五郎命大,可戰事紛雜,等徹底凱旋而歸,那也得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這種時候,不管誰嫁過來,都等同於守活寡。

  偏偏袁家的老太君不知道從哪裡聽到說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都特別好生養,外嫁的女兒幾乎個個都是新嫁得孕,三年抱倆,還包生兒子。

  老太君最疼愛的五郎還未娶親,此去戰場,命懸一線,她便打定主意了要讓五郎袁浚在臨行前娶一個崔氏女,就想著說不定能一槍命中,然後開花結果。

  於是,老太君便去慈安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到了太后的恩典,太后又以體恤功臣的緣由請皇上出馬,親自發了一道賜婚的旨意,要安寧伯崔弘錦挑一名待嫁的崔氏女嫁給袁五郎為妻。

  原本,鎮國將軍府是開國功臣之後,門第高貴,累世豪富,手中有兵權,深得皇帝信任,是門再好也不過的親事,只是非常時期,在戰亂面前,再好的香餑餑也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馬蜂窩。

  安寧伯府的閨女都是捧在手心裡,千般疼萬般愛地長大,家中又不缺爵位,也不缺富貴,誰捨得把女兒送去守活寡去?那不是推她入火坑嗎?是以,一夜之間,崔家適婚的小姐們不是生了急病,就是躲去了外家,來不及走的,也打著禮佛祈福的名義住進了庵堂。

  唯獨五房的九小姐崔翎,既不害怕,也不躲閃,為了替年邁的祖父分憂解難,令家族安然度過這次不大不小的危機,她捨身取義,主動請纓應下了這門倉促的親事,令安寧伯既欣慰感動又愧疚憐惜。

  安寧伯崔弘錦一聲令下,崔翎換來的不僅是整個家族的支持,還有極其豐盛的陪嫁。

  人前的崔九小姐十分淡定端莊,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悲,只有大義凜然,但桔梗知道,背著人時,小姐眉眼臉上總時不時浮現笑意,看起來似乎對這門親事十分地滿意。

  可她不太明白,倘若姑爺當真有個好歹,小姐身邊又沒有個孩子傍身,便是嫁到再顯赫的門第,有再豐盛的陪嫁,用的是價值萬金的寶物,吃的是瑤池珍饈,又能怎麼樣呢?

  桔梗一邊心內感慨著,一邊忍不住問道,「小姐,聽說姑爺明兒就要走了,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當真......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

  院子裡的槐花樹下,一道挺拔俊逸的大紅身影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佇立在皎潔高懸的月色裡,傾聽著屋子裡會有怎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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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婚(二)

  龍鳳喜燭瑩暖的光焰微搖,在明豔耀眼的新娘臉上投射下斑駁的暗影。

  崔翎抿著唇將最後一口玉蕊羹咽下,拿木槿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沾了沾嘴唇,然後抬頭對著桔梗笑道,「在我嫁過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成親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既然是早已知曉的結果,也不能憑我的心意改變,那麼又何必多想呢?惟願袁家軍旗開得勝,平安歸來吧。」

  這話說得傷感委屈,帶著家仇國恨的沉重,偏偏言辭裡又顯露出一份深明大義和善解人意,令槐花樹下的新郎袁浚一時心悸,只覺得愧疚這位嬌妻良多,忍不住想要進屋好生安撫一番。

  但這時,裡廂忽又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呀,桔梗,你眼睛紅了?別哭別哭,我那是故意逗你玩的!」

  那聲音清脆悅耳,像是高山之泉叮咚叮咚敲落磐石,但說出來的話,卻又如同寒霜一般冷冽無情,「我連袁五郎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他明天就走了我有什麼好難過的?他走了,多清淨不是?他在,我才彆扭呢。」

  袁浚聞言身子一窒,俊朗的面容顯露幾分凝思。

  他不再向前,卻往後退了幾步,斜斜地倚靠在槐花樹上,抱著胸,有心想要聽一聽,祖母千方百計從崔家求來的這位新婚妻子,到底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屋子裡,崔翎好像對外面逐漸靠近的危險絲毫沒有察覺一般,她笑嘻嘻地拍了拍桔梗的手臂說道,「我肯嫁來袁家,除了聽說他們家的廚子手藝好,其實就是沖著袁五郎不在家這點好處來的。」

  安寧伯府其他適齡的姐妹一聽要嫁給袁五郎,就好像遇著了瘟神那般上躥下跳急著躲開,但對她來說,這卻是一門可遇不可求簡直為她量身定做的好親!

  崔翎掰著手指細數道,「你看,不是長媳,就不用幫著婆母管家,便是家裡有什麼事,前頭還有四個嫂嫂頂著呢。平素裡除了晨昏定省,既不必伺候夫君,也不用糟心侍妾或者庶子,樂意逛逛園子就逛逛,不樂意就躺著,日子多自在?」

  她接著說,「我聽祖父說,柔然這仗沒有三五年打不下來。袁家五郎若是命大到時候能平安歸來,好歹咱也得了幾年清靜日子,若是他為國壯烈了,那我就是功臣遺孀,朝廷還得給我發撫恤呢!這筆賬,怎麼算都不虧。」

  屋子裡的新娘子興致勃勃地算計著夫君為國捐軀後的好處,屋子外的新郎官氣得臉色發黑。

  袁浚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會是這樣一個女人!

  祖母以孝道逼他娶崔氏女,他原本是極不贊成的。

  戰場上兇險異常,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活下來,臨陣娶親,豈不是擺明瞭要自己的新婚妻子承受別離之苦,乃至葬送她如花般的青春和一生?

  這太殘忍了。

  但聖旨已下,他為人臣子,不過只有遵從二字。

  聽說崔家九小姐樂意嫁給他,他不只心存感激,還對這素未蒙面名叫崔翎的姑娘帶了一份格外的愧疚和同情,他立誓要竭盡所能地對她好。

  所以,他才會身在前堂宴客,卻一直掛念著在喜房裡獨自等候的她餓不餓,累不累,好不好。也才會一有機會就找藉口回屋來看她,心裡想的是喜冠沉重,他先與她作了儀式再去應客,她若累了也好先歇下。

  誰成想,他憂慮她將來的生活,怕她無所依靠,虛度年華,而她渴求的竟然是他戰死疆場,她好繼續得到清淨,甚至還有朝廷的撫恤!

  一朝心念破碎,所有的好感和內疚,也就都隨風而逝了。

  袁浚淩厲深邃的目光明了又滅,終是沒有再往前踏出一步,清朗的月色裡,他輕拂衣袖而去,一身大紅色的喜服,也遮掩不住滿身的寂寥與失落。

  而崔翎對此一無所知,仍然沉浸在成婚之後安靜美好生活的想像中。

  桔梗和木槿被自家小姐坦誠以告的真實想法驚呆了,她們想不通為何世人眼中的悲慘姻緣,在小姐這兒就成了幸事。

  在她們看來,身為女子,在閨閣時倚靠父親,出嫁了倚靠丈夫,年老後倚靠兒子。可小姐將來極有可能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孤零零一個存活於世,人人都可以隨意拿捏欺負,這得要受多大的委屈啊?

  可小姐竟覺得這樣清淨……

  崔翎也知道,在這個女人只是男人附屬品的陌生年代,她的想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大逆不道,與普通人的價值觀嚴重不符。

  但對她來說,與袁五郎的這門親事,確實是她最優的選擇。

  她上輩子出身貧寒,為了改變命運刻苦讀書。工作後,為了爭取更大的利益和財富,她與人勾心鬥角,習慣兩面三刀和爾虞我詐,付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艱辛和苦難,終於站到了行業的頂峰,成為赫赫有名的女強人。

  可最後,她又得到了什麼?

  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將她一生心血和成就葬送。

  她連著房子一起陷落,被困在廢墟之中,倒是沒有砸傷胳膊砸傷腿的,但因為所處的位置偏僻導致救援不利,最後斷水斷糧而死。

  任何人經歷過這樣痛苦的死法,再得到一個重生的機會,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一定會截然不同。

  崔翎就是這樣。

  以為死了,睜眼卻發現穿了,還是歷史書上沒有寫到過的朝代,她竟然也沒有太大的震驚和激動。只是在心裡想著,上輩子生活得太辛苦太複雜了,這輩子再也不要過從前那樣的生活,混吃等死,做個米蟲,提前過上養老的生活就好。

  她運氣好,托生在盛朝的名門世家,富貴安逸的生活是可以保障的。

  加上她大徹大悟過後,脾氣格外地好,不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兄弟姐妹之間,不爭不搶不頂嘴不出風頭,倒是意外贏得了大夥的憐惜和寬容,在娘家的日子過得別提有多安逸了。

  只除了一點,許是因為上輩子是餓死的,這輩子的崔翎對食物特別執著。安寧伯府上的廚子不能滿足崔九小姐日益增長的美味需求,大約是她唯一的苦惱了。

  而現在,袁家完美無缺地符合了她所有的想法。

  至於袁五郎,其實崔翎倒並不是盼著他戰死。

  只是前世經歷得太多,對男人這種生物,早就覺得可有可無。有個丈夫,也行,沒有的話,也不算什麼事。對於她這樣奔著養老的想法去嫁人的女子來說,丈夫並不是必需品,婆家這枚長期飯票才是!

  崔翎懶得和兩個丫頭解釋,她的這些經歷也不是解釋就能說通的。

  等喜桌上收拾過了,她便仍舊端坐在喜床上,頂著一頭沉重的金冠,無聊而疲倦地等待著新郎的到來。

  快到子時,房門終於開了,前頭來了個丫頭傳話,「今兒大喜高興,五爺被王爺和大人們多灌了幾杯酒,醉得不輕,五爺怕醺著了五奶奶,便去書房安置了,奶奶早些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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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洞房(一)

  新婚夜,袁五郎沒有回房。

  原本該由他親手用秤桿挑起的喜帕,最後是崔翎自己掀下來的,原本該執子之手夫妻同飲的合巹酒,也被置之一旁。對盛朝女子而言,沒有丈夫稱心如意和永不分離的承諾,這婚禮是不完滿的。

  桔梗和木槿都有些慌亂無措,「小姐,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我們去請姑爺回來?」

  姑爺明日就要出征,以後的三五年間,小姐就要獨自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府邸生活,倘若因為今夜不曾禮成而遭到旁人的嗤笑和輕慢,那孤獨無援的她,剛才細數的那些好處,便都成了笑話。

  這等天大得委屈,但崔翎卻似毫不在意。

  她將盤起的青絲放下,整了整身上的裡衣,然後不緊不慢地爬到裡床,「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去歇著,從晨起到現在,你們兩個一直都陪著我,也都累了。」

  成親當真是件體力活,從天還沒亮就得起身,一直等到夜深。

  這兩個丫頭整個過程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坐得端正,她們站得也紋絲不動,一直陪著她熬到子時,她都乏得渾身散了架,她們怎麼會不累?

  但桔梗卻死強著不肯去歇,「小姐!」

  崔翎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肩膀,「雖然我不知道袁五郎鬧這齣是為什麼,但你們放心,最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一定會乖乖回房的。」

  天色太晚,她睏倦不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所以,你們兩個趕緊安心去睡。」

  桔梗還要說些什麼,木槿卻已經心領神會地放鬆了表情。

  木槿拉著桔梗說道,「小姐說什麼,我們兩個照著做就是,哪裡來的那麼多可是?再說,小姐什麼時候騙過咱們?她說姑爺等會就回,姑爺就一定會回來。」

  新房的隔壁設了個耳房,兩個陪嫁丫頭便先安置在那。

  崔翎看著木槿好不容易拉著桔梗走了,不由搖了搖頭歎道,「桔梗最是忠心,可這腦子總是轉不過彎來,將來可不能給她挑個太精細的女婿,否則一準受人家欺負。」

  她想,袁五郎不肯回房的理由,要麼就是不喜歡她,要麼就是不想害她,或者還有別的她猜不透。

  但袁老太君非要求娶崔氏女的理由,不就只有那一個嘛。

  坊間早就流傳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旺子嗣,這幾十年來出嫁的女兒無不都是剛成婚就結麟兒的,而且三年抱兩個,還包生兒子。

  尤其是她長房的大堂姐,嫁了九代單傳的咸寧伯世子後,一連生了四個大胖小子,將咸寧伯夫人樂得逢人就誇,從此崔氏女好生養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大盛朝。

  袁老太君還指望著袁五郎今夜能夠一舉得孫呢,怎能容許他獨自一人在書房過夜?

  果然,過了小半刻鐘,崔翎就聽到門外有了動靜。

  袁浚幾乎是被架著扔進喜房的,那些粗壯的婆子都是他祖母袁老太君身邊得力的人。

  袁家極重孝道,鎮國大將軍袁世韜對老太君的孝順是出了名的,只要老太君說東,他絕對不敢指西。威風凜凜的上將軍,在老太君面前那像蔫了的黃花菜,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這樣一來,便連老太君泰安院的僕婦也都比別人多上幾分威嚴了,那可是能直通老太君法耳的人,袁浚甚至連反抗都不能,就乖乖地被架著回了屋。

  他心裡當然也覺得窩囊,但有什麼辦法呢?

  雖然他現在對屋子裡的女子沒有半分期待,心裡甚至隱隱還帶了一股厭惡的情緒。但他明日就要走了,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倘若能讓祖母心裡稍微安定一些,便是刀山火海也都敢下了,何況只是回去圓房?

  一個女人罷了!

  他輕輕呼了口氣,硬著頭皮走進了內室。

  八仙喜桌上的糕點都有用過的痕跡,白玉酒盞被推至一旁。華麗而沉重的金冠安然擺放在角落,繡著鴛鴦交頸的大紅喜帕則懶懶地在金冠的一角耷拉著。

  龍鳳喜燭燃燒了一半,影影綽綽地照著喜床上安睡的女子。

  袁浚坐在床沿,望著那張睡著時格外恬靜安謐的臉,眼中情緒複雜。

  他的新婚妻子,無疑是個美人。

  如月般皎潔白皙的臉龐上,眉眼細緻如同水墨風景,一張潤紅的櫻桃小嘴,飽滿而誘惑,薄薄的棉被下,裹著一具錯落有致的身形,不論身量還是面容,這女子都堪稱完美。

  可以想像,等她睜開眼站立在他身前時,該是怎樣一番美麗的風情。

  袁浚想,倘若先前沒有聽到她那番殘忍無情的說辭,他定必要慶倖能得這樣一位家世匹配深明大義還生得如同天仙一般的妻子,不論戰場如何險惡,便是為了她,他也一定會時刻警醒誓要活著回來。

  然而,現在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就像這女子將嫁給他當成一件差事,他娶她也不過只是令家人安心,彼此都不需要有什麼期待,更不必談什麼憐惜和心疼。

  但袁浚終究不是那些世俗尋常的男子,對沒有好感的女人,他沒有辦法只將圓房當成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在靠近幾次都沒有辦法邁過心裡那道關卡後,他決定放棄,假作酒醉不醒地將今夜混過去便罷,反正等明日起來敬了茶,他就要走了,之後她怎樣全憑她自己。

  他吹滅紅燭,只脫去外衫合著中衣上了床,因不想與裡床的女子靠得太近,便抱著胸只蓋了小半邊被子,側著身子閉上眼。

  沒過多久,耳邊響起一個清脆細弱的聲音,「夫君……」

  袁浚皺了皺眉,有些不太想搭理她,便不出聲假裝已經睡著,但那女子卻仍然不肯罷休,連喚了好幾聲「夫君」,而後竟還大膽地將手放到了他腰上。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在新房喜床之上,陌生女子手指的潤滑和溫暖從她的掌心傳到他身上,令他身體的某個部分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

  他再無法安然裝睡,只好沉著聲問道,「何事?」

  崔翎咬了咬牙,「不能睡!我們……還沒有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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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洞房(二)

  袁浚既驚又詫。

  驚的是他打定了主意要蒙混過關,而新婚妻子卻主動開口要求他履行義務,一時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詫異,卻是因為安寧伯府也是積世大家,他沒有想到名門崔家教養出來的女兒,竟然能這樣沒羞沒臊地將「洞房」二字掛在口中,雖然他們拜過堂已成夫妻,但正如她所言,彼此之間可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呢。

  俊朗的眉峰不由急轉直下,心裡那層厭惡沒來由地更深了。

  他想,得是多麼沒臉沒皮的女子,才會將婚姻看得這樣隨便?先前還說看中的便是他離家這個好處,這會兒卻又求著他洞房。

  黑暗裡,崔翎久未聽到回答,心裡不由有些著急。

  雖然她本人對袁五郎這位丈夫並不在意,但她明白,今夜墊在她身下的喜帕是必須見紅的。否則,等明日晨起泰安院老太君派人來收東西時,她根本沒有辦法交代。

  就算袁五郎肯為她解釋,是因為昨夜醉酒無力行事,可他就要走了,接下來該怎樣證明她的清白?

  更何況,袁老太君想要崔氏女做孫媳婦的原因,是指望著能夠得一個重孫子。

  努力過而不得,那是命。

  但連試都沒有試過,那便是大不孝,老太君才不會認為這是袁五郎的錯,一定會把這筆賬都算到她身上去,若不能攏絡婆家人的心,那想過構畫中那等閒適的日子,顯然就要費些力氣了。

  崔翎現在懶得要命,根本不願意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多花心思,所以,既然一個洞房就能搞定的事,又何必要拖到明日之後?

  反正,那回事上輩子也不是沒有做過,頭一次再疼,也不過躺好了咬咬牙的事。

  她這樣想著,便試探性地將手臂再伸過去一些,幾乎整個地將背對著她的男人環抱住。

  袁浚眉頭皺得更深,柔軟而生澀的觸碰毫無疑問激起了他身體上的反應,然而,他向來以克制謹慎要求自己,儘管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和誘惑,卻仍能夠保持住自己。

  他不著痕跡地又向外挪動了些,假借整理被子的姿勢敏捷地將她的手臂推開,「今夜多喝了幾杯,頭腦昏沉,此刻渾身無力,若是娘子體諒,那事……明日再說?」

  話已經說得如此決絕,倘若這女子再糾纏不休,那便是不識趣了,她不得不體諒的。

  至於明日……明日早起他就要離開盛京的,哪裡還有什麼時間和機會與她圓房?

  果然,話音剛落,袁浚便察覺到方才靠得他很近的嬌軀一下子僵硬起來,很快她充滿了芬芳香氣的身體慢慢在絲綢床單上蠕動,逐漸離得他遠了。

  他鬆了口氣,又有些後悔方才應該在書房時就「爛醉成泥」的,倘若他人事不省地被抬進來,這會也就不需要與她進行這難以啟齒的對話了。

  不論他心裡再怎樣厭惡她,但她總歸仍是即將為他犧牲青春年華的女人,既然這事無法更改,他仍想給她應有的尊重和體面,拒絕她,傷害她,他還是會不忍。

  但他顯然想錯了。

  崔翎不是傻瓜,袁五郎的推脫是再顯然不過的拒絕,而這冷淡決然的態度也令她明白自己一點都不受人家歡迎,但她明確了他的心意,竟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失落,反而輕鬆了不少。

  她才懶得管袁五郎冷待她的原因,就算他在外頭早就有了心儀卻不能娶回家的女人這是在守貞呢,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竊喜的是,本來以為,獻出初夜是得到鎮國將軍府袁家五奶奶這名號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可既然袁五郎不喜歡她,那麼她根本就不用這樣犧牲自己。

  第一次很疼的,能免去那樣的痛苦,她當然求之不得。

  但,喜帕仍在身下墊著,不染點顏色上去明天真的不好交差。

  崔翎轉念一想,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她想了想,又慢慢地蠕動到袁五郎身後,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夫君……」

  袁五郎轉過身,一雙深邃而銳利的眼眸似能穿透夜的黑霾,他面色黑沉地打量著夜色裡越見精緻美好的那張臉龐,極力隱忍著自己的怒氣,「到底何事?」

  崔翎可不像袁五郎那等練家子,屋子裡漆黑漆黑的,她只聽到衣料和被褥摩擦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曉得一直以來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已經轉過了身。

  但她目力有限,黑夜裡根本看不清對方的容貌,更不能分辨他此刻的神情。

  為了達成目的,她拼命用討好的語氣說道,「若是喜帕上不見紅,明日祖母一定會不高興的。夫君,你看,是不是……」

  她媚笑如花,幾這表情幾乎稱得上是諂媚了,「我也曉得夫君飲了好些酒,這會兒身體乏累,但祖母年紀大了,若是讓她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來,當真是不孝呢。你能不能勉為其難地……」

  袁浚氣得都快吐出血來,敢情他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這位還是想要和他糾纏不休?

  他不由有些生氣,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這女人如此不知廉恥,定不是個耐不得住寂寞的人,說不定等他剛走,她就能到處勾搭,給他頂綠帽子戴。

  男人憤怒的時候,容易失去理智。

  袁浚胸中升騰起一股怒意,心想既然她這樣急不可耐,不如他便成全了她!他冷冷一笑,「不錯,不能讓祖母不高興,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吧。」

  鎮國將軍府是開國武將世家,族中子弟人人習武,他袁五郎亦然,既然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武夫,手腳便難免不知道輕重,若是哪裡磕傷了她碰痛了她,那可怪不得誰。

  他剛想俯身上去,狠狠蹂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女人,忽見她咯咯笑了起來,面容燦爛如同花放千樹,她銀鈴般清冽脆嫩的聲音說道,「太好了,要不是我自己割肉嫌疼,也就不麻煩你了。」

  崔翎從被窩裡爬起,摸索著到了床沿,按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火石,輕輕地將床頭妝臺上的油燈點著了,又在妝匣裡翻找尋到了一枚銀制的簪子。

  她歡歡喜喜地送到完全黑了臉的袁浚面前,「手臂上刺一下,只要喜帕上見了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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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思

  袁浚難以言述此刻的心情。

  從最初滿懷期待和愧疚,然後心冷失望和落寞,到現在怒火中燒卻又莫能奈何,他的大婚日,給了他與想像截然不同的經歷,他心裡暴躁莫名,卻偏偏還得順著剛才的話行事。

  他面沉如黑炭,幾乎是咬著牙用銀簪將手臂割破,鮮紅的血在搖曳的燭火中顏色詭異妖豔,落在潔白的絲帕上形成炫目的紅點,像朵朵綻放的梅花。

  崔翎歡歡喜喜地將喜帕疊好放到床頭的紫檀木匣子裡,然後吹熄燈燭,以格外愉悅矯健的身姿爬回裡床,「夫君啊,時辰不早了,你明日還要遠行,也早點歇了吧。」

  她將話說完,也不等回答,就很快睡過去,因為太累,呼吸聲都比平時重了許多。

  袁浚冷眼看著身邊女子睡得香酣,若不是腦中還剩最後一絲理智,他真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他手臂上的傷口尚未包紮,這女人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自顧自地將燭火滅了,完全視他為無物。

  所以說,她剛才極盡討好和諂媚,就只是為了要騙取他的血,好讓她明天可以在祖母面前蒙混過關?

  這簡直太荒謬了!

  袁浚再也無法忍受與這樣功利殘忍的女人同床。

  眼看時辰也不早了,他無心睡眠,索性便就起身,這動靜鬧得不小,連隔壁耳房裡睡著的木槿和桔梗都在門外出聲詢問,但床上的人卻絲毫不察,還因勢利導地迅速佔據了整張大床。

  他極盡失望,心中一片冷漠,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門扉緊合的聲音冗沉而厚重,崔翎默默地睜開雙眼,然後撐起被褥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她聽到門外壓低聲音的對話,「姑爺,您怎麼起了?有什麼吩咐讓奴婢去辦。」

  沉冷的男聲憂鬱落寞,「我忽然想起鎧甲上還有一處未擦,明日就要啟程,怕事兒多忘了,這會便去書房擦亮。你們兩個去歇吧,別忘了時辰到了喚五奶奶起來,還要給長輩敬茶。」

  腳步聲漸漸遠了。

  逐漸晃開的夜色裡,她靜靜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歎了口氣,「對不起。」

  生存在陌生而保守的封建時代,想要活得更好,便不得不需要一些偽裝。

  有人安靜低調夾著尾巴做人,有人強勢表現讓別人不能小覷,而她,因為終極理想是混吃等死,所以就選擇了裝傻賣蠢,扮豬吃老虎,雖然聽起來不那麼高大上,但她實踐了多年,卻一直都挺有效。

  有時候說一些不得體的話,讓別人小瞧自己,不被當作是對手或敵人,也是一種生存技能。

  安寧伯府子嗣豐茂人口繁多,在十五個堂姐妹中,她行九,與她年齡相仿的姐妹就有五六個。

  她父親崔成楷在吏部供職,多少年了沒有個進益,是叔伯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也是祖父最輕視忽略的那個。她母親早逝,已故的外公建成侯羅恩泰倒曾經顯赫一時,但兩個舅舅如今都不在盛京,除了年節來往,多少年她沒有見過外家的人了。

  這樣境況下,再低調也不經事,總會有那些無聊的人來尋釁的,倒不如天生一張笑臉,逢人就笑,時不時表現地傻氣一點,長輩們不過多關注疼愛,堂姐妹們才懶得將她當成目標和對手。

  否則……

  她已經生了一張格外嬌豔美麗的臉了,如果還聰明機靈,又討人喜歡,那得多招人恨哪!

  所以說,隔牆有耳在陌生的所在不宜吐露真言的道理,崔翎怎麼會不懂?

  只是當時桔梗哭得傷心,她急著想要安撫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無比忠心卻又偏偏腦袋裡只有一根筋的丫頭,便將自己心裡話說了出來。當時也是想著袁家的人都被叫出去了,這裡是喜房,院子外頭還有人守著的呢,閒雜人等輕易進不來,這才口沒遮攔的。

  後來袁五郎派人傳話說去書房歇下,她這才想到木槿期間出去還食盒,回來時曾說,守院的婆子提起過五郎先前回來過但很快就又走了。

  當時她剛用完豐盛的飯菜,暢想著未來快樂自在的生活,竟然對此沒有引起重視,絲毫不以為然。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的口不擇言惹了大禍。

  果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崔翎也曾想過該如何補救,但袁五郎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她又懶得花費巨大的心思去挽留住新婚丈夫的心。後來心一橫,既然他已經厭惡她了,那就索性讓他厭惡到底吧,反正她本來也就沒有稀罕要得到丈夫的喜歡。

  說白了,他一個即將上戰場的人,受到的壓力已經很大,實在也沒有必要在心裡多牽腸掛肚一個人。

  對她來說,這個丈夫即將遠征,要很久才能回來,甚至也有可能回不來了的,那她就更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花費時間和心思了。她絕非冷血無情之人,一旦有了交集,就難免會掛念,未來的日子可長著呢,心有所牽會妨礙她心無旁騖地享受人生,這可與她的理想不符。

  所以昨夜,直到將袁五郎徹底氣走,她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中間點燈那會,她也儘量不讓自己的目光飄到他臉上,生怕一旦記住了他的容貌,他會鑽進她的夢裡控訴她是個壞女人。

  這做法雖然自私,但也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

  沒有感情,將來若有點好歹,也就不會傷心,這是她窮盡前生才領悟到的道理。

  至於袁五郎……

  崔翎有足夠的自信他不會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向袁老太君告狀。

  雖然成親比較倉促,但祖父安寧伯崔弘錦也特意派人去好生打聽了一番袁五郎的為人,據說他性子沉穩大度,可堪將才,想必是不會和她一個沒有見識的小女子為難的。

  更何況袁家人都極孝順,便是為了袁老太君心情舒坦,袁五郎也必不會拆她的台。

  她胡思亂想一通,天色很快亮了,雖然身體沉重疲乏,但想著這會若是再睡下去,等會定難爬起來,倒不如這會子就梳妝打扮,坐等來取喜帕的嬤嬤,也好給袁老太君留下一個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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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敬茶(一)

  來取喜帕的嬤嬤姓杜,是泰安院袁老太君身邊得力的人。

  老太君派了年長資深的杜嬤嬤來接崔翎去正堂,除了表示對這個新孫媳婦的重視,也是想借著路上的時間,讓杜嬤嬤將這府裡的大致人口以及各位夫人奶奶的喜好說一說。

  鎮國將軍府的男人們,除了袁大郎作為長男守家,其他的都去了西北,留下一屋子的女人。

  古話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後宅的事啊,多半出於女人之間的口舌之爭,麻煩得緊。

  杜嬤嬤心裡曉得,新來的這位五奶奶和其他幾位奶奶不一樣。

  這是非常時期,老太君進宮求下來的新孫媳,因為時間緊迫,婚事便辦得十分倉促。

  從納彩到請期,能省的步驟都省了不說,婚禮也十分低調,沒有十里紅妝,沒有大宴賓客,只請了本家和幾門親近的世交,鎮國將軍府的男人們都不在,若不是幾位王爺捧場,這婚宴怕還不如袁家過年時的節宴熱鬧。

  若新奶奶是尋常小戶人家的閨女也就罷了。

  可崔家卻是開國元勳之後,安寧伯崔弘錦在朝中頗受皇上信任倚重,幾個兒子都擔任要職,崔家的姻親也都十分顯貴,其中不乏皇親貴族。

  再加上崔氏女利子嗣的聲名在外,多的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求娶。

  鎮國將軍府雖然權柄威赫,安寧伯府與之聯姻也有好處,但崔家人出了名的疼女兒,賣女求榮的事大約是幹不出的。

  所以老太君求著太后,太后又請了皇上下旨,多少有些仗勢欺人和強人所難。

  老太君不是糊塗人,婚事做成她心裡高興,但同時也難免對五奶奶多了幾分愧歉和憐惜。

  杜嬤嬤跟隨了老太君一輩子,再沒有人比她更能揣摩老太君的心意,是以自打進了喜院起,就收斂了掌事大嬤嬤的傲氣和威嚴,和善溫柔地向崔翎問了安,一邊閒話了些家常。

  她眉眼帶笑,沒有刻意討好,卻表現出了十分的善意,「袁家的爺們裡,五爺生得最像故去的老將軍,所以老太君最寵愛這個麼孫,五爺也孝順。這不,天剛亮,他估摸著老太君該起身了,就去了泰安院,說是臨行前再和祖母話幾句體己。」

  崔翎抿著唇樂呵呵地笑著,心裡卻有些緊張,昨夜她在袁五郎面前表現得那樣差,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在袁老太君面前說什麼。她胡鬧的時候以為他敬了茶禮成了就走的,誰知道他還會特特地去跟老太君說悄悄話。

  杜嬤嬤見新娘子神情有些不大自在,以為她害羞忐忑,便忙笑著說道,「老太君和五爺說私房話時,我雖不在身邊,但聽著裡頭笑聲不斷,想來五爺對五奶奶是極歡喜的。我過來時,五爺還囑咐我給奶奶帶話呢。」

  她掩著嘴笑,「五爺說,奶奶戴那個彩蝶翩飛的銀簪子好看,等會記得簪上給老太君瞧瞧。」

  彩蝶翩飛的銀簪子……

  崔翎心弦一緊,曉得這是袁五郎對她的威脅和警告。

  按著杜嬤嬤話裡的意思,想來袁五郎並沒有在袁老太君面前說她的壞話,不論他是出於何種考量,總算還是個大度厚道的男子。讓她戴著昨夜刺了他手臂的簪子去正堂敬茶,很顯然是在說,若她在袁家不安份的話,他下回絕不再替她遮掩。

  她硬著頭皮去換了簪子,臉上卻還得笑得天真嫵媚,她一遍遍地恨自己太過冒失,有些話在心裡想想是無罪的,但說出來還讓正主聽見了,那就真的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對她來說,丈夫的寵愛雖然不那麼重要,可是她得意忘形時真的忘了,男權社會,婆家對她是否支持,未來的日子能否過得舒心,終歸仍然取決於袁五郎對她的態度。

  更何況,袁五郎是老太君心尖上的孫子,老太君會愛屋及烏,當然也會恨屋及烏。

  懷著這等懊悔和忐忑,崔翎跟著杜嬤嬤出了屋子,在離開喜院時,她回頭望了一眼,看到飛簷下的門匾上,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藏香園。

  原來她以後要住的地方叫藏香園。

  杜嬤嬤熱情地解釋起來,「五奶奶瞧見沒?這匾額上的字可是五爺的手筆呢。這院子原叫勤拙院,五爺自打六歲起就住這兒了,因為五奶奶要進門,五爺說這門匾上的字太硬了不好,是以親自寫了藏香園三個字令人裱了掛在這的。」

  她笑得更深,「咱們五爺打小就知道疼人,五奶奶真好福氣呢。」

  崔翎假作害羞地笑了笑,算是應付了過去,只是心裡卻懊惱地緊。

  袁五郎若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或者是個滿肚花花腸子的草包,她此刻都會心安理得。但不論從這藏香園三字中所寄與的情思,還是杜嬤嬤滿嘴的誇讚,似乎都在證明著,她的丈夫袁浚是個寬厚大度沉穩睿智又善良體貼的偉男子。

  這樣的男子,又生在富貴錦繡的簪纓世家,妥妥的高富帥優質男,不論在前世今生,都屬稀缺,恨顯然,這樣的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

  而自己卻是一心只想過安逸舒適的日子混吃等死的女人。

  她嫁人的目的,既不是和自己的丈夫舉案齊眉恩愛一生,也從未想過要教養兒女享受什麼天倫之樂,她只是想找到一個更適合養老的地方,過清閒慵懶的宅女生活。

  這樣想著,崔翎忽然有些內疚起來。

  早知道袁五郎這樣好,她就該將這麼好的男人讓給其他的姐妹了,反正聖旨逼著,總是要有個崔氏女嫁出的,若是她不主動請纓,祖父的腦子裡才不會想到還有她這樣一個孫女呢。

  不論是七姐八姐還是十妹,都比她更溫柔體貼。

  很快到了鎮國將軍府的正堂,齊齊滿滿的一屋子女人早就安坐就位。

  崔翎一踏進門,就見數十道各具意味的複雜目光盯視過來,而其中最冷的那一道無須分辨,自然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她匆忙往那視線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他一身黑色勁裝,髮髻上只用簡單的銀環束著,整身打扮低調而簡樸,一副即將出遠門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心裡懷著那份內疚和不好意思,她的目光點到及止,完全不敢與袁五郎對視,依然連他什麼相貌都沒有看清,就急匆匆地垂下了頭,跟著杜嬤嬤的步伐,慢慢地挪動到了他身邊。

  「娘子……」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提醒。

  崔翎細若蚊聲地回答,「夫君,何事?」

  袁五郎臉上帶著一向溫和謙遜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卻有些僵硬,他靠近她耳邊,一字一句地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踩著我的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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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敬茶(二)

  崔翎定睛望去,果然看到自己大紅緞面繡著牡丹蕊春的厚底繡鞋,此刻正結結實實地踩在袁五郎的腳尖上,她慌忙躲開,誰料到一時不巧腳下一崴,她的身子踉蹌歪歪斜斜地就要摔倒。

  她心裡叫苦不迭,新婚第二日當著滿屋子的袁家人摔個狗吃屎,叫妯娌們看著笑話不說,屋子裡還站著那麼多僕役呢,該沒多會就得鬧得整個鎮國將軍府都知道了吧?

  但電光火石間,一個有力的臂膀及時地攬在她腰間,將她整個人箍住,她只是搖晃了幾下身子,並沒有像害怕的那樣鬧出笑話來。

  是袁五郎。

  他低沉的男聲雖然帶了一股冷意,但卻分外磁糯悅耳,「娘子別怕羞,咱們先給祖母敬茶。」

  兩個人緊貼在一起,在別人看來,一副恩愛正濃的樣子。

  崔翎還是不敢抬頭看自己的丈夫。

  一來,她仍舊堅持著自己那點小心思。

  看不到袁五郎長的什麼模樣,就不會對這個人產生聯想。沒有聯想就不會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就算別人提起來這個人,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腦子裡也沒有任何畫面。

  等待,期盼,擔憂,思念,煎熬,難過,這些情緒就與她沾不了邊。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涼薄也罷,她所求的只是心無旁騖的簡單生活,實在無力負擔更多情感。

  二來,袁五郎這樣好,她心裡不免有幾分歉疚。

  甚至隱隱覺得,這般出色的男子,娶了自己這樣一個志不在與他同赴鴛夢的妻子,好如一朵鮮花插在了自己這坨牛糞上,挺不值得的。看他昨夜今晨的表現,想來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為了替他著想,還是不要露臉礙人家的眼比較好。

  崔翎打定了主意目不斜視,十分乖順地跟著袁五郎的腳步進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雖然滿頭銀絲,但臉部保養地卻很好,看起來不過五十上下的年紀,皮膚白皙,精神抖擻。身上穿著一身寶藍色風迎牡丹鑲金絲萬字刻紋的錦衣,額前戴了藍寶石嵌的珍珠抹額,看起來既富貴又大氣。

  想來,這位便是鎮國將軍府的老封君,她的太婆婆袁老太君了。

  看袁五郎跪下,崔翎忙跟著也撲通跪倒,跟著袁五郎一道請安,「孫媳婦給祖母問安,願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然後從跟著的老嬤嬤託盤裡端了一杯茶,恭敬地捧著舉到袁老太君跟前,「請祖母用茶!」

  袁老太君看到最鐘意的這個小孫子終於也娶了親成了家,欣慰地眼眶都濕潤了。

  她回頭對已經立在身後的杜嬤嬤眼神詢問,見杜嬤嬤笑著點頭,心裡便曉得昨夜五郎不負她的期望,還是與新娶的孫媳婦圓了房。她當然知道光憑這一次就能得子嗣的希望渺茫,但她年紀大了,要的不就是一個念想嗎?

  老太君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放下,笑著說道,「好孩子,抬起頭來,讓祖母瞧瞧?」

  想要在袁家生活地安逸閒適,袁老太君是必要討好的一個人,頂頭上司發了話,崔翎怎麼敢懈怠?她抬起頭來,睜著一雙溫馴無害的大眼,微微笑著望著老太君。

  老太君看到小孫媳婦生得貌美可人,與五郎仿似一雙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心內歡喜之極,不由連聲道好。

  該給的見面禮之外,額外從手腕上褪下個血紅瑩潤的鐲子來,親自拉起崔翎的手,將那鐲子戴了上去,「這血玉鐲是當年你祖父從南宛國帶回來的,是好東西,收著吧。」

  老太君說完,便抬頭環視了屋子裡滿滿一群兒媳婦孫媳婦,笑著說道,「你們哪,也別怪我偏心小五媳婦,實在是這孩子可人,我一見她就打心眼裡歡喜。」

  一位夫人寬厚地笑道,「怎麼會呢?五弟妹生得好,又乖巧,別說老太君,就是我們妯娌幾個看著也倍覺得親切歡喜。」

  崔翎悄悄抬眼去看,說話的是個坐在老太君右手第一位穿著一身藕色裙衫的美婦人,相貌生得端莊雍容,渾身氣度不俗。

  她正暗自揣度這位該是大嫂福榮長公主家的宜寧郡主呢,還是出自利國公府的三嫂廉氏。

  這時,耳邊傳來袁五郎低聲的提醒,「這是大嫂。」

  崔翎臨出嫁前,也曾惡補過袁家的家族成員列表。

  曉得鎮國將軍袁世韜與夫人黃氏十分恩愛,膝下五個兒子都是正房嫡出。前些年,黃氏因病過世之後,袁將軍便無心再娶,老太君見那時府裡已經進了四個孫媳婦,個個都十分能幹,這當家理事的活不愁沒人做,是以便也由著他。

  鎮國將軍府裡沒有將軍夫人,平素裡一應事宜皆由老太君做主,宜寧郡主從旁協理,倒也井井有條,年節來往的禮儀並不比別家差。

  來時的路上,杜嬤嬤也十分有技巧地提點過她,老太君年紀大了,沒有那麼多精力,這家說是老太君在當著,其實也就是在大事上幫著拿個主意,真正當著將軍府家的,其實就是大奶奶宜寧郡主。

  所以,崔翎對這位大嫂也不敢有半分輕視之心,除了老太君外,大嫂算是她直屬上級,對她將來的生活可是有著最直接的影響的。

  袁五郎介紹道,「這是大哥,這是大嫂。」

  崔翎依言問過安敬過茶,也收了大哥大嫂給的見面禮,又跟著袁五郎一一給其他三位嫂嫂敬了茶,還有些已經分房出去過的叔嬸及族人,也都見了面。

  禮成後,袁五郎便該出發了。

  袁大郎單名一個浩字,因為是長子,所以在父兄都出征疆場時,為了保存袁氏的血脈維護鎮國將軍府的安穩,他則必須要守在家中替父親盡孝,也替弟妹們主持大局。

  武將世家出身的男兒,哪個心裡沒有過對戰場殺敵的神往和熱血?

  所以袁浩對五弟出征一事,雖然也捨不得,且擔憂,但他自個卻是十分羨慕的。但沒有辦法,生在簪纓世家,身為袁家長子,他也有他必須要盡的義務,和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他表情凝重地拍了拍袁五郎的肩膀,「五弟,你這是頭一回上戰場,去了西北,切勿貪功冒進,記得要依照父親的命令行事。家裡,你不必擔心,大哥會照看好祖母,照顧好弟妹的!」

  袁浚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擁抱了長兄,兄弟之間,有些話不必開口說,一個眼神就足夠明白。

  久久,他鬆開懷抱,又和幾位嫂嫂互相說了幾句珍重的話,這才走到袁老太君面前,鄭重地作了一揖,「祖母,您好生保養身子,孫兒答應您一定毫髮無傷地回來!」

  袁老太君眼眶含淚,身為將門婦,這樣的場面她已經不知道經歷幾許,年輕時送別夫君,後來送別兒子,到如今送別最小的孫兒,她雖然心裡也捨不得,但卻比別人多了幾分鎮靜和淡定。

  她強忍淚水,輕輕拍了拍袁浚的手,「好孩子,祖母信得過你。去吧,讓你媳婦兒送送你。」

  這等離別場景實在有些哀傷,像崔翎這樣自以為已經修煉成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難免感同身受。雖然她竭力想要撇清與袁五郎除了名義上的夫妻這層關係以外的東西,但不由自主地,她還是感覺到了自己鼻尖的酸澀。

  她被老太君身邊的僕婦簇擁著將袁五郎送到了二門,一匹烏黑發亮的駿馬已經整裝待發,貼身跟隨保護的侍衛就在前面等候離開。

  袁浚停下腳步望著新婚的妻子,驚詫地發現她眼中晶晶亮亮的,似也有淚痕。

  他一時五味陳雜,心裡卻不由柔軟了下來,想道他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就算她當真是個壞心腸又惡毒的女人,無論如何,他總是虧欠這女子良多。

  低聲歎了口氣,他還是忍不住軟下了心腸,提點道,「我走以後,你要好好孝順祖母,有什麼事儘管開口說,祖母會為你做主的。」

  崔翎感動極了,到這份上了袁五郎還在替她著想,這樣的男子當真是胸懷磊落。

  她真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如今婚禮已成再說這個已經晚了,她垂著頭低聲說道,「你去了西北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拼,我也不是叫你躲懶,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性命最重要。嗯,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這幾句話說得暖心,袁浚心中一動,剛想也回敬兩句體貼的話。

  這時,崔翎忽然結結巴巴地出聲,語氣還特別真誠,「要是機緣巧合,你遇上了特別喜歡的女子,也別顧忌我,我不介意的!」

  袁浚想要說的話一時僵在口中,他臉色黑沉,一股無名怒火從胸中噴湧而出,要不是他向來不打女人,真的很想掐死那個自以為寬宏大度的女子。

  她當戰場是什麼地方?

  還機緣巧合,遇上特別喜歡的女子?

  這時候,哪怕生了一張美若天仙的臉,袁浚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他怒氣騰騰地甩了甩衣袖,一句話也不說便翻身上馬,馬蹄聲響,如一道閃電飛馳出了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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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早操

  對崔翎來說,送別袁五郎還是有點傷感的,畢竟這個男人為國遠征,做的是保家衛國的義舉。從他翻身上馬離開時背影的決絕,她都能看出來他內心的剛毅堅忍。

  嗯,就算只是一個路人,都會為他慷慨就義的氣概折服吧,何況她此刻正置身其中。

  但那絲淺淡的愁緒只在她心頭停留了一瞬,轉眼就消逝無蹤。

  不是她涼薄,實在是連袁五郎長什麼樣都沒有看清,就算想要多懷念一會,也總得有個能承載她思念的具體影像。

  崔翎心無牽掛,自然格外輕鬆,她跟著引路的嬤嬤一路往藏香園走。

  她昨日從晨起時開始折騰,夜裡又一宿沒歇,方才敬茶時還能強打精神,此刻心神懈怠,一股睏倦疲乏之意便撲面襲來,恨不得沾床就倒,急著回屋補眠。

  誰料剛踏進屋子沒有兩步,泰安院老太君又派了杜嬤嬤來傳話。

  杜嬤嬤笑眯眯地給崔翎請了安,「老太君說,五爺雖然離了家,但日子還得照常過。她老人家怕五奶奶一個人在屋子裡胡思亂想,打算從今兒起就帶著您一道練早操。」

  她頓了頓,「還請五奶奶尋一身俐落的衣裳換了,跟嬤嬤我一道去尚武堂。」

  崔翎心下震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練早操?」

  杜嬤嬤抿了抿嘴,「鎮國將軍府以軍功起家,自太祖爺開朝建國以來,代代都出名帥良將。所謂巾幗不讓鬚眉,府裡的夫人奶奶小姐們,也都個個熟讀兵書。

  現在雖說與以往不同了,但咱們將軍府的女眷就是與別人家的不同,舞刀弄槍或許差了些,但每日晨起的早操卻一日都不曾拉下過。老太君說,也不求能練出什麼名堂,能強身健體就成。」

  她特別自豪地說道,「咱們府上,還曾出過好幾位女將軍呢!」

  崔翎張著櫻桃小口,有些瞠目結舌,「女……女將軍?」

  盛朝不是典型的封建朝代男權社會嗎?

  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思想不是十分嚴重,女人都是依附於男人存在的嗎?

  據她前世所知,漫漫歷史長河中,雖然具備優秀出色的軍事才能的女子也有不少,甚至還有許多真的行過軍打過仗,但是官方唯一承認的女性統帥,被記入正史的女將軍可只有明末的秦良玉一個。

  女子干涉朝政,叫牝雞司晨。

  女子無才,卻是德……

  鎮國將軍府出過幾位女將軍,這與崔翎的瞭解不符,讓她感到十分震驚。

  杜嬤嬤聞言倒是有些訝異,「五奶奶不知道?」

  大盛朝一共就只出過幾位女將軍,還都在袁家的門第裡,往前數上去幾百年都沒有過的,朝野民間無人不知,尤其是深閨女子,可是個個都對袁家女人神往不已呢。

  可五奶奶卻好像是頭一次聽說似的……

  杜嬤嬤想到先前老太君派人去打聽崔家九小姐,誰料到竟無人能說得清這位九小姐的脾性。

  想來,五奶奶在娘家時深居簡出,生母又一早就沒了,也無個知心人教養,是以許多該知道的事理都不曉得,也算是個可憐人。

  她這樣想著,便覺對五奶奶多了幾分憐惜,反正時辰還早,便索性將這些事細細地說一說。

  杜嬤嬤頗為自豪地道,「遠的不說,就說眼前。咱們家老太君年輕時就曾跟著已故的老將軍平過南藩呢,那回兇險,老將軍受了重傷,多虧得老太君臨危不亂,將敵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說到興奮處,她眉飛色舞,意猶未盡,語句抑揚頓挫,像極了說書先生,「得勝還朝後,當時的君上還特意制券表彰,一品國夫人外,還特地加封了巾幗將軍,雖只是個虛爵,卻也是無上的榮耀。」

  崔翎驚呆了,晨起敬茶時她看到的袁老太君,是個保養得宜氣質高雅雍容的貴婦人,與她祖母安寧伯夫人一樣地養尊處優,看起來和別人沒有太大不同,沒有想到竟還曾有過這樣傳奇的過往。

  她輕「呀」一聲,雙眼不由冒出星星點點的亮光,「祖母這樣厲害!」

  因為奉著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信條,崔翎在安寧伯府的十幾年都是渾渾噩噩過的,根本就沒有那等豪情宏願要將盛朝的歷史人文摸個底透,連當世的人情風俗也只求一知半解。

  她前世活得太累,最後也沒有得個好結果,所以這輩子徹底地放棄了自我要求,覺得自己只要隨波逐流,不出挑,也不遭人嫉妒,就這樣混著過日子,也挺好。

  因為懶惰散漫和不肯求進,安寧伯府女學裡的先生曾十分委婉得向她大伯母表示,九小姐於文字上頭天生缺乏敏感,恐怕不適合繼續讀書,不若還是專攻女紅,也免得浪費時間。

  她生母早逝,父親又娶,繼母接連生了三個,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管她。

  而五房向來又在安寧伯府可有可無,在十五個姐妹中,她倒是生得最好,但自小表現出來的傻氣,也讓她失去了長輩們的關注。

  是以,先生既這樣說了,從大伯母開始到她生父繼母,都無人有異議。她就這樣順利地從女學裡出來,後來又如法炮製地氣走了教習她女紅的繡娘,逐漸混到了她理想中的無組織無紀律無所事事的狀態。

  崔翎一直以為,這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不需要花費精力動腦筋,混吃等死,輕鬆無負擔。

  但這會聽著杜嬤嬤口若懸河地將袁老太君的事蹟繪聲繪色地說出時,她忽然有些鄙夷自己的孤陋寡聞,並開始後悔過去對自己的放任。

  在娘家時,哪怕再蠢笨,憑著血脈親緣,也沒有人真正會刻薄她欺負她。

  可現在嫁到了別人家裡,要看人家的臉色吃飯,她對外頭的世道一無所知也就罷了,竟然連袁家這些輝煌的往事也一問三不知,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羞愧地低下頭來,「我在家時不怎麼出門,也很少讀書,所以……這些都不知道……」

  杜嬤嬤見五奶奶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垂頭不語,便忙說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五奶奶年紀輕,沒有聽說過也不稀奇。」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先帝時有些忌諱,後來老將軍出征時老太君就不跟隨了,一直到如今,袁家的男兒在疆場保家衛國,女人們待在府裡教養子女,都好幾十年不曾提起這茬,也是我今日多嘴,倒讓五奶奶為了難。」

  崔翎心裡曉得,這裡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之前什麼功課都沒有做過,這會兒自然一無所知。

  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會再去懊惱已經晚了。

  她想了想,瞭解這個世界的事可以慢慢來做,可眼前這所謂的做早操,想來是萬萬躲不過去了,便只好說道,「嬤嬤等我一會,我換了衣裳馬上就來。」

  專門為練操做的衣裳沒有,但款式簡介俐落的倒有那麼兩件,崔翎不敢怠慢,火速地尋了一套顏色喜慶的換上了身,便匆匆忙忙地從裡屋裡出來。

  杜嬤嬤眼前一亮,讚歎地說道,「五奶奶好個標誌的人,隨便什麼衣裳穿著都好看,怪不得五爺這樣愛重,臨行前五爺求著老太君許久,讓她老人家答應不管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您怕您一個人胡思亂想呢。」

  她嘖嘖幾聲,「五爺真會疼人!」

  崔翎腦子裡嗡嗡作響,什麼!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她?袁五郎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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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4 23:59: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馬步

  新出嫁就獨守空房,聽起來就是件很哀傷的事。

  陌生的環境不熟悉的人,漫長而無聊的白天以及漆黑而孤寂的黑夜。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再鮮活美麗的女子也會失去華美的光澤,黯淡枯萎。

  但倘若能有陪伴左右共同度過煎熬的人,能有分散注意力的事,日漸豐富的生活,便可將這謀殺美麗的寂寞驅走。

  等學會了該怎樣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那日子就要好過許多。

  崔翎知道老太君是一番好意,可袁五郎卻顯然居心不良。

  昨夜喜房外,他分明是聽到了她口無遮掩的那番糊塗話了,否則如何解釋他幾次跌宕起伏的情緒?

  他明知道她最喜歡過安靜清閒的生活,卻偏偏裝著情深意切地請老太君走哪做什麼都帶上她,實在是……狡猾!

  這人哪,一旦做了虧心事,便就氣短了三分。

  就好像此刻,崔翎心裡分明恨地不行,但偏偏半分氣都撒不出來。

  她在大盛朝活了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道理,她前腳無意中傷害了袁五郎,這不,才隔了多久,就嘗到了苦果。

  尚武堂坐落於前院與後宅之間,離藏香園並不算遠,在經過了幾條蜿蜒幽靜的小徑後,再過一條石拱橋,這便就到了。

  崔翎進去的時候,二嫂和三嫂正一左一右地隨伺在老太君左右,她四下張望了會,並沒有看到大嫂和四嫂的身影。

  彼此見了禮,老太君笑著拉過她的手,「這衣裳不錯,但還不夠簡練,等會下去了,我叫你大嫂請針線上的人過去給你量身,做幾件像你二嫂三嫂身上穿的那種,方便。」

  崔翎看了眼二嫂梁氏和三嫂廉氏,她們身上衣裳款型一樣。

  那種衣裳袖口紮緊,腰間束帶,下身不是裙裝,確實寬大的褲子,只是褲腳收攏,看起來既不像女子的常服,又不似男人的中衣。

  樣子是怪異了些,不過,正如老太君所說,這樣的衣裳活動起來,確實方便。

  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我聽祖母的。」

  一個乖巧聽話的孫媳婦,多少能沖淡一些老太君心裡的愁思,她笑著說道,「家裡事務繁忙,你大嫂有事要做,不能來。你四嫂屋裡頭的琪哥兒鬧肚子,她也回屋去了。今兒,就咱們娘四個練。」

  她頓一頓,「小五媳婦,你先在旁邊看著。」

  老太君年紀雖然大了,但身姿卻十分矯健,一套拳法打得行雲流水,比之男人多了幾分嫵媚,但卻又分明不只是花拳繡腿。

  梁氏和沈氏跟在她身後行拳,一招一式也都有板有眼。

  崔翎看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為所謂早操,若不是前世時那些大媽們最愛的廣場舞,就該是公園裡老太爺們熱衷的五禽戲太極拳一類的,強身健體嘛,做好也許不容易,但湊合湊合應該也不難。

  誰料到,老太君這一套拳法下來,既強勁,又有力,拳到之處,還有風聲呼呼作響,這哪是練早操,簡直就是練武功啊!

  老太君虎虎生風,興致勃勃地讓崔翎學一遍給自己瞧瞧。

  崔翎內心叫苦不迭,動作她倒是都記住了。

  可一會腿拉得那麼高,一會整個身姿都貼到地面上,還時不時得劈個叉,這難度也太高了,不把自己累死,也得傷筋動骨好幾天啊。

  她靈機一動,猛然想到,要是老太君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習武的料,想必也會像她娘家大伯母那樣,在無可奈何之下,也就不逼著自己練這什麼早操了吧。

  本著這顆堅定的偷懶之心,她不著痕跡地將高難度的動作全都漏了,整套拳法雜亂不堪毫無章法,就好像猴子耍戲法一樣,亂七八糟。

  老太君看了連連搖頭,「小五媳婦是頭一次練,基礎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翎心中正待竊喜,忽見老太君將頭一轉對身後的梁氏說道,「老二媳婦,你拳法練得好,就帶著你五弟妹多練練,她下盤不穩,先從紮馬步開始教吧!」

  梁氏忍著笑意道了聲是。

  崔翎卻覺得晴天裡閃出了一條霹靂,雷得她外焦裡嫩。天哪!紮馬步!

  她還來不及鬱悶,二嫂梁氏就笑容滿面地過來指導她了,「弟妹,腰再下去一點,對,身子不要往前傾,小腿打直,對對,就是這樣,再堅持一會。」

  老太君端坐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不停附和著梁氏,「不錯,小五媳婦再蹲下去一點。」

  崔翎又累又困,偏偏老太君發了話,她一個新進門的孫媳婦就是借了五個膽子,也不敢公然違抗啊,再說這回又是二嫂親自指導,她若是不聽,豈不是又得罪了二嫂?

  電光火石間,她瞥見立在老太君身後的杜嬤嬤。

  在來尚武堂的路上,崔翎和杜嬤嬤閒聊了許多,借著袁五郎「體貼」新婚妻子這個話頭,杜嬤嬤也暗示了老太君對她肚皮的期盼。

  雖然新婚夜她和袁五郎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但見了紅的喜帕收上去了,袁五郎也沒有揭穿她,所以老太君不知道啊!

  利用老太君盼重孫心切的心理雖有些不大厚道,可是此刻崔翎渾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難耐,而老太君和梁氏卻似乎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是再不厚道,她也想試試看能不能儘快脫離苦海。

  她一邊艱難地保持著動作,一雙瑩瑩美目卻不轉睛地望著杜嬤嬤求助,還時不時瞥視自己的肚皮幾眼,就等著杜嬤嬤能夠琢磨透其中含義,及時將她拯救出水火。

  杜嬤嬤果然不愧是泰安院老太君身邊的第一人,她收到崔翎的眼神示意之後,略一揣摩,便就明白了五奶奶的意思。

  想了想,她俯身到老太君耳邊低聲說道,「老太君,老奴曉得您心疼五奶奶,怕她一個人回屋會胡思亂想,但她嬌嬌弱弱的人兒,剛嫁過來就紮馬步怕是不大合適。更何況……」

  杜嬤嬤微頓,語氣曖昧不明,「五奶奶昨夜才剛和五爺圓了房,萬一…….」

  老太君一想也是,急忙說道,「好了,今兒就練到這裡吧。」

  崔翎面上不敢表露什麼,但心裡卻一陣狂喜,以為終於能夠逃過一劫。

  然而,老太君卻緊接著說道,「小五媳婦,你初來乍到,藏香園的僕婦丫頭都沒有認全,反正小五也不在家,不若你就搬到泰安院來和祖母一塊住吧。我那裡西廂房佈置地齊整,你也不必帶什麼東西,只讓人收拾幾件貼身的衣裳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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