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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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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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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24:46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紅色炸彈

    龐水生找來相熟的油漆工,幫龐倩的客廳補牆漆,好好的新房子還沒辦婚禮就被搞成這樣,龐水生很生氣。

    “真的是顧國祥他小女兒弄的?”龐水生難以置信,“小姑娘9歲了吧,還這麼不懂事?”

    “什麼不懂事,就是故意的。”龐倩一想起來就氣得要命,“弄花牆也就算了,還把顧銘夕七、八張新畫稿都弄髒了,害得他要重新畫。這批稿子他12月前要交稿的,明年春節新書上市,現在可好,他又要沒日沒夜地加班了。”

    “你得勸勸他,還是身體要緊。”龐水生想了想,又說,“倩倩,你和銘夕國慶要結婚,你別和老顧搞那麼僵,他畢竟是銘夕的爸爸,到時候肯定得來參加婚禮,你們千萬別在婚禮上搞得不開心。”

    “是他自己先來惹我的好不好!”龐倩義憤填膺,“以前不把顧銘夕當兒子,嫌他丟臉!背著阿涵阿姨養了一個又一個小三,後來終於如願啦,女兒也有啦,那就別來惹我們了!現在居然口口聲聲一家人,親兄妹,培養感情,嘁——虛偽!顧銘夕現在是自己能養活自己,他要是窮困潦倒,他爸爸會拿正眼瞧他?”

    龐水生知道女兒的脾氣,安撫道:“行了,你也別氣了。這樣吧,下個月要送婚禮請柬,你倆正好在上海,你讓銘夕打個電話邀請他爸爸,請柬我親自給老顧送過去,就說你們在上學回不來,也省的你們見麵尷尬,好不好?”

    龐倩笑嘻嘻地抱著龐水生的胳膊直撒嬌:“知女莫若父,爸爸萬歲!”

    三天後,丁健康小朋友享受了航空公司“暑期托運小孩”的服務,從廣州飛到了e市,顧銘夕和龐倩去機場接他,很就看到被地勤人員帶出來的小男孩。

    “顧老師!”看到顧銘夕後,豆豆簡直是撲過來的,顧銘夕蹲在地上,豆豆抱著他又哭又叫,眼淚都沾濕了顧銘夕的臉。

    顧銘夕笑得很燦爛,打量了豆豆一番,發現小男孩開始抽條兒了,說:“長高了呢!”

    豆豆很得意,咧開嘴給顧銘夕看:“我9歲了呀!顧老師,你看我長牙了!”說罷,他又伸手摸摸顧銘夕的臉,說,“顧老師,你好像變白了。”

    龐倩咯咯直笑,顧銘夕回到e市一年多了,他的戶外活動要比在三亞時少許多,膚色自然而然地就白了一些。

    龐倩問:“豆豆,一個人坐飛機害怕嗎?”

    “不害怕!”豆豆好開心,“螃蟹阿姨,我第一次坐飛機呢,飛機上還有雞肉飯吃!可好吃了!”

    回家的車上,豆豆和顧銘夕坐在後座,他打開雙肩包,迫不及待地拿出帶給顧銘夕和龐倩的禮物——兩盒廣式榴蓮酥,一袋廣式臘腸。他還拿出三份考卷給顧銘夕看:“顧老師你看,我門門都上95了!”

    三個人一起回到家,豆豆看到了顧銘夕和龐倩的新房子,又好奇又高興。顧銘夕把他帶去兒童房,因為猜不準未來寶寶的性別,兒童房用的是粉綠色兒童家具,為了迎接豆豆,龐倩已經為他鋪上了嶄新的床上用品。

    “顧老師,這是你以後小寶寶的房間嗎?”豆豆有些拘謹地問。

    顧銘夕點頭:“是啊。”

    “那我睡這兒,好像不太好。”豆豆抓抓頭發,“我可以睡外麵沙發。”

    顧銘夕笑:“沒關係的,老師喜歡你睡這兒。”

    豆豆和顧梓玥同年,但是在龐倩看來,這兩個孩子完全沒有可比性。

    出去買菜的時候,豆豆主動要求提袋子,在超市逛,龐倩對他說想吃什麼就拿,他也隻是乖乖地走在顧銘夕身邊,從來不會提要求。要是龐倩給他拿點兒吃的,他立刻會去看標價,然後說:“螃蟹阿姨,我不愛吃這個。”

    其實,他就是不想讓顧老師費錢。

    回家以後,豆豆不願意坐在客廳看動畫片,總是想溜去廚房幫忙,被顧銘夕趕出來後,他又到衛生間拿抹布,趁著龐倩在收衣服,撅著屁股跪在地上擦起了地板。龐倩看到後簡直要給他跪了,好說歹說才讓他在沙發上坐下來。

    她給豆豆拿來一袋新鮮荔枝,豆豆找了個空碗,把荔枝一顆一顆地剝出來放到碗,龐倩看的有趣,問:“豆豆,你喜歡全剝完了一起吃嗎?”

    豆豆搖頭:“不是,我是給顧老師剝的。”

    晚上,龐倩貼心地讓顧銘夕去陪豆豆睡覺,豆豆很興奮,顧銘夕靠坐在床上,與他聊起天來。

    豆豆去了媽媽的新家庭,顧銘夕很擔心他會被欺負,但是豆豆說,新爸爸對他很好。

    “爸爸話很少,從來不打人,做菜也很好吃。”豆豆趴在床上,兩條腿在身後晃啊晃,絮絮地對顧銘夕說,“媽媽喜歡弟弟,但是爸爸更喜歡妹妹,他們說不生小孩了,養三個,有兒有女,剛剛好。”

    顧銘夕笑著問:“那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豆豆想了想,說:“我喜歡妹妹,妹妹很聽話,弟弟有點調皮,老是和我打架。”

    顧銘夕皺眉:“你是哥哥,你和弟弟打架贏了也沒麵子啊。”

    “他把我作業本撕破了!”豆豆氣鼓鼓地說,“但是我成績比他好,每次都是班級前三名,所以爸爸會幫我罵他,嘿嘿。”

    顧銘夕心安慰,慶幸豆豆碰到了一個好繼父。

    豆豆眨巴眨巴眼睛,又問顧銘夕:“顧老師,螃蟹阿姨對你好不好?”

    顧銘夕笑了:“她對我很好,你放心,你剛才也看到了呀,老師和螃蟹阿姨在一起很開心。”

    豆豆點點頭,老氣橫秋地說:“顧老師,我這次過來,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你要是過得不好,咱們就再回三亞去,我陪你一塊兒住學校。我現在已經學會洗菜、切菜了,我可以幫你的忙。”

    顧銘夕:“……”

    豆豆趴在他身邊,蜷著身子閉上了眼睛:“顧老師,我總是做夢夢到我們在三亞的時候,有一次夢著夢著,我就哭起來了,還是被媽媽叫醒的。”

    “……”

    “顧老師,我可想你可想你了。”

    顧銘夕低下頭,用殘肩去碰碰豆豆的後腦勺,溫柔地說:“睡吧,豆豆,老師陪著你呢。”

    豆豆在e市待了十天,一直待到七夕,陪著顧銘夕過了28周歲的生日,才坐飛機回廣東。

    十天,顧銘夕和龐倩時常帶著他出去玩,去兒童公園、水上世界、博物館、書店、海洋館……他們陪他吃西餐,看動畫電影和兒童話劇,每天晚上都去超市散步納涼。

    龐倩還帶豆豆去隔壁樓父母家吃飯,豆豆很懂事,爺爺奶奶叫得可歡,吃過了飯幫著金愛華收拾碗筷,手腳那個麻利,看得金愛華心酸,直接給他封了個小紅包。

    在機場與顧銘夕分別時,豆豆堅強地沒有哭,他背包帶著顧銘夕買給他家三兄妹的新衣服、新文具,大力地朝著顧銘夕揮手。

    “顧老師再見!我一定會好好學習,將來到e市來念大學的!”

    送走豆豆以後,龐倩和顧銘夕開始準備去上海的事項了。

    他們提前了一個多星期過去,開著車,帶著行李,準備在顧銘夕的學校邊上租一間房子。

    雖然事先也做過了解,但龐倩和顧銘夕還是沒想到,他們倆的學校會離得那麼遠。複旦大學在楊浦區,顧銘夕要念的學校在鬆江大學城,龐倩試著開了一下車,從複旦開到鬆江大學城,居然超過了50公,足足費了她2個多小時。

    她給吳飛雁打電話,問坐地鐵需要多少時間,得到的答複是公交轉地鐵轉地鐵再轉公交……差不多也需要2個多小時。

    龐倩絕望了。

    “這可怎麼辦。”她鬱悶極了,趴在方向盤上沒了主意。

    顧銘夕在邊上安慰她:“沒事的,老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住寢室或是租房都可以。”

    龐倩咬著牙想了一會兒,搖頭,“不行,我答應你會和你住一塊兒的,咱們租房,以後我每天往市跑就是了。”

    他們跑了兩天中介,終於找到了一間滿意的房子。三室一廳,簡單裝修,房東同意他們把其中的一間房改成畫室,龐倩直接付掉了一年的租金。

    在上海的一個星期,他們形影不離,一起拾掇著小屋子,添了一些家具和日用品。龐倩約了吳飛雁、薛雯雯和楊璐吃飯,這一次,楊璐終於來了。

    楊璐再也不是那個死心塌地愛著盛峰的傻姑娘了,她變得很漂亮,很自信,看到顧銘夕,她笑著說:“上次沒來吃飯真的抱歉,飛雁告訴我說螃蟹的男朋友帥得要命,我還不信呢,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龐倩把左手伸給她們看,無名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什麼男朋友呀,我現在可是有證的人士。”

    三個人都驚了:“啊啊?螃蟹你登記啦?”

    龐倩打開包,“刷”地掏出三份請柬,眉開眼笑:“紅色炸彈!10月2號在e市,有沒有人願意給我做伴娘呀?”

    三個女孩爭先恐後:“噢!我我我!”

    開學前的最後一個周末,龐倩和顧銘夕回了e市,他們約好了在這天拍婚紗照。

    拍完內景,又去景區拍了兩套外景,一行人去了最後一站——e市一中。

    龐倩已經提前和學校做了預約,有值班老師幫他們開了教室門,是當年高一(2)班所在的那間教室。

    教室早已不是他們念書時的模樣了,裝了空調,還多了飲水機和投影儀,課桌椅已經全部換過,學校剛開學,教室後排的黑板報是歡迎新同學的內容。

    顧銘夕身穿白色襯衫,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上踩一雙白色球鞋,與之前拍照時西裝革履的樣子比起來,要顯得學生氣一些。

    他站在後排窗邊往操場看,學校換了新的塑膠跑道,紅色的跑道映著碧綠色的球場,看起來格外醒目。操場邊的小樹林依舊在,那些樹高大了許多,顧銘夕漸漸地笑了起來,他想起了入學的第一天,他們就在那個小樹林圍成一圈做自我介紹,那時候的龐倩口語渣到爆,可是現在,她已經可以流利地和老外交流了。

    身後傳來了聲音,他回過頭去,就看到了換好衣服的龐倩,她穿著一件與他同款的白襯衫,底下是深藍色的牛仔短裙,腳上同樣是一雙白色球鞋,她像個活力四射的女學生,笑得像花兒一樣燦爛,隻有薄薄的白紗披在她的發上,告訴大家,她是一個新娘。

    龐倩和顧銘夕站在黑板兩邊,微笑著注視著對方,黑板上是攝影師寫下的六個字:我們沒有早戀!

    他們在操場上拍下了最後一組照片,夏末季節,天氣晴朗,藍天白雲下,龐倩和顧銘夕並肩坐在操場的看台上,閉著眼睛溫柔地接吻,微風吹起了龐倩腦後的白紗,也吹起了顧銘夕的空衣袖,他聽到她在他耳邊說:“顧銘夕,你知道麼?十年前,我在這愛上了你。”

    十年前,一個炎熱的夏天,夕陽西下的學校操場,並肩而坐的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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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25:0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結婚典禮

  隨著開學季的來臨,上海松江大學城熱鬧了起來,原本空曠的街道、人跡稀少的校園主幹道,漸漸的變得人來人往。

  龐倩陪著顧銘夕入學報到,辦理了一系列的手續,還一起辦了上海的新手機號。徐雙華的朋友在學校做老師,受了徐雙華委託,來幫顧銘夕安排寢室。

  顧銘夕的身體條件不方便住普通的四人間,學校為了照顧他,在教師樓給他安排了一間二人間,同住的是他班裡另一個男生,22歲,叫傅勤豐。

  傅勤豐是個有些內向的男孩子,看到顧銘夕後也不多話,幫著龐倩一起搞起了寢室衛生,還幫顧銘夕整起了床鋪。

  龐倩拜託他在上學期間照應一下顧銘夕,主要是食堂打飯、上廁所、提畫具、撐傘這些事,傅勤豐點頭應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顧銘夕參加完開學典禮後,晚上回到出租屋,吃飯的時候,和龐倩聊起了白天的事。

  「我一進到教室,那些小孩看到我沒胳膊,都傻眼了,好幾個以為我是老師或是輔導員,還喊我老師好。」顧銘夕想到白天時的情景就有點想笑,「我就和他們說,其實我和他們一樣,是大一新生。」

  龐倩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然後,之前繃著沒傻眼的,全傻眼了。」顧銘夕扒著飯,又說,「後來輔導員來了,大家做了自我介紹,很快的,我就有了一個新名字。」

  「什麼名字?」

  「老顧。」他很認真地回答。

  「噗!」龐倩笑得一口飯都差點噴出來:「幹嗎叫你老顧啊!」

  「他們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孩啊,不叫我老顧叫什麼?」顧銘夕也笑了,「傅勤豐說他考了三年才考上本科,以為自己22歲才念大學,肯定是班裡年紀最大的學生,說實在沒想到這兒居然還有一個28歲的。」

  龐倩樂得要命:「28歲也沒有很大嘛,我以前學校30多歲來讀研的比比皆是。」

  「你那是研究生,不能比。」顧銘夕略略皺眉,「龐龐,其實我本來是真的沒感覺自己年紀大,大概因為我一直都在學校裡的關係。在S市的時候我常去美院蹭課,後來又一直在小學教書,我還覺得自己挺年輕的。但是今天看看班裡那些小孩,才知道我真是有些老了,你瞧,眼角都有皺紋了。」

  他的腳趾夾著筷子,用筷子虛點眼角給龐倩看。

  「拜託!」龐倩夾起一筷子絲瓜塞進他嘴裡,「你那是在三亞曬的,你瞧瞧謝益,簡直就是不老傳說,換身校服去高中絕對能唬住高中小女生。行了,趕明兒我去給你買些護膚品,真沒看出來啊顧銘夕,你還挺要好看。」

  「我哪有要好看啊。」他挑挑眉毛,「說起來,今天班裡還有小姑娘來問我要手機號呢,好幾個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龐倩饒有興致地問:「你怎麼說?」

  「我說,女朋友沒有,家裡母老虎倒有一隻。」

  「顧銘夕你不想活了!」龐倩擱下筷子啪啪地打他,「你說實話吧顧銘夕,把你往一堆十八、九歲青春貌美的小姑娘堆裡丟,你是不是心裡美得冒泡啊?」

  「吃飯呢!」他躲著她,等龐倩鬧夠了,才停下來笑著看她,「我眼裡就一個小姑娘,永遠長不大,愛吃烤腸,愛睡懶覺,愛哭,也愛笑,有點臭美,還愛嘮叨。」

  「誰臭美,誰嘮叨啊!」龐倩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是甜滋滋的,「我現在還能冒充一下小姑娘,以後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時候呢?像我媽媽那樣變成水桶腰,大屁股,你哪裡還會這麼說。」

  「水桶腰,大屁股,也是我的小姑娘。」顧銘夕眼裡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還希望你能胖一點兒呢,以前多愛吃的一個人,現在只吃一點點就說飽了,人那麼瘦還說要減肥,對身體不好。」

  龐倩撅嘴:「你不懂,我這是為了穿婚紗好看。」

  幾天後,龐倩也開學了,研究生的寢室是二人間,她與一個姓文的女孩同住,龐倩對她說,自己已婚,很少會住寢室,大部分時候都要回家。

  小文問:「你住哪兒呢?」

  「松江大學城那邊。」

  「天啊!」小文驚呆了。

  小文的驚訝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龐倩的上學路實在是有些遠。

  經歷了開學初期的手忙腳亂,龐倩與顧銘夕的作息漸漸步入正軌。他們住在顧銘夕學校旁邊,每天早上,龐倩6點起床,6點半出門,趁著早高峰還未到,開車往市區的學校趕,勉強能趕進8點的課。而晚上回來時,天肯定全黑了。

  顧銘夕心疼龐倩如此披星戴月地上下學,但是她覺得這沒什麼。對龐倩來說,每天晚上開車回來,與顧銘夕一起吃一頓熱飯,飯後在學校裡散個步,然後她做作業,他畫畫,睡覺前聊一聊這一整天彼此的見聞,哪怕只是上了什麼課吃了什麼午餐聽到了什麼笑話……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每個夜晚,與顧銘夕依偎在一起進入夢鄉,龐倩就覺得身體上所有的疲勞困倦都會消失不見。

  有時候龐倩沒課,還會陪著顧銘夕去他的學校,一起到食堂吃頓飯,或是去圖書館坐一會兒看看書。碰到他有幾個班合上的公共課,龐倩也會偷偷地去蹭課,顧銘夕班裡的學生都很有趣,他們真的喊顧銘夕為「老顧」,見到龐倩,就親熱地喊起了「嫂子」。

  有幾個男生很調皮,吵著要去顧銘夕家裡蹭飯,說要嘗嘗嫂子的手藝,龐倩羞得臉都紅了,顧銘夕笑著說:「行啊,都來吧,吃火鍋怎麼樣?」

  週末時,十幾個學生真的去了他們的出租屋,簡直像是一群餓狼,顧銘夕和龐倩準備了許多火鍋食材,全部被他們掃光,最後不夠吃,還是顧銘夕親自下廚炒了一大盆蛋炒飯才把他們喂飽。

  女生小王羨慕地說:「我以後找男朋友,一定也要找老顧這樣的,溫柔體貼,個子高,長得帥,還會做飯。」

  男生小劉揶揄地說:「你咋知道老顧溫柔體貼呀?」

  小王臉紅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好麼!」

  小劉撇嘴:「我怎麼沒看出來?」

  「你真討厭。」小王和小劉總是鬥嘴,這時候轉移注意力去問龐倩,「嫂子,你和老顧是怎麼認識的呀?」

  龐倩笑著反問:「他沒和你們說嗎?」

  「沒有!」大家紛紛叫起來,另一個女生說,「嫂子,給我們說說你們的戀愛經歷唄。」

  「啊……」龐倩清了清嗓子,看著邊上微笑的顧銘夕,一本正經地說,「我和他是訂的娃娃親,指腹為婚。」

  「不會吧!」一群年輕人都驚呆了,「都什麼年代了,嫂子你騙人!」

  龐倩瞪眼:「騙你們是小狗!」

  顧銘夕的學校校齡不長,與龐倩就讀的復旦大學不一樣,復旦的老校區裡,每一幢建築、每一條路,甚至是每一座雕塑、每一棵樹,也許都藏著一個小小的典故。那裡有深厚的歷史底蘊,有濃重的人文情懷,而顧銘夕的學校,卻是年輕的,時尚的,先鋒的,朝氣蓬勃的。

  他和傅勤豐一起走在校園裡時,會有一瞬間的怔神。身邊來去的學生有著稚嫩的面孔,穿著時髦的衣服,他們都是年輕的90後,有人溜著滑板,有人背著相機扛著三腳架,有人燙著獅子一樣的黃色爆炸頭,也有人走在路上就旁若無人地貼在一起接吻。

  顧銘夕想起他曾經短暫的大學生活,遙遠的Z城,以理工科聞名的B大,他曾經在那裡待過一年。

  迷惘的一年,困惑的一年,灰暗的一年,孤獨的一年。

  只是,當時的那種痛苦,現在已經不太想得起來了。即便偶爾憶起一些往事,他也只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傅勤豐回頭看他,見他站在那裡沒動,問:「老顧,怎麼了?」

  顧銘夕回過神來:「啊,沒什麼。」

  「走吧,寫生課要遲到了。」

  「哦,好。」他應下,與傅勤豐一起往教學樓走去。

  ——用了九年的時間,他的火車,終於開回了正軌。

  ——幸好,並沒有太晚。

  ——幸好,她一直在等他。

  10月2號,風和日麗的一天,是顧銘夕和龐倩舉行婚禮的好日子。

  顧國祥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顧老爺子身體不太好,說受不了婚禮現場巨大的音響聲,說不來了,顧奶奶倒是一直念叨著要喝孫子的喜酒,顧國祥想,就當是為了滿足老人家的心願吧,便帶著母親一起去了,同去的還有董源和小梁夫妻。

  對於夏天時與龐倩產生的爭執,顧國祥心裡一直有氣。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低聲下氣了,年過半百以後,對於逝去的前妻,他心裡的愧疚越來越重,而對於失去聯繫的顧銘夕,他也漸漸地掛念起來。

  他的確沒有去B大打聽過顧銘夕的消息,不知道他已經退了學。他一直以為,顧銘夕的生活應該沒什麼問題,他有外公外婆、姨媽舅舅在身邊,那些親戚多少會幫他一些。顧國祥覺得,如果顧銘夕有一天真的碰到了困難,他一定會來找自己,所以,沒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在得知顧銘夕回了E市、並與龐倩談戀愛後,顧國祥心中除了驚訝,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顧銘夕為何回來了卻不與他聯繫,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李涵,但並不覺得自己有對不起兒子,他養育了顧銘夕近二十年,已經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不是嗎?

  顧國祥承認自己以前對顧銘夕有些苛刻,有些疏離,但他現在已經在盡力地彌補了,他離了婚,短期內沒有再娶的打算,那他的財產,以後不都是顧銘夕和顧梓玥的嗎?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顧銘夕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龐倩,在聽到他想讓他們幫著照顧顧梓玥六天的請求後,居然直接翻了臉。

  偏偏那天顧梓玥又任性地闖了禍,令顧國祥很沒面子。在收到龐水生送來的請柬時,他真的不想去參加婚禮了,他想,他是新郎的爸爸,爸爸不到場,一對新人一定會很尷尬,會被人背地裡說閒話。中國人的家庭觀念最重,顧國祥原本真的想借此懲罰一下龐倩和顧銘夕,可最後,他還是按捺不住,去了婚禮的會場。

  那畢竟是他的兒子,親生的兒子,他不想讓顧銘夕被人笑話。

  顧國祥攙著自己的老母親走在婚宴大廳之外,寬闊的走廊上,豎了一排易拉寶,都是顧銘夕和龐倩的婚紗照。每隔幾米就有一個鑲著鮮花的指示牌,上面寫著:歡迎光臨顧銘夕先生與龐倩小姐的結婚典禮。

  顧國祥看著一張張婚紗照——

  龐倩站在湖邊,頭紗飄動,長長的白色婚紗裙擺鋪了一地,顧銘夕則穿一身白色西服站在她身邊,正側著臉孔溫柔地看著她;

  龐倩穿一身紅色秀禾裝,挽著髮髻手執圓扇,顧銘夕穿著紅衣黑卦,坐在她身邊,歪著頭笑眯眯地打量她;

  在一個體育場上,顧銘夕穿著襯衫仔褲坐在臺階上,眉頭緊皺,一臉無奈的表情,龐倩也是一身休閒裝,站在他身後,壞笑著扯著他兩個耳朵。

  ……

  顧國祥震驚于顧銘夕和龐倩從照片中透露出來的那份甜蜜和默契,更震驚於,他們的婚紗照,竟分毫都沒有掩飾顧銘夕的殘疾。

  他原本以為攝影師肯定會幫著遮掩一下的,但是每一張照片上,顧銘夕的衣袖都是毫無遮擋地顯露,哪怕西服袖子挺括,那空無一物的袖口還是會令顧國祥覺得刺目。尤其是那組休閒裝的照片,顧銘夕居然還穿著短袖襯衫,他的空衣袖被風吹得飄了起來,顧國祥死死地盯著那些照片看,那種久違了的羞恥得難以見人的感覺,又彌漫在了心間。

  那明明是他的親生兒子,但他就是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顧國祥和顧奶奶走到了宴會廳門口,一對新人正在那裡迎賓。這一天的龐倩格外漂亮,她妝容精緻,穿一身潔白的曳地婚紗,頭髮松松地盤在腦後,一雙眼睛亮如晨星,滿面笑容地迎接著陸續趕到的來賓。

  而顧銘夕,顧國祥覺得自己都快要不認得自己的兒子了。他身材高大挺拔,頭髮打理得清爽又時尚,濃眉下,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溫和的眼神和唇邊淺淺的笑意,正好中和了他略顯硬朗的臉部輪廓和英氣的五官。他穿一身質地精良的深色西服,內襯粉色襯衫,領間系一條棕紅相間條紋領帶,腳蹬鋥亮的黑色皮鞋,整個人豐神俊朗,氣度非凡。

  只是,他的西服衣袖就那麼醒目地垂在身體兩邊,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晃動,。顧國祥站在那裡久久沒有移步,因為他發現,顧銘夕已經不是他記憶裡那個有著執拗眼神的沉默少年了,他成熟了許多,穩重了許多,英俊了許多,也——陌生了許多。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看到了他,他笑了起來,不是偽裝的笑,但也沒顯得多高興,他說:「爸爸,奶奶,你們來了,一起拍個照吧。」

  龐倩也轉過了頭來,看到顧國祥後臉色僵了一下,視線移到顧奶奶身上後,面上又綻開了笑,甜甜地喊了一聲:「奶奶。」

  董源和小梁送上了紅包,董源說:「我爸爸媽媽今天有點事來不了,和你們說聲抱歉,恭喜新婚。」

  「謝謝。」龐倩接過紅包,推著顧銘夕往邊上站了一些,熱情地招呼道:「奶奶,董源,我們拍照!」

  董源和小梁往龐倩身邊一站,顧奶奶站到了顧銘夕身邊,顧國祥繃著臉站到了母親身旁,攝影師立刻就拍下了一張合影。

  拍完照,顧銘夕輕聲問了一句:「爸,梓玥沒來?」

  顧國祥答:「哦,今天晚上你姑姑要帶她去學琴。」

  顧銘夕微笑:「這樣啊。」

  龐倩招呼引路的伴娘鄭巧巧帶客人進去,鄭巧巧手裡拿著座位分佈圖問顧國祥:「請問您是男方這邊的客人,還是女方這邊的?」

  顧國祥沉聲說:「我是新郎的爸爸。」

  「……」鄭巧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請跟我來吧。」

  客人們一撥接一撥地趕到,汪松和厲曉燕手牽手地過來,伴郎之一周楠中見到他們就叫起來:「還說要來幫忙的,結果居然來這麼晚!等會兒罰酒三杯!」

  「三杯就三杯,誰怕誰。」汪松笑得開懷,遞上紅包,拍拍顧銘夕的肩,「兄弟,恭喜恭喜,咱們老2班居然能有兩對修成正果,絕對是超高比例!」

  「謝謝。」顧銘夕說,「上回演唱會還多虧你們幫忙,一直沒請你們吃飯。」

  「幫的什麼忙?」周楠中那時還沒回國,什麼都不知道,好奇地問。

  龐倩瞪他:「民工別管我們城裡人的事。」

  周楠中氣道:「媽的,螃蟹你有沒有良心!老子提前回國來給你們做伴郎,你居然這麼對我?」

  正說著,戴老師和蔣之雅一起到了,戴老師高興地對顧銘夕說:「小顧,小龐,恭喜你們啊,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蔣之雅笑道:「不知道汪松和顧銘夕誰會先做爸爸呢。」

  周楠中嘿嘿壞笑:「我打賭是顧銘夕!人家是久別重逢,阿汪都老夫老妻了,嘖嘖嘖,久旱逢甘露和鐵棒磨成針能一樣麼!」

  顧銘夕、汪松:「……」

  蔣之雅嫌惡地看周楠中:「我去!周楠中你能不能更下流一點!」

  汪松不疾不徐地說:「民工,你打賭顧銘夕?賭什麼?輸了怎麼說?」

  「賭一餐飯,旋轉餐廳自助大餐怎麼樣?」

  汪松笑起來:「戴老師作證,民工,你可以去訂位子了。」

  周楠中:「……」

  龐倩拉過厲曉燕問:「你懷孕啦?」

  「嗯,才兩個月。」厲曉燕紅著臉點點頭。

  一群人都歡呼起來:「哇哦!恭喜!」

  謝益趕到的時候,亮閃閃的氣場堪比明星,伴娘團的眼睛都亮了,伴郎團則個個在咬牙。

  謝益給了龐倩和顧銘夕三個紅包,龐倩驚呆了:「高富帥就是高富帥,送三個紅包真是逆天了!」

  謝益無語:「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吳旻的,一個是肖鬱靜的,他倆都在美國呢,過不來,應該都和你們說了吧,我只是個人工快遞。」

  龐倩哈哈笑:「和你開玩笑呢,謝謝你專程從北京趕過來啊。」

  謝益抬抬下巴:「別人結婚我不敢說,螃蟹,你和顧銘夕結婚我是一定要到的,我應該算是你倆的紅娘吧。」

  紅……娘?

  顧銘夕一臉幽怨地看著他,謝益絲毫未覺,又說:「顧銘夕,說起來你也太不給面子了,我和你什麼關係,你怎麼一本書都不肯簽給我們拍?你說說,這是為什麼呀?」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你們公司報價太低。」

  謝益悲憤地進了大廳。

  龐水生和金愛華在場內滿面紅光地招呼著來賓,他們都穿著新衣服,左胸別著禮花,逢人就笑哈哈。來的客人很多都是金材公司的老員工,他們都是龐水生、金愛華和李涵幾十年的好朋友,算是看著龐倩和顧銘夕一起長大的,來喝這頓喜酒都是特別得開心。

  除了幾個依舊在上班的員工看到顧國祥會去寒暄幾句,那些退了休的人見到他後,頂多喊一聲「顧總工」,很多人都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有人特地去問一句:「顧工,二公主怎麼沒來呀?」

  那語氣裡隱隱的挖苦諷刺,顧國祥怎麼會聽不出來。

  他一張臉陰沉沉的,還看到了遠道而來的李純一家人,李純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只是作為顧銘夕的親屬,與金愛華聊起了天。

  顧國祥看著氣氛歡樂融洽的宴會大廳,發現,一切都與他想像的很不一樣。

  很早以前,顧國祥就想像過參加顧銘夕婚禮時的情景,當時的他在公司裡已經有了一定的權力,朋友、客戶遍佈全國,就算在E市,也有許多政界、商界的合作夥伴。在人前,顧國祥氣質儒雅,專業知識過硬,待人處事八面玲瓏,人人都道他前景一片光明。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光鮮背後,卻有一個重度殘疾的兒子。

  顧銘夕始終是顧國祥心裡的一根刺,一個瘤,一道疤,不想提起卻又割捨不下。

  顧國祥以前很頭疼顧銘夕的婚禮,他去參加過許多達官顯貴子女的婚宴,送出了不少的紅包,這些紅包怎麼收回來真是一個大問題,因為,他實在不想讓他的朋友們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特別的兒子。

  龐水生去送請柬的時候,顧國祥問過他婚宴辦幾桌,龐水生說不多,辦20桌,備2桌,顧國祥猶豫地說了一句:「其實,我的朋友起碼要再加10桌。」

  龐水生聽了以後哈哈大笑,說:「那個廳最多擺24桌,你那些朋友,就等梓玥結婚時再請好了嘛。」

  他是真心地給建議,不知怎麼的,竟堵得顧國祥心口疼。

  顧國祥一直以為顧銘夕的婚禮一定是壓抑的,簡單的,甚至是被人當笑話看的。除了金材公司的員工,他幾乎不認識別人,他會不自覺地去看那些來賓的眼神,揣測著他們有沒有取笑顧銘夕。

  他想當然地認為來賓們都是龐倩這邊的親友,顧銘夕應該少有客人,後來才發現,他想錯了。

  龐水生來給顧國祥遞煙,告訴他,那個忙了一整天、滿場調度的敦厚男人,叫做鯊魚,是顧銘夕認的大哥,一直和他一塊兒忙碌的兩個年輕人,都是顧銘夕的好兄弟;那個相貌普通卻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是一位著名的油畫大師,他和他周圍的幾個人,都是顧銘夕的老師;那個30多歲、容貌娟秀的女人是顧銘夕的伯樂,現在是他工作上的合作夥伴;那一桌子年輕人,還帶著個小男孩的,是顧銘夕在三亞教書時的同事;還有那兩桌小孩,都是顧銘夕現在的同學,聽說他結婚,非要來喝喜酒,把備桌都占滿了……

  顧銘夕的朋友裡,除了簡哲和劉翰林,顧國祥一個都不認得。

  宴會廳外,化妝師最後一次為龐倩補妝,說:「吉時到了,要入場咯。」

  龐倩轉頭看了顧銘夕一眼,笑得分外燦爛,說:「顧先生,你準備好了嗎?」

  顧銘夕微笑著點頭:「我準備好了,顧太太準備好了麼?」

  龐倩接過吳飛雁遞來的捧花,站在顧銘夕身邊,說:「你可要想好了,咱們要走的可不是這條紅毯,而是一輩子。」

  他點頭:「要是一輩子不夠,就再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嗯,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面前的大門緩緩地打開,宴會廳裡的光線都暗了下來,落在龐倩眼裡的,只有晃個不停的追光燈,還有紅毯前方那個明亮的舞臺。

  結婚進行曲響在他們耳邊,龐倩又一次轉頭去看顧銘夕,他也正轉頭看她,他們一點也不緊張,眼睛裡都只有對方的身影。

  這不是一場秀,這是他們的婚禮,不需要做到富麗堂皇,不需要花費高昂的費用,不需要完美無缺,甚至,不需要他們手挽著手走上紅毯。

  只要真心相待,殘缺就不再是殘缺,遺憾也不會是遺憾。

  他們的婚禮簡單、快樂又喜慶,司儀應著他們的要求,把主持風格定成了輕鬆幽默,而沒有走煽情路線。

  龐倩說:「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讓任何人掉眼淚。」

  徐雙華做了他們的證婚人,致完證婚詞,他擁抱了顧銘夕,對著話筒說:「銘夕,老師送你一句話,烈火試真金,逆境試強者。老師知道你並不會妄自菲薄,但還是要在這裡鼓勵你一句,你,絕對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老師祝你和龐倩新婚快樂,有空就帶著她到S市來,咱爺倆很久沒一起喝酒聊天了。」

  顧銘夕笑著點頭:「一定!謝謝老師。」

  他們話裡透出的親密令台下許多人都看向了顧國祥,顧國祥簡直芒刺在背,卻只能繃著身子坐得筆挺。

  交換結婚戒指的時候,龐倩大大方方地自己給自己戴上鑽戒,又將一串掛著男戒的項鍊系在了顧銘夕的脖子上。系完以後,還沒等司儀說新郎可以親吻新娘,龐倩已經踮起腳尖撲了上去,雙臂環著顧銘夕的脖子,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唇。力道之大,甚至讓顧銘夕退了一步才站穩。

  司儀嚇壞了:「哎呦喂,這麼猴急的新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啊!」

  台下哄堂大笑,顧銘夕臉都紅了,龐倩卻是人來瘋似的搶過了話筒,大喊一聲:「我們終於結婚啦!愛情長跑27年!我們容易嗎!」

  「不!容!易——」回應他們的是一群老同學,小學、初中一撥人,高中一撥人,大學一撥人,外加顧銘夕現在的一群90後同學,簡直是群魔亂舞,震得那群金材公司的老員工都傻眼了。

  鐘小蓮不服氣:「小屁孩兒和我們鬥!我說倩倩是銘夕的小媳婦兒的時候,他們都還在吃奶呢!」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紛紛開始回憶大院往事,坐在他們鄰桌的顧國祥面色沉沉,中老年人的大嗓門把曾經的故事一件一件地送進他的耳朵裡,他默默地拿出香煙點燃,再也沒有胃口吃飯。

  敬酒的環節,龐倩和顧銘夕被三亞來的一群老師們纏住了,他們想了許多鬼點子整新人,新人完成不了就讓伴郎伴娘喝酒,豆豆在邊上又蹦又跳,為顧老師加油助威,伴郎蛤蜊和傅勤豐都快喝趴下了,只剩一個周楠中頂著。三個伴娘楊璐、吳飛雁、鄭巧巧則直接嚇跑了。

  顧國祥在等待被敬酒時,接到了顧國英打來的電話,說是顧梓玥又在家裡發脾氣摔東西了,吵著鬧著要去找媽媽,顧國祥一陣心煩,對著電話就吼了一句:「你讓她自己給她媽打電話!她媽媽要是肯接她過去我們明天一早就送!」

  掛下電話,他冷靜了一會兒,終歸還是不放心,拿著車鑰匙站了起來,對董源說:「舅舅有事先回去了,你等下送外婆回家。」

  董源說好,又說:「可是舅舅,還沒敬到我們這桌呢。」

  「算了,我去和他們說一聲。」

  顧國祥走去那鬧哄哄的一桌旁邊,連著謝益和蔣之雅都已經湊過來助陣整新人了,一群人玩得不亦樂乎,顧銘夕也被灌了不少酒,一張臉紅通通的,正在和陳老師討價還價想少喝幾杯。

  顧國祥擠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顧銘夕回頭,約摸是喝了酒,有些口齒不清,一下子沒叫出來。顧國祥說:「銘夕,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好。」顧銘夕剛想說送送他,被紀秀兒推了過去:「別想跑!」

  顧銘夕又看了顧國祥一眼,說:「爸,那我就不送你了,你開車小心。」

  顧國祥點點頭,離開前,往他口袋裡塞了一張銀行卡,湊到他耳邊說:「密碼是你的生日,爸爸給你的,你留著。」

  說完,他擠出人群,一邊點煙,一邊往大廳外走去。

  身後傳來接二連三的聲音:「顧老師,那是你爸?」

  「親爸爸?」

  「耶?顧老師你有爸爸?」

  「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啊!」

  ……

  顧國祥走出宴會廳,沿路碰到許多老同事,他們都客氣地對他笑笑,接著又回過頭哇啦哇啦地聊起天來。

  喧囂熱鬧喜慶歡樂都隔在了那扇門裡,顧國祥正要往停車場走,身後突然傳來龐倩的聲音。

  「顧叔叔!」

  顧國祥回頭,看到穿著一身紅色禮服的龐倩向著他小跑而來,她把那張銀行卡遞還給他:「顧叔叔,這個您收回去吧,我們不缺錢。」

  顧國祥原本以為自己會生氣的,可他卻沒生氣,只是低聲說:「銘夕結婚買房子,我什麼都沒給你們,這裡錢不多,也就十萬塊,你們收下,可以還一點房貸。」

  「謝謝您,可我們真的不需要。」龐倩的語氣也很平靜,「您不收我就給您寄回去。」

  顧國祥盯著她:「龐倩,你別隨便替銘夕做決定。」

  「我沒替他做決定,是他叫我來追您的,他沒有手,還不了您。」龐倩也不管了,上前一步把銀行卡塞到了顧國祥的衣兜裡,她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支煙和一個打火機,她把煙遞給顧國祥,他茫然地接下,龐倩示意他吸到嘴邊,她攏著打火機為他點燃,說:「顧銘夕說,沒來得及敬您酒,真是抱歉,這支新娘喜煙一定要請您吸。」

  顧國祥:「……」

  龐倩看他一眼:「叔叔,我得回去敬酒了,再見。」

  她轉身跑了回去,一襲火紅的裙子,妖嬈得像一團火,只留下一個顧國祥在酒店門口,兜裡揣著那張銀行卡,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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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25:28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我就是你

  顧銘夕似乎回到了三亞。

  是一個晚上。

  月亮掛在海平面上,點點星光灑滿夜空,海岸邊滿是熱帶植物,迎面吹來的微風都帶著海的氣息。顧銘夕光著腳踩在細膩的沙灘上,白天時這沙灘被太陽曬得很燙,光腳走會有些灼人,可是在夜裡,他只覺得腳下溫溫的,很是愜意。

  海邊一個人都沒有,但他並不覺得奇怪。他赤著上身,全身只有一條沙灘褲,當海水漫過他的腳背,顧銘夕仿佛能體會到那種沁人心脾的舒爽感覺,他有些燥熱,急需這舒適的海水來為他降溫。

  正要下水,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清越的聲線,略有些低沉,聽著很熟悉。

  「顧銘夕。」

  顧銘夕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向著他慢慢走來。

  高大的身材,被風吹亂的頭髮,輪廓鮮明的五官,深邃如暗夜般的眼睛。笑起來時,嘴裡的虎牙若隱若現。

  他也赤著上身,但是有一雙結實健美的手臂,走到顧銘夕面前,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香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眯著眼睛吸了一口。

  顧銘夕看著他修長漂亮的手指,香煙在他指間燃燒,一直沉默不語。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在海邊默然站立,海風呼嘯,良久,男人問:「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顧銘夕搖頭。

  男人右手食指戳戳自己的心臟位置:「我就是你。」

  「我知道。」顧銘夕說。

  「你見過我嗎?」

  「也許。」顧銘夕笑了,「小時候,用腳寫不好字、吃不好飯,晚上就會見到你。被小朋友欺負、走路不小心摔跤時,會見到你。被很多學校拒收、被別人嘲笑時,也會見到你。」

  「對,我一直陪著你,陪你一起長大。」男人也微笑,右手玩著打火機,姿勢很瀟灑,「我一直都對你說,不用那麼辛苦,你和別人不一樣,不需要用那麼嚴格的要求來對待自己。」

  顧銘夕說:「話雖如此,但其實,我並不想要見到你。有那麼幾年,我很少會想起你。」

  男人笑:「可是你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們還是見面了,你忘了嗎?在那個小公園的梧桐樹下,雨下得很大,你在哭,我知道,你又想到我了。」

  他說的是實話,顧銘夕的眼神黯了下來。

  男人又說:「後來的那些年,我們時常見面,不是麼?在Z城,在S市,在三亞……甚至,那一年,在上海。」

  「沒錯。」顧銘夕的聲音低了許多,但只是一會會,他又堅定地說,「但是,那都已經過去了,全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你的意思是,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是嗎?」男人的眼睛裡帶著笑意,「顧銘夕,不要逞強,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每個人都渴望著自己永遠都得不到的一些東西。在你的心裡,我才是你最完美的模樣。是你的終極理想,雖然你從來不和別人說,但我就是你,你任何想法都瞞不了我。我知道你時常會想,如果你能像我這樣,那該有多好。」

  男人真的很帥,有著寬闊的肩膀,發達的胸肌,勁瘦的小腹上是壁壘分明的腹肌,說話時,他的兩隻手隨意地做著手勢,整個人氣定神閑,目光淩厲。

  顧銘夕笑笑,說:「我不否認我有過那樣的想法,但是你也不能否認,最近幾年,我幾乎沒有這麼想過了。」

  男人想了想:「是這樣沒錯。但是……顧銘夕,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有一點你說錯了,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終極理想。」顧銘夕平靜地說,「你只是我的臆想,是我無助時腦袋裡幻想出來的烏托邦。我現在明白我的理想是什麼,所以,沒錯,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把我叫出來,是來和我告別的,對嗎?」男人問。

  顧銘夕的眼神深沉地就像他腳下的這片海,「對,我來和你告別,謝謝你這22年來的陪伴,但是以後,我不再需要你了。」

  他深吸一口氣,又重複一遍,「真的,我不再需要你了。」

  話音剛落,男人的煙抽完了。隨著火星在他指間熄滅,他整個人漸漸地變得透明,臉上的神情一片釋然。海潮又一次湧上沙灘,海水碰到了他的腳,就像氣泡被戳破,只是一瞬間,他就不見了。

  海邊又只剩下一個顧銘夕,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肩,除了腋下淡淡的傷疤,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獨自一人站了許久,又一次往海裡走去,走到齊腰深的海水中時,他蹬了一下腳,整個人便躍進了水裡。顧銘夕屏了一口氣,在海水中翻了個身,用仰泳的姿勢慢悠悠地遊了起來。

  湧動的潮水推著他的身體,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他規律地踢著腿,漂浮在水面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面前的浩瀚星空。在無垠的宇宙面前,人類顯得特別渺小,顧銘夕看著那片清晰可辨的銀河,就像一條飄渺的薄絲帶,跨越了整個夜空。他依著記憶,認出了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他出生在七夕,從小到大,對銀河有著一種特別的感情。

  小的時候,李涵教顧銘夕認星星,在銀河的兩邊,這一顆叫織女星,那一顆叫牛郎星,牛郎星邊上有兩顆小星星,那是牛郎和織女的孩子,牛郎用扁擔挑著孩子們,每年走上鵲橋和織女見一次面,所以這兩顆小星星又叫扁擔星。

  顧銘夕學會了以後,就去爸爸這裡獻寶,顧國祥聽了他的講述後,糾正說,所謂的牛郎星,在科學家的嘴裡,叫做河鼓二,而那兩顆扁擔星,則是叫河鼓一和河鼓三。

  「牛郎織女的故事只是神話傳說。」顧國祥摸摸顧銘夕的小腦袋,「銘夕,你是男孩子,要懂得分清虛幻和現實。」

  5歲的顧銘夕怎麼分得清虛幻和現實,一直到後來,他沒了手臂,終於深深地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

  溫暖的海水包圍著顧銘夕的身體,令他覺得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裡。

  心裡想著母親,耳邊便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叫著他:「銘夕,銘夕……」

  顧銘夕閉上了眼睛,笑著應道:「媽媽。」

  「銘夕,你現在好不好?」李涵問,「媽媽很掛念你。」

  「我很好,媽媽,你放心。」他說,「我和龐倩在一起了,我們結婚了,你看到了嗎?」

  「媽媽看到了。」李涵笑了,「我兒子真帥,倩倩也是美得要命。」

  她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格外溫柔,「銘夕,你結婚了,以後和倩倩就是一家人了。你要記得媽媽對你說的話,要好好待她,倩倩是個好姑娘,媽媽相信你們在一起,會幸福的。」

  顧銘夕想要睜開眼睛去看看她,又害怕睜開眼睛後,身邊什麼都沒有。他只能強忍著點頭,依舊閉著眼睛:「媽媽,我不會辜負她的。」

  「我的兒子長大了呢。」李涵輕輕地笑著,「銘夕,媽媽要走了。」

  他捨不得:「媽媽,你再陪我一會兒好嗎?」

  李涵歎氣:「傻孩子。」

  下一秒,顧銘夕就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有一雙手環抱著他的身體,輕柔地拍著他的背。他竭盡所能地將身體緊貼在她的身上,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地汲取她的體溫和熱量。

  「顧銘夕,顧銘夕。」

  耳邊傳來一個女孩熟悉的聲音。

  一開始,是個奶聲奶氣的小孩聲,逐漸變成一個稚嫩的女孩聲音,漸漸的,又變成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到了最後,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像蜜糖一樣地化在了他的耳邊。

  「顧銘夕,顧銘夕,顧銘夕……」

  他恍惚了一下,隨即便感到了無比的安心,在她的懷抱裡,他喃喃道:「他們都走了。」

  「誰走了?」

  「我媽媽,還有另一個我……」

  「嗯,都走了。」龐倩應著他,吻了吻他的額頭,「你喝多了,早點睡吧。」

  顧銘夕像是睡在草地上,夏天的夜晚,四周一片空曠,微風吹得身邊的草葉索索地響,各種不知名的蟲兒在草叢裡唱著歌。他的鼻息間縈繞著身邊人熟悉的香氣,仿佛帶著鎮定心神的功效,他滿足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顧銘夕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大亮。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他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睛,翻了個身,肩膀抵著床頭慢慢地坐了起來。

  龐倩依偎在他身邊,依舊在熟睡。顧銘夕下了床,才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斷了檔。前一晚的婚宴,他喝多了,最後的記憶是那群混蛋來鬧新房,又把他一頓猛灌。他失去意識的時候,好像還是穿著襯衫西褲,打著領帶,可是現在,他已經換上了一身舒適的睡衣,身體也像是被清理過了。

  顧銘夕走到窗邊,用肩膀和臉頰配合著拉開了窗簾,刺眼的陽光立刻照進房間,溫暖的光亮甚至籠罩在了大床上,龐倩翻了個身,也醒了過來,看到顧銘夕站在窗邊,她下了床,赤著腳走過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老公,早安。」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背上,輕言細語。

  「早安。」顧銘夕依舊看著窗外,「老婆,今天天氣很好呢。」

  他任由她抱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到了後頸上癢癢的,顧銘夕回過身去,看到龐倩手裡是一根白色的羽毛。

  羽毛不算小,中間是一根粗硬的羽軸,龐倩笑嘻嘻地將它拈在手裡,細軟、輕柔的羽絨就飄動起來,很是有趣。

  顧銘夕問:「這是什麼?」

  龐倩拿羽毛掃掃他的臉頰,說:「我也不知道,是肖鬱靜夾在紅包裡的。」

  顧銘夕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根羽毛,心中了然。

  他想起了婚禮前,肖鬱靜發給他的一封電郵,郵件裡講了一個她小時候的故事,故事講完後,肖鬱靜說:鴕鳥先生,新婚快樂。

  他突然淺淺地笑了,龐倩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搖搖頭,隨即就低頭含住了她的唇,龐倩推他:「沒刷牙呢!」

  「我想補上昨晚沒做的功課。」他咬著她的耳朵,聲音啞啞地說,「洞房花燭夜一輩子只有一次,我卻喝多了,真的是很抱歉。」

  「……」龐倩怪怪地看著他,「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顧銘夕好無辜:「我該記得什麼嗎?」

  龐倩默默地拉下睡衣衣領,給他看她肩膀上紅紅的吻痕,羞澀地說:「其實……功課,昨天晚上已經做過了。」

  顧銘夕呆了一會兒,眼睛裡的小火苗又燃燒了起來,他再一次吻住她的肩,舌尖舔著她肩頭那紫紅色的痕跡,沉聲說:「老師說了,做過的功課,最好再檢查一遍。」

  「……」

  國慶假期結束以後,龐倩和顧銘夕回到了上海。龐倩研一的課程很重,排課非常緊,幸好鄒立文提前給她打過預防針,龐倩勉強能應付這忙碌的學習生活。

  顧銘夕也一點不輕鬆,除了學業,他還要兼顧繪本的繪製。這可是他和龐倩這幾年的所有經濟來源。他畫得很仔細,一直和姜琪保持著溝通,連著雙休日都很少出門。

  龐倩知道他要趕稿,也不會抱怨什麼,週末下午,顧銘夕幾乎就是坐在畫室裡度過,龐倩有些無聊,就和吳飛雁、楊璐去逛街。

  女人們聊天的話題很有限,三個女人在咖啡館喝咖啡的時候,吳飛雁問起龐倩,打算什麼時候要小孩。

  龐倩很鬱悶:「我領導也叫我讀研期間把孩子生了呢,這真的靠譜嗎?」

  「靠譜呀!」楊璐說,「你們記不記得,我們念大三的時候,有個師姐就是懷孕讀研的,一直讀到懷孕快九個月,才回去休養生孩子。孩子生下來她就在家裡休息了半年,後來聽說她申請延遲一年畢業,等到畢業的時候,小孩兒都會走會說話了,她就可以直接去找工作啦。」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是我還想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呢。」龐倩撅著嘴,「我們才剛剛結婚哎。」

  楊璐笑道:「你不是和你老公都同居一年啦,二人世界還沒過夠?」

  「拜託,什麼一年啊,6月份之前忙著考試,6月份之後忙著結婚,連蜜月都沒去度呢!」

  說到蜜月,話題立刻轉移,吳飛雁問:「打算去哪兒度蜜月?」

  龐倩眉飛色舞地扳起了指頭:「喏,你們說,希臘,馬爾地夫,斐濟,澳大利亞,這四個地方哪裡好?」

  「我喜歡馬爾地夫!」楊璐說,「我以後一定要去馬爾地夫度蜜月。」

  「我去過,去的神仙珊瑚島,挺不錯的,但是我聽說斐濟也很漂亮,潛水勝地啊。」吳飛雁問龐倩,「你想去希臘呀?」

  「嗯,最想去希臘,上回公司組織歐洲遊,就是英國義大利法國那些國家,沒有希臘。」龐倩很遺憾,「顧銘夕說了,春節的時候我們出去度蜜月,這幾個月我剛好選地方,哎呀想想就激動。」

  楊璐撇嘴:「討厭,說的人家也想結婚了。」

  吳飛雁問:「對了對了,你現在和你男朋友怎樣了?」

  話題最終又轉到了男人的身上。

  顧銘夕的新書終於在次年1月中旬交稿,完成了大強度的工作,他足足在家睡了兩天才緩過勁來,然後和龐倩在第一學期結束以前,定下了蜜月的目的地——斐濟。

  龐倩是個行動派,她迅速地訂好了機票、酒店,為自己和顧銘夕買了一大堆新衣服新鞋子,還有幾套萌萌的情侶裝和漂亮的花草帽。她像模像樣地買了水下相機套和浮潛三寶,又幫父母訂下了去三亞的機票,讓老兩口去三亞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龐倩每天都心情巨好地泡在旅遊論壇上,看著網友們的攻略,和顧銘夕討論去了斐濟要怎麼玩,怎麼吃。

  顧銘夕聽到她和幾個閨蜜打電話,開心地說著:「是啊,春節去度蜜月呀,去斐濟,到時我給你帶禮物啊!」

  萬事俱備,只欠登機。

  2013年的春節,是龐倩和顧銘夕婚後的第一個春節,年三十到年初三,一家子人跑來跑去胡吃海喝,年初四,龐倩把爹媽送上飛機,讓他們去那個暖洋洋的海島住半個月。

  她和顧銘夕是初六出發,初五那天的早上,龐倩在家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去了趟廁所,出來的時候一臉狐疑。

  「怎麼了?」顧銘夕看她臉色不對,連忙過去問,「哪裡不舒服嗎?」

  「不是……」龐倩張張嘴,說,「你記得我上個月例假什麼時候來的嗎?」

  顧銘夕想了想,說:「1月7號。」

  龐倩瞪大眼:「你怎麼記那麼清楚?」

  「我交稿那天,你例假剛完,所以……」他溫柔地笑,「怎麼了?例假來了?到了斐濟頭幾天就遊不來泳了,不過後面幾天還是可以下水的。」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顧銘夕,今天幾號?」

  他答:「今天情人節,14號呀,你昨天不是還說晚上讓我給你做大餐吃嗎。」

  「14號?」龐倩捧著自己的臉頰,尖叫起來,「今天不是5號嗎?!怎麼會是14號?!」

  「今天是初五,14號。」顧銘夕知道她過年過得昏頭了,「龐龐,你怎麼了?」

  「我……我……我……」她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說,「顧銘夕,我可能……只是可能啊,不確定,我……我猜,我懷孕了。」

  顧銘夕:⊙ o ⊙

  龐倩之所以說自己懷孕,是因為她的內褲上有一點點血跡,女人對自己的身體是很瞭解的。她平時規律的例假這一次晚了7天還沒來,她就覺得,可能是中獎了。

  顧銘夕陪龐倩去醫院的時候,一直繃著個臉,龐倩卻在擔心第二天的旅途能否成行,機票倒是可以退,酒店退不了啊,那可是很多很多錢啊,美金啊!

  春節期間醫院人不多,產科有門診醫生值班,龐倩掛號驗血,一小時後,醫生告訴她,她懷孕了,但是孕酮有些低,這些天要注意休息。

  龐倩的第一個問題是:「醫生,我明天要去度蜜月,還要轉機,加起來一共要13個小時,我還能飛嗎?」

  醫生沖她挑挑眉毛:「你說呢?」

  「……」龐倩「刷」地轉頭,瞪著邊上已經呈癡呆狀態的男人,「都怪你!顧銘夕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回到家,看到客廳裡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和房間裡另一個裝了一半的旅行包,龐倩就掉起了眼淚。

  她一邊哭,一邊打電話退機票,一邊哭,一邊又上網和仲介商量能不能退酒店,知道最多只能退一半錢後,她哭得更傷心了。

  最後,她哭著給爸爸媽媽打電話,金愛華聽到龐倩抽抽噎噎的聲音嚇壞了,連聲問:「倩倩,怎麼了這是?銘夕欺負你了?你倆吵架啦?你們明天不是要去度蜜月了嗎,別哭別哭,告訴媽媽,誰委屈你啦?」

  龐倩暫態嚎啕大哭:「媽媽呀!我懷孕了……嗚嗚嗚嗚……」

  金愛華:「……」

  顧銘夕一直在她身邊,她走去哪兒,他就跟去哪兒,她在哪兒坐下,他就站她身旁。到最後,龐倩沖他喊:「你跟著我幹嗎?你這個混蛋!我討厭你!」

  她抹著眼淚,反正家裡沒人,正好可以大聲地控訴他的罪狀:「都怪你!就是那一次!洗澡洗一半就非要做!你就那麼急啊!你趕火車哪!這麼一會兒都熬不住!這下好了!我都還沒度蜜月呢!我的斐濟……嗚嗚嗚……」

  顧銘夕試著安慰她:「龐龐,是我不好,你先不要哭了,小心哭壞身子。」

  龐倩大喊:「你懂什麼!我是孕婦!孕婦情緒容易失控的你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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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25:54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不棄不散

  龐倩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依舊撅著個嘴不理顧銘夕,顧銘夕挨到她身邊去和她說話,她就是不搭腔。

  龐倩非要把整理好的行李都拿出來,東西各歸原位,箱子也要放進小儲藏室。顧銘夕哪裡肯讓她收拾,見她彎著個腰從箱子裡往外取衣服,他好言好語地勸她,龐倩不聽,顧銘夕的口氣就嚴肅起來了。

  「龐龐,你忘記醫生的話了嗎?她說你有點見紅,要多平躺,多休息,你這樣蹲下站起很危險的你知道麼?萬一出個意外,傷的是你的身體。女人小產對身體影響特別大,我媽媽那時候小產,流了那麼多血,後來就有了婦科病,懷不了孕了,你都是看見的,你這時候還和我賭什麼氣!」

  見龐倩嘴一癟又要哭的樣子,顧銘夕趕緊哄她,「乖啦,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蜜月去不成心裡不開心。但是老婆,咱們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去玩,我們還可以帶寶寶一起去,斐濟,希臘,馬爾地夫,埃及,巴西……你想去的這些地方,我都會陪你去的。」

  龐倩不服氣:「可是我現在年輕啊,身材好,穿花裙子好看。以後生了小孩再出去玩說不定我都胖了!我這回買的裙子,也許以後都穿不上了!」

  「那就再買新的嘛。我說了,我喜歡你胖一點呢。」顧銘夕知道她準備了許久的蜜月遊,突然泡湯心裡一定不開心,只能溫柔地勸她,「你聽話,去床上躺著休息,別折騰了,想吃什麼嗎?要不要我給你煮點點心?」

  龐倩指著地上的箱子:「東西還沒理完呢,我看著這些礙眼!」

  顧銘夕立刻表態:「你去休息,我來整理。」

  「你行不行啊?」

  「我可以的。」他放低了一些身體,用肩膀去推她,「去床上,乖。」

  龐倩這才不情不願地爬到床上去。

  顧銘夕真的開始收拾箱子裡的東西,為了方便,他一腳一腳地把箱子踢進了主臥,坐在地板上,把裡面的東西一袋袋取出來。衣服、泳裝分門別類地裝進收納袋後,他坐到床上,抬高雙腳夾著袋子放進衣櫃裡。

  他整理得很細緻,但是和健全人不一樣,他去放東西要麻煩一些,有時候用嘴咬,有時候用肩膀和臉頰夾著,每次只能拿一、兩樣,就這麼一趟趟地進出房間,終於把箱子裡的東西都理了出來。最後,他拉上了箱子的拉鍊,四下看看,起身用腳勾起拉杆,把箱子放在了衣櫃邊的角落裡。

  顧銘夕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回過頭,看到龐倩正靠躺在床上看他。之前他整理東西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的身影,顧銘夕沖著她笑起來,問:「肚子餓嗎?想吃什麼?」

  她搖搖頭,突然向他伸出手,說:「顧銘夕,你過來。」

  顧銘夕走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龐倩說:「把你的腳擱上來。」

  「嗯?」他乾脆就坐到了床上,雙腳踩著床面,問,「做什麼?」

  她撫上他的右腳腳背,示意他用腳去碰碰她的肚子:「來摸摸寶寶。」

  顧銘夕一愣,立刻搖頭:「腳下力道大,我怕會弄傷你。」

  「不會的。」她抓著他的腳,顧銘夕遲疑了一下,右腳輕輕地放到了龐倩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整條腿做著虛勁,只用腳趾的位置去碰了碰她。

  「顧銘夕,你要做爸爸了。」龐倩的手依舊按在他的腳背上,她的手指撫過他腳上的一些陳年舊疤,輕聲說,「好神奇啊。」

  顧銘夕心裡卻在擔心另一些事:「龐龐,你懷孕了還能上學嗎?」

  「能啊。」龐倩說,「醫生說預產期在10月份,我剛好6月把研一的課上完,暑假回來休息,9月開學就不去了,生下寶寶後,在家做一年全職媽媽,明年9月繼續回校念研二,到時候就能和你一塊兒畢業了。」

  休息的這一會兒時間,她已經把很多事都想好了,但是顧銘夕還是擔心:「可是,咱們住的地方離你的學校太遠了,我不放心你自己開車去上課。而且,起得那麼早,你睡眠時間也不夠啊。」

  這真的是個問題,龐倩想了想,暫時也想不到辦法,說:「到時回上海再說吧,試試看唄,我以前一個英國女客戶,懷孕了還成天來上海出差呢,我看她一點事都沒有啊。」

  「亞洲女人的身體情況和歐美女人不一樣。而且這個事,完全是個體差異,100個人沒事不代表你一定沒事,我不希望讓你冒一丁點的風險。」顧銘夕對那一年李涵的流產心有餘悸,他無法想像龐倩會經歷這樣的事情。對於照顧一個孕婦,他的確有些力不從心。他想了許久,甚至提出去復旦大學邊上租一個房子的辦法,每天由他來回坐地鐵上學,但立刻就被龐倩否定了。

  「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龐倩說,「上海的地鐵和公車,高峰時間有多擠你知道嗎!顧銘夕,我明白你能一個人去坐車,要只有一趟車我也答應了,但要換四次車啊,你是想叫我擔心死嗎?」

  龐水生和金愛華急匆匆地從三亞趕回來時,龐倩的情緒已經調整得很OK了。她喜滋滋地換上了寬鬆的毛衣,把那些緊身牛仔褲都塞進了櫃子裡,買了幾條肥大的運動褲穿。明明一點都不顯懷的人,走起路來卻一搖一擺,還真有些像孕婦的樣子了。

  度不成蜜月的懊惱感消失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即將為人父母的喜悅,經過了最初幾天的忙亂,龐倩和顧銘夕已經完全做好了迎接一個小生命的準備。

  寒假結束以前,顧銘夕的新書上市了,書名叫《那個叫小川的男孩》。

  谷小川是個7歲的小男孩,故事講述了他為了尋找離家出走的媽媽,誤闖進神秘的八角小鎮,認識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人,碰到了很多驚險的事。小川受到過質疑和不公正的待遇,也收穫了理解和友誼,他和旅途中認識的小夥伴豆豆、香香一起成長,最終雖然沒有找到媽媽,卻幫著八角小鎮的居民化解了一場危機。

  故事的結尾是為了畫《小川2》埋下伏筆,出版公司打出了這樣的廣告語:一本適合父母與孩子一起閱讀的好書,一份適合送給孩子的開學禮物,一段能帶給都市人回憶的奇妙旅行——鴕鳥先生在《我的螃蟹小姐》和《寂寞的鯨魚》後,睽違兩年為你帶來這個溫暖的故事,他說,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谷小川。

  龐倩和顧銘夕站在新華書店的暢銷書展櫃前,不時地有人過來拿起樣書看看,有大人,有小孩,甚至還有老年人,很多人最後都會拿書去收銀台。

  龐倩拿起拆封的樣書,翻了幾頁後,問顧銘夕:「為什麼要給這個小男孩取名叫小川?」

  顧銘夕看著她手裡的書,書上的小川正在奔跑,他笑著說:「龐龐,如果我們有了一個男孩,我想給他取名叫顧海川。」

  龐倩念叨了幾遍:「海川,顧海川……挺好聽的,這名字有什麼意義嗎?」

  「海納百川。」他答,「我希望他能有寬廣博大的胸懷。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就是源自我媽媽的名字,『涵』的意思,是包容。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繼承到我媽媽的品德,做一個寬容、善良、正直的人。」

  龐倩一邊聽他解釋,一邊翻著手裡的書。小川是個活潑的小男孩,有一頭毛茸茸的頭髮和一雙黑黑亮亮的眼睛,會令她想到小時候的顧銘夕。

  「那要是生個女兒怎麼辦?」龐倩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難道叫顧有容嗎?還是……顧乃大?」

  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自己也是樂得不行,顧銘夕說:「要是生個女孩,就叫顧蘭芝。」

  「為什麼呀?」龐倩一臉的迷茫,顧銘夕說:「有一個詞叫蘭芝常生,意思是,美好品德常在,你沒聽過嗎?」

  「沒有。」龐倩反問,「難道你沒聽說過,蘭芝是棒子國的一個化妝品牌子嗎?」

  顧銘夕很認真:「我只聽說過蘭蔻。」

  龐倩:「那要麼……叫顧蘭蔻?」

  「……」

  開學以後,經過一家人的商量,龐倩和顧銘夕的煩惱圓滿解決。

  龐水生和金愛華陪著兩夫妻一起去了上海,在復旦大學邊上租了個小房子,週一到週五,金愛華陪龐倩住在復旦旁邊,龐水生陪顧銘夕住在松江大學城。到了週末,龐倩和顧銘夕去過二人世界,金愛華和龐水生則樂悠悠地在上海轉悠著玩。

  如此一來,孕婦龐倩每天都能睡個安穩覺,早上起床後不用趕時間,顧銘夕在龐水生適當的幫助下,也能過上舒適、方便的生活。

  《小川》的銷量比計畫要來得好,網上的口碑也很不錯。甚至有多家童裝品牌來和顧銘夕接洽,想要在服裝中使用小川的形象。顧銘夕開始籌備《小川2》,和姜琪約定了年底交稿。

  見不上面的時候,龐倩就和顧銘夕打電話,有時還視頻。

  顧銘夕詳細地問著她的飲食起居,對於金愛華的照顧,他當然是放心的,但作為丈夫卻不能陪在懷孕妻子身邊,他心裡還是很愧疚。

  懷孕頭三個月,龐倩的孕吐反應有些嚴重,變得很挑食,又容易吐,和顧銘夕視頻的時候,她開始抱怨:「老公啊,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牛肉湯。」

  「週末你回來,我做給你吃。」顧銘夕看著螢幕裡的龐倩,她居然一點都沒胖,反而還瘦了一些,他看著都心疼了,「老婆,你另外還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想吃鹵雞爪。」

  顧銘夕有點頭疼:「老婆,現在禽流感很嚴重,雞爪就不吃了啊。」

  「不嘛不嘛,我就想吃鹵雞爪!」龐倩在螢幕裡撒嬌。

  「要麼我們吃椒鹽開背蝦?」

  龐倩轉轉眼珠,吞吞口水:「我不放心你做這個,上回你給蝦開背時,腳趾都割破了呢。」

  「就那麼一次,是我大意,以後不會了。老婆,你想吃嗎?」

  「……」她很糾結。

  顧銘夕說:「那我週六去買蝦。」

  「我還想吃梭子蟹。」

  「不行,醫生說了,孕婦不能吃蟹。」

  「嚶嚶嚶……」

  在一家人齊心協力的努力下,懷孕6個月的龐倩順利地結束了研一的課程。四個人收拾了東西回到E市過暑假,龐倩按照之前的預約,去拍了胎兒的四維彩照。

  之前每一次的孕檢、聽課,顧銘夕都陪著龐倩一起參加,看著B超單上的小傢伙從一個小點點變得越來越大,聽到他有力的心跳,知道他發育得很好,顧銘夕的心情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就像是曾經夢寐以求的一件事,突然成了真,那種激動、喜悅、感激、還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沒有經歷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

  這時候的龐倩,肚子已經大得很明顯,人也微微地胖了一些,她躺在檢查床上,顧銘夕則坐在她身邊。

  當寶寶的圖像出現在螢幕上時,龐倩和顧銘夕都激動得忘記了呼吸。寶寶在動,他的小臉上還帶著笑,龐倩的手緊緊地捏著顧銘夕的肩,她與他被巨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衝擊到。醫生說:「寶寶很健康,你們看,他在啃自己的小手……看他的小腳,他骨頭很軟啊,小腳也能遞到嘴邊呢……」

  龐倩和顧銘夕癡癡地盯著螢幕,那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延續,愛情的結晶,因為有了他,他們往後的人生會變得更加快樂,也會擔上更多的責任。

  離開醫院的時候,顧銘夕有微微的失落,龐倩手搭在他的腰上,問:「你怎麼了?」

  「剛看到寶寶,還有點緩不過來。」他笑笑,說,「我是在想,寶寶那麼可愛,但他生下來後,我這個爸爸卻不能抱抱他,他長大一點會不會有些怪我。」

  「你也太小看我們的寶寶了,他才不會呢。」龐倩停下腳步,側著身子抱了下顧銘夕,「小孩子很聰明的,你放心吧,爸爸媽媽這麼愛他,他是最感受得到的,他會以你為傲,就像我一樣。」

  顧銘夕笑了起來,低頭吻了下龐倩的額頭:「謝謝你,老婆。」

  2013年8月13日,七夕,是顧銘夕29歲的生日,同時也是龐倩28歲的生日。在這一天,有一件對他們來說很特別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電影《我的螃蟹小姐》全國首映。

  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電影院,因為是E市的首映日,片方搞了小活動,情侶買票看電影,在活動場地親個嘴,就能拿一款螃蟹或鴕鳥的冰箱貼。

  挺著大肚子的龐倩拉著顧銘夕就當眾吻了一個,顧銘夕臉都紅了,龐倩喜滋滋地拿到了一個鴕鳥冰箱貼,又問工作人員:「我肚子裡還有一個,能不能再給我一個小螃蟹?」

  工作人員咯咯直笑,還真給她了。

  往影廳走時,顧銘夕笑她:「你想要這個冰箱貼,我去幫你要,要一箱子都沒問題。」

  龐倩說:「你不懂,要自己親來的才有意義!」

  他們買了飲料和爆米花進了影廳,影廳裡觀眾坐了八成滿,對這樣一部文藝小清新電影來說,這樣的上座率已經很不錯了。

  龐倩和顧銘夕坐在後排,因為龐倩的「體積」過大,沒有坐情侶座,他們像邊上其他觀眾一樣,小聲地聊著天,吃著爆米花,等待著電影開場。

  燈光熄滅了,幾段廣告以後,電影開始了。

  【80年代的街道、廠房、宿舍,穿著燈芯絨外套、白色喇叭褲,梳著翻翹頭的青年男女。6歲的方小鴕和龐青青手牽著手走在工廠大院裡,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的小夥伴,時常拌嘴,吵架,但很快又會和好。

  方小鴕是個聰明漂亮的小男孩,有一雙特別明亮的大眼睛,笑起來時眼睛底下有兩道臥蠶,比小姑娘都要好看。龐青青只有方小鴕一個朋友,但方小鴕卻有數不清的好朋友,龐青青站在角落裡偷偷地看方小鴕和別的小朋友玩耍時,眼睛裡帶著失落。】

  龐倩對顧銘夕說:「這小男孩的演員選得真好看。」

  顧銘夕小聲說:「我覺得這小女孩挺像你的。」

  「哪兒像?」

  「胖。」

  「……」

  【一場車禍改變了方小鴕和龐青青的命運,龐青青為了撿皮球沖到了大街上,一輛貨車開了過來,千鈞一髮之際,方小鴕將龐青青推了開去,自己卻被捲進了車輪裡。】

  影廳裡一片驚呼,這是看過原作的讀者也沒有想到的。因為在書裡,顧銘夕只說鴕鳥先生在6歲那年生了一場重病,後來的插畫,他有時用鴕鳥和螃蟹表現,有時,就算是畫成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模樣,也都是四肢健全的,他從來沒有提過,鴕鳥先生身體有殘疾。

  【方小鴕的雙手神經受了嚴重的損傷,雖然保住了手,卻無法自如地活動,從那以後,他無奈地開始了以腳代手的生活。】

  方小鴕的媽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時候,影廳裡已經有女孩子小聲地啜泣起來。

  龐倩又把腦袋湊到顧銘夕身邊,喂他吃了一顆爆米花,輕聲說:「改成這樣,是不是因為,截肢很難演啊?」

  「肯定啊。」他小聲地回答,「對普通的演員來說,兩隻手很難藏起來的,編劇這樣處理也挺好。」

  「那這演員會用腳做事嗎?」

  「電影裡拍得不多,只要身體柔韌性夠,簡單的都能演出來的。」

  「倒也是。」

  【故事在繼續。

  方小鴕和龐青青升入了小學,有調皮的男孩欺負方小鴕,龐青青就跟頭小母獅似的和他們打架。她一直陪著方小鴕上下學,幫他打飯、系鞋帶、撐傘,兩個小孩慢慢地長大,升入初中後,方小鴕長成了一個14歲的漂亮少年,龐青青也成了一個美麗的女孩,與此同時,她喜歡上了學校裡的一個風雲人物——歐陽承業。】

  「噗!」龐倩一口飲料都嗆了出來,「歐陽承業?我去!誰取的名字啊!」

  顧銘夕笑得肩膀抖個不停:「我真的挺期待那誰誰看到時的反應的。」

  「哈哈哈哈,他會吐血吧!」

  【歐陽承業就是個酷帥狂霸拽的富二代,喜歡他的女孩數不勝數,龐青青一頭紮進了暗戀的漩渦裡,從來都看不見方小鴕在身邊的陪伴。

  方小鴕從小幫龐青青輔導功課,終於幫助她考上重高,可就在這時,方小鴕的父親出軌了。】

  有很多情節,顧銘夕在繪本裡並未說得詳細,但是編劇們通過想像力,豐滿了故事的脈絡,比如方爸爸的出軌,方媽媽的崩潰,歐陽承業為了刺激另一個他喜歡的女孩,裝作喜歡上了龐青青,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少女青青哪裡擋得住富家公子的誘惑,終於同意與他交往。方小鴕黯然神傷地退出了她的生活,可是偶然間,他發現歐陽只是拿青青做替身,方小鴕憤怒了。

  他不顧身體的劣勢,找歐陽打了一架,在一個雨天,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了兩隻泥猴,配上煽情激昂的音樂,畫面極具衝擊力。尤其是,方小鴕無法用手去擊打歐陽,只能試著用腳去踢他時,一下子就被歐陽放倒,歐陽揮拳要揍他,方小鴕也躲不了,只是在雨水中怒視著他。】

  龐倩貼到了顧銘夕身邊:「你老實告訴我,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揍謝益?」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看來你還是不夠喜歡我啊。」

  「謝益又沒有來騙你什麼。」顧銘夕說,「他要是敢欺騙你,我絕饒不了他。」

  【高考結束以後,經典的送相框情節上演。

  在方小鴕和龐青青時常玩耍的那片小樹林,漆黑的夜,滂沱的雨,方小鴕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著,怎麼等都等不來他的小螃蟹。】

  影廳裡已經從一片小小的抽泣聲演變成了一片不算壓抑的哭聲,在這些哭聲裡,有一個聲音特別突兀,那就是龐倩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是真的想笑,看著那個傻傻的少年方小鴕,可憐兮兮地在雨中大哭,龐倩簡直要笑暈了。

  「別笑了,人家都在看你了。」顧銘夕喊她。

  龐倩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揉揉大肚子,看一眼邊上另一個眼淚汪汪、正瞪著她的女觀眾,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一下子沒忍住。」

  她扒著顧銘夕的耳朵問:「你那天,等我的時候,真的哭了嗎?」

  「……」他能否認嗎?

  「顧銘夕……唉。」龐倩又揉揉肚子,「寶寶啊,你以後可別學爸爸,喜歡誰就直接說,搞得那麼曲折,害得你爸爸媽媽錯過了好些年。」

  顧銘夕:「……」

  【方小鴕和龐青青分開的那些年,他吃了許多許多苦,但是他從來不哭。唯一的一次哭泣,是在方媽媽去世的時候。】

  電影為了達到煽情的效果,將方媽媽的去世安排成了一場意外。

  【因為方小鴕雙手殘疾,所以家裡的一些重活都要方媽媽來做。方媽媽踩著梯子裝燈泡時,沒站穩,摔了下來。

  方小鴕從始至終都在方媽媽的身邊,但是他沒辦法扶住梯子,也沒辦法接住媽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方媽媽摔到了地上。】

  「我討厭這個改編。」龐倩說。

  顧銘夕點頭:「我也不喜歡。」

  他歎口氣,扭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我難以想像因為我沒有手,而讓你受傷會是怎樣的情景,我想,我真的不會原諒自己。」

  「我們哪兒會那麼倒楣啊。」龐倩笑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但是人嘛,一輩子哪裡會沒個磕磕碰碰,不管我摔了哪兒,你都不要自責。這些話,我覺得我不用和你多說,你心裡應該都明白的。」

  「嗯,我明白。」

  他們在這邊聊著天,其他的觀眾卻一直在哭泣,整個影廳裡悲傷一片,龐倩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有什麼好哭的呀。」她小聲說,「不就是部電影嘛。」

  顧銘夕說:「你自己看動畫片都能哭,還好意思說人家。」

  「我哪有!」

  邊上的女觀眾又一次淚眼迷蒙地轉過頭來:「輕點兒行嗎!嗚嗚嗚嗚……」

  龐倩:「對不起對不起。」

  【電影院裡的那個吻,浪美淒美得叫人心醉。

  龐青青站在學校門口,等了一天都沒能等來方小鴕。

  從清晨到正午,從正午到日暮,從日暮到深夜,行人和車輛不停地在龐青青身邊穿梭,她只是固執地站在那裡,手裡捏著要送給方小鴕的螃蟹鑰匙扣,到了最後,空曠的街道上只剩下了她纖細的身影。】

  龐倩身邊的女觀眾一邊抽紙巾一邊說:「鴕鳥怎麼那麼狠啊!有什麼事不能兩個人一塊兒擔啊!螃蟹也是,喜歡他就說嘛,不說,他怎麼會知道啊!」

  龐倩、顧銘夕:「……」

  【漫長的分離,苦盡甘來,電影裡出現了一幕神奇的場景。】

  顧銘夕看著碩大的螢幕,愕然發現取景地就是他和龐倩重逢的那一間露天咖啡館。他知道,這一定是姜琪的建議。

  【龐青青走上了樓梯,站在這一邊,向著露臺望去。

  幾張木頭咖啡桌邊,只坐著一個人。

  他背對著她,穿一身白色的襯衣,有一頭烏黑的頭髮。

  微風吹過,他的襯衫衣擺飄蕩了起來,連著頭髮也被風吹得淩亂。

  他低著頭,肩膀輕微地顫抖著,龐青青微微一笑,向著他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她走到他的身後,看到了他蜷曲的雙手,那雙熟悉的手,因為救她而喪失了所有的功能。

  她彎下腰,伸出雙臂,輕輕地抱住了他。】

  電影在此時進入高潮,觀眾們的情緒達到了頂峰,整個影廳裡哭聲一片。

  只有龐倩和顧銘夕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沒有喝飲料,也沒有吃爆米花,她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兩個人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方式,慶祝著這重逢一刻的來臨。

  【方小鴕和龐青青的故事,在他們浪漫的草坪婚禮中落下帷幕,無數的彩色氣球被放上了天空,電影裡幫助過他們的人都來到了婚禮上,方小鴕一身白色西裝,高大英俊,就像一個完美的王子,美麗的龐青青牽住了他的雙手,踮起腳尖送上了一個溫柔的吻。

  鏡頭從他們癡纏的臉頰慢慢搖高,追尋著一隻紅色的氣球。

  螢幕上打出最後一行字。

  ——獻給所有熱愛生活的人們,祝你們能找到生命裡的螃蟹小姐或鴕鳥先生。】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哭泣了,當所有的苦難過去,大家都在回味遲來的甜蜜時,電影院裡,只有一個人像個孩子似的大哭不已。她絲毫不壓抑自己的聲音,任由別人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只是一張接一張地抽著紙巾。

  燈光亮了起來,顧銘夕和龐倩隨著人群準備離場。

  龐倩撐著扶手站起來時,覺得腰很酸,她搭著顧銘夕的肩,說:「我撐著你走,坐太久了,骨頭疼。」

  「要不要去外面找個地方坐一下,休息一會兒。」顧銘夕擔心地問。

  「不用,就是坐太久,走一下就好了。」

  她的眼睛依舊紅通通的,手撐著顧銘夕的肩慢慢地往外挪。走在他們身後的是另一對小情侶,女孩子也在抹眼淚,男朋友不停地安慰她:「好啦,不要哭啦,就是一場電影,最後他們不是結婚了嘛,又不是悲劇。」

  「你懂什麼呀!」女孩子說著,視線集中到了前面顧銘夕的背影上。她抹抹眼睛,仔細地看,發現這個穿著藍格子襯衫的男人,真的沒有手臂。

  女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看著顧銘夕和龐倩走遠了,才對男朋友說:「剛才你看到前面那對了嗎?女的大肚皮,男的,就像電影裡的鴕鳥先生那樣,手殘疾的。」

  「怎麼殘疾?」

  「比方小鴕嚴重多了,他就根本沒有手臂的。」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就是從這兒開始,就沒了,兩隻手都沒了。」

  男孩搖頭:「我沒注意哎。」

  女孩顧自想了想,說:「你說這只是一部電影,但是看到剛才那一對,我就相信,現實裡也是有這樣的故事存在的。他們看起來好恩愛,希望那個男生也能像鴕鳥先生一樣,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龐倩和顧銘夕走到了外面,龐倩一手撐著他的肩,一手扶著自己的腰,扭著大屁股走得緩慢,走到一排專賣店的位置,不知哪家店裡飄出了歌聲,她笑著說:「顧銘夕,你聽,是這首歌哎。」

  ……

  我的心是一片海洋

  可以溫柔卻有力量

  在這無常的人生路上

  我要陪著你不棄不散

  我想要大聲歌唱

  任何人都不能阻擋

  與你分享生命之中

  所有的快樂所有悲傷

  ……

  第四篇章【我心似海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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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7:59:28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番外一 我多麼羨慕你(1)

  在小會議室和幾位老師開完一個簡單的討論會後,我還沒回到辦公室,Daisy已經小跑著向我沖來了:「哦!Doctor Xiao,終於找到你了!Gary正在大哭大鬧呢!你趕緊去看看吧,我們都搞不定他!」

  我立刻調轉方向跟著她往診室走去,一邊走一邊問:「Gary怎麼了?」

  「他適應得不好。」Daisy比劃著自己右上臂的位置,「總是覺得這裡疼。」

  我點點頭,進了房間,看到7歲的Gary正撲在他媽媽懷裡哭,我的兩個女同事在邊上束手無策。

  Gary看到我後,似乎更委屈了,大聲地嚎哭起來,眼淚糊得滿臉都是。

  「交給我吧。」我對Daisy說完,就走去了Gary身邊坐下,笑著說,「是誰哭得那麼厲害呀?難道是我們的Gary小超人嗎?」

  Gary是一個有著褐色卷髮、綠色眼珠兒的漂亮小男孩,他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又長又翹的睫毛上還帶著淚珠,抽抽搭搭地說:「Jodie,你騙我!這只手一點都不好用!我疼死了!」

  一年前的一場車禍令Gary失去了一隻右臂,他被父母帶到我所在的機構配置假肢時,情緒十分低落。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和我很投緣,當時工作人員為他測量殘肢尺寸時,他非常得不配合,我聽到哭聲後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瞭解到事情原委後,我試著和Gary溝通了一會兒,才令他答應脫下衣服讓我們為他的殘肢做模。

  「你可以叫我Jodie。」當時的我對Gary說,「親愛的Gary,只有勇敢的小孩才有機會安裝上非常酷的手臂,並不是每個人來找我,我都會答應幫他安裝的,比如說愛哭鬼,噢……我可真不喜歡。」

  Gary哭得像個小花貓一樣:「Jodie,我真的可以重新有一隻右手嗎?」

  「當然。」我對著他微笑。

  到了美國以後,我學習的是生物醫學工程,讀博以後確定了主攻的是智慧假肢方向。儘管絕大多數像小Gary這樣的病人,只是選擇靠肌電信號控制的肌電假肢,但我和我的導師、科研同伴們正在努力攻克的,卻是由人的大腦信號、神經信號控制的智慧假肢。

  Gary的右臂只剩下了10釐米長的殘肢,他年紀小,不是很適應假肢的運用,大概從心理上就有一種排斥。他定期要來我們的機構康復訓練,學習如何使用假肢喝水、翻書、吃飯、取放東西……我知道這一型的假肢無法幫他完成很精密的動作,比如他絕對折不了一顆幸運星,也無法用假肢寫字,但我還是很耐心地勸導了他。

  「能把杯子拿起來給我看看嗎?Gary。」

  我鼓勵地看著他,Gary真的試著為我演示拿起桌上的水杯。他的假肢還處於適應階段,所以並沒有常人皮膚樣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個金屬骨骼還連接著許多電線,連著手指都是一根一根的金屬色。

  這毫無生氣的東西,在我們和Gary的共同努力下,變成了他身體上很神奇的一部分,它沒有生命,也沒有在人體內植入任何東西,但是,它會動。

  手臂會動,手肘會動,手腕會動,連著手指也會動。

  Gary顫顫巍巍地拿起了一個水杯遞給我,我立刻接過,大聲地誇獎了他。

  「多棒啊!Gary你進步好大!」我給了他一個擁抱,他抬起了左臂回抱我,右臂微微地動了一下。

  「嘿,別害羞。」我說。

  Gary臉紅了,擰著小眉頭努力了一下,他的右臂終於也抬起了一些,勉強算是抱到了我的身上。

  「簡直不能更棒!」我揉揉他的小腦袋,「Gary,我知道一開始會有些難,但是請你相信,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或許有一天,你可以像Kobe Bryant一樣打籃球,他是你的偶像,對嗎?」

  Gary羞澀地點頭,又說:「可是Jodie,你不覺得我的這只手很醜嗎?」

  我裝作驚訝:「怎麼會,我覺得它好酷!」

  「我下次來,你能再來陪我嗎?」

  「可以啊,但是同時,你也得聽Daisy的話。」我把Daisy拉到身邊,對Gary說,「她是一個非常厲害的醫生,她會教你怎樣更好地運用你的新手臂,在這一點上,我做得可比她差多了。」

  Gary終於願意讓Daisy和其他的工作人員幫他一起訓練假肢。我與他告別,往辦公室走去,經過複健大廳時,聽到裡面傳來一個男人憤怒的吼聲。

  在我們這兒,情緒失控的人比比皆是,畢竟,一個健全人因為疾病或意外,突然失去了他的某部分肢體,一開始總是難以接受的。我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很理解,可是這個男人,似乎吼得也太誇張了一些。

  我忍不住走了進去,在二十多個複健的病人、家屬和複健師之間,一眼就看到了他。是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左腿穿著假肢,正扶著雙杠在大聲地朝複健師吼。

  我走到他身邊,發現這個男人雖然有深棕色的頭髮、深褐色的眼珠和略顯方正的臉部輪廓,但膚色和五官卻帶著濃重的東亞特徵。

  他依舊在失控地大吼大叫,我試圖讓他冷靜:「先生,請你放鬆一些好嗎。」

  他回頭看我,眼神有些錯愕,隨即又吼起來:「你是誰!別多管閒事!」

  我穿著淺藍色的制服,說:「我姓肖,是這裡的工作人員。我知道你正在經歷很大的困難,但是先生,你是個成年男性,這裡有許多未成年的小朋友,他們都與你經歷著同樣糟糕的事,但你們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你這樣子實在無法給他們樹立一個好榜樣,甚至會嚇壞他們。」

  我沒說假話,複健大廳的確有許多小朋友穿著假肢在練習走路,很多孩子看著這男人時,都是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

  男人面色有些難看了,下巴繃得緊緊的,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後,用英語問我:「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韓國人?」

  「中國人。」我說。

  然後,他給了我一句標準的京片子:「你丫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決定不理他了。

  回到辦公室,我泡了一杯咖啡,Wendy敲了我的門,說前臺有我的快遞,是從中國寄過來的。

  我有些意外,去前臺取了快遞,拆開盒子一看,是一本書,和一張賀卡。

  「《我的螃蟹小姐》。」我念出了書名,又看到了那個作者名,鴕鳥先生,腦子裡突然「轟」的一下,有些不明白自己身處何方。

  我打開賀卡,是謝益的筆跡:

  Dear Jodie:

  Merry Christmas!

  喜歡這份禮物嗎?我們找到他了。

  ——Martin

  ——2010年聖誕

  拿著書往辦公室走去,路過複健大廳時,之前那個憤怒的男人正走出來。複健的時候,他穿運動短褲,左腿膝上截肢,大腿戴著接受腔,底下是柱式假肢,就像一根腿骨。訓練完畢後,他換上了一身黑色大衣,底下是藍色牛仔褲,若不是他手撐肘拐,我還真看不出他是個缺了一條腿的人。

  這時候的他已經冷靜了許多,板著一張臉沖我看了兩眼,我對著他笑了一下,就往辦公室走去了。

  下班時,Wendy和Daisy一起來喊我:「Doctor Xiao,馬上要耶誕節了,Ada說今晚一起吃飯,你一起來吧!」

  我穿上大衣,搖頭道:「不了,謝謝,我晚上有約了。」

  Daisy笑嘻嘻地說:「是和你那個在北京的英俊男朋友視頻嗎?」

  我失笑:「Martin不是我男朋友。」

  「拜託,他到我們這裡看你都好幾回了。」

  「真遺憾,我和他之間產生不了化學反應。」我帶上包,圍著圍巾和她們一起出門,鎖門時,我說,「況且,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12月的紐約如E市一般寒冷,或許還要更冷一些。

  我迎著寒風走去停車場,開車回到家,第一件事,我先收拾我的貓。

  這只貓是我撿來的,黃白相間,沒什麼品種,我給它取名叫阿喵,是個中文名,所以對著它時,我會說中文,美國貓阿喵適應得很好,它已經熟練掌握了一門外語。

  我一個人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幢小公寓裡,房子是買下來的,因為我打算久居。我研究的課題也許需要花費我很長的一段時間,令我沒有辦法像我的父母那樣可以東跑西逛。我爸爸是一個動物學家,我媽媽是個獸醫,他們跑的地方很窮很偏僻,經常會碰到危險的事。我曾經也很嚮往那樣的生活,但是如今的我,卻必須待在這世界上科技最發達的國家,為人類智慧假肢的發展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

  我給自己弄了一碗炸醬麵配蔬菜湯做晚餐,吃完後,我放了一缸水,泡了個熱水澡,換上舒適的睡衣,早早地鑽進了被窩裡。

  我又看了一遍《我的螃蟹小姐》,看完後,我打開了筆記型電腦,坐在床上給謝益發了一封郵件。

  我說,禮物我收到了,謝謝。

  Skype上立刻跳出了他的通話請求,我接受了。

  「我剛到辦公室。」謝益的聲音很爽朗,「你在幹嗎?」

  「我剛到床上。」我說,「對了,這幾年他在哪兒?」

  他知道我說的是誰,立刻回答:「三亞,海南三亞。」

  「哦……」我心中了然,那是個溫暖的地方,而他,最討厭寒冷的冬天。

  「螃蟹過幾天會去見他。」謝益說,「我們打算給他一份聖誕驚喜。」

  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我想。

  「真不錯。」我又問,「你最近好嗎?」

  「就是老樣子,你呢?」

  「也是老樣子,工作很忙。」

  「明年你回來過年嗎?」

  我想了想:「怎麼說?」

  「螃蟹估計會帶顧銘夕回來過年,如果你能回來,大家可以聚一下。」

  「我不確定。」我說,「到時候再說吧。」

  謝益突然說:「Jodie,你就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我眼珠子一轉:「你和你女朋友交往得如何?」

  「分手了。」他很快地回答。

  我無言以對。

  有無數的人問過我,Jodie,你為什麼不接受Martin。或者是,肖鬱靜,你為什麼不接受謝益?

  他們之所以會那麼問,是因為,謝益實在太完美了。

  完美得幾乎找不出一點瑕疵。

  有一次,我問他,謝益,如果要你用一種動物來形容自己,你會選擇什麼?

  他說,鷹。

  《我的螃蟹小姐》裡有兩個重要的配角,一個是羚羊小姐,就是我,另一個,卻是孔雀先生。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顧銘夕對謝益善意的調侃,但是我覺得,不管是鷹,還是孔雀,都無法確切地比喻謝益。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有著奪目的外表和優越的家境,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身上並沒有富家公子慣有的驕縱之氣。他學習很努力,工作也很努力,如果非要說他的缺點,那大概就是在某些人看來,他有一點兒隨心所欲。

  謝益從不會勉強自己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這一點,我和他很像。

  但是我和他不一樣的地方是,他會拼了命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事,而我,卻會在權衡以後,選擇前進或是後退。

  這就是我拒絕他的理由。

  他很好,但是,我不愛他。

  阿喵輕輕地跳上了我的床,對著筆記型電腦「喵嗚」了一聲,我打了個哈欠,說:「謝益,我想睡了。」

  躺在床上,阿喵靜靜地伏在我身邊,我對它很寬容,它想要和我一起睡,我就不會趕它下床。

  手撫著阿喵毛茸茸的身體,它似乎很舒服,懶洋洋地「喵喵」了幾聲。我在漆黑的房間裡毫無睡意,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第一次見到顧銘夕,是開學的第一天,教室後排有一張奇怪的組合課桌,一半正常高度,一半卻是矮矮的。

  我和其他同學一樣好奇,不知道這張桌子存在的理由,一直到顧銘夕走進了教室。

  那個男孩長著一雙小鹿斑比似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有著清透、純淨、平和的眼神。他並沒有畏懼班裡同學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只是身姿筆挺地向著那張特殊的桌子走去。

  桌子後面已經坐了一個女孩,紮一把馬尾辮,有一張笑嘻嘻的臉。男孩走到桌子邊,肩膀一抖,他肩上的書包就掉到了課桌上,然後他坐了下來,脫了腳上的鞋,把兩隻腳都擱到了桌上。

  他垂著頭,很自然地用雙腳整理著書包,兩截空空的衣袖在身邊晃來晃去。他偶爾和身邊的女孩說幾句話,我悄悄地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回過了頭來。

  軍訓的時候,我記住了他的名字。

  顧銘夕。

  Mr. Ostr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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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7:59:41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番外一 我多麼羨慕你(2)

  小時候,我生活在南非,爸爸經常去外地工作,行蹤遍佈整個非洲大陸,我和媽媽就待在開普敦,期盼著他結束一趟又一趟的旅行後平安回來。

  南非是非洲比較發達的國家之一,人種繁雜,教育水準要比其他非洲國家先進許多,所以我一直都跟著當地的小孩在學校上課,回到家後則跟著媽媽學習中文。

  爸爸回來的時候,會給我講他外出時的各種見聞,有趣的,驚險的,狼狽的,神奇的……令我聽得如癡如醉。他給我看許多他拍攝的照片,有時候,他會和他的工作夥伴們在野外待上好長一段時間,只為觀察一群斑馬或是羚羊的生活作息。他把獅子捕殺斑馬的過程講給我聽,告訴我,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想不被吃掉,只有令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才行。

  我對這個神奇的大陸充滿幻想,暑假時,爸爸會帶著媽媽和我一起去工作,第一次坐著越野車看到廣袤的非洲大草原,以及草原上成群結隊的動物時,我震驚了。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人類的渺小。

  有一次,我跟著爸爸的團隊去野外考察時,碰到了一場動物廝殺遺留的屍場,看剩下的動物屍體,有叔叔判斷出是幾隻獅子和一大群鬣狗的搏鬥。

  在這個搏殺現場,爸爸和他的同伴們在鬣狗的屍堆裡發現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小雄獅。它受了很重的傷,被它的同伴們拋棄了,估計是靠著吃腐肉才活了幾天。

  爸爸把小獅子帶回了我們的營地,小獅子並不算太小,但是爸爸說它還未成年,它渾身傷痕累累,為了保住它的命,隨行的獸醫為它進行了截肢手術。

  這只小獅子被截掉了整條右前腿,右後腿的部位也失去了很大的一塊肌肉,我看到它的時候,它包著紗布,在麻藥的作用下昏睡。我問爸爸,它什麼時候會好起來,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爸爸告訴我,它永遠都回不了家了。

  這種處在食物鏈高端的猛獸,未成年,又失去了一條腿,放歸野外,只有死路一條。

  那個時候,電影《獅子王》正風靡全球,爸爸對我說,他們偷了點懶,給這只小獅子取名叫「辛巴」。

  辛巴跟著我們回了南非,住進了開普敦的動物園,後來,我和Derrick去看過它好多回,它獨自一個待在籠子裡,很孤獨的樣子。

  看到辛巴缺失的右前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很是吃力,我扒在欄杆上,莫名地有些失落。

  Derrick是我鄰居家的小男孩,比我大一歲,是個白種人。他有一頭金色的頭髮和一雙湛藍的眼睛,我和他是好朋友,Derrick告訴我,在我們這個街區,我是最特別的小孩。

  我的確是附近唯一的一個中國姑娘,有一頭烏黑的直髮和一雙黑眼睛。Derrick說我就像一個精靈,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孩。

  我的審美觀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對於人的長相,我向來沒有特別的喜好。就像是回國以後,我無數次聽到同齡的女孩們說黑人看起來好噁心,我覺得匪夷所思,在我記憶裡,住在開普敦時,隔壁的黑人小孩Arno勇敢又可愛,很多時候,比起Derrick,我更願意和Arno一起玩。

  我從小和Derrick一起學習小提琴,我學得不好,Derrick卻老是得到老師的表揚。媽媽對我說,小靜,你是不是不喜歡拉小提琴?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就不去學了。

  我說:「我沒有不喜歡啊。」

  媽媽很疑惑:「那你為什麼不好好學呢?」

  我感到奇怪了:「誰說我沒有好好學?」

  我明明學得很認真,只是一直沒有Derrick拉得好,但這並沒有打消我拉琴的積極性,我每天都會練習,Derrick會敲開我的窗玻璃,扒在我的窗臺上取笑我:「Jodie,你拉得好難聽。」

  我會默默地掰開他的手,鎖上窗,繼續自得其樂地拉琴。

  只有Arno說我拉琴好聽,他是奈及利亞人,有一身黝黑的皮膚,眼睛又大又亮,像兩顆大葡萄。因為父親工作調動,Arno搬到南非才沒幾年,他說,聽我拉琴,會令他想起他在奈及利亞的家鄉。

  我12歲那一年,非洲大陸爆發了一場瘟疫,疫情波及好些國家,為了我和媽媽的安全,爸爸接受了國內上級單位的調令,準備帶我們回國了。

  我和Derrick說,我要回中國了,Derrick愣了好一會兒,最後說:「Jodie,I love you,I will miss you.」

  我和Arno說,我要回中國了,Arno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幾下,默默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Arno敲開了我的窗,他把一樣東西遞到我手裡。

  是一隻非洲手鼓。

  有著奇怪的圖騰,還有繁複的雕刻。

  Arno告訴我,這只手鼓是他爺爺年輕時親自做的,連著鼓面用的獸皮,都是他爺爺去狩獵時打來的動物身上的。

  「Jodie,這個鼓送給你。」Arno厚嘟嘟的嘴唇一咧,黑暗中,他的眼白和潔白的牙齒格外顯眼。他說,「我爺爺和我說,這是個神奇的鼓,他把鼓送給了奶奶,後來他們就結婚了。我的爸爸把鼓送給了我媽媽,他們也結婚了。我爺爺說,只要我把這個鼓送給心愛的姑娘,最後我就能和她在一起。」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覺得自己不能收,Arno看起來有些失落,問:「Jodie,你不喜歡我嗎?」

  不,我喜歡他。

  我把鼓抱在了懷裡,Arno笑了,說:「明天,我來教你打鼓,好嗎?」

  「好。」我說。

  後來,我跟著爸爸媽媽回了中國,升上初一前的那個暑假,我在家裡練習打手鼓,結果卻被鄰居投訴。

  媽媽說這裡不是開普敦,勒令我不許再玩鼓,我央求爸爸給Arno家打電話,我想把我辛苦練習的成果打給他聽,結果,卻聽到了一個叫人絕望的消息。

  Arno感染了瘟疫病毒,在一個月前醫治無效,去世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悲傷的一個夏天。

  高一結束的那個夏天,我把Arno送我的手鼓送給了顧銘夕,我知道,幾分鐘後,他就會把這個手鼓送給龐倩。

  這個從非洲大陸帶回來的手鼓,如果真的像Arno所說的那樣神奇,那麼,終有一天,會有一對有情人因為它而走到一起。

  高二開學以後,學校進行了文理分科,龐倩不再和我們同班,戴老師問過我和顧銘夕的意見,我和他成為了新同桌。

  顧銘夕的話本來就少,經過了高一下學期的「優秀團員」事件,他變得更加沉默,或許,也和龐倩不在他身邊有關。

  周楠中和汪松會在生活上幫顧銘夕一把,其他時候,他都是用雙腳慢慢地料理著自己的事,很少會開口找我幫忙。他不說,我也不會主動去問,甚至是吃午飯時,他都是和龐倩會和了一起去吃,在食堂排隊時,我經常會看到他倆一起站在窗口,龐倩遞著兩個飯盒,對著裡面的菜盆指指點點,問顧銘夕要吃什麼。

  也只有和龐倩在一起時,顧銘夕臉上的神情才是放鬆的,舒展的,他會淺淺地笑著,和龐倩討論什麼菜好吃。

  他們一起吃飯的樣子令我記憶猶新,兩個人面對面,一人一個飯盒,龐倩會搶顧銘夕的菜吃,顧銘夕也會幫她吃掉她不愛吃的東西。

  一個人用手,一個人用腳,兩個勺子在彼此的飯盒裡挑來揀去,那一種親密和默契,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牆,將所有人都擋在了牆外。

  所以,我和顧銘夕之間的交流,其實非常少。

  也許在別人的眼裡,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在班裡沒什麼朋友,同班女生聊天的話題,我一點都不懂,她們愛看的漫畫,喜歡的明星,市面上流行的衣服,我統統不知道。

  我一直留著短髮,戴一副大眼鏡,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我知道自己的樣子在女生中間並不起眼,但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些。回國之後,別人都說我很文氣,起初我都不懂這個詞的意義,明白以後,我有些訝異,隨即又釋然了。

  我怎麼有資格去說顧銘夕話少,明明,我自己也是悶葫蘆一個。

  我個子很小,比龐倩都要矮一些,所以念書時,我都是坐前排的,和顧銘夕同桌以後,是我第一次坐在最後一排。

  我坐在龐倩的座位上,發現這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位子,在教室最最角落裡,邊上就是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操場。

  前面的周楠中和汪松個子很高,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躲在座位上做點兒小動作,老師也看不到。

  和顧銘夕同桌兩個月後,我發現,他並沒有那麼悶,有時候,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做點有趣的事。

  比如,做題累了的時候,他會悄悄地畫漫畫,像所有這個年齡的男生一樣,他喜歡畫大胸細腰大長腿的女孩,還有一身結實肌肉的猛男,或者是各種機器人和怪獸。他在草稿紙上塗鴉,弓著背,低著頭,身子還微微往右邊扭一些,左腳的外腳背抵著桌面擋著畫紙,顯然是不想讓我發現。

  我當然裝作沒看到,但還是會忍不住偷偷地看,顧銘夕畫一會兒後就會繼續做題,畫過的紙就被他折疊好,塞進抽屜裡。

  不止一次,我看到他在畫一個女孩,用速寫的筆觸,那個女孩或站,或坐,或跳躍,或俏皮地回頭,腦袋後面是活潑的馬尾,臉上總是帶著燦爛的笑。

  我托著下巴坐在他身邊,看他偷偷摸摸地畫,真的很想提醒他,龐倩沒有那麼大的胸,沒有那麼長的腿。

  當然,我什麼都沒有說。

  高二那年的秋季運動會,我跑800米,龐倩參加他們班的4*100米接力,在體育場的看臺上,她溜到了我們班,一屁股坐到顧銘夕身邊,和他聊起天來。

  「好熱啊。」她散開了長髮,雙手伸到腦後紮起了辮子,扭頭看到我,對顧銘夕說,「哎,你說我剪個短頭髮好不好?像肖鬱靜這樣的,洗頭方便,還涼快。」

  顧銘夕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輕聲說:「不要剪,你留長髮好看。」

  ********

  我又見到了那個憤怒的男人,在複健大廳。

  他不再大吼大叫,而是非常努力地練習走路,身上的白色T恤都被汗水洇濕了。訓練的間隙,他會低聲地和複健師溝通幾句,擰著眉頭指著自己的左腿假肢,似乎是在說哪裡有問題。

  我和他見過了好幾次,但再也沒有說過話,看到我時,他面色就有些不自然,我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每次都會對著他笑一下。

  2011年春節前,我決定回國過年。

  離開前,我有點頭疼這兩個星期,阿喵能去哪裡。

  我不想去麻煩我的朋友、同學或同事,最終決定將它寄存到寵物店裡。

  我在學校周圍尋了一家寵物店,提著裝著阿喵的籠子過去時,居然在店裡碰到了那個憤怒的男人。

  他看到我也有些意外,這時候,我們不得不進行自我介紹了。

  「我姓肖,小月肖。」我用中文開口,又有些不確定,因為有些ABC會說中文,卻不認得漢字,我又用英語補充道,「你可以叫我Jodie。」

  「我知道小月肖。」他板著臉向我伸出右手,用中文說,「林偉祺,英文名Virgil。」

  我禮貌地和他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很大,溫暖,有力。收回手,他的眼神略略柔和了一些,說:「我要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Jodie,那天我的脾氣的確是暴躁了一些,嚇到了那些孩子,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會發生。」

  我笑了,提起我的箱子,給他看裡面的阿喵:「我要寄存這只貓,你給我打個折,我就原諒你。」

  他啞然失笑,當一張略顯剛毅的臉突然漾滿笑意,眼睛裡溢出了溫和的光亮,我突然覺得心情變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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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7:59:54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番外一 我多麼羨慕你(3)

  春節前,我回了國,這一次的假期是兩個星期,我選擇飛到北京,先去探望我大學裡的老師,和大學同學聚一下,然後才回到E市。

  謝益知道我到了北京,打電話約我見面,我說我行程很趕,等大家回了E市再說。謝益沒有再勉強我。

  我和謝益的糾葛始于高二那年的迎新春文藝匯演,在那之前,我並不認識他。

  儘管那時候謝益早已被封為E市一中的校草,是學校裡無數女生心儀的對象,但是,我真的不認識他。

  在老師的辦公室裡,我和謝益第一次見面,老師要我和他進行小提琴二重奏的排練,我立刻就說:「不用那麼麻煩,我可以取消演出,讓這位同學進行獨奏好了,我不習慣與人合奏。」

  我發誓,這就是我的心裡話,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含任何的影射和暗喻。可奇怪的是,老師和謝益似乎都有些不開心了。我想,他們一定是誤會了我最後的那句話。

  果然,謝益說:「這位同學,我也不習慣與人合奏,但是我更不想剝奪你演出的權利。如果你不願意合奏,那我退出好了。」

  我不想再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結下去了,說:「算了,那就合奏好了,只要你願意排練,我沒意見。」

  從那以後,每天中午和放學後,我和謝益會一起排練,可是,排練的第一天,我們就吵架了。

  我拉琴並不好,要是去考專業院校,絕對是被刷下來的份。但是我就是喜歡拉琴,用我自己的風格,用我的心去演奏,從來不在乎什麼指法、站姿,甚至是節奏。我想拉快就拉快,想拉慢就拉慢,誰規定了一首曲子只能用一種方式來演繹?所以,當謝益指出我節奏不對後,我就和他說:「我覺得我們是在浪費時間,真的,我不想表演了,你自己去獨奏吧。」

  後來,謝益和我說過他當時的想法,當聽到我說出「浪費時間」這四個字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益的確像一隻鷹,喜歡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際,但同時,他也像一隻孔雀,很受歡迎,人緣超好,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我猜,應該有數不清的小女生想要和他一起排練拉小提琴,但我卻說,我們是在浪費時間。

  謝益沒有同意我退演的要求,相反的,他的鬥志似乎被我點燃了。他化身成了一位小提琴老師,想要從基礎開始指導我,希望經過他的突擊培訓,我能和他一起為大家帶來一場精彩的合奏表演。可結果,換來的只是我們一次又一次的爭吵。

  練到後來,我就隨他去了,我依舊覺得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但謝益顯然不是這麼認為。

  據說,那一場演出很成功,多年後和戴老師通電話時,她都會與我聊起那一場合奏,說每年文藝匯演時都會被老師們記起。

  對於那天的事,我的印象已經不深,記的最清楚的,就是我下臺時,顧銘夕臉上的神情。

  他並沒有像周圍的人那樣激動,別人都在鼓掌,他只是守在我的琴盒邊安靜地等著我,眼睛裡帶著小小的驚豔,小小的贊許。

  就是那麼一點點暈染著光亮的眼神,令我想起了Arno。

  我換好衣服回來,提起琴盒,問他:「顧銘夕,你覺得我的演出如何?」

  「很好聽。」他說,又強調了一句,「真的很好聽,我不是敷衍你。」

  我偷偷地笑了,看到不遠處正在候場的龐倩,問他:「我要去觀眾席了,你呢?」

  他紅了臉,輕聲說:「我想再等一會兒。」

  我點頭:「行,謝謝你剛才幫我看管東西,我先下去了。」

  演出結束了,我以為我和謝益再也不會有交集,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一個男孩,執拗、狂熱、青澀、執著地追求著我。

  從一開始,我就明確地告訴過謝益,我不喜歡他。但是他似乎接受不了我的回答,或許,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

  高二那年的六月,韓日世界盃正在如火如荼地舉行,一天中午,謝益把我叫出教室,又一次對我表白。

  「對不起。」我只留下這三個字,就要回教室,謝益卻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拖到了走廊到底的小陽臺上。

  他氣勢洶洶地問我:「肖鬱靜,你是不是喜歡顧銘夕?」

  我抿著嘴唇,沉默地看他。

  他說:「我就知道你喜歡顧銘夕!那天叫你來我家看球,你不肯來,我說顧銘夕也會來,你就同意了!肖鬱靜,你天天坐在顧銘夕身邊,難道還不知道他喜歡螃蟹嗎?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歡螃蟹!你會不知道嗎?!你醒醒吧!他不會喜歡你的!」

  我冷冷地看他:「謝益,你知不知道你很無聊。」

  他一臉憤懣地瞪著我,漂亮的眼睛裡滿是怒火。

  我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了我,將我拉去了他的懷裡。

  然後,他吻了我。

  2004年的耶誕節,我在北京,謝益給我打電話,說他和龐倩去Z城找了顧銘夕。

  「沒找到,是嗎?」我問。

  他「嗯」了一聲,給我講了他和龐倩打聽到的事。

  顧銘夕休學了。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顧銘夕喜歡螃蟹那麼多年,他失了蹤,螃蟹才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心。」謝益的情緒有些低落,「Jodie,如果有一天,我也失了蹤,你會不會突然醒悟過來,噢,原來我喜歡謝益。」

  我真的很不想傷害他,但是我必須要說實話:「不會。」

  謝益在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最後低低地笑了一聲,說:「我知道了。」

  兩個月後,他給我發郵件,附件是一張合影,他和一個可愛的亞裔女孩在迪士尼遊玩。謝益說,這個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的戀愛談得並不順利,這段感情只維繫了半年,謝益和女友就和平分手。

  後來,他又談過兩個女朋友,那時候我已經到了美國留學,他從美西飛到美東來看我,令我身邊的人都誤會他是我的男友。

  我足夠鐵石心腸,對於謝益的私生活,從不作任何評述。

  我沒有立場,只是將他當老友對待。

  這些年來,我一直按部就班地照著自己的計畫在往前走,考上國內最好的大學,選擇一個喜歡的專業,去國外的優秀學府深造,我一步都沒有踏偏,並且打定主意,讀書期間不談戀愛。

  算起來,我已經有四年沒回國了,爸爸媽媽倒是來紐約小住過。這一次春節聚餐時,我碰到了久未見面的親戚朋友,他們都說我變化很大。其實,我只是留了長髮,學會了化妝,並且懂得如何選購適合自己的衣服。

  我覺得他們都誤會了,似乎覺得以前的我很個性,很特立獨行,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女孩。事實上,我和大家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已經27歲了,如果完全不打扮自己,大概就會成為別人眼裡的科學怪人。

  吳旻給我打電話,說高中同學要聚餐。剛巧那天我家裡也有聚餐,就推辭說不去了。

  我和吳旻念高中時交流並不多,一起到北京念大學後,關係反倒親近了起來。他是個很純粹、很簡單的人,在美國時,我時常與他在網上聊天,已經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吳旻說,這一次的聚餐顧銘夕也會來,大家已經八年沒見到他了,希望我盡可能地參加。

  我想了想,說,好,把時間地址給我吧。

  掛下電話,我坐在桌前發了會兒呆,居然,已經過了八年了。

  我記憶裡的顧銘夕,還是一個18歲的少年。我和他坐在靠窗的課桌邊,午後溫暖的陽光灑進教室,令我昏昏欲睡,我趴在桌上小寐片刻,眼睛越過手臂看向身邊的他。陽光披灑在他的肩頭,空氣裡有無數塵埃在飛舞,他濃密的黑髮在強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澤,我能看到他修長又優美的脖子,後頸處雪白的襯衫衣領,還有皮膚上小小的絨毛,鬢邊滑落的汗珠。

  午休時間,天氣悶熱,教室裡的吊扇嘩嘩地轉著,我們這個角落幾乎扇不到一點風,但是我的心裡卻是一片平靜。

  顧銘夕從來不午睡,大概是和他的身體有關,大家都在休息,他卻依舊在做題。

  我看著他的側臉,看著他臉上那細微的表情,微微擰起的濃眉,輕緩地眨動著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還有那雙薄薄的唇。

  有時候,汗水滑下臉頰,他感覺到了,會側低下頭聳動著肩膀擦去,殘肩扭動時,他的空衣袖就會大幅度地晃動起來。

  他會不著痕跡地往我這裡看一眼,也許是不想讓我看到他略顯狼狽的動作,所以,每當這時,我都會閉上眼睛,裝作在睡覺。

  這樣的一幕場景一直都刻在我的腦海裡,每到夏天,我總是會記起那潮濕的午後,汗水浸透衣衫,渾身黏黏膩膩。

  我也曾經這樣偷偷地看著一個男孩,在我18歲的年紀。

  手機鈴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居然是林偉祺。

  「Jodie,有沒有打擾你?」他問。

  「沒有,有什麼事嗎?」

  「阿喵生病了。」林偉祺的語氣裡滿是歉意,「可能是突然換了環境,它有些受驚,外加我給它吃了一點其他牌子的貓糧,所以,它似乎得了急性腸胃炎。」

  「要緊嗎?」我問,我養阿喵快兩年了,它還沒生過嚴重的病。

  「有些嘔吐,還有些腹瀉,不過我給它用了藥,暫時沒什麼問題。」林偉祺說,「我覺得,還是應該打個電話和你說一下,對不起,沒能好好地照顧阿喵,不過我會爭取在你回來之前,讓它恢復健康。」

  我想了想,說:「Virgil,不用勉強,我相信你已經很好地照顧我的貓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它病情惡化,死了,你也不用太過意不去,我不會怪你的。」

  林偉祺似乎有些無語:「Jodie,阿喵只是得了腸胃炎。」

  「你會打這個電話給我,說明情況還是有些嚴重的,對嗎?」我說,「Virgil,盡你最大的努力去醫治它吧,如果阿喵要死了,你幫我和它說一句,我愛它。不過要用中文說,它已經聽不懂英語了。」

  林偉祺愣了一會兒,說:「Jodie,你有男朋友嗎?」

  「嗯?」

  「你要是有男朋友,他怎麼能受得了你的怪脾氣?」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我說:「幸好沒有,如果你有女朋友,她怎麼能受得了你的爆脾氣。」

  林偉祺:「……」

  我竟然有些不開心,因為林偉祺說我是怪脾氣。

  我承認我不是那種左右逢源的人,哪怕是現在,在我工作的機構中,我和同事們的關係也不親近。她們聚餐,去酒吧喝一杯,我很少會參加,寧可回到我的小屋抱著阿喵看書。

  但是現實總是會稍稍地磨平人的棱角,我並不想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怪咖,事實上,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女人,只是有些社交無能。

  幾天後,我去參加了高中同學聚餐,沒想到路上堵車,我竟然遲到了。

  推開包廂的門,裡面很是熱鬧,那一桌子人在看到我後,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我笑著說:「怎麼啦,不認得我啦?」

  他們都站了起來,記憶裡那些年輕稚嫩的臉龐,現在都有了一些變化,我看到了顧銘夕,他穿一身米色襯衫,下著黑色西褲和黑色皮鞋,成熟英俊,已經不是我記憶裡那個有著雪白衣領的少年模樣了。他與時尚靚麗的龐倩站在一起,非常登對。

  我也看到了謝益,依舊是個閃閃發光的公子哥兒形象,餐桌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和他很少說話,只看到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紅酒。

  後來,謝益喝多了,我決定送他回家,並且和他談談。

  在酒店門外,謝益抱著樹杆大吐特吐,龐倩貼心地為他買來一瓶水,我回過頭,看到顧銘夕站在不遠處。

  寒風中,他穿著一件短款的灰色大衣,整個人透著一股沉穩的氣息,接觸到我的目光後,他微微一笑。

  趁著龐倩在謝益身邊,我走到了顧銘夕面前,冰涼的風一陣一陣地吹過,我們彼此對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他打破沉默,問:「你博士畢業後,打算回國發展嗎?」

  我搖頭:「我估計,近十年,我都不會回國發展了。」

  他眉頭微皺,說:「剛才聽你和吳旻在聊天,抱歉,我現在英語不是很好,我好像聽到……你們在聊假肢?」

  這方面的話題,我幾乎都是用英語和吳旻溝通的,我抬頭看著顧銘夕的眼睛,沒有躲藏,平靜地回答他:「是的,我跟著我的導師在開發智慧假肢,主要是上肢假肢。現在的下肢假肢已經很先進,很完善,對人體的代償效果非常好,但是上肢假肢還遠遠達不到代償人類手臂的程度。」

  他笑了,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敏感的話題而不開心,他說:「本來就是這樣的,手和腳,功能不同,很難比較。」

  「我們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不錯的進展。」我簡單地為他解釋,「未來的幾年,也許就會有所突破。到時候,在人的大腦內植入一個小晶片,戴上上肢假肢後,人就能感知並控制假肢,再配合上臂殘肢留存的肌肉和神經,進而全面地操控假肢。我們設想到的最好的情況,就是人類可以依靠上肢假肢完全地自理生活。」

  顧銘夕笑道:「就像機器人那樣?」

  我想了想,點頭:「沒錯,就像機器人那樣。」

  他大概是因為喝了酒,面上突然露出一絲頑皮的表情:「我小時候,一直想要兩隻這樣的機器手臂,後來知道這不可能實現,我還沮喪了很久。」

  「現在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了。」我鬼使神差地說:「顧銘夕,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需要這方面的幫助,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簡直難以相信這是我說出來的話。我繼續說,「你的情況適合配肌電假肢,一開始可能會不太適應,但是經過訓練,假肢可以幫助你做很多事。」

  他點頭:「我知道,我瞭解過,謝謝你肖鬱靜,不過……我不打算配假肢了。」

  我沒有去問他為什麼,因為我知道答案。

  也許假肢這個東西,對顧銘夕來說會是一種負擔,但是我相信,對更多肢殘人士來說,他們會需要我們的幫助,尤其是那些年幼、貧困又殘疾的孩子,我堅信我們的事業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立下志向走這條路時,是2003年的冬天,我在北京上學,爸爸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辛巴死了。

  那本該馳騁在非洲大草原上的獅子王,最後卻孤獨地老死在動物園裡。

  當時,我就想到了顧銘夕,在知道辛巴死訊不久前,我和顧銘夕剛通過電話,是龐倩拜託汪松把號碼給我的。

  電話裡的顧銘夕情緒很低落,我知道,他一定是碰到了困難。

  當時,我一直在思考出國讀研的方向,我學的專業細分下來有各種研究課題,差距巨大,我並不會為了就業而泛泛地學習,不管走哪一條路,我都打算將它作為終身職業,深入地研究下去。

  因為顧銘夕,因為辛巴,我定下了我的科研方向。

  我轉移了話題:「說起來,顧銘夕,我看過你的書了。」

  他有些驚訝:「美國也買得到嗎?」

  「不是,是謝益給我寄過來的。」我說,「你畫得很棒,就是……羚羊小姐的戲份好像少了一些。」

  看到顧銘夕怔楞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沒能體會到我的幽默。

  我只得再次轉移話題:「那個手鼓,你們還留著嗎?」

  顧銘夕又是一怔,一會兒後才點頭:「留著,在龐倩房裡,她保存得很好。」

  我笑了,說:「留著就好,以後也不要丟,不要送人。」

  他眯起眼睛:「這個鼓,有什麼故事嗎?」

  「等你和龐倩要結婚時,我再告訴你。」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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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一 我多麼羨慕你(完)

  與顧銘夕、龐倩分開以後,我送謝益回家,他下了計程車,腳步不再踉蹌,眼神也不再迷蒙,他只是緊緊地牽著我的手,走在他家門口那條僻靜的路上。

  我沒有掙扎,路燈在背後照著我們,在地上投下兩道晃動的陰影,走著走著,謝益突然說:「Jodie,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我看著身邊的他,沒有回答。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幾聲,轉身將我擁進了他的懷抱裡。

  「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謝益將我抱得很緊,乾啞的聲線飄在我的耳邊,「我究竟,哪裡比不過他?」

  「我從來沒拿你和任何人比過。」我說,「謝益,你也應該知道,你才是大家羨慕的對象。」

  「是嗎?」他鬆開懷抱,眼睛紅紅地看著我,「那麼,你羨慕我嗎?」

  「不。」我很誠實地搖頭。

  他失笑:「你連騙都懶得騙我。」

  「不是,我不羨慕任何人。」我盯著他的眼睛,說。

  他突然向我靠近了一些,逼迫我向後彎腰,他一字一句地問:「你敢說,你一點兒也不羨慕她嗎?」

  碰到這樣的問題,我只能沉默。

  我尋思著怎麼離開,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解救了我。我接起電話,是林偉祺。

  「Jodie,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聽哪一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很低沉,我心中一緊,說:「壞消息。」

  「我發燒了。」他說,「好消息就是,阿喵沒事了。」

  我鬆了口氣:「呼……謝謝。」

  他的聲音很平緩:「不用謝,我是個獸醫,這是我的工作。只是……你怎麼都不慰問我的病情呢?」

  我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你去看醫生了嗎?」

  「沒有,但我吃藥了。」

  遠處突然響起了放鞭炮的聲音,這是春節假的最後一天,有很多人要把沒放完的鞭炮放完。林偉祺一定聽到了那震耳欲聾的聲響,說:「好熱鬧,我很懷念在中國過年的日子,那樣才有年味兒。」

  我很好奇:「你在中國過過年?」

  「我母親是中越混血兒,父親是中美混血兒,我爺爺的老家在北京,我曾經去那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我笑道:「怪不得你中文說得那麼好。」

  看到謝益冷冷的目光,我立刻提出掛電話:「Sorry,Virgil,我得掛了。回紐約後我給你打電話,謝謝你照顧我的貓。」

  掛掉電話,我對謝益說:「我要回家了。」

  他說:「我送你。」

  我無語:「是因為你喝多了我才送你回來的,你再送我算怎麼回事啊?」

  他又一次被我氣到了,突然問:「剛才是誰給你打電話?」

  我盯著他:「謝益。」

  一會兒後,他舉起了雙手:「我向你道歉,對不起,我昏頭了。」

  他又一次抱住了我,將我的臉頰按在他的胸口:「我昏頭了,真的,Jodie,我沒救了。」

  ********

  假期結束,我回到了紐約,去林偉祺那裡接回了阿喵。

  他偶爾會給我打個電話,問問我關於假肢方面的問題,接觸多了,我發現他是個挺有趣的人,平時不苟言笑,板起臉時還有些凶,但是笑起來後就變得很可愛了。

  林偉祺經營著一間寵物店和一間小小的獸醫院,因為爸爸媽媽的緣故,我從小就喜歡動物,有時候就會溜到他的店裡去看小狗。

  我和他一起為小狗洗澡,他教我拿針筒給很小很小的貓咪餵奶,我看過林偉祺為小狗做治療,他很耐心,很溫柔,一邊和小狗說著話,一邊仔細地幫它清理傷口。

  我坐在邊上看他,看他走起路來時有些僵硬的左腿,看他沉靜嚴肅的面容,我舔著牛奶棒棒糖,這是他給我買的零食,備在他的寵物店裡,說:「女孩子都愛吃糖。」

  我能明顯地感受到林偉祺與我之間,那一絲微妙的變化,可是,什麼都沒來得及發生,我突然被導師派去德國進修一年。

  一年後,2012年的夏天,我回到紐約,收到了顧銘夕和龐倩發來的郵件,他們告訴了我許多好消息,龐倩考上了研究生,顧銘夕考上了大學,然後,他們要結婚了。

  我坐在筆記型電腦前發了半天呆,終於,給顧銘夕回了一封信。

  我告訴了他Arno家的手鼓的故事,然後,我說:鴕鳥先生,新婚快樂。

  最後,我去了美髮沙龍,剪掉了我留了多年的長髮,又恢復成了一頭清爽短髮。

  我每天都會去晨跑,沿著固定的線路,在固定的時間。這一天早上,我跑步的時候,剛剛拐過一個街角,就有一個人跑到了我身邊,與我並肩跑了起來。

  我扭頭看他,驚訝極了:「Virgil?」

  一年不見的林偉祺看起來非常好,一頭深棕色的頭髮在頭頂跳躍著,眼睛裡閃著明亮的光,他穿著運動短褲,右腿修長、結實、有力,左腿的假肢卻是顯眼地露在外面,底下穿著一雙跑鞋。

  他跑得很棒,速度和我不相上下,他沖著我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Jodie,新髮型真不賴,你留短髮要比長髮可愛。」

  「謝謝。」我說,「嘿,比一下,看誰快。」

  他挑挑眉毛:「好啊。」

  跑過了兩條街,他已經被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我聽到他的喊聲:「Jodie,喂!肖鬱靜!等我一下!」

  我終於停了下來,叉著腰,大口地喘著氣回頭看他,林偉祺慢悠悠地挪了過來,姿勢早已沒有一開始那麼瀟灑了,步伐甚至帶著點兒跛。

  「你怎麼樣?」我問他。

  他滿頭滿身的汗,向我伸出手:「不行了,你得拉我一下。」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他也是氣喘吁吁,搖頭道:「中國人講究要照顧老弱病殘孕,你……你做得實在太差了。」

  我瞪眼:「你從哪兒看來的?」

  「我……我在北京……坐……坐地鐵的時候,還有公車,都有寫。」他緊緊地牽著我的手,與我一起往前走,「天啊,跑出了這麼遠,等一下怎麼回去?我怕我會走不動。」

  我哈哈大笑:「我背你回去!」

  他迎著朝陽回頭看我,陽光在他身體周圍暈上了一層金色,他褐色的眼珠子在陽光下看起來就像兩顆琥珀。

  我突然覺得玩笑有些開過了,想要鬆開他的手,但是,他沒讓我得逞,反而抓得更緊。

  「Jodie,我累了,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早餐,好嗎?」

  我感受到他手心裡的汗水,潮濕的,粘膩的,燥熱的,我也聽到了自己胸膛裡心臟快速跳動的聲音。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早晨,在這樣一個普通的街角,我與一個男人手牽著手,渾身大汗地看著對方。

  我抬頭看天,天氣真好。

  我對著他笑了起來,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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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0:30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番外二 手抄報

  顧海川小朋友念幼稚園大班的時候,恰逢奧運會要舉行,幼稚園老師給每個孩子發了一張A3大的卡紙,說要小朋友回家,在爸爸媽媽的指導下做一份迎奧運手抄報,到時候會在親子開放日做展出。

  龐倩頭都大了,帶著兒子回家後,忍不住和顧銘夕抱怨起來:「念幼稚園的小孩做手抄報,這不是開玩笑嗎,字都不認得幾個,還不是要我們來寫來畫。」

  顧銘夕笑:「你也可以叫他自己做啊,啾啾挺喜歡畫畫的,就讓他自己去搗鼓好了。」

  「那哪兒行啊,要展出的呀。」龐倩用手肘撞撞顧銘夕的腰,嘿嘿地笑,「咱家可有一個大畫家呢,這可是揚名立萬的機會啊!」

  週末,顧銘夕、龐倩和啾啾一起圍在了餐桌前,對著那張大白紙討論起來。

  顧銘夕問兒子:「你想要做什麼內容啊?」

  啾啾趴在桌上想了想,說:「迎奧運。」

  「我知道是迎奧運。」龐倩坐在他身邊問,「你知道什麼是奧運會嗎?」

  啾啾皺了皺小眉頭,有些猶豫地點點頭:「就是跑步,游泳,打球比賽。」

  「嗯,沒錯,那你最喜歡什麼比賽呀?」龐倩繼續引導他,「奧運會有好多好多比賽,咱們不可能每一個都畫呀,我們就畫啾啾最喜歡的三個比賽好不好?」

  「好。」啾啾乖乖地點頭。

  顧銘夕問:「那你最喜歡什麼比賽?」

  顧啾啾很用心地想過以後,給出了答案:「漂亮姐姐翻跟斗。」

  龐倩問:「漂亮姐姐翻跟斗是什麼?」

  啾啾指手畫腳地回答她:「就是,就是上次在電視裡看到的!那個大眼睛姐姐,在一根木頭上翻跟斗,咻咻咻!都不會掉下來的!」

  顧銘夕恍然大悟:「哦,女子體操平衡木。」

  龐倩攬著啾啾,又問:「其他喜歡的比賽呢?你才說了一樣。」

  啾啾撓撓腦袋,說:「我還喜歡游泳,跳水,還有那個彈彈床,還有,在沙子上打球!」

  貌似都是要穿泳衣、緊身衣甚至是比基尼的比賽項目……

  龐倩提醒他:「媽媽平時不是經常帶你去球館打乒乓球的嗎?啾啾是不是把乒乓球忘記了?」

  啾啾很認真地搖頭回答:「我不是特別喜歡乒乓球。」

  童稚的聲音把顧銘夕逗笑了:「為什麼呀?」

  「因為,因為,打乒乓球的姐姐,不夠漂亮。」啾啾說,「我最喜歡那個翻跟斗的姐姐了!她好漂亮!」

  顧銘夕問:「翻跟斗的姐姐漂亮還是媽媽漂亮?」

  「嗯~~」啾啾臉都紅了,一下子就撲到了顧銘夕身上,埋著小臉,悄悄地去看龐倩,「翻跟斗的姐姐漂亮。」

  龐倩笑眯眯:「顧啾啾,你自己做這張報紙吧!顧銘夕,你可以教他,但不能幫他。」

  說完,她起身回書房加班去了。

  在對啾啾的教育上,顧銘夕和龐倩沒有走鷹爸虎媽的路線,但也沒有太寵兒子,總體的教育方針,他們選擇的是順其自然,引導、陪伴、鼓勵,以及偶爾的批評。

  龐倩和顧銘夕在對孩子的教育問題上達成過共識,就是:兩個人,一條心。萬一偶爾對彼此的教育理念存在疑義,也要在私底下溝通解決。比如,當這一次龐倩提出讓啾啾自己動手做報紙,不許顧銘夕幫忙後,顧銘夕就很聽話地一點兒也不幫忙了。

  啾啾認識的字少,顧銘夕就為他找了兩首與體育比賽有關的兒歌,讓他抄在卡紙上,其他空著的版塊,全部畫畫。

  但啾啾畢竟只是一個6歲的小孩,字是寫得一塌糊塗,像是狗啃一樣,大的有5毛硬幣大,小的只有瓜子仁兒那麼小,千辛萬苦地抄了一首兒歌後,他不耐煩了,開始纏顧銘夕。

  「爸爸幫我畫畫,寫字。」他趴在顧銘夕腿上,仰著小臉可憐巴巴,「我不想寫了。」

  「不行啊,這是啾啾的作業。」顧銘夕安慰他,「我們把另一首兒歌抄完就畫畫,好不好,爸爸知道你最喜歡畫畫了,我們畫翻跟斗的漂亮姐姐。」

  「爸爸畫!」啾啾很有自知之明,「我畫不好,爸爸幫我畫!」

  「可是,媽媽說了爸爸不能幫忙。」顧銘夕溫柔又耐心,「媽媽剛才說的你也聽到了呀,爸爸會一直陪著你,教你怎麼寫,怎麼畫,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不好……」啾啾苦著臉,「爸爸,我想出去玩。」

  「你畫完了我們就出去玩,今天晚上你還要去廣場練輪滑呢。」

  「我畫不完了!」啾啾看起來要哭了,「這麼大一張紙!這麼大這麼大!爸爸我不想畫了!」

  顧銘夕抬頭看鐘,站起來說:「爸爸得去做午飯了,你自己在這裡,把兒歌抄好,然後畫畫,畫游泳的姐姐、翻跟斗的姐姐都行,爸爸一會兒來看你。」

  顧啾啾抱著顧銘夕的腿不讓他走:「爸爸你幫我畫嘛……」

  「爸爸要給你做新奧爾良烤雞翅,你要吃嗎?」

  「……」啾啾松了手,抹抹眼睛,「我要吃4個。」

  「成交。」顧銘夕彎下腰,用額頭去碰碰兒子的小腦袋,這是他和啾啾之間很親密的動作,就像別的父子之間擊掌、拉鉤一樣。

  午飯時,啾啾心滿意足地吃了4個翅中,吃完以後,他發現他又要畫報紙了。小傢伙再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場。顧銘夕見他實在是有些抵觸,就先讓他去睡午覺,可憐的小啾啾睡在床上時,睫毛上都掛著淚珠。

  那張大卡紙已經被啾啾弄得一塌糊塗,龐倩覺得根本就無法補救了,但是顧銘夕說:「沒事,就讓他自己玩,不把紙撕了就行。」

  龐倩拎著那張抹布一樣的卡紙,無奈地說:「人家要是知道,這是《小川》作者兒子的作品,大概會被人笑死吧。」

  「你稍微對他苛刻了一點。」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坐在兒子的小床邊,看著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男孩,他有著一頭毛茸茸的黑髮,長得很漂亮,五官輪廓更像龐倩一些,但是一雙眼睛卻像極了顧銘夕。

  顧銘夕對龐倩說:「這份作業,本來就需要大人的幫忙,小孩子一個人是肯定做不好的,他對報紙一點都不懂,弄成這樣也是必然。」

  「那怎麼辦?」龐倩問。

  顧銘夕說:「等他醒了,你跟他說,允許他找我幫忙,再叫他自己來和我說。」

  龐倩點頭:「知道了。」

  顧銘夕看著她有些鬱悶的臉,突然「哧」的一聲笑了起來,龐倩奇怪地看他:「你笑什麼?」

  「我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一件事。」他說,「好像也是奧運會,要做手抄報,你還記得嗎?」

  龐倩稍稍回憶了一下,就笑了:「怎麼會忘啊。」

  那是1996年的5月,龐倩和顧銘夕正在念小學五年級。

  這一年的夏天,奧運會將在美國亞特蘭大舉行,全國正在火熱迎奧運,小學生們也不例外。美術老師給同學們佈置了作業,每個人以迎奧運為題材完成一張手抄報,週一上交。

  面對這樣的作業,龐倩簡直不用動腦筋。週六下午,她翻了家裡訂的報紙,找了三篇體育版塊講中國代表團的新聞,又找出自己作文本裡寫過的一篇《我們家的奧運會》,工工整整地抄到了一張A3紙上。左邊兩篇,右邊兩篇,中間那條軸就抄了一些名人名言。花了一個多小時抄完,龐倩就把這張有著許多空白地方的紙拿去了隔壁502,讓顧銘夕幫她畫畫及寫報頭。

  顧銘夕板著一張臉:「你好歹稍微畫一點嘛,都由我來畫,很容易被老師看出來的。」

  龐倩不以為意:「沒關係的,我畫畫好醜,你畫得好看,就幫我弄一下嘛,我晚上來拿。」

  顧銘夕嘟囔著:「我自己都還沒開工呢。」

  「哎呀,你幫我畫嘛,我請你吃娃娃雪糕。」

  他抬頭看她:「我要可樂。」

  「行!」龐倩站起來,「我要回去看電視了,今天下午是《笑看風雲》的大結局,你有沒有看這個電視?」

  顧銘夕搖搖頭:「我爸爸不讓我看電視。」

  「鄭伊健演的包文龍好帥!那個潘朗清好壞!」龐倩嘰裡呱啦地和顧銘夕說了一通劇情,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你趕緊畫,我回去看電視了。」

  龐倩走了以後,顧銘夕開始研究她留下來的那張A3紙。她可真偷懶,只抄了這麼一點字,留著大片大片的空白讓他畫畫。顧銘夕坐在寫字臺前,右腳夾過了桌上一本書,那是一本插圖繪本,裡面有許多的動物、植物可以臨摹,顧銘夕腳趾翻著書,選了幾張圖,打算給龐倩畫。

  他很認真地為龐倩設計了報頭,每一塊空白處都用鉛筆精心地打了草稿,前期工作就做了兩個小時,顧銘夕雙腳夾著紙張抬了起來,滿意地看了一遍後,他準備上色。

  他沒有用水彩筆上色,因為那樣效果會不好。顧銘夕找出了顏料、調色盤和毛筆,一邊哼著歌,一邊幫龐倩調色描圖。

  畫畫時總會令他心情很好,尤其是,這還是為龐倩畫的畫,顧銘夕坐在椅子上,兩隻腳在桌上忙個不停,一張報紙漸漸地變得色彩豐富起來,所有的插畫都和龐倩的文章結合得天衣無縫。

  只差最後一幅畫就能完工時,發生了一個小意外。

  顧銘夕右腳夾著一支毛筆在調色盤裡調色,調色盤邊上是洗筆的水筒,顧銘夕調完色收腳回來時,腳後跟不小心撞了下水筒,那筒晃了一下,顧銘夕看得急,連忙抬起右腳想去扶,結果用力太沖,不僅沒扶住,還讓水筒倒了。

  水筒裡的水早就渾濁,嘩啦啦一下倒在桌上,顧銘夕第一反應是去搶救龐倩的報紙,可還是沒來得及,大半張紙都被水浸透了,慢慢的,他的畫、龐倩抄的文章都被渾水暈染開來,整張紙上赤橙黃綠亂糟糟一片,顧銘夕懵了。

  李涵聽到聲音進到房間時,只看到顧銘夕桌上亂成一團,她趕緊讓顧銘夕站起來,自己幫他收起了桌子。

  水順著桌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顧銘夕看著那張糟糕的報紙,很是沮喪。

  「傻愣著幹什麼,趕緊去洗腳啊。」李涵喊他,「你瞧瞧你的腳都成什麼樣了。咦,這什麼呀?」

  她拿起那張濕透了的紙,顧銘夕叫起來:「別扔!」

  但是他沒來得及,李涵已經把紙團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裡。

  顧銘夕垂頭喪氣地看著她:「媽媽,這是龐倩的作業。」

  龐倩看完了《笑看風雲》的大結局,哭得稀裡嘩啦,晚飯後去顧銘夕家裡拿報紙時,還不忘去樓下給他買可樂。

  她紅著眼睛、拿著可樂去了他的房間,顧銘夕忐忑不安地看著她,問:「你怎麼哭了?」

  「林貞烈死了,燒死的,嗚嗚嗚嗚……」龐倩一邊說劇情,一邊又哭了,哭得好傷心,「討厭死了,早知道她會死我就不看了,嗚嗚嗚嗚,喏,你的可樂。」

  她把可樂放到顧銘夕的書桌上,吸著鼻子問:「要我幫你打開嗎?」

  顧銘夕刷刷搖頭,哪裡還敢喝她的可樂,小聲說:「你自己喝吧,我不喝了。」

  「幹嗎,是你自己說要喝的。」龐倩好不容易止住哭,看看他的桌子,又看看四周,問,「我的報紙呢?」

  顧銘夕:「……」

  她又問:「你畫完了嗎?」

  「……」

  「顧銘夕,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顧銘夕鼓起勇氣抬頭看她,伸出右腳指了指寫字臺邊的垃圾桶:「龐龐,對不起,你的報紙被我弄髒了,我……」

  龐倩一下子就蹦了過去,從垃圾桶裡撿起了那張爛掉的紙,她看到自己抄過的文章,已經變得字跡難辨,就生氣了:「顧銘夕你怎麼這樣啊!」

  「我不是故意的。」顧銘夕站到她身邊,著急地解釋,「我腳不小心碰到了洗筆的筒,筒倒了,水都灑了,我……」

  「我管你啊!我抄了好久的!」龐倩紅著眼睛瞪他,「你真討厭!我不要理你了!」

  說著,她把那張爛紙丟進了垃圾桶裡,轉身跑了出去,沒兩秒鐘,她又回來了,搶過了桌上的可樂,對著顧銘夕「哼」了一聲,再一次跑了。

  龐倩的生氣時間為半小時。

  半小時裡,她喝光了那瓶可樂,又想起了那張報紙上,除了她的文章外,多出來的那些色彩斑斕的畫,她的氣就消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想著明天早上再把文章抄一遍,拿去給顧銘夕畫。

  「畫那麼複雜,老師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畫的,笨死了。」龐倩拿了一本漫畫書看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好啦,原諒你啦,明天再請你喝可樂。」

  周日早上,龐倩睡到8點多,想著還有報紙沒抄,她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洗臉刷牙的時候,金愛華對她說:「飯桌上有你的東西,早上銘夕媽媽拿過來的,你去看看。」

  龐倩覺得很奇怪,洗漱完後走去客廳,就看到桌上擱了一個紙卷。

  她拆了牛皮筋,打開紙卷一看,整個人就呆住了。

  這是一張完工了的手抄報,版面豐滿,色彩絢麗。報頭是奧運五環標誌,邊上還有白雲和飛鳥,一篇篇文章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報紙上,每一篇邊上都配有精緻又有趣的插圖。龐倩仔細看過那些文章,那個笨蛋居然還模仿了她的筆跡,他的字本來是很漂亮的,卻故意學她,寫得工整而幼稚。龐倩看向了報頭署名的位置,赫然寫著——主編:求知小學5(3)班,龐倩。

  龐倩去502敲門,李涵開門看到她,小聲說:「銘夕還在睡覺呢。」

  龐倩問:「阿姨,他昨天晚上弄到幾點你知道嗎?」

  「大概是早上4點多吧,天都快亮了。」李涵說,「你拿到那份報紙了嗎?銘夕說他把你的報紙弄髒了,說要賠你一份。」

  「我拿到了……」龐倩咬著嘴唇,「阿姨,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李涵點頭:「他才睡沒多久,你聲音小一點。」

  「哦。」

  龐倩去了顧銘夕的房間,窗簾拉著,他睡得很熟。

  她看到了他的桌子,攤了一桌的筆、顏料、草稿紙,顯然是他弄完一切,都沒來得及收拾。

  龐倩在顧銘夕床邊坐下,他身上蓋著薄被,閉著眼睛發出淺淺的鼾聲。顧銘夕只穿著一件白色小背心,他殘缺的肩膀露在外面,腋下的傷疤叫龐倩看的心裡酸酸的。

  她看著他的睡臉,撅起了嘴,伸手擼了擼他的頭髮,小聲說:「你怎麼這麼笨啊,又不是今天交,弄到那麼晚幹嗎呀。」

  顧銘夕醒來的時候是中午,他沒睡夠,但心裡還惦記著自己完全沒開工的那份手抄報,他只能咬咬牙抖開被子爬了起來。

  剛坐正身子,他就看到了枕頭邊的一瓶可樂,下面還壓著一張紙。

  顧銘夕伸腳拿過那張紙,龐倩在上面畫了個鬼臉,說:大笨蛋,謝謝你,不過以後不能再熬那麼晚了,要不然我會生氣的!

  看著她張牙舞爪的字跡,顧銘夕偷偷地笑了。

  可是下一秒,他扭頭看到了自己裸露的殘肩,心裡就驚了一下。

  她以前還說過他的傷疤很可怕呢,不知道,這一次她有沒有看到。

  顧銘夕不想嚇到她。

  ********

  顧啾啾睡醒以後,龐倩給了他一個好消息,他可以邀請爸爸媽媽與他一起做手抄報,再也不用一個人戰鬥了。

  啾啾立刻跑去了爸爸的畫室,要爸爸幫他畫翻跟斗的漂亮姐姐,顧銘夕說:「爸爸幫你寫字,讓媽媽幫你畫畫,好不好?」

  「不好!」啾啾已經有了審美觀,「媽媽畫畫不好看!」

  顧銘夕哈哈大笑,和啾啾一起去了客廳,一家三口聚在一起,以那張一塌糊塗的A3紙做底板,顧銘夕竭盡所能地補救,終於幫顧海川小朋友完成了一張童趣十足的手抄報。

  晚飯後,顧銘夕和龐倩帶啾啾去新世紀廣場練輪滑。

  那裡有幾十個小朋友在跟著教練學習,龐倩幫啾啾做好所有的保護措施,就把他趕到了教練的隊伍裡。

  四個小孩在起點並排而立,教練問:「4+3等於幾?」

  幾個孩子都茫然地看著他,教練又說:「誰先答出來我先帶誰。」

  孩子們爭先恐後地把手舉起來了,教練指了一個小女孩:「你來回答。」

  「5!」

  「不對。」

  一個小男孩說:「10!」

  「也不對!」

  啾啾急吼吼地舉著手,教練示意他:「你說。」

  龐倩和顧銘夕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啾啾信心滿滿地回答:「2!」

  邊上的家長都笑了,教練徹底放棄。

  他走到啾啾背後,讓他曲腿半蹲,雙手背在身後,推著他往前進。

  「慢一點慢一點,雙腿慢慢打開,打開,好,收,很好。」

  啾啾在教練的指導下滑了好長一段路,回來時,教練說:「看到爸爸媽媽了嗎?自己滑過去,做得到嗎?」

  啾啾抬起頭來,看到十幾米開外的顧銘夕和龐倩,點點頭:「做得到。」

  「好,去吧!」

  教練推了他一把,戴著藍色小頭盔的小男孩立刻就沖著前方滑去了。

  他滑得跌跌撞撞,但是膽子很大,一點也不害怕,他亮晶晶的眼眸一直看著自己的爸爸媽媽,龐倩大聲地為他加油,顧銘夕已經蹲了下來。

  他是一個特殊的爸爸,無法像其他家長一樣,伸開雙臂將孩子擁進懷裡,但是,他同樣可以用自己溫暖的胸膛,去迎接他的寶貝。

  顧海川笑得好開心,他終於滑到了顧銘夕面前,張開小手,他撲到了顧銘夕的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脖子,往他臉上親了一下。

  「爸爸,我會滑了!」他咯咯地笑著。

  顧銘夕也親了下他的臉頰:「啾啾好棒。」

  這時,一個戴著紅色小頭盔的小女孩滑過他們身邊。

  啾啾的視線隨著她轉了開去,顧銘夕注意到了,問:「這是誰啊?」

  「是果凍。」啾啾湊到顧銘夕耳邊,小聲說,「爸爸,果凍是不是很漂亮?」

  「……」顧銘夕,「你不是喜歡小蝴蝶嗎?」

  啾啾很老實:「我現在覺得,果凍比小蝴蝶漂亮。」

  顧銘夕:= =

  「我和果凍以後是一個小學的呢。」啾啾好得意,笑得眼睛都彎了。

  顧銘夕問:「你和她一個小學,你開心嗎?」

  「開心!」

  「你和她是好朋友嗎?」

  「……」啾啾眨眨眼睛,垂下了腦袋,「她好像不認得我。」

  顧銘夕笑了:「那你去和她一起玩啊,你瞧,果凍滑得多好。」

  啾啾回頭看了一會兒,用力地點點頭:「嗯,我要和她一起玩!」

  他離開了顧銘夕,搖搖擺擺地滑了出去,果凍已經滑得很溜,啾啾費了老大的勁才追上她。顧銘夕站了起來,遠遠地看到啾啾笑嘻嘻地和果凍說了幾句話,然後兩個小孩就牽著手,一起滑起來了。

  龐倩一直在聽父子倆的對話,這時候忍不住搖起了腦袋:「我發現咱兒子挺花心的,一點兒也不像你啊,見一個愛一個,滿腦子都是漂亮姑娘,這可咋辦啊!」

  顧銘夕笑了:「別擔心,他會有自己的人生的。」

  龐倩貼在了他身邊,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顧銘夕在她耳邊說:「終有一天他會長大,離開我們身邊,擁有自己的生活。」

  她說:「唔,就像我和你一樣。」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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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0:48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尾聲

  大四開學,顧銘夕面臨著畢業實習。

  他的專業基礎很扎實,因為年齡比同級學生大許多,畫的作品就有了更深一層的底蘊。幾個年輕一些的專業老師甚至與他成為了好朋友,私底下經常約他一起喝茶聊天,去看各種美術展覽。

  顧銘夕讀的是美術學院的繪畫專業,畢業之後的就業方向通常是藝術工作室、藝術策劃與設計部門,也有人應聘去中小學、甚至是高校做老師。

  他已經31歲了,雖然一直在進行繪本創作,但顧銘夕始終沒有放棄自己想繼續做老師的初衷。

  這時候的顧銘夕已經在畫《小川》系列的第四部了。他的學業很緊張,平時還要陪老婆和兒子,所以一年只能保證一本作品的出版。但是《小川》系列銷量非常好,故事裡的谷小川一直在長大,這時候已經長成了一個13歲的小少年。有許多動畫公司都看中了這個故事,顧銘夕和龐倩、姜琪討論以後,最終選擇了一家實力雄厚的公司,賣掉了《小川》前三部的動畫改編版權。

  幾年工夫,他靠賣自己作品各式各樣的版權,賺了不少錢。「鴕鳥先生」成為了圖書市場、影視劇市場和動畫市場的香餑餑,只是,他從不公開露面,儘管有許多人知道他的情況,但他們都默契且善意地選擇替他保守秘密。所以,「鴕鳥先生」至今都是一個神秘人,令無數女粉絲想入非非,趨之若鶩。

  顧銘夕把自己賺來的錢都交給龐倩打理,作為一個業內人士,龐倩很好地完成了這個任務。有一天,當她打開網銀,看到螢幕上那個驚人的數位時,她噠噠噠地跑到了顧銘夕身邊,抱著他搖啊搖啊搖。

  「幹嗎呢!龐龐?」顧銘夕驚訝地問。

  龐倩閉著眼睛傻樂:「我是想體會一下抱著一棵搖錢樹是啥感覺。」

  顧銘夕笑著問:「體會到了嗎?」

  「妙不可言!」

  因為生小孩,龐倩延後了一年讀研二,這時候也正面臨著研三的實習。當然,對她這個曾經的工作黨來說,已經沒有實習這一說,她選擇的公司,就是她畢業後的任職單位。

  這幾年,龐倩一直和鄒立文保持著聯繫,要畢業了,她請鄒立文吃了頓飯,說到了自己的求職意向。鄒立文依舊在E市的嘉來投資做副總,公司裡的確有崗位空缺,但是他覺得,年薪待遇有點配不上龐倩的學歷和經驗。

  沒想到,龐倩卻欣然接受了這個Offer,她說:「我小孩還小,我老公畫畫也挺累,我這幾年主要還是想多陪陪他倆。我剛回職場,一開始還是不要太忙的好,領導,讓我先適應適應,過兩年,等我家小孩念幼稚園了,我再考慮自身的發展。」

  鄒立文點點頭,沉吟了一下,說:「其實這兩年,我有其他的一些想法。」

  龐倩眼睛一亮,遲疑著問:「領導,你是不是……想單幹?」

  她跟著他快十年了,兩個人雖然一動一靜,一冷一熱,但卻有著十足的默契。鄒立文看著龐倩,問:「我要是單幹,你會來幫我嗎?」

  「當然會啊!」龐倩似乎比他還激動,「領導,你早就好單幹了!」

  鄒立文說:「可是,你要是跟著我,一開始,給你的年薪可能還比不上你現在去嘉來的年薪。」

  龐倩搖頭:「沒關係的,我們家又不靠我吃。工作嘛,關鍵是要開心,有挑戰,有發展,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好領導。」

  鄒立文盯著龐倩看了好一會兒,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龐倩。」

  「嗯?」

  「你有沒有想過,不再做我的下屬?」

  這話說的,可真夠曖昧的,龐倩有些傻了:「領領領領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不做你的下屬,那是做什麼……」

  「合夥人。」鄒立文翹著二郎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給了她一個明確的回答,「做我的合夥人,與我一起創業。龐倩,我希望你考慮一下。」

  龐倩回家把這事說給了顧銘夕聽,問到了他的意見,她本來以為顧銘夕會反對的,因為自己創業,工作一定會很忙。沒想到,顧銘夕竟表示同意。

  「趁著年輕,可以拼一下。」他說,「而且,你跟著你們領導都那麼多年了,他的能力和人脈,你肯定是清楚的。我雖然和他接觸不多,但可以感覺到他不是個衝動的人,沒有周全的想法,他不會這樣來和你提。」

  他挨在龐倩身邊,低聲說:「最關鍵,是我覺得,你自己也想試一下。」

  他真瞭解她,龐倩抬眸看他,眼睛亮亮的:「你不怕我把你賺來的錢都賠掉呀?」

  「唔……我允許你拿一半去用,賠光了都沒關係。」顧銘夕笑著說,「創業肯定有風險,經濟形勢變化得那麼快,就算是鄒立文,也無法百分百準確地預估得失。所以,我還是得給我和兒子留點兒後路。」

  龐倩伸手點點他的鼻尖:「膽小鬼。」

  他依舊在笑,突然想到一件事,說:「剛好,我也有事和你商量。」

  「什麼事呀?」

  顧銘夕慢慢地說給龐倩聽,原來,他也在為自己的就業做打算。戴老師為他牽線搭橋,聯繫了幾家學校去面試,目前明確表示不介意他的身體情況、同意他去實習的,有兩所學校。

  「一所是朝陽中學,讓我去初中部做美術老師,如果最後能留下來,工作會比較清閒,工資待遇也還行,我會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做自己的事。」

  他頓了一下,見龐倩沒說話,又繼續說了下去,「另一所是小學,文政小學,你聽過嗎?」

  龐倩想了一下,驚訝地說:「那是一所民工子弟學校啊。」

  「沒錯。」顧銘夕點頭說,「學校裡的孩子都是外來民工的子女,那邊的校長看過我的簡歷,知道我曾經在三亞教過書,希望我去那裡,不僅教美術,還能教英語或是數學。」

  龐倩睜大眼睛看著他,顧銘夕見她不吭聲,問:「你覺得,我應該去哪一所學校實習?」

  見他一臉的小心翼翼,龐倩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顧銘夕,你和我裝什麼蒜啊!你心裡早已經選好了,對不對?」

  顧銘夕繃不住了,嘴角愉悅地翹了起來:「嗯,我已經給了答覆了。」

  「你百分百是去文政小學。」

  「嗯。」他點頭,語氣帶著歉意,「只是,那樣子,工作會比去朝陽中學忙碌許多。」

  龐倩抱抱他,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而且,我也覺得,你去小學要比去中學合適。」

  顧銘夕疑惑地問:「為什麼?」

  龐倩義正言辭:「初中裡都是些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見到你這麼帥一個男老師,還了得呀!這點兒風險意識我肯定得有,小學裡都還是些小娃娃,我就不用擔心啦。」

  顧銘夕哭笑不得:「誰說的,你沒見我們啾啾,每次見到汪松家的花花,立刻就變成了小跟班。上回還跟我說,他好喜歡花花姐姐,長大要和花花姐姐結婚。」

  龐倩驚呆了:「天啊!啾啾才2歲啊!」

  國慶日後,顧銘夕和龐倩帶著兒子從上海回到E市,雙雙開始「畢業實習」。龐倩進入了嘉來,依舊在鄒立文手下做事,顧銘夕則進入了文政小學,先從一名美術老師做起。

  上課的第一天,龐倩為他穿上了一件藏青色的長袖襯衫,外罩一件米色針織線衫。她細心地為他扣著扣子,又幫他整了整衣服的下擺和袖子,顧銘夕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問:「我看起來怎麼樣?」

  龐倩豎起一個大拇指:「帥!」

  顧銘夕帶的第一個班級是四(2)班,班主任把他帶進教室,一屋子小孩都傻眼了。

  班主任離開後,顧銘夕轉過身面對黑板,脫了右腳的人字拖,抬腳到粉筆槽裡,腳趾從容地夾起一支白色粉筆,舉高腿就在黑板上寫下了大大的三個字:顧銘夕。

  腳趾放下粉筆,他轉回來面向大家,身姿挺拔,面帶微笑地看向教室裡四十幾個孩子:「我叫顧銘夕,今年31歲,從今天開始,我將擔任你們的美術老師。」

  見一群孩子依舊是震驚的表情,顧銘夕笑得更開了:「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奇怪,這個顧老師連手都沒有,怎麼可以畫畫。但是啊,我真的可以畫畫,用腳畫,就像我剛才寫板書一樣。哎,那個同學。」

  他看向一個小男孩,笑得眼睛彎彎,「你是覺得我在吹牛,對嗎?這樣吧,你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一堂課來證明自己,好不好?」

  有幾個孩子微微地點了點頭,漸漸的,有更多的孩子點起頭來,有人大著膽子說:「好!」

  顧銘夕站在講臺上,彎下腰用唇舌配合著翻開了美術課本:「那麼,我們就開始上課了。」

  下課的時候,一群孩子圍在了他身邊,爭先恐後地提問題。

  「顧老師,你是怎麼吃飯的呀?」

  「我是用腳吃飯的,我的腳很厲害,它能幫我做許多事。」

  「穿衣服也行嗎?」

  「行的呀。」

  「顧老師,你的手是怎麼沒了的?」

  「老師小時候調皮搗蛋,爬到了電線杆上觸了電,兩隻手就被截掉了。」

  「是幾歲的時候啊?」

  「6歲。」

  孩子們一片譁然,一個小女孩突然羞澀地問:「顧老師,你有女朋友嗎?」

  顧銘夕笑了:「我已經結婚了,孩子都2歲多了。」

  「哇……」幾個女孩子推來搡去,笑成一團,顧銘夕問:「你們笑什麼呢?」

  女孩子們把那個提問的女孩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起哄:「呂曉芳剛才說,她覺得顧老師好帥呦!」

  「我哪有說啊!」呂曉芳臉紅紅地反擊,一個小男孩在她身邊撅起了嘴,他拉了拉呂曉芳的袖子,說:「喂,我要去賣零食,你要不要一起去。」

  呂曉芳正好找了個臺階下,和男孩一起溜走了,一群女孩沖著他們的背影哈哈直笑,然後就三三兩兩地散開了。

  課代表幫顧銘夕把課本教具拿去辦公室,走在走廊上,顧銘夕扭過頭,就看到呂曉芳和那個男孩正從小賣部走回來。

  男孩子雙手空空,一邊走,一邊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呂曉芳手裡卻拿著一包零食,正吃得津津有味。

  顧銘夕看了一會兒後,轉身回了辦公室。

  他就這樣在文政小學做了一名普通的美術老師,沒有同事和學生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鴕鳥先生」。美術老師課很鬆,教了兩個月後,顧銘夕開始試著帶二年級的英語,他從沒有教過那麼小的孩子,覺得與他們相處實在太有趣。

  他似乎天生招孩子喜歡,只要是他教的班級,孩子們都非常地喜歡他,期末評選時,每週只上一堂課的美術老師顧銘夕擊敗了語文、數學、英語等主課老師,光榮地成為了四年級、五年級共6個班的學生最喜歡的任課老師。

  顧銘夕和龐倩都開始了忙碌的工作,顧海川小朋友就由外公外婆照顧了,龐倩儘量不加班,下班後開車去文政小學接上顧銘夕回家,去父母家裡一起吃飯,吃完了再把啾啾接回去。

  有一天,吃完飯,龐倩在廚房洗碗,顧銘夕、金愛華在客廳和啾啾一起玩。

  龐水生溜進廚房,小聲對龐倩說:「今天老顧給我打電話了。」

  「嗯?他怎麼說?」

  「他問我啾啾好不好,你和銘夕好不好,工作有沒有解決。要是銘夕工作不好找,他能幫著安排一下,畢竟,他還有兩年就要退了。」龐水生關上廚房門,點起一支煙,「他想看看啾啾,說上回看到還是你們回來過暑假的時候,都好幾個月了。」

  龐倩低著頭不吭聲。

  龐水生歎口氣:「倩倩,你和銘夕回來工作了,抽個時間帶著啾啾去看看他爺爺吧。」

  龐倩想了想,說:「行,我們會去的。但是爸爸,我希望在這件事上,你不要給顧銘夕壓力,他和他爸爸之間的問題,不是我們說幾句話就能解決的。我知道顧叔叔現在年紀大了,想要享天倫之樂了,惦記起顧銘夕和啾啾了,但是之前,顧銘夕想要他爸爸關心的時候,他在哪裡呢?」

  龐倩轉頭看著龐水生,「我絕對不會勸顧銘夕去修復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因為我知道他並不恨顧叔叔,只是,他也沒辦法去愛他,尊敬他,理解他。我不會去管顧叔叔現在有多可憐,顧梓玥成績有多糟糕,脾氣有多不好,那都和我們沒關係。我唯一要管的,就是顧銘夕快不快樂。你不知道我們每次和顧叔叔他們一家吃飯有多糟心,我一點也不覺得顧銘夕能從中得到快樂,他和他們家的關係已經沒救了,我們又何必去逼著他做『孝子』,做個所謂的『寬宏大量』的人呢?」

  龐水生細細思索了一番龐倩的話,點頭歎氣:「我懂你的意思,這樣吧,以後老顧想看孫子,我就讓他白天來我們家得了,一起吃頓飯,和啾啾玩一玩,我們兩個老的也能敘敘舊,也省的你們去他們家受氣。」

  客廳裡突然傳來了一陣笑聲,龐倩和龐水生走到了廚房門口,就看到啾啾正光著屁股在客廳裡跑。金愛華拿著褲子在後面追他。

  「臭東西,趕緊把褲子穿起來!小心感冒!」金愛華喊啾啾。

  啾啾跑到顧銘夕那裡去避難,冷不防被顧銘夕用雙腳夾在腋下,托上了沙發。

  顧銘夕兩條腿夾住了啾啾的小身子,右腳還撓起了他的癢,逗得啾啾在沙發上扭個不停,哈哈直笑,最後累得趴在了顧銘夕身上。

  「爸爸。」他奶聲奶氣地說,「我想尿尿。」

  「嗯?」顧銘夕剛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感覺到大腿上熱乎乎、濕噠噠一片,他懊惱地叫了起來,「顧海川!」

  光屁股的顧啾啾小朋友表示尿得很滿意,他手腳並用坐了起來,晃晃小麻雀,回頭對金愛華笑:「外婆,我要穿褲子了。」

  龐倩和龐水生已經快要笑瘋。

  第二年的夏天,顧銘夕和龐倩畢業了。

  顧銘夕被文政小學正式聘用,從此就是一個事業編制的公辦老師了。

  復旦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典禮進行得要早一些,龐倩戴上了碩士帽,穿上了碩士袍,從院長手中接過了學位證書,站在同學堆裡往台下看時,她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丈夫和兒子。

  她朝他們擠擠眼睛,金愛華懷裡的啾啾就向著她揮起手來:「媽媽!」

  帶著兒子畢業的龐倩小小地被關注了一把,但是,更大的關注還是在兩天以後。

  顧銘夕的畢業典禮。

  32歲的已婚男人、2歲多小孩的爸爸、無臂殘疾人、已經簽約的小學老師、應屆本科畢業生……顧銘夕已經成為了學校裡的一個傳奇。

  畢業典禮的前一晚,顧銘夕住回了寢室,他想要在學校裡度過他學生生涯的最後一天。

  天濛濛亮的時候,他就醒了,傅勤豐還沒起床,顧銘夕輕輕地爬了起來,去衛生間洗漱。他很仔細地為自己刮了鬍子,梳了頭髮,連著刷牙都用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漱完口後他對著鏡子笑了一下,一排大白牙,他滿意地擱下了杯子。

  傅勤豐幫顧銘夕穿學士袍,寬大的學士袍披在他身上,遮蓋住了他缺失的雙臂,令顧銘夕看起來很是高大俊朗。傅勤豐又為他戴上了學士帽,理好了流蘇,他笑著說:「老顧,恭喜你畢業了。」

  徐雙華特地趕過來參加了顧銘夕的畢業典禮,因為有他在,連著龐倩和啾啾也被放進了會場。

  顧銘夕上臺前,龐倩仔細地幫他整理了衣服和帽子,她看看周圍明顯要年輕許多的男孩女孩,又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不那麼年輕了,不再有執拗的眼神,倔強的表情,他笑得那麼溫柔,眼角細細的皺紋裡,是時光流去刻下的印記。

  龐倩對懷裡的顧海川說:「啾啾,你要對爸爸說什麼呀?」

  啾啾大聲說:「祝賀爸爸大學畢業!」

  顧銘夕沒有讓人代接他的學位證書,他用臉頰和肩膀夾住了那本小小的證書,微笑著與校長合了影。

  儀式結束,所有的人都擁到了禮堂外,顧銘夕班裡的學生一下子就圍了上來,一個個都要拉著他合影。

  有女孩子抱著他哇哇地哭:「老顧!我會想你的!」

  男孩子們則紛紛說:「老顧,以後我們去E市玩,你得出來和我們喝酒呀!」

  顧銘夕笑:「沒問題,你們來E市,我做導遊陪你們去玩,請你們吃飯!不醉不歸!」

  「要去你家吃!吃你的拿手菜!」

  「一言為定!」

  有許多人來參加顧銘夕的畢業典禮,他們都等在禮堂外,龐水生、金愛華、鯊魚、小樂、田田、徐雙華……大家拍了一張又一張的合影,班長叫著全班同學拍集體照時,所有人都把顧銘夕圍在了中間,龐倩抱著啾啾站在週邊看他,發現他一直都在笑,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拍完了正經八百的集體照,接下來就要拍搞鬼照了,龐倩抱著啾啾走到了顧銘夕身邊,啾啾抬頭看到顧銘夕頭上的學士帽,說:「爸爸,我想戴你的帽子。」

  龐倩幫著顧銘夕解下了帽子,戴在了啾啾的頭上,帽子大了一些,滑下來遮住了啾啾的眼睛,引得邊上的女孩子們笑個不停。

  啾啾咯咯地笑:「我也是大學生了。」

  這時,有人說:「我們把帽子都飛起來吧!」

  「哎呀!你好俗啊!」

  「這叫傳統你懂不懂!」

  「老顧,來來,叫你家啾啾幫你!!」

  龐倩抱著啾啾樂呵呵地站在了顧銘夕身旁,教啾啾把帽子拿在手裡,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顧銘夕,發現他也正在看她,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盈滿了笑意。

  顧銘夕對兒子說:「你準備好了嗎?」

  啾啾點點頭。

  拍照的人說:「一,二,三!」

  無數的學士帽飛上了天,顧海川在龐倩的幫助下,小手一甩,顧銘夕的學士帽也高高地飛了起來,匯在了那一片帽子的海洋裡。

  在他們的頭頂,是上海6月的天空,晴朗,灰藍,飄著朵朵雲絮。

  有一群鳥兒從天邊掠過,用力地扇動著翅膀,飛向遠方。

  這個故事並沒有結束。

  也許哪一天,你回過頭,就能看到鴕鳥先生和螃蟹小姐的身影。

  他們就生活在我們身邊,連同故事裡所有的人。

  所以,請你不要再為了他們而哭泣,請你,好好地過自己的人生。

  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將自己的生活過成一個浪漫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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