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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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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23:47:47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大嫂

    六月中旬,余病未了,黎嘉駿同程絲竹還有幾個志願考東北大學的學生一道,前往位於沈陽城北的東北大學參加招生考試。

    東北大學自1923年建校至今僅僅只有八年歷史,可是由於其兩代“東北王”的全力支持和建設,其師資力量和硬件設施其實並不差於關裡的一些一流大學,奈何根基太淺,也暫時還沒出什麼名人,所以若不是就近,很優秀的學生都不大會考。

    參加考試的人不過一千,但錄取率也只有十分之一的樣子,競爭還是很殘酷,黎嘉駿幾張卷子做得還算得心應手,尤其是英語和數學很是舒坦,可等到國文題的時候就有些恍惚,雖然惡補了兩年,可她的基礎還是很不扎實,閱讀量相較於其他人小太多,那個題目她都是解得迷迷糊糊的,很有種慈禧問滿朝官員拿破侖是什麼的感覺。

    抱著多一分是一分的心情快速答完後,她心情不怎麼好的出了考場,掐著時間接她吃飯的黎二少看她表情就不再問話了,帶著她上南城的館子吃午飯。

    “你還病著,就不給你吃發物了,這個南瓜銀耳粥很不錯,你若是嫌淡,可以再加些糖,這個蒸餃本來是裹蝦仁的,我讓他們換了香菇茭白餡兒,味道也不錯的。”黎二少在滿桌子碗碟中挑出她能吃的推過來,剩下的就往自己身前摟,“想吃肉的話,我吃給你看。”

    “……”媽……的,黎嘉駿委屈的夾餃子,順便響亮的吸了吸鼻涕,呼哧呼嚕……

    黎二少立馬跪了:“喂!能文雅點不?!”

    “賞我塊肉吧大哥,我下午還要考試吶。”黎嘉駿雙手捧起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她鼻子還堵著,說話活像哽咽。

    無語的黎二少賞了她半盤紅燒肉,知道她不愛吃肥的,一邊挑一邊給她把肥肉夾掉。

    黎嘉駿吃著肉快掉眼淚了:“半個月了,我終於吃上肉了!”

    “你別自個兒暴露出去,否則章姨又要朝我哭了。”

    “昂!”黎嘉駿連連點頭。

    “話說,今兒考場除了你幾個同學,有認識的人不?”黎二少一邊“剪”肥肉一邊漫不經心樣的說。

    “有啊,一些聚會認識的,也不算熟啦,頂多眼熟,名字我都不大記得住。”

    “你說你長點兒心成不?你這樣以後哥要娶媳婦還能指望你打聽啥?”

    “啊?”黎嘉駿驚訝了,轉而很沮喪,“哥你不要我啦?!不要啊,你這麼疼我,突然來個嫂子我真的會吃醋啊!”

    黎二少氣樂了:“祖宗誒你能別那麼老實嗎,你裝也裝出個大方樣啊!”

    “好吧,我裝,那哥你看上誰了?要是我考察了覺得不滿意能打小報告不?”

    “哥還沒看上誰,但爹替大哥看上的那誰聽說今兒個也在那兒考試,你靠譜點兒還能邀請人喝喝咖啡什麼的,結果你臉跟人名兒都對不上,要你何用?”

    “……吳家那個?”

    “對啊。”

    “這人我認得啊,臉和人名兒對的上,吳尹倩,雖然不是大美人兒!但是大方!有型有款兒!就是年紀有點尷尬。”

    “是有點,聽說二十三了。”

    “二十三怎麼了,只不過大哥才二十一,真要大,好歹大三歲吧,女大二算什麼吶,銀磚?”

    “……不想跟你說話了,行了,考完人肯定要回去休息的,你要覺得可以,就跟她約個時間單獨喝喝咖啡,也別叫上我們任何一個人了,她心裡有數的,別讓她尷尬,要是覺得可以,回來跟大哥說,讓他心裡有個底,就行了。”

    “所以大哥的婚姻現在在我手裡?!”黎嘉駿瞪大眼。

    “你的意見只是參考……當然如果真覺得有什麼不可忍受的地方,還是要老實交代的。”二哥吩咐完,忽然一正臉警告道,“我告訴你,你聊天可以,別又胡言亂語嚇到人家!”

    黎嘉駿干嚎:“我要是有這麼好的相公和小叔子就算小姑是個精神病我也忍啦!”

    “我不能忍!吃完快滾!”

    其實黎嘉駿知道,這件事大概早在她生病前就已經有譜兒了,大哥如果同意了,那他肯定是自己也考察過,說不定兩人都已經相互有過交流,傲嬌大哥搞什麼何以家為,最終還是沒戰勝荷爾蒙。讓她約吳小姐喝咖啡,只不過是一個有必要的舉動而已,一方面媳婦和妹妹和不和諧在此一舉,另一方面也好再多了解一點這個未進門的新成員,從第一點上講,黎嘉駿覺得自己沒什麼問題,她不是什麼嘰歪的性子,沒事兒不會給自己也不會給人找不痛快。

    事實證明,人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吳小姐在外風評好,外表氣質上佳,事實果真如此。她雖是大齡高考生,那也是因為一開始家裡給上的是族裡的女學,學得都差不多了,進了城又重新進學校進行新式教育,聽說還是她自己要求的,這麼一個過程走下來,到了高考,自然在年齡上就鶴立雞群了。

    黎嘉駿私下裡邀請她喝了一次咖啡後,感覺雖然有些思想上和性格上還是不大合拍,但就這個時代的人來講,已經是一個八分女青年了。

    回去後她也懶得詳細講自己跟未來嫂子聊了什麼,只簡單評價了一句:“拿得起,撐得住,我看行!”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看著大哥繃緊的臉和通紅的耳朵,黎嘉駿只覺得,這春夏交替的時候,好像什麼都在萌芽了。

    七月,黎嘉駿收到了東北大學法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她的第一志願是文學院,但她也知道自己在這個時代文科水平實在操蛋,但也沒膽子報理學院和工學院,最終第二志願法學院錄取了她。

    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淡定的很,這家中覺得考大學特別了不起的也就黎二少了,但他是海龜,也不是沒見過錄取通知書,兩個人就這麼淡定著,導致全家都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直到有一天得知,程絲竹和准嫂子吳尹倩竟然都落了榜,家裡人才悚然覺得,黎三好像是有點了不得的感覺。

    黎嘉駿卻覺得更不可思議,因為她確實沒覺得卷子很難,題目雖然是刁鑽了點兒,可也在老師的正常變態範圍裡,最讓她煩躁的大概是那個國文題目,而後來成績顯示,她離零分作文也差不離了,完全沒寫到點兒上,其他周圍幾個女孩子倒是特別好,可惜被其他好幾門拉了後腿。

    感謝現代的填鴨戰術,她大概在學習上的靈性已經被磨光了,可是在這種硬件比拼上還是有點優勢的。

    黎老爺出去幾趟回來,越來越覺得自家三姑娘貌似是干了件很出息的事兒,拍板決定來個雙喜臨門,要火速舉辦老大的婚禮,順便慶祝老三考大學。

    哥哥洞房花燭夜,妹妹金榜題名時,反正合一塊差不多可以算整個黎家都登上了人生巔峰。

    為此,家裡人意見是沒有,卻覺得會不會對吳家來說有點急,想張奉孝訂婚宴辦那麼隆重不說,這真結婚還要等十月十日國慶,也就是說現在還打著光棍兒,咱黎大要麼媳婦都不要,一要就直接拖進家,會不會有點太猴急。

    結果黎老爺卻說那是吳家的意思,原來吳小姐原在黑龍江長大,後來隨著吳俊升將軍來了沈陽,奉天承運之地自然人傑地靈,家裡便打定主意要讓她在這兒找個夫婿,卻不想先是吳將軍遭暗殺,後又有中原動蕩,他們家不是守孝就是忙,這剛一忙完,她的父親又被調回黑龍江的齊齊哈爾任職,眼見著姑娘年紀也大了,好不容易說好了親事,家裡自然希望能看完了婚禮再走。

    黎家自然也求之不得,雙方一拍即合,翻了黃道吉日後,選定了八月三十一日,黎嘉駿入學前一天,舉辦婚禮。

    關於婚禮怎麼辦,雙方的家長只有三個字:不差錢。

    婚禮貫徹的是現下流行的中西合璧原則,因為少帥信奉基督教,沈陽城裡結婚的人都會趕潮流似的去教堂走一走過場。

    在服裝方面,除了大哥堅持穿軍裝走全場以外,在新娘身上,雙方簡直揮金如土,中式喜服找了瑞蚨祥最好的師父量身定制,繡娘,布料,絲線全要最棒的;而西式的婚紗則特地找了一個意大利的設計師來打造,那個高個兒白人一開始被請來還牛氣哄哄鼻孔朝天,等黎老爺和吳親家帶著翻譯把他請進書房一陣密談後,短短幾分鐘他的精氣神兒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兒,仿佛娶老婆的是他……

    另外還有租借了幾乎整個沈陽城裡名車的婚車隊,還有北大營騎兵團免費捧場的騎兵隊,再加上全女學生陣容的伴娘,和全軍官海龜陣容的伴郎,就連伴郎和伴娘的衣服,也都是瑞蚨祥定制的。

    瑞蚨祥是什麼?詳情參照一切你只能瞻仰的高級服裝品牌。

    這還只是小的,黎老爺從商,吳老爺從政,這樣的結合讓很多人眼紅不已,也讓許多商人看到了希望,結婚之前就有源源不斷的賀禮被送來,塞滿了倉庫。

    黎家請了代理人還不夠,全家上陣還忙了個倒仰,黎嘉駿現在不用復習也不用上課了,被黎老爺特地指派去登記禮品名單,要不是管家幫襯,好幾次有眼不識泰山,遭到了黎二少的無情恥笑,一直到結婚那一天得以休息,黎嘉駿從普通的富貴不淫進化到了完全視金錢如糞土的程度。

    黎老爺總結曰:這就是富養。

    摔!需要這樣嗎?!姐可是見識過腎六和外星人筆記本的人啊!還需要你富養嗎!

    這樣的忙亂中,婚禮還是井然有序的開始了。

    黎大少當著兵,整個人都有一種很有擔當的感覺,當他穿著筆挺的軍裝一亮相,還沒帥氣上馬就已經迷暈一群小姐妹,等到他率領著帥出天際的騎兵隊和壕到不行的婚車隊穿過沈陽城去吳家公館迎親後,黎嘉駿可以肯定,從此吳小姐將成為全民情敵。

    吳小姐先穿了婚紗被迎出來,坐著白色的婚車,大部隊浩浩蕩蕩的往教堂去,在那宣誓了婚禮後,再趕到黎家已經下午,流水席已經擺了起來,新人去換裝休息,黎家兄妹倆和吳家的兩個年輕的表親則在門口開始迎接陸陸續續來的客人,到了晚上,則是完全的中式婚禮,新娘穿著大紅的西服走出來時,全場都是驚嘆聲,黎嘉駿身邊有識貨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那衣服是純手工打造,繡娘手工繡制,價值絕不小於一萬元。

    饒是黎嘉駿這兩天天天見財寶,還是被那金光閃閃的衣服閃瞎了狗眼,和眾人一會兒對著新娘的喜服流口水,一面對著新郎的身材流口水,等他們三拜九叩入洞房,還意猶未盡。

    接下來就是男人的主場了。

    東北漢子折騰起來那可真是要掀房頂的,女孩子們意思意思給新郎敬了酒後就溜去看新娘子了,這時候規矩沒那麼重,新娘子自掀了蓋頭正在吃東西,她本身只能算清秀,五官柔順,眉毛有些淡,皮膚很白,這一天折騰下來,又是大紅的喜房中,襯得白淨的臉蛋兒紅彤彤的,大家一頓沒羞沒躁的打趣後,房裡就剩下了小姑和嫂子。

    一陣小尷尬的沉默後,黎嘉駿先開口了:“嫂子,還餓不?”

    吳尹倩搖搖頭,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呼的一笑:“才多久沒見,就這麼生疏了,怎麼,成了大學生,看不上落榜的嫂子了?”

    “這話誅心啊大嫂!我就不說什麼了,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就你看不到。”黎嘉駿做指天發誓狀。

    吳尹倩笑得更歡:“你和你二哥可真是兄妹倆,怎麼你們大哥就跟你們差那麼多,好像你和你二哥才是親的似的。”

    “大哥隨了爹,二哥和大哥反了反,然後我隨了二哥,這不是我跟二哥像,而是二哥帶壞我。”黎嘉駿面不改色。

    “恩,虧得你二哥還特地找我,說家裡三妹調皮,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多包涵,結果你還這麼抹黑他。”吳尹倩話是這麼說,卻一點也不像在打抱不平。

    “我二哥早就習慣了。”

    “不過這麼看著,你確實變了不少,上次咖啡館的時候還不熟,不敢說,這次我倒覺得,黎三爺確實成了黎三妹了。”吳尹倩誠懇道,“妹妹,你考上大學,走上和我完全不一樣的道路,我真替你高興。”

    黎嘉駿笑了笑,笑得很勉強,她走過去坐在吳尹倩身邊,認真道:“但是姐,你嫁給我哥,過上和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們還希望你們幸福。”

    “恩。”吳尹倩笑容柔和到了心底,慢慢垂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而黎嘉駿看著她年輕無暇的肌膚,只覺得這滿屋的紅色像血一樣,越來越刺目,讓她眼睛生疼,只能咬起牙關。

    還有十八天,她告訴自己,她不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哪裡發生的,怎麼發生的,她只能告訴自己,還有十八天。

    嫂子,十八天後,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恨,不要恨我們把你留在這,不要恨我們著急的讓你嫁給大哥,也不要恨黎家束縛了你的一生。

    我想讓大哥有個著落,我想讓他擔負起更多責任,我想讓你至少能挽留一個想為國捐軀的魂,不要讓他有義無反顧的機會。

    “駿兒,我可以這麼叫你麼?”吳尹倩突然道。

    “恩?恩!”

    “商談親事前,你大哥來找過我。”

    “哦?”

    “他說,要我考慮清楚,如果國家有難,他是不會猶豫的。如果考慮好,只要喊停,一律算男方的責任。”

    ……那個神經病!

    “其實,我一直沒給答復呢,你說他會不會不安呢?”吳尹倩輕笑。

    “怪不得我覺得他今天沒什麼笑臉啊,但他平時也沒什麼笑臉,不過他那樣的人,肯定很不安的啦,啊你太壞了,都嫁了為什麼不說?大哥他心裡肯定抓耳撓腮的!”

    “我生氣啊。”吳尹倩聲音輕柔,蔥長的手指不停攆著衣角的褶皺,眼神專注,“他怎麼能對吳家人說這樣的話呢,對得起我表叔在皇姑屯灑的血麼?”

    黎嘉駿一想,我去,眼前這位還是將門虎女啊!她仿佛才意識到,要說九一八是抗戰的最開始,那麼張作霖大帥和吳俊升將軍他們在皇姑屯灑出的,才是中日戰爭的第一滴血!

    張家和吳家,是全中國第一批和日本有血海深仇的將門!

    “不過呢,正是因為這樣,”吳尹倩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笑容甜蜜,露出兩顆小虎牙,“我才要嫁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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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23:48:02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九一八

    饒是國難在即,新生入學的那段日子,天氣雖冷,卻秋高氣爽,萬裡無雲。

    氣氛美好得讓黎嘉駿簡直不想再往後想。

    開學典禮上,眾多大牌齊聚東大,其中要數教育廳長金靜庵最為重量級,他在校長寧恩承發表了演講後上台,很是感慨的環視了好久台下濟濟的人頭,開口道:“當年,老大帥說,寧可少養五萬兵,也要辦起咱東北大學。”

    這一句話,本就安靜地台下更是鴉雀無聲,人人凝神注目之。

    “這是已經去世的,東北教育廳廳長謝蔭昌先生跟我說的,他說那時候剛打完仗,他與你們的第一任校長王岷源先生一道,請大帥做主,在我們東北辦個大學,本以為那時候大帥手頭緊著軍費,要實現這個願望必是一場惡戰,卻不想,大帥當場就同意了,跟他們講……”他清了清嗓子,粗起聲模仿道,“我沒讀過書,知道肚子裡沒有墨水子的害處,所以可不能讓東北人沒有上大學求深造的機會,岷源,一切事我都交給你了,開學越快越好。用錢告訴我,不管多少,我寧可少養五萬陸軍,但東北大學是非辦不可!”

    他模仿完,頓了頓,看著下面激動的學子和兩邊面帶微笑的教授們,笑了笑:“可這是這麼容易的嗎?光日本人就不同意啊!”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與他們何干!”有個脾氣暴的學生大叫。

    “是啊,就是這個理!他們過來說什麼,想讀理工,有旅順工科,想學醫,有南滿醫科大學,就是想學文法,也可出資送我們的優秀人才去日本帝大,何必自不量力,辦什麼東北大學!”

    “欺人太甚!”“到底誰不自量力!”下面嚷嚷聲此起彼伏,金廳長一抬手,就都停了,他搖頭:“你們真是太客氣了,知道大帥怎麼說嗎?”他又模仿起來:“媽了個巴子,他們越是反對咱老張辦大學,咱們就是非辦不可。得快辦,要辦好,快出人才!”他深吸一口氣,“不容易啊,同學們,為了大帥這一句話,多少人迎難而上,咬著牙在外人阻撓下四面奔波,就為了給你們建設出一個最好的大學,工科的同學大概有所耳聞,二四年的時候,趙厚達院長為了籌辦工科的實習工廠,親赴德國購買器械工具,因為長期奔波,最終病故他鄉,是你們理科院長孫教授隨後頂上,赴德國帶回了器械……和趙院長的遺骨……如今我敢打包票,我們東北大學的工科學院,是全中國,最好的!”

    黎嘉駿的激動得不能自已,她旁邊的女生一把捂住嘴哭了起來,周圍哽咽聲此起彼伏。

    “所以同學們,我想相信不用我說,你們也應該明白,站在這兒的這一刻起,你們肩上,背的是什麼!”

    一片寂靜後,校長寧恩承率先鼓起掌來,隨後掌聲如雷,好多人一邊擦淚一邊拍手,雙手通紅。

    開學典禮後,過了好多天,學生都久久不能平靜,他們對這座嶄新的大學每一處都充滿了好奇和敬畏,越來越發現這究竟是個多麼優秀的大學。

    它采用雙人寢室,裡面的布置接近於現代賓館的標間,相比黎嘉駿曾今住過的四人寢室,堪稱奢華,他們每個房間都接了暖氣,比一些較困難的學生家裡的條件好上許多。

    它是全國首個配備了實業工廠的學校,一方面給學生提供了實習鍛煉的機會,一方面也增加了學校的財政收入。

    它經過不懈的努力和宣傳,已經擁有了眾多國內知名學者前來任教,其中有幾個即使是黎嘉駿都如雷貫耳,文學院裡有肖公權,梁漱溟;法學院裡有趙鴻翥;理學院她不大清楚;但工學院!工學院居然有梁思成和林徽因,他們創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學建築系!

    總感覺林徽因這個人應該是搞文學的怎麼破?!她為什麼在教工科,這女人是要逆天嗎?!

    只可惜理工學院和文法學院相隔較遠,她完全沒機會去圍觀一下女神,就算去了也不造說什麼!可是心好癢啊!

    這種和世紀名人同處一個學校的感覺酸爽不能忍啊!

    可惜很快她就得知,女神大人去年就回了北平養病,今年暑假的時候梁思成也過去了……一個都看不到 。

    而學習了幾天後,這兒的學習氛圍比這個大學的硬件設施還要讓人感動,這兒的學子,真的無愧於當代學界精英的範兒,無論是學識、素養還是氣度,都讓她有種羞愧的感覺。

    沒錯,她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現代的二流大學生忽然混進這個時代的重點大學行列,性價比一下子破表,她就算確實是靠真本事考進來的,但心虛的感覺總是滿滿的。

    更遑論這個時候,學生之間探討的問題簡直堪稱大氣和深奧,才剛認識一兩天,就開始扯著報紙和一些以前的文摘開始就某位文化大家的文章進行對噴,有些人幾乎每一堂課都換一個陣營,政治課上他是三權分立的鐵粉和內閣制勢不兩立,哲學課上卻代表馬克思怒噴資本主義,最後文化課了又說胡適大大美國留學回來的就是比某些蘇聯狗棒!

    簡直是學界無節操牆頭草的典範!而且掉節操掉得理直氣壯文采斐然!

    黎嘉駿學的是政治法,在法學院剛開課幾天就感覺到每堂課都是一次頭腦風暴,有幾次吵起來還能卷起袖子要干,占絕對少數的女學生大多文雅的站在一邊,直到忍不住為自己支持的一方吶喊助威,最後以青年老師勸架不成一起進來打為結局。

    更凶殘的是,他們那種對知識如飢似渴的態度。

    到了大學,課依然不是全天的,黎嘉駿和一個叫許夢媛的女生住雙人寢室,這是當時大學的標配,許夢媛雖是文學院的,名字也很夢幻,但是要說在學習上的戰鬥力,她比黎三爺還要凶殘,因為除了第一天理東西,後面好多天,她幾乎就沒見過自己室友。

    自從開學第一天,學生管理員金陟佳女士帶著眾新生認識了一下東大圖書館所在並且表示:“按經驗來講,基本不用介紹其他地方了。”隨後,黎嘉駿充分理解了金女士的高瞻遠矚,學生們根本對什麼小花園小樹林沒興趣,他們就是踩點的!

    偉大的東大圖書館每天起早摸黑接待著眾多學生,十多天時間就聽學生間在傳播小道消息,說校工在給圖書館換門檻,管理員氣壞了什麼的……

    黎嘉駿再刻苦都難掩學屌氣質,十多天時間她也沒法和誰建立什麼深切友誼,更加上她心裡事兒多,很難專心學習,很快就被學霸小團體所拋棄了。

    可也無所謂了。

    還剩一周的時候,她回了趟家,就見章姨太正在大夫人那兒嘮嗑,一看到她,就心肝寶貝的叫著,問她學校伙食如何,住的好不好,同學好不好處。

    她一貫都是笑著一一回復著,本就沒什麼可憂的,她就往最可喜的地方說,聽得章姨太眉飛色舞,她真是最幸運的姨太太了,家和,女兒值得嘚瑟,沒了黎嘉駿在黎宅鬧騰,大夫人竟偶爾還請她來一道用晚餐。

    自從家裡有了個大嫂,黎二少竟然也正經了不少,在客廳裡坐有坐相,看到妹子就過來捏兩把,問她大學如何,她便講了開學典禮上聽到的,家人都一陣唏噓。

    黎大卻沒回來,他走不開。

    殊不知,家裡人現在最想見的,就是他。

    沒等到大哥,黎嘉駿磨了一個周末,便回了學校,開始了倒計時。

    1931年9月18,那是一個星期五。

    因為最後一堂課晚了,沒法回去,黎嘉駿幾乎是以一種行屍走肉的形態完成了睡前的一切動作,直接合衣躺在床上,她這時候想著,大概第二天醒來,不是看到傳單,就是學校開大會,或者看到報紙什麼的,也不知道日本人從哪開始,要做到哪一步,一個晚上而已,再大的聲勢,也是後面慢慢累積的吧。

    她在想,等這一切發生後,她明天一定要一大早回去,和二哥抱頭痛哭一下,跟老爹商量著撤到大後方,有了這件事做基礎,老爹總是能松口的了,然後大哥怎麼辦呢,對,就讓大嫂親臨軍營,她陪著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要拖回來!

    左思右想翻來覆去的結果就是許夢媛都一直在翻身子,難為她一直忍著沒抗議,黎嘉駿感到不好意思,硬忍著不動,思想便更加活躍,搞得自己身心俱疲,她只能哭笑不得的自噴,鬧哪樣呢,自己現在在城裡,要打也是城外,而且還不一定哪兒打呢,不是說關東軍大多都在大連嘛,那兒才高危好不?

    這麼想著,總算半是困半是自我安慰的睡了過去。

    “唔……轟!”

    房間裡兩人同時坐了起來。

    “轟轟轟!嘣!”

    “……什麼聲音啊?放炮了?”許夢媛揉著眼睛,下意識的去拿手邊的書,“看來睡不了了,我去看書吧……嘉駿,你怎麼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聽到了蹬蹬蹬的聲音,一個女人從走廊上一邊跑一邊高聲尖叫:“同學們起來!全部都起床!緊急避難!全部起來!什麼都不要帶!穿上厚衣服!同學們快起來!五分鐘之內在樓下集合!”

    許夢媛愣了一下,蹭的跳起來,在床邊轉了個圈慌張道:“那莫不是打仗?!哎呀嘉駿,快起來!你怎麼了!?”

    黎嘉駿面無人色。

    她只覺得,那一陣巨響,把她的靈魂都轟掉了。

    竟然就在沈陽城,竟然這麼近,竟然那麼激烈……

    炮聲和槍聲夾雜著,遠處很快就可以看到隱隱的煙霧覆蓋住了澄澈的星空,她趴在窗邊望著外面,只覺得心裡被一只手揪住了,那個方向……千萬不要是那兒,老天啊,求求你千萬不要是那兒……

    許夢媛自己半搭著大衣,一邊手忙腳亂的給黎嘉駿找衣服,卻發現她本就是穿著外出的衣服,雖有點疑惑,但還是催促著撈出一件大衣蓋在她身上往外推:“快出去嘉駿,別發呆了快出去!”

    黎嘉駿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周圍很多女生跑過,她覺得那些人就像是殘影,一個個白乎乎的看不清,很快另一邊也有人扶住了她,耳邊有女聲在問:“怎麼這麼多汗?病了?等我去拿點水……”

    “我帶了我帶了!”許夢媛連忙攔著,“阿西你別亂跑了!”

    於是那個叫阿西的女孩和許夢媛一起把黎嘉駿連拖帶拉的扯到了宿舍樓下,金陟佳女士焦急的等在那兒,她身邊滿滿當當好多女生,大多手忙腳亂的整理著衣服,睡得頭發蓬亂的比比皆是,此時都圍著金女士問發生了什麼事。

    沒等金女士回答,許夢媛和阿西先把黎嘉駿往前拖,著急道:“金先生,黎嘉駿她好像生急病了,怎麼辦?”

    金陟佳連忙仔細看,黎嘉駿勉力站起來,跟兩邊的姑娘道了謝,轉頭盯著她輕聲問:“北大營……嗎?”

    金女士一愣,仿佛明白了什麼,連忙搖頭:“你莫亂想,我也不知,我是受了校長的命令,先跟著我們去避難要緊!”說罷,她便轉過身點人,確定兩百來個女學生都到齊了,大聲指揮眾人:“同學們,都跟我去體育更衣室!”

    大家都跟著跑,有人問:“為什麼去那呀?”

    “那兒結實。”金女士頭都不回。

    “那那些男同學呢?”

    “他們皮實,不擔心!”

    “……”

    黎嘉駿還不死心,湊上去問:“先生,那邊什麼方向呀?”

    “西邊!”

    “……”黎嘉駿感覺不對,但又不好再繼續問,遠處槍聲和炮聲仿佛還在靠近,女孩子們嚇得臉色慘白,一路跌跌撞撞的奔跑到體育更衣室,原來那是一個鋼骨水泥建築,看著就皮實又結實,門口有個高鼻深目的洋人把著門朝她們招收,那是德國籍的體育教練布希先生,金女士和布希先生一左一右的站在門邊,點著進去的女生,確認了一個都沒少後,兩人喊出幾個年長的女學生叮囑了一下,讓大家都聽她們的話,就鎖上門走了。

    哐一聲後,所有人的耳邊除了身邊人急促的喘息聲,就只剩下遠處連綿的槍炮聲了。

    有幾次槍響靠得極近,仿佛就在不遠處,又過了一會來來回回的掃射,嚇得女孩子們一陣陣壓抑的尖叫。

    黎嘉駿直直的站著,在蜷縮成一片的女學生中,竟然成了淡定的那個,天知道她現在心中多麼煎熬,剛才被炮響驚醒那一刻的感受現在越來越濃烈,她真想仰天咆哮一句為什麼是沈陽!

    這可是一個省的省會啊!遼寧不是只有這一個城市啊!又不是明朝的天子守國門!為什麼日本人真的拿一個省的省會開刀啊!他們還真敢啊!

    而且他們還成功啦!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北大營……

    黎嘉駿恍恍惚惚的走到鐵門前撓了一撓,用來當做防空洞的更衣室果然質量上乘,她背靠著鐵門,緩緩的滑坐到地上,抱著膝蓋縮了起來。

    炮聲中,更衣室裡是難言的寂靜,這兒不乏家住本地的少女,她們的表情是和黎嘉駿一樣的惶惑不安,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覺得自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所以沒人說話,相互比著誰更沉默。

    “哎,我給大家唱首歌兒吧。”一個方才被委托代管的女生嘆著氣站起來,摸了摸黎嘉駿的頭,柔聲道,“姐姐我不是專業的,你們多擔待啊。”

    沒人應聲,但是小女孩們都眼淚汪汪的巴望著她。

    “我想想呢,就這首吧。”女生雙手合十,一臉柔和的唱起來,“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let nothing you dismay,remember christ our savior……to save us all from Satan's power”

    竟是一首唱詩班的歌,看來這個姐姐是信奉基督的,她唱得很平緩,那股輕柔的力量彌漫開來,讓很多人都平靜了下來,黎嘉駿聽著聽著,不僅平靜了,竟然還有點無奈……

    這個調兒……被現代某些歌星拿去唱搖滾,那叫一個激情……這種時候有這種發現她真的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繼這個姐姐之後,幾個大姐姐輪番上陣,唱歌,朗誦,背詩,甚至還演起了小話劇,好不容易消磨到了早上,不管演的還是看的,雖然好歹熬過了這一夜,但都身心俱疲,等金女士打開了鐵門時,黎嘉駿和眾人相互攙扶著起來時,她發現自己嘴裡已經生了一片水泡,火燒火燎的。

    1931年9月19日,清晨六點。

    槍聲還在零星的響著,但是很遠,看不出在什麼方向,打開門後,冷風呼啦啦的吹進來,凍得所有人一陣哆嗦,她們被帶著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好遠,僵硬的身軀才靈活起來。

    天空是灰色的,昨晚的硝煙蔓延了過來,霧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還能聞到硝煙的味道,校園沒有被闖進來過,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一切卻又都變了,連好不容易在初秋中挺住沒變的幾片綠葉,都仿佛保持著這個顏色死去了似的。

    一地的落葉,今天校工也沒打掃,眾人悉悉索索的踩著一地的落葉,來到了大禮堂。

    那兒已經聚集了近乎全校的人,他們全都一夜沒睡,目下青黑,教授和校工們更是滿臉憔悴,似乎忙碌了一夜,校長寧恩承坐在主席台上,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等所有人都到齊了,他緩緩站起來走到最前面,開口道:“昨晚……”那聲音嘶啞的仿佛在拉鋸,他連忙閉上嘴低頭咳了一下,才繼續道:“昨晚北大營一片火光,形勢很緊急,我將想盡辦法將全校師生安全疏散,而我自己,則會是最後一人。”

    黎嘉駿聽到這個話,她本以為自己會有腦中嗡一聲什麼的,可是沒有,她知道自己心底裡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她只是覺得眼前黑乎乎的,卻不至於暈過去,她急促的呼吸兩聲,強忍住衝鼻而上的酸意,強撐著不暈過去,一旁許夢媛再次扶住了她,一手環著她的後背,輕柔的拍著,表情擔憂。

    “解主任,你來負責吧,把開學後所有學生上交的伙食費,都發還給他們,時間有限,請各位同僚幫忙發放,我們將盡快了解最新的信息,商討下一步行為。我知道許多同學家就在市內,或者有父兄在北大營,請你們冷靜下來,堅強起來,不要衝動行事,與我們一起在學校,不要讓你的老師,同學,和家人擔心。我再重申一遍,不管你們有多麼焦急,難過,也請不要衝動,這,可能是我作為校長,給你們的最後一個要求了。”

    壓抑的哭聲從四面傳來,悲痛的氣息彌漫著,黎嘉駿只覺得校長的話就是對自己說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樣強自鎮定了下來,大家排著隊在主席台邊領取返還的伙食費,有幾個人領取後,抱著信封痛哭失聲。

    領完錢,校長示意會計主任解御風敞著會計處的金庫鐵櫃門,昭示存款已空,他還開玩笑說:“這下沒人能向我寧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搶也可以歇了。”

    大家各自被帶回寢室拿了水壺和飯盒等必需品,女生們組成一個大隊集體行動,先到食堂吃了飯,然後被安排到圖書館,也有一部分男學生被帶到圖書館,他們都一副好運的表情,各自找了書翻看,看不看得進是一回事,至少有事兒做。

    黎嘉駿很想申請回去,但是現在沒車沒交通工具,她知道憑她兩條肉腿,可能走著走著就犧牲了,只能逼自己看著書,背著上節課先生安排的課業,每當槍聲停歇一會,就有人心思活絡的抬頭張望,但沒一會兒,槍聲卻又會想起,讓一群人失望的低下頭去。

    這樣斷斷續續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學校不放心,依舊讓女學生各自帶了鋪蓋到體育館集體睡了,校工隔幾個位子就點了個暖爐,好歹沒有像第一天那樣折磨人,槍聲已經越來越稀疏,所有人都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虛,在爐子的劈啪聲和遠處的槍聲中,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來的學生們都探耳朵聽著,許久不聞一絲槍響,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對視著,被金女士再次集體帶到大禮堂,那兒,教工已經少了很多,短短一夜,寧恩承仿佛蒼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齊,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兩千多雙眼睛看著他,什麼情緒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

    他輕輕的咳了一下,開口,依舊嘶啞:“昨日……沈陽被日軍,全部占領了。”

    禮堂裡寂靜了一會兒,忽然轟的一聲,學生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大多只是發出驚訝的聲調,連憤怒和質疑都還沒有,等到質疑聲慢慢攀升時,校長極度疲憊的按了按手,又讓眾人強自平靜了下來。

    “同學們,值此國難當頭,暫別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贈諸君……”寧承恩深吸一口氣,幾次張嘴都沒說出來,最後竟然泣不成聲,他掩過臉擺擺手,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保重!”

    校長帶頭,整個禮堂仿佛追悼會一般,哭聲震天,兩天的擔驚受怕,卻不想一夜成了亡國奴,學生們尚未嘗到被奴役的滋味,卻已經被那股屈辱感攫取了心神,他們茫然失措,又憤恨愁苦,以至於連平時自持的風度,都已經被摒棄到了一邊,一個個跪地抱頭,哭成一團。

    最後還是金女士擦著眼淚出來主持,她把全校兩百個女學生單獨帶到一個小禮堂中,向大家交代著接下來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親戚投奔的人,則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無親磕頭的,則需化妝成鄉下女人,由德籍教練布希教授保護著,順著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醫學院避難,因為小河沿醫學院是英國人開辦的學術機關,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長便已電話同醫學院的高墨泉院長商談妥帖。

    至於男學生,由於數量眾多不好安排,暫時繼續留在學校中酌情安排。

    之後的路,就見仁見智了。

    黎嘉駿等幾個家在沈陽的自然不用選,所有女生回到寢室開始收拾東西,大包小包的太顯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盡量拿一些必需品,許夢媛是山東姑娘,她父親是來回跑商的,恰巧開學後回了山東,卻不想遭遇這樣的事情,理著理著,就哭了起來。

    又是不舍,又是惶惑,黎嘉駿都忍不住了,兩個人抱頭痛哭,可誰都沒說有緣再見的話,只是相互凝視著,互贈了地址和一些禮物,便因時間緊迫,被金女士催促著分開了。

    其實距離九一八,才僅僅兩天。

    距離那場夢幻一般的盛大婚禮,也才半個多月。

    天氣尚未突然的寒涼,可踏出大學校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覺到,整個沈陽,都已經蕭索,和枯萎了。

    黎嘉駿提著小包,口袋裡還塞著尚未放好的伙食費,她攏了攏圍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看,那宏偉且嶄新的校門,明明鮮亮著,可看到眼裡,卻已經黑白了。

    這一刻,她突然感悟到,從她被那一聲炮響驚醒的那一刻起,她的這一個人生,都已經隨著北方那燃燒了兩天的火光而死去了。

    但是,從她踏出校門的這一步起,她的另一個人生,將為了那個遠在十四年以後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戰火中,活過來。

    她這樣堅信著,於是轉身向前,再沒回頭。

    1931年,9月20日。

    沈陽淪陷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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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留•走

    還只是初秋而已,但行走在外面,卻感覺無論是風還是氣溫都陰森到了骨子裡,葉落鳥啼皆有殺意,普通的寧靜也仿若死寂。

    北城區一片空曠,曾經熱鬧到人擠人的北市場,此時只剩下稀稀拉拉匆匆的行人,一地的落葉無人清掃,沿途牆壁上,店家緊閉的木板門上還殘留著彈孔,可地上沒什麼血跡,也沒什麼爭鬥的痕跡。

    有幾輛破碎的黃包車倒在地上,零落在地,順著黃包車的車輪,幾個女學生突然就看到有拖行的血痕向著旁邊的小巷而去,她們一陣低呼,俱都害怕的發抖。

    自告奮勇護送幾個順路女生的校工林先生只是一個設備管理員,他有著東北大漢高壯的身軀卻戴著一副圓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此時他表情也很緊張,撩起長褂的一邊躡手躡腳的走上前,黎嘉駿也害怕,但她就是想去看看,於是抓著林先生的手臂,另一只手被剩下的女學生串燒似的一個接一個牽著,小心翼翼的往巷子裡看。

    空無一人。

    血跡一直拖行到巷子的盡頭,有些地方比較濃郁,顯然是受傷的人停下休息,然後硬撐著過了拐角,血跡已經發紫,顯然已經過去很久。

    眾人松了口氣,卻又因為看到這場景愈發緊張起來,不用林先生催促便相互鼓勁,提著皮箱子快步走起來,學校離市區實在有些遠,電車根本沒運行,更別提很多女生還住在南城西城東城,相比之下靠東的黎嘉駿反而不是最遠的。

    她們這麼一大波女學生這樣行走其實是很顯眼的,剛到了建築密集點的地方,就撞上了一波日本兵,不多,五個人的巡邏隊的樣子,他們並沒有如黎嘉駿預料那邊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而是提著槍對准了林先生,用生澀的中文大叫:“升麼人!”

    林先生張開雙手護著身後的女生緊張道:“學生!都是,學生!”

    “學……生……”日本兵嘴裡重復著相互看了看,俱都凶惡起來,將林先生往旁邊指,“槍上!槍上!啪!”

    他們半生不熟的話中還帶點日語,黎嘉駿好賴是聽懂了,低聲對林先生道:“先生,他們要你趴牆上,搜身,你可有帶危……”

    【不許私下講話!轉身!轉身!趴到牆上!】日本兵猛地激動起來,舉著槍胡亂揮舞。

    黎嘉駿嚇得全身一震,謔的跳開,與林先生起碼三步遠,這才結結巴巴的用日語解釋:【我,我在告訴他趴到牆上!】【懂日語啊。】日本兵輕松了少許,手上還是不放松,【男人,要搜身!】黎嘉駿抿抿嘴,她看看林先生,林先生正握著拳低頭站著,他的不情願和憤怒顯而易見。

    【告訴他快照做!我們,不殺無辜的人!】日本兵朝黎嘉駿大吼。

    黎嘉駿心裡冷笑一聲,而身邊的女學生也都明白了過來,但此時大家心裡的感覺都是一樣的糾結和悲觀,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勸林先生。

    忽的,林先生轉身,大踏步走到牆邊,雙手撐著牆站著,一個日本兵走上前,從頭到尾的拍了一下,才退後兩步,拿槍往旁邊一指:【快走!】“走走走!”黎嘉駿連忙上前去扶林先生,大家劫後余生一般一頓跑,跑出老遠,只有喘息聲,誰都不想對剛才的事發表意見,只覺得心頭喘不過氣來。

    “嘉駿,你會日語啊?”一個女孩瑟瑟的問。

    “恩,我是奉天女高的。”黎嘉駿面無表情的回答,“我哥去日本留的學,回來還給我補習過。”

    “哦。”女孩怔怔的,轉而以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你別……為難……”

    “什麼?”黎嘉駿回頭,勉強的問。

    “感覺,你很為難……”女孩也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樣子,“別難過,你會日語,可以幫很多人的。”

    黎嘉駿沒回答,她原以為沒什麼的,本來她拼了老命的啃日語,就是為了有這麼一天能夠至少有一點點活路,不要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慘遭非命,可真到這種情況了,面對著被侮辱的老師和同學,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仿佛這時候口吐日語,即使是為了讓己方少受傷害,都有一種背叛的感覺。

    仇恨到了極處,連感情都是偏激的,她甚至不願意勸林先生照做,即使只是一次搜身,看著林先生咬牙握拳的樣子,她都覺得或許他寧願撲上去和這群占領了自己家鄉的人打一場才好。

    所以過了這一關,她自覺的跑到了最前面,一言不發,但這個女孩的勸慰,卻讓她反而沉重了起來。

    通情達理的女大學生還好,若是以後仇恨變為血仇,恨已經偏激到容不下一絲與日本相關的東西時,她此番行為,還會不會被如此理解?

    她不知道。

    跑了很遠,大家都不敢休息,有幾個女孩家快到了便順著岔路走了,一直到了內城,大家才感到不對勁。

    “怎麼沒什麼日本兵?”有人嘀咕。

    確實,除了剛才遇到五個巡邏的,接下來就沒怎麼看到成群的日本兵,偌大一個沈陽城有種無人掌管的感覺,但卻又切切實的在某種恐怖的氣氛下,黎嘉駿對九一八的了解並不深,她只知道後面是說不抵抗的,可是九一八這般被人抓著頭打究竟抵沒抵抗,怎麼不抵抗,她完全不清楚。

    所有人的感覺都是,人家這麼蓄謀傷害,你無論如何也得自衛反擊一下,此時,根本沒人知道不抵抗的事情,他們悲憤,卻又心懷希望。

    我們還有東北軍…雖然沈陽被占領了,雖然至今沒看到反抗的痕跡,但我們還有東北京。

    所有人這麼想著,於是回家的路也飽含著希望。

    漸漸的,同路的女生越來越少,所有商店門戶緊閉,緊張的氣氛無處不在,黎嘉駿卻有點不認識回家的方向,以前都是坐車坐電車,打死都沒想到會從學校跑回去,想想現在的大學城回家的感覺吧,在這個布滿錯綜復雜的小巷街道的地方,困難度直逼野外生存。

    林先生也不知道黎公館是怎麼走的,他只是聽了黎嘉駿報的地址,順著印像找,沿途攔住兩個路人問了一下,也全都不知道。

    畢竟他們家不是大帥府,自然不會人人知曉。

    當她茫然占據了害怕,開始不知何去何從時,突然見到遠處有兩個青年從拐角處直直跑過來,其中一個人穿著駝色的格子西裝,很騷包卻也很狼狽,身形那麼熟悉,但從沒見他這般焦急……

    “哥!”黎嘉駿大叫一聲,撒丫子跑過去,對面黎二少聽到聲音也直直的衝過來,一把抱住妹妹大喘氣,“駿兒,駿兒!你沒事吧?!傷著沒?!嚇著沒?!”

    他這兒一疊聲的問著,黎嘉駿強抑住激動,抬手朝林先生道:“這是我們學校的林邦己先生,他護送我們過來的。”

    黎二少上前深深的鞠躬:“謝謝先生,謝謝您!”

    林先生很累,但他身邊還有三個女生要送,喘著氣擺手道:“不必客氣,快送她回家吧,這兩天下來,孩子們都嚇壞了,我們先走一步。”

    “先生,你們又碰到日本兵怎麼辦?”黎嘉駿有些擔心。

    林先生正欲安慰,黎二少後面跑來的一個眼生的青年道:“黎兄,既然已經找到令妹,那不如由愚弟一道護送剩下的學生,我們報社再見。”

    他的中文很奇怪,聽到的人都沉下臉望著他,青年不為所動,只是盯著黎二少。

    黎二少臉色很黑:“我不會再回那了,從此以後,只有戰場見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雖然遺憾,但是黎兄,你們有言,成王敗寇,我深以為然,既然你堅決在戰場見,那便戰場見吧,告辭。”說罷,他轉身,林先生已經帶著剩下的女學生走了,招呼都不願意打一個。他沒什麼表示,只是再次朝黎二少點了個頭,朝著林先生他們去的方向走去。

    黎嘉駿緊緊握著黎二少的手,終於感覺兩天來飛散的三魂七魄歸了位,也懶得問那青年是誰,只是急著問:“家裡有沒有事,大哥呢?大哥怎麼樣了?”

    黎二少目下青黑,憔悴不已,只說了一句:“那晚,北大營被襲擊,上面下令不准抵抗,全營八千個人被他們幾百個人追著跑……““那大哥……”這些黎嘉駿早有數,她急不可耐的想多知道一些。

    “大哥路過了家,給爹娘磕了個頭,就走了。”

    “……他沒說什麼?”

    黎二少擦了擦眼睛,他的眼眶通紅,不斷眨著,卻干澀無比:“沒,太急了。”他揉著黎嘉駿一頭短發,低聲道:“就差你了,沒事就好。”

    可黎嘉駿卻心酸的不行,她不用二哥多描述,就知道當時大哥的樣子,她眼前浮現出那天黎老爺抑郁難抒時,大哥把她趕上樓,自己卻默默的給黎老爹磕頭的場景,那時候的震撼和心酸到現在擴大了百倍,此時她忽然明白,不是時間太緊,也不是他無話可說,而是他實在太多話要對爹娘說,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只能磕頭……

    她的耳邊仿佛又出現了那輕而沉悶的“咚”一聲,那是一個漢子的額頭觸到地板的聲音,不用刻意都沉重的讓人壓抑的想哭,更遑論他平時一貫都那麼挺直而堅強,此時卻迫於軍令,毫無抵抗的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地方,扔下了親人、新婚妻子和曾經擁有的一切。

    九一八啊,你讓一群學生離開了學校,讓一群軍人逃離了軍營,讓一波百姓失去了家園,你到底殺死了多少人,又將復活多少人?!

    當黎二少牽著黎嘉駿回到黎宅時,公館空空蕩蕩的,曾經來往忙碌的佣人們一個都不見,只有金禾的丈夫門房大爺還在探頭探腦,他老淚縱橫的把二少爺和三小姐迎進去,隨後緊閉鐵門。

    全家都坐在客廳裡面,看到黎嘉駿進去,沒等章姨太哭出來,黎嘉駿率先一步向前,她抽了抽鼻子,不知道哪兒來的衝動,頭腦一熱就朝著黎老爺跪下了,還大力的磕了個頭,大聲道:“爹,我回來了,我沒事兒!”

    “好,好!”黎老爺把手中的拐杖擱到一邊,探手把黎嘉駿拉到懷裡抱著,一遍遍摸著她的頭,“回來就好,沒事兒就好。”

    就連大夫人也放下了手裡的念珠,眼眶通紅面帶微笑的看著她,黎嘉駿摸了摸右邊章姨太的手,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後又爬到大夫人的身邊,手撫著她的膝蓋仰頭道:“大娘,您別擔心,大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大夫人只是笑,卻不說話,半響垂下眼撫摸著念珠。

    黎嘉駿被章姨太扯到身邊任其一頓摸,她望向大嫂吳尹倩,她一直很鎮定的坐在大夫人身邊,感到她的目光後抬頭望望她,露出一個柔和的笑。

    如此鎮定的環境,讓一切都好受了許多,雖然還是沒能完全從昨日的巨變中回過神來,但顯然家裡兩個男人已經有了主張。

    “昨日之事,已無需多言了。”黎老爺沉重的開頭,“昨晚已經有消息,撤退的軍隊大部分都去了山海關和錦州那兒,伺機等待命令……”他的聲音越來越壓抑,“可是,不管有什麼命令來,咱們老家,也已經被占了……居然不抵抗!居然不抵抗!”黎老爺一發怒,一邊拿拐杖敲擊著地面,“那個王八羔子!敗家玩意兒!大帥若在!何至於此!絕不至此啊!咳咳咳咳!”

    黎嘉駿和吳尹倩連忙上前給黎老爺順氣兒,旁邊金禾遞上了一壺溫茶供黎老爺喝下。

    “爹,什麼也別說了,現在當如何?”黎二少沉沉的問。

    “走!趁日本兵還在往北打,我們往南走!先去北平!”黎老爺一錘定音,“老二,你先護著她們走,我處理了後事,隨後跟來。”

    “爹!要走也是你們先走,哪有讓您殿後的道理!”黎二少不同意,“您才是家裡的主心骨,我護送有何用,去了北平一切的打點和安頓都需您來經手,您先跟海子叔一道帶著她們去北平,我留下來收尾才對!”

    “胡鬧!你懂個屁!”

    “我不用懂屁,我懂我要干什麼,我能干什麼,就行了!”黎二少嚴肅反駁,“現在北寧鐵路還沒斷,還能往南去,若是到時候斷了,沿路都是日本兵,你們連日語都不懂,怎麼出的去!”

    黎老爺沉思的空當,黎嘉駿想不明白:“為什麼不一起走?”

    “你昨晚不在。”黎二少解釋道,“已經有日本軍官來過了,咱們家被盯著呢,必須得有人守著做樣子,而且,工廠,鋪子,都得安排好,那麼多工人還有雇員,工資不發了?貨白送給日本人了?”

    “為什麼要盯著我們家?!”

    “他們占了東北所有的軍火庫還有飛機場不夠,還想霸占私人的,這不是想讓咱爹招呼商會的人一道’心甘情願’的交出貨物嗎?”說到這,黎二少突然哦了一聲,遞給黎嘉駿一個盒子,“妹子,這個很好用,你拿著,路上以防萬一。”

    黎嘉駿打開看,驚喜的吹了聲口哨,是一把精致的手槍,配了五發子彈,她拿出來掂了掂,雖然老爹賣軍火,但他從不讓貨進門,導致她這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摸真槍,感覺很酸爽。

    “嘉文。”大嫂突然開口,“可否也給我一把?”

    黎二少愣了一下,點點頭,上樓又拿了一個盒子給大嫂,隨後又認真的看向爹。

    黎老爺一直在慎重思考,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兩邊都少不了他,二少說的有道理,但若讓他留在這,一不小心黎家就有可能絕後,但若是換一換,那麼黎家很有可能就這麼敗了,得不償失。

    “爹,我留下!”黎二少還在堅持,“你也看到了,就算已經為敵,有些情面我還是可以用的,至少保命無虞。”

    “混賬!你敢去求他們試試!?”黎老爺吹胡子瞪眼。

    黎二少卻不語,他低下頭,緩緩跪下,懇求道:“爹,大哥為國,豁出命也要跟著部隊走;你不能讓我連為家拼一次的機會都沒有,我求求您了!”

    黎老爺長長的嘆口氣,望向大夫人。的確,兩個都是她親生的,她的意見至關重要。

    大夫人閉上眼,眼皮劇烈顫抖著,再睜眼,表情卻一派鎮定,她緩聲道:“我寧願讓你們外公早走,也不願讓他碰大煙……至於老大和你……我就是這麼個狠心的媽,兒啊,你大哥磕頭的時候,我就當他已經戰死了,你,千萬保重自己,但也要問心無愧,懂麼?”

    黎二少含淚點頭:“我懂,你們放心,等辦完了事情,我立刻追來。”

    於是商量結果,現在就整理東西,由一個小幫佣跑商行用黎老爺的名義買了五張前往北平的票,後天晚上就走。

    此時火車票已經被炒到了天價,得虧黎老爺以前機智,常年包了一個臥鋪位,現在一個床位按四張票賣,才勉強搞到五張票,另外再加兩張站票擠一擠,剛好可以塞下門房海子叔,金禾和雪晴一家。

    日本人勝利果實接收的太快,以至於接管的力量都還沒到位,這兩天外面中國國人不見幾個,日本人更是沒見幾個,只知道大部分日本兵都忙著抄家,東北王張家的宅邸已經被抄得底朝天,這樣看就算張學良回來,也沒地兒住了。

    黎嘉駿自己沒什麼東西要整理的,她來這兒才兩年,並沒什麼特別的回憶什麼的,便四面幫忙,大嫂雖然也剛進門不久,但是嫁妝裡就有不少從小到大難舍的東西,一時間又是孤單惶惑又是憶苦思甜,不由得越理越惆悵。

    黎嘉駿被四方嫌棄之後,只能探頭探腦的來給大嫂幫倒忙,見她那鼻頭通紅的模樣,不由暗嘆就算將門虎女也是個女生而已,安慰道:“大嫂,我覺得大哥會沒事的,你就別再難過了,結婚那天你的話這麼快就忘了?”

    吳尹倩似乎有些不安,她望了望門外,終於忍不住對黎嘉駿道:“妹妹,不是我故意瞞你們……我覺得嘉武他,並沒在山海關……或是錦州。”

    “啊?為什麼?”

    “婚後我們聊天,他提起對在北大營的前途不看好,我覺得他有心建功立業,便想盡所能幫幫他,於是給他推薦了我在黑龍江的一個世伯,那是個很硬氣的人,對敵手段一貫不軟,我看嘉武的反應,似乎也挺心動的,並且還籌備起來,本來他前幾天一直不回來,便是在奔波這件事,我還聯系了那邊的世伯,他表示很歡迎,於是我覺得,我覺得……”大嫂說著臉就有點紅,“那邊還是我的娘家,我與他一道過去,我主內,他在外,更有助於他的事業,卻不想……”

    “所以你覺得大哥會往那兒去,你介紹的誰?”剛問完黎嘉駿就覺得囧了,她才認識幾個民國人啊能知道就好了。

    “黑龍江省的軍政參謀長,謝珂。”

    果然聽都沒聽說過,黎嘉駿撓撓頭,只能跳過這個話題:“可是現在日本兵在往北打啊,大哥難道還能追著他們去?上頭既然要求不抵抗,他就算趕在日軍前面到達黑龍江也沒用武之地啊。”

    “既然上面下令不抵抗,如果日本占領了東三省不再南下,那即便是守在山海關和錦州也無意義,但如果北上投奔謝伯伯,日本打過去,以謝伯伯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如我相信謝伯伯一樣,他……也信我……”

    黎嘉駿知道,這個他,指的就是大哥。

    大嫂說得那麼有道理,她竟然無言以對!

    所以蠢大哥是自己把自己往槍口上送,而蠢大嫂還推波助瀾!

    這情懷是不是有點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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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站台援手

    嘉駿一直堅定的覺得,事發之後,離開東三省是必然的事情,雖然沒想到因為家庭原因會需要留一個人殿後,但是她還是覺得,家裡決定極早離開真心不錯。

    為此她還開始了積極的准備,她翻出一張大大的牛皮紙,那是當初生日拆禮物的時候別人包包裹用的,她看著實在喜歡,就很土鱉的把紙收了起來,當時裡面包的什麼禮物她反而不記得了。

    她從二哥那兒拿來一支炭筆,憑著記憶畫了一個中國地圖的草圖,當然,是現在的版本,然後在遼寧省大概是沈陽的地方畫了個點,標記了一下,隨後四面看看,覺得好像雞胸脯雞肚子那兒都不安全,就在大概是重慶四川的地方標了一下,意味著目標就在那兒了。

    看著空曠的地圖上隔了差不多一個中國的起點和終點,黎嘉駿一陣心塞……

    老爹的下一個目標是北平,長城抗戰的時候應該會選擇南京或者上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遷到大後方……如果能勸他早早到大後方去扎根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結果這話不提還好,一提老爹都飆了:“閨女啊!雖說隔著個中國,但那兒什麼樣爹還是知道的!那兒工廠都沒有!電都沒有!去那兒干嘛?!”

    黎嘉駿聽得目瞪口呆,不說四川天府之國吧,光重慶在她印像裡就是個重工業基地,怎的現在居然還是個原始社會?莫非是在抗戰後期作為大後方才被生拉硬扯大的?

    這讓她怎麼勸!

    她只能掙扎:“可現在北平,上海,哪有我們擠進去的地方,不如早做准備,越早去占地兒,越有發展前途嘛!”

    黎老爹擺手:“這些事兒不是你操心的,東西理好沒,理好了就准備准備可以走了。”

    黎嘉駿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從黎老爺那兒出來路過黎二少的房間,卻見他剛雙手握槍向前瞄了一下,然後把槍關上保險栓放入腰腹處的皮套內,若無其事的穿上了西裝,聽到動靜,轉頭正和三妹對上眼,他挑了挑眉,笑問:“怎麼了?”

    黎嘉駿搖搖頭,什麼都沒說,進了自己房間。

    原來事態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黎嘉駿進門就蹲地上了,黎二少剛才那表情,那氣勢,分明是要為了什麼拼個魚死網破的樣子,這不科學!黎老爹肯定也知道這點,為什麼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來?

    她還是想問清楚,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提著自己的小包裹剛開門,就見到二哥正站在門外,他一把攬過她下樓,問:“想什麼呢?”

    “想你。”黎嘉駿很直接,“想你活,但怕你活得憋屈;怕你死,又怕你死得不痛快……”

    黎二少沉默良久,忽然問:“妹子,哥對你好不好?”

    黎嘉駿繃著臉,從喉嚨裡擠出句:“好。”

    “哥疼不疼你?”

    抖動的腮幫子中憋出個:“疼。”

    “那你以後要不要孝敬哥?”

    黎嘉駿好懸沒在張嘴的時候淚崩:“要!”

    “那不就得了!死了怎麼被你孝敬?”黎二少大力拍著妹子的肩膀,“去吧,三弟,哥哥都不在,照顧好家裡。”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的下樓,看也不敢看黎二少,二哥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的跟在後面。

    家裡都已經聚在一起了,逃亡在即大多緊張的面部抽筋,所有人都穿得和老農民一樣,黎老爺脫下錦衣大褂,穿上一身棉襖,和本身貌不出眾略微發福的大夫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對鄉下老夫妻的樣子,大嫂本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此時一樸素,氣質還在,可也不惹眼了,唯獨章姨太平時講究著當個貴婦,又是卷發又是美容的,此時就算穿穿得比誰都破,可布巾子下偶爾翹出的兩縷卷發還是暴露了什麼。

    見大家都看著她,章姨太也知道自己沒遮掩好,頓時很緊張,她一狠心跑去灶房,抓了兩把灰四面抹了抹,還剪掉了一圈老要往外翹的短發,頓時那樣子就活像春晚上小崔說事裡的白雲大嬸。

    大家再看黎嘉駿,俱都沉默了。

    黎嘉駿不知道哪裡搞來了一身麻黑夾襖,腳上踏著雙藍布鞋,頭上用一塊藍花布扎著頭,胸前斜背著一個藍包裹,除了張小臉還需要抹抹灰以外,那一身不倫不類又土鱉的搭配簡直醜出了境界。

    “駿兒,你哪學來這裝扮的……”章姨太抖抖索索的,不忍直視。

    黎嘉駿很無辜,黎老爺說穿得土點兒,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以前看的手撕鬼子劇中解放區窯洞裡的那些人,這些布還是她從遣散的下人房裡挨個順來的!有些似乎還是床單和抹布!為了扮醜那麼拼她也不容易好嘛!

    “哎,來不及了,先走吧!”黎老爺他回頭看了一眼住了半輩子的大宅,回頭就走了,大夫人也很平靜,章姨太早和自己的小公館依依惜別過,對這兒也並沒什麼留戀,大嫂更是才住了二十天,倒是門房海子叔,金禾還有雪晴一家子,俱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黎二少不能跟著,他此時要到大門口去證明黎家還有人,好讓其他人扮成僕人離開,於是大家都往後門走的時候,黎二少反而要往前,他雙手插著褲兜和家人們揮手,誰都不想營造什麼生死離別的氣氛,可是等出了灶房的後門時,黎嘉駿看到,一向剛強的大夫人,已經淚流滿面。

    “不能哭!一群被遣散的佣人哭什麼!”黎老爺粗著嗓子,帶頭往前走去,果然剛繞過院子拐角,就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蹲著,朝他們望過來,還沒等他們有什麼動靜,前頭吱的一聲,是正面大鐵門打開的聲音,那兩人連忙往那兒望去,黎家人立刻相互催促著離開。

    外面有小股的人和他們一個方向,看來有點眼力見的有錢人基本都開始組團撤退了,大多都穿的貌不驚人,就算現在沈陽城並不是現在的城市那般公交車不堵都要兩小時開完,但對於出門就要小轎車代步的富人來說,即使往火車東站那麼一個不算偏遠的車站過去,也讓幾個長輩一頓好走。

    路上,黎嘉駿越跑越揪心,來來往往的日本兵已經多了起來,看到成群的人總是會多注意兩眼,甚至還有穿得精致點的被攔下盤問,更有幾個年輕人被押著往一個方向去,他們對於這個城市的接管已經步入正軌,就算不知道歷史的人也能看出這個城市要奪回去已經了無希望,她腦中不斷回想起黎二少雙手握槍往前瞄的姿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被心裡那本歷史書壓得太悲憤,以至於看誰都像是要為國捐軀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疼,把黎二少一個人留在那……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個空宅子裡了……

    “嫂子,我放心不下二哥。”她一邊喘氣,一邊小聲對吳尹倩道。

    吳尹倩看了看她,艱難的笑了笑:“我也擔心你大哥,但我向他發過誓,要代他照顧好這個家……你呢?”

    “……我可沒發過什麼誓。”

    “但你不是天經地義麼?”

    黎嘉駿沉默了,又有點不甘心:“你不擔心吳伯父吳伯母嗎?”

    吳尹倩眼神暗了暗:“那兒,肯定有你大哥啊。”

    黎嘉駿無言以對,只能埋頭繼續跑。

    好不容易到了東站,一看眼前場景,黎嘉駿菊花一緊,什麼糾結都沒了,媽個雞,不是城裡人少,是車站裡人太多!從入站口開始就一直堵,到了站台上簡直寸步難行,好多小孩子被爹媽雙手舉在頭頂,像某些宗教寓言似的向著火車艱難移動,周圍漂過同被舉在頭頂的包裹行李無數,人們在站台上扭著瑜伽,爭先向列車員出示著車票,列車員恨不得拿根鐵棍攔著車門,死死的把著最後的底線,這特馬分明就是春運!

    黎嘉駿小時候是沿海的人,讀書到了內地,反正這輩子春運就跟她沒什麼關系,此時到了這個時代,反而要經歷春運一樣的場景,簡直虐跪。黎嘉駿一直覺得自己挺耐操的,她打小坐公交車,沒經歷過春運好歹經歷過早晚高峰,此時看著這樣子,她不知道哪裡湧出的豪氣,對著黎老爺幾個道:“我開頭!你們一個抓一個!千萬別放手!”說罷就竄到前面,拳打腳踢開始鑽人縫。

    就算不相信家裡三閨女的力氣,也要相信黎三爺的本事,事到如今已經別無選擇,是不是有錢人現在都得在人群中擠得跟狗一樣,黎嘉駿率先牽住了黎老爺,後頭剩下的人串成一串,發揮不要臉不要命的精神,沿途黎嘉駿感覺自己幾乎是踩著人腳抽著人臉過去的,一路招來超多叫罵,黎嘉駿風一樣過去了根本懶得理,其他人也沒怎麼的,章姨太卻爆發了她住鄉下時積累的文化底蘊,與金禾一道一路走一路回嘴,簡直堪稱熱鬧了一路,好賴是全部都擠到了售票員前。

    黎嘉駿此時干癟的身材裡迸發出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力氣,她沒急著上車,而是非常威武的以一夫當關的氣勢站在樓梯邊列車員對面,擋住周圍所有人,一把把黎老爺拽上去,緊接著是大夫人,章姨太,大嫂,到了門房一家人,海子叔死活不願讓自家三小姐來拉他,掙扎間黎嘉駿怒了,大吼:“我好不容易占著這麼好個位子你非得累死我是不是!快上!你老婆孩子還在後頭呢!”

    海子叔無奈,緊趕慢趕上去了,一起把老婆孩子拉了上去,雪晴小姑娘一個一直在斷後,上了車後喘口氣,轉頭就要來拉自家小姐,卻被黎嘉駿猛力一推摔進了車門,她爬起來還要來拉,見到眼前的情景大驚失色。

    黎嘉駿感覺血液都倒流了……

    就在雪晴上去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隨後一個人操著一口極為不標准的中國話道:“黎三小姐,你似乎不該在這裡。”

    她下意識的狠狠的把雪晴推了進去,緩緩的轉頭,就看到上次同二哥一道來找她的日本青年,他穿著西裝,被人群擠得皺巴巴的,可是卻一點不影響他嚴肅的樣子,他說完這話,手抓著黎嘉駿的肩膀,抬起頭往車裡探頭。

    她似乎聽到章姨太在裡面叫:“駿兒還沒進來!”遠處有列車員大喊:“車要開了!都退開退開!”

    她不禁慶幸黎老爺老謀深算,為防在站台上時間久了遇到意外,掐著時間來到火車前,要不是擠站台廢了點時間,此時就是他們剛上火車歇了口氣,火車就開的節奏。

    而現在,卻也給了家裡人一線生機。

    “你是誰啊?我又不認得你!”先裝傻。

    日本青年根本不理他,他推開旁邊因為聽到火車汽笛聲更加瘋狂湧動的人群,然後往後望,黎嘉駿順著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不遠處站台的柱子下站了一排日本兵,就要抬起手招呼。

    她嚇得沒理智了,跳起來像蓋帽似的壓下他的手,尖利的叫道:“我是來送朋友的!送朋友!”

    “哦?你朋友?”日本青年很沉靜,用一種近乎歉意的語氣道,“對不起,黎小姐,我不能放你們走,相信你的【朋友】不會坐視不理。”他忽然掏出一把槍,抵在了黎嘉駿額頭上。

    臥槽!她腦子一片空白,周圍全是尖叫聲,再沒人敢往前擠,他們周圍形成了一片中空地帶,即使火車還沒開,但列車員已經嚇得關上了車門。

    千萬別看到,千萬別看到……她心裡只有這一個想法了,如果他們看到了,肯定會出來,千萬別看到!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日本青年手槍抵著黎嘉駿,眼睛在車窗上逡巡著,就等著黎家人誰露頭,黎嘉駿甚至想不如自己“輕舉妄動”一下算了,看這架勢,咱家這根本不是逃難,而是逃亡,好不容易把家裡人送上火車,如果功虧一簣,死她一個總比死一群好!

    火車又響了一聲,快開了,日本青年眯起眼,打開了保險栓。

    黎嘉駿剛想咬牙一博,突然聽到一個驚訝的聲音:“黎小姐,這是怎麼的?你怎麼還沒回去?”

    這聲音不耳熟,黎嘉駿很驚訝,她抬頭一看,差點就斯巴達了,竟是榮祿班那幫人,秦觀瀾正在窗口朝這邊看,顯然那聲音就是他的,旁邊沒見到靳蘭芝。

    這時候要是能夠演技爆發一下就好了,可是頭上頂著槍完全沒有激情啊,黎嘉駿淚流滿面。

    日本青年卻問了:“她,來送,你們?”

    秦觀瀾對著拿槍的日本青年完全沒害怕的樣子,倒是有些嘲諷的樣子:“黎小姐,你的心意,恕秦某實難消受,即便是苦肉計,也請您……莫要玩過了。”說罷,他仿佛不願意再看黎嘉駿一樣,揚著下巴撇過臉。

    “恩。”日本青年若有所思。

    恩你妹啊恩!

    即使知道那是演戲,可也太像了,像得黎嘉駿想跳起來撓他兩下,哪個傻叉演苦肉計用這種劇本啊!穿得醜出天際還被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拿槍舉頭,是刁絲逆襲還是犯神經病啊!

    此時,車已經緩緩開始開了。

    見日本青年還不停的往車窗那兒看,黎嘉駿不由得氣悶:“你看什麼呀,我哥不在這,他讓我自己過來,他要在家安撫他媽!”

    “黎兄,在家?”

    “還喊什麼黎兄,你也配!”

    日本青年不見生氣,此時車已經開快了,周圍人都沮喪的散開,他覺得黎嘉駿已經沒了上車的可能,便放下了手槍,站在一邊,不知道想干嘛。

    黎嘉駿沒回頭,她呆呆的望著飛去的列車,那兒很多人探頭在回頭看,她卻看不清裡面有沒有黎家人。

    他們肯定是知道的吧,或者有偷看的吧。

    那就得站著,就算下一秒死了,也要站到他們看不見為止。

    等到火車只剩下一個小點,日本青年才低聲道:“黎小姐,得罪了,在下,不求您原諒,但請您允許在下,護送您到家中。”

    黎嘉駿大大的呼了口氣,笑了笑往前走:“行吧,車在哪?”

    她在想,二哥看到她這樣“衣錦還鄉”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到時候她是不是該准備句比較驚艷的台詞來shock他一下。

    或者這個日本鬼子在看到空空如也的黎宅時,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會不會直接惱羞成怒嘣嘣兩槍干掉他們兄妹。

    一直到了黎宅,黎嘉駿的腦子還在魂游天外的狀態,這樣的情景她這輩子第一次經歷,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應對,這一圈轉下來也不過兩個多小時,就好像出去上了會兒課一樣。

    司機按響了鐵門門鈴,裡面過了許久,才有人慢悠悠的來開門,黎二少推開大門,看到車子時淡定的臉在看到後座上一副苦逼臉的黎嘉駿時頓時變成了暴走狀。

    日本青年下車後給黎嘉駿開車門,將她請出車門後,望了望裡面,空空如也的院子,一副了然的表情道:“看來,你們果然做了很不理智的事情。”

    黎二少一把拉過黎嘉駿護在身後:“山野,你看著辦吧。”

    山野沉默了一下:“黎兄,沒有下次了。”

    “還叫黎兄,你也配!”黎二少突然暴怒起來,“我早知道你學中文是這等居心,我就算縫嘴也他媽不跟你說半個字兒!”

    山野沒再說話,微微一鞠躬,就回到車子上走了。

    兄妹倆在鐵門前久久沉默,秋風蕭瑟,氣氛卻並不是很緊繃。

    黎嘉駿莫名的想笑,她哽咽著,又咧著嘴:“哥,我來孝敬你了。”

    黎二少不言,長長的嘆口氣,轉身將妹子緊緊的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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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23:59:46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北行前

    對於妹子的慘淡歸來,黎二少焦心之下還是有點安慰的,好歹她是全須全尾在身邊,而不是去坐個火車結果沒上火車也沒見人的失聯狀態。

    可沒到晚上兩人就斯巴達了。

    黎嘉駿洗了個澡在房間裡擦頭,由於燒水洗澡超麻煩,她一洗就一個下午,聽到二哥敲門便拿著毛巾開了門,二哥一臉糾結:“妹子,吃面麼?”

    “啊?”黎嘉駿仗著頭發短一陣甩頭,甩了黎二少一臉,“吃啊,怎麼了?”

    “哦,你別嫌哥手藝差。”

    “……”媽個雞!幫佣走了都沒人做飯了!這能活?!

    黎嘉駿穿上家常服跟著二哥下樓,炯炯有神的看到桌上一盤腌大白菜兩碗面,連點兒肉都沒!“哥,你不是肉食的嗎?”

    “好像沒燒熟,沒敢拿出來吃,先將就著吧,以後我出門會帶回來。”

    民國親哥外賣麼?黎嘉駿內牛滿面,她趿拉個拖鞋走到廚房,繞了一圈,覺得自己確實hold不住這鍋灶,但她其實會做點兒飯菜,便犯愁了:“要不,我說,你操作?”頓了頓又有點不相信:“肉多燒會兒能不熟?燒焦了也行啊!”

    剛說完她就在旁邊的垃圾桶裡看到了一堆黑乎乎的肉,不由得扶額,媽的,果然是燒焦了不好意思說,居然還拿沒熟這種腦殘理由!二哥真是奇葩了。

    黎二少跟在後面黑著個臉:“愛吃吃,不愛吃餓著!”

    “哎你等會兒嘛,別急。”黎嘉駿剛才看過了,那面就跟陽春面似的,目測清湯寡水,她才吃不下去,想了想便讓二少熱起鍋子,自己撿了點大蒜、蔥、姜拍碎了,混著點醬油往鍋裡炒了炒,再加點醋、糖和麻油,燒出來一碗帶著糖醋香氣的醬料,端到桌子上先往自己面上澆了點,面頓時香了不少。

    “試試不?”剩下大半碗遞給二哥,“要不先嘗嘗?”

    其實光香氣已經證明味道了,但黎二少還是傲嬌的拿筷子蘸了蘸吃,吸溜一下道:“馬馬虎虎啦,你哪兒學來的。”

    黎嘉駿毫不心虛:“這就是以前廚房阿姨做清蒸大蝦時的蘸料罷了,我覺得好吃,就注意了一下配料,也不難嘛……當時我也是把剩下的倒碗裡拌飯吃了,可下飯了對不?”故事是差不多的,時間上就有待考證了,她忽然發現,其實穿越前自己的年紀都比二少大,占著這個身份就習慣性惡意撒嬌賣萌,可到了這個時候,其實應該能反過來照顧他了。

    黎二少毫不客氣的把剩下的醬料全倒在自己面上,拌了一拌,稀裡嘩啦吃了起來,吃了一大半才緩過勁兒,放慢速度道:“明早我就出去了,你怎麼辦?”

    “我跟你一道啊,就我一個人守著麼個宅子,被人入室了怎麼辦,財劫不著人家衝冠一怒勉為其難的劫色了我可咋整?”

    “……多大個臉,被劫色都敢想。”黎二少已經習慣了妹子的無恥了,“那行吧,到時候會出什麼事我也不敢說,所以你自己注意點。”

    “那你是不是該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被日本鬼子盯得這麼緊了吧?”

    黎二少繼續吃面,含糊不清地說:“其實就是他們眼看著老爹從他們那兒買了一批軍火,才幾天功夫就不見了,惱羞成怒罷了。”

    “爹都買走了,賣出去很奇怪嗎,這有什麼好惱羞成怒的?”黎嘉駿對這邏輯理解不能。

    “首先,不是爹一個干了這事兒,而是他帶著好幾個叔叔伯伯都這麼做了;其次,他們買那批軍火大概也就是十五六號,平常講這麼一批軍火,出貨不可能那麼快,估計那時候日本那邊就想著白賺這麼一比,到時候都占領沈陽了,再低價或者不花錢把這批軍火強要回來,不就是一大筆收入了麼?誰知道爹他們兩三天時間就全把貨出光了,要我我也惱羞成怒了。”黎二少說著惱羞成怒,表情卻是喜笑顏開的。

    “所以老爹到底做了什麼?”

    “還能怎麼著,賣了啊。”

    “誰那麼厲害一口氣吃下那麼多啊?”看日本人那樣兒,消失的軍火絕對不是小批吧!“還有運呢?怎麼偽裝的?”

    “不用偽裝,直接讓人去倉庫拿,又沒賣遠。”黎二少神秘一笑,“妹子,你忘了咱祖上做過什麼了?”

    “土……胡子!”黎嘉駿張大嘴,“賣城外的胡子了?”

    “對啊,還是你大哥建議的,他當初就是從那群胡子那兒繳的膠卷兒,覺得當兵的動不了手,當胡子的卻可以給那群畜生找找麻煩,所以就讓爹把庫存的賤賣了給他們,誰知老爹當時就聯絡了同行,摸著日本人的心思去他們那兒買了一堆半淘汰的貨,當時只覺得買的多價格好談,結果日本那邊根本沒講價的意思,直接按著便宜價格賣給了他們,老爹他們買好怕人反悔,立馬連著庫存一道便宜給了胡子,結果沒兩天,就事發了。”黎二少越說越得意,還意猶未盡,“當時老爹還說,難怪日本鬼子那麼低的價也願意賣,敢情是打的空手套白狼的主意,這筆生意太值了……就是現在風險有點大。”

    黎嘉駿簡直要給黎老爹和黎大哥跪了!人家還不知道九一八呢就能憑著直覺虐的日本鬼子不要不要的,這樣的智商要她何用?!她拜還不成嗎?舔還不成嗎?!

    就算當時是賣給胡子,那現在差不多是等於支援了游擊隊啊!雖然胡子三觀不咋地,但在這滿是難民,全城中國人被剝削的時候,最肥的是誰?霓虹君啊!不劫他們劫誰?!反正打完就跑,有種你日本鬼子拿飛機犁了這莽莽群山!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黎嘉駿激動的敲筷子。

    “本來我一個人還有點麻煩,有你在就好了,明天我們兵分兩路,我已經聯絡了出納韓伯和工人在倉庫等,到時候你幫著韓伯把工人的工資給發了,就回家吧。”

    “那你呢?”

    “哦。”黎二少輕描淡寫,“我去辦事處把來找茬兒的打發了就回來。”

    “乓!”黎嘉駿摔碗,“黎嘉文你當我傻子啊!你又是耍槍又是裝淡定以為我瞎啊?!要你句實話那麼難嗎?你要覺得你那麼能干一點都用不上我干脆明兒個你發工資也自己去算了反正折騰來折騰去都死你一個我打什麼醬油!?”

    黎二少愣愣的看著她,剛塞進嘴裡的最後一根面條都掉了下來,他徒勞的吸了吸,沒吸溜到那根面,也沒什麼興致再吃了,拿了塊餐巾擦著嘴靠坐在椅子上,放空著雙眼沉思著。

    “怎麼樣,想通了沒?唇亡齒寒懂不懂?!一損俱損懂不懂?!你妹子一個人會被劫色懂不懂?!”

    “懂懂懂!除了最後一個都懂了!”黎二少回過神討饒,“行!妹子,明天你發完了工資,就來辦事處找我,我們見機行事!”

    所以說明天到底要面對什麼,黎嘉文少年同樣一頭霧水啊,老爹你究竟是有多高估自己二兒子的辦事能力……黎嘉駿無奈,卻又很激動:“好!就這麼定了!”

    反正這玩意兒沒誰有經驗,弄得出計劃就怪了。

    兩人吃完了晚飯,稍微消了下食就回房睡了,經歷了今天一上午,黎嘉駿覺得自己再緊張就太不上道兒了。

    早晨一大早兩人就分頭行動,黎嘉駿認得自家倉庫的位置,由於那兒已經搬空,所以不會再有日軍去關注那兒,正好方便大家集合發工資,其實黎老爺做的生意並不需要太多人,除了一些辦事處固定的員工和倉庫管理以及搬運,基本勞力大多都是需要的時候臨時雇佣的,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忠心耿耿跟了那麼多年的老員工更不能怠慢了。

    黎嘉駿以前見過討薪民工的苦,也嘴上罵過那些喪盡天良的黑心老板,雖然黎老爺一家抓准機會先走了,可剩下的人並不見得有這個本事離開,養家的錢還是要給他們發的,對於黎二少留下來善這個後,她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出納韓伯跟了黎老爺很多年,是個黎大少都不敢怠慢的人,黎嘉駿到的時候,這個有些駝背的老大爺已經等在那兒,他咯吱窩下緊緊夾著皮箱,一邊擦著圓片眼鏡,在看到黎嘉駿的時候,猛地瞪大眼:“三小姐?咋是你?”

    “我留下來了,哥先去辦事處。”黎嘉駿若無其事狀,“其他人呢?”

    “來的都在裡頭了,我透透氣。”韓伯咳嗽兩聲,“平時啊,都是我跟在你爹後面,他進去轉一圈,我就在外面等……就在這樹下躲陰涼。”

    黎嘉駿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是有一片土不假,樹呢?

    “他們覺得你爹把貨藏起來了,把樹給掘了。”

    ……喪心病狂!

    很快,員工就到齊了,統共也就三十來個,看到是三小姐來發薪水都紛紛表示驚訝,等發完了,俱都沉默,有幾個很想哭的樣子,但更多的是累,他們接錢的表情並不是發了薪水的喜悅,而是迷茫和沉重。

    黎嘉駿想安慰安慰,當然是不知從何說起的,只能來一句:“這宴席,終歸是要散的,大家保重,來日必能再見的。”這來日被她說得和來世似的,感覺更不爽了。

    所有人氣場更加沉重,黎嘉駿恨不得自抽一掌,她恭敬的和韓伯道了別,就看那老大爺在秋風蕭瑟中傴僂著往前走,心想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著,這個小老頭兒其貌不揚,如他所說一直跟著黎老爺勤勤懇懇,現在也就這樣在路盡頭消失了,黎嘉駿一陣鼻酸。

    她緊接著還要趕去辦事處那兒,倉庫在外圍,辦事處就離市中心比較近了,黎嘉駿一路撿小道兒竄到辦事處附近,那是一個在城南某街角的雙層小洋房,旁邊就是日本人扶持起來的沈陽商業中心之一春日町,此時那兒也不如往常一般熱鬧,稀稀拉拉的人走過,她在個小巷子裡往外探頭,就見到小洋房下面停著一輛轎車,一個司機模樣的日本兵站在車門邊等著。

    她頓時有點怵,不知道該不該穿越火線上去,這情況看,如果裡面是險地,那她去了也是送人頭的,如果不是……怎麼看都不安全好麼?!

    嘭一聲,上面窗戶忽然開了,黎二少半個身子露出來,他居然在憂傷的抽煙,正好和斜邊上小巷子裡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黎嘉駿對上眼,他挑了下眉,揚了揚下巴,順便吐了口眼圈。

    這樣子是要她走?

    廢話啊明擺著送人頭當然要她走啦,可是不是說好一起面對嗎?!黎嘉駿現在不怕死了,就怕黎二少本來不用咋地,被她這麼一衝上去反而有個好歹,那就是豬都鄙視的隊友了。

    黎二少借著吐煙圈的功夫,嘴巴做了個口型,黎嘉駿盯著看了兩遍才疑惑的確認:“別回家?”

    又不讓上樓又不讓回家?

    黎嘉駿點點頭,感覺似乎是懂了什麼,她雙手抱膝縮到了巷子裡面一堆籮筐旁邊,時不時抬頭看看,卻見黎二少那兒似乎僵持了,他時不時的開窗抽根煙,偶爾有個帶著圓邊帽的中年男人和他並排站著一起抽,不像會是要出人命的樣子,倒像是在等著什麼。

    等了許久,五個日本兵吭哧吭哧跑過來上了樓,黎嘉駿緊張的觀察著,並沒有聽到什麼動靜,那個圓禮帽的中年男人就帶著日本兵下來了,後面居然還跟著那個山野!他和兩個士兵在樓下說了幾句,三人便站在門口不動了,恭送那位圓禮帽中年男上車走了,走時,他表情非常不好。

    到底什麼情況?

    黎二少右手拿著件西裝往肩上甩著,吊兒郎當的下來了,就在他走到門口那會兒功夫,死盯著他的黎嘉駿分明看到,一個紙團兒從西裝裡漏出來,滾了兩滾,停在鐵門旁,這時山野在和他說話,兩個日本兵要正走到他後面跟著,並沒有注意到。

    黎嘉駿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四個坐著自家的小轎車走了,她此時蹲得全身發麻,天色都快暗了,涼意已經起來了,她等周圍一個行人都沒有,猛地躥上前拿了紙條就攤開看,上面只有凌亂的寫著一句話:“他們要抓你,上去,鑰匙插在花盆裡,右上抽屜有車票,走,別拖累我。”

    她這才明白,剛才等了那麼久,敢情那群日本兵是在找自己的?!他們以為把黎二少約到這兒,就能趁虛而入把肯定在家留守的黎嘉駿給抓了拿來威脅黎二少?只是沒想到黎家還有發工資這一環節,導致日本人撲了個空!可是黎二少到底有什麼可圖的?

    黎嘉駿想不明白,又看了看四周,根據二少的提示進了辦事處,裡面盡頭就是黎二少剛才站的位置,是黎老爺的辦公室,她走進去看到裡面一切還是原模原樣的,並沒有什麼線索,打開右上的抽屜,裡面有個放著三張票的信封,還有一個字條,這次筆記多了點:“嘉駿先走,我已陽奉,莫擾我陰違,車上見!”

    她拿起車票定睛一看,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在日軍鐵蹄滾滾向北的時候,這個車票居然是沈陽到齊齊哈爾的!而且明晚八點開!

    二哥你告訴我你買這票到底是要干嘛!還有為什麼是三張!最後在日軍如此緊迫盯人的時候你是想怎麼和我車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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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00:00:11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前往長春

    黎嘉駿左思右想不放心,她覺得照黎二少這說法,就算在這兒也是很不安全的,可是現在都快十月了,大東北,冷啊!在外頭怎麼能熬過去!

    但縮在這兒,人家萬一殺個回馬槍怎麼辦?!她一點都不覺得敵方很蠢啊!她打扮成那樣兒都被牲口山野認出來,這地方能縮的地方都沒,開門一眼就能看到啊!

    黎嘉駿外面望望,又看看暖和的沙發,心裡一陣心酸,最後還是惜命之心占了上風,她搜刮了一下辦公室,發現什麼都沒有,又從外面員工辦公桌那兒無恥搜羅了一堆酥餅番薯干什麼的,把沙發上的花罩布披在身上溜了出去,一邊吃一邊往家的地方湊。

    她很想知道黎二少打算怎麼跑,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跑到家的時候已經一身熱汗,大院子鐵門外站著一個士兵,她繞到後門,遠遠看到後門也站了一個,二哥臥房的窗戶亮著,那麼貼身盯著他的應該是那個山野。

    媽的,那個混蛋跟抖M似的盯著二哥,又不讓走又求諒解的,簡直是畸形暗戀一樣的!他要是在房裡跟二哥孤男寡男的大眼瞪小眼,二哥絕對膈應死,黎嘉駿光想想就覺得血條下降了。

    黎嘉駿啃著番薯干躲在不遠處狠狠的想。

    沒一會兒,開始進攻酥餅的黎嘉駿嘩一抬頭,發現自己的房間燈亮了,窗邊隱隱站著一個人,那正兒八經的樣,顯然是山野牲口,他望著外面,饒是躲在一堆垃圾裡覺得自己不可能被發現,黎嘉駿還是下意識的低了頭,再抬頭時,那人影手裡拿著窗簾,細細的看著……貌似還聞了聞!

    ……變,態!

    嘴裡酥餅的碎末淅淅瀝瀝往下掉,黎嘉駿忿忿兒的想,干脆自己燒房子吧,二哥應該可以趁亂逃出來,一舉兩得!

    這麼想著,黎嘉駿四面摸索,沒點火的裝備怎麼破,她冷靜了一下,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畢竟盯著黎二少的才這麼兩個人,隨便折騰一下就吸引注意力了,而且對方就算再聰明,知道是聲東擊西,他們也必須出來看看。

    就是那個山野不好搞,二哥要是牛叉點,跑得時候能干死他就好了……

    打定了放火的主意,黎嘉駿裹緊了棉袍,縮進了一個籮筐裡半夢半醒的折騰了一宿,到了早上凍得整個人都僵了,這活罪受得她話都說不出來,爬出籮筐緩了很久都覺得全身酸痛,可又要按著心裡的計劃去找能點火的東西,左思右想最方便的還是跑到有店的地方買個火柴。

    結果她鬼鬼祟祟的溜達了一大圈,大多數商鋪還是關著門,開門的都是棺材店……她抱著一絲希望問店老板買火柴,老板本來不樂意,等她掏出夠買二十盒火柴的錢,才勉為其難給了她一個火柴盒,裡面放了五根火柴。

    還能更吝嗇一點嗎!

    雖然不爽,但是老板說的也有道理,眼見這麼多商鋪都不開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本來誰都沒囤這些東西的習慣,到了現在,就連一根火柴都金貴了。

    買火柴的小女孩可憐兮兮的吃完了昨天搜羅的零食,轉來轉去發現幾個好不容易開著的食鋪裡都坐著日本鬼子,只能半空著涼颼颼的肚子跑回家附近,繼續縮進昨晚避難的地方,好在現在清潔工都沒返崗,她得以在這堆巷子裡的垃圾中苟延殘喘。

    天色逐漸暗了,值得慶幸的是,站崗的兩個日本兵並沒有換,他們顯得挺疲憊的,還很不高興,黑著臉在門口或蹲或坐的,尤其是後門那個,差不多要睡過去,她琢磨著該什麼時候放火了,再不動手到火車站時間都不夠了,一抬頭就見二哥的窗戶悄無聲息的開了,裡面拋出一串兒床單來,黎二少就這麼默默的爬了出來。

    ……好樸素的逃生方法,樸素到黎嘉駿都不敢幫忙了。

    她放好火柴,轉而摸腰上的槍,緊張的手抖個不停,她時不時抬頭看看黎二少,或者探頭看看後門邊上要睡不睡的日本兵,覺得說不定有必要,又把自己當凳子坐了一晚上的半塊磚提了起來,做兩手准備。

    太緊張了!那日本兵回個頭一切都完了!自己要是有武功多好,衝上去抄起板磚一頓糊,神擋殺神!

    黎二少准備充分,前面穩定兩下後,半滑半爬的很快就消失在圍牆後,黎嘉駿喘著氣站起來,她不知道黎二少打算怎麼樣,但顯然他是不可能往前門和後門的牆爬的,必然是爬邊上的牆,她想著,決定自己先跑過去,履行站台見的約定。

    她剛起身准備跑,忽然聽到一聲大吼:“黎嘉文!”她駭然抬頭,二樓二哥房間的窗戶那兒,山野探出頭來緊緊的盯著下面,他指著一個方向大吼:“淺野!來抓住他!”說罷,他做了個黎嘉駿刻骨銘心的動作,掏槍!

    他槍口往下了!

    黎嘉駿人跟觸了電一樣一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掏出槍,單手開了保險,沒怎麼瞄就往山野那個方向扣動了扳機!

    “砰!”整個夜色被這聲槍響劃破了,山野竟然真的倒了下去,或者是躲到了窗下!

    本來要從後門進去抓人的日本兵立刻往這個方向過來,他大概猜出黎嘉駿在這個巷子裡,小心翼翼的過來,黎嘉駿卻一直偷偷盯著他,此時這人大概移動到什麼方位,都能做大概的估算,她見過太多遲疑作死的劇情,此時縱然全身冰涼,手中被槍的後坐力震得差點握不住,還是躬身探出去,剛看到個人影兒就順著方向一槍!

    日本兵慘叫了!

    看來剛才她沒打中山野,但是她打中這個淺野了!

    黎嘉駿實在沒勇氣也沒力氣用槍補刀了,她大吼一聲:“哥!後門!”一邊喊一遍衝上去,見趴在地上的日本兵正要爬起來,抬起左手借著慣性一板磚照頭砸了下去!

    日本兵又悶哼一聲,黎嘉駿一下不夠,砸了兩下,三下,一直砸,直到從後門跑出來的黎二少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就往巷子裡跑才扔了板磚。

    周圍漸漸響起了喧鬧聲,有日本兵的拉拉雜雜的叫聲,兄妹倆手拉著手,抄著各種小道一陣奪命狂奔,夜色濃密,像個巨怪的大口,周圍稀稀拉拉的聲音時斷時續,黎嘉駿緊張的快吐了,她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全然不顧喉頭火燒火燎的感覺。

    “幾點了。”二哥呼哧的問著。

    “來得及!”黎嘉駿估算過時間,“跑就行!”

    黎二少便不言,拉著她又是一陣加速,實在跑不動了,就縮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喘會兒氣。

    奇怪的是,隨著他們跑,周圍拉雜的叫聲卻少了。

    “沒,沒人追嗎?”黎嘉駿喘氣問。

    “火車,只往北……”黎二少也快死的樣子,“他們,不信,我們會,上。”

    “你為什麼,買,往北的,車。”

    “有票,就謝天,謝地了……妹子……能讓我,先,喘口氣麼……”

    黎嘉駿不說話了,兩人躲躲閃閃,半死不活的,好賴跑到了火車站,路上黎二少掏出他的包裹裡兩件很薄的破灰夾襖給換上,各種牆灰煤灰一頓抹,看著像個壯丁樣兒了,才進了站台。

    站台上一陣紛亂,人遠沒前天送黎老爺他們時的多,但是黎嘉駿卻覺得頭皮都麻了。

    全,是,日,本,兵!

    這,是,運,兵,車!

    一眼望不到邊的日本兵在指令聲中跑來跑去的列隊,看起來極為可怕。

    只有少數幾列被用作載客,上車的什麼人都有,黎嘉駿猜其中大概有比他們更苦逼的,因為這時候還往北,那就真是想不開加迫不得已了。

    黎二少也遲疑了一下,硬著頭皮拉著黎嘉駿往列車員那兒走,列車員倒是中國人,他沒什麼表情的看了一眼兩人,說了句:“去哪?”

    “齊齊哈爾。”

    “去不了了,只到長春。”列車員半接著票,“還上不?”

    黎二少咬牙:“上!”

    列車員於是票都沒看,直接讓過了身,讓兩人上車了,車裡擠了不少人,還有抱著雞鴨的婦孺小孩,導致一股怪味撲面而來,但是看著滿車的中國人,還是讓兩人同時松軟了身體,虛脫一樣的坐在了空位上,大家誰都沒空搭理誰,表情無一不是憂愁的,外面滿是日語的叫喊聲,還時不時有日本軍官和小兵探頭往裡面不懷好意的望兩眼,列車員無力阻止,只能讓那些無聊的牲口嚇得裡面的婦女一陣陣低叫。

    直到車轟隆隆的開始開了,整個車廂幾乎不約而同的傳來一陣松口氣的聲音。

    黎二少極為細心,他的包裹緊緊綁在身上,此時打開來,裡面竟然有個烤雞幾塊烙餅,雖然涼透了,但還是讓黎嘉駿好一陣感動,兩人一點沒剩的分完了這頓絕世美味,才舒暢的嘆了口氣,好歹是緩過勁兒來了。

    黎嘉駿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右手手腕處都有點腫了,就算是手槍那發射時的一瞬還是震得她有快脫臼的感覺,一路逃命的時候沒感覺,此時簡直抬都抬不起來。黎二少吃飽喝足看到妹子跟獨臂大仙似的進食姿勢很是無奈,抹了把嘴開始她揉手臂,黎嘉駿只覺得酸麻難當,比被野牛踩過還惡心的感覺。

    等終於好點兒了,她才能自劇痛中收回一點思緒,開始考慮下一步的事情,想到長春無親無故的不由得很是氣餒,問二哥:“為什麼不能去齊齊哈爾了?”

    黎二少沉思了一下,這兩天什麼消息都封鎖的,事發後他更是直接不去報社了,所以和黎嘉駿一樣沒什麼頭緒,聽到三妹問,他才緩過氣來開始想,想著想著,斬釘截鐵的得出個結論:“黑龍江,還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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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皇協軍的誕生

    關鍵時候黎二少的靠譜還是體現出來了。

    黎嘉駿被現代慣壞了,經常背著個小包就上火車,高鐵動車不管哪個,到周邊城市有時候比上下班都快,渴了餓了,車上就有的買,就算車上也沒有,只要她不是去什麼荒郊野嶺,要什麼都買得到。

    所以當她一覺醒來餓著肚子發現還在火車上,而且火車上還臭氣熏天時,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多久啦……”她聲音都沙啞了。

    黎二少正低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不知道寫著什麼,聞言摸了摸她的頭:“還沒到,接著睡。”

    “這是往北還是往北極啊……天都亮了。”

    “不,是天都要黑了。”黎二少拖著下巴往外望,“睡那麼久,挺威武的。”

    “……餓。”

    “面餅,吃。”

    黎嘉駿接過本來貌似是香酥金黃但現在口味特別黑暗的面餅啃了一口,往黎二少的布袋裡望望:“你袋子裡放了啥啊昨天不是吃光了麼?”

    “有錢,換的。”黎二少衝車內其他人點了點頭。

    車裡死氣沉沉的,沒人回應他,看不出是誰給換的面餅。

    “還要開多久啊?”外面一片荒原。

    “走走停停……不知道。”黎二少頭都不抬。

    “列車員呢?”

    “前面,穿過運兵車就能找到了。”不鹹不淡的聲音。

    “……”黎嘉駿蔫了,“你怎麼知道?”

    “我們在最後一列。”黎二少指指手下,然後指指旁邊,“探頭看了一下,前面一列車大概百來個日本兵。”

    ……你是怎麼做到用這麼淡定的語氣描述那麼驚悚的發現的?!黎嘉駿痴了。

    她這才注意到火車這時候是停著的,突然又驚悚起來:“等等,明明來的時候不是這個車廂!而且也不止我們一個車廂啊。”

    “恩,剛才沿途上來一些兵,其他車廂的都被趕下去了。”二哥還是不抬頭,“我聽到外面說話,就先把你運到最後的車廂了,這個車廂一開始運牲口的,好像他們不愛上,就對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聽外面日本人發令於是扛起妹子就跑嗎,想想就很驚險刺激啊二哥你是怎麼做到用這麼淡定的語氣回憶那麼驚悚的事的!黎嘉駿再次痴了:“那,那我們很有可能……”

    “恩,很有可能沒到長春就被趕下車了。”黎二少淡定的不像個人樣兒。

    二哥你是不是其實已經嚇呆了?

    黎嘉駿很無奈,她靠在二哥的肩上,怔怔的看著窗口射下來的日光,這才發現這個車廂也不同尋常,其實是個貨倉,墊了些稻草就算座位了,車窗又高又小,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車忽然又開始動了,熟悉的震動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周圍的人明顯松了口氣,這裡沒被趕下去,那就至少還能往目的地前進一點。

    她忽然感到心空落落的,腦中不由自主的又閃過昨晚的畫面,開槍的滋味右手在不斷提醒她,可是板磚砸頭的滋味卻讓她回味無窮,那個日本兵頭快被砸爛了吧,她真是一點沒留手,砸的時候想的就是那些喪屍片,想要死不如死透點,或者什麼都沒想,那感覺大概就是她現在腦補的。

    她舉起自己的左手在天光下照,當年抽大煙抽得瘦骨嶙峋,導致她這麼久了還是顯得不怎麼健康,手微黃,像個雞爪,來來回回的看著,竟然有些舍不得諾開眼。

    “怎麼了?又想砸人了?”二哥回頭看她,笑了笑,“還好只有你哥我看到,要讓別人見到你那樣子,三爺你就真的別想嫁人了。”

    “胡說,明明我還會抽人。”

    “嘖嘖,不一樣。”二哥搖搖頭,“抽人那點樣子像是條小狗……昨晚呢……”

    “……大狗?”

    “你非得這麼說也可以,本還想說像條狼的,結果你想當大狗……”

    為什麼我反應要那麼快!黎嘉駿悲憤無比。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是日本兵在聊天。

    【早知道當初就留在沈陽啦,川島他們這次可是不世之功啊,幾百個人就解決了。】【是啊是啊,明明我們打得那麼辛苦,上面還不停地誇沈陽,不是說中國下了不抵抗的命令嗎,那群支那豬莫非什麼是軍令都不知道?!竟然還敢抵抗!氣死我了!】黎嘉駿和二哥大概是貨倉唯二聽的懂日語的人了,兩人對視一眼,都豎起了耳朵,只聽到前面列車大概剛上車的日本兵屋裡哇啦一頓噴,許久後才搞清了情況。

    相比黎二哥聽完後的嘆息,黎嘉駿心裡卻更多的是震撼。

    都說九一八中國軍人沒抵抗,可是聽那日本兵的說法,他們在十九號差不多同時對長春的寬城子兵營和南嶺兵營發起偷襲,其中寬城子兵營的營長出面交涉遭擊斃,隨後全營的官兵瘋了一樣對他們發起攻擊,直到傷亡慘重孤立無援才被迫撤退,而另外南嶺兵營也曾經奮起反擊,打得風生水起,直到接到撤退命令才停止反擊撤出兵營。

    相比在沈陽只有兩個莫名其妙死的士兵,在長春僅僅這麼一天就死了66個日軍,重傷了142個,在己方有心打無心,對方上峰不給力的情況下被如此凶狠的反咬一口,難怪那群上車的日本兵一個個疼的嗷嗷叫。

    不管結果如何,長那麼大所有人都以為九一八的時候東三省沒抵抗,這一牆角聽得黎嘉駿幾乎有三觀翻轉的錯覺,她微微張著嘴極為震驚的樣子震到了黎二少,他伸手在妹子眼前晃晃:“怎麼了?”

    “我……一直以為……一點沒抵抗……”

    “怎麼可能一點沒抵抗的,是個漢子就有點血性,不讓咬,還不給撓兩下?”

    黎嘉駿看了看黎二少,垂下眼沒再說話。

    二哥啊,未來的人可都以為東北軍撓都沒有撓啊!

    旁邊日本兵抱怨完了又都沉寂下來,黎嘉駿這才覺得不對,問二哥:“這麼說剛才那些都是從長春捎來的兵?”

    二哥這才一個激靈:“對啊!剛才長春那兒停過了?!”

    “我不知道啊,我這不是聽著不對麼!”

    兩兄妹互望著,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崩潰,雖然兩人不想去長春,但也不想和這群顯然是上前線的日本兵一道啊!這算個什麼事兒!而且這車現在能往哪開,莫非黑龍江這就已經掉了?

    雖然看吉林省淪陷的速度,黑龍江就這麼掉了一正常,但是問題來了,本來大家雖然帶著去齊齊哈爾的糧食,但是到了地兒才得知旅途被砍了一半,才肯讓黎二少換點糧食,可現在旅途遙遙無期了,誰還肯出讓糧食?連水都岌岌可危了!

    雖然現在知道長春已過的只有兄妹倆,可她相信黎二少也沒這臉皮仗著別人不知道騙吃的,那到時候人家反應過來了該多恨。

    黎嘉駿愁得不行,開始小心扒拉黎二少的包裹,卻發現滿滿一包裹的面餅,黎二少看著她的動作似笑非笑的:“我一開始以為到了長春無親無故會餓肚子,所以多換了點……換的人剛才都下車了。”

    “……”想到那些被黎二少換掉一半糧食又被日本兵半路趕下車的人,黎嘉駿一陣唏噓,這大冷天的有的罪受了。

    結果這車一開,就呼嚕了兩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再沒日本兵上來過,也再沒日本兵下去過,車廂裡一共二十來個人,大多能睡則睡,活的小心翼翼的,有時候停了車讓拉撒,也是等外面日本兵列隊被叫回車廂時才緊張的出去飛速解決一下,他們仿佛被這整個火車遺忘在角落裡,又仿佛隨時都會被惦記起來扔下去。

    兄妹倆注意到周圍人大多都挺淡定,詢問後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是最前頭高等座裡一些大人的佣人,是順帶的,所以才一開始不幸後來又幸運的被安排在最末等的位置。

    料想日本兵現在占領了遼寧和吉林,對於當地的一些還有點權勢錢財的人物自然是抱著能用盡量不廢掉的心態,才保存了這個車廂。

    剛在這種“被用”的命運中逃竄出來的黎家兄妹頓時理解了為什麼他們現在還在這列車上苟延殘喘的原因。

    算算日子快十月了,列車終於完全停下了,所有人都下了車,發現竟然是在一個荒郊野外的地方停下的,停下後日本兵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行軍,剩下的人都很茫然的跟著,貨倉裡其他人都去找自家主人了,兩兄妹在南和北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向北跟著日本兵走。

    黎嘉駿覺得黎二少還是很敏銳地,照常人確實是離前線越遠越好,可是現在沈陽顯然他們是不能呆了,眼見著就要入冬,無論何種交通方式都不能保證他們能平安穿過日軍的封鎖回到關內。可如果是向北的話,就會像現在這樣,在日本眼中他們已經是“滿洲”治下的子民,只要不打擾到他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對待螻蟻一樣。

    二少也大致和她說了一下想法,既然沒法入關,那干脆拼一把,打著嫂子的招牌到齊齊哈爾去看看情況,實在不行,說不定能往蘇聯跑。

    嫂子雖說將門虎女,但是她的父親在齊齊哈爾任的卻不是什麼重要職位,要說軍事參謀長謝珂什麼的,能見到最好,求安排入關,如果見不到,至少可以賴在吳家過個冬。

    前提是山野他們不要那麼機智的找過來。

    兄妹倆遠遠的綴在行軍的日軍後面,折騰了一整天,才在十月一號的時候,到達了一個叫洮南的城,黎嘉駿不認得第一個字,黎二少觀望著前面,冷笑道這個城的諧音叫“逃難”,隨後黎嘉駿隨著二哥遠遠的看到,這座小城,正在開門接客……

    一座不戰而降的城。

    日軍列著隊昂首挺胸的在一個中國高級軍官打扮的人的帶隊迎接下,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了城門,後面是零零散散和兄妹倆一樣隨著日軍到達的難民人家。

    黎嘉駿這輩子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景,中國士兵居然夾道歡迎日軍進城!這麼重口味的畫面嘔得她一陣眼黑,差點心塞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得多賤!”她咬牙切齒,“這個洮南的守將不得好死!”

    “好像是叫張海鵬,外號張麻子,是個扶不起的東西。”黎二少臉色也黑沉黑沉的,兩人相互攙扶著也進了城,這城看城門並不是很大,但因為沒有戰亂,很多店鋪還開著,兩支軍隊幾乎是其樂融融的消失在街頭,讓驟然接觸這個場面的人都反應不過來,難民們是本以為被送到前線會看到一場惡戰,而百姓們則是聽說日本在往北打卻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迎接到了日本兵,幾乎半個城都一陣失語。

    疲憊不堪的兩人已經無暇多想,搜刮了黎宅金銀細軟的黎二少不差錢,非常任性的買了一堆吃食和衣服日用品就帶著妹妹去開了房,兩人吃飽喝足連著睡了兩天才緩過勁兒來,第三天一大早醒來出去,發現洮南像世外桃源一樣進了日本兵還開著早餐鋪子,裡面人頭濟濟客人還不少,兄妹倆簡直有點覺得前陣子的驚魂就像是個夢幻,卻在聽到大家聊的天時又破滅了。

    “張麻子派兵去打齊齊哈爾了,這是要做什麼?!”

    “認日本爹了唄還能咋!”

    兄妹倆對視一眼,默不作聲的邊聽邊吃早點,就聽那頭八卦的漢子頭碰著頭竊竊私語:“好家伙,日本一個兵不出,光給武器彈藥,那王八羔子竟然樂得跟發了財似的,轉頭就搖著尾巴點兵點將了,也不看看打過去死的是誰!”

    “這張麻子腦子被門夾了吧,這點都不懂?”

    “我看難說,肯定有什麼別的好處。”

    “確實,聽說前日裡進城的那個多什麼……哎不知道什麼狗東西,許諾了張麻子黑省省長當,張麻子當年和萬省長一道當胡子起來,混到現在一個守我們屁大點兒的洮南,一個當堂堂黑龍江省的省長,這麼想想果然氣兒不順。”

    “那也不能這樣啊!給點兒武器轉頭就打自己人,咱哪裡對不起他了!”

    “這種狗東西哪會想這些,沒好下場的!”

    “對!沒好下場的!”眾人紛紛附和。

    黎嘉駿喝完了一碗豆花兒,擦了擦嘴,出神的琢磨了一會兒,這才想明白,敢情自己這是見識到歷史上第一支“皇協軍”的誕生了!

    臥槽這感覺真是無比心塞!

    “哥,我們等他們打完了過去嗎?”黎嘉駿下意識的覺得黑龍江也快了,“還是就在這兒等著?”實在是這兒現在太和平。

    黎二少吃完一抹嘴,想了想,問旁邊的人:“兄弟,附近有盛京時報的辦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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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特使

    黎嘉駿做夢都想不到,她會這麼簡單就登上了去齊齊哈爾的列車。

    兩兄妹在溫暖舒適的列車中隨車搖晃著,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事情過程很簡單。

    其實二哥終究二十出頭,也差不多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偏偏又帶著個妹妹,死活不肯露怯,結果大早上的時候,就想到了繼續用他的記者身份到報社辦事處騙吃騙喝的法子。

    黎嘉駿信他的邪,真以為報社不會跟旗下辦事處通報這點小事,樂顛顛的就跟著去了,結果還沒到地兒,就看見兩個日本軍官從疑似是辦事處的地方走出來,後面跟著一個男人點頭哈腰的恭送著。

    黎二少不說,疑似打死個日本兵的黎嘉駿可心虛啊,她滿臉冷汗的縮起來,二哥鼓起勇氣想過去看看,也被膽小的妹子拉住不讓走,兩人拉拉扯扯的,同一條巷子一直蹲在對面的一個大叔看不過去了:“我說你倆行了吧,光天化日的……誒,你小子眼熟!”

    黎二少指指自己:“我?”

    “恩,我是不是見過你小時候?”大叔站起來,他穿著頗為精致,黑色綢緞夾襖下面白色的馬褂,腳上是一雙皮套的棉鞋,再加上一頂洋氣的圓邊帽,很是有範兒,他摘下帽子往身上拍了兩下又帶上,這一會兒時間倒是想起來了,“誒,不對啊,你們家不是在沈陽的嗎?黎家的,是不是?”

    “是是是!”兄妹倆點頭如搗蒜,“請問您哪位?”

    “說了你們也不認得,我跟你們爹可有拜把子的交情,小時候我還拿胡子扎過你啊哈哈哈。”大叔很是爽朗,“別緊張,叫我竇叔就成。”

    黎二少的手一緊:“竇……聯芳處長?”

    “小子挺關心時事啊。”竇聯芳左右看看,“你們怎麼到這的,家裡人呢?這是在干嘛?”

    “家裡人去北平了,日本人在找我們。”黎二少無奈,“竇叔你知道的,我們家那生意。”

    竇聯芳沒說話,點了點頭,轉身揮揮手:“跟來吧,聽叔的,這兒呆不得了。”他嘖了一下,“髒了。”

    兩人當然不用想,他們本來就隨身帶著那點兒跟沒有似的行李,當即屁顛屁顛兒的跟了上去,轉眼就跟著上了前往齊齊哈爾的火車。

    路上黎二少給黎嘉駿科普了她才知道,這竇聯芳竟然是黑省的警務處長,同來的還有一個民政廳長劉適選,兩人本是受黑省省長萬福麟之子萬國賓的委派,前來試探張海鵬的態度,後來看出張海鵬是跟他們打太極,知道事情不對,回去彙報了上頭,上頭部署了一番後,又把他們派來,給張麻子“升官”,給了他個蒙邊督辦當當,主管黑龍江軍事,讓他不日赴省城就職。

    反正就是不給他黑龍江省長的位置。

    “那老小子還想和我們打馬虎眼,也不想想他迎著關東軍進城全城都看見了,虛與委蛇個屁!”竇聯芳怒罵,“我還不想光聽信其他人的,特地四面轉了轉,就看見那個多門從盛京時報的地兒大搖大擺的出來了,王八羔子的,要不是上面有計劃,我真想一槍崩了他!”

    “為什麼不崩,這貨活該被槍斃。”

    竇聯芳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丫頭你不懂,既然早晚要打,那麼我們就得給自己整個最有利的路子打,你瞧,現在把人張麻子穩住了,兩天,只要兩天,我們保管他們別說打,過都過不來!”

    黎嘉駿特別好奇:“是為了拖延時間?!做什麼?是機密嗎?能說嗎?”

    黎二少看不過去,拍她的頭:“嘿,到底誰是記者,你怎麼比我還不要臉呢,這是你能問的嗎?”

    “沒事兒沒事兒,反正已經定局了。”竇聯芳擺擺手,“今晚,洮南就一輛列車都不剩了,沒車,他張麻子拿什麼運兵?”

    “可張麻子不下令,誰能調的動那兒的車?”黎二少想不明白了,“難道用炸的?”

    “不用,洮南的鐵路局局長不是歸洮昂鐵路局局長管麼,洮昂鐵路局局長是誰?萬公子啊,他能眼看著張麻子覬覦他爹的位子嗎,早動作起來了。”

    “為什麼我聽來聽去都是什麼萬公子,那他爹呢,萬省長呢?”黎嘉駿問。

    說到這個,竇聯芳和劉適選表情都不自然了:“咳,少帥入關的時候,帶上了萬省長,一直沒回來。”

    然後就回不來了……

    黎家兄妹表情抽搐,好嘛,沈陽沒少帥倒了,吉林唇亡齒寒倒了,黑龍江倒是站著,可特馬的沒省長!

    還能愉快玩耍嗎!(╯‵□′)╯︵╩▂╩!

    竇聯芳大概已經做好思想工作了,畢竟是個長輩,比兩個失態的小輩堅強不少,放緩了語氣安慰:“不過也好,總歸是撿著了你倆,小子你說你們家那行敏感,可敏感是敏感吧,跑了也就跑了,沒道理嚇成那樣吧。”剛才兩兄妹拉扯他全看在眼裡,果然不好忽悠。

    都已經坐在了火車上,也沒覺得是件丟臉的事兒,黎嘉駿醞釀著想用個激動人心的闡述,就聽黎二少一副驕傲的樣子:“我妹子為了救我,用板磚砸死了一個日本兵!”

    “好!當浮一大白!”竇聯芳聽著激動的吧唧一口酒,還拍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劉適選,“瞧瞧!我就說黎家都是好樣兒的吧!”

    劉適選是個文雅的中年叔叔,聞言很不開心的揉揉肩膀,抬頭朝黎嘉駿贊許的笑笑,然後對竇聯芳道:“你何時說過黎家好樣兒的?我光聽你說黎老板做生意不厚道了,一邊罵一邊還顛顛兒的問他買,這就是你說的好樣兒的?”

    竇聯芳瞪眼。

    “噗!”黎嘉駿沒憋住。

    窗外忽然一陣大亮,所有人往外看去,頓時幾個長輩的表情都惆悵起來。

    黎嘉駿卻很是驚訝,這是一個超級長的鐵橋,橫跨寬闊的江面,火車飛馳而過,那感覺就好像是回到了現代,下面波濤蕩蕩,河的兩邊有廣袤的河灘,顯得這條河更加寬廣。

    “嫩江啊……”黎二少低喃。

    “對,嫩江鐵路大橋。”劉適選也走到旁邊,望著窗外,眼神很惆悵。

    一列車的男人全都沉默了,留下黎嘉駿一個人莫名其妙左看右看,她也不知道該問什麼,還以為是自己不知道的什麼古早情懷,只能任由他們遐想著,自己默默走到角落裡坐著,左右沒事,便從懷裡撈出一張牛皮紙,裡面夾著一支鉛筆。

    牛皮紙上除了簡略的省圖和一個代表沈陽的點,其他都空蕩蕩的,她在沈陽的點旁寫上:“1930.2.141931.9.25.918事發,北大營遭襲,大哥下落不明,家人前往北平,與二哥一道北上。”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拿到一血。”

    她不敢直接記自己干死了一個日本兵,萬一被個懂中文的敵人看到那妥妥的就是死,這樣寫似乎就沒什麼問題了。

    接著,她隨意的劃了條線,往雞頭那兒延伸,在長春那兒畫了個點,想了想,隱晦的寫:“撓了,三觀遭洗,沒的下車。”

    再過了一點畫出個代表洮南的點,繼續發揮主觀能動性:“張麻子,賣隊友,偽軍誕生了,被竇和劉撿走,lucky!BTW,黑省無頭,QAQ。”

    她本想直接就畫到齊齊哈爾,可看著那群異常沉默的男人,還是在洮南到齊齊哈爾的點上畫了個杠杠,旁邊標:“嫩江鐵路大橋,恩,惆悵。”

    此時她還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群男人的氣勢,過了橋後大家緩過勁來,黎嘉駿小聲問二哥,二哥聳聳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只能作罷。

    到了齊齊哈爾,相比沈陽那種已經被推倒的死氣沉沉,這兒卻更多的是慌亂,火車站還是很多人,推推搡搡的,一副身後已經一群日本兵的樣子,這其中,大多數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富人。

    第一批逃的,永遠都是有錢人。

    差別只在於,被占領後,有錢人是粗布爛衫夾著尾巴逃,這兒,卻是有多光鮮就多光鮮,氣勢上壓倒那些想先上車的人。

    竇聯芳是警察處長,出站自然有警察護送,饒是如此還是被擠得跌跌撞撞,兄妹倆跟在後面就聽他越擠臉色越黑,隨後就開罵:“他媽的一群窩囊廢!跑跑跑!能跑到哪去!跑!接著跑!看你們惡心!”

    此時尊嚴爆棚的富人們都不回嘴了,俱都不理他,他們也都無暇多管,急匆匆的就坐專車前往省政府,黎家兄妹兩眼一抹黑的,落了地就被滿腦子正事的大人忽視了,只能厚著臉皮硬是跟著,竟真的一路跟到了省政府,他們在門口被衛兵攔下後,劉適選吩咐了一聲,才得以在裡面找了個暖和的地方等著,這兒的秘書還算客氣,見他倆是兩個大人物帶來的,端茶送點心很是殷勤。

    但人家下班後,情形就有點凄慘了。

    除了幾個特定的廳,樓裡大部分房間晚上是沒暖氣的,兩人只能出去問衛兵找竇聯芳或者劉適選,甚至提到了大嫂的老爹吳伯父,衛兵進一個會議室詢問過後,把他們帶到了一個總參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中,告訴他們這是謝參謀長的休息室,他們可以在這兒吃喝拉撒,唯獨不准進辦公室。

    黎嘉駿無所謂,黎二少卻很是嚴肅的保證了,還讓衛兵鎖門明志,回頭才告訴她,這個謝參謀長,就是大嫂提到過的謝伯伯,謝珂。他是黑龍江省的軍事總參謀,在這個時候,絕對是舉足輕重的人。

    黎嘉駿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很興奮:“大嫂說她給大哥寫了介紹信的,你說大哥是不是在這兒?!”

    黎二少卻不看好:“大嫂也跟我說了,但我覺得懸……也不一定。”

    “為什麼啊?”

    “大哥確實想來,那票就是他買的,他們夫妻兩張,我想來看看,就順帶也買了一張。”

    “……怪不得有三張。”

    “可你看這一路,是那麼容易過來的嗎?”

    “……”忍不住懊喪的黎嘉駿。

    兩人本來滿心期待的希望能看到謝珂,可等到第二天衛兵來把他們接走,都沒見到真人。他們被送到了吳家大宅,可裡面除了幾個守家的老僕,已經空空如也。

    吳家,也跑了!

    黎嘉駿差點跪在門前,這世態啊,還能炎涼點兒麼!

    黎二少也快崩潰了,吳家的老僕知道他們身份後,倒給他們安排了住處,但也僅是住處而已!首先那些僕人也就是在這兒住著,靠著接點兒零活和一些存糧過著日子,其次,吳家人不在,他們根本沒道理讓一群老人家養著他們!

    兩人就算帶著金銀細軟,但也不夠撐一個冬天的,更何況到時候日本打來了,天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麼情況,無論怎麼樣,他倆現在在社會經歷上,都還只是毛頭小子級別!

    “哥!這回你得聽我的了。”黎嘉駿一秒打定主意,“豁出這張老臉,我們要找工作!”

    黎二少莫名其妙:“當然啦,你在家呆著,我出去工作,我好歹是在時報干過的,還愁找不到工作?”

    “愁!”黎嘉駿一拍桌子,“現在兵荒馬亂的,你想找什麼?再去盛京?想當漢奸嗎?!”

    “怎麼可能!”二哥皺眉,“又不是只有盛京一家報紙。”

    “你比我天真?這種一家獨大的情況下其他報紙辦著純為興趣愛好,能養活人嗎?!”

    “那你說要怎麼樣?”

    “我說了,豁出老臉,去走後門!”

    黎二少張張嘴,又游移開去,很是難堪的樣子。

    “哥,你別忘了我們的目標。”黎嘉駿咬牙提醒,“不止是賺錢,過冬,等開了春局勢穩定了,我們還要去北平!如果只是打打零工干干雜活,這輩子都別想出去了!”

    妹子這副世故的嘴臉讓黎二少很是不適應,可是畢竟是商人家長大的,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表情很苦澀:“臨到頭來,腦子還沒你清楚。”

    那是因為我打心裡當這兒已經是滿洲國了,黎嘉駿心裡更苦澀,腦子裡轉的就是怎麼逃,她現在看清楚了,沒權沒勢,是只能耗死在這兒的,到時候省政府裡那些人在黑龍江被占領後必然也成為一群傀儡,可就算是傀儡,那也是能把他倆送上去北平的火車的傀儡。

    二哥挺疲憊的嘆口氣,撐著頭考慮了一下,點點頭:“你說得對。”

    黎嘉駿有種逼良為娼的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要不這兩天我們先四面看看情況,不行再一起去拜訪竇叔吧。”

    “恩。”二哥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應著。

    結果三天後,被無情調走列車的張麻子,乘著日本爹地提供的軍列,雄赳赳氣昂昂的帶著自己手下的兵,前來攻打齊齊哈爾了。

    他的第一站,就是齊齊哈爾的天然屏障,嫩江鐵路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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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00:00:55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抵抗宣言

    這三天,黎家兄妹過得風生水起。

    商定找工作的第二天下午,黎嘉駿還因為懶覺沒有出門,謝珂竟然派了警衛喊兩兄妹即刻上任,他們被趕鴨子上架成了軍參部的秘書!

    黎嘉駿本以為是自己主角光環普照,沒想到卻是因為大嫂寫的介紹信竟然在黎二少手裡,一大早他就托僕人送了過去,信件當天生效,卻不僅僅是因為那兒缺人,而是因為聽說張麻子要來打,收到消息的萬國賓公子帶頭跑了!

    少主一帶頭,下面自然一呼百應,就這麼兩天功夫,文武要員幾乎跑個干淨!

    能進政府工作的,大部分都是有路子的人,想想現在的文盲率就知道,能識字到給大官辦公的,非富即貴,頓時一群大大小小的姑娘小伙子們跟著他們的爹媽向著不遠處的哈爾濱一頓瘋跑。

    跑還不夠,還大舉收買金子,那天上午黎二少正好出去拿手裡的首飾換現金,暴漲的金價讓他一秒變富翁,但是他卻一點也不開心,金價的大漲混亂了眾多金融秩序,幾乎當天,糧食就開始漲價了,百姓怨聲載道!

    黎嘉駿覺得自己簡直被顛覆了,前兒個聽事跡還力挽狂瀾英明神武的萬少主,沒成想竟然是這麼一個貨色!難道那些免於黑省被早早侵占的計策全是她自己腦補的嗎?!前有張少帥,後有萬少主,她再也不相信權二代了!

    再次被帶進齊市政府大樓,才兩天,卻讓兄妹倆恍若隔世。

    ……大樓差不多空了,同樣的秘書處,曾經給他們倒水的秘書妹子也不見了。

    真是一個悲傷的景像。

    二哥被予以重任,到了參謀部去,而黎嘉駿要學歷沒學歷,要特長沒特長,就被分到了秘書處,兩人雖然都只干些雜活兒,但好在生活是有保障了。

    直到開始工作,負責整理文件的她才知道,原來打從一開始,那些法子都是謝珂一個人想的,萬公子不過是個牽線木偶而已!除了建議讓特使配合萬公子拖延張麻子的步伐,謝珂還提出了一個最重要的建議。

    通電張學良,選新省長。

    連候選都提供好了,有兩個,分別是黑龍江兩只勁旅的旅長,一個蘇炳文,一個馬占山。

    黎嘉駿盯著馬占山的名字想了很久,都只覺得眼熟,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她莫名的覺得張少帥大概選的就是馬占山。隨後,下一份通電,張少帥果然任命馬占山代理黑龍江省政府主席、軍事總指揮,而謝珂為副指揮兼參謀長。

    直到看了一大堆的文件,黎嘉駿才對現在的軍政系統有了一點認識,在這個官大一級壓死人的時代,謝珂他推薦的,全是他自己的下級!在給少帥的信函中,他自認軍事能力不足,建議選擇一名長於軍事的總指揮兼省長,他自己甘願為輔。

    看來,這是要打。

    無視那個不抵抗的命令,謝珂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反抗做准備。

    即使他糾集了剩下的文武要員,告訴大家,馬占山要來當代理黑省,黑省不會束手就擒,而那些王八犢子竟然都要求“服從軍令”“切勿抵抗”時,他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意見,在馬占山還來不及從黑河駐地趕來,可張麻子已經兵臨城下的時候,毅然上陣,決定親自指揮第一波碰撞。

    黑龍江一時半會兒倒不了,黎嘉駿心裡有了點底,她把這個發現告訴了二哥,二哥和她一樣緊張,卻遠比她還興奮,看著他聽到這個判斷時發光的眼睛,她有了一個不詳的預感。

    果然,第二天,他就要走了,跟著謝珂的隊伍前往江橋前線,也就是他們坐著列車路過的那座嫩江鐵路大橋。

    他匆匆回來整理東西的時候,黎嘉駿才剛剛回吳宅,她之前聽說開軍事會議,黎二少作為會務工作者直接傳話讓她不用等,結果她後腳進門,黎二少前腳就進來了,進來就開始整理東西,什麼破衣爛衫都往包裹裡裝。

    黎嘉駿靠著門看著,心情很復雜:“你很開心啊?”

    “恩!”黎二少破天荒的很興奮,還拿上了他的神器相機。

    “你知道前面是要打仗對吧。”

    “對。”二哥笑容頓了頓,回頭偷瞄妹子,“生氣了?”

    黎嘉駿聳肩:“不知道啊,我又攔不住你……還是那句老話,怕你活得憋屈,又怕你死得不痛快。”

    “放心,我只是跟著謝參謀一道去看看,不會有危險的。”

    “就算有危險,也無所謂是麼?”黎嘉駿詭異的很平靜,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她知道二哥不是去打仗,但也知道他去的是前線,前線什麼東西?前線沒誰是死因明確的。

    外面嘟嘟兩聲,有汽車在催。

    黎二少提上皮箱火速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大聲保證:“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黎嘉駿抖著聲兒:“請記得你有個妹妹馬上就是一個人了。”

    “恩,記著。”二哥的聲音終於低沉了,他親了親黎嘉駿的額頭,往外跑去,頭也沒回。

    分別來得這麼快,眨眼的功夫,黎嘉駿就孤家寡人了。

    她覺得齊齊哈爾真他媽冷!

    冷得眼淚鼻涕一塊兒掉。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戰,也不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的,也不像九一八那樣能聽到槍聲和炮聲,晚上的時候她一個人縮在床上睜了一整晚的眼,第二天又茫然的在秘書處忙忙碌碌,她一貫覺得人的思想是有力量的,如果總擔心二哥出事,那二哥肯定會出事,她只有強迫自己不去想,可不想這事兒,其他事她都進不了腦子。

    她甚至還寫了信,把今天早上吃的什麼,天氣怎麼樣,院子進了只貓,一個老僕老寒腿的事兒都寫了,她完全把二哥當成了一個戰壕裡的士兵,腦補著這點細小的溫暖能排遣他的孤寂和恐懼。

    結果信還沒寄,黎二少就滿面紅光的回來了……

    黎嘉駿第三天中午得了信說張麻子退了兵,大家都不信,結果第四天下了班,剛吃了晚飯,就看到二哥蹦蹦跳跳的進了門,當時都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最後她被二哥抓著頭一頓撓的時候,確定自己肯定是一副暴走漫畫的臉,相當崩潰:“這什麼情況!?到底打沒打!”

    “打了呀。”二哥揉啊揉。

    “可這才第四天!”這是打仗嗎!旅游都沒那麼快啊!是去搓麻將嗎?!

    “對啊,大勝!”

    “日啊!四天勝個屁啊!昨天上午說張麻子退兵是真的啊?!他是來搓麻將的嗎?!”

    “哈哈哈這個廢物點心,憑他也敢瞧不起咱,昨天剛過來就被我們四面一頓炮炸的沒了魂,跑得那叫一個堅決果斷,結果就被咱們逼進了事先布置好的地雷陣,嘿喲,那轟轟轟的,別提多痛快了!”

    黎嘉駿目瞪口呆:“你確定這是真事兒而不是三國演義說書?”

    “就是真真兒的!我全跟著看到聽到的!”黎二少激動得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亂躥,“哎呀,仗要是都打成那樣就好了,謝長官真是厲害,主持大局不說,連排兵布陣都那麼好!”

    “後來呢?這麼一炸人就回去了?”

    “怎麼會,昨兒早上他們還要打,結果張麻子他自己留在洮南的兩個團內訌了,老家鬧翻了天,立馬灰溜溜回去了,哈哈哈!”

    居然為這麼場破仗擔心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黎嘉駿默默地唾棄自己,看著二哥開心,越看越不順眼:“那張麻子回去這事兒就完了?不會卷土重來了?他的皇軍爸爸能忍?”

    二哥果然被冷水澆滅了點,頗為無奈:“參謀長也想到這點了,所以他想來想去,就讓工兵破壞江橋的三孔橋梁。”

    “為什麼早不炸啊?”

    “不能炸,江橋是日本人的……就是這次破壞橋梁,也要求不能損壞大橋的整體結構。”

    黎嘉駿樂了:“這不是掩耳盜鈴麼?摸一下他們都能說你們要炸橋,更別提破壞橋梁了,不管是破壞還是炸,不都是為了不讓人火車過來麼。”

    “那你說怎麼辦?”黎二少氣鼓鼓的,“投降?”

    “投個屁!”

    “那你瞎想個屁!”

    兩人對瞪半響,黎嘉駿一拳捶上去:“我都給你寫信了你就這麼回來了我到底是哭還是笑啊!”

    “你已經哭了。”

    “嚶嚶嚶!”

    兩天後,謝珂參謀長帶領全黑龍江省政府寥寥幾個留下的軍政要員和工作人員,在齊齊哈爾車站迎接秘密到任的新科省長,馬占山。

    馬占山省長其貌不揚,一張方正臉,小眼睛,直直的鼻梁下一撇小胡子,身材和謝珂參謀長一樣,一眼就能看出祖上是闖關東的,都是小個子,差別是謝珂略胖,而馬省長精壯,且氣質更為精悍。

    他原本駐地在黑河,接到上任的密令後擔心被敵方截殺,差不多是沿著黑龍江繞了一大圈才到達的齊齊哈爾,剛下車時,神色難掩疲憊,整個人風塵僕僕的,軍裝卻依舊筆挺,看到迎接他的小貓兩三只,並沒什麼表示,直到到了省政府進去一看,發現這小貓兩三只居然已經是傾巢出動的成果時,小胡子才抖了起來。

    緊接著,秘書處就接到了發電要求,通告各級部門官員:萬福麟長官有令,擅離省城者以棄職潛逃論罪!

    效果顯著!其實遠在北平的萬省長根本沒發這消息,他還不知道在北平哪嘎達傻樂呢,更何況這通告首先就發個給了他兒子萬國賓,他哪舍得讓兒子被“論罪”?!可蠢兒子萬公子還就真帶著一群逃到哈爾濱的官員臊眉耷眼的回來了!

    省政府立馬熱鬧了,但好賴黎家兄妹雖然空降,卻是危難見真情的,不僅沒被擠出去,黎嘉駿還在學發報,黎二少卻反而升了職,因發現他機靈好用,而且在日本留學過,是個少見的高精尖人才,竟然真的破格進了參謀部做見習。

    戰時果然什麼規矩都放到一邊了,好用就行。

    官員就算不情願,好賴是回來了,這辦事的人多了,差點崩潰的齊齊哈爾竟然又井然有序了起來,黎嘉駿不由得佩服馬占山,這看來還真是個人物,少帥總算辦了件人事兒!

    而隨後,爆血管的事情發生了!

    他做了一件張少帥,蔣委員長,甚至古來沒見人做過的事兒!他以黑龍江省代理主席的名義,向全國發表了《抵抗宣言》!

    “當此國家危難之秋,三省已去其二,稍有人心者,莫不臥薪嘗膽,誓救危亡。雖我黑龍江偏居一隅,但尚稱一片淨土。而後凡入侵我江省境者,誓必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去你媽的“不抵抗命令”!

    他馬占山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既然把黑龍江交給他,他就絕不會做降將軍!

    在看到報紙的這一刻,黎二少哭了,黎嘉駿仿佛聽到,三省大地數十萬不戰而退,在山海關,在長城外屈辱蟄伏的東北漢子,隨著馬占山這一振臂高呼,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而怒吼聲後震耳欲聾的,是全國四萬萬民眾激動流淚的歡呼聲。

    離九一八才一個月。

    可他們等這一天,還等得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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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00:01:16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捷克機槍

    打死黎嘉駿她都想不到,自己會有一天在黑龍江住那麼久。

    而且住了這麼久她才恍然想起,這個黑龍江的省會,怎麼會不是哈爾濱呢?!要不是齊齊哈爾這個名字呆萌可愛,她估計以前都記不住有這麼個城!可現在,這個齊齊哈爾居然是省會!那後面到底是啥波折讓這個省會頭銜給了哈爾濱呢?

    這個城市不容易啊,幾經變遷,被一群官員搬空了又塞滿,被搶來又搶去,臨到奮起要抗戰了,金庫裡只有兩萬大洋……

    想到二哥親眼所見描述的,馬占山將軍問謝總參庫裡有多少錢,謝總參伸出兩個指頭,馬占山一臉不高興的問:“只有二十萬?”時,謝總參那副不忍心回答的表情,再到馬將軍得知不是二十而是二時,那副想掀桌的樣子,兩人都苦逼個臉笑個不停。

    太慘了,兩萬,一個省還沒咱爹有錢……

    “早知道壓歲錢不上繳了,”黎嘉駿戳著面條,“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讓一個省的金庫乘以二,我這輩子也是值啦!”

    “那你哥我就可以乘以四了!”黎二少呼嚕著面條,“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你吃吧。”黎嘉駿把面推過去。

    她這麼痛快,黎二少反而不開心了,他沒接過去,鄙視道:“怎麼,三太爺瞧不上咱這粗面了?”

    ……三太爺是個什麼鬼,黎嘉駿很委屈,拿回來繼續扒拉,感覺很憂傷。

    曾經她一直想去北方過年,聽說漠河那兒過年特別帶感,小紅房大熱炕,都發展成景點了,可惜過年的時候總是有固定節目,找不到機會。

    可現在,她已經在這兒快過第二個年了,說實話,久了這滋味就不怎麼好,一是太冷,二是生活習慣實在是跨越了地域和時間,在那個吃貨大爆炸的年代混過來的擁有一個鐵胃的靈魂,沒成想吃著正宗的中餐都會有適應不了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怪南北差異,而是現在,從現代到穿越之初一直大小姐生活的黎嘉駿,忽然從簡了,每日裡面條,窩頭,腌菜,醬肉……這酸爽,吃得她七竅發酸。

    何況她本來就不大愛吃面條饅頭的。

    可現在政府都發不出薪水了,他倆苦巴巴的過日子,大魚大肉本就別想,住在吳家這個輝煌度不亞於黎宅的小公館裡,成日卻發愁吃炸醬面還是陽春面,這落差簡直心酸。

    好不容易把面硬塞下去,打算消消食就睡,黎嘉駿剛脫了外套,就聽外面有人找二哥,嘀咕了兩聲就匆匆離開了。

    黎嘉駿很不爽,她很好奇好不好,現在二哥有什麼事兒都不跟她說了,有事業的男人什麼的最討厭了!

    抓心撓肝的在桌邊翻著書等了小半夜也沒見黎二少回來,黎嘉駿只能憔悴的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門房張大爺過來,說有人路過給她帶了口信兒,讓她早上起了先別去政府大樓,而是給了她一個地址,找個姓蕭的人。

    這可不比當初從章姨太的小公館走回家,在這兒她連門口拐個彎都能迷路,問了下張大爺怎麼走,張大爺招手就給她喊了個黃包車。

    黎嘉駿:“……”沒辦法了,這當口再不坐太矯情了。

    黃包車夫給她罩了個蓬兒,這蓬兒的像征性更大於實用性,反正黎嘉駿裹緊了大圍巾還是一樣被嗖嗖的冷風凍成狗,導致她糾結了一路是讓大哥慢點兒跑少凍點,還是讓他快點跑讓她早點把罪遭完。

    結果看著大哥蒙頭蒙臉一副打CS的裝備但是袒著胸在前頭頂風跑的樣子,還是決定跟隨專業人士的經驗好,他這般跑速,應該說是最科學的吧。

    到了地兒,是個隱蔽的小院子,掩映在一片林子裡,一條小路幽靜地延伸進去,隱約可見裡面有個精致的小洋房,這周圍可荒涼,都是些安靜到沒工人的破爛工廠,突然樹立了這麼個小洋房,活像變態富豪殺人碎屍的地方……

    黃包車師傅一邊收錢一邊往裡頭探看,小聲問:“姑娘,這裡頭哪兒呀?”

    黎嘉駿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哥喊我來的。”

    “哎喲!”師傅收錢的手一頓,表情緊張,“那姑娘別怪老哥多事兒,這不清楚的地兒啊,就算親媽喊來的也別輕易進去,看這房子,多像人家包姨太的地兒啊,我看你像個正經人家的,可莫被賣了還不知道,這進去了,就出不來啦!”

    黎嘉駿都被說緊張了,對啊,這二哥喊的說法也是自己腦補的,其實她完全不知道是誰喊的,就這麼屁顛顛過來了,萬一是個騙局……圖她什麼啊?

    見黎嘉駿左右為難,黃包車師傅一臉同情的嘆口氣:“這年頭亂,賣兒賣女的太多了,老哥見得多,姑娘你也別傷心,哪兒來的老哥給你送哪兒去,成不?”

    “這……”轉折有點大吧,萬一真是二哥有什麼事兒,結果他妹子到了門口被腦洞嚇回去了,這樂子是不是有點兒大……黎嘉駿特別猶豫。

    與車夫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後面突然一輛卡車開過來,就停在他們邊上,司機探頭不滿的喊:“哎哎哎,堵那兒干嘛呢,舍不得啊?”

    黎嘉駿正要問,車夫大哥先湊上去問了:“誒,大兄弟,請問這裡頭做什麼營生的啊?”

    “什麼營生?”司機是個大小伙子,見到一旁的黎嘉駿,皺了皺眉,“反正不是小姑娘該來的地兒。”

    “哎喲我就說!”車夫一拍大腿,“走走走,回去回去。”

    “哎等下。”黎嘉駿上前,“有人喊我來這兒,讓我找個姓蕭的人。”

    “姓蕭的?”司機眼睛一轉,“蕭科長?”

    “……不知道是不是科長。”

    “那行吧,先進去問問吧。”

    黎嘉駿其實總覺得沒什麼危險,但見旁邊車夫老大哥抓耳撓腮的樣兒,又問了一遍:“大哥,我光拿了地址找姓蕭的,但不知道這兒做什麼的,心裡實在有點沒底,要不您就透露點兒?”

    司機嘆口氣:“這是機密,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兒是政府的地方,出不了你們想的那事兒,再說了小姑娘,你才多大點兒啊,想太多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加起來都快三十了!

    黎嘉駿對著車夫真誠道謝後,坐著司機的副駕駛座進了院子,黎嘉駿這時候才發現,緊貼著大門靠裡的地方就有一個警衛室,裡面站著一排大頭兵,都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想到她和車夫在外面嘰歪了半響,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院子裡沒什麼人,有兩個石桌,一座涼亭,皆一副秋風蕭瑟的模樣,司機把她放在了小洋房門口,門口坐著個警衛,看到她問了句:“名字。”

    這感覺和政府大樓外警衛看到眼生的人一個架勢,黎嘉駿很順溜的回答:“省府秘書科黎嘉駿。”

    “黎嘉文是你什麼人?”

    “我哥。”

    “有條兒嗎?”

    黎嘉駿拿出那張寫著地址的字條:“這個行麼?”

    警衛看了看,朝裡點點下巴:“進去,二樓靠右最裡頭會議室,安靜點兒,別打擾到別人。”

    “這兒到底哪兒啊,我都進來了總能告訴我了吧。”黎嘉駿心裡特別沒底。

    “武研部。”

    “啊啥啥啥?”黎嘉駿真沒聽懂。

    警衛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武器,研究,開發部。”

    “……我來這兒干嘛?”

    “進去,二樓靠右最裡頭會議室!”

    “……”黎嘉駿灰溜溜地進去了。

    剛一開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嘩啦啦一堆人從面前呼嘯而過,讓黎嘉駿瞬間有了一種看黑超特警組時,老警察給新特警展示外星人停泊站時那種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

    天可憐見!光看外面真的是和喪屍圍城一樣啊!

    周圍走過的大多都是中年叔叔,穿著長袍馬褂的有,西裝大衣的有,軍裝的更多,他們行走如風,來來去去,顯得整個辦公樓都熱熱鬧鬧的,黎嘉駿一路幾乎是貼牆走,好不容易進了會議室,卻見裡面一群男人圍著桌子不知道在干嘛。

    門邊有個小衛兵看到她,問:“黎小姐?”

    “恩。”黎嘉駿點點頭。

    桌邊有人聽到了,轉頭朝她招手:“黎小姐啊,過來過來。”

    人太多,黎嘉駿硬是擠進去,看到大家圍著的圓桌中心,放著一杆槍,只是這槍現在就一個架子,零件全散開來了,上面有一個眼熟的LOGO。

    (⊙o⊙)這是要干嘛?

    “嘉駿。”一個熟悉的叫聲傳來,二哥居然就站在對面!黎嘉駿光看槍了,沒看到他,“你見過這槍嗎?”

    黎嘉駿摸著下巴想了想,她上學這一年也不是光兩點一線,畢竟家裡車子有限,有時候黎老爺不用商會的車,就需要家裡的車去接,然後順帶把她接回來,時常就會去倉庫拐一拐,別說,這槍她還真見過,於是她點頭:“見過的,好東西呢,老爹跟我嘚瑟過。”

    “你記得那會兒負責保養的是誰嗎?”

    這個她更記得了:“是個捷克人啊,這不是捷克的武器麼?”

    “他沒教誰保養麼“

    “就算有,也在沈陽啊。”說不定就是她發的遣散費呢。

    “不可能。”一個軍官大叔粗聲道,“買武器又不是光買槍,保養,維護,後續子彈渠道,這些全都得到位,沒那些算什麼!玩具嗎?!”

    作為軍火家庭出身的兩個小崽子,對這點常識也是耳熟能詳,在場的更是老行家,此時沒表示贊同,紛紛保持沉默。

    “這個,還是得問萬局長。”有個山羊胡子的老頭沉吟道,“否則這槍好是好,卻是一次性的,太傷。”

    “丫頭,你會麼?”一個大爺竟然飽含希望地來問她。

    黎嘉駿特別慚愧,連連搖頭:“我我我我真不會。”媽呀,她這輩子才開過兩槍,要不是亂世,黎老爺才不會讓她碰那玩意兒呢,聽說以前的黎嘉駿仗著家裡賣軍火想要把小手槍出去嘚瑟,老爹還沒說什麼呢,吃齋念佛的大娘當場炸了,這才導致家庭最深層矛盾的誕生,所以後面黎嘉駿摸清原由後,為了家庭和諧,提都沒敢提。

    “哎。”大家也毫不意外,這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問個小丫頭。

    “那你記得這槍有多少嗎?”有個人突然問,那樣子頗為神秘,旁邊的人都屏息望著她。

    “……一百。”黎嘉駿略微回憶了一下,“不過我沒看到,但我聽到那個外國人用英語說的一百……等等,這是我爹賣的那批?”

    沒人理她,但大叔們相互對視著,那諱莫如深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黎嘉駿眼神黎二少,想問怎麼回事,黎二少眼下一片青黑,盯著兩個熊貓眼朝她癟嘴聳肩。

    “散會吧。”最前頭那個軍裝大叔道,“折騰一晚上了,辛苦各位仁兄了,這事兒小弟會親自向馬主席報告,對於這拆開的槍,還是望各位好好研究,這方面小弟是外行,就有勞諸位了。”

    眾人紛紛抱拳回禮,黎嘉駿和黎二少跟在人群後頭出去,接下來似乎沒他們什麼事兒,一個胖大叔過來先是自我介紹,原來他就是管這個武研部後勤的蕭科長,現在負責給兩人安排車子送回去。

    一大早的這麼折騰了一下,黎嘉駿感覺比喝了咖啡還興奮,問二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黎二少頗為惆悵:“沒錢,就沒武器唄,結果不知道誰告訴馬主席,說萬家私藏了一批好槍,但人家是正牌黑省主席,哪能上門張口就要,就好賴借了一挺給武器研究部,看看是不是能仿一下……”

    哇,古往今來山寨精神流芳千古啊!黎嘉駿異常感慨,聽二哥接著說:“結果人家捷克就靠這個吃飯,哪那麼容易仿造,一拆開就死活裝不回去了,白白浪費了一挺,還不好跟人交代,他們打聽了這機槍一開始是沈陽一商人進來的,就想到我們了,但你也知道,老爹一貫讓大哥接觸,我不感興趣,都沒碰過,白折騰了一晚,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到你,也只有你經常下課被爹順帶著去倉庫溜達。”

    “那還真有這麼巧的事兒,真是老爹給賣的?”

    “也難說,那倉庫成分復雜,空了的時候也給別人用,有時候老爹就搭個手賺個擔保錢,一批武器可能涉及三四方人,不好講的。”

    “那現在怎麼辦?”

    黎二少頭靠著椅背,拿帽子擋著臉,頗為疲倦:“看著辦唄,哥先睡會兒……”

    黎嘉駿很悲憤,雖然蕭科長說可以給他們請一天假,但是熬夜的是黎二少又不是她,把黎二少安頓到睡房後,她又讓司機載著直接去了省府大樓,坐在辦公室裡繼續整理一大堆文件。

    整個齊齊哈爾的氣氛都在一片詭異的寧靜中。

    日本人並不如預先所想那般,張麻子一退就氣勢洶洶的來給“兒子”找回場子,他們只是發了個信,告訴馬占山,你們壞了我們的橋,本來借著這橋我們可以做多少多少生意,結果這一斷,每天損失多少多少錢,你賠你賠你賠,不賠我就打了!所以我要來修鐵橋!

    馬占山的回電是:在修,別吵。

    結果沒兩天,日本人居然登門了!

    一個叫清水的軍官和駐齊齊哈爾的日本大佐林義秀直接來找馬占山,發出最後通牒:一周之內修好江橋。

    ……否則就要武裝保衛鐵路以保護日僑。

    這他媽什麼破理由!

    二哥當時是中方翻譯之一,聽了轉達後黎嘉駿都要樂了,其實馬占山一來得知謝珂下的命令後,立刻就開始暗自調兵遣將籌備軍資,並且派洮昂鐵路局的人去搶修鐵橋,明顯就是知道日本會借這玩意兒來找茬,果然日本這邊就提出要武裝護橋了,這真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修好了橋,大軍就來了,不修好,大軍還是要來。

    可問題是,別說洮昂鐵路局,就是隸屬於日本的南滿鐵路的人來修這鐵橋,至少也要兩周,一周簡直逗你玩兒。

    黎二少人生第一次高段位會議就被氣得七竅生煙,聲稱還好有資深老前輩冷靜做完全程,要他的話直接不翻譯了,一通國罵就過去了……

    人家明擺著來踹臉兒,那發了抵抗宣言的馬主席自然不可能把臉湊上去了,當晚,整個參謀部燈火通明,齊齊哈爾的第一次戰前緊急會議就開始了。

    每一次會議都是要有會議紀要的,做筆記的當然就是那群秘書們,這一點,簡體字達人黎嘉駿簡直傲視群雄,她本就筆頭快,筆畫都比別人少,反正記錄完了還給時間整理,她大不了再用繁體字重新謄寫一遍,比別人的都快准狠,幾次小會議後,在人肉碼字機圈子裡聲名鵲起的黎嘉駿繼二哥之後也登上了人生第一個巔峰會議。

    說是戰前緊急會議,可會議開始了半天,還有人在討論打不打。剛開始還好的,聽說日本人的要求各個都表示憤慨,可一聽說要求不達成完全沒商量余地,日本人就要大軍壓境時,這群王八犢子的菊花就露出來了,那叫一個屁滾尿流,甚至還有人作死,說什麼不如讓張海鵬頂上這個省長的位置,圓了他兒時的夢想,他說不定就不帶他“爹爹”玩兒了。

    這他媽是人話嗎,黎嘉駿就坐這人身後,看那人搖頭晃腦的說,真想一筆頭照著百會穴戳進去!

    馬占山坐在最前頭,一直冷眼旁觀眾人小醜似的叫囂,聽著聽著就不對味了,額頭上青筋突突的跳,黎嘉駿正在猜他什麼時候炸毛,立馬就聽他拍案而起,怒噴:“我馬某,奉中央令,為一省主席,守土有責。不能為降將軍!至於黑龍江省代主席,那是中央紅頭文件任命的!我是中央的官,那麼保衛國家領土完整,就是神聖天職!”

    這話就著他那陰雲密布的表情聽忒客氣了,當即還有人動著嘴皮子想反駁什麼,就見馬占山旁邊一個彪形大漢蹭的站起來掏出一杆槍朝周圍一圈比劃,唾沫星子飛濺赤紅著眼大吼:“在座諸公,有敢言降者,請死之!”

    說著那槍就對准了末尾那個作死的小官,那人舉起雙手連連討饒:“徐團長,徐團長您息怒!”

    眼看那人快嚇尿了,馬占山才沉著臉說了句:“徐寶珍你坐下!”他這麼一句話,狀若發狂的徐團長立馬收了槍,正襟危坐,乖得像順毛的老虎。

    有了這麼一出,接下來一直到會議結束,反戰的慫包一個屁都不敢放。

    黎嘉駿看得快爽死了。

    就算結局已經注定怎麼樣,只要一天有馬占山,徐寶珍這樣的人在,她就一天相信自己這不是穿越,而是架空,總有什麼東西會跟歷史書上的故事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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