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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都市言情]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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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6: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三十章 正文完結

  越家少主越清風,和玄天教主奚玉棠,要成!親!了!

  天啦!!

  說好的宿敵呢?!說好的斷袖南風呢?!

  為什麼會有『成親』一說?!而且還是玄天教主【嫁】進姑蘇越家?!

  等等……

  ………………玄天教主是個女人?!

  「我兄弟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個女子?!」

  烈傲天啪地一下將喜帖狠狠拍在桌上,驚得一旁正喝茶的姚九眉毛一抖,險些將杯子摔碎,一旁的烈英也狂抽著嘴角,風中凌亂地盯著桌上的喜帖,想來想去都沒想明白,為什麼自家叔叔一夜之間就從風流倜儻的教主變成了個待嫁的女子……

  「咳,烈兄。」姚九瞅了一眼搖搖欲墜的桌子腿兒,「我們在越家地盤做客,打壞東西什麼的不好看,淡定,淡定。」

  烈傲天自從東宮大火後雙腿截肢,此時坐在木製輪椅裡,聞言,狠狠瞪向姚九,「老九,說,你是不是早知道你們教主的身份?」

  姚九:……我當然知道啊,我是她爹的老下屬好嗎?

  「……其實姚某也是後來才知的。」姚堂主面不改色地說著慌。按理說他這直來直去的性子也就比鄒青好點,但教主閉關那一兩年,他和秦軒交往過密,不知不覺便近墨者黑了。

  「那也比我知的早啊!」烈傲天還沉浸在『兄弟變妹子』的震驚裡,「早知道奚老弟……啊呸,玉棠她的身份,我這做大哥的怎麼也得更疼妹子啊!」

  ……我們教主有哥哥疼,還是我們少主呢。

  姚九乾笑著不接話。

  婚期將至,如今姑蘇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參加婚禮的賓客,都被越家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像烈傲天這般對奚玉棠身份震驚的不知凡幾,然而細想下來,姚堂主還是覺得,他這位老搭檔是最慘的一個。

  論起和他家教主的交情,老烈怎麼著也能排在前面,但他家教主朋友就那麼多,全都知曉她的真正身份,唯獨老烈這個結義兄長……

  要說為什麼老烈明明人精明得很,教主卻總說他傻甜呢。

  烈英也是個老實孩子,叔父變姑姑,這孩子已經懵逼好幾日了……

  其實說來也怪不得烈傲天。

  如今江湖上提起這門親事,誰不是一副震驚臉?也許老一輩的江湖人還能從中窺出點什麼門道,但當年雪山劇變本就是個驚天陰謀,奚玉棠入江湖至今更是身份成謎,多年來作風狠辣又不失大氣,完全不像個女子行事,加上從五歲起就被當成個男子教養,骨子裡都透著霸道……誰曾想,她竟然是個女子啊!

  可偏偏江湖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玄天和越家兩方卻絲毫不受影響。

  自打得知他們教主要出嫁,整個雪山從上到下都在做著各式各樣的準備。鄒青、迎秋、呂正、秦軒、姚九、韶光、薛陽……一干雪山高層二月底便到了江南,若非顧忌到他們教主還處於養傷階段,他們甚至打算將自家教主迎回雪山。

  越少主想娶妻?

  好啊,親自到雪山來吧,他們『好好』招呼著就是了。

  如今娘家是回不去了,但好在嵐少主的根基在,一句話放下來,奚玉棠從聽雨閣出嫁。

  對此,越少主只能乾笑兩聲表示贊成——開玩笑,大婚前,他師兄的妹控屬性全面爆發,這時候不順著他,轉頭他就能讓婚期後延!

  你說奚玉棠的態度?

  ……她不比她哥好到哪去好嗎?

  反正越清風是看出來了,成個親,從頭忙到尾的只有他這個新郎官和舅兄,至於新嫁娘……呵呵。

  如今世人嫁娶,女子要親手繡嫁衣,可對奚玉棠來說,這裡根本就沒她什麼事。玄天教主玩針線是一把好手不假,但那是為了裝逼,讓她做繡活,恐怕能親手一把火燒了閨房!

  再說,奚玉嵐和越清風壓根就不捨得她費那點心思。

  所以嫁衣是韶光打頭,越少主親自出手將江南最負盛名的繡娘找進煙雨台,用十天十夜趕製出來的。奚玉棠在這期間需要做的就是抬抬胳膊動動腿,配合她們量好尺寸而已。

  至於嫁妝……那就更不用她操心了。

  他們雪山一窮二白,望湘樓和翰墨軒都送了太子殿下,最值錢的玩意就是功法,但只憑功法也撐不起嫁妝啊!所以嫁妝也被人包辦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奚玉棠什麼也沒幹,只等著三月初九嫁人。

  大婚前三日,整個姑蘇城都被一片喜色覆蓋,初九,天未亮,越少主便一身大紅喜服,騎高頭大馬,帶著一大群人直奔杭州城。辰時,迎親隊伍來到杭州聽雨閣分部,入眼便見鄒青橫刀立馬於門前,單臂持九環大刀,一副『想進門,打過老子再說』的模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看得迎親隊伍整個頭疼不已。

  越清風微笑著望向身後的好友。

  林淵硬著頭皮出來,「鄒護法,請賜教。」

  兩人一個失了一臂,一個重傷剛癒,加上新仇舊恨,倒是打得轟轟烈烈。

  然而勝負卻未分。

  ——林淵將人引到別處了。

  越少主面不改色地帶人直接闖門。

  結果人還沒邁過門檻,秦軒、呂正、姚九和沈七便同時出現,默契地將人擋了下來。

  彼時,奚玉棠還在梳頭。她父母雙亡,奚家只剩他們兄妹,唐家更是被她滅了個乾淨,無親無戚無長輩,因而秋雨山莊墨家家主夫人特意被奚玉嵐請來做了全福太太。

  火紅的嫁衣,襯得奚玉棠越發膚白眸墨,即便是一身的紅衣朱釵,也沒能壓下她眉宇間的英氣,反倒是一剛一柔奇異的柔和,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聽到外面的動靜,一旁的迎秋笑起來,「看來秦堂主和七爺他們果真沒打算放過越少主呢。」

  「七爺真出手啊?」韶光驚訝,「這萬一放倒了迎親隊伍可怎生是好?」

  迎秋擺手,「哎呀,七爺是大夫,雖然愛錢但有仁心呢,真論玩起毒來,還得看我們小司……」

  『離』字未出,迎秋突兀地一停,下意識看了一眼坐著的奚玉棠,見她唇角笑意微僵,默默打了一下自己嘴巴,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韶光嗔怪地睨了一眼迎秋,打著哈哈將話題轉了過去。

  一旁沉默的江千彤輕輕將手放在了奚玉棠肩上,雖沒開口,眼神裡卻透著安慰,後者透過銅鏡對她笑了笑,渾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沒事。

  司離沒在杭州,如今正等在姑蘇,兩人遲早要見面,這中間的事,誰也說不清。

  等外面的人鬧夠了,時辰也差不多,墨夫人將新娘子送至房門口。奚玉嵐等在外面,見妹妹出來,笑著牽過她,親手給她蓋上了紅紗。

  他們兄妹父母早亡,又不拘俗禮,只簡單擺了排位和案桌,拜過父母後,奚玉嵐便親自背起了妹妹,一路來到門外。

  今日的嵐少主破天荒換下了他的一身紅衣,將妹妹放進轎中後便牽過馬翻身而上,明擺著要護送妹妹一路至姑蘇。越清風從頭到尾連心上人手都沒拉著,頗有怨念,但在自家師兄的眼神逼迫下,只得默默認了。

  回到姑蘇越家時,正是日落時分。

  越家少主娶妻,對方還是玄天教主,不知有多少人聞風而來,有沒有喜帖都往姑蘇擠,偏偏越瑄大手一揮,凡是來客不管有沒有喜帖都招待,所以當迎親隊伍進門時,街道上、房頂上、到處都擠滿了圍觀之人。

  然後……所有人都被奚教主的嫁妝驚呆了。

  整整二百抬,全部掀了蓋子供人觀看,新人都已進門,嫁妝尾巴卻還城外,所有人都被這大手筆驚在了原地,有人甚至細想起當年太子大婚時的場景,好像……謝家的嫁妝不過一百六十抬?

  「玄天教底蘊豐厚啊……」有不知情人感慨。

  知情者也同樣感慨,「……景閣主不愧金銀榜榜上有名。」

  「等等,中間是不是有一抬,最上面放著一本秘籍?我沒看錯的話好像是《破軍鑄劍法》?」

  「臥槽真假的?!那不是出自寧幽大師的……」

  「景閣主好大的手筆……」

  「這算什麼,我還看到青玉刀譜了……」

  「哈?!」

  「呵呵,我見到冥光九鳳鞭了。」還有人僵硬地開口,「還有一整箱的流雲錦和萬年冰蠶絲……」

  「……靠。」

  嫁妝一事,奚玉棠全然不知。她至今沒有見過嫁妝單子,反正奚玉嵐說交給他,就全全交給了他,作為妹妹,花起哥哥的銀子來真的是絲毫不心疼的,不僅不操心有多少抬,連東西都有什麼也不知,真真做到了萬事不操心。

  到了姑蘇後,她便被越清風牽著走程序。越家千年世家,規矩多得嚇人,往日裡無論是越瑄還是越肅兮都不是守規矩之人,偏生今日將那些規矩都擺了出來,做足了派頭的同時,也讓奚玉棠煩不勝煩。

  不過她倒是收斂了脾氣,畢竟兩輩子只這一次,說是甜蜜的負擔不至於,但也沒生出逆反的心思。

  拜過越瑄,親眼見著自己名字上了越家的譜,奚玉棠能察覺到身邊越清風幾乎是長長呼了口氣,像是平生夙願得償一般,連帶著她也感慨起來。

  不僅是她,在場許多人的心情都頗為複雜。

  江千彤紅了眼眶,奚玉嵐板著臉沉默,衛謹之緊抿著唇,司離唇邊笑意僵硬……

  奚玉棠透過紅紗看在眼裡,下意識轉頭看旁邊的越清風。彷彿察覺到她的動作,越少主也回過頭來,寬大的袖下,能明顯感覺到他握緊了自己的手,再後知後覺下,竟發現他緊張得出了汗。

  奚小教主好笑地收了眼神,回應般地也捏了捏他的手指。

  禮成,謝賓客,司離拿出了明黃的聖旨,本打算宣旨,但不知為何打開到一半,忽然又停了動作。他望著眼前的兩個新人,將手中聖旨一合,淡淡道,「父皇命本宮轉達對二位的恭喜,祝百年好合。」

  「多謝聖上。」越清風拱手。

  司離來到越清風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將聖旨遞過去後便轉而對上了奚玉棠,「教主……」

  奚玉棠面紗後的目光沉靜如潭,不冷不淡地點了點頭,「殿下。」

  「本宮……」司離動了動唇,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半天,卻無人敢出聲打斷。好一會才見他伸手,拿出一張單子遞到了奚玉棠面前,「這是本宮的賀禮。」

  奚玉棠沒動。

  「收下吧。」司離眼底透著祈求。

  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奚玉棠接過了禮單,「多謝殿下。」

  司離鬆了口氣,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好。」

  在場唯有他身份最高,越家也只給了他面子,見奚玉棠接下了禮單,越瑄動了動眼皮子,立刻便有人將她引進洞房,一應賓客全部留給了越家父子招待。

  姑蘇紫竹園主院內,終於在喜娘巴拉巴拉一大堆話語下走完了成親的最後程序,待人一走空,奚玉棠便在韶光和迎秋的幫助下卸了壓得她全身都疼的一應首飾,剛輕鬆片刻,便聽斯年的聲音出現在門口,說是少主差人送了膳食。

  韶光將東西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笑道,「沒錯,是七爺的藥膳方子。」

  奚玉棠也是餓得很了,拉著兩個侍女便一起用了膳,之後沐浴更衣,換了身常服打算睡下。

  韶光和迎秋看得狂抽嘴角,百般勸阻下,才讓自家主子放棄了歇下的心思,韶光甚至將司離的禮單尋了出來,說是怎麼著也得瞧瞧太子殿下的禮。

  奚玉棠坐在床上百無聊賴地陪著兩個美人聊天,盤著膝一手托腮,懶洋洋地聽韶光唸禮單。那一長串的單子念了半天,單看韶光唸得口渴,就知有多少東西……這哪是賀禮,分明就是添了一大份的妝。

  「他倒是乖覺。」奚小教主輕笑著開口,「這分明是藉著本座大喜之日脾氣好,來賠禮道歉了。」

  「主子和司……殿下真吵架了麼?」迎秋沒有感受過奚玉棠下南疆前的低氣壓,一臉的迷茫,「殿下怎會捨得跟主子您鬧脾氣?」

  「是啊。」奚玉棠心情好,所以很是順著兩個手下的心意,此時說起司離,也沒有了當初的怒,「他自小被我救回來養大,我只教他武功,帶他在身邊混江湖,卻不知廟堂之高,豈是江湖之遠所能比……說到底,孩子心理出問題,是家長之責。」

  迎秋怔了怔,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用眼神祈求韶光圓場,後者為難地抿了抿唇,開口,「那主子,咱們還站殿下那邊麼?」

  奚玉棠挑眉看著面前兩個心腹,輕笑,「你們怎麼想的。」

  「站吧。」迎秋咬牙。她七竅玲瓏心,今日三番兩次失誤雖不應該,卻也意識到到是司離做錯了事,但想了想,還是覺得該站司離,「畢竟前期咱們投入了不少,就這麼放手,太虧本。」

  韶光點頭同意,「這是一方面,換個思路,咱們也開罪過五皇子不是?」

  「開不開罪,本座是不怕的。」奚玉棠手裡掂著那長長的賀禮單子,「半途而廢不是我雪山風格,但也不能像從前那般。」

  她說著,忽然起身,「迎秋來磨墨。」

  迎秋一臉驚悚:「……主子您要做什麼?」

  「辦公啊。」奚玉棠一臉大驚小怪,「有幾件事需要改一改佈置,一些其他暗棋和手段也要改,這些事我不做難道你們做?」

  韶光震驚臉,「……現,現在嗎?!」

  「不然呢?」

  兩人:「……」

  當越清風一身酒氣地回到紫竹園,大老遠便見到了房內暖洋洋的燭光。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又意識到今日自己大婚,無端添了緊張感,在門口停了停才推門而入。

  結果入眼便見到奚玉棠正拿著一張紙吹乾墨跡,一旁韶光和迎秋神色複雜地伺候著筆墨。

  「……這是在做什麼?」越清風好笑地開口。

  「啊,越少主。」韶光反應過來,「不對不對,該叫姑爺了。」

  迎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越清風倒是對稱呼沒什麼特別要求,只是很快便將目光放在了奚玉棠身上,後者正回頭看過來,眼底有著流轉的笑意,「回了?可有被灌酒?」

  ……有是有,而且都是情敵。

  但這話,越少主只在心底轉了一圈未說,而是在打量過心上人後,哭笑不得地開口,「你可真是……」

  奚玉棠疑惑地歪頭。

  「好歹讓我挑個蓋頭吧。」越少主無奈。

  「……」忘了。

  沒有蓋頭可掀,合巹卻是要的。

  飲了酒,越清風去沐浴,回來時,房裡便不見了韶光和迎秋的身影,唯獨奚玉棠慵懶地抱著被子看他。

  視線自他腦後已被內力蒸乾的墨髮上掃過,奚小教主不止一次地感慨,「真方便。」

  越清風怔了怔,笑起來,「那便快些好起來,根基還在,重修也不是沒可能。」

  「玄。」奚玉棠嘆息,「怕是經脈受不了,至少兩三年裡是別想了。」

  越清風來到她面前,就著燭光定定地望著她,「過段時日,我們回一丈峰。」

  她是真灑脫,也並無不甘和可惜,只是在太初的影響下,完成了從『習武復仇』到『醉心武學』的轉變罷了。

  越清風不捨得拆穿她,她也無心隱瞞,只是終究這件事牽扯太多,談起來便免不了沉重。

  兩人又說了會話,奚玉棠忽然話題一轉,好笑道,「你打算在床邊坐多久?還沒緊張夠?」

  越少主頓時被噎住,沒好氣地笑了一聲,「真是……是誰拉著我扯東扯西?」

  奚玉棠耳根一熱,瞪眼,「怎麼接話的啊!想滾去睡書房嗎?」

  「你試試看。」越少主涼涼睨她一眼,伸手將人一把撈進懷裡,二話不說堵了她的唇。

  被踢下床那麼多次,總算這次能實力碾壓了。

  ……

  「我要在上。」不知過了多久,奚玉棠氣喘吁吁地低聲開口。

  「這麼熱情?」越少主聲音暗啞,「體力可還支?」

  「……閉,閉嘴!」

  門外,韶光、迎秋、斯年、秋遠四人紅著臉聽壁角,結果正聽著起勁,忽然被一陣勁風掃出數尺之外。四人面面相覷,均尷尬地咳了咳。

  「姑爺如今功力真深不可測。」迎秋乾巴巴道。

  秋遠和斯年對視一眼,默默從對方眼裡瞧出了相同的內容——明日必須跪在主母面前哭!求不扣月例!

  ###

  新婚第二日,奚玉棠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時,全身骨頭都像是被碾壓過一般,睜著眼適應了好半天,這才惡狠狠地嘟囔了一句什麼,結果一回頭,便見越少主撐著手臂,嘴角噙笑地望她。

  「……你聽到什麼了?」奚玉棠眯起眼。

  「聽到你讓我等著。」越少主『老實』地重述。

  「……」

  想到自己如今沒有武功在身,無法將人踢下去,奚玉棠嘆了口氣,從衾被裡伸出胳膊,對著眼前人勾了勾手指。

  越清風聽話地湊過去,而後見自家媳婦忽然靠了過來,趴在他肩上,恨恨咬了他一口!

  ……疼得他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得意洋洋地瞧了一眼某人正冒血珠子的肩,奚玉棠冷笑一聲,抱著被子起身,「滾下去,本座要起床洗漱。」

  見過新婚甜蜜蜜的,沒見過新婚第一日被家暴的,越少主可憐兮兮地捂著肩頭,按下了方才媳婦靠過來那一瞬間的旖旎心思,默默穿衣起床。

  作為新婦,奚玉棠起得晚了,誰知越瑄更晚,一直等到他們梳洗完,老管家才過來傳話說,家主昨日跟友人飲酒到半夜,讓他們二人先吃早膳。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應下,送走了人,奚玉棠才好奇地問,「瑄叔叔跟誰喝得這麼盡興?」

  「喊父親。」越少主淡淡道。

  「哦。」奚玉棠乖乖改了稱呼,「父親的友人是哪位?」

  「你哥。」越清風隨口答。

  「……」

  「他們倆有什麼可喝的啊!」奚玉棠震驚。

  一個終於等到兒子娶了媳婦,一個再捨不得也得嫁妹妹,一個眼看舊友的女兒有了歸宿心中感慨,一個為自家師弟有了家室而唏噓不已……怎麼沒的喝?

  喝到半夜?是喝了一夜吧!

  越清風沒有答話,只默默地給媳婦夾了一筷子清淡的小菜,堵上她問個不停的嘴。

  事後奚玉棠因為此事還專門跑去問過兄長,什麼時候他和瑄叔叔關係這麼近了,結果奚玉嵐不涼不淡地說了句,都是家長。

  奚玉棠被噎了個半死,好奇心瞬間消失殆盡。

  時間緩緩而過,到了四月,春暖花開,奚玉棠身子大好,想回雪山,於是眾人啟程北上。

  雪山依舊沉默而高聳,第二次踏進玄天教大門,越清風卻已經換了個身份。當初在京城時,奚玉棠便曾說過,如若有機會,想帶他去後山祭拜父母。這次,奚家兄妹再次踏足後山時,便依言帶上了越清風。

  仍然是那個背風的山坳,奚玉嵐擺好祭品,磕了個頭,之後便站到了一邊。奚玉棠則拉著越清風來到衣冠塚前,下跪行禮。

  「爹,娘,這便是肅兮。」她道。

  越清風這輩子只跪過自家長輩,如今卻也對著奚之邈和唐芷嫣的墓碑行了大禮。

  祭拜之後,三人聚首,就地而坐。

  「父親,母親,卓正陽死了。幸不辱命,兒為玄天報仇了。」

  奚玉棠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隨手往墳前的盆裡燒紙,動作說不上的隨意,卻透著一股親暱。昔年,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裡,練功也好,遇到難題無緒也好,奚家人素來灑脫無羈,沒那麼多規矩,即便是父母的衣冠塚前,也能如同好友敘話般。

  一旁的奚玉嵐接話,「爹,兒子順手殺了柳曼雲。」

  奚玉棠動作一頓,詫異地回頭看他。

  「怎麼?」奚玉嵐挑眉。

  「沒什麼。」她摸了摸鼻子,轉而看越清風,「你知這事?」

  越少主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與你。」

  「千彤可知?」

  「……這要問師兄。」

  奚玉嵐隨口接話,「她知道。」

  奚玉棠怔了怔,「當面殺的?」

  「嗯。」奚玉嵐點頭,「你剛成親,不宜動手,我出任務順路路過離雪宮,就走了一趟。」

  風吹起奚玉棠腦後的白髮,雪山之上還是極冷的,她裹緊了身上的裘袍,倚著越清風取暖,「千彤有何反應?」

  「沒什麼反應。」奚玉嵐回想了一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沒讓她為難,象徵性打了一場,將人打暈,把柳曼雲帶走殺的,屍體就地處理。」

  奚玉棠撇撇嘴,「真熟練。」

  「多謝誇獎。」景閣主厚臉皮地應下。

  越清風將奚玉棠冰涼的手放進手心裡,淡淡道,「柳曼雲既死,離雪宮你有何打算?」

  「……」奚玉棠沉默了一下,「不知。」

  當南疆地宮裡,卓正陽斷氣的那一刻,她心中的仇恨也同樣跟著落地,失去武功到現在修身養性,也不是沒了戾氣,只是越發懶得去想這些事了。

  「哥哥給你個參考?」奚玉嵐看向她。

  「你說。」

  「喏。」他從懷裡摸出一封信,「江千彤親筆,我看過了。」

  ……怎麼一個兩個都喜歡看別人寫給她的信啊!

  奚玉棠不滿地瞪他一眼。

  「什麼眼神?」奚玉嵐氣笑,「她走了我的路子,還不准我看了?」

  「反正就是不准,沒點隱私了。」奚玉棠沒好氣地嘟囔著,當場拆了信一目十行地掃過,而後怔愣,「這……」

  越清風隨手拿過信也跟著掃了一眼,頓時笑起來,「倒是聰明做法。」

  離雪宮割了一大塊肉給玄天教做補償,順便擺出了各種妥協條件,求她高抬貴手,這麼看來,江千彤的確是長進了。

  嘆了口氣,奚玉棠擺手,「那便這樣吧,此事哥你去談。」

  奚玉嵐:「……我很忙。」

  「不管,雪山有我一份也有你一份。」奚玉棠立刻反駁。

  「……哎你這妖丫頭,雪山明明全是你的!」

  「教主之位可以讓給你啊,我做我的聖女。」

  「做夢!」

  「……你見過哪個武林大派掌教沒武功的啊!」奚玉棠一巴掌拍在自家兄長胳膊上,「讓你去就去,費那麼多話。」

  奚玉嵐吃痛地咧嘴,想到自家妹子沒了武功反而更喜歡動手,不禁同情地望向自家師弟。

  「瞧我做什麼。」越少主挑眉,「棠棠不對我動手。」

  大部分時候動嘴而已。

  奚․單身․玉嵐措不及防受到了一萬點暴擊:「……」

  從雪山上下來,時近六月。

  玄天教眾人對於自家教主失了武功一事接受良好,且並不同意她退位讓賢,於是奚玉棠便毫無壓力地繼續當起了如今江湖第一大派的掌教,動腦的事自己來,動手的話一群人上,看著倒也和諧。

  卓正陽身死後,歐陽玄進了京城大牢,同他一起的還有許多陸陸續續被錦衣司抓回去的紫薇樓弟子。斬首的命令下來時,已是時值秋冬,奚玉棠和越清風去觀了刑,當人群散去時,唯有林淵上去為自己師父收了屍。

  幾人打了個照面,林淵朝他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再之後,聽聞他退了與離雪宮宮主的婚事,選擇浪跡天涯做一名逍遙客,江湖時有傳聞,卻再難見上一面。

  沈七修了整整兩年的素九心法才總算將一身內力修得夠用,開始著手為越少主治病,一治半年,總算成功地去了他的病根。之後奚玉棠問起沈七此事,後者也未隱瞞,說是一種極為陰毒的法子,以香料入毒,輔以各種藥引和膳食,經年累月地糅合,一朝爆發,便是摧枯拉朽,許是越少主小時候便著了人的暗招。

  奚玉棠心中有了底,隔過越家父子翻了越家家譜,對比多年前越瑄血流成河的家族執法,總算從千頭萬緒中找到了兇手,卻也發現,兇手已被越瑄殺了整整一個支脈。

  兇手死了,越清風卻受了十幾年的罪,奚玉棠一肚子火沒得出,索性將氣都撒在了五皇子和衛寒身上。那段時日,老皇帝病重,奪嫡白熱化,奚玉棠的出手著實讓衛寒受了一番折騰,損兵折將得厲害,最後實在忍不住,去信大罵她不講理,明擺著誰惹了她不快,卻撒氣撒到京城,要是實在閒的發慌,就趕緊滾回錦衣司。

  結果信再一次被越少主燒了。

  又過半年,距離奚玉棠失去武功三年後,寒崖老人終於放話,確定徒弟媳婦的經脈已溫養妥當,可以試著練功了,只是再不能選那些暴烈的功法。

  奚玉棠大喜過望,興沖沖地回到煙雨台後親自選了一部功法打算修煉,卻在沒幾日後被沈七例行把脈時,兜頭澆了桶涼水。

  ……喜脈,一個多月,脈象不穩,忌練功,一年後再說吧。

  氣得奚小教主衝到越清風書房裡,二話不說掀了他的桌子,之後揚長而去。

  越少主一臉懵逼地留在原地,好半晌才發現自己那天底下最後一方的天青硯碎了。

  ……簡直心疼哭。

  然而他還是硬著頭皮回去找人,噓寒問暖問媳婦手疼不疼,要不要再砸幾方硯台。

  奚玉棠冷笑著把他丟給沈七,轉頭便找韶光和薛陽過來算計五皇子,明擺著告訴所有人,本座又要撒氣了,嫌命長的自己湊過來。

  ###

  世人曾言,江湖遠,遠在人心難測,多情卻無情。

  可天下之大,處處江湖,身在其中,方知江湖精彩。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鮮衣怒馬,快意恩仇,有人年少便恣肆揚名行千里,也有人臥薪嘗膽二十餘年血作舟,還有許多人浮浮沉沉,不知歸路。

  所幸,他們都沒被江湖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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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天各一方

  大晉延平三十九年八月十五,延平帝駕崩,五皇子逼宮,錦衣司指揮使臨陣倒戈,太子司離大勝。

  五皇子側妃謝婉聽聞消息後,當場自殺。

  勤政殿內,從後面走出來的司離紅著眼聽著手下人的稟報,那張越發男生女相的精緻臉龐上爬滿了悲慼,看得諸位大臣們心中都是一痛——

  太子殿下果真和陛下父子情深啊,看看,明明是兄弟不義在先,居然也沒將人押入天牢,反而遣送至府裡圈禁,一應家眷也未處置,果真是應了聖上的遺言:切莫兄弟相殘。

  「……本宮知道了。」聽完,司離嘆息著開口,「著衛指揮使與……與越家主收拾殘局罷。」

  說完,他揮手遣下來人。

  當朝皇上山陵崩,諸事繁雜,好在禮部有既定章程,早已有所準備,倒也不至混亂。然無論如何,對於司離來說,還是太累了。

  與大臣們敘事完,他來到偏殿,剛進門,便好似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面露疲憊之色,揉著太陽穴往裡走,抬眼便見到了熟悉的臉。

  「結束了?」

  女子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銀白的髮鬆散地挽在腦後,頭也不回地逗著面前榻上的兩歲孩童。在她身後,斯年、流年、和已經晉陞為堂主的韶光,紛紛給太子殿下行了全禮,沈七則淡淡頷首示意。

  「嗯。」司離應了一聲,走上前,「近來辛苦了,多虧您在。」

  「我又沒出什麼力。」女子笑了一聲,回頭望過來,「是殿下早有所備。」

  司離搖搖頭,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掃過,「身子可還好?這幾日怕是累著你了。」

  「有小美在呢,不必擔憂。」

  三年又三年,如今的奚玉棠已和越清風成親三年多,距離有孕也已八個月餘,若非京城這邊已經到了最後階段,恐怕她也不會舟車勞頓地離開姑蘇。

  雖說武功沒有恢復,但終究也沒人敢動她,有她坐鎮皇宮,對司離來說也是一記強心丸。

  經過多年努力,加上各種陰差陽錯局勢變幻,等江湖眾人反應過來時,玄天教不知何時已經幹掉了紫薇樓、斷岳門、離雪宮、血殺殿、凌霄閣、十八水寨……一躍成為了天下第一的門派勢力。

  哦不,最後一個應該是越家那位做下的,但據說裡頭的緣由也和玄天教主扯不開?

  江湖、朝堂、世家……處處都有這個教主的影子。

  怎麼看,也是人生贏家了。

  「不論怎麼說,還是要謝你。」司離在她對面坐下,「若非教主你出面,衛寒也不至於倒向我。」

  將榻上的孩童交給韶光,奚玉棠總算認真地看向對面人,「功勞不是這樣算的,殿下,我只是從中牽線,說動他的還是您。」

  司煜近幾年勢不如前,兩人之間矛盾越來越多,分道揚鑣只是個早晚問題。從龍之功不好得,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衛謹之是聰明人,既然勸也勸過,攔也攔不住,司煜卻依然一意孤行,他只得放棄他。

  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又忍不住笑了一聲,「那個人啊,不想當帝王,卻是個有野心的臣子,怎麼能在半途就倒下?」

  想到衛寒,司離也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他開口,「謝家那邊……需要我留情面麼?」

  謝家兒子都拿不出手,卻養了兩個好女兒,一個嫁了太子,大婚當日便不幸離世,一個嫁了五皇子,方才也已經自縊身亡,只留下一個兩歲的庶長子。

  當權者最恨牆頭草,偏偏這個頂級世家就走上了這樣一條路。

  「謝家啊。」想到自殺的謝婉,奚玉棠嘆了一聲,「殿下看著辦吧。」

  司離搖頭,「不是說謝家與越家素來交好,是姻親麼?」

  奚玉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殿下管越家作甚?不是該先考慮這是太子妃的娘家麼?」

  「……」司離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曾有太子妃的,「那若是越少主……不,是越家主,總是不習慣……」

  「喊多了便好。」奚玉棠知他何意,平和地接過話,「無需在意他,如若他求情,殿下看著辦就好。」

  司離點點頭。

  兩人無言對坐片刻,他站起來,「教主歇著吧,我去外頭瞧瞧。」

  奚玉棠微笑頷首,起身目送他離開。

  三年前那一場話別,終究因為突生的事端而令兩人再回不到從前。奚玉棠也好,司離也好,都不再是昔日雪山上親密無間的夥伴,打從命運突兀地折了個彎,司離一躍從玄天右護法變成當朝太子殿下,就好像已經預示到了今日。

  從今往後,他會是這個王朝的九五之尊,而她卻只是個披著世家婦外皮的江湖人。

  再無交集了。

  「棠棠……」沈七不忍看她露出那種無法言說的悵然模樣,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嗯?」奚玉棠驀然回神,轉頭對好友笑了笑,「我沒事,這幾日你也累了,今日咱們不住宮裡,回府中,這皇宮我是打心眼裡不喜。」

  「好。」沈七上前扶了她一把,手腕一翻便順勢切了脈,觀她無事,這才開口,「司離的事,以後不要再想了。」

  「我知道。」奚玉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頓了頓才道,「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也不該再管了。

  想了想,她忽然看向韶光。

  「去告訴秦軒一聲,咱們的人三日之內全部撤出京城。」

  韶光才剛把謝婉的兒子哄得睡著,一聽,微微一愣,「三日,這麼急?」

  「嗯,超出一日都不行。」奚玉棠不容反駁地說,「你去找秦軒,他知道該怎麼做。」

  秦軒、冷一和薛陽幾日前便被她丟到了越清風身邊,反之,斯年帶著暗衛奉命守著自己,想找秦軒,找到越清風即可。從延平帝駕崩到現在,整個宮裡上下恐怕無人不識越家家主,想找人,容易的很。

  「棠棠,不至於。」沈七無奈。

  「你別怪我。」奚玉棠看著他,「今非昔比,帝王之心難測。」

  與其天真地希望司離永遠記著這份情誼,不如自己學著聰明點。人心最經不得考驗,且不提他登位之後,單說他成為太子,就已經和過去的玄天右護法有著天壤之別,奚玉棠還沒自信自大到能讓一國之君記著他們之間的交情。

  能從奪嫡裡殺出一條血路的皇子,又怎麼可能用倫常和情分來束縛他?

  司離記得玄天的好,是好事,不念情分,也無從指摘。

  她不能拿整個玄天來賭。

  整個雪山,除了她,司離和沈七的關係最好,從奪嫡開始奚玉棠便不願他參與進來,也是有著這方面的考慮在內,可如今,沈七當從過去脫離出來。

  他已是名副其實的第一神醫,司離今後用得到他的地方多的是,觀念問題,必須從現在掰扯清楚。

  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沈七無言以對,只能默默領了這份情。

  兩人又閒聊了好一會,韶光從外面回來,前面則是兩個大步向著殿內走來的男人,一個光風霽月青衫飄逸,一個殺伐四溢絳袍裹身,但這樣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卻還是讓奚玉棠下意識蹙了蹙眉。

  於是兩人齊刷刷停在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再不上前。

  「棠棠。」越清風目露關切,眼底流轉著幾乎要溢出來的思念,「身子可還好?」

  「既然身子重,就待在府裡,坐鎮皇宮少你一個也不少。」衛寒冷著臉道。

  話音落,兩人默默挑眉掃了對方一眼。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好笑地開口,「我是不是修身養性太久,讓你們覺得我是個琉璃人兒了?這裡若是都能出事,你們這些擋在外面的人才是真沒用。」

  越清風好笑地搖了搖頭,剛想上前,便被自家媳婦喊住,「別,血腥味太重,聞著難受。」

  「……」

  被媳婦明晃晃地嫌棄,越家主頓時一臉可憐兮兮。

  頓了頓,他看向衛寒,正色道,「接下來的收尾就靠衛指揮使了,在下夫人身體不適,先一步回府了。」

  說著,對韶光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上前扶起奚玉棠。

  衛寒黑臉:「……越清風你要不要臉?」

  越清風淡笑著回話:「夫人比臉重要,衛指揮使沒成家,不懂這些也情有可原。」

  「……」想拔刀殺人了怎麼辦!!

  「咳。」奚玉棠出聲打斷兩人飈殺氣,「謝婉的兒子,我先帶回府,沒異議吧?」

  兩人的較量倏然停止,齊刷刷回頭看過來。

  「畢竟是個無辜的孩子,斬草除根也有別的方式。」她對衛寒眨了眨眼,故意揶揄道,「你來養還是我來?」

  衛寒臉色變了變,沉默著沒有開口。

  他雖和五皇子分道揚鑣,從同伴變為敵人,但不管怎麼說,都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在內,算是他為數不多可以算得上朋友之人。儘管世人皆稱他為冷面殺神,但面對故人之子,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奚玉棠也不過是逗逗他,見他果真左右為難,便和越清風對視一眼,見他微微頷首,這才淡淡道,「交給我吧。」

  衛寒詫異地抬頭,發現她並非在說玩笑話,頓時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也好。」

  且不說他前五皇子黨的身份,入朝為官,身邊卻養著一個叛臣之子,即便再小心也是在司離眼皮底下,稍有不慎,可能就會給這孩子惹禍上身。

  再說,官海浮沉,明槍暗箭,錦衣司本就是風口浪尖,跟著他著實不是個好選擇。

  但如果跟著奚玉棠和越清風,那便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司離不會、也不敢動他們,此其一;越清風儘管很討厭,人品上卻信得過,交給這兩人,至少不會擔憂他們對孩子不好,此其二;第三,世家和江湖遠離廟堂,也未嘗對這孩子不是件壞事。

  最後則是他的一點小小的心思了。

  孩子畢竟是司煜的,有了這一層關係在,往後他還能多去瞧瞧,也能……多見一見她。

  想到這裡,他看向奚玉棠,「孩子的身份問題我來解決,太子那邊大約還要你出面說情,原來的名字不能用了,還要著你們二位為他另取一名……不求視如己出,但求善待。」

  「放心。」奚玉棠笑起來,「你當信得過我的為人。」

  正是因為信你,我才多說了一句。

  衛寒不動聲色地嚥下了唇邊話。

  離開皇宮,回到府邸,沐浴更衣後,奚玉棠半坐在床邊想著皇宮裡的事,越清風則盡職盡責地用內力為她烘乾頭髮。

  「肅兮,今日我決定收養那孩子,你生氣麼?」她回頭看身後人。

  「氣。」越清風默默把她的臉掰回去,「氣你為衛謹之考慮。」

  奚玉棠嘴角微抽,「跟你說正經事呢。」

  「說的便是正經事。」越家主一本正經地開口,「那孩子放在你我膝下是最好的結局,這本無需商量,可你出發點是為了衛謹之,我著實不快。」

  「……根本不是為了他好嗎!」奚玉棠磨著牙在他腿傷擰一把,「只是結果導向,他既得利益罷了!」

  嘶——

  被家暴的越家主倒吸了一口涼氣,揉著被擰的地方無辜地對上媳婦憤怒地視線,討好地開口,「我開玩笑的。」

  「走開!」奚玉棠一腳踹上他,「給本座滾去睡書房!」

  越清風順勢抓住她的腳踝,動作極為熟稔地為她按摩起了浮腫的小腿,「夫人息怒,不如來想想那孩子的名字?」

  奚玉棠被他厚臉皮轉移話題的做法氣笑,「我肚子裡的兒子你想好叫什麼了麼?」

  「女兒。」越清風嚴肅地糾正她,「我已經想好了十餘個名,父親也列了十個左右,等她出生便選一個出來。」

  奚玉棠一臉囧然,「……若是個小子呢?」

  「不管。」越家主難得任性,「等他大了自己取。」

  「……」偏心偏成你這樣的父親也真是難得一見啊越肅兮。

  「懶得理你。」奚玉棠撇撇嘴,不再說話。

  ……

  說是一語中的也不為過,奚玉棠果真在新君登基後的第三日便生下了一個小子。

  據說越家主連看都沒看兒子一眼便跑進房裡瞧媳婦去了……

  越家這一代的少主是早產兒,生下來便弱弱小小的,沈七不眠不休守了幾日,確定這孩子好好的,沒有任何不妥,這才放下心來。畢竟父母有前科在,沈大夫不知有多害怕這孩子天生不足。

  越清風久病多年、藥罐子泡到大,奚玉棠從小寒毒入體,十幾年傷病不斷,之後又因走火入魔大病,即便沈七將他們身子調養好,奚玉棠懷了身子以來,他也從來不敢放鬆過,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萬事大吉。

  小少主雖看著比一般剛出生的孩童弱小,但好在一沒有不足,二根骨奇佳,即便是比起自己父親和舅舅都不逞多讓,倒是讓奚玉棠欣慰不少。

  根骨問題一直是她不忿之事。同樣是一個爹媽,奚玉嵐根骨好得逆天,她卻只堪堪得了個尚好,這一點她不服很多年了。

  國喪期間,洗三禮、滿月酒都不能大辦,加上他們還在京城而非姑蘇,越家難得低調了許多。

  新生兒名字一事,最終還是不遠千里從姑蘇趕來的越瑄拍板定下,以輩分排,名寧。

  小名則來自越寧的另一個舅舅沈大夫,曰長安。

  奚玉棠指著這個小名笑了整整一天。

  奚玉嵐這個親舅舅直到小外甥滿月才從外面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從司離登基之前他便忙成狗,如今終於藉著先前的從龍之功將聽雨閣從司氏脫離出來,也算了去一個心病,倒是一臉的喜氣洋洋。

  聽聞小外甥大名小名都已有,也沒給他留個空,奚玉嵐鬱悶了半天,但一聽說大名是越瑄的手筆,小名是沈大夫所取,一肚子的不滿噗地一下就沒了——

  畢竟一個是親近的長輩,一個是救命恩人……

  唉。

  沒地位啊。

  至於越長安小朋友的親爹……嗯,奚玉嵐是沒得取名,他是壓根不想取。

  據說越家主悄悄把自己給女兒想的名字都好好收了起來,留待下次用,奚玉棠聽說後,著實翻了個白眼。

  出了月子,眾人便打算回姑蘇。彼時新君也已坐穩了皇位,聽聞他們要離開,難得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了皇宮,見了見這個本應該叫他一聲舅舅的孩子。

  「朕為長安留了個郡王位子。」司離笑著對奚玉棠說道。

  「再說吧。」奚玉棠撇了一眼被逼著抱兒子的越清風越家主,「以後的事誰說得准,他父親不願出山,也許以後長安會有不同呢?到時若哭著鬧著抱您的大腿感謝您今日之賜,您可別笑他。」

  「教主說笑了。」司離聽出了她是在給自己留面子示好,眼底笑意更深了深。

  兩人相視一笑,奚玉棠頓了頓才道,「此去不知多久才能相見,還望聖上多保重龍體。」

  不過登基月餘,眼前的青年便已瘦了整整一圈。

  想到當年剛成為太子時他也曾這般瘦過,奚玉棠的心便再也硬不起來。

  司離躊躇了一下,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手,「不坐上這位子不知它的個中滋味……教主,我有些後悔了。」

  目光在兩人的手上轉了一圈,奚玉棠猶豫再三,沒有掙脫。嘆了一聲,她道,「這話,往後莫要再說了,否則司煜真的會瘋的。」

  「我知道。」司離垂下眼眸。

  即便自稱『我』,如今也沒有人敢再置喙他什麼了。

  他上前給了奚玉棠一個擁抱,低低在她耳邊說了聲對不起。

  兩人一觸即分,奚玉棠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他便已退回了先前的位子,笑著對上她的視線,轉而走向越清風的方向,伸手去抱孩子。

  奚玉棠怔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忍不住紅了眼眶,只覺鼻尖酸澀得厲害,喉嚨深處像是有什麼呼之欲出。

  一句對不起,輕而易舉便抹平了他們之間所有的矛盾和分歧。

  時間彷彿一瞬間被拉回了多年前,雪山之上,做錯了事的小小少年抱著她撒嬌,嘴裡說著對不起,像是有某種魔力,能讓她瞬間便軟下心來原諒他的一切。

  她的司離。

  終究在方才那一刻,徹底與她訣別了。

  從今後,橋歸橋路歸路,身份不同,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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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6:36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日常

  姑蘇越家的寧小少主,近來有了新的煩惱。

  再過一個月便是他娘親的壽辰了,他有心想給娘親送禮,但卻不知要送什麼。上次爹爹生日,娘親送了把劍,舅舅生辰,娘親送了本書,千彤姨姨生辰時,娘親送了部功法,他生辰時,娘親親手給他和景行做了叫『蛋糕』的點心,可好吃了。

  想到蛋糕,越寧小朋友咽了咽嗓,但一想到自己還在扎馬步,便又收斂心神,斜眼瞥了瞥遠處曬太陽假寐的斯年,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景行,景行?」

  司景行,或者叫奚景行越景行都可以隨喜好和心情來的景行小朋友,頭也不回地一本正經道,「做什麼?」

  「你說娘親生辰,你我送什麼禮好?」

  「不知。」

  「哈?那你每天都臨字帖,把寫得好的都挑出來,是要送給娘親嗎?!越寧驚訝,「你既然都有想法了,幫我也想想嘛!」

  景行表情一滯,小耳朵立刻變得通紅起來,也顧不得扎馬步不專心會不會被斯年發現,轉頭羞憤地瞪越寧,「那你也去臨字嘛!」

  越寧委屈地撇嘴,「你明知我不會啊……祖父說我還小呢,等明年再拿筆也不遲啊!哎呀景行哥哥你幫我想想嘛。」

  景行太習慣他這一招,偏偏還沒有應對之法,只好小大人一般無奈地嘆氣,「好吧,一會晨練結束再說。」

  越寧頓時喜笑顏開。

  不遠處,托著腦袋饒有興致聽完兩個小朋友聊天的暗衛長忍不住感慨,「寧少爺和景行少爺真懂事啊。」

  「是啊,真想抱走一個……」一個聲音突兀地從背後響起。

  斯年神色一變,猛地跳起來反手便是一掌,結果一抬眼,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頓時動作一滯,被對方輕而易舉化解。斯年抽著嘴角望著眼前銀髮紅衣的青年,哭笑不得,「嵐爺,您偷摸躲在這兒幹什麼?」

  「自然是來瞧我乖外甥。」奚玉嵐懶洋洋地掃他一眼。

  ……那您為何一大早就來?主母見過您了嗎?直接來的校場嗎?!

  奚玉嵐掃他一眼便知這小子在想什麼,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而正大光明地朝兩個小娃娃走去。越寧一見到舅舅,當即瞪大了眼睛,接著也顧不得馬步時間未到,哇地一聲大笑著撲了上去。

  「舅舅!舅舅!您回來啦?!」

  「哎!」奚玉嵐將小人兒抱了個滿懷,托在手臂上掂了掂,笑,「長安又長大了些。」說著,他從懷裡摸出兩個玉盒,一個給越寧,一個遞給了景行,「前些日子舅舅沒趕上你們的生辰,禮給你們補上。」

  兩人打開盒子一看,是兩個造型不同但各有特色的項圈,項圈內有乾坤,可攻可守,是個防身利器。

  經過奚玉嵐的一番演示,兩個孩子迅速學會了操作,當即便將項圈掛在了脖子上。奚玉嵐為他們準備的暗器是沒有毒的銀針,對付一般人綽綽有餘。

  「多謝舅舅!」越寧吧唧一口親在了奚玉嵐臉上,頓時令這位武林盟主大人幸福得懵了圈。

  「多謝嵐叔叔……」景行也紅著小臉開口。

  奚玉嵐怔了怔,笑著揉他的頭,「跟長安一起喊舅舅便是,你不是喚棠棠娘親嗎?」

  景行頓時眼睛一亮,驚喜地抬起頭來,「……舅,舅舅!」

  「好孩子。」放下越寧,奚玉嵐一手拉著外甥一手牽著景行,跟斯年打了聲招呼便朝主院方向走去。

  彼時,接到暗衛報告的奚玉棠剛剛收了功,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犀利之色轉瞬即逝,而後很快又恢復平和。

  洗漱一番後,越清風也正好從外面回來。奚玉嵐牽著兩個孩子進來時,第一眼先落在妹妹身上,仔細端詳良久,終於眼露欣慰。

  「果然有過根基,重新練功會少走許多彎路,你可真是次次都給我驚喜。」

  奚玉棠也很滿意自己功力恢復的程度,眨了眨眼,略顯得意。

  儘管滿打滿算越寧都要四歲,從年紀上看,她這個做娘親的已經不復練功的好時機,但一來自己經脈早已被拓過,二來沒有內功實在無法習慣,重新練功不過求個心安,恢復到巔峰時期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好歹有自保之力。

  然而誰曾想,寒崖老人送給她的功法竟是極好,精妙絕倫至極,簡直不能再適合她的體質,修習起來事半功倍,進益之快,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短短三四年,她便走了別人快十年的路。

  原本越清風還為此擔憂過,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的太初也是速成之法,卻折磨她多年,所以曾細緻地研究過這門功,結果發現,功法並不是速成路子的功法,只是奚玉棠練得太順了……

  好歹她曾因太初的緣故而集百家所長,名副其實的當今武林第一人,如今只是單修一功,無論是境界是還是武學造詣上,都實在沒甚壓力。

  「娘親娘親娘親!」

  越寧一見到奚玉棠,頓時鬆開了自家舅舅的手,一路小跑著衝過來,像個小鋼炮一般。

  然而就在他馬上要一頭紮進母親懷裡時,一個溫潤清澈的聲音淡淡響了起來。

  「越寧。」

  !!!

  ……這一刻,奚玉棠抽著眼角發現,幾乎每個人都聽見了自家兒子鞋底和地板急速摩擦的聲音。

  條件反射地猛然站住,越長安倏然望向另一邊,乾巴巴地咧嘴,「爹……爹爹。」

  越清風頭也沒抬,動作優雅流暢地給媳婦和師兄斟茶,同時慢條斯理道,「你的規矩呢?」

  越寧頓時苦著臉可憐兮兮地看向自家娘親。

  然而還沒等奚玉棠開口,越清風一杯茶遞到她面前,「嘗嘗,今年的新茶。」

  奚玉棠:「……」

  於是越寧又看向奚玉嵐。

  「師兄。」越清風將另一杯茶推過去。

  奚玉嵐:「……」

  ……越寧悲憤地望向景行。

  景行面不改色地單膝跪地,「景行給父親,母親請安。」

  …………你真是賣的一手好隊友啊奚景行!!!

  「嗯。」越清風淡淡頷首,「早課可完成了?」

  「完成了。」景行不好意思地撓臉,「不過晨練扎馬步還差一小會。」

  知曉是奚玉嵐打亂了他們的晨練,越清風並不追究,轉而看向越長安。後者咬著唇行禮,「長安給爹爹,娘親請安……長安晨練沒完成,自願領罰。」

  奚玉棠眼觀鼻鼻觀心,抱著茶盞假裝看不見兒子的苦逼小臉。

  ……畢竟越肅兮他發起火來真的很可怕。

  饒是她也不想隨便見識。

  越清風的脾性決定了他不可能會對任何人輕易發火,但這並不代表他脾氣好。這一點,整個煙雨台的人都再清楚不過。

  他沉默了一下,頷首,「那便罰你三日內離……嘶——」

  面無表情地收回下暗招的手,奚玉棠道,「長安,你父親之意,是罰你明日晨練翻倍,連續三日,可服?」

  越寧眨了眨眼,乖乖點頭。

  「景行也一樣。」她望向兩人,「如若你們成功堅持下來,娘親教你們一套劍法可好?」

  「真的?!」

  兩人異口同聲,齊刷刷抬眼望過來。

  「自然。」奚玉棠笑。

  已經習慣了自家師弟和妹妹之間相處模式的奚玉嵐將方才兩人的小動作全部看在眼裡,噴笑出聲,好半晌才在師弟暗含殺氣的眼神中停下來,「好了好了,餓死了,能吃飯了嗎?」

  越清風冷哼一聲,轉頭,正好對上自己兒子不經意看過來的視線。

  父子倆沉默地對視片刻,越寧被他爹看得有點站不穩,乾脆順勢鑽進了娘親懷裡,在奚玉棠臉上吧唧塗了一大口口水。

  越清風:「……」

  ……

  吃了早膳,景行和長安便湊到了一起繼續早上的話題。

  前者手裡拿著一個畫軸和一幅字,都是他自己的手筆,對比著給弟弟作參考,「我想從裡頭挑一樣。不過長安你雖早早啟蒙,但祖父不准你過早提筆,爹娘也一樣,所以這條路你大約是走不通了。」

  「真羨慕你。」長安望著眼前人,「大哥,爹爹允許你自行出門嗎?」

  已經六歲、虛歲快七歲的景行少爺點點頭,「帶夠了人,不隨便惹事便好。」

  「我也想出去玩……不對,給娘親挑禮物。」長安小朋友發愁地托腮,「煙雨台裡什麼都有,可杭州城我都沒好好逛過呢。也不知鄭慕他們幾個怎麼樣了……」

  說來也是奇怪,越寧景行這一代,同齡或差不多大、能跟他們交好的孩子,少之又少,哪像他們父母那一代,真真是能人輩出,江湖風起雲湧,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屬於他們的傳奇故事。

  越寧雖然年紀小,還沒有這種大局觀,但他認識得小孩子很少這件事卻是真的,掰著指頭算,也不過那麼幾個。

  比如鄭家的鄭慕鄭蓁,崔家的崔梃,秋雨山莊墨錦叔叔的義子墨念雪……還有景行。

  ……範圍連杭州城都沒出。

  「大哥,我們出門吧?」越寧搖著景行的胳膊,「好不好嘛。」

  景行自然不會同意,「煙雨台裡的東西不知比街上好多少呢。」

  「可東西不是我的啊。」越寧苦惱地撓臉,「難道我要先去找娘親拿了庫房鑰匙,再從庫房裡找一件送她?」

  「這……」景行也意識到了不妥,「那我們去請示父親吧。」

  一聽請示,越寧條件反射地想拒絕,但轉念又一想,與其偷偷出去被父親抓住,不如老老實實先交代……反正,反正他還有祖父這張免死金牌呢!

  ……於是兩人直奔越清風的書房。

  彼時,越家主還在和自家師兄說事,聽說兩個小子尋他,挑了挑眉。

  越寧和景行兩人端端正正站在越清風面前,姿勢一個比一個規矩,但就是不說話,你戳我一下,我掐你一把,看得越清風和奚玉嵐都暗自好笑。

  清了清嗓,越清風道,「長安,你說。」

  被點名的寧小少主「啊?」了一聲,硬著頭皮向前一步,恭敬道,「父親,長安想和大哥出門逛逛。」

  千想萬想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要求,越清風好笑,「去杭州城裡?」

  「是。」

  「去做什麼?」

  「……就,就是隨便逛一下……」

  「好。」

  「我保證不會惹事,保證聽大哥的話,保……」越寧話音一頓,倏然抬頭,「誒?」

  越清風卻已然擺擺手,「讓斯年帶人跟著,走吧,申時記得回來睡午覺。」

  越寧暈乎乎地被景行拉出去了。

  書房外,寧少主眨眼,再眨眼,「……父親答應了?」

  景行也很飄忽,「嗯……」

  「啊!」越寧驚訝地大喝一聲,接著很快又捂著嘴,轉身對著書房門鞠了一躬,「多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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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還是越家小少主第一次沒有在父母陪同下出門,興高采烈地換了身衣裳,拉著景行便上了馬車,而後很快便被街上熱鬧的景象勾得魂都失了一半。

  ……不到半個時辰,越小少主便和景行少爺一人手裡拿著個糖人兒,身後跟著的隨從則大兜小兜拎了一堆的零嘴點心。

  「長安,我們是不是忘了件事?」景行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不是說出來給娘親買壽禮?」

  話音落,越寧也愣在了原地。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轉身,朝多寶閣的方向走去。

  作為杭州城最大的頭面首飾店舖,這裡來來往往的大多是各家女眷,女人們都愛可愛的事物,粉雕玉琢的兩個娃娃一出現在多寶閣,很快便引起了注意。越寧和景行的長相即便是放在同齡人之中也是頂級的,更別說這兩個孩子一進來就被這個仗勢嚇著,呆萌呆萌的模樣,幾乎要把人萌出血。

  「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啊!這也太漂亮了吧!」其中一個夫人上前欲拉越寧。

  「漂亮夫人好,」越寧小心地避開了她的手,笑嘻嘻地說道,「我家在城南煙雨台。」

  話音落,吵鬧的多寶閣在這一刻忽然靜了下來。

  景行不著痕跡地將越寧擋在身後,警惕地望著這些人。

  「小孩兒,話可不能亂說啊。」有人忍不住出聲,「煙雨台可不是能隨便亂攀的地方哦。」

  越寧從景行身後探出頭來,準確地找到說話人,認真地盯著她道,「可我家就在那裡呀,不信姨姨你可以去問我爹娘。」

  被稱作『姨姨』的妙齡少女頓時羞紅了臉,「你,你這小孩子怎得這般沒教養?你爹娘沒告訴過你不能隨便稱呼人嗎?!」

  越寧頓時蹙起了眉,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回頭去看斯年,「斯年,能把她扔出去嗎?」

  暗衛長繃著臉回道,「少爺,理由。」

  「她罵我。」越寧氣憤地握起小拳頭,「娘說,君子動手不動口。」

  斯年:「……」

  景行:「……」

  多寶閣眾人:「……」

  ……於是對方果真被斯年扔了出去。

  「多謝你為我家家主和主母操心孩子的教育問題。」暗衛長一本正經地道謝,接著轉身離開。

  回到多寶閣,景行和越寧已經被老闆請上了二樓。兩人對著一大堆金銀玉石看直了眼,最後,景行從中挑出了一對成色最好的耳環,「這一對……」

  掌櫃的喜笑顏開,「小公子眼光真是太好了,這可是本店最好的一副耳環了!」

  「真的?」越寧也很是高興,「多少銀子?」

  「五萬兩。」掌櫃笑道。

  越寧:「……」

  景行:「……」

  …………………………

  書房裡,越清風沒想到兩個小子這麼早便打道回府,詫異地望過去,一眼便發現了問題。

  出門時興高采烈,回來時垂頭喪氣……

  「有事求我?」越家主挑眉。

  兩人同時低頭不語。

  「沒帶銀子?」

  齊刷刷點頭。

  「要多少?」

  越寧悄悄伸出五隻白白嫩嫩的小指頭。

  越清風:「……」

  嘆了口氣,越家主看了一眼秋遠,後者頓時領命,出門去了。

  「景行,你跟著秋遠,去看看他是怎麼做的。」越清風決定因材施教,「越寧,你去把此事告知你娘親。」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一頭霧水地答應下來。

  當天晚上,晚膳前,兩人再次相會於校場。

  「好巧,你也被罰扎馬步?」越寧驚訝地看向景行。

  後者默默點了點頭,在他旁邊擺好了架勢。

  「你是為什麼?」越寧問。

  「輕易就相信了對方獅子大開口。」景行一想到這件事就想磨牙。為什麼掌櫃對他說五萬兩,對著秋遠就只敢報價五百兩?!為了讓他相信自己沒有仗勢欺人,秋遠又隨便找了一人去多寶閣問價,回來被告知,只需兩千兩紋銀!

  騙子!

  越想越氣,景行一方面氣掌櫃看他好欺負,一方面又氣自己天真,好半晌才壓下心頭怒火,悶聲開口,「你又是為什麼被罰?」

  越長安遙遙眺望遠方,一臉生無可戀,「娘親斥責我太敗家,說爹在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會掙錢了……」

  景行驚訝地看過來,「真的?爹爹這麼厲害?」

  越寧小大人般嘆,「不知道。」

  兩人無聲地沉默了良久,景行再次幽幽開口,「……長安,你信麼?」

  越寧繼續眺望遠方,「根本不信。」

  景行默默點頭:「我也是。」

  ……

  不遠處的越清風:「……」

  沒騙過孩子的奚玉棠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湊過去挽住他,「肅兮……」

  「三四歲就會掙錢……」越家主一臉複雜地望著自己媳婦,「看來在你眼裡,我如此早慧至妖?」

  奚玉棠乾笑了兩聲,「對,沒錯,在我眼中你就是這麼棒。」

  「……」可孩子根本不信不說,還間接在『父親的權威』一事上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刀……

  真的是親媳婦麼?

  「算了。」越清風攬過她的肩,在她額頭落下輕吻,「今年你生辰過後,我們恰好能有很長一段空閒時間,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麼?」

  「有。」兩人之間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奚玉棠抬頭看著眼前人,「當初我丈量江湖時曾想,如果身邊有你就好了,可惜那時你還病著……所以如今我們出門訪友?」

  訪友……

  越清風搖頭,「我看訪友是假,閒得太久,想鬧騰才是真。」

  被戳穿了心思的奚教主臉不紅心不跳,「一句話,捨命陪君子你陪不陪?」

  「陪。」越清風無奈地拉長了音,帶著人往回走,「我不知多少次後悔沒有早些陪在你身邊……一丈峰林裡你不是曾言,要互相陪伴互相保護?嗯,還是蓋了章的。」

  奚玉棠一頭霧水,「啊?」

  越清風眨眨眼,「哦錯了,那時候跟我約定的是小棠棠。」

  奚小教主:「……」

  天啊!一言不合就突然說起這種黑歷史越肅兮你是想怎樣!!

  「咳,我後來記憶混亂,很多事都不太記得了。」奚玉棠一本正經地解釋,「所以你說的什麼我不知道。」

  越情風恍然大悟,「這樣啊,那可惜了呢,棠棠當時還給給我呼呼,希望能減輕我的病症,還說要讓我當你這位聖女的護法,還抱著我的脖子親……」

  「你夠了!!」走在前面的人惱羞成怒,反身一掌便拍了過去。

  兩人在回主院的路上大打出手,打著打著便到了曲水樓,最後奚玉棠首先真氣不繼累倒在了湖邊。越清風則好整以暇地在她身邊坐下,看起來像個沒事人。

  「……果真是打不過你了。」奚玉棠頗為遺憾。

  「只三四年之久便能從武功盡失到能和我交手百招以上……」越清風無奈地俯身看她,藉著頭頂明朗的月光,幾乎看盡她的眼底,「奚玉棠,不能這麼貪心。」

  奚玉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摟上眼前人的脖子,「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想到一事。」

  越家主挑眉。

  「想到我好像曾經默默告訴過自己,表白一定要選個好地點好時辰。」奚玉棠笑得瀟灑而美豔,「越肅兮,我心悅你,很慶幸你也心悅我。」

  越清風怔了怔,望著眼前人盛滿月光的眸子,良久,笑了出來,低頭吻上她的唇。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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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7:43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武林大會

  作為江湖人,你可以不知越家謝家,不知玄天烈焰離雪聽雨,但至少應該知道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三年一屆,地點在洛陽武山,只不過隨著上一任武林盟主歐陽玄因謀逆被斬首後,武林盟冰消瓦解,武山也不復當年聖光。

  聽雨閣閣主景一繼任盟主後並未將武山當做據點,也從未召開過武林大會,也就是近一兩年,聽雨閣由暗轉明,開始從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變為人盡皆知的殺手培訓基地(不對),景閣主才總算將武山重新利用起來。

  元昭六年,景盟主終於廣發英雄帖,宣佈召開武林大會,地點洛陽武山,時間,五月初一。

  彼時,越家小少主也已經六歲,聽聞父母打算去洛陽,興奮得幾天沒睡好。

  三年前,奚越夫婦出門訪友,為了讓孩子長見識,順便帶上了奚景行和越長安。出門在外半年多,令兩位小朋友眼界大開的同時,也對自家爹娘在江湖中的地位有了一個大致清晰的認識。

  這給兩位小朋友的三觀形成,烙下了深深的一筆印記。

  此次洛陽行,越長安再次請求跟隨,父母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前提是所有功課翻倍完成。

  不過為了出門,越長安也是拼了,別說翻三倍,就是翻五倍……

  ……真翻五倍的話他就不去了。

  嘁,還不如去一丈峰找寒崖爺爺呢。

  三月底出發,到達武山四月底,對奚景行和越長安來說,他們對出門的記憶還停留在上一次,原以為這次也一樣美好,誰知天不遂人願,二十多日的水路行程,越家主母和越小少主從頭吐到尾……

  ……奚景行快嚇瘋了!

  從小到大沒病沒災的長安頭一次吐得如此天昏地暗,一度令景行以為他這位小夥伴要死了,明明已經是個八歲的男子漢,卻大哭著跑去尋奚玉棠和越清風,誰知,母親的症狀居然比長安還要嚴重!

  景行當時就懵逼了。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越清風和奚景行一大一小手拉手圍觀起了那母子倆。

  ……這可忙壞了沈七舅舅和他的小外甥沈子苓。

  沈子苓是沈七二姐的孩子,母親生下他時落了病根,沒多久便去世,父親去年也跟著去了,他自己不願回藥王谷,便被沈七接來了身邊。

  奚玉棠暈船已經是老毛病了,沈七壓根就沒理她,丟下子苓和流年照看足矣,他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長安身邊,畢竟孩子年紀小,又是頭一次暈船,若是能及早調理,也許以後能免了這一遭罪也不一定。

  事實證明,長安比起他娘親來好應付多了,沈七幾針下去,他就能安心睡上一天不帶醒,連藥都不用喝。奚玉棠沒有兒子幸福,作為一個從小到大都在暗殺中度過的人,身體機能已經習慣了永遠保持警覺,昏迷捆綁之類的事對她來說永遠沒用,所以只能生生熬著,也就越清風彈琴的時候能讓她好受一些。

  百無聊賴間,反倒便宜了景行——他養父越清風親自教他撫琴教了二十日。

  往常這些課程都是越瑄安排別人來授的,能讓越清風親自教上一兩回已是不易,這次一下便是大半個月,景行幸福得快要飛起來。

  越長安嫉妒得咬牙切齒,但想來想去,除了讓娘親來親自教他撫琴以外,沒有別的法子能扳回一局了。

  結果他娘親不會彈琴!!

  長安少主吐得更厲害了……

  ……

  武林大會是盛事,江湖已經連續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比起往屆,這一年的洛陽簡直人滿為患。到達武山後,越寧的苦悶並沒有持續多久便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好奇之色,沒多久就結識了一群小夥伴,每日呼朋喚友跑得沒影,如同出籠之鳥,瘋得沒邊。

  奚玉棠也想出去浪,但卻被越清風拘在驚鴻院裡休養,悶得她快瘋了,直到昔日的熟人們一一到來,才讓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而所謂的熟人嘛,無非就是那幾個,敵友姑且不提,畢竟過了這麼多年,她大仇已報,其餘恩怨不過小打小鬧。

  即便是蕭雲晗這位凌霄閣閣主,她還不是放任越寧帶他兒子玩了麼?

  「你倒是看得開。」越清風涼颼颼地瞥她。

  「那是。」奚玉棠好笑,「畢竟是前未婚夫。」

  越家主:「……」

  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五月初一當日,奚玉棠見到了久違的衛指揮使。

  時光荏苒,當年初見,他還是站在宋季同身後的小小千戶,如今卻已是手掌大權的朝廷官員,坐在了昔日宋季同的位子,身後則跟了別的手下。

  兩人對上視線,衛寒首先頷首致意,奚玉棠笑了笑,也打了聲招呼。

  他坐在奚玉嵐身邊的主位上,兩人的關係一言難盡,從主從到對手再到朋友再到如今的合作,若要細講,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說完。奚景行和越長安都見過衛寒,比起前者與他的複雜關係,後者倒只是純粹的好奇。

  「娘親,講一點嘛。」越長安坐在父母身邊,纏著奚玉棠講衛寒的軼事。

  奚玉棠哪能說啊!說了豈不是要後宅難寧?

  於是她只能僵著臉不說話,默默忍著一旁的夫君釋放冷氣。

  越寧問半天問不出來,鬱悶地低語,「韶光姨姨不在真不方便。」

  說著還瞥一眼身後的斯年和秋遠,滿臉寫著【你們好沒用】。

  兩人頓時狂抽嘴角。

  他們和韶光能一樣嗎?!主母的事也敢說?月錢不想要了?

  「你韶光姨姨要生寶寶了,哪能陪著我們到處跑?」奚玉棠無奈,「小心薛陽叔叔那張死人臉成天在你跟前轉悠。」

  提到薛陽,越小少主抽嘴角。

  ……那位叔叔是很好嘛,就是一直擺著個死人臉,自從韶光姨姨有了身子,簡直比冷一叔叔還凶呢。

  「長安想知道,不如問姨姨我啊。」另一邊,江千彤饒有興致地托腮望著越寧。

  「誒?」越寧驚訝地回頭。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千彤……」

  江千彤噗嗤笑了一聲,「又不是什麼不能說的,越少主只是不讓你說而已。」

  她還是習慣性地喊了越清風少主之稱,頓了頓,發現叫錯,也懶得改了。

  越寧卻已湊到江千彤身邊,仗著自己年紀小,激發主動技能『賣萌』,扭著身子坐進這位武林第一美人懷裡,「彤姨,還是你最好。」

  一旁的景行也默默挪到了江千彤身邊,對於衛寒這個亦師亦長的長輩,他的好奇不比長安少。

  越清風和奚玉棠同時默默在心裡嘁了一聲。

  江千彤被越寧萌得一臉血,笑得合不攏嘴,特意傳音入密道,「衛指揮使當年心悅你們娘親。」

  一句話,一針見血地概括了奚越夫婦和衛謹之的關係。

  長安和景行同時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辦,早知道不問了!

  兩人僵硬地扭頭望越清風,對方不動聲色地端坐不語,卻仍嚇得兩人瞬間坐直身子,再不敢多話,直到比武開始,都死死待在江千彤身邊,一個眼神都沒敢亂飄。

  「越寧,景行。」越家主卻不想放過兩人。

  兩人同時表情一滯。

  抬了抬下巴,越清風示意兩人看擂台。景行倒沒什麼,長安卻瞪大了眼睛,「爹?你確定?」

  奚玉棠一口茶噴了出來,也望向越清風,「越肅兮,你確定?」

  越家主喝茶不語。

  ……這個動作對景行和長安來說太熟了,知道再無商量,當即認命。一旁沈子苓好奇地扯了扯自家親舅舅的衣角,低低問道,「舅舅,他倆要做什麼?」

  沈七涼涼掃了一眼越清風,「挨打。」

  沈子苓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那我是不是得先備好傷藥?」

  俗話說,習武都是從挨打開始的。越長安和奚景行從小生活環境得天獨厚,儘管打基礎早,也受了許多苦,但挨打還真沒幾次,畢竟為兩人啟蒙的都是越家和玄天之人,疼他們還來不及,哪捨得打。

  武林大會的擂台並非生死戰,點到即止,倒是個很好的鍛鍊之處。

  「別看我。」江千彤面對兩個孩子求助的目光,攤手,「這我可真求不了情呢,你爹十歲出頭就蹚了江南十八寨,你娘12歲就差點問鼎武林盟主……家傳淵源,沒辦法。」

  第一次知道父母光輝事蹟的兩位小朋友眼淚都要落下來。

  這個他們信,真的。

  比起爹爹三歲就會賺錢來說,可信度太高了!

  「可打不過好丟臉。」越寧揉著手腕嘟囔。他倒是不怕跟人動手,但眾目睽睽之下挨打,的確有些挑戰他的承受極限。

  景行深表同意。

  「那只能證明你們學藝不精。」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接話。

  話說到這份上,奚玉棠也沒了偏袒的理由。心疼兒子歸心疼兒子,長安和景行沒吃過多少苦這一點她倒是深有同感。如果越瑄在場,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溺愛孩子的長輩不在,神也救不了他們。

  於是,當一個嫩聲嫩氣的六歲孩子站在擂台上時,整個會場都發出了一陣喧譁之聲。

  「長安?!越肅兮,你確定?」奚玉嵐先前未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乍一見越寧上場,頓時驚訝地望過來。

  不愧是兄妹,連質疑的話都一模一樣。

  越清風八風不動地坐在原地,將看台所有人的目光無視了個徹底。

  「阿彌陀佛。」少林高僧如見宣了聲佛號,「越家主果真好氣魄。」

  「嘖。」蕭雲晗撇撇嘴,望向自家兒子,「你也去。」

  九歲的蕭羽:……這不是越寧說的躺著也中槍?

  「爹爹。」烈馨悄悄扯了扯自家爹爹烈英,「奚姑奶奶不會讓馨兒也去吧?」

  烈英乾笑,「怎會,你是女孩子家,不用像長安他們那樣。」

  烈馨大鬆一口氣,但一想,又道,「可姑奶奶她也是女孩子呀。」

  烈英:「……」

  閨女,別提這事好嗎?

  乾叔叔變成乾姑姑這件事已經讓你爹我痛苦很多年了!

  有長安打前站,小輩們紛紛蠢蠢欲動,景盟主完全沒想到自己的武林大會竟有向著幼齡化發展的傾向,當即抽著嘴角望向自家師弟,「你帶的好頭!」

  越清風面不改色,「盟主與其怪越某,不如順勢單辟一擂台。」

  奚玉嵐:呵呵。

  衛寒倒是難得贊同越清風的做法,「長安和景行是該受些挫,單辟擂台也可,但兩人須打完這邊。」

  不是你外甥你不心疼是嗎?奚玉嵐繃著臉不語。

  「唔……越家主這個提議不錯,長江後浪推前浪,也該給小輩們些鍛鍊機會才是,我離雪宮也有小弟子呢。」江千彤出言認可,「景盟主考慮考慮?」

  奚玉嵐無奈地看她一眼,扶額:「……你就別攙和了好嗎?吃你的點心。」

  江宮主毫無自覺地眨了眨眼。

  假裝事不關己的奚玉棠喝茶動作一頓,詫異地看向自家兄長,又看看江千彤,不自覺地挑起了眉梢。

  這兩人說話這般不客氣啊……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肅兮……」她選擇了傳音入密。

  「我知你在想什麼。」越清風同樣回以傳音入密,「未成,別急。」

  「嘶——何時的事?」

  「很早。」

  「很早是多早?」

  「早在你為了避嫌,將玄天對離雪的所有事務都交給師兄時起。」

  「……」

  靠!那不是幾年前?!

  雪山和離雪宮自從達成了和解之後,合作有增無減,她從未管過,全部丟給了兄長……

  這麼說,這兩人的交集還是她親手送上的?

  「我不同意!」奚教主拍案而起。

  她這一句沒有傳音,引來了無數矚目。

  奚玉嵐命令單辟擂台的話都到了嘴邊,硬生生嚥了回去,「棠棠?」

  奚教主怔愣了一下,盯著他憋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並非在說此事。」越清風輕描淡寫地出聲解圍,「盟主只管下令便是。」

  奚玉嵐:「……」

  「我不同意TAT」奚玉棠委屈地坐下,拉著越清風咬耳朵,「我哥那種拿醉花樓當家的人……」

  越清風哭笑不得。

  這種事一般不都站自家人的嗎?你為什麼會站江千彤?

  「回去再說可好?你不關心你兒子?長安快贏了。」

  咦?長安快贏了?

  奚玉棠詫異地望向擂台,眯起眼看了一會,果不其然見到自家兒子居然隱隱開始佔上風,頓時驚訝,「他對手這麼弱?」

  ……為什麼不說自己兒子強?

  眾人齊刷刷抽嘴角。

  「你是親娘麼?」江千彤一臉複雜。

  奚玉棠也尷尬了一下,清了清嗓,「……打得跟過家家一樣,本座沒興趣看。」

  「長安好棒!」烈馨年紀比越寧還大一歲,按輩分卻要喚他小叔,這是她最不爽的地方,所以基本忽略這個稱呼,但卻不影響她為越寧搖旗吶喊,「姑奶奶,長安沒您說的那麼弱嘛。」

  奚玉棠對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向來沒抵抗力,招招手示意烈馨過來,抱著她道,「馨兒在學武嗎?」

  「有哦!」烈馨甜甜地笑,「姑奶奶送我的功法我有好好修習呢。」

  「真乖。」奚玉棠捏了捏她的臉,「那你可知長安的弱點在哪?」

  烈馨睜大眼睛望向擂台,看了好一會,低落地咬唇,「……馨兒看不出來,馨兒覺得長安很厲害。」

  「姑姑,我能說麼?」沈子苓小心翼翼地開口。

  奚玉棠笑著鼓勵他。

  沈子苓羞澀地低聲道,「長安弟弟耐不下性子,方才那一招他可暫且按下,等對方攻勢再急上兩分,失了分寸,可一擊必殺。」

  一語中的!

  奚玉棠驚訝地挑起眉,一旁的越清風也看了過來。

  「子苓啊……」奚玉棠咳了一聲,「你來。」

  沈七這位外甥比景行年紀大,沈七的二姐嫁的是個普通人,子苓遺傳了藥王谷弟子們對醫術的天賦,如今跟著沈七學醫,倒是也沒提過習武之事。

  他剛到江南沒幾個月,奚玉棠並未在意過,此時摸了他的根骨,才知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你說我把小美的外甥搶過來他會生氣麼?」奚玉棠傳音給自己男人。

  越清風沉默了一下,「十一歲,倒也不算晚。」

  兩人一拍即合,奚玉棠望向沈子苓的目光愈加慈祥起來。沈七太過瞭解她,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打什麼算盤,沒阻攔,畢竟子苓今後要走什麼路,由他自己選擇更好。

  放烈馨回她爹身邊,奚玉棠看向眼前的小少年,開門見山,「子苓可願拜我為師?」

  沈子苓吃驚地愣住,下意識回頭看沈七,後者微微點了點頭。小少年高興極了,剛要開口應下,越清風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你奚姑姑功法不適合你,我越家心法倒合你根骨。」

  ……奚玉棠頓時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

  「越肅兮?」她震驚回頭,「你跟我搶人?」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承認,「嗯。」

  「……哈!」奚玉棠氣笑,「你給我起開,有本事擂台見!」

  越清風為難,「……擂台不適合,不如後山?」

  奚玉棠徹底氣笑,「好,本座就不信這次打不贏你!」

  沈子苓已經懵逼了,手足無措地望著兩個忽然吵起來的長輩,倒是沈七,噗嗤一聲,毫無形象地抱腹大笑起來。

  歷盡千辛萬苦贏了一場的越寧不知何時默默停在了不遠處,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家爹娘。

  ……你們倆是不是關心一下自己兒子?

  為了不丟人,你們兒子我簡直豁出命了好嗎?

  好不容易負傷凱旋,回來就看到你們在為了爭徒弟約架,想過我的心情麼?

  「長安?」沈子苓注意到了來人,尷尬地開口。

  越小少主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頗為嚴肅地望著他,「無論你拜誰為師,本少主只有一個要求。」

  沈子苓忙不迭點頭應下,「好,我應,你說。」

  「記得喊我師兄。」

  沈子苓:「……」

  這家人是不是有病?為什麼關注點都在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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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7:59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武林大會(二)

  武林大會第一日,由於越家小少主的攪局,景盟主最終還是聽從了眾人建議單辟了一個擂台,作為各門派小弟子們的切磋場地。原本不過是個順應局勢的無心之舉,可誰曾想,這一切磋便切磋出了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頭一年參加的這些小輩們,竟一比就是許多年,越往後越隆重,倒是成了武林一樁大事。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此刻,輸了擂台比武的奚景行在處理好傷口後,難得收到了父母的安慰,當即忘卻傷痛,開開心心帶著弟弟去了單辟的擂台繼續比試,同時參與的還有烈馨、蕭羽、墨念雪、鄭家兄弟、以及各門各派還在打基礎的小輩們。

  而正式的擂台則留給了長輩。

  比武如火如荼地進行,正當奚玉棠還在生氣越清風跟她搶徒弟時,突然聽到有人喚自己之名,頓時回神順著望去,卻見擂台之上站著一個青松般的執劍青年。

  「碧玉山莊君流玉,請奚教主賜教!」

  ……居然有人挑戰奚玉棠?!

  回過神的眾人在聽到青年又一次重複的喊話後,紛紛看向當事人,至於一些還保留著多年前記憶的,則都神色莫名地望向了看台上的另一位。

  臉色鐵青的蕭雲晗:……本閣主承認自己當年不懂事行了吧!看什麼看啊!

  奚教主自廢武功一事極少有人知曉,眾人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她巔峰時刻,此時面對君流玉的挑戰,不知不覺間便帶出了一絲複雜和憐憫,總覺得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可能會喚起許多人的記憶也不一定。

  奚玉棠倒是沒想太多,此時被隔空叫戰,應戰是肯定的,只不過短暫地思考後,她還是下意識望向了衛寒。

  「我沒記錯的話……」

  衛寒沒等她說完便知曉了她的後話,當即頷首,「是他。」

  兩人打啞謎般的對話勾起了許多人的好奇,但當事人卻沒想給眾人解惑。不過經過衛寒的肯定,奚玉棠倒是徹底翻出了有關君流玉的記憶。

  當年京城武林盟主之爭,這位碧玉山莊的少主表現極好,戰績也佳,只可惜早早便遇見了紫薇樓樓主蘇佑,惜敗對方。當年無論是司離還是司煜,甚至四皇子都對他讚賞有加,衛寒甚至動過想拉攏人才的想法,可見他有多出類拔萃。

  如今多年過去,君流玉應該更強了。

  是個好對手。

  「我去動動筋骨。」奚玉棠一邊不緊不慢地起身,一邊對身邊的越清風道。

  「見好就收。」越清風作為最清楚自家媳婦當下實力之人,對她的忠告只有這一句。

  奚玉棠應了一聲,腳尖一點便輕身飛向擂台。落地後,她毫不掩讚賞地望著眼前的青年,「君流玉?」

  俊逸青年俐落地拱手,「君某慕奚教主已久,昔年京城大比未能與之交手,實為遺憾,望今日不吝賜教。」

  真有禮貌。

  奚教主手中九幽劍俐落地挽出一個劍花,擺出起手式,「賜教不敢當,互相切磋便是。習武之人無需虛禮,動手吧。」

  君流玉一張極為惹眼的臉上飛快地閃過笑容,二話不說舉劍攻了過去。

  他當眾叫戰,自然吸引了所有人,就連小輩那邊也被驚動。見自家娘親應了戰,越寧和景行頓時沒了圍觀小夥伴們打架的興致,帶著一眾人回到看台之上。

  這是個難得的開眼界機會,越清風樂見其成,便也沒有阻攔他們。

  君流玉的劍法名為浣紗劍法。聽其名,像是女子的功法,比如江千彤的飛霜明心劍,而事實上卻是實實在在適合男子的招式,殺傷力奇高,重攻擊而弱防守,比起一般的劍法更顯靈活性和機動性,既有女子劍法的輕巧,又不乏男子的力道,即便放在奚玉棠這等閱遍世間功法之人的眼中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劍招。

  而君流玉給她帶來的驚喜卻不僅僅是這一手漂亮的殺人劍。

  兩人陡一交手,奚玉棠便注意到了他的步法。此步法單看稀疏平常,但配合浣紗劍卻是相得益彰,即便對上玄天凌雲步也不逞多讓,身法漂亮得令人想拍案稱讚。

  這步法顯然和劍訣出自同源,效果拔群,兩相配合下,威力十足,竟是假假和她戰了個難捨難分。

  「哇……」越寧幾乎移不開眼,「好強。」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擂台,試圖看清上面兩人的一招一式,可沒過多久便難受得揉起了眼,不揉不知,眼眶裡不知何時竟蓄上了淚。

  越清風望著擂台,彷彿知曉長安的不適,看也不看地抬手捂上他的眼。

  掌心溫熱的溫度頓時讓越寧雙眼好受許多。

  另一邊,衛寒也掩住了景行的雙眼,「再看下去,眼睛就廢了。」

  景行不敢動彈,他是有些怵身後這位長輩的,不過還是壯起膽子問,「為何?」

  「此非你境界能承受之速。」衛寒道,「方才可有數他們過了幾招?」

  景行點頭,「八十四。」

  「錯,是二百八十四。」

  ……聽到此話的景行和長安同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所以呀,長安,景行,回去定要練好凌雲步,知道麼?」同樣毫無壓力的奚玉嵐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這君流玉的劍法真不錯,比飛霜明心劍還要強上一籌。」

  提到飛霜明心劍,江千彤下意識回頭看了奚玉嵐一眼。後者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眉梢一挑便準確地迎了上去,將她的疑惑盡數收進眼底,卻沒有解釋之意。

  ……他知曉此劍法,還真不是見棠棠舞過。

  「果真和凌雲步有關啊。」越長安驚訝地撥開父親的手。

  越清風道,「你娘已將凌雲步融進骨子裡,信手拈來,心隨意動,何時你能將此步法練至這般境界,當不會受今日之傷。」

  ……那定是要練許多年了。

  越寧暗自估量著,無不擔憂道,「那君流玉很厲害,娘親會贏嗎?」

  他知曉娘親曾武功盡失之事,因此格外憂心娘親會不會受傷。

  「會。」越清風輕描淡寫,一字定輸贏。

  別看越寧平日裡有些怕父親,信任卻是一點不少,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當即便放下心來,彷彿已經看到了結局,心情也跟著明朗。

  他湊到父親面前,難得撒嬌,「長安實力不足,望父親講解。」

  越清風看了兒子一眼,目光在他輕輕扯著自己袖口的小手上掃過,眼底閃過一絲暖意,「你且仔細看,可辨得出你娘的劍法?此乃你學過的。」

  越寧努力地望著擂台,只看了不幾招便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開,小手並指成劍比劃了幾下,驚喜道,「是長隱!」

  「長安不錯。」奚玉嵐在身後笑道。

  另一邊,衛寒的目光閃了閃,沒有開口。

  越清風繼續問,「為何要用長隱對浣紗?」

  長安不太確定道,「長隱刁鑽無序,出劍無聲,浣紗套路靈巧,殺傷力大,娘親這是在以毒攻毒?」

  還不算丟臉。

  越清風難得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不錯。不過此乃暫時之策,待君流玉發現久攻不下時便會換招,若是你該當如何?」

  長安乖乖開口,「若是兒,實力不足的情況下會見招拆招。」

  「這也是一種法子。」父子倆一問一答,倒給看台這邊增添了一抹樂趣,「仔細瞧你娘的招式,她要用『引蛇出洞』了。」

  誒?

  越寧驚訝地瞪大眼睛,看了一會,果不其然見到奚玉棠身子凌空一翻,九幽劍無聲無息地遞了出去,而還未等劍招使完便突然半空變向,出其不意地掃向了君流玉的另一側空門。

  「果真!」越寧驚呼出聲,而後敬佩地望向父親,「您真瞭解娘親。」

  廢話……全天下都知你娘打法像我。

  越清風頓了頓,道,「見招拆招不適合於高手對決,如若等對方變招,則會陷入被動。對方攻勢越來越猛,卻無計可施,必是變招前兆,此時你需要做的,是提前洞悉對方意圖,先下手為強。」

  越寧一點就通,當即受教,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奚玉棠,果然發現在她使出引蛇出洞後無縫銜接了數個令人摸不清套路的詭異劍招,而後,在君流玉變招的一瞬間找出應對之策,長劍一閃便詭異地刺向了對方腋下空門!

  越寧緊緊皺著小臉,「娘的招式太亂了。」

  越清風笑,「正常。方才你娘為了打亂對方套路,用了六個不同劍訣的劍招,這裡頭你只見過長隱。」

  「這麼多?!」長安震驚,「都有什麼?」

  「有你舅舅我的聽雨劍。」奚玉嵐笑嘻嘻地開口。

  「還有飛霜明心。」江千彤好笑地掩唇。

  「錦衣司雁回刀法。」衛寒鐵青著臉。

  「還有我凌霄閣沖雲劍……」蕭云晗極度不爽。

  越長安呆呆地望著幾人,「還少一個呢?」

  所有人都挑起眉好笑地看他。

  越清風唇角笑容一涼,不冷不熱地掃了兒子一眼。長安心一驚,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咬著唇沉默了片刻後,拳敲掌心,「啊,是咱們家劍法的變招!」

  ……話一出,越家主身上的冷氣頓時收了回去。

  越寧大鬆了一口氣,低低對景行咧了咧嘴,後者也心有慼慼焉地回了他一個眼神。別說長安,方才他也沒認出來,娘親哪是在用越家劍法呀,根本就是改得面目全非。

  「娘親劍法真好。」越寧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

  可為何用的都是別人家的劍法……娘親有自己的劍法麼?

  他悄無聲息地望向奚玉嵐,後者怔了怔,灑然一笑,悄悄傳音入密道,「你外公沒留下劍法,唯有凌雲步。」

  越寧恍然大悟,小拳頭狠狠握緊。

  「仔細看。」越清風淡淡打斷他的思緒,「你娘要贏了。」

  看台之上,由於奚玉棠的連續變招,打了君流玉一個措手不及,失了先手後,攻擊節奏被打亂,已是落了下乘。又連續過了數招,他心中已有了底,當即一個橫掃速退拉開距離,收勢而立。

  「在下輸了,多謝奚教主。」

  奚玉棠半空畫圓收回劍勢,胸膛微微起伏不定,穩了穩氣息才道,「君少主青年才俊,劍法不俗,奚某受益匪淺。」

  君流玉搖搖頭,「輸了就是輸了。奚教主博學,在下今日眼界大開,不知日後可否上門討教?」

  奚玉棠怔了怔,見他說得如此認真,繼而笑起來,「隨時恭候。」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君流玉眼神一暖,拱手致意後便飛身下了擂台。奚玉棠獨自一人站在台上,掂了掂手中的劍,舉目望向看台中央,正對上奚玉嵐戲謔的目光。

  兄妹倆迅速交換了個眼神,心意相通下,奚玉嵐察覺到她的意圖,頓時氣笑。

  而奚玉棠卻已挪開視線,道,「這麼說,本座是擂主了?」

  眾人面面相覷。

  怎麼辦,這一幕好熟……

  「下一個是誰?」她朗聲開口。

  看台之上,越清風心累地嘆氣。

  他就知道……

  ……

  第一日,奚玉棠一直守擂至結束,可謂打了個酣暢淋漓,痛快過癮,就連回到驚鴻院時,眼底都帶著十足的笑意。

  越清風和越寧跟在她身後,兩張極為相似的臉上明顯擺著相同的無奈之色。

  「長安,景行呢?」奚玉棠看向小的。

  「去衛寒叔叔那裡了。」越寧開口。

  奚玉棠點點頭,隨後望向大的,「晚膳後,後山走起?」

  越清風頭疼:「……還沒打夠?」

  他之所以提出後山一戰,除了爭徒弟,也是怕奚玉棠在武林大會上無聊,既然她都已經打了這大半天,想來是不會手癢了,怎麼還記得後山之事?

  「打架固然重要,徒弟也很重要。」奚玉棠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打不過我。」越清風默默開口。

  「……」奚玉棠被冷不丁噎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人,好半晌才道,「你就不會讓著我?!」

  越清風眨了眨眼:「這話從夫人嘴裡說出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

  奚玉棠抽著嘴角不知該如何接話,廣袖一甩,沐浴去了。

  ……然而這一洗,竟洗出了事。

  早早便沐浴更衣結束的越家父子左等右等都等不來女主人,無奈只得去尋,卻發現奚玉棠竟然在沐浴間便睡了過去。

  越清風慌忙將人抱出來,生怕她著了涼,而奚玉棠被抱回房間時便醒了過來,只覺睏乏之意已過,當即表示自己沒事了,換上衣裳便拉著人回前廳,和兒子一起用膳。

  ……可還沒等三人吃完,奚玉棠喝湯的動作一頓,下意識蹙起了眉。

  越清風訝異地抬眼望過去,「怎麼了?」

  奚玉棠搖搖頭,放下湯匙沉默了好半晌,道,「我不喜這湯……兒子,跟為娘換。」

  擺在越寧面前的是奚玉嵐特意為他準備的參湯,補一補他今日受的傷。越寧哦了一聲,乖乖將還沒動過的湯碗放到娘親面前,奚玉棠低頭喝了一口,再次頓住。

  瞧著她臉色不對,越清風緊張地也跟著放下碗筷,探手扣上了她的脈,「可是受了內傷?」

  奚玉棠搖搖頭,神色複雜地望了他一眼,含在嘴裡的湯說什麼都嚥不下去,最後實在忍不住,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越清風愣了。

  越寧也愣了。

  好不容易穩下氣息,壓下不適,奚玉棠沉默了片刻,看向越寧,「去尋你沈舅舅過來一趟。」

  越寧忙不迭點頭,飯也不顧得吃便衝了出去,而越清風更是徹底急了起來,見她都要尋沈七,當即慌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哪裡不適?真氣運行如何?經脈可順?可有太初復發徵兆?」

  「不是太初,放心,真氣也沒問題,沒有受內傷。」奚玉棠臉色不太好,卻還是壓下他的手,「先等沈七。」

  沒多久,沈七便被越寧一路拉著跑來,原以為奚玉棠出了什麼大事,臉色都有些發白,此刻卻見她好端端坐在那裡,頓時大鬆了一口氣,調整了氣息,在她一旁坐下,手指搭上了她的脈。

  室內一陣死寂。

  沈七診完右手換左手,好一會才停下,先從藥箱裡找出一粒藥丸子給她服下,而後開口,「沒什麼大事,動了胎氣,好在發現得早,孩子沒事。長安來給我磨墨,我開個方子,接下來幾日好生養著,切莫再動武,最好在武山住一陣子。」

  果然如此……

  心中猜測得到證實,奚玉棠撇撇嘴,想到自己今日竟然還在擂台上打了一天,心便有些發虛。抬頭去看越清風,剛想開口求原諒,便見這位越家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似還沒反應過來。

  長安也立在原地發呆,他雖聽不懂什麼叫動胎氣,但聽懂了『孩子』一詞,此時整個人也處於靈魂出竅狀態。

  父子倆一大一小如出一轍的蠢模樣,看得沈七氣笑。一指彈在長安腦門上,他涼涼開口,「回神!難道還要舅舅我親自磨墨嗎?」

  越長安倏然回過神來,「哦哦哦,舅舅你等一下!我我我這就去!」

  說著便跑向書桌。

  然而剛跑出沒兩步,他便忽然一停,轉而又回到奚玉棠身邊,「娘親,我那個,那個……我是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奚玉棠噗嗤笑了一聲,點點頭。

  「耶!!!」長安高呼一聲,飛速跑去磨墨去了。

  而直到沈七去寫方子,越清風都沒有開口,一雙幽深的眼睛直直望著奚玉棠,神色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奚玉棠心虛地咳了一聲,道,「那個……後山一戰延後?」

  「呵。」越清風皮笑肉不笑。

  奚玉棠乾笑:「……哎,這不怪我嘛,我月事不准你又不是不知,這……我哪知道啊。」

  她越說越小聲,最後索性閉嘴。

  就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一個微涼的擁抱忽然襲來。越清風緊緊抱著眼前人不語,只能聽見他心跳如擂鼓,良久才放開手,轉而一把將人打橫抱起來送進內室。

  在床上安置好人,越清風低頭捧起她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直到兩人呼吸都亂得不行,奚玉棠才聽到他含糊不清的話語,「下次別這樣嚇我了……」

  之後,沒等她開口,人便忽然放開她,迅速出門找沈七去了。

  兩人商議了藥方和接下來的事,越清風聽了一肚子的注意事項,全程都不停地點頭,直到沈七離開,藥煎好,看著奚玉棠喝下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他又要當爹了。

  他!又要!當爹了!!

  激動得想繞著武山跑十圈!

  「我的女兒終於來了……」他神色激動地握著媳婦的手。

  奚玉棠抽著嘴角望著這個才醒悟過來的男人,撇嘴,「你說女兒就女兒?萬一……嗚!」

  越清風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慌張開口,「不准說,上次就是你說了不是女兒,長安才出生的!」

  奚玉棠:「……」

  身後重新端了晚膳過來的長安少主:「……」

  奚玉棠一眼就發現了他,撥開越清風的手笑道,「長安,你來說,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啊?」長安怔了怔,從莫名其妙的委屈裡脫出來,「兒子覺得都……」

  ……都什麼,他硬是沒說出來,額頭瞬間便見了汗。

  爹!你對你兒子飆什麼殺氣啊你!!!

  你對我動殺心了嗎?!

  你搞什麼!!

  「兒子覺得……」越長安在自家父親玄冰一般冰涼的殺氣中,艱難地開口,「……妹妹好。」

  話音落,旁邊的冰山頓時融化。

  越清風如沐春風般笑著揉了揉兒子的頭,「乖。」

  長安:「……」

  嗚嗚嗚嗚嗚他想離家出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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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8:17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人生如舊

  衛指揮使對江湖的記憶並不太好。

  確切地說,他對【江湖】這個地方的感覺,其實和奚玉棠差不多,更多的美化存在於幻想和豔羨之中。

  什麼鮮衣怒馬,對酒高歌,青衫仗劍,快意恩仇,對他來說,都是從未感受過的水月鏡花。

  他是孤兒,從小被宋季同以死士培養長大——事實上聽雨閣和錦衣司裡許多人都和他差不多——若非他實在太過優秀,入了宋季同的眼,正式拜師入門,恐怕早早就死了。

  並非人人生來都是死士或是殺手。這種人和暗衛還有不同,暗衛至少有生的希望,而死士和殺手的命運卻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裡。衛寒能走出這個死圈,靠的是天賦異稟的根骨和不甘被擺弄的野心。

  後者佔的份量更重一些。

  在宋季同還是個小小的千戶時,錦衣司還掌握在國師上官泓手中,包括聽雨閣也一樣,兩個機構一明一暗,代表了司氏王朝在江湖武林的眼和手。

  衛寒只見過上官泓一面,卻對這個男人印象極為深刻。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仙風道骨、不染紅塵的國師會是手掌大晉最為黑暗機構的掌權人,就算他每走的一步路都踩著別人的屍體,身上沾過的血能染就無數的布帛,也不會有人能將黑暗和他聯繫在一起。

  ——就像後來的奚玉嵐。

  這個接了上官泓衣缽的人,衛寒很早時便認識他。彼時他已進了錦衣司,穿著最最普通的錦衣司暗紅勁裝,而奚玉嵐,不,當時他化名景玉,則是國師手下的一員,在上官泓臨死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是他代表國師出面和錦衣司人打交道的。

  他甚至比衛寒更早進入聽雨閣。

  大約每個人生下來,老天都會安排一個宿敵給他,奚玉嵐之於他就是這樣。

  兩人年紀相仿,實力相近,一照面就免不了被人對比高低強弱。衛寒極其厭惡這樣的做法,景玉也同樣,然而作為當事人,他們並沒有什麼權力去擋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而其中最流行的一個說法,到現在衛寒都還記得,那便是「比起景玉,衛寒更像一個殺手」。

  ……很中肯。

  確切的說,奚玉嵐根本就不是殺手。

  他從未接受過培養殺手和死士的殘酷訓練,所練的功法精妙而正統,與他生來便優於常人的根骨相得益彰,舉手投足都帶著大家風範,行事也光明磊落,全然不像走在暗黑之中的人。

  和他衛某人真是從頭到腳沒一處相似。

  認識道這一點,並且承認、接受這個現實,著實花費了衛寒很長時間。

  年少時狂而不自知,儘管已經將所有心思都深埋,但夢迴時還是會忍不住感到豔羨嫉妒。

  他們相隔得猶如白天黑夜般遙遠,而他即便已經習慣於在黑暗中行走,偶爾想起來,也還是會想要沐浴陽光。

  而這也是隨後多年裡,他對奚玉棠的感覺。

  隨著時間推移,國師的身體越發不堪重負,錦衣司和聽雨閣內部便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分家分權避無可避。然而畢竟二者盤根錯節太過嚴重,用之後奚玉棠的話說,屬於歷史遺留問題,想要徹底分離,只能是痴人說夢。

  衛寒身在錦衣司,自然知曉上官泓在錦衣司裡也為奚玉嵐留了舉足輕重之職,奚玉嵐當初也沒反對。然而當上官泓一去世,聽雨閣閣主之位壓在奚玉嵐身上時,他卻出乎意料地主動放棄了錦衣司。

  衛寒對此相當不解,但也樂見其成。

  畢竟是對手。

  上官泓一死,宋季同頭頂再無桎梏,開始正大光明地往聽雨閣內安插人手,同時也將重心放在了錦衣司,對自己身兼的副閣主之位再無興趣。

  那段時日,大約是錦衣司和聽雨閣最為混亂的時期,青黃不接,內部聲音眾多,矛頭大多指向新任的閣主。衛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看著他陷入困境,直到他親自尋來,提出聯手,才總算打起了一絲興趣。

  這是他們第一次聯手。

  或許是兔死狐悲的詭異心態影響了他,衛寒接受了奚玉嵐的「接替宋季同成為副閣主」的條件,兩人用手中的刀劍說話,將聽雨閣所有人打到徹底沒脾氣,才總算將一切平息下來。

  那著實是一段極長的血雨腥風。

  對此,宋季同非常滿意,主動放權,將聽雨閣事宜盡數放手,且越發看中自己的這個徒弟。

  奚玉嵐、衛寒、宋季同、聽雨閣、錦衣司、司氏……這次權力的過渡結果,幾乎令每一方都滿意,聽起來真的是個極其可怕之事。事後衛寒才品出了這其中的玄道,對奚玉嵐把控人心和機會的能力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越發忌憚他的同時,也不免生出一種惺惺相惜感。

  天生的領導者,天生的野心家。

  可惜不願入朝堂。

  外界都以為聽雨閣的正副閣主關係極好,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手段相似,脾性相投……但只有這兩人自己心裡清楚,他們從初見起就互相看不順眼,性格和經歷又南轅北轍,遠沒有想像之中合拍。

  不過興許宿敵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存在,最瞭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對手,奚玉嵐和衛寒儘管不合,卻極為信任對方能力,聽雨閣落在這兩人手裡,不得不說是一種幸運。

  可笑的是,兩人都不是將殺手當做正職的人。

  延平二十五年,奚玉嵐突然找到他,說接下來他要閉關一段時日,閣裡之事暫時無暇顧及,除了需要閣主親自過手的決策以外,其餘一切事務都需要他這個副閣主擔待。

  衛寒應了。

  這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兩人之間經常如此,因而他並未有任何起疑。

  結果誰曾想,奚玉嵐一『閉關』就是六年。

  而正是在這六年裡,衛寒頭一次知道了【奚玉棠】這個名字。

  這位比他年紀還小不少的玄天教主,是聽雨閣懸賞榜上的常客,衛寒能注意到,也是蘇十七跑來說,孟十三或許已經死了,而正是這個人,刷新了他們聽雨閣內【任務失敗】的新紀錄。

  按理說,以正副閣主的權限,閣內許多生意並不需要他們親自過手,畢竟聽雨閣生意跨度實在太大,除了武林,還有朝堂,甚至一些平民百姓也會找上門來與他們做生意,而一個式微的門派掌教,著實不夠重要。

  但衛寒還是注意到了這位玄天教主。

  據說他12歲便險些問鼎武林盟主。

  據說他與姑蘇越家的少主越清風是死敵。

  據說他曾被滅了滿門。

  江湖人,生殺之事乃稀疏平常,一言不合就滅人滿門的事也層出不窮。衛寒畢竟年輕,沒有感受過當年的玄天威勢,沒有聽過奚之邈的大名,不知十多年前的雪山劇變,對這個遠在雪山的門派毫無興趣,也就是蘇十七這樣大驚小怪地跑來,才讓他難得多注意了幾回。

  ……還真是次次任務失敗。

  這個奚玉棠,簡直有九條命!

  彼時,他已經做了將近七年的聽雨閣副閣主,錦衣司那邊的官職也到了千戶,宋季同越發重用他,並在延平三十一年時親點他隨行參加武林大會。

  準備都是提早做好的,從接到歐陽玄的英雄帖,到動身去洛陽,衛寒一路上都甚是無聊,直到在處理聽雨閣事務時,發現又有人接了暗殺玄天教主的生意,這才有了些許興味。

  ……他甚至還去圍觀了一下那場暗殺。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奚玉棠,和自己想像當中有所不同,更瘦,武功更好,和越清風的關係也沒有傳說中那麼惡劣,甚至兩人聯手對敵時,還能從中看出一絲默契來。

  儘管閣裡帶了不少人過去,帶隊的還是一名長老,但衛寒自見到奚玉棠左手開始用刀起,便知此次的生意又是白做了。

  戰鬥未完,勝負已定,他沒看完便走了。

  隨後在武山之上第二次見面,他忽然理解了蘇十七的好奇,也明白了為何這位奚掌教永遠都是江湖茶館說書人口中的常客了——太過年輕,功夫極好,為人處世自有章法,囂張卻不失禮,儘管面具遮了半面,卻依舊能讓人不自覺地折服於他的風度之中。

  世人尚美,姑蘇越家的少主若非生得一副謫仙面,怕是也不會名氣這麼大。

  可偏偏奚玉棠就能讓人忽略她的長相。

  衛寒一眼便能看出她全身的煞氣。這也是一個從無數死亡困境裡走出來的人,骨子裡帶煞,黑暗裡行走過,卻嚮往光明,和他自己極像。

  就連他看向擂台上的那些人的目光,那豔羨中帶著不屑的模樣,也和他自己如出一轍。

  他一度以為,他們能成為好友。

  後來,「他」成了「她」。

  再後來,他們走上了不同的路。

  ……

  「……之後呢?」

  京城衛府裡,已經十五歲的奚景行頗為好奇地開口,那雙和當年的五皇子司煜極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人。

  衛寒面無表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玉酒盞,上等梨花落的香氣無聲無息地消減了他周身的殺伐。

  沉默了片刻,他話鋒一轉,問道,「你此來京城,打算待到何時?」

  奚景行怔了怔,答,「陪您過完年節便要回江南了,想在三月母親生辰前趕回杭州。」

  三月啊。

  衛寒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信,涼涼地勾了勾唇角,「你母親今年的壽辰不準備大辦?」

  景行詫異地應了一聲,「您怎知?」

  衛寒放下酒盞,目光轉向白雪皚皚的庭院,頓了頓才道,「她自己說的。」

  景行驚訝地張了張口,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哦。」

  抬起眼掃他一眼,衛寒好笑,「沒想到我們仍有聯繫?」

  「……這麼些年,您二位也沒見過幾次。」景行承認自己好奇。

  衛寒短促地笑了一聲,「聖上一日沒撤她的職,她便一日是錦衣司同知,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沒讓她年年回京述職已是放她一馬了。」

  這個景行倒是知道。錦衣司江南那邊的事務是由奚玉棠負責的,雖然她經常玩忽職守,但至少該做的事還是做了不少。如今衛寒雖已是從一品,但也還兼著錦衣司指揮使之職,有這層上下級的關係在,兩人有聯繫倒也說得過去。

  ……他可是知道的,父親這麼多年了,到現在還次次都燒掉眼前這位的信呢。

  可想有多介意。

  「小時候,嗯,我以為您二位是關係極好的好友,直到彤姨說……」俊逸的小少年不好意思地低頭,「也因此做了許多令二位難堪之事,現在想來,著實羞愧。」

  沒想到景行會因此而道歉,衛寒短暫地怔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

  好一會,他才停下笑,「這不怪你,許多人都這樣以為。」

  他起身來到廊下,望著眼前無聲飄落的大雪,良久才輕描淡寫道,「你母親曾與我是死敵。」

  話音落,景行猛地抬起了頭,「死敵?那為何……」

  「因為我找到了她的軟肋。」衛寒平靜回答。

  景行起身,將披風給眼前的長輩披好,而後站在了他身邊,「母親的軟肋……可是父親?」

  「不。」衛寒遙遙望著遠處,彷彿透過這天地間的茫茫大雪,回到了多年前。

  也是在這個庭院裡,那是奚玉棠第一次主動上門尋他求助,為的是庇護沈七。

  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下恩怨和立場。

  她說,他和越清風是不同的人。

  「越清風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她的軟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似嘲似諷,「她的軟肋,可笑而無趣。」

  心軟,重義,念情,守諾。

  這對一個殺伐果斷的江湖第一掌教來說,不是可笑是什麼?

  他不過是因庇護了沈七而遭到了池魚之災,她便心有愧疚。

  也不過是為了不想看她死在自己見不到的地方,而不小心情感支配了理智,在南疆地宮裡不計較生死地站在了她身側,她便能記這麼多年。

  不過話說回來,他衛謹之也沒什麼立場嘲笑奚玉棠。

  這兩件事也並非是他精心謀劃而動之事,那時候的他,不也是可笑又無趣的麼?

  明知他付出再多,對方也不可能改變心意。

  明知即便如此,兩人也不會放下前嫌,一躍成為知己好友。

  不還是……就那麼義無反顧地做了麼。

  ……

  他與奚玉棠,從相遇起就是錯的。

  這世間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化敵為友。

  奚玉棠曾言,能從敵人變成朋友的那些人,都是沒有觸及到過對方底線和原則的人。

  衛寒深以為然。

  只有這樣的『敵』,才有化友的可能性。

  比如越清風和她,比如奚玉嵐和衛寒,比如林淵和越清風,比如江千彤和她……

  唯獨不會有他衛謹之和奚玉棠。

  兩人所求不同,所走之路也南轅北轍,就連性格,一開始他還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人,結果到頭來卻也發現並非如此。

  奚家人真是令人討厭。

  奚玉嵐也好奚玉棠也好,都是那種即便整個人都陷在黑暗裡,卻依舊沒放棄過追求光明,且本身就屬於光明的討厭鬼。

  兄妹倆真是該死地像。

  奚玉棠不願涉足朝堂,而他卻要在這廟堂之上浮沉一輩子;奚玉棠當年選了司離,而他選了司煜;奚玉棠殺過他許多手下,他也曾殺上過雪山,廢了她最信任的心腹一隻手;奚玉棠愛上了越清風,他愛上了奚玉棠。

  能有今日,他已經學會慶幸了。

  那個人,又護短又心狠,遇強則強,他能用盡手段逼她至死,她就能拉著他一起死,絕地反擊玩得熟練至極。

  絲毫不在乎自己會有何下場。

  這樣的人,你面對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做,才能讓她認輸。

  衛寒自認自己心狠手辣,卻在這種事上狠不過她。

  所以他收手了。

  說到底,無非還是因為不忍而已。

  打從他被卓正陽重傷致死,奚玉棠拼著自己受傷也要救他那回起,衛寒就徹底明白了這個人的底線在哪裡。

  不過已經太晚了。

  如果時間倒退五年,不,三年,退到他們初相識那會,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在乎什麼『自己比越清風晚了一步』這種聽起來荒謬而敷衍的藉口。

  他們之間誤會太多,陰差陽錯之事多不勝數,有緣無分,是命。

  ……

  「景行,你可恨我?」衛寒忽然開口。

  奚景行詫異地抬頭看了身邊人一眼,接著也將目光投向庭院細雪,停頓了許久才道,「不,您的選擇……實是為我好。」

  他很小便知自己不是越清風和奚玉棠的親生子,大一些後也從衛寒這裡聽到了自己的身世。起先還曾為此痛苦過不忿過,但隨著年歲漸長,知曉的事越來越多,心境也逐漸平和下來。

  平心而論,親生父親造反謀逆,母親不顧他死活隨之而去,他沒有被殺,沒有被圈養,沒有從小受人白眼,健健康康長大,還學了一身的好功夫,姑蘇越家當他是大少爺,長生和瑤兒認他為親兄長,還有一大堆愛他護他的長輩……

  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景行唯有一惑。」他輕聲問道,「當年您和景行生父為何……」

  「為何分道揚鑣麼?」衛寒接過他的話。

  景行點點頭,悄悄鬆了口氣。時至今朝,他依然不能平常心地提及生父司煜。

  衛寒眯了眯眼,想了許久才道,「大約是道不同吧。那時,殿下已聽不得我言了。」

  他和司煜之間能生出罅隙,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選擇了和奚家兄妹以及越清風合作。儘管他行的正,也自認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司煜之事,但被猜忌到那種地步……

  他不願細說,景行也不敢再問。如果可以,他不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衛寒很早便不再將他當做孩子看,根本不管他是否能承受便說了。

  反倒是自己的養父養母,對他愛護極了。

  但衛寒也很護他。

  景行長這麼大,受生長環境的影響,所知所學所見都遠比同齡人更多,心智也極早熟,自然知道眼前這個長輩遠不是一般人能比。他能十幾年如一日地教導自己,已是不可置信了。

  低低掃了一眼他的神色,衛寒神色閃了閃,道,「奚玉棠果真將你教得很好。」

  景行頓了頓,不知該接什麼話,只好道,「母親她很好。」

  她當然好。

  好到……

  衛寒動了動唇,終是嚥下了唇邊的話,最後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沉默地走了出去。

  霜雪很快便落滿了他的肩頭,也蓋了他的墨髮,他脊樑挺拔,背影肅殺而漠然,彷彿一把出鞘的雁回刀,在這寒冷刺骨的天地間劃出一抹深重的血色。

  一如他堅定了一生的、孤傲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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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28:40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錦書難收

  大約很少有人知道,離雪宮江宮主她並不太喜歡出門。

  江湖中人對江千彤宮主的評價褒貶不一,從她接任掌門之位到現在,輿論傳言層出不窮,從一開始的徒有其表,到後來的有點意思,再到後來差強人意,再到現在的也挺好……江千彤不過才花了幾年時間而已。

  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她的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事至今朝,大部分人提到她,前綴名詞依然不是『離雪宮宮主』而是『武林第一美人』。

  而她從牴觸到接受再到無視的過程,恰恰暗合了她這麼些年性格和行事的轉變。

  用離雪宮長老們的話來說就是,越發越發地不愛露面了。

  其實江湖裡也是講門第的,這裡的門第並非只有出身根腳,還有你所處的位置。

  武林中人提起江千彤,都說她出身名門,但真真追究起來,她也不過是個被柳曼雲養大的孤兒而已。據說她父母也是江湖人,早亡,無甚名氣,而她被撿回離雪宮時好像還不滿週歲,所以這種出身也就被人下意識地忽略了。

  算起來,她也算是離雪宮這一代的大師姐級人物,入門時間長,從有記憶起便知自己是離雪宮的一員,對師父和門派的感情非同一般,比起師姐陸靖柔、師妹謝婉等人,她顯然更像一個純粹的離雪宮人。

  然而她被從小被嬌養大,武功不上不下,劍法最差,輕功最好,內力也一般般,這樣的表現,著實不像個資深武林人。倒也不是她根骨差,而實則是她並沒有太多時間放在鑽研武功之上。

  習武講求專心致志心無旁騖,除了要有先天的條件,後天的努力也極為重要。正如她的師姐陸靖柔,論起根骨兩人不相上下,但對方武功比她好的原因,就在於對方從入門起,人生就只有一件事最為重要,那便是習武。

  而她不同。柳曼雲拿她當世家千金來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行為舉止,一切的一切都向著千金小姐靠攏,而這些事,分散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也不是她討厭習武,恰恰相反,她還挺喜歡的。只不過一個人的生長環境不同,就注定了今後的路也會有所差別。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習武並非她人生中最為重要之事,且因為柳曼雲待她如生身父母一般,而從未生出過任何的不滿,也根本沒察覺到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孩子嘛,性格如何養成,長輩佔了極為重要的部分。

  江宮主後來也曾想,其實世人說她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那時候的她,可不就是這樣?

  定位不同罷了。

  正如陸靖柔一開始便被柳曼雲內定為了下一任的離雪宮宮主,她江千彤,也早早便知曉自己的路。

  ……無非就是嫁出去,嫁給一個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或手掌大權,或地位尊貴之人,讓離雪宮在武林中的地位更加穩固或更上一層樓。

  這天下沒有誰天生無情。

  即便柳曼雲一開始的確打算將她養成一個聽話的棋子——之後也並未改變過——但哪怕是你養一條狗,時間長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一個人。

  江千彤對師父有孺慕之思,柳曼雲又何嘗沒有真正疼愛過她?

  如果沒有遇見奚玉棠,或許江千彤真的會如了自己師父的願,甘心情願地嫁給一個人。

  只可惜世事無常,她終究還是在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上,在遲來的叛逆期裡,難得自私了一把。

  一切的轉折點都從武山之上她走錯了門開始的。

  從那以後她才知道,原來江湖,和她想像中全然不同。江湖不是一群年輕弟子們在秦淮遊船,不是在茶樓裡談天說地,不是在門派裡被師長檢驗武學,更不是走到哪裡都被奉為什麼第一美人。

  江湖是血腥,是殺戮,是你爭我奪,是多情又似無情,是無數的恩怨情仇和無可奈何。

  而教會她在這樣的江湖中生存下來的人,名叫奚玉棠。

  其實想到過去的事,江千彤頗為矛盾。如果再給她一次重活的機會,她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走錯奚玉棠的觀瀾院。

  如果不認識她,就不會被捲進玄天教和武林之間的波瀾裡,不會被迫承受她和師父柳曼雲之間你死我活的徹骨仇恨,不會接任離雪宮掌門,更不會喜歡上一個根本就不能喜歡的人。

  或許她還是那個金玉其外的花瓶美人,從未有一日會輪到她來操心離雪宮裡的大小事務。

  哪怕最後還是被奚玉棠殺了,至少……

  至少不會再有現在這般的難過。

  但如果人的一生從未有過波瀾起伏,是否太過浪費了?

  想到這裡,江千彤又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果然,還是想認識她。

  「既然心不在焉,何必練劍?」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江千彤腳下一頓,劍勢瞬間弱了許多。

  她收劍而立,抬起頭,牆頭上赫然蹲著一個熟悉的臉孔。

  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又見到了奚玉棠。

  「景閣主不喜歡走正門?」她忍不住反問。

  「你們離雪宮守門的弟子該換了。」來人居然還一臉嫌棄,「本閣主在門口走了三圈都沒被發現,出於好心,決定來給江宮主提個醒。」

  江千彤無語地望著他跳下來落在自己面前,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若是誰都能輕易發現聽雨閣閣主,我看您這閣主也該讓賢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何貴幹?」

  「還真有事。」銀髮紅衣的青年說得煞有介事,「不過在此之前……江宮主連杯茶都不給?」

  江千彤:「……請。」

  命門下弟子上茶待客,自己則去換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後,兩人於廳內對坐。

  「景閣主上次來,帶走了我師父,不知這次來又要做什麼?」江千彤開門見山。

  「談生意。」奚玉嵐也很配合地直入主題,「玄天和離雪宮在江南的生意。」

  提到玄天,江千彤天水般的眸子閃了閃,若無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盞,「既然是玄天的生意,奚玉棠為何不來?」

  對面的青年好笑地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麼?養傷啊,和我那好妹夫都在雪山,太遠了。」

  江千彤神色一滯,放下了茶盞。

  她總是忘了那人已經嫁給越清風了。

  師父柳曼雲被眼前人帶走後,她就沒想過師父能活下來。從前總是不敢想師父死了會怎樣,不敢想離雪宮和玄天之間又會有怎樣一番血雨腥風,然而真正經歷過了以後才知道,她其實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和柳曼雲南疆一敘,讓她最後一點的孝心也被消磨殆盡了。

  在其位謀其政,她既擔了離雪宮的宮主之職,就要為門派著想。對玄天示弱也是為了保全門派,不過抱著僥倖心理一試,卻沒曾想,奚玉棠竟然應了。

  這是否就表示,她已經不打算再對離雪宮出手了?

  終究還是欠了她。

  「看來景閣主已經不再牴觸插手玄天事宜了。」她抬眼望向對面。

  奚玉嵐喝茶的動作一頓,放下茶盞,「……我有說過我牴觸嗎?」

  「沒有啊……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江千彤淡淡道,「景閣主不是一開始連盟主之位都嫌棄麼?我還以為,閣主不願插手玄天,是因為不想讓奚玉棠閒著。」

  「……」

  你說得都對!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奚玉嵐尷尬地清了清嗓,一本正經地開口,「江宮主,我們來談談江南那邊合作的事。」

  江千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說是談正事,兩人果真談了許久。直到一切事宜敲定,已是午膳時間,作為東道主,江千彤自然要待客。

  奚玉嵐頭一次在離雪宮留膳,早就聽說曲寧美食一絕,如今一嘗,果真名不虛傳。

  他吃得極好,連帶脾氣也好了許多,這會再看江千彤,決定不計較她先前談生意時一次又一次堵自己的行為。

  「先前奚某還不確定……如今看來,若是曲觴樓的菜色能有今日水準,當不會虧了本。」他難得讚了一聲。

  江千彤正在親手泡茶,聞言,頭也不抬道,「景閣主多慮了,我本就不會讓她做虧本生意。」

  奚玉嵐挑了挑眉,不再開口,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她行雲流水的泡茶手法上。頓了頓,他道,「江宮主這一手茶藝,當不比越清風差。」

  「不敢和越少主相比。」江千彤纖手一揮,一杯清茶穩穩當當地隔空落在了奚玉嵐面前,「不過,比景閣主的妹妹強一點倒是真的。」

  奚玉嵐端起茶盞聞了聞,繼而淺嚐一口,將茶香留在舌尖停了停,頓時面露讚賞之色,「好茶,好手法,果真比棠棠強太多了。」

  人都喜歡聽好話,江千彤自然也不例外。她笑了笑,自嘲道,「術業有專攻,她身邊有越少主,倒也不必非要學。至於我……從小到大學了這麼多年,再做不好,才是愚鈍。」

  上次她在京城,曾嘗過奚玉棠親手泡的茶。

  當時她就想,原來這世上也有那人不擅長之事。

  時移世易,現在反倒想念起來了。

  奚玉嵐非常捧場地將一杯茶喝完,不經意間抬眼掃了掃對面,卻發現身著孔雀藍宮主長袍的女子滿臉都是抹不開的嘲意和悲諷,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開口,「江湖傳言,江宮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武功卻不足撐起掌門之位……依本閣主看,恐怕是外人著相,江宮主實力遠比傳言強得多。」

  聽出他的安慰之意,江千彤怔了怔。

  「方才的劍法。」銀髮青年好心解釋。

  江千彤恍然大悟,繼而羞愧地低頭,「景閣主誤會了,那劍法……是奚玉棠教我的。」

  奚玉嵐挑眉,「誰教的不重要,學到手就是自己的。若按江宮主的說法,你我的功夫都是別人的功勞了。」

  「……」

  「況且,」他修長的手指輕點黃梨桌面,斟酌著道,「我聽說棠棠與你有半師之誼,但恐怕連她也想不到,江宮主跟人談生意很有一套,青出於藍……這麼看來,反倒是武林輕視了離雪宮。」

  他說得輕描淡寫,聽的人卻深受觸動。江千彤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直到瞥見他眼底的不自在,這才猛地回過神,別開臉輕聲道,「您不必如此……多謝。」

  奚玉嵐暗自鬆了口氣,「我不擅長安慰人,下次不要動不動就擺出那副模樣了,不知的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了你。」

  江千彤神色一滯,頓時紅了臉,「抱歉,我只是……」

  「停。」奚玉嵐簡直怕了她。

  「哦。」江千彤乖乖點頭。

  廳堂裡一陣死寂。

  好一會,她輕聲開口,「那個,景閣主用不用點心?我離雪宮的點心很不錯的。」

  奚玉嵐:「……」

  方才還誇她大氣,轉眼就變了模樣……棠棠說的果真不假,和江千彤打交道真的很難。

  「下次吧。」他起身,即將走出門外時才忽然想到一事,步子一頓,回頭,「險些忘了一事。」

  江千彤站住腳步,詫異地抬頭。

  兩人身量相差許多,一仰一俯,看起來有些滑稽。

  奚玉嵐輕咳了一聲後退幾許,道,「來時肅兮托我帶個消息給你,近日他曾收到了林淵的書信,信上有句話要轉給你。」

  ……林淵?

  江千彤怔了怔,沒有開口。

  「那句話……嗯……」想到自己要捎帶的消息,奚玉嵐忍不住想將自家師弟摁在地上打一頓。

  「很難講?」見他如此,江千彤猜到了些許。

  「有點。」奚玉嵐一臉尷尬。

  「林師兄要退婚?」

  「……你怎知?」銀髮青年詫異地看她。

  江千彤淡淡道,「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越過奚玉嵐先一步走出門,站在廊下抬頭望著外面的陽光燦爛,「當初比武招親,事後林師兄曾與我在這房頂喝過一次酒。」

  江千彤對林淵的印象並不太好,究其原因,是因為他曾是韓文彥的師兄,歐陽玄的大弟子。

  當年韓文彥仗著自己和他有婚約,屢次出言調戲自己,行為也極孟浪,林淵撞見過幾次,卻從未如同昔日武山上的奚玉棠一般態度堅定地為她解過圍。

  但江千彤依然承認,沉淵公子是個好人。

  這個好人,在那次比武招親後曾親自來尋她,對她說如果她不願意,這件事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比武招親本就是個充滿了陰謀之舉,為的不過是兩方,玄天和紫薇樓。

  柳曼雲料定了奚玉棠不會坐視她胡亂嫁給別人,所以最好的結果,要麼她入玄天,要麼她入紫薇樓,歸根結底還是犧牲她這個弟子,換離雪宮安穩。

  最後的結果能落在林淵身上,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們是處境很相似的兩個人。

  都是身不由己,都有著一個那樣的師門,都被夾在好友、門派、大義和師父之間。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他的?

  「林師兄也是為了我好。」她回頭看向奚玉嵐,「景閣主不必為難,我沒事。」

  紅衣銀髮的青年沉默良久,「林淵其實還不錯,你真不考慮考慮?想知他行蹤的話,我可以賣消息給你。」

  江千彤失笑,「……我看最會做生意的人是景閣主才對,怪不得奚玉棠要讓你來負責玄天與我離雪的接洽。」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奚玉嵐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聳了聳肩,他站到了她身邊,「只盼你莫後悔才是。雖然本閣主不太看得上林淵,但至少,聽說他對你還是不錯的,千里迎親……」

  「停。」江千彤打斷他,「雖知這世上沒有景閣主不知之事,但這件事就莫要提了。」

  奚玉嵐被打斷了話,低眸望了她一眼,挑眉,「這倒是我的不對,忘了秋雨山莊墨少主……」

  「都說了別提了!」江千彤羞惱地忍不住一袖子揮過去。

  銀髮青年腳尖一點便倒飛了出去,與庭院中站定,「好好好我不說,但林淵的話我帶到了,至少給個回覆吧。」

  江千彤抽著嘴角望過去,「能有什麼回覆啊!」

  兄妹倆一個比一個惡劣!

  「好了我知道了。」奚玉嵐投降,但終究還是念在她剛被退婚的份上多加了一句,「若是江宮主想找人喝酒的話,出得起價,本閣主可以奉陪。」

  「……」江千彤氣笑,「景閣主是不是去醉花樓次數多了,對付姑娘們的招式也往本宮主身上套?」

  奚玉嵐神色一僵,乾笑,「後會有期。」

  「下次麻煩走正門。」江千彤沒好氣地堵他。

  話音落,已經跳上牆頭的景閣主腳下一踉蹌,無奈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走了。

  留下江千彤一人在空曠的庭院裡沉默地站了許久,苦笑一聲,毫無形象地就勢坐在了台階上。

  「秋雨山莊墨少主……」她低低咀嚼了兩遍這幾個字,繼而輕輕嘆了口氣。

  終究是有緣無分。

  當年她第一次隱姓埋名走江湖,不過是跟著奚玉棠一路南下,便遇到了許多次的暗殺,到了江南,又遇見了鄭泰、墨音和墨錦那些人。九月初九重陽節,清淨寺那一夜,墨音的幾壇上等寒潭香醉了許多人,其中便有墨錦。

  那時她便親口聽墨錦說了他對自己的心思。

  不過是裝作不知而已。

  那時候的她,一心都掛在奚玉棠身上,誰曾想命運弄人,一場錯付的感情無疾而終。

  然而無論是在她繼任時也好,比武招親後也好,甚至林淵千里迎親時也好,已經深知自己陷入了逃不開的江湖恩怨之中的江千彤,根本不能對墨錦回應任何事。

  她甚至不想見到他。

  即便是不喜歡,她也不想將秋雨山莊捲進來。

  親手打傷墨錦的時候……是他沒有躲。

  深深呼了口氣,江千彤從台階上站起來,轉身進了房間,於書桌前鋪開一張信紙,研磨提筆,極為熟練地於開頭寫下了【奚玉棠】三個字。

  她寫自己今日見到了奚玉嵐,談成了江南的生意,寫她被林淵退了婚,寫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墨錦。

  還有許多她很久沒有想起過,卻偏偏今日都想到了的過去之事。

  寫完,收筆,吹乾墨跡,江千彤熟稔地找出一個信封將信裝好,而後隨手塞在了一旁其貌不揚的木匣子裡。

  在那裡,層層疊疊,已經有了許多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每個信封上,都空白一片,什麼也沒寫。

  江千彤沉默地盯著信封望了好一會,抬手合上木匣,落鎖,轉身離開。

  曾經有一段時日,她天天都要送出去許多寫給奚玉棠的信。

  如今習慣依舊,卻已是不再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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