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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其它小說] [何堪]聯手幹票大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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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0: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表白

      回來的路上,邵萱萱整張臉都是僵硬的。

      實在是被雷的太慘,調整不過來。她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描述的現代社會娛樂活動還可以這樣「還原」。

      那要是想看愛情動作片,豈不是要叫人脫光光玩sex真人秀?

      想想都覺得可怕,紂王聚眾淫亂的原因難道是沒毛片可看

      邵萱萱又被自己不羈的想像力狠狠雷了一把。

      秦晅也終於覺察到她的反應不像是驚喜了,硬要形容,也該歸納為驚嚇才對。

      滿腔努力得不到肯定,這滋味也是難忍。回到飛霜殿,小廚房已經備好了飯菜。

      張舜多會察言觀色,立刻就看出來自家陛下不高興了——忙活了好幾天呢,這事就是擱他身上也得犯嘀咕呀!

      偏偏始作俑者還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歪著腦袋坐那,手裡還鬆鬆地抓著小半把瓜子。

      張舜見秦晅大步往小花廳走去,邵萱萱還跟夢遊似的落在後面,趕上幾步,催促道:「夫人,陛下等您吃飯呢。」

      邵萱萱「嗯」了一聲,腳步卻並沒有加快。

      張舜瞥了前方的秦晅一眼,壓低聲音:「您不在這幾日,陛下茶不思飯不想的……下午這個戲班子,也是專門給您準備的……」

     「砰!」

      張舜立刻閉緊了嘴巴,秦晅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張舜,你怎麼當的總管,這都做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張舜不敢再說什麼,老老實實進去聽訓。

      飯菜還好好擺在桌子上,被砸的是一隻顏色清雅的青瓷小碟,裡面裝著的涼菜心咕嚕嚕滾了一地。

     「這麼涼的天,弄這種冷冰冰的破玩意過來幹什麼?」秦晅手指在碟子上隨便一劃,又挪回到桌子上,「還有這個粥,大晚上誰要喝這麼多湯湯水水的東西!」

      張舜唯唯稱是,手忙腳亂地命人把不合他心意的東西撤了下去。

      邵萱萱站在花廳門口,一時也不知是該進來還是出去了。

      什麼茶不思飯不想,她是不信的。

      他們每天都見面呢,不久前還一起滾過床單……但是,下午的那班戲……

        邵萱萱胃部又開始泛酸,視線從地上的菜心轉移到少年因為不悅而擰成一團的眉心時,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此前的種種記憶一起湧了上來,如月色照亮冰封的雪原,腳印清晰可見。

      原來真有人,連表白都不會,捧著顆心到人面前也肅殺如鬼魅。

      暮色漸濃,春夜的風吹在人身上,帶著點濕潤,帶著點園中草木的清香。

      張舜終於被罵走了,秦晅隨便拿筷子挑了兩下,扭頭道:「你戳那做什麼,還要我請你來用膳?」

      這要是擱現代社會,算什麼屬性?

      傲嬌?中二?毒舌?

      邵萱萱慢騰騰走到桌前,拉了椅子坐下來——椅子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對面的少年有著夜空一樣深邃的眼睛,額頭光潔,鼻子又高又挺,清瘦的臉頰雪白,嘴唇淡得幾乎沒有血色,下巴的線條卻已然有了一點成年男人的堅毅或者說狠厲……

      第一次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其實也是被驚艷過的,甚至被他教訓了好幾次,吃足了苦頭的時候,還曾對著它犯過花癡。

      直到,親眼看到他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動手殺人。

      如今她自己的雙手也並不乾淨了,這地方危機四伏,不夠狠辣便極有可能活不下去。

      邵萱萱捏著筷子,嘴巴張了又闔,最後還是開口道:「秦晅……或者叫你鄢流祁?還是別的什麼……」

      秦晅正好夾住一小片菜葉,胳膊登時就停滯在那裡。

     「你下午的意思,我知道了。」

      房間裡一絲風也沒有,燈花辟辟啪啪地燃燒著。秦晅空著筷子收回到了飯碗裡,在米飯上停歇了一下,才又去夾離得最近的一盤青蒿拌雞絲。

      白米飯配青青黃黃的菜餚,咽到嘴巴裡卻一點滋味都沒有。

      秦晅一連吃了好幾筷子,直覺氣息沒那麼慌亂,胸口也不再緊繃了,才故作輕鬆道:「然後呢,終於曉得自己到底有多蠢了?」

      邵萱萱愣了一下,留意到他有些泛紅的耳廓之後,「噗」的一聲笑噴出來。

      這一笑,就怎麼也停不下來了。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在我們那……哈哈哈哈……就叫注孤生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花直閃,「你要不是皇帝,那就是魯一輩子的節奏哇!」

      秦晅雖然沒聽懂,但並不妨礙他結合語境語氣揣測出這些話的惡意程度,臉色鐵青的反駁道:「那也不關你的事!」

      邵萱萱剛剛快要結束的笑聲迅速再次拔高,手都摀住肚子了:「陛下您說的對!簡直太有道理了!我完全無法反駁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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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0: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二回  突變

      邵萱萱這一笑,就把秦晅剩下的那點勇氣都給笑回去了。

      愛如傷人利刃易傷人,果然沒有錯;愛上別人就是個錯誤,一點都不曾說錯!

      一頓飯吃完,秦晅依舊兢兢業業地去了書房處理公務。邵萱萱在屋裡枯坐了半天,也無聊地張舜等人拉回來一起麻將。

      按她的想法,告白之後,就該問出那句經典的「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可床單都滾過了,封號也有了,就差正式升職到皇后了。現在再問這種話,明顯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何況,看秦晅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樣的話應該是等不到了。

      再仔細一想,就連這個所謂的「告白」,還是靠著張舜堅持不懈的助攻,她自己「敏銳、準確」的女性第六感感應到的呢。

      她越想越是煩躁,情緒都堆在臉上,牌都忘了摸了。

      綠葛同張舜使眼色,張舜瞭然,乾咳了一聲:「時辰也不早了,奴婢去瞧瞧宵夜好了沒有——夫人,您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同陛下再一起吃些?」

      邵萱萱這才回神,脫口就問:「準備了什麼?」

     「拌了蝦皮的薺菜餛飩,也不油膩,香得很。」

     「那……」邵萱萱猶豫了下,心裡癢癢的,「你給我裝在食盒裡,我送過去吧。」

      張舜「哎」了一聲,趕緊下去準備。

      邵萱萱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秦晅耳廓通紅,沉默吃飯的模樣,很有些躍躍欲試。

      說不清是出於歡喜還是得意,大約是兼而有之,又大約只是從沒見識過秦晅這樣的人在戀愛中的模樣。

      宮中貴胄送宵夜,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前面有小內侍打著燈籠照明,身側有小宮人拎著食盒,邵萱萱裹緊了披風,沿著小徑慢慢走就行了。

      風送花香,露濕羅襪。

      走著走著,就有點近鄉情怯。

      過了拱門,又穿了花廊,書房的燈明晃晃亮著,熟悉的側影在映白色的窗戶紙上,彷彿皮影戲布幕裡的某個剪影。

      又遙遠又靜謐,一點生氣也沒有。

      小宮人不敢催促,拎著盒子站在邊上,前面的小內侍也一樣不遠不近地安靜等待著。

      邵萱萱後悔了,這種時候,似乎真不該來招惹小變態的。

     「你們把東西送去吧,」邵萱萱道,「就說張總管讓你們送來的。」

     「那夫人您……」

     「我就在這兒等著呀!」

     「……」

     「快去!」

      小宮人不敢不答應,和小內侍一起往書房走去。

      邵萱萱緊了緊披風,跺了跺腳,沿著花廊走到底,一直避到青石小徑旁的假山後,才探出腦袋來回看那兩個送飯的小下屬。

      他們一個提著燈,一個拎著食盒,生怕灑了東西,腳程比她慢上一些,這才走到書房前敲門。

      古老的宮殿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昏黃的燈光流瀉出來,照得他們身上也似裹了一層琥珀色蜜糖。

      約莫過了半刻鐘,門扉再一次打開,出來的卻不是小宮人和內侍。

      邵萱萱一看到那身玄色袞服,就知道他們說漏嘴了,想也不想地扭頭就往院子深處跑去。

      半夜送宵夜還在門口傻站著什麼的,實在是太太丟人了!

      早知道剛才就不要聽張舜那個小太監的鬼話了,不對,好像是她自己想來……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她拎著裙擺一路跑得飛快,簪子都掉了好幾根,一邊心疼一邊忍不住腹誹:古代女人也是奢侈,每天在腦袋上插那麼多東西,成年累月下來得丟多少啊!

      一直過了拱門,身後也並沒有腳步聲跟來。邵萱萱猜測秦晅開門沒看到人,回頭罵那倆傢伙造謠去了。

      按他的脾氣,沒準還得挨揍。

      叫你們不聽我的,不好好給我保密!

      邵萱萱嘟囔了一聲,心裡已經徹底放鬆下來。

      剛才這一頓瞎跑,不知不覺竟然到了之前看大戲的水榭旁。

      月色溶溶,桂香四溢,風吹到臉上都覺得溫柔。她忍不住想哼個歌,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合適的曲調,只由著性子散漫地四處遊走。

      她的「丈夫」是這座恢弘宮殿的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自己家的花園裡散步,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都有點驚訝自己怎麼都沒留意到這個園子的美麗,即便在夜色裡,也隨處可見各種珍奇的花草,有些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不知名的蟲兒在暗處鳴叫,風吹得柳梢、桃枝都沙沙作響。

      這樣好的春夜,這樣好的季節,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就變得輕快了。

      眼前的月色為突然出現的黑影所遮擋時,她才驀然驚覺有人靠近,待手指摸到銀針盒子,骨節分明的手掌已經襲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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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真的不曾撒謊,夫人說自己在原地等著,讓我們把食盒給陛下送去……陛下一問,奴婢就照實說了,一個字都不曾隱瞞。」小宮人哭哭啼啼說著,一邊還拽了拽那個小內侍的衣角,「華之畢和我一道去的,他也都知情。」

      華之畢立刻也帶著哭腔點頭道:「奴婢們確確實實就在書房不遠處的大樹下和夫人分開的,真的沒有撒謊!」

      張舜氣得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悄悄瞄了秦晅一眼,又各踹了他們一腳。

      秦晅負著手,也不說話,就那麼死死地開著的窗戶外面。

      張舜於是再次抬腳踹人,「沒用的廢物,這樣都能把人弄丟了!」一直踹了七八腳,確保每一腳的動靜秦晅都聽到了,這才喘息著罵道:「還跪這裡幹嘛?都給我滾下去,跪到後院去!」

      秦晅仍舊沒有反對的意思,那兩人也知道深淺,感激地望了張舜一眼,趕緊爬起來往外跑。

     「陛下,」張舜輕聲道,「禁衛都派出去找了,宮門也早關了,人定然還在院子裡的。」

      秦晅「嗯」了一聲,揮手道:「你也下去吧。」

      身後的人遲疑了一下,腳步極輕地退了出去,房門被從外面輕輕闔上。

      寢殿內外都靜悄悄的,唯有夜風把素色的白幔吹得獵獵作響。

      他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木質榫卯發出很難為常人覺察的摩擦聲,在他的耳朵裡卻清晰可辨——人在自己的宮殿裡失蹤了,下午還在活生生地在眼前晃蕩著呢!

      她完全沒有理由跑,跑了就是死路一條,肯定是被人擄走了。

      但他還活著,她應該還在人世的……秦晅自己都覺得可笑,這種時候,自己居然有些慶幸身體裡蠱蟲的感應。

      他可從來沒想要和誰同生共死!

      可現在……他苦笑一聲,人丟了,沒有了,代價再大,能知道點消息也是好的。

      只希望她命大一點,學聰明一點,能夠逢凶化吉,能夠再完完整整回到飛霜殿裡來。

      丟一隻眼睛,或者少一條胳膊,也是不打緊的,能活著回來就好。回來以後就藏到底下石室裡好好養著,栓在自己身邊,世上岐黃聖手無數,總有治好希望的。

      就是治不好,他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嫌棄她……當然,嘲笑一下是必要的,吃了那麼多教訓,還一點記性也沒有,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才有暗衛悄無聲息地自窗口進來。

      秦晅斂下眼皮,接過暗衛送上來的紙包。裡面是一根鏤刻著雲紋的白玉簪子和兩塊同材質的花鈿,並四根熟悉的銀色細針。

     「屬下們把整個飛霜殿都搜遍了,只發現了這些。」

      簪子是在書房外小花園的草叢裡撿回來的,銀針則都散落在草木氤氳的水榭邊碎石小徑上。

      果然是出事了!

      秦晅把簪子握進手心裡,疼得眼前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這可是他這麼辛苦,都還沒有完全搶到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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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0: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三回  敗寇

      邵萱萱這輩子最討厭的天氣就是颱風天了,不但出門容易淋濕,就是躲在屋子裡不出門,也躲不開淅淅瀝瀝的雨聲和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的狂風。

      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斷水斷電。

      拉開玻璃門滿天滿地都是水,擰開水龍頭卻是乾涸的。抽水馬桶也用不了了,只能一盆盆地接水,還要冒著雨打著傘去超市買手電、電池……

      嘩嘩嘩,嘩嘩嘩!

      她側過頭,妄圖躲開這叫人煩躁的水聲和濕潤的感覺,更多的冰水潑到身上的,還夾雜著絮絮叨叨的聲音。

      她皺緊了眉頭,眼前一片漆黑,努力睜了半天眼睛,才發現眼睛被矇住了。

      她張嘴想要說話,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臉頰就狠狠地挨了一下。

     「醒了就不要裝傻,」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響起,「這裡可不是春熙宮。」

      春熙宮?

      春熙宮室太子儲宮,小變態現在已經登基了,誰還住那裡啊——

     「啪!」

      這回,是左邊的臉頰。

      嘩啦!

      又一桶涼水潑到臉上,矇著臉的布巾終於被拉了下來。

      眼睛接觸到光線到瞬間,甚至有一些刺痛,濕漉漉到頭髮貼在臉頰上,還不住地往脖子上淌水。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清眼前的宮裝麗人。

      素白的臉,圓圓的髮髻,斜插著的珠花因為腦袋的晃動而不住顫抖。

      她盯著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是太后身邊的女官錦如。

      那個一向只是溫柔地看著她微笑,細聲細氣地問「聶姑娘睡的好不好」的漂亮女人。

      她下意識去找太后的身影,臉上迅速又被潑了一下。

      紅色的水,還夾雜著濃重的腥血氣。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染紅了,不遠處的桌案上放著很多黃色的符紙,地上擺著火盆,裡面不知燒了什麼東西,白煙裊裊不散。

      太后就坐在這一大堆白煙後面,妝容整齊,寬大的袖袍鋪在地上,像是朵盛開的金色花朵。

      這是……在作法?

     「你天天跟那個妖孽在一起,總該知道他的底細,」錦如說道,「只要你照實說了,之前便顧念你被他迷惑,將功贖罪,仍舊留你在宮中好生伺候。」

      邵萱萱「啊」了一聲,茫然反問:「什麼妖孽?」

      錦如回頭去看太后,太后仍舊閉著眼睛,只輕輕動了動嘴唇:「你也是越活越不長進了,一個毛丫頭都收拾不了。」

      錦如聞言,回頭便給了邵萱萱一巴掌。

      她手指上帶著細細的戒指,這一下打過去力道一般,戒指上細碎的花紋卻在邵萱萱臉上劃開了個大口子。

     「你還想替他隱瞞?我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我會認不得?」太后說著睜開了眼睛,錦如過去將人扶了起來,「他這般器重你,扛著朝野內外的壓力不娶妻,你總是知道些內情的罷。」

      邵萱萱已經被徹底打清醒了,也想起了昨天夜裡的事情,只垂著頭不吭聲。

      他們一定已經發現自己不見了吧,早知道就大大方方自己送進去了,真是矯情遭雷劈!

      太后見她始終低著頭不說話,又放柔了語氣:「你父的冤屈,本宮也知曉的——飛霜殿那個妖孽,不是正統終究不能長久,你扒著他又有什麼意思呢?本宮瞧他,也不是什麼長情的人。如今他還沒有坐穩江山,自然安撫著你。將來翅膀硬了,內闈充盈了,可不又是一個薄情寡義的?」

      邵萱萱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她露出熟悉的慈愛笑容:「紅顏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曾經千萬寵愛於一身?」

     「我……」邵萱萱咳嗽了一聲,吐出嘴裡到血水,「我聽不懂太后娘娘您在說什麼。」

      慈祥的笑臉凝固了,柳葉一樣的眉,黑檀木一樣的眼珠子,每一樣都帶著肅然的殺意:「你是在試探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麼,是要我把你一刀刀割碎了,才會說實話?」

      邵萱萱抖了一下,硬著頭皮道:「您想要我說什麼?」

     「說那個冒充我兒子的妖孽的真面目,說你知道的一切,說怎麼把他從我兒子身體裡趕出去的辦法!」

     「您自己養大的兒子,卻不肯認他,要誣賴他被什麼妖孽霸佔身體,」邵萱萱懷疑錦如剛才那巴掌拍到耳膜了,現在每說一句話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那您不如試著去殺了他,看看能不能殺得了,流出來的血是不是紅的。」

      有種衝著本尊去啊,就特麼知道撿我這種軟柿子捏!

      話音未落,又一巴掌甩到臉上。

      這些皇宮裡到女人就是愛俏,隨時隨地都戴滿了首飾,一巴掌掄起來,鏈子簪子一齊在那發抖。

      什麼溫柔慈愛,什麼嫻舒高雅,全都是裝到,一旦開始撕逼,個個都是暴力分子。

      虧得老子還教你練瑜伽,蹬空中自行車!

      太后又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說得累了,便去一邊椅子上坐著,由著錦如跟她軟磨硬泡。

      邵萱萱以前沒少看宮鬥劇,沒吃過豬肉也見識過「容嬤嬤小黑屋」,什麼銀針扎指甲啊,滾燙的熱油燙喉嚨啊,縫衣針縫嘴巴啊……

      真掄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其實壓根不需要這麼麻煩——錦如也不過打了她幾巴掌,就這麼把人綁著,時不時收緊一下繩子,潑點涼水,就夠她受的了。

      胳膊疼得要抽筋,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到後來連話都聽不清楚了。

      但要完全失去知覺是不可能的,錦如一直守著她,明晃晃的蠟燭都搬到了她腳邊,手指掐、手掌打、簪子戳,總有辦法把她從一片混沌中拉回來。

      懵懂中,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這樣都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小變態本來就是假的,被揭穿了也不過是過死,而自己現在是生不如死。

      說什麼能保護自己,說什麼自己登上帝位就可以讓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全是騙人的。

      這場不見風雨的「颱風」來得這樣的突然,「雨水」打在身上刀掛一樣地疼,狂風縈繞耳畔全是聽不懂的詛咒。

      要是可以睡過去的話,不知是不是就能擺脫這樣的噩夢了。

      屋子裡的蠟燭滅了又亮,火盆裡的白煙始終不斷絕,太后和錦如的影子也一時出現,一時消失……

      在足足餓了三天之後,邵萱萱終於沒出息地徹底暈了過去。

      這一回,連刀子扎進胳膊裡也沒辦法將她從下著連綿不斷陰雨的夢境的裡拉回來了。

      帶著鐵鎖的木門被從外面整劈開時,她也還是那樣用奇怪地姿勢睡著。

      錦如尖叫一聲,一下子跳到了太后身前:「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闖詔獄大牢,好大的膽子!」

      邵萱萱正夢著在一大株芭蕉樹下躲雨,隱約聽到有人喊「趙預」,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早跟他分手了,一不是初戀二沒滾過床單,怎麼還陰魂不散。

      衝進大牢裡的人全部玄衣黑褲,也不答話,逕直地衝過來,見人便砍。

      錦如肩膀先中了一刀,回身去看太后,卻見她眼睛發直地盯著門口站著地一個黑衣人。

      那人高高瘦瘦,面上蒙著黑布,眼睛卻同太后有幾分相像。

     「你當真,當真……」太后摀住嘴巴,才往後退了一步,雪白的布帛已經纏到了她脖子上。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日積月累,哪怕是石頭也能夠滴穿。

      脖子上到布帛越收越緊,逼得她的身體繃成了弓弦。

      意識開始渙散時,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生產在即時,也是這樣的痛苦。天不在是原來的天,地也不再是原來的地,無止休的疼痛折磨著自己,只有錦如和母親的安慰一直在耳邊迴盪。

      是個兒子!是個兒子!

      那個孩子是那樣的俊秀,那樣的聰明,才三歲就知道背著她踢打內侍,將打碎的花瓶賴到宮人身上。

      她看著他從粉嫩一團的無害嬰兒長成岐嶷孩童,再逐漸拔節長高,有了少年人的模樣,龍章鳳姿、長蹈自然。

      這才是她的兒子,能夠龍飛九五,正位天子的兒子!

      不遠處的錦如已經不動了,那些蒙面人手腳麻利地將屍體裝入袋中,清洗地上的血跡。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卻連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逕直接過已經被解下來的聶襄寧,抬腿就往外走。

      太后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哀歎,至斷氣都始終大睜著眼睛。

      世事難料,她心思陰毒,卻不料遇到了更加狠心的人來折磨自己。

      成王敗寇,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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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回  白晝

     「醒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手指挪開,露出秦晅的臉。

      她「啊」了一聲,立刻就要爬起來,這一起身,腦袋、胳膊、腰、腿無處不痛,齜著牙又躺了回去。

      秦晅抬手在她額頭上試探了一下,嘀咕道:「燒也退了,頭還暈嗎?」

      邵萱萱下意識就搖頭,一搖頭臉頰就開始疼,表情都曲扭了。

      秦晅無奈地按住她腦袋,思忖片刻,乾脆脫鞋上塌,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這樣溫柔而反常的秦晅,真叫她有種還在夢中的錯覺。

     「那個啊……」邵萱萱半張臉都埋在衣服和被褥之間,說話跟帶了奶音似的含含糊糊的,「我不是還在做夢吧?」

      秦晅沒吭聲,她便自言自語似的接了下去:「就算真是做夢,也別告訴我……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這樣死在夢裡也挺好的,沒準醒過來就又回到家裡了……」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陣,疲憊感上來,又睡了過去。

      秦晅聽著她平緩的呼吸,輕輕地歎了口氣,手指伸入她頭髮裡,一點一點摩挲到頸項處,感受著她脈搏有力的跳動。

      他忍不住湊過頭去,親了一下,又一下。

      嘴唇不小心蹭到邵萱萱臉頰上的傷口,她瞬間如被火灼到的海星一樣蜷縮起來,瞇著眼睛嘟囔:「別打了,好疼啊……」

      秦晅聽得心裡發酸,只用力箍緊了她明顯消瘦下去不少的纖腰。

      邵萱萱回摟住他脖子,哼哼唧唧地抱怨蠟燭光「刺眼睛」。秦晅隨手解了腰上的玉帶,往帳幔外一扔,便把燭焰摔滅了。

      屋子裡漆黑一片,好半晌才漸漸能看清一點兒人的輪廓。

      兩人相擁著睡了過去,一直到窗戶紙也開始透出白色,才被飢餓感給逼醒。

      張舜一直在外頭守著,聽到動靜迅速就把早膳給送進來了。秦晅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小半個玫瑰酥就放下了。

      邵萱萱擁著被子捧著碗喝粥,另一手還抓著塊棗泥山藥糕不放。秦晅刻薄的話到了嘴邊,又強嚥了下去,瞅著她一鼓一鼓的腮幫子發呆。

      眼看著她要盛第四碗粥了,他才終於伸手攔住:「不能再吃了,先緩一緩。」

      邵萱萱打了個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撐得小肚子都鼓了起來——但還是覺得餓,那股飢餓感夾雜著恐懼,從骨頭縫裡滲出來,又陰又冷,怎麼都填不滿。

      秦晅瞧著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乾脆把整個放點心的小矮桌都挪遠了一米多。

      邵萱萱眼疾手快地抓了塊玫瑰酥在手裡,見他要來搶,趕緊轉移話題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呀,我都以為自己這回肯定死定了!你不知道你那便宜媽有多狠心,虧我之前還對她那麼好呢,簡直狼心狗肺!」

      秦晅果然停手了:「你身上有空花陽焰的毒,空花籐蟲能循著味兒找著你。」

      邵萱萱恍然,握著那塊玫瑰酥想了小會兒,又問:「你救我出來,太后沒跟你拚命啊?她都跟我撕破臉了,到時候破罐子破摔,找什麼大臣、太皇太后哭訴,把你揭穿了……」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秦晅打斷她,「我都安排好了。」

     「可是——」

     「我倒是想問問你,」秦晅頓了頓,抬眼凝視著她,「那天夜裡,你怎麼不進來?」

      邵萱萱啞然,手指磨蹭著玫瑰酥張開的小口子,臉慢慢地漲紅了起來。

      果然還是躲不掉的!

      一個21世紀長大的成年人,居然因為被暗戀而臉紅,真是把老臉都丟盡了!

      玫瑰酥被她捏得直掉渣,碎屑落了一床,紅紅黃黃煞是好看。

      秦晅的視線也跟著她的動作轉移到了床褥上,聲音極輕道:「我這幾日一直在想,你若是喜歡我,幹嘛不肯進來見我;若是不喜歡我,又何必專程送東西來?」

      邵萱萱手指一緊,手心的玫瑰酥餡料也給徹底捏成了齏粉。

     「張舜說你這是害羞,」秦晅自嘲地笑了下,繼續道,「可方硯活著時,我瞧你恨不得時時刻刻與他黏在一起。怎麼換了我,就知道害羞了?」

      邵萱萱:「……」你能跟方硯比嗎?!方硯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好嗎?!我想跟他黏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

      你算個p啊!

      我那天晚上去找你,特麼是打算去看你笑話的好麼!臨時……臨時起了憐憫心,才決定給你個面子,哪裡曉得就中了暗算了……

      她心裡吐槽得厲害,臉上的熱度卻怎麼也褪不下去。她所以為的憐憫裡似乎還摻雜了不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又得意又羞恥,如芒刺在背,跼蹐難安。

      邵萱萱這次的傷其實都只是皮外傷,還沒以前在秦晅手上吃的苦頭厲害——若說影響大,主要是地牢裡那股陰森可怖的氛圍,還有太后歇斯底里的那個勁頭。

      怕死的遇上了不要命的,無論如何精神上都是要受點衝擊的。

      躺了三天之後起來,邵萱萱覺得自己又元氣滿滿了。

      張舜等人如今對她的稱呼又改了,有人時候喚一聲「聶夫人」,私底下則恭恭敬敬地喊:「娘娘。」

      不用說,敢這麼吩咐的,也只有秦晅了。

      她是在能下床走動幾天後才知道太后薨了的,直如雷電轟鳴,一路小跑到秦晅的書房,聲音都是發顫的:「你、你把……」她四下張望了一番,一把關上門,「你把她殺了?是你殺的?!」

      秦晅淡然地看著她,既不點頭也不否認。

      邵萱萱深吸了一口氣,滿懷滿腔的話都堵在喉嚨裡,爭先恐怕要往外跑:

      她是你這具身體血緣上的親娘啊!

      你不能霸佔她兒子的身體,還弒母啊!

      你這樣對待這身體的母親,老天爺……

      指責的理由千千萬萬,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后明明白白說了要幫自己的兒子搶身體,面前的這個人要是不去搶,不去爭,注定就要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且不論已經死去的原主人是不是能回來,是不是允許這樣的「廢物利用」。

      這樣的後果,她邵萱萱能承受嗎?

      她一個菟絲花一樣靠著他活到現在的廢柴,敢承受這樣的結果嗎?

      連她自己,都重生在別人的死亡之上——生存才是最要緊的,命都沒了,還講什麼道德?!

      不是自己的不能要,最先該做的就是自殺了。

      她重重的呼吸,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了出來,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已經變了,她已經變得這樣的……這樣的……

      秦晅以為她還想不開,煩躁地來回踱了兩步,上前輕摟住她:「你哭什麼,這是我的事情,便是真有什麼天理循環,那該應驗到我身上。」

    邵萱萱頹然地聽著,覺得自己心裡一直驕傲著的光明美好似乎正在逐漸消失,陰霾與他的氣息一起越挨越近。

      這是不道德的,不公平的。

      可天這麼黑,睜著眼睛也看不到道路,到底怎麼做才算正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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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1: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五回  繾綣

      景巳元年春,有臣子上諫劾奏容華聶襄寧妖媚惑主,居喪言樂、行止放誕,毫無悲哀之心。

      其後不久,皇太后李氏感懷先帝恩寵,追隨先帝而去,合葬於懷陵。同年五月,太皇太后遷居瓷安寺,為王朝祈福。

      邵萱萱如今古文功底見長,粗粗一翻那些唧唧歪歪的奏折,就大約猜到這些話的意思了——秦晅導演的那場天雷苦情戲,果然還是被有心人記住了。

      沒事胡亂雷人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秦晅一整天都陰著臉,杖斃了幾個有嫌疑的宮人,夜裡都不要人伺候了,在人前就更加的叫人看不透心思。

      邵萱萱也不懂老太太去瓷安寺的深意,她不愛孫子愛兒子是沒有錯,但搬離皇宮,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就是要逼宮謀反,也需要裡應外合的人才呀。

      邵萱萱邊啃梨邊吐槽,秦晅則冷笑:「她一把年紀了還跟朕玩苦情,只怕沒有這個福氣熬到頭了。」

      邵萱萱打了個哆嗦,牙齒就磕到了下嘴唇上。

      秦晅回過頭,就見她嘴唇跟吸血鬼似的滲了一道紅痕,心頭一跳,一把將梨子奪過去:「誰給你的果子?」

      都流血了還在那傻吃!

      這個節骨眼上了,居然還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下毒!

      邵萱萱哪裡知道他腦補的那些機巧陰謀,老老實實道:「這是……我從桌上拿的呀。」說話間又碰到嘴唇,疼得直抽氣。

      秦晅:「……」

      會看上這種吃個梨也能咬破嘴巴的人,也是他自己瞎了狗眼。

      服喪的緣故,飛霜殿這段時間到處都是白色的布幔,真跟它的名字一樣素淨。

      邵萱萱拿手帕擦乾淨血漬,左看右看,突然道:「要是沒有我們,他們或許就不會這樣早死了吧?」

      秦晅伸手在她臉上狠捏了一下,「你也忒瞧得起咱們了。沒有我們,齊王就不想謀反了?沒有我們,先帝和太后就能舉案齊眉、恩愛如初?」

     「可是……」

     「哪裡來那麼多理所應當,」秦晅打斷他,一邊拉人上榻,一邊嘀咕道,「拿你想要的,得你應得的,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不講道理。」

      他這邊說著話,那邊已經把外袍脫了,手自然而然地就環在邵萱萱腰上。

      不講道理的人,確實是不少的,譬如眼前這個。

      他們不曾在言語上提及情愛之類的事情,肢體接觸卻越來越頻繁,簡直像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婦一般。

      開工沒有回頭箭,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很難找到合適的借口停下來。

      在這古老的宮殿裡,用陌生人的身體跟應當永遠沒有交集的男子糾纏作一團,有時能聽到更鼓的鳴響,有時甚至能聽到窗下春蟲振翅的聲響。

      秦晅仍舊是不愛說話的,但情到熱時,他會幾近虔誠地親吻她的臉頰、嘴唇、額頭、指尖——那耐心持久到可怕,綿延不絕,如春雨一般繾綣。

      他不問,她自然也安靜地縮著逃避。

      但被這樣溫柔親吻著時,胸口那股熱潮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連手指尖都是顫抖著的。

      邵萱萱談過這麼多次戀愛,吻過這麼多雙唇,從未驚惶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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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下葬之後,朝中的局勢其實是在日趨穩定的。

      秦晅雖然年少,身軀內的靈魂卻是在地獄裡走過一遭的,殺伐決斷絲毫不作猶豫。太皇太后所謂的避世祈福,倒真有點避其鋒芒的意思。

      軍器監的火器源源不斷地輸進軍營,北地那些叛軍殘部越分越散,有一部分乾脆越過長城,與蠻夷為伍。

      這一年的夏天來的晚,冬天卻趕得早,宮中的各色名菊都還未完全開遍,北風就已經呼嘯而至。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天地俱是一片縞素。

      少年天子自外面回來之後,一言不發地就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邵萱萱正抱著手爐打瞌睡呢,綠葛就小跑著進來了:「娘娘,陛下回來了,正生氣呢!」

      邵萱萱一個激靈醒來,惶然道:「生什麼氣?」

      綠葛也直搖頭,小聲道:「把昨日進貢的尼拘國玉屏風都給摔了呢。」

      邵萱萱眼皮跳了一下,猶豫了片刻,窩回到軟榻上。

      綠葛見她跟倉鼠似的一個勁往絨毯裡鑽,還像模像樣地閉上了眼睛,也沒轍了——你都裝睡不管,是要我們大家當炮灰麼?!

      可邵萱萱如今地位不比往昔,她又哪敢把抱怨真說出來。

      秦晅摔了一路東西,始終不曾見邵萱萱出來,怒火越燒越旺,質問張舜道:「聶襄寧呢?」

      張舜賠笑:「娘娘今日一下午都在軍器監監工呢,想必是乏了。」

      秦晅的眉頭瞬間擰成一團,大步就往裡面走。

      綠葛早聽到動靜了,輕輕踢了軟榻一下,立刻跪地行禮。

      邵萱萱這才裝模作樣的睜開眼睛,含糊道:「你回來了。」

      張舜:「……」
  
      綠葛:「……」

      秦晅面色卻緩和了不少,他現在已然不比當年,擁有的東西多了,怕他的人也多了——邵萱萱這二愣子一樣的反應,還是合他胃口的。

      他揮手摒退了旁人,拿眼神示意邵萱萱起來來伺候自己更衣。

      邵萱萱利索地爬起來,把手爐放在一邊,狗腿地幫他把大氅的帶子解開,脫下來掛到一邊。

      秦晅順手摸了摸那只精巧的金色小手爐,面色突然就變了。

      這手爐不過盈盈一握,裡面裝的炭火也十分有限,是以隔不了多久就得更換。如今這手爐溫熱趁手,一點兒沒要涼的跡象,顯然新添炭火不久……邵萱萱剛才一副睡了好幾個時辰的模樣,顯然是裝出來的。

      你也跟我裝!

      剛消下去的怒火瞬間就又上來了!

      邵萱萱還跟那掛衣服呢,身後「砰」的一聲巨響,回頭一看,他又怒沖沖地出去了。

      外面還在下雪好麼!

      邵萱萱也有點慌神,趕到外殿,正見張舜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秦晅身後喊:「陛下,雪太大了……奴婢給您備個轎子……」

      風聲嗚咽,斷斷續續聽不大清楚。

      綠葛見她衝出來,伶俐地取了貂皮的大披風出來,輕聲道:「娘娘,奴婢伺候您穿戴罷。」

      邵萱萱回頭看了她一眼,半晌,慢慢搖了搖頭。

      飛霜殿人人都以為他們是對恩愛夫妻,卻不知道……卻不知他們在一起獨處時,連眼神交流都極少。

      半年時光匆匆而過,秦晅每日早出晚歸,只有在夜裡才與她親近相擁……硬要她來定義的話,恐怕用「炮友」來形容才更恰當一些。

      她不夠聰明,不夠能幹,但也不是傻子。

      他如今是一國之君,夜夜寵幸避而不談感情,必然是有了自己的考量。太后死得早,那句「紅顏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到底還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一根小小的尖刺。

      愛什麼都行,唯獨不能愛這種「公共財產」。

      她這邊給自己畫好了線,定好了位置,秦晅那邊卻是怒火難熄,在大雪中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被張舜連哭帶跪地求了回來。

      彼時,邵萱萱已經睡下了。

      他衣袍下擺全濕了,靴子底下結了厚厚一層冰,進到燒著地龍的屋子裡,不片刻就滲出一大灘水來。

      張舜張羅著要給他換衣服,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邵萱萱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被子給人一把掀開,一雙冰涼的手到衣服裡,擒住她柔軟的頸項:「你倒是睡得開心!」

      邵萱萱瞬間就被凍醒了,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又是這個表情!又是這個表情!

      秦晅盯著她,直覺冰水從頭頂灌下來。整整大半年時間,兩百多個日夜,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她還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搶到手的江山是與他無關的,他搶到手的榮華富貴是與她無關的,甚至有臣子進言建議他服喪期間破戒娶妻封后,也似是與她無關的!

      一起纏綿像是她居住在這座宮殿裡的房租,定期繳納,安靜無異議。

      他因為湘王秦晰上表求娶西南重郡大臣之女的消息煩惱,回來面對的依舊是裝睡的她。

      她隔著玻璃與他相處,酸甜苦辣嘗遍了,也總一副旁觀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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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1: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六回  分離

      秦晅手指按在她頸動脈上,卻又遲遲下不去狠手。邵萱萱初時害怕,時間久了,又有點鬧不明白秦晅想幹什麼了。

      她輕輕推了一把,竟然把他胳膊推開了,立刻就往後退了退。

      秦晅臉上的雪水化了,乍一看跟流了眼淚似的,更顯得神色淒然。

      邵萱萱被他的模樣嚇到,猶豫了半天,往回挪了挪,跪坐起來回抱住他:「你沒事吧?」

      秦晅沒動,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

      邵萱萱便哄孩子一樣在他後背輕輕拍了兩下,秦晅哭笑不得地回抱住她,親她柔軟溫熱的耳垂。

      邵萱萱哆嗦了一下,沒躲開,但也沒什麼熱切的回應。

      秦晅親了一會兒,手上動作更加大膽,心裡卻還是冷的發顫。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是……他用力地吻住她薄薄的唇瓣,身體和身體緊貼著,聽得到隔著血肉皮膚的心跳,卻聽不到她心裡的一絲聲音。

      他這輩子就只有這麼一點兒不夠理智的愛,那麼小心掩藏著,終於說了出來,並沒有得到足夠安心的回饋。

      到底,還是輸了。

      蠱蟲也好,空花陽焰也罷,命是栓在一起了,心還隔著千里萬里。

      他白費了半天力氣,搶到一隻空掉的蚌殼,肥美的鮮肉和珍珠早就不知漂流到了哪裡。

      秦晅把臉緊貼著她的,感受著女孩有些急促的綿密呼吸——要是死的是他,不是方硯,不知她是否能牢牢記住自己,愛……

      隨即,他又自嘲著否認了。

      空花陽焰是他弄出來的,要死就是兩條命,同生共死,壓根沒有第二種可能。

      愛未必能有,恨是一定的。

      更鼓聲響起,一聲一聲,悠長不息。

      邵萱萱迷迷糊糊睡醒,意外發現秦晅沒在榻上,找了一圈,才看到他披衣站在窗前。

      也不點燈,就任憑那點被雪折射著的星光月光闖進來,冷冰冰淋了一身。

      一年的時間裡,他長高了不少,連聶襄寧自己,都躥高了好幾厘米。

      有時候,邵萱萱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在替人活,還是為自己爭取生的機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學著秦晅的思維方式,用「拿到手就是自己的」這樣的霸道理由來說服自己。

      但秦晅還只認權利不認義務,把原主的福利通通搶到手,不利因素一點一點剷除乾淨,行事手段不可謂不狠毒。

      但是現在,卻只穿著一身單薄衣衫,披散著頭髮,用純然少年的目光注視著白茫茫的雪景。

      邵萱萱一下子就心軟了,裹著被子爬將下來,拎起放在床邊的外袍邊走邊嘀咕:「開著窗要感冒的呀,你怎麼不……」手指蹭在外袍衣襟上,意外發現袍子也是濕的。

      秦晅聽到動靜,幾步走過來,一把把袍子奪了回去。

      拉扯間,邵萱萱才看到袍擺上浸染著點點褐色血跡,像是不小心黏上去的泥印子。

      要是一年前,她不一定認得出來。

      但如今也算刀光劍影裡闖過的,一看便明白是刀刃抽出後造成的噴濺。

      不知又是什麼人,觸了他的逆鱗,落進了他的天羅地網裡。

     「衣、衣服也濕了,」邵萱萱鬆開手,轉身往屏風那走去,「我再去給你取一件。」

      她才邁出一步,就被秦晅從身後抱住了。

      少年溫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繃緊的背脊,聲音也如外面的積雪一樣冰冷、柔軟。

     「不用了,就這樣陪我待會吧。」

      邵萱萱「嗯」了一聲,感覺到他把下巴擱在了自己肩膀上——少年帝王這樣的高,要做這個動作,肯定得把脊樑如長弓一樣彎起。

     「我啊,」秦晅歎息一般地感慨道,「以前覺得搶到手的都是好的,後來才知道,再多本事也奪不到一個心甘情願。」

      邵萱萱愣了下,隨即感覺到他將自己鬆開了:「我放你走,好不好?」

      她渾身一震,惶然轉頭看他。

      他已然挺直了脊柱,臉背著光,看不清什麼神情:「籐蟲你帶走,解藥方子我也寫給你,你想去哪兒,就送你去哪兒……方硯的骨灰,也讓你帶走。」

      這驚喜或者說驚嚇來得太過突然,邵萱萱握緊了拳頭才沒讓自己尖叫出來。

      我已經不想走了!

      我帶一個死人的骨灰要去到哪裡!

      我……我現在喜歡的是你……你感覺不出來嗎?

      她才想要開始,他卻已經打算離開。

      怪不得小清新們要感慨不早不晚遇到一個人有多不容易,怪不得、怪不得……邵萱萱低下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晅盯著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刀子一樣切在她柔軟的頸項上,有些艱難地把目光移開,邁步朝著門口走去。

      再晚一步,再多呆一刻,恐怕又要後悔了。

      厚厚的門氈被揭開,接著是木質的房門,吱呀一聲,邵萱萱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已經被厭倦了,果然要被趕走了,一切都是有預兆的罷。

      她呆立了好半天,才開始收拾東西。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衣櫃裡放著她曾經連穿著順序都不懂的複雜禮服,梳妝台上擺著各色金銀、美玉、琺琅、瑪瑙鑲製的首飾,就連窗台邊的插花,都是她喜歡的顏色。

      天氣這麼冷,衣服是一定要帶夠的;宮外生活艱苦,錢也是要帶足的;這地方人命如同草芥,山野間獸類橫行,匕首、火器什麼的也該準備……

      她手忙腳亂地的整理著,整個人如陀螺一樣走個不停,生怕慢了一步,秦晅就叫人來催促,請人來趕了。

      已經被驅趕了,再不識相一些,難道還想一哭二鬧三上吊?

      拎著這麼一大包東西,邵萱萱頂著風雪就衝了出來。如今飛霜殿的寢殿附近只有暗衛守夜,瞧見了也只暗暗著人去向秦晅稟報,並不出面阻止。

      她冒著風雪走了一程,又想起「識相」兩個詞——這些東西,其實都是秦晅給予的。

      現代女性的那點自尊上來,連帶著戀愛中不顧理智的驕傲和執拗也一齊湧了上來。

      不遠處就是秦晅經常處理政事的議事大殿,偏門處有個小小的耳房,她還在那休息過幾次。

      她憑著那股勁走過去,把東西從窗口推了進去,深吸了口氣,拍拍手,孑然一身往外走去。

      宮門口照例是有人把守的,但她袖子裡還藏著浸過麻藥的銀針,懷裡也還留了一小錠銀子。

      匆促間,她甚至都忘了籐蟲,忘了自己身中劇毒,並不是能簡簡單單抽身而走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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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晅才在書房坐下,窗欞就被敲了兩下。

     「什麼事」

     「陛下,聶容華收拾了一大包東西,剛剛從寢殿離開了。」

      秦晅手一頓,桌上的宣紙就皺了一大片——多一刻都不願意留,這是……這是等了多久!

      他心中鬱氣積累,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又坐了半晌,猛地站起來朝外走去。

      暗衛一聲也不吭,只悄悄跟在他身後。

      積雪在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他越走越快,最後乾脆用上輕功,小跑了起來。

      寢殿還是那個寢殿,地龍也還暖暖地燒著,人卻已然沒了蹤影。

      軟榻上放著涼透的小手爐,梳妝台上少了幾根束髮的簪子和玉環,箱子明顯也被搬動過了,再打開她塞在地磚底下攢東西的小匣子,果然也空了。

      說走就走,一點兒不帶留戀的!

      他頹然地坐到椅子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暗衛在外面等了半天,沒得到指示,偏偏又有邵萱萱的新動向傳來,只好戰戰兢兢進來,「陛下,聶容華她……麻暈了守衛,出宮去了。

      秦晅沒動,擱了好一會兒,才擺了擺手手,示意他出去。

      暗衛走到門口,又猶豫著轉身:「那……要不要捉……」

     「朕叫你滾出去!」秦晅猛地站起來,一腳將椅子踢翻,「滾!」

      屋裡終於再一次恢復了寂靜,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走到窗戶邊,忽然想起什麼,大步往偏殿走去,開門,拆櫃子,擰動機關——已經又一次長滿陽焰草的籐蟲正懶洋洋地在那翻身,看到他,欣喜地擺了擺尾巴。

      沒有籐蟲,她這是死都顧不得怕了,一心要離開?!

      秦晅登時有些慌神,拉開門召來暗衛去追人。

      半個時辰後,只有一大包塞滿了衣物、細軟的包裹被追了回來。

     「聶容華將這個留在了議事偏殿,人進了一家酒樓後一直沒出來。」

      秦晅提起的心算是放了下去,也顧不得什麼言而無信了,利索地換了衣服上了馬。

      失信就失信,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何必非要勉強。

      不喜歡他怎麼了?

      不願意跟他一起怎麼了?

      她就是一輩子恨他,也應該要在他身邊恨,一步也不能走遠。

      秦晅抿緊了嘴唇,狠狠一甩馬鞭,恨不得這鞭子是甩在幾個時辰前的自己身上。

      邵萱萱挑的酒樓就在皇城裡,正是當年初見不久,秦晅帶她來過的那家。

      彼時齊王還在,麾下能臣不少,這小小酒坊裡也不乏名妓美釀。

      秦晅還在樓下,看到大開著的窗戶,心裡就是咯噔一下。

      邵萱萱的脾氣他還是瞭解的,假如真是想跑,心不至於這樣大——挑這麼明顯一個地方,窩房間裡還開著窗,一定是有問題的!

      他下馬,壓根不理會侍從,大步就往樓上走去。

      門口守著的禁衛立刻道:「屬下剛剛查看過了,聶容華剛剛睡……」

      秦晅一把將人推開,打開門,床鋪上果然鼓起一大包,卻連一絲頭髮都不曾露出來。

      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被騙了,抬手給了門口的暗衛一下,轉身就往樓下走。

      禁衛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裡面赫然是一大團棉絮。

      人,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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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1: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二十七回  尾聲

      秦晅從不知道邵萱萱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兵不血刃,人不留蹤,憑空蒸發一樣消失了。

      禁衛在城裡找了一天一夜,內侍宮女們把飛霜殿翻了個底朝天,說不見就真的不見了。

      邵萱萱身上一般都備著好幾份藥,離開幾天倒是不會出問題的,可是關心則亂,他的心總還是懸著的。

      那麼笨的人,連在皇宮的花園裡都能被人逮住打暈的人,就這麼孑然一身的亂闖,誰知會闖出什麼事來!

      劉簡其實是很不喜歡邵萱萱的,秦晅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更讓他看得吃驚了。

      為人君者,最忌用情太深,說好聽點是風流皇帝,說不好聽點就是沉湎美色。再聯想到小皇帝至今還沒有擴充後宮……劉簡就動了那麼點小心思,順便透露給了劉獻嶼和蕭謹容。

      蕭謹容什麼人,一聽是皇帝跟妃子之間的事情,笑著搖搖頭就走了,一點兒沒摻和的打算。

      劉獻嶼就有點坐不住了,他這人腦子靈,但全靈在不該靈光的地方——當年能夠混成將軍,一方面是家裡背景擺著,另一方面就是跟小太子的愛好差不多。

      小太子什麼愛好?花錢,暴力,玩女人!

      如今哥們有難,袖手旁觀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他思來想去,就自作聰明地給選了好幾個漂漂亮亮的良家女子,洗刷乾淨,悄悄給送了進去。

      秦晅真全身低氣壓狀態,下了朝之後陰著臉回飛霜殿,老遠就瞧見張舜和綠葛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張望。

      他本來就不好的心情瞬間就更差了,綠葛立刻就被嚇退了,死也不敢上前。張舜沒辦法,只得親自來說明:「陛下,劉將軍……給你備了份禮物,奴婢不知是不是合您心意,擅自作主給安排在偏殿。」

      禮物?

      又沒到過節的時候,劉三送的什麼禮

      張舜硬著頭皮湊上來,小聲解釋了幾句。

      秦晅氣得笑起來,一邊大步往寢殿走一邊道:「給我全退回到他家去,偏房也好、通房丫頭也行,一個也不許趕走。」

      這真是……張舜唯唯諾諾著答應了。

      折騰完了別人,宮殿裡仍舊還是冷冷清清的。

      一進門,就能看到那些少了人也少了東西的屋子。秦晅在門口站了半天,到底還是沒進去,轉而去了書房。

      成疊的奏折堆著,暖爐也燒得正旺。桌邊還擺著寫圖紙,精緻一些的是軍器監送來的;粗糙但是新奇的,則是邵萱萱無聊時候畫的。

      用她的話說,這些都是很好的東西,可惜她只能粗糙的畫出個大概模樣,完全不懂製造原理。

      他至今也沒弄懂所謂的「芯片」到底是什麼東西,可這些圖紙的主人徹底離開了——她身上的那些藥,至多在夠撐得過兩天。

      每一刻鐘似乎都被拉長了,隨著時漏長長短短地緩慢流逝著。

      一直找不到的話,連他自己也……

      他往後靠在椅子上,說不清自己是在思念沒了蹤影的邵萱萱,還是更恐懼將要到來的又一次死亡。

      生死天命,可他的生死卻全都繫在了一人生上。

      老天爺跟他開的玩笑真是不小。

      他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夢裡的自己仍舊年幼,踮起腳才能夠得到石桌高。關在沒有出口的墓室裡,百無聊賴了就沿著漆黑的墓道「散步」。

      稚嫩的手摸在石壁上,描摹到的紋理和線條就是他所能「看」到的全部風景,清脆而帶著回聲的腳步聲則是耳朵所能聽到的極致……

      他驀然睜開眼睛,額頭上全都是冷汗。

      歲月不堪回首,看到的全是傷痕。

      那個時候,如果能多一絲光亮,如果能多一個人陪著他——把命送給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現在的他,不只要人留在身邊,還要求她心裡只有自己,只看著自己。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瀾。

      掀起的浪潮太大,連人帶己一併都被吞沒了。

      他怔怔地發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猛地站起來,轉身掀了榻上的被子,將床板下的機括啟動,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他握了拳,跳了進去,如夢中一般沿著漆黑的過道疾步而行。

      黑暗於他來說簡直太熟悉了,恍惚著又回到了幼年光景,除了一直走一直走,想不到別的辦法。

      在他的記憶裡,哪怕這樣不停步、不回頭,最終也就換得一面冰冷堅硬的石壁。眼前的道理卻漸漸有了些微光亮,一點一點,像是黎明前開始泛白的窗戶紙。

      他呆了一呆,心跳加快,手心沁出汗來。

      一步,兩步,三步……光亮的來源是那扇石室的大門,沒關嚴實,露著大約半人寬的縫隙。

      夜明珠的幽光照得眼睛有些刺痛,越往前走,光線就越濃郁。

      他幾乎忍不住要抬手摀住眼睛,遮擋住這毫無預兆的光芒。可又哪裡捨得呢,他走了這麼長,找了這麼久。

      石門被推開的一剎那,灩瀲的水光整個將他籠罩住,猶如一個冷冰冰的擁抱。

      石桌邊坐著的人也迅速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太大,手邊的紙筆都被掃到了地毯上。

     「我、我……」邵萱萱滿臉尷尬,結巴了半天,話沒說出來,眼眶先紅了。

      秦晅幾近凶狠地盯著她,一步也不敢上前。

      近鄉情怯,只怕是自己思慮過重,產生了幻覺。

      邵萱萱磕碰了半天,又被這樣「嫌惡」地注視著,緊繃的肩膀漸漸垮了下來:「我一時……沒地方去……等找著地方,就會走的。還有空花陽焰的解藥,你還沒有……」

      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消失在呼吸間。

      空花陽焰幾個字,卻驀然把秦晅給拍醒了。

      不是在做夢,夢裡哪來一個活生生的邵萱萱,哪來一個會討價還價,小心翼翼的邵萱萱?

      邵萱萱還沒放棄,囁嚅著想要找一個自己還沒離開的理由,冷不丁被他用手掌抵住後頸按進懷裡,撞得鼻樑都發疼。

     「誰說你可以走的?」

     「你之前……」邵萱萱下意識就要反駁,抱住自己的胳膊更用力了,箍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那不能算,」秦晅打斷道,「那是你聽錯了,你哪兒也不許去,死也要死在我身邊。我早說了,我活著一天,就有你一天;我死了,你也得跟著。」

      邵萱萱被摟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實在抱太緊了,那些話卻一個字也沒聽漏。少年帝王的聲音這樣冰冷,語氣這樣不客氣,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鋒利,落在她心裡,卻如石子入水一樣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在春天相遇又怎麼樣呢?

      秋天過去了還有冬天,冬天的白雪能將一切醜惡覆蓋……再不然,還有來年。

      來年柳樹會吐露新芽,海棠會盈盈綻開,燕子隨著春風飛舞,空氣裡全是沁人的花香。

      到那時山好水好,只要人還在身邊,想要看多久的美景都可以等待,想要做多長的美夢都不會孤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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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2:03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之 臥榻之側豈容他喵鼾睡

     邵萱萱最近迷上了一隻小狸花貓。

     小狸花是她偶爾一次去軍器監的路上撿到的。

     秦晅忙了一天,回到寢殿看到這只霸佔了他位置的小野貓,內心完全是崩潰的。

     「這是什麼東西?”

     「我剛撿的小貓,”邵萱萱一臉慈愛,「梨花,叫爸爸。」

      小奶貓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秦晅又看看邵萱萱,喵的叫了一聲。

     「天啊!」邵萱萱整個人都萌酥了,恨不得變個手機出來給它拍照曬社交app上去。

      所以說古代就是沒勁,沒網沒手機沒電腦沒平板,嘖嘖。

      人生的意義都缺失了。

      秦晅一點沒看出來這軟綿綿、嬌滴滴的東西有什麼好的,不過老婆喜歡,留下也就留下了。

      邵萱萱整個晚上都在跟貓玩兒,吃飯時候抱著,飯後洗漱還是抱著,到了睡覺的時候,直接就把小梨花帶上了龍床。

      秦晅不高興了,這是反客為主,要造反了!
      
     「你讓人把它帶下去,明天再玩兒吧。」

      少年人正是情熱,一天沒見已經挺有些按耐不住了。邵萱萱有些猶豫,視線在他和小貓之間轉來轉去。

      秦晅瞪眼,小丫頭脾氣見長,居然敢拿他和貓比。

      恰好此時小梨花又喵的叫了一聲,又軟又糯,還帶著長長的尾音。配合著那張可憐又可愛的小眼神,邵萱萱立刻繳械投降。

     「外面多冷,它那麼小,讓它待這裡好了嘛。」

      待這裡?!

      這是公貓,還是母貓?!

      要是到了那啥的時候,牠在一邊爬來爬去,真不會錯手給打死麼?

      想想那個畫面就覺得崩潰!

      邵萱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十分敷衍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了句我去暖閣裡睡,抱著貓就想開溜。

      秦晅急了,一把把人和貓撈回來,「一起就一起吧!」

      邵萱萱狐疑地看著他,居然這麼好說話,很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秦晅聲色不動,裝模作樣地在貓背上摸了兩下,突然拎起小貓後腿。

      小貓:「……」

      邵萱萱:「……」

      秦晅哼了一聲,心道怪不得那麼喜歡鑽女人懷裡,原來是隻公貓。

      照應牠的話似的,小狸貓蹬了一下後腿,羞答答地重新鑽進邵萱萱懷裡。

      特麼的,還是只處男!

      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迅速又把邵萱萱感動的兩眼發光,聲音發膩。

     「小梨花~」

      這個架勢,晚上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是無望了。

      睡到半夜,秦晅感覺到邵萱萱翻過了身,柔軟的胳膊蹭到他後背,他下意識地回身去摟她,一個軟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撲了過來——他睡得有些迷糊,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小貓一屁股坐在了它臉上。

      他抬手就把貓撥了下去,小貓在地上踉蹌了好幾下才站穩,委屈地喵了一聲。

      邵萱萱睡得很沉,他們倆的動作只是讓她不耐煩地撇了下嘴。秦晅便順勢把人緊緊地摟進懷裡。

      小貓在下面爬了半天也沒能重新爬上榻,急得直抓床柱,喵喵喵喵叫個不停。

      秦晅捂住邵萱萱耳朵,閉上眼睛裝睡。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刺啦刺啦刺啦刺啦刺啦——

      你就是把床柱抓斷,也別指望我讓你上來了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懷裡的人卻突然動了動,接著掙扎著把胳膊伸出來,閉著眼睛四下亂摸,最終停在了秦晅的腦袋上:「梨花乖,不要吵媽媽睡覺。」

      被摩挲著腦袋的秦晅黑線都要出來了,媽媽個鬼啊,睡著了還惦記著那個小畜生!

      他心裡憋悶,狠狠地親上去,連啃帶吸允,硬生生把人給吵醒了。

      邵萱萱氣氣喘吁吁偏過頭,直接就對上了地上的小奶貓水汪汪的大眼睛。

      臥槽!

      貓掉地上了啊!

      秦晅已經親到了胸脯上,邵萱萱使勁推拒:「等一下啊,梨花怎麼掉地上去了?!」

      梨花、梨花、梨花是你生的嗎?!

      他是想努力靠技術讓老婆心無旁騖的,可惜小奶貓貓小心黑,發現邵萱萱注意到她之後,乾脆撲到床柱邊兩爪搭起,一聲迭一聲地撒嬌。

      喵——喵——喵——

      稍微有點母性的女同志就沒辦法忽略,稍微還不帶點理智的男人就做不下去……

      隔天一早,張舜意外地發現邵萱萱起得比秦晅還早,裹得嚴嚴實實的,抱著貓一臉溫柔地讓他備轎,說是要回春熙宮住個幾天。

      聶容華雖然沒有皇后的名分,卻有皇后的地位,張舜只得老老實實給她準備了。臨上轎子前,他還聽到邵萱萱在那逗小貓:「梨花真乖,對的,爪子要收好,不要亂抓,不然要打屁屁喲。」

      半個時辰後,張總管在自家陛下的臉上看到了屬於奶貓的爪印。

      說好的不聽話打屁屁呢,臥槽!聶襄寧你特麼原來是仗貓行兇然後戴罪潛逃啊!坑死咱家我了!

      秦晅聽到邵萱萱去了春熙宮,果然面色大變,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許人去伺候,連飯都不許送。”

      張舜唯唯諾諾的點頭。

      邵萱萱跟小奶貓倒是蠻頑強的,就這樣也堅持了兩天才灰頭土臉的回來。一人一貓一進門就蹲暖爐邊要吃要喝,梨花似乎也知道慕強,可憐兮兮地昂著頭沖板著臉的秦晅喵了一聲。

      可惜你還窩在我媳婦懷裡,腦袋靠在她胸口啊——

      秦晅一點兒沒被誘惑到,反倒是邵萱萱因為吃太急嗆得直哆嗦的模樣,讓他有點心疼。

      兩人各退一步,貓留下,但是不許上床,晚上不許進寢殿,這才算是達成和諧。

      飛霜殿的一個小內侍分到了這個晚上伺候貓大人的美差,大家都羨慕得不要不要的。半個月後,小內侍來跟張舜訴苦:「張總管啊,陛下每次看到我抱著貓,都拿要殺人的眼神看我啊!我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把貓照顧得不好啊?!」

      張舜一臉高深莫測,招呼他把耳朵湊近:「娘娘在時,你要仔細著伺候梨花,娘娘不在,你就跟平常養什麼小東西似的,別那麼嬌慣它。」

      畢竟是只畜生,還是只不討天子喜歡的畜生。

      小內侍似懂非懂,照著他說的做,被秦晅甩眼刀的頻率果然大大降低了。

      深宮寂寞,娛樂項目又少,現在又還是服喪期,連看戲看歌舞都不能。邵萱萱對梨花的愛愣是綿延不絕,愈來愈深。

      貓不比人,長得是很快的,不過一年多時間,就從奶聲奶氣的小貓長成了青春不羈的少年貓。

      少年人嘛,總是愛懷春的。

      梨花對著大好春光無心睡眠,夜夜貓叫春到天亮。白天躺在邵萱萱懷裡時,也忍不住蹭蹭下體,猥瑣地聳動幾下。

      秦晅看得眼皮直跳,小內侍欲哭無淚。

      邵萱萱去貓舍更勤快了,有時半天聽得心疼,也忍不住要去瞄上兩眼。用膳時候的話題也漸漸成為了「寵物貓發情要怎麼辦。」、「到哪裡去弄只小母貓來配梨花。」

      一隻就已經這樣了,再弄來一隻,這是要把自己關進冷宮嗎?

      秦晅堅決不同意,心思陰毒地提醒她:「你不是說,你們那裡養寵物,都經常帶去去勢的?」

      站在一邊的張舜低頭去看腳尖,其他小內侍也眼觀鼻,鼻觀心。

     「啊,你們這裡也有這種業務?」邵萱萱驚訝。

     「人都能做,何況是區區一隻貓。」秦晅答得十分自信。

      邵萱萱猶豫了好幾天,最終決定聽取秦晅的意見。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梨花,媽媽這是為你好!

      梨花顯然不能理解養母的良苦用心,動手術的時候叫得撕心裂肺,還抓傷了好幾個工作人員。

      貓公公同學從蠶室出來時,整個貓都是崩潰的。

      邵萱萱抱著安慰,秦晅看牠的眼神都帶著笑意,「不要緊,養養就好了 。」

      梨花:「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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