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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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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11: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二章 紅蓮孽火生(七)

  我護著小腹,顫聲道:“我不叫鳳城,前輩認錯人了。”

  那人略探頭,用力對我嗅了嗅,似乎很失望,“真奇怪,你身上的味道同鳳城的一模一樣。”

  我再次後退,“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人似乎很意外,甚至帶上了一絲傷感,“鳳城,現在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嗎?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我聽得雲裡霧裡。這時熒火從我身後過來,粉面含淚,向那人跪啟,“還望前輩搭救,我們為避戰亂,逃難到此。”

  那人便將注意力轉向熒火,微皺眉道:“上面又有戰事嗎?”

  熒火淚如泉湧,“正是,我們都是原氏婦人,竇氏餘孽派死士前來偷襲,我們趁慌亂逃到此處,還望前輩搭救。”

  那人忽地綻開一絲笑容,露出血紅的牙,那嘴角的弧度明顯過大,俊雅的面容立刻像惡鬼在對我們微笑一般。熒火明顯地眼中閃著害怕,卻依然假裝涕淚滿面,甚至不經意地露出了香肩,“還求前輩搭救。”

  那人的血眼湛湛地湧著血光,“我該如何救你們兩個美人兒呢?”

  熒火便嬌滴滴道:“求前輩將我等藏入一個絕密之處,等暗宮中人殺光逆賊,前輩便可放了我們。如果前輩實在為難,我等亦可效仿娥皇、女英在此地一生侍奉前輩。”

  熒火將香肩露得更大,我看見傾城已偷偷溜到大青石處。

  那人渾然不覺,血眼盯著熒火紅肚兜裡塞滿的豐盈,為難地想了一會兒,最後點了一點頭。熒火大喜,爬跪上去,姣美的臉蛋蹭著那人的大腿,嬌嗲道:“奴婢叫熒火,求前輩憐愛。”

  那人伸出烏黑的長指甲,一把撕去熒火所有的衣物,露出無瑕的身子,然後抓著熒火的烏髮拎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碰女人了。”

  那人歎息著,充滿欲望地把熒火扔在青石上,然後從她身後進入了身體,粗暴地動作起來。

  我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香豔而刺激的情景,駭得跌坐在那裡。

  熒火的雙目卻漸漸迷離起來,大聲呻吟著,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求前輩給我們一條生路,奴婢願為前輩生生世世做牛做馬。”

  她看向我,用眼神暗示我往傾城那裡過去,然後她巧妙地翻轉過來,雙腿夾住那人,脫下那人身上的衣物。

  “好一個尤物啊,”那人呵呵笑道,“寶貝兒,你的主上是何人?看來非常瞭解原氏啊。”

  熒火媚眼如絲,道:“前輩就是奴婢的主上,求主上再對奴婢粗暴些。”

  我慢慢走向牆角的傾城。果然那面巨大的牆體上有兩條扇已然發鏽發青的大鐵門,正浮雕著兩個猙獰的龍頭,龍嘴裡銜著已經發青了的大銅環,高高的門楣寫著兩個古體大字:密室。

  我取過傾城嘴裡的金如意,正要打開,忽然聽到身後一陣可怕的慘叫。我驚回頭,卻見那人正維持著分開熒火雙腿的姿勢,他的喉間發出愉悅的低吼,然後啞聲贊道:“難為軒轅家還有你這樣的武士。”

  這人是怎麼猜到熒火是軒轅家的武士?可惜,我們誰也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僅只半秒時間,熒火眼睜睜地看著整個身體被撕裂成兩半,她漂亮的眼睛滿裡是恐懼和不可思議。

  “蠢豬。”那人赤裸的身上濺滿了熒火的鮮血,他看著她的人頭,鄙夷說道:“你想騙我告訴你’密室’在哪裡,又抑或是用你的醃臢身子拖住我,那只死老鼠會乘機記住所看到的,然後再會告訴你的族人,便可乘機毀掉我們原氏吧。”

  那人轉眼便來到我面前,他正□著伸出血手探向我的臉。熒火的血跡濺到我的臉上,我大叫道:“我是原氏主母,身懷原氏骨肉,不得無禮。”

  那人又沖我嗅了嗅,血眼中的淫意漸漸退去,然後慢慢地向後退開,一屁股坐下,面對我憂傷道:“你說,鳳城為什麼還不回來?我還要在這鬼地方待多久?”

  我抱緊酬情,哆嗦地問道:“鳳城是誰?”

  那人疑惑道:“咦,你既是原氏主母,難道不知道吳王明鳳城,字真武嗎?”

  這個世界亂了,我幾乎語不能言,“那、那……你又……是誰?”

  那人抹了一把臉,抓起熒火散落在一邊的心臟,一口咬下。

  他的血眼無比冷酷地看著我,笑道:“秦中王,原理年。”

  這一定是一個夢,要麼這人就是一個瘋子,可是他與那天人,還有非白如此相似,分明就有原氏血統。可明明原理年早就在幾百年前就死了,他怎麼可能活這麼久呢?

  我慢慢站了起來,抖著聲音道:“外面的可是你的妻子平甯長公主?”

  那人點點頭,朝長公主的靈柩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滿是厭惡,“真掃興,好不容易快活一回,又提那個女人。”我暗驚,為何他提到自己的結髮妻子,如此冷漠?明明傳說中他們伉儷情深。

  我正想著,不想那原理年卻又捧著血淋淋的心臟向我走近一步,“咦,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我老是想起鳳城來?”我咽了一口唾沫,對他行了一禮,“妾花木槿,大原元德帝妻,封號貞靜,可否請殿下先著衣物,臣妾再將先後原委一一道來,可好?”那人又輕嗤道:“爾等俗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吾族乃萬神之王,萬俗之始,此本天道自然,全是後人淫邪,故而以衣蔽體,生了多少麻煩。”

  那也怪了,我剛進來時,明明你穿得挺好的,要不是獸性大發,看上去還挺斯文的,明白了!其實你是一個行為藝術家!

  我看著熒火的頭顱,慢慢道:“請問殿下可否放我回去?妾的侍衛,還有夫婿都在外面等著。”

  原理年血眼輕瞥我一眼,隨意扔了手上血腥之物,到活泉之處,略洗了洗身子,甩了秀髮,穿上衣服到我眼前,微詫道:“夫婿?怎麼,還真愛上了?”

  我冷冷道:“此話何解?”

  他卻並不答我,只一個勁地盯著我,若有所思道:“真是不可思議,明氏女子生下原氏後代,這樣,我原氏家族豈不是就能改變未來?”

  我被他越盯越毛,他卻開心地放聲大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他,真是一個好孩子啊。他果然拯救了我們的家族。”

  我冷冷道:“殿下知道,我與明氏的淵源,當知,我是不會生下肚子裡的孽種的。”

  他卻呵呵笑著搖了搖頭,“不,你會生下來的,因為你心中的愛遠比恨要多。”

  我挑眉:“殿下可真瞭解我啊。”

  他呵呵笑道,“我被那個瘋婦關在這裡以後,每隔一段時日,總會有一些失意之人前來,向我詢問未來之事。可尋常來者,皆是些為世俗欲望所迷惑之人,無非求財求權求色。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天使一般的孩童和他的侍從。”

  他微微笑了起來。我心中微動,看向他。“這個孩子渾身靈氣,進退有度,他的前程有皇者之氣,只可惜,他的雙腿為歹人所害,他坐在輪椅上,天真地問我,如何才能救活他的母親。”

  原理年哈哈大笑起來,“我自然告訴他,他的母親早已死去多日,再活不過來,我便勸他人死不能複生,還是快快回去。

  “那孩子長得太漂亮了。當時他非常非常的傷心憤怒,而我喜歡他的憤怒,越是憤怒,我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的皇者之氣。”他驕傲道,“他正是我原氏第十代家主。你應該猜出來了吧,那孩子是誰。”

  他笑嘻嘻地看著我。我便淡淡一笑:“自然是我夫原非白。”

  他說的應該是非白十歲那年被幽冥教設計摔下馬來,那時謝夫人一氣之下離世。

  我暗忖,這人神經雖不正常,邏輯思維還是非常清晰,想來當年也是奇人一個。

  “正是,”卻聽他繼續說道:“當時,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我了,我很想找人說說話。”他的聲音漸有落寞之色,然後就來到我身邊,挨著我坐。我儘量不動聲色地慢慢往旁邊移動了一下,傾城乘機躲到我的袖中,瑟瑟發抖——它同我一樣害怕。好在他並不在乎,只當我是一個熟人。

  “於是我便問他,你可是想要報仇?那孩子當時便流著淚對我點頭。他當時有多麼恨自己不夠堅強啊,”原理年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可惜,那時的他報不了仇,不光是那時,就連他的未來,我們家族的未來,將來也會因他的仇家所滅。”

  他冷哼一聲,血瞳死死地盯著我,“千年之後,原氏家族將斷子絕孫,而明氏將取代原氏一統天下。”

  我皺眉道:“殿下難道不知,明氏已經被抄家滅族了,如何還會東山再起?”

  “你的世界好亮,”他忽然大笑著使勁拍著手,“我要到你的世界去,也許風城在那裡等我。”

  “你說什麼?”我抱著肚子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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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1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紅蓮孽火生(八)

  他笑道:“你不叫花木槿,也不是叫明木槿,你來自于一個發亮的世界,你是借屍還魂的一縷幽魂,你叫作孟穎,哦不,嚴格說來,你應該叫明穎。”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他仰頭看我,血瞳映著我發白的臉,“你在前世雖姓孟,那是你養父母的姓,你前世的親生父母乃姓明。”

  我的頭劇烈地痛了起來,有一些遺忘在記憶角落中的碎片忽地沖進大腦,前世幼年時代,無數的小孩圍著我不停地嘲笑著:特務的野孩子。

  荒謬!可是連地面仿佛也開始搖動,眼前的原理年變了形,好像一個魔鬼在歪著一張變形的臉在對我嘲笑。

  “你胡說八道,”我努力穩住我的心神,“那是那個混人告訴你的?”

  他卻憐憫地看著我,輕搖頭歎道:“到底是喝了一口孟婆湯啊!”

  他轉而又傲然一笑,“你難道不知,練成《無相真經》不但天下無敵,還能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特質而激發潛能?”我胡亂問道:“你什麼潛能?”

  “我們的祖先是神王,我們乃天帝一族,萬神之首,神通廣大,我們可以預知未來。練了無相神功,便使我有能力打開天眼,呼風喚雨。但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他的血瞳露出無邊的恨意,一指平甯公主的方向,“她讓司馬家建了這個鬼地方,又聯合明家把我封起來,然後又誘惑我,讓我喝下貞烈水,我就被囚禁到了這裡,所以我只能在這小小的紫陵宮裡施展法力。”

  “你知道一個十歲的孩子,剛剛失去母親,失去雙腿,失去天之驕子的地位,失去一切,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在做些什麼,一時氣憤,往往口不擇言,連常人都難免瘋狂,更何況一個孩子。”他無限遺憾地幽幽言歸正傳道,“果然,那孩子,毫不氣餒地對我說,你既自誇有神通,何不把未來明家唯一的後代呼喚到這個世上,然後再折磨她殺死她,這樣我和原氏不就都可以報大仇了嗎?”

  “你胡說八道,”我霍然起身,喝道:“你自己方才說過,你只能在這方寸之地施展法力,你怎麼可能越過千年,甚至不同的空間?”

  他哈哈笑了起來:“這世間我不能召喚任何人,偏偏可以召喚明家女子,你忘記了嗎,明氏家族女人之血可以穿越任何結界,再加上非白的靈力,所以,只要你們慘遭橫禍,我便可以召喚你們進入這個世界。”

  這到底是可怕的惡夢,還是殘酷的現實,我已經分不清楚了, 耳邊只響起少年時代的原非白對我說道:“若我是那小美人魚,我愛那王子既深,何不一開始叫那女巫施法讓那王子愛上她?何必變成人類,受盡苦難,反倒一事無成。還有我既是那海王的女兒,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異士甚多,亦可想辦法逼那個施法的女巫再施個法術,將那美人魚救回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殺那王子或是化作大海的泡沫呢?”

  我一直以為是紫浮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原來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因為童年的原非白一時激憤之言,所以我被召喚來到這個世界?

  “就因為一個孩子一時心痛的瘋言,”我喃喃道,我已經分辨不出是不是我的聲音,只覺理智離我遠去,“所以引來我這一生痛苦?”

  他卻興奮道:“我覺得這樣折磨自己的敵人很有趣,這個孩子才十歲便能想出這樣絕妙的主意來,不愧是有天子星照耀的人。”

  “有趣?”我歇斯底里道,“你們原家他媽的全是瘋子。”

  “瘋子?”他卻冷哼一聲,對於我的痛苦嗤之以鼻,“你們都說我是瘋子,可是大千世界,宇宙磅礡,你們又知道多少?世人自命清高,卻不知永遠生活在神的夢幻中。”

  我感到小腹墜痛不已,緊靠著岩壁,喘息不已,握緊酬情,拿不准是要刺向這個魔鬼還是自己的胸膛,他卻神經質地看了看四周,好像是要確定沒有人聽見,便將血紅的口湊近我。

  “你看見這塊巨石了嗎?”他一指那塊還流淌著熒火鮮血的大青石,當我同伴似地低聲道:“這裡是偉大神王以前同她愛人相會的地方,就是在這裡,原氏、明氏,四大家族,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一切都從這裡開始。

  我一揮酬情,對他大聲吼道:“你給我走開。”

  我的酬情他的胸膛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血珠剛剛掛下來,那傷口卻神奇的癒合了。

  我拿著酬情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好玩吧!要不要再來一刀試試,”他嘻嘻笑著,看著我恐懼地表情意猶未盡:“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偉大的神王,為了打贏紫瞳魔族,犧牲了一切,也包括他自己心愛的人。這便是我原氏的祖先,萬神之王的大元神。

  “此後大元神便常為心魔所擾,午夜夢回,他愛人的魂魄便會出現,而他便會在夢中不知不覺動了□,然後便在夢境中動了大法力,漸漸地夢境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世界。須知每個人都有他的命盤,斷不能隨意改變,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於是牽動了宿命的因果輪報,引來了無數前世牽絆的冤孽靈魔投世於此,造曆幻緣,甚至喚來了他的宿敵,那個紫瞳神王。

  “於是,他為了破解心中的魔障,便試著將自己分成了兩半,情感與理智,欲望與忍耐,善良與邪惡,一半是利欲無情,另一半則是情深義重,這便有了‘雙生子誕,龍主九天’這一說。

  “我原氏偉大的祖先在同自己不停地鬥爭著,希望能修煉大愛,拯救世人,”原理年面上一片大義凜然,然後嗤之以鼻道,“這個傻子。”

  我直聽得暈頭轉向,可是他卻繼續說下去,哀哀道:“我可以看盡天下人的內心深處,吃盡天下人的血肉,卻無法逃出去。該死的軒轅紫蠡,她偷窺我的鳳城,又把我關在這裡,司馬氏的暗宮沒有人可以逃脫。”

  “我明白了,你利用了非白的一時之氣,然後誆他什麼十世之後,原氏為明氏所滅,利用了他身上原氏僅存一點的靈力,把我從我原來的世界喚回?然後再利用我的血來助你逃出司馬氏的暗宮?”我恍然大悟,“你好惡毒的心。”

  “我可沒有騙他,也沒有騙你,只是,”他傲然一笑,一時意氣風發,血眸神采飛揚,“我既舍去了一切,練了這《無相真經》,自然要到大千世界,去實現我原氏神族的夢想,一統天下,稱霸這個世界。”

  “這位殿下,我是一個商人,但從不和兩種人做交易,”我平靜了下來,也對他傲然一笑道,“一種是瘋子,另一種人品惡毒,我想你兩樣占了個全。”

  我慢慢站起來,把金如意偷偷塞給傾城,希望它逃出去。我對他笑道:“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被仇人之子設計,即便生下孩子,也要面臨母子分離,看盡這些沒有人倫的醜惡,受夠這世態的辛酸冷酷,如今的我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你真的是他的轉世,和他一樣,那麼驕傲,那麼倔強。”他對我飄忽而惡毒地笑了一下,“可惜……你根本不用我殺……”他有點幸災樂禍地向我後面指了指,“你的命運就在這堵牆的後邊。”

  我以為他看到了傾城,便努力擋在傾城的眼前,不想他卻笑了笑,“別擔心,我說過你不用我殺,因為你有原氏的骨肉,還有這只死老鼠,我已經看到它的命盤了,跟你一樣。”

  我用金如意飛快地打開那個銅門,抄起傾城往後一退,離開這個詭異的房間。銅門慢慢關閉,那個原理年的血眼緊緊絞視著我,絕美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詭異而惡毒的笑容。

  銅門沉重地關上,一片黑暗後,紫晶礦再一次閃現,我來到了兩個石室的間隔,那個原理年所在的石室上竟然掛著兩個大字:情塚。

  真諷刺!

  情塚的對面另一個月洞門的石室門口蹲著兩隻猙獰的麒麟,大門刻有二字:“靜思”。

  而我所處的這間像是個倉庫,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金簋,上面都編了號。我忽然想起原來德宗臨終前曾告訴過我的第二百七十七具金簋,莫非也放在這裡?

  果然,傾城跑到一個角落裡,然後堆著一堆蛛網和灰塵跑出來,對我吱吱叫了半天,我便到它所在之處拖出一隻金簋,果然鎖扣上標著二百七十七。

  我用金如意輕鬆打開,卻見裡面放著各色卷宗,其中最厚的有一卷寫著“四大家族秘宗”。

  我便打開一看,有大大小小,不同紙質,附有各種時代的印鑒,林林總總一大摞,而第一頁便寫著那快看不清字跡的三十二字真言: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

  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雪摧鬥木,猿涕元昌。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龍主九天”之後,便跟著無數古體篆文密密麻麻寫著的各種批註。可惜那紙張實在太破舊了,我只看明白一句話:一子昌一子歿。然後我再翻下一頁,卻見一幅種在淤泥中的牡丹花,漸有衰敗之感,下面寫著批註:

  花開牡丹真國色,錦脂豔痕落沾襟。

  第二幅是一朵紫色並蒂蓮,批註為:

  紫蕖連理帝王花,卻道蘭陵醉賦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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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12: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四章 紅蓮孽火生(九)

  花開牡丹真國色,錦脂豔痕落沾襟。

  第二幅是一朵紫色並蒂蓮,批註為:

  紫蕖連理帝王花,卻道蘭陵醉賦吟。

  再往下看去,好一片紅豔豔的梅花林,一隻大虎正在梅花下休憩,上方的梅花樹枝上正掛著一盞破碎的琉璃宮燈,詩曰:

  風火赫赫揚天下,醉臥紅綃碎琉金。

  然後便是一片大火之中,有紅色西番蓮在火中盛開,後有菩提老祖笑眯眯地手持甘露消滅大火,從灰燼中取出一台明鏡來,注曰:

  紅蓮只向孽火生,菩提煆鑄明鏡心。

  最後一幅卻是一棵特大的木槿樹,樹下有一人正睡在一塊大青石上,白衣飄飄,長髮披垂,正背對著觀眾臥著休憩。周遭落滿了木槿花,同我的夢境極其相似。注曰:

  簷前滴水流難覆,滿床金笏陋室岑。

  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

  這些批註寫到後面漸漸歪扭,仿佛筆者力不從心。我看得稀裡糊塗,只覺最後兩句在哪裡聽到過,好像是明煦蘭出家前對我說過。

  我來回讀了幾遍,只覺心煩氣悶,便丟下那絹書,直沖到那扇靜思之門。傾城跑出來,爬到鎖空處,對我吱吱叫著,我便取了那金如意歡樂的那一面伸進去,輕輕一扭,門沒有打開。我暗恨,全是騙我的,也好,就死在這裡,再不要見原氏男人可惡的嘴臉。我習慣性地以頭撞牆,鮮血慢慢順著額頭流下,緊跟著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一股怪異而嗆鼻的味道撲鼻而來,我細細辨了一辨,那是水銀的味道。卻見裡面並列放著九個水晶棺木,裡面皆陳列著盛裝的遺體,個個頭戴金面具,且皆懷抱一個白玉瓶。

  我跑到第一個,這才發現每個水晶棺木上和白玉瓶上都刻著諡號和名字:

  第一個棺槨上刻著英祖:原曾進,懷中的白玉瓶上刻著名字:司馬林;

  第二個棺槨上進祖:原軸昇,懷中的白玉瓶上刻著名字:司馬平……

  莫非這些都是歷代原氏老祖宗的?為何都有兩個名字?明白了,一個是在明入的原氏家主金閻羅,白玉瓶中的應是在紫陵宮守陵的暗宮司馬氏的宮主銀鐘魁,二人合葬一處,表示原家與司馬家結盟之意,共同守護原氏家族和這紫陵宮。

  走到倒數第二個棺槨,寫著太祖,原青江,白玉瓶上刻著名字:原青山。

  是了,這第九世的暗宮家主變成了入贅司馬家的原青山。

  果然,那棺中人身穿五爪金龍十二紋章的冕服蟒袍,頭戴十二旒冕冠。亦頭戴金面具,懷抱白玉瓶,一邊還睡著一個粉衣美人,絕代姿容,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鬱,正是原非白親母謝梅香。

  而最後第九個棺槨那裡,卻是空的,裡面唯有一個沒有雋刻任何名字的白玉瓶。我暗想,這裡裝的應該是司馬遽的骨灰吧,可為什麼沒有寫上名字?

  鬼使神差的,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水晶棺。

  好在沒有任何機關,我拿出那個白玉瓶,使勁擰開蓋,裡面就是一堆普通的潔白灰狀物質。

  我正要放下,卻見骨灰裡有瑩白閃現,我扒開骨灰,卻見是一支白玉簪,那支白玉簪看上去有點眼熟。

  我放下白玉瓶,取出那支白玉簪,那支簪同我頭上那支一模一樣……

  我顫著手輕輕地拂去沾在上面的骨灰,露出中段鑲金補過的痕跡,正是非白常戴的那支。

  好像有人在我耳邊低語:一子昌,一子歿。一子昌,一子歿。一子昌,一子歿。

  我的手無意識地用力一掰,那支白玉簪應聲而斷,在寂靜幽暗的古墓中發出極詭異而清脆的聲音。

  只見簪中藏著一卷短小的宣州毫紙,我抖著手慢慢打開,上面赫然映著再熟悉不過的小楷筆跡:

  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我總是認為我足夠堅強,可是當我面對真相時,我才發現我是多麼脆弱。

  我只覺胸腹處有巨大的疼痛,仿佛有人拿鈍刀從腹部一直往上割到我的胸口,淩遲的痛,鎮魂的疼,撕裂的苦。

  我猛然抬頭,卻見頂上正畫著我曾在百草園見過的《龍鳳引魂升天圖》,美豔的蛇身人面女子,周身被兩條巨大的張牙舞爪的金龍銀龍所包圍著。可是這裡的女子姿容更是絕美,紫瞳瀲灩,綠鬢高髻,神色亦冷峻逼人,睥睨我的眼神甚至有點兇惡而猙獰,仿佛對於我的闖入非常震怒。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一子昌,一子歿。

  我慢慢醒悟,死死盯著那個白玉瓶,只覺心頭血氣沸騰翻湧,又像有人不停地用鎮魂釘釘我的腦仁。

  簷前滴水流難覆,滿床金笏陋室岑。

  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

  我跌坐在地上,喃喃道:“非白,原來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我努力想要從頭開始,抽絲剝繭,可越來越亂;

  我試圖理清這可怕的心計,可一切都變得錯亂扭曲;

  在深不可見的陰暗的角落裡,

  在理智無法觸及的背後,

  原來發生過這麼多驚濤駭浪。

  而這些驚天動地的故事的編寫者,

  是一個敢用生命來將仇人之後從現代召喚回來的惡魔,

  他一念之間改變了我和錦繡的命運,

  他設計我們愛上了他,他讓我的腹中懷上了原氏子嗣。

  我應該對他恨之入骨,可是他在臨死前寫下對我永恆的誓言。

  我應該對他揮劍復仇,可是他現在正靜悄悄地沉睡在這個狹小的白玉瓶中。

  原來,我身邊一直沉睡著一個叫司馬遽的渾蛋,真正的非白卻長眠於此。

  一時間,天旋地轉,世界崩解,

  我的愛,太荒謬!

  我的恨,無從恨,

  我對著白玉瓶痛苦地大吼出聲:“原非白,你怎麼可以這樣折磨我?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身後飄來原理年的聲音,“現在你明白了吧。”

  我慢慢回頭,他興奮道,“這個交易很划算,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毀去這裡的一切,一個響指,你可以立刻在醫院中醒來,然後休了你黑心的老公,分到一大半財產,然後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會幫你抹去一切記憶,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就好像是你的一個夢,也許是他的一個夢,更可能是我的一個夢,紫浮的一個夢。誰知道呢。”他開心地拍著手,“我便可以到你的世界去,我能在那裡找到我的鳳城。”

  “你找不到明鳳城,”我恨聲道,“如果我是明鳳城,絕不會愛上像你這樣自私自利、冷酷□的惡魔。”

  “你又胡說,”他對我瞋了一眼,“你明知道,現在只有我能幫你。”

  “你是一個以愛為名而殺人的惡魔,你誰也不愛,只愛你自己。”我冷冷道。他的笑容凝滯,“明鳳城愛你,所以他為你去西域找紫殤,想拯救你,可是你卻誘惑司馬家的將領,前去追殺他,因為你徹底被你自己的野心迷住了。你根本不想醒過來,失去這種所謂神力的邪惡力量。”我上前一步,仰頭無懼地看著他,“年幼的司馬蓮和瑤姬夫人進入這個宮殿,你一樣誘惑了司馬蓮,令原家同明家還有司馬家反目成仇,因為你一心想要明家淪為原家的奴隸,這樣必會有明氏族女流落到此,你便可利用明家女人的血離開這裡。”

  我慢慢抱起那個白玉瓶,無懼地瞪著他漸漸扭曲的天人之顏,“你可以左右別人的人生,利用人性去毀掉別人的生活,可是你永遠喚不回你心愛的人了。這樣活著有意思嗎?你這個可憐蟲。”

  他為我使勁鼓起掌來,“既然你這樣說了,看來我不得不擰斷你的脖子,取了你的血來,逃出生天了,”他歎了一口氣,對我狂妄地笑著,“反正我是永世不死的神,我會慢慢等待歲月的變遷,迎來你那個發亮的世界,而你們這些可憐蟲,你們都會死去。”

  他向我抬起手,烏黑的指甲揮向我的喉間。我的眼淚落下,卻不肯閉上眼睛。我恨原家的男人,我好恨……忽然後面的鐵門打開,有人持著長管火槍,向原理年開出一槍,原理年怒吼著退去,有人挾著我向後退去,靜思石室的鐵門應聲死死地關閉。我卻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伏身倒在地上,直把黃膽水都要

  吐出來了。

  有人不停地為我輸入真氣,“主子,你還好嗎?”

  我抬起淚眼,眼前是面色焦急的齊放。

  “您終於發現這一切了。”有人在我面前沉痛地說道。我抬頭,一個長須美髯的老者正站在門口,頭髮微亂,他的眼睛滿是血絲,正是韓修竹。

  他對我顫聲道:“陛下臨終時料到會有一日,您會找到他的。果然,您終於找到了陛下,還有發現了這一切,皇后娘娘。”

  ……

  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宮中,手中捧著那個白玉瓶,腦子裡全是非白的音容笑貌。

  韓修竹在前面慢慢引路,他的神情委頓,眼神暗淡,剎那間老了十歲。

  我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是麻木地跟隨著韓修竹往前走。忽然傾城跑到我的肩上,齜著尖牙。

  不久,黑暗中有兩個人來到我們的面前,我渾然不覺地撞到他身上,這才停了下來,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那張同非白一模一樣的臉。

  他背負著雙手,平靜地看著我,“你要上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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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紅蓮孽火生(十)

  我恍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張令我痛徹心肺魂牽夢繞的臉。

  韓修竹方才告訴我,非白臨終前曾囑咐他,這個司馬遽喜怒無常,疑心過重,甚至重於先帝,一旦我發現了所有的真相,便要立刻送我離開,否則一旦司馬遽改變心意,要殺我實在易如反掌。

  非白,你殘害設計了我和錦繡一輩子,本應是我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可如今你死了,我卻像一個木偶,失去了主人,被帶走了所有的歡笑和仇恨,活得沒有任何意義,多麼可笑複可悲!

  韓修竹重重地雙膝跪倒在塵埃之中,淩亂的白髮為塵土所汙,顫聲叩首道:“臣韓修竹見過陛下,願我主萬壽無疆。”

  我第一次聽到韓修竹的聲音裡滿是恐懼。

  我望向司馬遽,如今的他已經完全不用戴上面具了,那肖似的玉顏上帶著一絲嘲笑,好似在嘲笑這世間一切的愛恨欲憎。

  我直起了身子,嘲笑地睨著他,不發一言。

  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深地看了我幾眼,笑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仰天一笑,“你已奪走了我的一切,現在剩下的不過是這具皮囊,你如果是過來拿命的,原家後人,你還等什麼?”

  “你既知一切真相,當知你既是原氏家主的結髮妻子,也是我暗神的結髮妻子,”司馬遽的鳳目裡藏著一絲我已然無力去懂的痛楚,他對我長歎一聲,喃喃道:“過去幾個月我們傾心相愛,過得這般快活,我為什麼要殺你?更何況你肚子裡還有我們的骨肉。”

  我強忍噁心,撫著小腹,慢慢上前,冷冷道:“我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司馬遽定定地看了我幾眼,歎聲道:“當年錦繡稱他在暗宮行家法之時,便偷偷下毒殘害了他,他這一生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是那夜他看你為夕顏公主哭得那樣傷心,終於還是下了決心,想給你一個孩子。”

  “你萬萬莫要多想,”他上前一步,誠摯道:“這本就是我原氏同暗宮祖先流傳幾百年的聖律……何況我同他一樣真心待你,絕無褻瀆之意,是故,他和我一樣,都盼望著你能早早懷上我們的麟兒。”

  “你給我閉嘴,你們這群原家瘋子。”我大吼一聲。

  我本來告訴自己,我不會哭的,這世上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哭了,因為那個輕易讓我落淚的人已經去了,可是那淚水決了堤,鹹鹹的淚珠流進了口中,模糊了一切的視線,唯有原非白在紅梅花雨中對我燦爛而笑,那一夜他在耳邊激情地呢喃著:“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然而,這句浪漫的誓言變成了最可笑的諷刺,最殘忍的屠刀,最可怕的咒語!

  “崇元殿之變前,他便準備好了後事,一則怕死在兵變之中,救不了你,二則那年冬天,他在晉陽舊傷復發,怕去日無多,便秘密留遺詔給青媚,要她把屍首火化了裝在這個白玉瓶中,無論如何要帶給你好陪伴你一生一世,不想崇元殿之變我們都安然活了下來,更沒有想到的是我早在青媚身邊安插人手。”他雍容而笑,滿是帝王之尊,那鳳目更加清冷。

  “青媚呢?”我看著他,冷笑數聲道:“你將她殺了?”

  齊放雙目噴火,“狗賊。”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沒格調嗎?”他對我微歪著頭,像極了非白。

  他向我的臉伸出手來。我緊緊抱著白玉瓶後退一步,緊張地看著他。

  齊放立刻擋在我的面前。

  他冷冷一笑,微擺手,袖袍上的金絲微閃,黑暗中顯出一位面無表情的勁裝佳人,果然是青媚。

  齊放緊咬牙關,痛徹心扉道:“青媚,你……”

  青媚低下了嬌美的側臉,令人看不見她的神色。

  司馬遽得意地笑著,“青媚是個聰明人,她已經向朕表忠心了。雙生子誕,龍主九天,”他看向我懷中的白玉瓶,歎聲道,“我和非白,我們所有人都為了這個預言付出了代價……”

  我顫聲問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

  司馬遽定定地看了我一會,歎道:“今年元月一日,明家的人終是復仇成功,明風卿用毒霧毒死了他。”

  “他臨死前不讓任何人告訴你,是你的族人害死了他,免得你痛悔終身,他讓我再三發誓,代替他來好好照顧你,”他抬頭看我,地室暗淡的光映著他墨綠的眸光,眼神犀利了起來,“可惜你這個破運星,破了他的帝王星運……因為你,他無法親眼看到親手創造的盛世光景。”

  “所以我想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因為你讓我站到了陽光之所,得到了所有男人夢想的一切。”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那狂妄的笑聲在暗室中回蕩。所有原氏的先祖默然地盯著他。

  我淚如泉湧,咬牙道:“你閉嘴。”

  “也許你不信,朕很佩服他,甚至有些嫉妒他。”鳳目中閃過一絲狼狽和受傷,轉瞬又恢復了自信,他昂頭傲然道:“你本是一葉孤魂,被他設計錯入原氏,確然你得到了原家男人的愛,也幫助他實現了作為一個普通男人的幸福,他的愛情最終戰勝了他的野心,我想也算是打破了我們原氏男人的命運了吧。”

  “也許我不能像他那樣贏得你們所有女人的崇拜和愛慕,確然,我將繼續這個他開創的時代,讓原朝成為曠古絕今最偉大的皇朝,而他的名字將千秋萬代為世人稱頌,這便是我司馬遽的誓言。”他錚錚言道。

  我為他的雄心而震懾了好一會兒。

  “他要青媚把這個交給你,青媚又把這個給了我,我想你也知道這是什麼。”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紫玉瓶,摻著一絲複雜地看著我。

  這個傻瓜,這個認死理的死心眼子,他終於實現了他的諾言,將生生不離還給了我,可是如今就算有了生生不離我又有何用啊。我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傷心欲絕地抽泣著。

  “他希望你能幸福,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所有的真相,怕你受不了,就要青媚還有韓太傅送你到段月容那裡去的……”他看了看韓修竹,只是歎氣道:“可是偏偏,他又盼望著你能找到他,他想讓你找個他能一直看得到你的地方,乾乾淨淨地把他埋了,或是撒向天涯海角,好生生世世地跟著你。反正他一輩子就是個自相矛盾的蠢人,沒用的情種禍胎。”

  “可惜我可跟他不一樣,”司馬遽忽然語調一變,“你是原非白的,也就是我的,故而,我就是不讓你回大理,不想讓你同段月容在一起。”

  他就這樣看著我,俊臉扭曲起來,猛地把紫玉瓶狠狠地往地下摔去,碎裂之聲如霹靂驚魂,我驚抬淚眼,只見他大踏步地來到我面前,惡狠狠道:“除了我,你不要想同任何男人要孩子,除了我,你永遠不會得到幸福。”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今天可以殺了我,連著我肚子裡你的骨肉,可是我永遠不會跟你走的。”

  司馬遽的臉上漾起一絲極度可怕的笑容。青媚手中短劍銀光一閃,已經冷著臉向我們攻來。齊放拉著我猛然向前躍去,躲過青媚,然後往前飛奔,身後三人緊緊跟隨。

  不一會兒,我的小腹開始有墜疼感,精疲力盡,不覺來到了一汪無邊無際的紫川。這時,浩渺的紫川開始上漲,我們只得慢慢退回,可後面三人卻轉眼即至。

  司馬遽陰陰地笑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依然是大原朝至高無上的皇后,暗中還是那富可敵國的君氏族長,一切都不會有變化。我們馬上還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我卻忍不住又趴在地上吐了起來。司馬遽歎了一聲,“你看,我們的孩子也不想你離開。”

  就在這時,紫川上傳來一位老者悠長的歌聲,“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轉眼,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撐著一葉小舟來到岸邊,他的□衣衫盡破,上身卻穿著一件華貴的白狐襖,腰間粗粗地用一根麻繩系緊了,他臉上的面具傷痕更多,露出近一半的乾枯面皮來,黃褐色的雙眼對我們看了看,穩住小舟,雙手交疊放在船篙上,似乎在努力弄清情況。

  我跌跌撞撞地過去跪在老者面前,“求妖叔救我們出去,你曾經載過我,我是花木槿,您身上的這件白狐襖就是我送的。”

  司馬遽卻冷冷一笑,“妖叔是暗宮中人,你以為會聽你調度嗎?”

  不想那司馬妖卻慢慢地俯低身看著我大拇指的扳指,黃褐的瞳孔開始收縮,“我認得這枚扳指,是睿霧。”

  司馬遽卻命令司馬妖快把我們拿下,不想誰也沒有看清司馬妖的動作,我和小放已經被他拉到小舟上。

  “我暗宮中人活著是為了守衛先祖陵墓,鎮壓妖邪,”司馬妖淡淡笑道,“是以皆以孝衣面具示人,這是我們的命運,也是我們的榮耀。而你是宮主,首當其衝,可是如今的你一身豔裝,身上一股子原氏的腐朽臭味,何談暗宮之人?”

  司馬遽呆愣之際,司馬妖已奮力撐出一篙,遠離岸邊,司馬遽只得取了旁邊一葉小船,亦快速跟過來,韓太傅及青媚亦在舟上。他狠狠擊向司馬妖,那扁舟漸漸不穩。青媚亦向我們攻來,眼看到我們面前了,忽然反身向司馬遽猛擊一掌,使得我們再次逃離。

  青媚借著司馬遽的掌力往紫川中跌去,齊放痛聲呼著青媚,奮力撲去,掠搶回青媚至妖叔的小舟,不想被司馬遽的火槍擊中肩膀,鮮血噴湧,金龍聞到血腥的氣息,紛紛浮出水面。

  “小船最多不過三人,如今載了四人,恐怕要沉。”司馬妖冷靜說道,手中加快了撐篙速度。

  齊放傷到了大動脈,面色越來越差,青媚急點齊放止血的穴,“齊仲書,你要撐住。”

  齊放緊緊地抓住青媚的手,“青媚,原諒我,要先走一步了。”

  “莫要胡說。”青媚喝道,美麗的眼中卻淚如泉湧,“我不准你死。”

  齊放卻對青媚溫柔一笑,撫上她嬌美的臉龐,笑道:“我本天煞孤星,如今嬌妻美妾的,有何悲傷。”

  青媚聞言破涕為笑,滿目深情地看著齊放,然後捧住齊放的臉龐狠狠吻住,“可是我想讓你活著。”

  這時,暗人再發三支利箭過來,青媚猛提輕功,以短刀劈下,卻漏了一支,直戳她的喉間,立時鮮血噴濺,她的頭髮像烏黑的花朵盛開著,絕美的容顏望著齊放,綻放出一朵最美麗的微笑,直直地墜入紫川。

  金龍翻騰著,只一瞬間青媚就化為一堆血水,沉入紫川,齊放撕心裂肺地痛呼著青媚的名字,奮力撲入水中營救。

  我叫著齊放的名字,眼看著他也跟著青媚沉入水中。

  血腥味引來大批金龍,司馬遽的船隻便被堵在紫川中,司馬遽想施輕功躍到我們船上,奈何司馬妖的舟小速快,他躍到一半,被金龍攻擊,便退了回來。

  他蜻蜓點水地立在舟頭,恨聲道:“花木槿,你跑不掉了,我就算把整個天下翻過來,也不會放過你。”

  我也立在舟頭,平靜地看著他,心中已經痛得麻木了。

  到最後,他還是死死盯看著我,天人之顏卻慢慢呈現出悲戚之色來,好像一個孩子看著心愛的寵物慢慢死掉時,那種悲傷而恐懼的神色。

  我在心中流血地感歎,他明明同非白長得如此相似,可是骨子裡同非白是這麼的不一樣。

  可是他天人的臉龐卻漸漸淌滿熱淚,我聽不到他在哭訴什麼,看口型依稀在說:“你愛過我嗎?”

  司馬妖始終那樣平靜,仿佛見慣了生離死別,又抑或是他的確在紫川上行船太久,久到所有的感情都被紫川消磨得一乾二淨。

  也不知過了多久,追兵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切恢復平靜,依稀當年妖叔就是從這條紫川把我帶進來的,那時司馬妖還說過,他只載活人進來,死人出去。

  確然,此時此刻的我,活著同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游上苑,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懷中冰冷的白玉瓶提醒著我還活著,然而,心已成灰,萬念化塵。

  我俯□,紫川幽深的河面正映著一個心碎的女人,她的臉龐蒼白如鬼。

  我猛然想起,前世的我也是這樣心碎而去的。

  紫陵宮中埋藏著原家最骯髒黏稠的秘密,如膿瘡污泥般惡臭,觸目驚心,可是卻意外地開出一朵小花來,變成了整個陰謀中唯一美好的東西。

  那就是原家世世代代都還未泯滅的人性,可惜他們一直視作猛獸,我還能活著走出去,就是因為原非白對我的憐愛。

  可惜,我的朋友,我的親人,我的愛人,我的敵人,甚至是我的仇人,全都離我遠去了……

  人一世掙扎,到頭來卻終是孤獨而去。

  我緩緩地掬起一汪紫川,和著淚水慢慢飲下。

  司馬妖蒼涼的聲音又起: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

  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

  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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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六章 花月度離人(一)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我被齊放早已安排好的暗人們救起,然後被送到大理邊界,迎接我的是早已等候多時的夕顏和沿歌他們。

  暗人們只說是在一葉古舟中看到我,再沒有見到別人,司馬妖也再沒有出現在暗宮,因為曾有一年多的時間裡,有大量黑梅內衛遍佈江湖,同時尋訪我和他,後來他的下落也成了原氏和司馬氏的另一個迷案。

  很遺憾,我喝下的紫川之水沒起多少作用,只因我胸前的紫殤。

  我又回到了君家寨,蒙詔、孟寅他們都來看過我,來的時候都喜氣洋洋,走得時候都淚濕沾襟,因為我像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整日沉默地看著金海李紅,花開花落,不發一言。

  來來往往的探望親友中我沒有見到段月容,這樣也好,反正他來的話,也是來嘲笑我的。

  六月裡,我同段月容當年的革命舊址,那一溜木槿籬笆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燦爛美麗。

  每天清晨,我都會在籬笆邊上走走,遠眺一會兒那連綿起伏的群山,碧巒積翠,山花爛漫。腳下柔嫩鮮麗的槿花瓣錦延著鋪滿了黝黑的土地,下麵正安靜地埋著一樽白玉瓶。

  我想原非白應該沒有什麼意見,原本我還曾經想過把那瓶埋在長根家的豬圈裡。

  偶爾,我會捧著過於沉重的身子,偷偷摘著槿花,想一會兒下鍋油煎了,做花煎給小玉吃,可是小玉總會發現,從屋裡走出來,一邊責怪我不愛惜身體,一邊幫我麻利地摘著,然後替我去把花煎做了。

  也許司馬遽真是為了讓我留下肚子裡的骨肉,又抑或證明他同非白一樣傾心待我,便令法舟把小玉送回,又把我平日裡愛用的愛玩的東西打包運過來,法舟送上一封厚厚的信件,可惜我沒有看,連拆也沒有拆就全燒了。

  我只讓法舟帶口信給他,如果他肯善待錦繡和于飛燕,我便會留下孩子,並且保證不虐待他們!

  當然我不會告訴他,就算他不求我,我也不會打掉這個孩子,因為鄭峭說過,我的身子太弱,情緒也很不穩定,引產無異於自殺。

  以後他又差法舟送過幾次密信,我依然當著法舟的面,拆也沒拆就燒了,他知道他送去的帳本,我還是會看,又在帳本中夾了書信,我便原封不動地退回,漸漸地他便作了罷,不久便向外聲稱我得急症病亡。

  七月初七,我的肚子已過份地大,鄭峭也說懷得是雙生子,我這回連摘槿花的力氣也沒有了,君家寨又忙著鬧社火,下山看燈會,沿歌和豆子一早就來呼小玉了,我便讓小玉過去陪他們,這樣的日子裡,我只想悶頭大睡。

  月上中天,我正打算睡下, 耳邊便聽到有笛音,我走出去,卻見那棵大李子樹下,正有一個高大而瀟灑的身影背對著我,吹著那首熟悉的長相守。

  我當時抱著肚子扭頭就走,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因為見到他我就會想起原非白到死都想著要送我到他身邊去,然後想起那些可怕而難堪的記憶。

  我走到實在走不動了,才發現來到當年偷偷洗澡的一彎淺潭處,再回頭看已經沒人了。

  我便悵然地坐在一棵大樹下,昏然而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又有隱隱的笛聲傳來。我醒了過來,身上被人加了一件錦緞披衫。

  我循著笛聲望去,一人正坐在木槿樹下,淩風細細地吹著那真武玉笛, 《長相守》的美妙旋律和著木槿樹的花香在四周一起蔓延著。

  眼前冰輪皎潔無瑕,唯有雲衫偶爾舞過,如蟾宮仙子絕塵而笑,然而,即便是當時的月光也在眼前的紫瞳佳人面前失去了顏色,我的腦海中立刻滿是那白衣天人,坐在那裡,一邊彈著這首《長相守》,一邊對我溫然而笑。

  一曲終了,紫瞳向我看來,柔聲道:“你來啦。”

  莫名地,我不爭氣的淚又流了出來,可是他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哭得越發凶了起來,他卻笑得越高興,好像故意在同我唱反調。

  我拾起腳邊的石頭狠狠向他砸去,“讓你笑、讓你笑。”

  他邊跳邊躲,繼續囂張地大笑,深深刺傷著我:“既敢回來,如何不敢接受我的嘲笑,你也太慫了。”

  我的身子太重,剛抓了塊大石頭,便打著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個勁地大喘氣,涕淚滿面,狼狽不堪。

  他終是收了狂笑,來到我跟前,摁住我手中的大石。

  “真傻,都活了幾輩子了,”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用湘繡海棠花紋樣的廣袖輕輕拂去我臉上的鼻涕眼淚,嗤笑道:“還是那麼傻,就知道哭,真沒出息,傻得毛都沒有一根。”

  “不用你管。”我冷冷道,“你管不著。”

  我轉過身,背對著他使勁平復著抽泣。

  他在我背後低低地歎了一聲:“其實他也是一個可憐人。”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說得是誰,心中的怒火陡升,慢慢扭過頭來,“我遵照約定,回來了,現在就隨便你怎麼嘲笑我,虐待我,但是……。”

  我盯著他的紫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誠懇地請求你不要再跟我提那個變態人渣,好嗎?”

  他卻仰天哈哈一笑,向我遞來一條娟帕,我接過來重重擤了擤鼻子,然後攥在手裡,背過身去看著七夕的燦爛星空。

  織娘和蛐蛐輕輕地唱著歌,眼前一樹紫薇開得正旺,纖美的紫花簇掛著夜露在星光下隨風輕搖,閃著清亮的光,好像無數美麗的眼睛,對我們不停地好奇地眨巴著,青草味夾裹著野梔子的芬芳,悄悄地滲進我的心脾。

  “情而生愛,愛而生欲,欲而生癡,癡而生貪,貪而生嗔,嗔而生怨,怨則生恨,恨而生惡。你知道嗎,這世界的原罪其實是無法消滅的,”背後的他忽然開口對我說道:“我也是琢磨了幾百年才琢磨出這道理來。”

  他遞來水壺,我慢慢喝了一口,斜眼覷他,暗想也不知他今晚要同我講什麼歪理。

  “還記得我在仙鏡譚同你講過的那個傳說嗎,那對天人眷侶的故事……。”

  我微一點頭,依稀記得那天他很激動,我一直猜那其實是他前世的故事。

  “可巧了,那個披著天使外表的惡魔正是原氏的先祖大元神,那個號稱不朽的神王,口口聲聲說著什麼存天道,滅罪欲,垂憐萬物,普度眾生,可是,他為了所謂的霸業,轉眼間,幾乎殺光了我所有的族人,連他心上人也不放過,可他還不嫌夠,貪心地想變成一個完美的神祗,於是他進入了自己的一個迷夢,想借這個夢繼續修練,抹去他最後的弱點,他的心上人……,”他細細看了我一眼,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鼻尖:“間接地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轉輪,這才搞出這許多事來,卻不想自己倒在這花西夢中第一世裡便先迷失了,變成了紫陵宮下的一個怪物。”

  “我都說了我不想提了。”我哭腫的眼睛一個勁瞪他:“再說他原家神仙老祖宗的心上人跟您老又有什麼關係了?”

  他冷哼一聲:“他的心上人,正是我的結髮妻子。”

  原來如此,說來真是慚愧,我以前一直以為是紫浮把我掠到這個血腥的世界,其實不過是姻緣際會,我讓他背了這麼多年的黑鍋。。。。。。

  那廂裡,他忽然伸出手,輕彈了一下我耳上常戴的水晶墜子,成功地看到我嚇了一跳,便微笑了起來:“我的妻子,以前很喜歡發亮的東西,於是我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好不容易找到她, 把她拉出了那個迷夢,特特將她托生到一個光明的世界,滿心希望能讓她進入正常的命運軌道,快快樂樂地開始新的生活,不想卻忽略了那個惡魔近乎瘋狂的偏執,他好像越來越沉醉於自己的夢境,甚至於要永久地把我的妻子困在他的迷夢中,於是他還是想盡辦法把她從那個發亮的世界給拉了回來,也就是你,這個大傻妞。”

  我聽得心驚肉跳,手一抖,水袋便掉在地上,泉水迅速地滲在地上,卻不敢去檢,也不敢去看他,只故意粗聲喝道:“你胡說八道。”

  “這位偉大的神王,當著我的面,親手殺了你,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還有肚子裡我們的孩兒,在我懷中死去,他甚至不讓我為你聚起那最後一點魂魄,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墜了下去,魂魄化為碎片,”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變得僵冷,“他逼我成魔,又生生世世詛咒我和你有緣無份,那時的我除了恨以外,也只有恨,於是我便糾結七十二路妖王,四十九天魔王,攪他個天翻地覆。”

  他的語調如惡鬼淒厲,紫瞳閃爍著無比淩厲的仇恨,血光迸現,如同當年屠城時的狠戾,我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爬離他遠一些。

  過了一會兒,他那望著天際的紫瞳平靜下來,慢慢化為一片淒迷:“我在無休止的鬥爭復仇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漸漸地,我倖存下來的族人們老死了,那些殺我族人的天使也被魔族殺光了,情人也罷,愛人也罷,朋友也罷,敵人也罷,最後都經不過時光的折騰,隨風而化,只剩下那所謂永生不死的魔與神……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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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花月度離人(二)

  他慢慢垂下了頭,完美的側面一片落寞,好一陣子才抬起頭,把視線放到正慢慢爬離他的我,好在他也不以為意,輕易地尾隨我,然後在我前方坐了下來堵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再一次再次面對著他正襟危坐,他繼續說道:“直到我跟著你再進入這個夢裡,我終於明白了,他不過是一個過份認死理的傻子,生生世世追求虛妄的完美,他可以冷酷地對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不可能改變他心中的原罪,我原本也不信,只有在這個夢裡,他才能釋放他所有的感情,愛與恨,情與欲、善和惡,可惜這種夢魂大法最傷神功和陰德,更何況是元神分裂,搞出這不倫不類的雙生子來,即便他是偉大而不朽的神王,最終,完美變成了詛咒,美夢也化為噩夢,是故,我很難說,他的這個夢,也就是他所謂的修行是否成功,但我只要你活下來……”

  我只聽得昏頭昏腦,胸悶氣躁。

  “照你這麼說,那偉大而不朽的神王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和你,到現在還在他的夢裡?”我用力地從鼻孔裡嗤了一下,表達了我滿心的懷疑和蔑視:“替我問候你主治大夫!”

  可是他卻恍若未聞,只輕笑了一聲,繼續道:“你以前的每一世,總是孤獨地心碎而死,然後自我休眠,渾渾噩噩地進入另一個人生,如今是這個混沌世界的最後一世。雖在夢中勸你醒悟,可是自己也沒有把握你能否挺住。許是前世你已經慢慢學會了忍受,堅強起來,又許是你來的那個時代太過迷亂,已讓你的心智足夠堅強,你選擇活下來,我真的很高興。”

  “夠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聽任何一個傳說,任何一個預言,任何一個勞什子詛咒。”我粗暴地打斷他,鄭重宣誓道:“我這輩子也不想再做任何一個夢了,您老人家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我不是為他活下來的,也不是為您老人家活下來的,我是為我自己活下來的。”

  他溫和地對我笑了一陣,對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傻妞。”

  “我們進去吃飯吧,”他瀟灑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對我一攤手心,輕鬆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松鼠鮭魚。”

  我抬起頭,看著他鬢邊幾絲的白髮,眼角淡淡的笑紋,那紫瞳中的蕭瑟,心頭又是陣陣難言的辛痛。

  我傻嗎?我若真傻,那你豈不是更蠢?外界傳言他禪位於長公主,皈依佛教,放棄了逐鹿中原的野心,卻在這裡為我吹笛。

  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卻不想放開,低下腦袋抹著淚,點了點頭,“嗯。”

  那夜的月色籠在他的墨發上,有幾絲散發隨清風微拂向我的臉。

  我抬頭,他的紫瞳溫柔似水地凝視著我,終是綻開一絲笑意,一時錦繡絕倫。

  我平復了抽泣,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心中一動,出聲道:“那半塊紫殤呢,你收著呢吧?”

  “你問這個作甚?”他停了腳步,回頭淡淡看我。

  “你不是說兩塊紫殤合併,便能使人想起前世嗎?我…..我想看看以前。”我吸了一口氣,“那個,現在你給我吧。”

  他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說不想再聽什麼傳說預言詛咒嗎?”

  我傲然一笑,“最後一次,又能奈我何?”

  段月容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拉著我走回那棵大槿樹下,飛身躍起。

  下地時他手中多了一隻鑲雕花紫檀木銀盒,正是長安之盟時,撒魯爾欲送我的那一隻銀盒。

  周圍安靜了下來,連夏蟲似是也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靜聲中,我伸出了手,打開了木盒,一塊紫色的寶石靜靜地看著我。仿佛回應著我的決心,由中心開始,紫色的亮光蜿蜒著寶石的花紋綻開了耀眼的光芒,在黑暗中照亮了我和段月容。

  眼前赫然是過往幾世的殘缺碎片,淩亂地一起沖向我的腦海,好像有人惡意而猛烈地把我拉進了一堆色彩各異的片斷中。

  一片金光閃著我的眼,我的雙手一片光滑。我低頭一看,我正坐在一條大青龍身上,它矯健而完美的龍身上緊密排列著閃光的青麟。風呼嘯著從我們身上穿過,它正迎著陽光,穿過像大棉花糖一般的雲朵,向上飛升。我心中的快意和豪情油然而生,我忍不住放聲大笑大叫起來。大青龍扭回巨大的龍頭。它大大的龍眼像藍寶石一樣閃著光芒,溫柔地映著一個笑得沒形沒狀的絕世美女。它向著太陽咆哮了一下。我們飛得那樣高,讓我以為我們就要飛到離恨天了。我一下子抱住大青龍,開心而笨拙地吻了一下它的後腦勺,以為它不會發現。可是它卻渾身顫抖了一下,一下子掉了下去。我嚇得哇哇大叫。

  我掉進了無邊無垠的蓮花海中,才浮出水面,大青龍不見了,卻見一隻斑斕的銀白大虎向我撲來,眼看要咬到我的鼻子,虧得有人及時喝住了那只大虎。我借著那人的手一下子躍出了水面。我看到我自己的手,悚然心驚——我的手竟然是一枝長長的木槿樹枝,可是這個人的手好溫暖。

  耳邊傳來輕輕的風聲,畫面又是一轉,只見一片銀裝素裹,天空飄著鵝毛大雪,可是雪天之際有一棵巨大木槿樹,紅白紫三色花瓣如雨,豔麗如新,有位神祗穿著聖光閃爍的光明盔甲軒昂地站在木槿樹下,混身上下閃耀著神聖的光芒,他的天人之顏對我淺淺而笑,仿佛是最甜美的甘露,讓人無法抗拒,他的聲音就像絲綢一樣柔滑,“你來啦。”

  我沒完沒了地看著他,三魂七魄就這樣沒了,直到又有人在背後柔聲喚我:“你來啦。”

  我扭頭,紫浮盛裝打扮,連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他微喘著氣,對我淺嗔道:“今天是你我的婚禮,你怎的跑到樹母神這裡來了?我可好找。”

  我低頭,果然身上也是一片火紅,周圍無數的仙靈妖魔向我們祝福著。從那天起,我便同紫浮離開天庭,降臨南源洲隱居。

  曾經滿身血腥的紫浮,帶領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族人們,放下了所有的榮譽和仇恨,親手種下朝珠花,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當第一朵朝珠花開的時候,紫浮用沾滿泥土的手指為我摘下那朵帶露的朝珠花,輕輕地插到我的鬢上,對我柔情而笑。

  我喜歡在洱海泛舟,聽紫浮吹笛,我總是爬到高高的雪山頂上,長長久久地望著夕陽下溫柔而聖潔的雪山,歲月就像蝴蝶泉的水波,平靜而柔潤地不停滑過,我暗暗希冀著能像普通人類或是仙靈一樣,擁有一個小生命。

  我想要一個女兒,南源洲的夕陽那麼美,就給女兒起名叫夕顏吧!可是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奢望,因為我們族人沒有生育能力,即便擁有仙靈的血統,可我們不是佛,還是會老會死,即便是最完美的紫浮,最多幾千萬年,或是幾億年後,我們都會一個一個化為塵土。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願望真的會實現,然後毀掉我們所有人美好而平靜的生活。

  “你以為你能救誰?詛咒永無解除!”白衣人影在我上方嘲笑地看著我。那絕世的容顏和那身後金色的翅膀耀眼得讓我無法直視。他身邊的銀虎對我大聲咆哮,我只能捂著劇痛的小腹趴在泥土上,身上浸滿了黏稠的紅色液體。

  我呼喚著我的丈夫和朋友們,可是那個神王加強了結界,即便我用我的血也打不開,我看到結界外紫浮驚痛的臉,我在極度的痛苦中對他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像你和紫浮這樣的雜種東西,連妖都不配稱,居然癡心妄想要綿延子嗣?”他絕美而殘酷的冷笑在我面前晃過,以前,我是多麼喜歡看他的笑容啊?

  好痛,恍惚間看到紫浮懷抱著一個女子深深地哭泣,滿臉都是傷心的紫色淚水。

  他身後站著無數紫瞳的戰士,咬牙切齒地盯著烏雲密佈的天空。紫浮站起來,他悲憤的面容漸漸扭曲猙獰,對著雲層中的神王發出厲魔般的嘶吼,“你無情無愛,卻為何要生生世世詛咒我和我的妻子,我們一心歸隱,憑什麼我們的族類,不能擁有後代?”

  他懷中人因而滑落了下來,是一個紫瞳女子,渾身是血。那女子的小腹上插著一把五光十色的利刃,像極了我的酬情。而那美麗的面容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永遠也化不開的悲傷,竟然是我!

  無數背後長著翅膀的天使,穿著聖潔的盔甲,舞著兵刃向我們怒吼著奔來,那潔白的翅膀上沾滿了紫瞳族人的鮮血,最後只剩下紫浮一人。他可以逃,可是卻緊緊地護著那紫瞳女子的屍首。

  他高大的身上插滿了各種兵器,絕世面容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如同紫陵宮前的修羅銅像,他被迫跪在地上,卻始終不讓任何天使靠近我。他對著天空大喝:“她是無辜的,連她也要趕盡殺絕嗎?”

  最後他交出了武器,只為了神王承諾留那女子一縷魂魄。我悠悠蕩蕩地飄著。憤怒的天使們漸漸恢復了清醒,看著周圍一片血流成河的戰場,還有那個可憐的紫瞳女子,一個個放下了武器,收起了翅膀,流下了慈悲和後悔的淚水——沒有人再願意去毀掉那個紫瞳女子。

  忽然在天使群中出現了一個瞳酒紅發的魔鬼,他披頭散髮地向我走來,那雙血瞳瞪著我,怒喝道:“還在猶豫什麼?神明殺你族人、斷你子嗣、毀你家園,如今你只剩一縷孤魂,無依無靠,快隨我去無憂城,在那裡你當生生世世復仇,詛咒神明,不讓神的光明灑落人間。”

  不錯,我要復仇,我要殺了原非白、司馬遽,滅了原家,為明家復仇。我的記憶開始錯亂,心中的悲憤和仇恨漸漸無限量地膨脹著。

  我看到眼前那個女子圓睜的眼睛亦化成了血紅,轉眼化身成魔。

  好燙,是地獄的火在燃燒。無數的生靈還有天使被那個女子毀掉,紫浮用他的身軀擋住她,軟聲細語道:“不要跟他去。木槿,發生任何事都不要逃避,這是你同我說的,可還記得?不要逃避啊。”

  紫浮緊緊的抱著我,我愣愣地低頭,卻見身上的魔火便漸漸渡到他的身上,他的翅膀變成黑色,他的聖潔的光芒化為烏有,紫瞳流出黑色的眼淚,任由神王用那把巨劍將他一劍穿心,可是他卻一直微笑地凝視著我:“不要相信他!”

  “不要!”我慘烈地大叫起來。

  眼前的紫浮正穿著月白的布衣袍,繡著海棠的衣袍一角隨輕風擺動,他一手掌燈,在櫻樹下微笑地看著我。

  不,這不是紫浮,這是段月容。

  我正坐在泥地上,而那塊紫殤正躺在腳邊,發著幽幽淡光,像是在陰險地嘲笑著我。

  我緊緊抱著大肚子,猛烈地喘著氣,心跳如雷。

  剛才的一切是什麼?為什麼這樣真實?我定定地看著他,努力爬將起來,緊緊抓著他,狂亂地問道:“你是為了不讓他的妻子遁入魔道,所以才化身為魔的嗎?”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慈悲而垂憐地看著我。

  我等不及他的回答,再次抓向那塊石頭,想知道接下去發生的事,可是他卻搶先一步抓起來,使勁扔下山崖。

  我愕然地看著他絕美的側臉,他也正閉著眼,苦苦平復劇烈的喘息。

  “木槿,”我聽到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

  他對我轉過身來,那紫瞳閃耀著我從未見過的平靜和安寧。

  他輕輕擁我入懷,對我綻放出一朵無比美麗的微笑,說道:“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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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53:4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元德二年,夏,貞靜皇后忽得急症而歿,世祖悲痛萬分,舉國服喪。親貞靜皇后死後不久,名商君莫問又再次活躍起來,游走四方,仗著世祖的喜歡,屢屢進言痛批朝政,揭露時弊,檢舉貪污,是朝中貪官的剋星。而世祖在花西皇后死後一年內服用了一種西域名藥,身體不但健壯如常,且精力旺盛,性趣勃發,據說宮中美女如雲。同年十月,改國號大業,世祖複軒轅舊朝關於司馬氏的冤案,世祖曾數次秘宣君莫問進京,然君每每抗旨。

  大業元年十月初五,君氏在江南的府邸,偶然路過一位乞討之人,那人雖衣衫襤褸,卻身長八尺,器宇軒昂,左腿似被野獸咬去一大塊,右腿完好,滿身傷痕,左面皆毀,左手失去三指,唯有左小指戴著一隻殘缺的五彩斑斕戒。家人見其似是當年埋骨他鄉的君氏總管齊仲書,君莫問喜極而泣,然問其身世過往種種,卻皆言不記,君府上下無不喜憂參半。君莫問便將其帶在身邊,不離左右,並命其妻卜氏盡心照顧,竟漸有起色,然仍是記少忘多,眼神哀淒,午夜夢回,常夢囈“青媚”二字,蔔氏唯暗自飲泣。

  緋都可汗,本名阿史那撒魯爾,為世祖一生最大之敵人,年僅二十五歲一統東西突厥,從小在東庭長大,雄霸一方,然其個性過於冷酷殘暴,鐵蹄所至,稍有反抗,便雞犬不留,附庸國無不怨聲載道。

  唯有原朝與其相抗,大業六年緋都可汗再攻玉門關,世祖親征,同于飛燕迎戰玉門關外,同時聯合大遼,大理,三國以最精良的武器和裝備重創緋都可汗。可汗失去蹤跡,傳言為西域佛教之秘宗所救,遂成高僧,雲遊四方。

  此役消耗彼此四國精英、糧、馬無數,遍地哀號,留下寡孤無數,突厥再無力南下。

  而大原名將于飛燕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還。世祖亦受重傷,回宮一年後歿於崇元殿,享年三十八歲,留下三子一女,卻皆沒有活過十歲,傳言被紫瞳的錦太皇貴妃在後宮的勢力暗中鴆殺。

  世祖歿於小陰山之役後,錦太皇貴妃便乘機返回紫棲宮,拜甯康郡王為攝政王,擁子原非流為帝,史稱真宗,改年號為興明。真宗尊封太皇貴妃為昭化太后,太后借此獨霸朝政,垂簾聽政達數年之久,往往擅尋藉口,原姓王十之有九為其誅殺,原姓中人皆閉門自危,真宗亦懼之,乃尋藉口逃離長安,躲至大理。其時唯有南嘉郡王宋重陽假裝瘋癲逃過昭化太后的屠戮,卻難逃羞踐。花氏及其黨羽獨霸天下,可謂風光一時,實現了兒時的預言。

  興明三年,昭化太后欲改國號為明,自號女皇。一直養病于大理的真宗,在大理永烈女皇的幫助下舉起義旗,聯合南嘉郡王宋重陽、襲一等忠勇公於虎等數位異姓王,號令天下反對花氏暴行,一舉攻破長安,賜死昭化太后,歸政真宗,改年號為盛平。至真宗盛平五年,大原達至鼎朝盛世,史稱“盛平大治”。而于氏一族世代忠良,邊境有事必為國奔走,因為於氏在邊疆鎮守,為元朝的“盛平大治”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于飛燕最小的女兒于菟,後來成為了真宗的皇貴妃,追諡榮熙皇后。

  真宗盛平六年,為前朝明家的謀逆大案平反昭雪,南嘉郡王複立有功,賜原姓,昭化太后與先貞靜皇后皆複本姓,從此明家與司馬家的後人同樣得以見於天日,效力於新皇。

  小陰山戰役後,術止可汗登基,奈何可汗寵信奸妄尹明葉護,虐殺朝中忠勇之人, 阿米爾葉護於原興明二年,攜群臣擁流亡在大理的太子木尹回突厥登基,史稱木尹可汗,可汗勇毅過人,頗有其父遺風,回朝後後立誅殺伊明及術止可汗,木尹可汗為政清明,致力於絲路各國友好通商,使百姓富庶,寬厚仁德。

  盛平三年,一日可汗翻看先王詩冊,乃見二冊字句精妙絕倫,然中有一頁被撕去,大怒問左右曰:“何人安敢毀先帝遺物哉?”

  葉護阿米爾跪曰:“此乃先王出征小陰山一役之夜所為也,所遺之頁正是先王最喜之《青玉案》也。”

  阿米爾乃告知木尹可汗,先撒魯爾可汗、貞靜皇后與熱伊汗古麗大妃舊事,言及原本已被先可汗毀去,此乃抄本,並為帝默寫《青玉案》。木尹聽罷複念《青玉案》數遍,一夜未眠,隔日遣使向原朝請求和親,以修和好。

  盛平四年,木尹可汗追封其母熱伊汗古麗王妃,為德姑僕裡太后,親自前往原朝悼念太后,顯示了與原修好的誠意,與真宗在太廟前第二次歃血為盟,詔告天下,突厥與大原乃兄弟鄰邦,永不犯境。為天下交口稱讚。兩國從此和平互通文牒,實現和平長達六十年之久。

  史傳太后晚年複回故土,臨歿,貞靜皇后哀痛不已,時太后已目不識物,緊握皇后之手道:“妾實疲累,切記送妾回歸故土,勿複譴妾兮。”乃笑而終。

  盛平四年,真宗選宗氏女為和親公主,親送公主至河朔,回京途中,路經法門寺,感懷故人,乃親自上香,驚見一流浪西域僧陀。同行勤忠公謝素輝覺此僧陀眉眼似曾相識,酒瞳似血,竟似突厥先帝撒魯爾可汗,僧陀自號阿賴什葉,對眾人淡淡一笑,隱於木槿花叢中,餘眾悵然。

  昭化太后垂簾聽政時期,進行了大原朝第二次大規模的文字獄,焚毀了大量《創業起居注》及元德、大業年間的政要記錄,關於元昌三年那場“崇元殿之變”的史籍,篡改了大量史實,轉而加上了很多世祖迫害昭化太后和真宗的罪證,故而盛平年間流傳開來的《金陀遺編》,成為研究“崇元殿之變”的重要資料。

  小五義的傳說成為原朝開國歷史中色彩最濃豔的一筆。這個小五義中出了一個幾乎做上皇帝的原朝太后,一個突厥的太后,一個褒貶不一的皇后,一個縱橫沙場的驚世猛將,一個謀略機關算盡天下、幾乎推翻大原朝的親王。有美人,有忠臣,有貞女,有猛將,有叛臣,生動地演繹著元慶至盛平年間的風情,而貞靜皇后是其中最有爭議的一個。皇后享年三十歲,但是關於她的傳說很多,有人說她是有史以來最賢良的女人,有人說她是史上最美麗的女人,又有人說她是一個弄權的奸妃。

  《金陀遺編》尤其提到了大量關於貞靜皇后和其時的巨賈君莫問的事蹟,有趣的是兩者必在文中同時提起,更顯示了兩者不同尋常的關係,雖略有隱晦,卻似非一般的尊崇。正史著述了貞靜皇后在庚戌之亂的八年中受大理義商君莫問的庇護不但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貞節,很多流派認為貞靜皇后其實是做了君莫問的妾氏。然而同時研究《金陀遺編》的史學家有了另一種更大膽的推測,貞靜皇后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君莫問,真正庇護了貞靜皇后的就是大理聖武帝段月容。

  然而,無論是原朝的世祖皇帝、貞靜皇后、商人君莫問,抑或是小五義的時代,已然一去不復返,又由於昭化太后大興文字獄,縱有《金陀遺編》,但後人終認為是野史,小五義其人其事已難以考究,流傳於世的,唯留下君莫問愛讀的兩冊花西詩集的手抄稿,還有君氏財閥的歷代紫瞳家主,低調而神秘的事蹟,一代傳一代,乃至遍及天涯海角,默默而緊密地聯繫著漢家和南國的不斷沉浮。

  《金陀遺編》提到,世祖大業六年歿之日天降大水,黃河決堤,淹死百姓無數,天下人人自危,皆傳世祖乃白虎星君轉世,如今星君歸位,妖孽將重生。其時大原剛剛結束突厥大戰,國力羸弱,國庫空虛,仍由於民間勢力的影響,以君氏為首的大財閥的遊說,大理首先伸出援助之手,恢復與大原通商。君氏傾全部家財聯合大原及大理的商人捐出糧布,拯救大原的百姓無數。然君莫問收養數百孤兒寡老恰在兩國交界,黃河要口之宜賓,民間流傳君莫問紫瞳夫人為救落水孩童而被沖入黃河,其水性極差,不復上浮,三日後其屍沖上岸。君莫問緊抱其屍三日,坐在木槿樹下涕泣不已,口中時而痛呼月容,時而又呼朝珠,神志已不清,淒慘至極,聞者落淚。

  方圓百里的百姓皆感動君氏的義舉,成群自發地前往神社佛寺為紫瞳夫人祈福。

  有人傳言,君莫問就這樣坐在木槿樹下哭死了,有人說君莫問抱著夫人的遺體跳了黃河,又有人說君莫問從此發了瘋,流落民間,再不知其蹤。

  也有一位君莫問的義子女說,因為君莫問和眾百姓的虔誠,他親眼看到君莫問胸前發出紫光,那位紫瞳的朝珠夫人竟然活了過來,然後兩人羽化成仙。

  曾有君莫問的弟子田鬥,乳名大豆,位及大理左相,晚年歸隱田園時,整理其師與親友對答,纂名《君氏起居注》,田鬥在最後一篇中所敘,正是君莫問同夫人在宜賓訣別前夜,秉燭夜談時最後的對話,那是君莫問念給朝珠夫人聽的一段白話文:

  我告訴我的靈魂,冷靜,

  不要抱有,任何熱愛的等待,

  因為我們的摯愛,

  可能是一種錯誤的狂熱。

  但我們仍有信心,

  雖然信心、摯愛和希望,

  都仍然只是等待,

  然而,也許,

  黑暗將變為光明,寂靜將化為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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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7:53:56 |只看該作者
番外明日香(一)

  光陰漫漫生如幻,

  夕日悠悠若紅蓮。

  埴輪清語猶甘露,

  散落人間知幾年?

  “勃朗峰所有的現金、股票、固定資產加在一起總值2500萬元人民幣,全部贈給孟非先生唯一的女兒孟穎女士,作為監護人俞長安先生繼承的條件是,首先不能與除孟穎女士以外的任何女人結婚並育有子女,一經發現,將立刻剝奪繼承權,其次每月將陸續扣除孟穎女士的醫療費用,餘額只有到俞長安先生七十歲時才能全部授予。“考慮到俞長安先生今年三十五歲,離七十歲還有很長的距離,俞長安先生可以申請,每個月從這筆遺產中發放一定數目的生活費,最高限額為5000元,如果俞長安先生死後,仍有剩餘財產將全部捐贈給華山醫院科研機構。”20XX年,上海華山醫院的病房內,一位身穿阿瑪尼西裝的高個男士正站在病床一側,不疾不徐地念著遺囑。

  他肌膚白皙,面容俊美非凡,甚至有些模糊了性別界限,可惜出色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嘴邊噙著的那一絲淡笑。他挺直的背後拖著一綹細辮,顯示著淡淡的叛逆。

  對面的俞長安跌坐在病房冰冷的座位,不停地擦著汗。

  俞長安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芙蓉面上化著濃妝,魔鬼身材穿著露B裙配上網格絲襪,本應性感的嬌軀微微顫抖,塗滿黑色指甲油的左手從PRADA小包裡抽出一支細巧的KENT。

  “陳小姐,醫院裡不能抽煙。”那位俊美的律師對陳小姐禮貌而冷淡地提醒著。他身邊的女助手同樣穿著昂貴的職業裝,纖細的鼻樑上金色鏡片一閃,卻明顯地露出鄙夷之色來。

  “我偏要抽,你管得著嗎?”那位豔妝性感的陳小姐氣急敗壞道,“哪有這樣過分的遺囑,這個世道誰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歲啊?”

  “小紅,別抽了。”俞長安百般煩悶地對那位陳小姐喝道。

  小紅卻提高了聲音,摸著小肚子叫道:“我偏要。俞長安,你說你還是人嗎?五年了,我死心塌地跟著你,為你流過三個孩子。好不容易等兩個老傢伙歸西了,你個窩囊廢,還不敢多放一個屁,昨天還說要等領了遺產,同我結婚,好好對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今天就這熊樣?”

  她回首大吼道:“許星美,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是這個女人的大學同學,長安說過的。你以前喜歡過這個女人吧,她在大學裡有姘頭,還流過產,就是你吧,誰知道你有沒有幫著改過遺囑。”

  “老娘兒們你閉嘴,”俞長安也惱了,放聲大吼,“你再叫我就把你徹底休了,不認肚子裡這個孩子。”

  陳小紅漲紅了臉,卻憤憤地閉上了嘴,縮到角落裡默然流淚,轉眼描繪精緻的美眸變成了熊貓眼。

  “星美啊,”俞長安轉過身來,對許星美擠出一絲笑來,“別跟這種老娘兒們一般見識。”

  “真可惜,那個人不是我,我也勸過她把孩子留下來,可惜……她這個人在愛情上永遠就是這麼個二貨。”許星美垂眸看著插著氧氣管的孟穎,清冷的墨瞳閃過一道傷痛的紫光,轉瞬即逝,面上馬上恢復一片冷淡,“如果那時候她肯嫁給我,堅持把孩子生下來,也許人生就不一樣了。”

  俞長安立時噎在那裡,光頭上的青筋微微繃了一繃。

  許星美對發愣的俞長安和哭歪嘴的陳小紅淡淡一笑,“你最好決定得快一些,過了有效期,將視同放棄財產,這筆錢將全部捐給華山醫院。”說罷,許星美帶著助手翩然離去。

  回家的一路上,俞長安同陳小紅大吵了一架。回到家中,陳小紅把自己緊緊地鎖在家裡大聲哭泣。俞長安擔心她又像前次一樣鬧自殺,少不得親自下廚為她燉了最愛吃的大拉皮,然後親自端上。幾番賭咒發誓,軟言安慰,陳小紅總算止住了哭,卻對他拋了個媚眼,“我要吃生蠔。”

  俞長安無奈,怕超市的不新鮮,只得開車到銅川路海鮮市場去拎了一公斤生蠔,幾斤三文魚,幾個一級珍鮑,又到超市買了只烏骨雞,做鮑魚燉雞。

  幾個地方兜下來,俞長安拎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地回到家中。天色已晚,等電梯時看信箱似已滿,便打開信箱,正要取出一遝印刷品,不想落下一個紫色鑲金邊的信封。俞長安打開一看,竟是上市公司中原集團在金貿大廈舉辦的答謝新老客戶及供應商紅酒宴會的邀請函。

  中原集團是全球著名的跨國集團,涉足行業之廣不可思議,小到鉛筆的筆芯,大到高科技基因工程,幾乎無不涉足,甚至有傳言他們同國安局共同擁有海外秘密軍事基地。

  本來像俞長安的豐盛公司是八竿子也不會同這樣的大企業搭上邊的,也是巧,去年中原集團以西楓商貿進駐上海,在金貿的新辦公室裝修競標,豐盛公司的設計竟然中了標,適才有了業務往來。後來中原集團在徐家匯的大型購物商場也是他裝修的。

  可惜,今年俞長安相當揹運,不但孟穎的二老相繼得病身故,得了個這麼怪異的遺囑,一分錢拿不到,上個月工地上一個工人被掉下的天花板砸中,當場死亡——這個工人還是臨時工,長安沒有買工傷保險,結果為此家屬要天價賠償,天天圍堵,工程便拖延了下來,到現在仍然逾期未複。

  長安回到樓上時,陳小紅的情緒穩定多了,有說有笑地幫他一起洗海鮮做飯,還說要給孩子取小名叫富貴。長安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打趣道:“富貴怎麼聽怎麼像是條貴賓犬的名字呢。”

  逗得陳小紅嘎嘎大樂,差點笑岔了氣兒。

  俞長安一邊笑,一邊在心裡決定下週五去赴宴,同那個採購部的李經理再磨一磨,送上一打OK卡試試。

  週五,七月十四號,俞長安難得穿得西裝革履,來到金貿七十六層,卻見四圍金碧輝煌,雅樂環繞,男士皆燕尾禮服,女士都穿著低胸長拖晚禮服,出席眾人非富即貴,個個穿著優雅華貴,細聲交流。俞長安好歹算見過世面的,也不禁暗暗怯場。

  他要了一杯紅酒,便滿世界地找那位金主子李經理,又煩心孟穎的遺產,無心社交。就在這時,一陣香氣傳來,俞長安抬頭,不覺眼前一亮,卻見兩位貌美如花的女子站在眼前,當前一位豐滿美豔,瀲灩的紫眸敷著金粉如飛,顯示著異域血統,高挑的身材高出長安整整一個頭,淡金色的波浪長髮盤在頭頂用一串紫色寶石別著,低胸緊身的淡紫晚禮服,完美地展現著她的魔鬼身材,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味道瞬間讓長安置身天堂。

  後面一位理著齊耳短髮、偏骨感的黑髮美人兒,一身黑色短款禮服,一雙大眼塗著煙熏妝,小巧的瓜子臉塗得極白,偏紅唇如血,左耳一排鑽石骷髏銀釘,更顯妖嬈。長安仔細數了一數,好傢伙,整整六個,心中不由暗想,這姑娘打耳洞的時候難道不怕疼嗎?

  “您是豐盛餘總吧,”紫瞳含情地看了長安一眼,大方地遞上柔荑,“我是中原集團旗下,西楓商貿的麗蓓嘉。”

  美人兒隨即附上一張燙金名片,抬頭竟是西楓商貿的副總裁。

  西楓商貿的副總裁好像是叫原紫函吧,是中原集團大老闆的掌上明珠。

  “我是俞長安,”長安的呼吸略有不穩,不由自主地抬手握上,一下子明白了何謂玉骨冰肌的感覺。他戀戀不捨地放了手,盯著那雙勾魂攝魄的紫瞳,脫口而出,“麗小姐,您的美瞳可太漂亮了。”

  紫瞳美女一愣,然後嬌嗲地笑道:“餘總好可愛啊,我沒有戴美瞳,麗蓓嘉是我的英文名字。我是混血兒,天生就長這樣,我姓原,叫原紫函,”她上前一步,笑道:“這是我堂妹,司馬聞英。”

  長安心中暗訝。真是原紫函本人嗎?再定睛一看,她還真的沒有戴美瞳。

  正想同黑髮美人握手,那美人卻只是淡笑著點了一點頭,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長安只得訕訕地收回了爪子。

  好賴這是長安第一次遇見如此絕色尤物,便同美女們熱情地攀談起來。長安殷勤地問BOY要了兩杯雞尾酒,右手遞給原紫函,長安乘原紫函接杯的機會狠狠瞄了一眼那高聳的胸部還有乳溝,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左手遞給司馬聞英時,她的戒指有意無意地劃過長安的手,如針紮般痛了一下,長安快速地縮回手,果然左手虎口上有一個極細的針眼。

  司馬聞英抱歉地舉起右手,纖長的食指上正扣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大黑寶石戒指,玉容上帶著一絲抱歉,“這戒指是卡地亞號稱暮色同款戒,花了四堂哥二百萬呢,結果老得罪人,您沒傷著吧。”

  原紫函瞥了一眼司馬聞英,又對著長安明媚地笑了起來。

  司馬聞英取出一方白絲絹,輕輕按住長安的虎口。

  長安看著自己的血跡悄然淹沒於絹帕上那精緻的紫色西番蓮花紋中,咽了一口唾沫,“那個……兩百萬元人民幣是有點小貴的。”

  司馬聞英看著長安虎口處的血帕,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貪婪和激動,口中卻淡淡道:“美金。”

  長安握著酒杯的手就是一哆嗦,心想:大戶人家的孩子就是敗家,比孟穎還要敗家。

  長安慢慢說出自己的來意。司馬聞英同原紫函對望了一眼,原紫函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小事,不如餘總跟我來見見我哥哥吧。他也許能幫助你。”

  司馬聞英握緊那塊絲帕飛快塞進包裡,也笑道:“那我先走一步,去看看四堂哥在做什麼。”

  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長安振奮起來。像這樣的大企業,二三百萬元算什麼,他們只要動動小指就能免了他的債務。

  那司馬聞英口中的四堂哥應該是中原集團的第四子,大名原宗凱,是原紫函的雙胞胎哥哥。原紫函帶著長安坐觀光電梯,來到頂樓一間精緻豪華的房間,落地窗前,正站著一個昂藏身影,聽到聲音,向他們扭過頭來。

  長安的心臟一陣收縮,好一個漂亮的孩子。

  那人同原紫函差不多年紀,二十出頭模樣,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含情,同原紫函一樣長著一雙奪目的紫瞳,落地窗外萬家燈火映入他的眼簾,如星火閃爍。這座不夜城的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竟在這孩子面前黯然失色。

  原紫函為長安做了介紹,那原宗凱便客氣地請長安坐下,對長安靜靜說道:“裝修合同總金額加在一起不過六七百萬元,這個倒好說,可是您積欠供應商和農民工工資,還有在徐家匯那場人命官司,家屬要賠二百萬元,加在一起零零總總的資金周轉,是個問題吧。”

  俞長安心上咯噔一下,只聽那美少年說下去:“聽說餘總最近本來要繼承兩千五百萬元巨額財產,但遇上點小麻煩。其實這些都不算是一筆大數目,只是餘總要守著一具植物人一直到七十歲再結婚生子,這似乎太不人道了些。”

  原宗凱微笑了一下,長安只覺眼前耀了一下。原紫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坐在原宗凱沙發的椅把上,有意無意地斜倚著美少年,金粉描眸更襯得紫瞳嫵媚性感,直逼邦德女郎。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俞長安沉聲問道,再抬頭時,目光中已有了銳利。

  “我們只是想幫助餘總,並且完成您的妻子……”原宗凱淡笑如初,“孟穎女士的遺願。”

  “孟穎還沒有死呢,”俞長安不悅道,“什麼狗屁遺願。”

  “孟女士曾經簽署過器官捐贈書。”原紫函柔聲道,“難道您不知道嗎?”原宗凱笑道:“我們誠懇地請求您授權捐獻孟女士遺體的心臟,來為我父親做心臟移植手術。”

  俞長安手中的酒杯滑落,只覺口乾舌燥。孟穎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件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們分明在胡說。我和孟穎不認得你們,我也從來沒有聽穎提過什麼器官捐贈書。”

  “大概是十八年前吧,你可能不知道。孟女士十八歲時曾經因為車禍雙目失明一年,後來因為得到角膜移植才恢復視覺,這件事對她影響很大,可能因此使她產生捐獻器官的想法。”

  原宗凱歎了一口氣,徐徐道:“不得不說,您的妻子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她每年都會往紅十字會、老年人中心、流浪動物關愛中心等捐助。就在她出事前,她一直都在資助一位汶川地震中倖存的孤兒。”

  俞長安愣在那裡。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妻子是這樣的人。也許是因為他埋怨過她花錢太大手大腳,所以她就不太告訴他錢的去向,這成為他一直安慰自己和小紅在一起的理由。因為他一直認為像孟穎這樣的大都市女子無法理解像他這樣大山裡走出來的孩子。一種悲哀濃重地籠罩著他的內心。他一直都知道他錯了,可是也許他不知道他其實錯得太離譜。

  “從那場可怕的車禍到現在,已經五年了吧。您這兩年過得非常不好,可是也許您沒有想過,孟穎女士也一直過得生不如死,”原宗凱盯著俞長安的眼神開始犀利起來,“余先生現在是孟女士唯一的親人,如果您能授權她的安樂死,孟女士可以解脫,她生前的遺願也可得以實現。”

  原紫函雙眉微蹙,略帶悲傷地煽情道:“我相信孟女士一定能上天堂的。”可俞長安聽了只覺想吐。原紫函卻繼續說道:“您曾經提過孟女士的遺產大約是2500萬元人民幣,如果您擔心這個,我們將會付雙倍的價格,並且免去豐盛目前所有的債務。”

  “免去?”俞長安恍然大悟,冷笑出聲,“果然是有備而來。我就想,像我這樣的包工頭,怎麼會得到像中原集團這樣的請帖。”原紫函微微冷笑了一下。原宗凱卻輕歎,“請原諒我們的魯莽,可是我們父親危在旦夕。請您考慮

  一下吧,”原宗凱淡淡道,“也就這幾個月,可能我們的父親就要離世,那樣的話,我們將按合約徵收豐盛五倍的違約金。”

  原紫函笑得狐媚動人,“據我所知,您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支付三十多位農民工的薪資了吧,難道您真的想破產,以後要靠孟女士每個月5000元的生活費來過日子?”

  “別嚇余總,”原宗凱拍拍原紫函的大腿,“餘總馬上就要做爸爸了。”原紫函假意捂住嘴,倒抽氣道:“天哪,現在上海物價這麼貴,小紅姐可怎麼能靜心養胎?”原宗凱輕笑,“餘總是要上心一些,畢竟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怎麼也要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吧。”俞長安也算在商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但卻是第一次感到這樣的壓力和焦慮,而這些壓力和焦慮竟然來自於眼前這樣兩個九零後,令他萬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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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明日香(二)

  酒會一結束,他黑著臉回到家中,卻發現小紅不但取走了所有的行李,保險箱裡也空了——他平時總給她放些零花錢。因為愧疚,他今天早上特地在保險箱裡放了十萬元現金,她給他留了一張紙:別找我,我不相信你,我要生下富貴。

  俞長安霎時手腳冰涼,感覺全世界都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到許星美家裡,還好許星美沒有睡,披著一頭柔軟的長髮,穿著睡袍給他開了門,板著俊臉說道:“深更半夜的,你發什麼神經?”

  有個漂亮女人穿著極薄的真絲睡衣,從浴室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來,“星美,這麼晚誰來了?”

  那女人的真絲睡袍微濕,直把魔鬼身材暴露無遺,看到是俞長安,立時冷了臉,冷哼一聲,走進臥室。

  這一哼,俞長安倒認出她來,原來這剛沐浴的性感女神竟是許星美的那個傲嬌助手,不覺也愣在當場。想不到白天裡古板冷漠的眼鏡妹身材這般火辣。

  有人不悅地咳了一聲。俞長安聽出許星美的不悅,便轉頭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想,一直以為這許星美是個GAY,原來性取向還相當正常。

  他是孟穎的藍顏,孟穎對俞長安說過許星美曾經追求過她,但許星美卻說是孟穎先追求的他。俞長安到現在也沒弄清這兩人是誰先追的誰,反正最後這兩人處成了鐵哥們兒。這個許星美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有看見孟穎時笑靨如花,而俞長安也從許星美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中看出他對他的鄙夷。

  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態度,要知道,孟穎周圍的朋友都反對他們結婚,因為孟穎是一個留洋鍍金的海龜,家境殷實,而他只是一個走出大山的土孩子。

  他同孟穎相識是因為相親,那時的他是真心愛孟穎的。婚禮上許星美是司儀,雖然含笑幫著孟穎和他迎來送往,可是卻正眼也不瞧他和他家的親戚。

  咦?他怎麼依稀記得那時是一家叫寶貝婚慶公司主持的,主持司儀是個小姑娘?也許當時有兩個司儀吧,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

  孟穎出事後,許星美是第一個陪著孟穎父母一起過來的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對俞長安拳打腳踢或是高聲謾駡的。

  可是孟穎手術剛做完那陣,有一次長安值夜,深夜無人時,許星美披著頭髮潛入病房,癡癡地看著沉睡中的孟穎,佇立良久,半天才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個傻逼。”

  然後流下了一長串眼淚,此後許星美對自己的眼神裡的鄙夷更深。俞長安忽然有了抬頭的勇氣。原來這個許星美喜歡吃窩邊草,而所謂的窩

  邊草一般都不會長久,這跟他也沒什麼本質區別。“你來幹嗎?決定放棄財產啦?”許星美一屁股坐在對面的真皮沙發裡,不無嘲諷道。出眾的五官隱在七星煙霧中。

  他忽然想起當年蜜月旅行時,同孟穎坐在黃山巔上看雲霧繚繞中璀璨的星空,他陶醉在美麗的星空和美妙的愛情中,可是孟穎卻忽然對著星空眯眼道:“星美這廝,趕上好爹娘啊,取了個好名字。”

  俞長安收回思緒,一腔話語給生生噎了回去,悶悶不樂道:“你怎麼就算准了我要放棄?”

  許星美摁滅煙頭,用大衛杜夫的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淡笑道:“你媽早就巴望孟穎生個兒子給你們余家傳宗接代,可是你和孟穎都忙於工作,那小紅不是她故意介紹給你的嗎?”

  俞長安一下子臉紅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要罵就罵我吧,別扯上我媽。”

  許星美也不辯駁,只是輕哼一聲,“你到底來幹什麼的?”

  俞長安正要開口,卻見沙發旁邊的櫃子上擺著一張照片,是許星美和孟穎的合照。許星美穿著休閒白T恤,一向清冷的俊臉上掛著一絲柔和的淡笑,他的左臂自然地勾著孟穎,坐在草地上,孟穎懷裡抱著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女孩子,女孩子臉上掛著笑容,小眼睛卻顯得有點憂傷。

  照片落款寫著:“2010年,明顏顏十二歲生日。”

  “這個女孩子是?”

  許星美頭也不回,淡淡笑道:“這是我和孟穎共同助養的汶川孤兒,家裡七口人就剩她一個,那時她才十歲,叫顏顏。”

  “她姓明啊?”

  “她跟阿穎原來的姓。”許星美一怔,微歪頭道:“你難道不知道,阿穎本姓明,是孟非老先生收養的孤兒?”

  許星美看了俞長安幾眼,緩緩道:“她的親生父親是上海的大資本家,叫明修堂,母親辛柏青,是當時上海灘頗有名氣的評彈演員,在大世界的藝名叫辛如玉,他們在‘文革’時期受到迫害,辛如玉受不了,開煤氣自殺了,就在當年他們愚園路的老宅裡。那個年頭,在愚園那些小洋樓裡,每天都有大資本家被紅衛兵給抬著出來,所以也沒有人當回事。”

  許星美吐出一個煙圈,繼續說道:“可是有一個紅衛兵是辛柏青的戲迷,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便私放了明修堂,走的時候阿穎大哭起來,明修堂只好把阿穎託付給那個紅衛兵,也就是阿穎的養父,孟非叔。”

  “為什麼她從來不跟我說呢?”俞長安忽然感到一絲難受。今天已經有兩個人告訴他關於他妻子的故事,可是結婚五年來,孟穎對他隻字未提。

  許星美一笑,“孟非老先生一直對當年參與逼死辛如玉的事很內疚,也因為當紅衛兵的歷史差點被開除黨籍,即便是因為時代原因,被生父拋棄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會時時拿來說道。

  “明修堂逃到香港後,依靠老本行鋼鐵生意發了跡,創立香港光輝財團,後來又從政,現在是藍營的骨幹,孟穎也不想讓明修堂對立陣營的人知道,不過昨天我聽明伯伯說要參加上海財富論壇,順道要來祭一祭孟叔,你到時候可以見見你的親親老泰山。”

  俞長安一拍茶几,冷冷道:“原來經常到家裡來的明伯伯就是明修堂,怪不得穎總是帶爸媽去香港,原來是去看親爹。”

  “明修堂在香港早已續弦生子,她自然不會認祖歸宗。她也知道你一直很在意你們兩人懸殊的背景,自然更不敢對你說了。她對我說過,雖然你滿身缺點,可骨子裡你是個有自尊和講義氣的人,所以結婚後她沒有向明修堂和孟伯父要過一分錢,”許星美給俞長安遞來一支煙,俞長安木然地接過來,低頭看著那支細巧的煙,沒好意思對許星美說其實他只抽中華的,卻聽許星美的聲音冷了下來,“她這個傻逼這輩子活著就在想怎麼哄你高興,維護你的形象,保護你的自尊,從來就沒明白你一直想著的卻是怎樣能在經濟地位上壓倒她,多賺些錢貼補你家裡的那些個窮親戚。除了怕她多花錢以外,你什麼時候去關心過她的心思呢?你媽老是怪孟穎肚子不爭氣,可惜她老人家不知道她的好兒子忙著賺錢包女人。”

  “你住口,穎不是傻逼。”俞長安一下子站了起來,憤怒道:“你們為什麼一直在指責我呢?你們都說是我害了孟穎,我、我的確錯了。”俞長安艱澀道:“我是真心愛穎的,可是我們結婚頭一個月,我就明白了,我們不適合,我、我也努力過,可是、可是……反正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們以為只有穎被我毀了嗎?還有我,還有小紅,我們都被毀了……”

  俞長安一下子流出了眼淚,哽咽地說著這幾年心靈的煎熬。他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因為愧疚,他逼著小紅去流產,接連殺了自己三個孩子,而如今陳小紅已經帶著肚子裡的第四個孩子離開了他。

  許星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兩個人都沒有注意那個眼鏡妹也走了過來,披著濕發給許星美遞來一杯熱牛奶,靜靜地聽著。想是俞長安的絮叨引起了許星美的舊事,俊臉微微扭曲了起來,他快速地接過牛奶,一飲而盡。眼鏡妹也不由一臉動容,既冷且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許星美無奈道:“Cindy,別瞎摻和了,快去睡吧。”眼鏡妹冷哼了一聲,橫了一眼許星美,便扭著腰肢走進臥室。許星美抽了幾張面紙給俞長安。

  俞長安擦乾了眼睛,擤了把鼻涕,“我要替穎收養顏顏,想見見這個孩子。”

  “顏顏一直想過來看孟穎,不過最近她學業太緊張了,我不想讓她分心,就沒讓她過來,等過一陣子再說吧。”許星美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帶任何感情地說著,吸了一口煙,再一次吐出來。

  俞長安悵然地哦了一聲。兩個男人一陣沉默。這時,眼鏡妹又在裡面高呼:“星美,你快來,我有事問你。”那聲音有了一絲媚氣。

  俞長安便感到待不下去了,局促地站了起來,他向許星美說了聲再見,便慢慢向外走去。換鞋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此行的目的一個也沒有解決。

  “長安。”許星美對他喊了一聲。

  俞長安回頭。許星美正站在玄關,遞來一隻黑絲絨盒。

  俞長安打開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對精美的烏鋼鑲鑽領扣,淡淡地雋刻著一朵木槿花。

  “這是穎出事前托我到香港百年老字型大小專門為你定做的,可惜後來我沒有機會給你們倆了。”許星美歎了一口氣,沉重道:“她老跟我提起,你就喜歡木槿花,這是她親自為你設計的木槿花樣,以後戴著吧,做得還不錯。”

  俞長安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只覺腳步萬分沉重。

  等電梯時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走進電梯時,許星美忽然光著腳追過來,擋住電梯的門,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聽說最近有人在查你公司,來頭還不小,你自己悠著點,有什麼問題先來問我,千萬別亂來。”

  俞長安愣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對許星美笑了一下,“謝謝你,星美。”

  許星美還是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不用謝我,不是為了你。”電梯門決然地慢慢關上,隔斷了許星美的俊顏。俞長安垂下眼眸,心中暗歎,自然是為了孟穎嘍。

  原紫函沒有騙他,就像她沒有做過整容一樣,不久以後,供應商不知道從哪裡得來消息,一窩蜂地來催款,全停止了供貨,工期更是遙遙無期。那些農民工和那個死傷家屬偏又不約而同地在他回家路上圍追堵截。

  然後是稅務局開始來找豐盛的麻煩,俞長安一下子被生生罰了三百多萬元現金,動搖了豐盛的根基。

  俞長安一時焦頭爛額,只得一邊找小紅一邊安慰得知風聲的母親。楓商貿不久發來律師函,要求履行違約條款,也就是合同金額的百分之五百。

  俞長安想要同原宗凱和原紫函商談,這回李部長更是囂張道:兩位老總正在西安參加亞歐國際論壇,想談就自個兒追到西安吧。

  俞長安想同許星美商量一下。也許一切是天意,那幾天許星美忙得不可開交,正在代理一個國際訴訟,許星美讓俞長安不要輕舉妄動,他也正在聯繫明修堂查這個中原集團,可是有人卻放風聲給他的母親和小紅,那些農民工便堵他老母親的房門,俞長安無奈,決定去西安看一下。

  為了節省開支,連助手也沒有通知,只戴上孟穎送給他的領扣,隻身前往西安。

  剛下飛機,立刻有西楓集團的人來接他登上直升機,送往目的地。那天正是大霧天氣,千年古都西安隱沒在迷霧中。

  飛到西安城中,直升機在上空不停盤旋,似在等待降落指令。俞長安從直升機上俯視,卻見西安最高的五座摩天大樓呈梅花瓣狀,以五個不同的方向,巍峨地矗立在西安城鬧市中心,每座大樓的幕牆都裝有大型而火紅的梅花楓葉記號。

  陪同人員不無驕傲地說道:“這梅花楓葉可是偶們原家老祖宗幾千年前傳下來的族徽,現在變成中原集團的LOGO了。”

  最後直升機停在最高的一座大樓頂上。只見那大樓的停機坪上亦裝飾著巨型的梅花楓葉LED記號,正是原氏企業標記。俞長安既驚且歎,想必這就是西楓商貿在中國的總部了。

  當俞長安被引進寬闊而裝修考究的會議室時,原宗凱和原紫函正在親熱地交頭接耳,原紫函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紫紅色超短裙小洋裝,原宗凱的左手隨意地放在她穿著網格襪的玉腿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原紫函豐滿的胸部線條不停地起伏了幾下,然後低下頭笑了起來。俞長安離得近,正好看見原紫函的耳根紅了,像是他們在談什麼限制級的玩笑。

  他還沒有開口,原紫函就坐到他身邊的會議桌上,大波浪的頭髮垂在腰際,用一種所有男人聽了骨頭都會酥的聲音甜甜道:“餘總,你來了真好。”她微向前傾,立時波濤洶湧。她的大腿一挪,幾乎可以看到超短裙下面紅色的蕾絲熱褲。

  俞長安拼命咽了一口唾沫。

  然後,原美人掏出一份文件,讓俞長安的綺思亂想消散得蕩然無存,一份安樂死同意書,還有一份合同違約金放棄聲明,另加一份中原集團以七千萬元價格購買豐盛集團的收購合同。原美人嬌柔一笑,“餘總,現在您的公司市值最多也就五百萬元,還不包括外債兩千萬元,這夠你開好幾家分店的資金了。”

  一邊是可怕的毒藥,一邊是誘人的糖果,理智和貪欲究竟哪一個更強烈?

  “為什麼是孟穎?”俞長安沉聲道。

  原宗凱淡笑不語。

  原紫函悲傷道:“因為我們的‘父親’體質非常特殊,只有孟穎女士的基因可以相配。”

  “你在等許星美吧,要麼就是想光輝集團能幫你吧。”原宗凱忽然發聲道。俞長安一下子呆住了。

  “明修堂早就娶了香港的粵劇皇后,生了三子兩女,哪裡還會記得這個女兒?”原宗凱繼續說道,“這三個兒子,一個迷上了賭博,一個迷上了毒品;兩個女兒,一個因為婚姻失敗發了瘋,另一個對家族企業毫無興趣,是個派對女王,光輝集團現正面臨中原集團的收購危機,綠營長官已經掌握了明修堂當年棄女的證據,而許星美現在應該非常非常頭疼明修堂避而不見他,因為明修堂已經答應我大哥,不再插手孟穎的事了。”

  原紫函柔聲喚道:“長安,孟穎姐姐醒過來的幾率連百分之一都不到,現在連親生父親都不要她了,你又何苦執著呢。”

  富家美女竟然叫他名字,以往俞長安會覺得榮幸和酥麻,但現在他只覺得一陣哆嗦。

  俞長安的心一下子感到寒冷了。也許孟穎不告訴他關於明修堂的事是有理由的,孟穎是一個洞明世事的人,她也許早已發現明修堂的為人,這個當年為了性命拋棄她的生父,如今再一次為了金錢而拋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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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明日香(三)

  俞長安驚覺,以前自己總是在孟穎和二老面前自慚形穢,覺得孟穎是個太過幸福的公主,不想……她竟是這般可憐,原來,如今的她只剩下他和許星美可以依靠。

  “這樣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對孟穎姐姐也是。”原紫函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支華貴的Aurora鋼筆,上面鑲滿細碎而耀眼的鑽石,可長安只覺得硌手,原紫函的香氣鑽進他的鼻中,他只覺得噁心。

  原紫函滿含同情道:“就算孟穎姐姐醒過來,你還是一分錢也拿不到,而且她現在一定很苦,你這是在幫她。”

  望著那張安樂死同意書,鋼筆卻凝在手裡,俞長安不由自主地越攥越緊,甚至慢慢發了抖。

  真的是對所有人好嗎?是啊,反正孟穎已經醒不過來了,連華山醫院的院長、岳丈大人的老戰友也對他歎著氣說過,像孟穎這樣的案例,醒過來的幾率幾乎是零。

  可是這些人費這麼大周折,虎視眈眈,只為了挖出孟穎的心臟?

  他聽說過,有很多植物人醒來的例子,可是如果醒過來,依孟穎的脾氣是不會原諒他的,他就一分錢也收不到。也許能收到一些離婚財產,可是中原集團那幫孫子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又會像以前一樣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

  如果是以前,他也許還能擁有奮鬥的本錢和勇氣,可是現在他已經被歲月和酒色奪去了朝氣。的確,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他不想再受到勢利的冷眼了。

  可是、可是,她是他的結髮妻子啊!孟穎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除了他們一直沒要得上孩子這事外,孟穎一直都是一個好妻子好媳婦,哪怕有時面對婆婆的刁難,也都微笑待之。家鄉來人,她總是好好招待,儘量滿足老鄉的要求,也從來沒讓人空著手回去,這讓他一直很有面子,也從心底感到感激和得意。他不能這樣要了一個好女人的性命。

  他的心奇跡般地平靜下來,輕輕放下那支華麗的筆,對原紫函說道:“對不起,麗小姐,我下不了這個手,至少目前我真的下不了手,你們要是想整死我,那就來吧。”

  “你難道真的願意過回窮光蛋的生活嗎?”原宗凱站在落地窗簾旁邊,霧中的夕陽在他身後灑下一片陰影,他的笑容很淡很淡,“你的兩個表弟要結婚了,你母親正想讓你包下這兩個表弟的結婚費用,好讓她風光一下。”

  “那幫孫子也該學著好好出去找份工作,別老啃我了,”俞長安解開領結,心想,還是光著膀子舒坦,“老子還沒老呢。”

  原紫函冷冷道:“你的小紅懷孕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嗎?如果你一個子兒也沒有了,你真以為她會為你留這個種嗎?”

  “麗小姐,謝謝你的提醒啊,”俞長安再次不客氣地瞄了一眼原紫函的波濤洶湧,昂頭笑了,“四條腿的蛤蟆找不到,可兩條腿的女人有的是。再說了,誰知道這老娘兒們懷的是不是老子的種呢。”

  原紫函被這樣的粗言穢語徹底噎住了,原宗凱的俊臉也陰沉了下來。

  俞長安站了起來,向外走去,決定宣佈公司破產,先把工人的錢還上,然後再還中原集團那對狗男女的。其實他一直私底下留了一筆錢,本來是想等小紅給他生一個大胖小子獎勵給她的。既然這娘兒們這麼虛榮現實,他決定把這筆錢的三分之二給媽媽養老,三分之一留下來收養那個叫明顏顏的女孩子。也不知道這女孩子本名叫什麼,這下得改叫余顏顏了,明顏顏其實也行,反正別想讓她叫許顏顏就成了。

  以後就靠孟穎他爹的五千元過日子吧,好歹他和孟穎有套房子,愚園路那套小樓一直在放租,也有不錯的收入,不在公司財產之列。公司沒了,做不了萬人之上的大老闆,但至少能過上溫飽的生活,他可以去找一份輕鬆的工作,再混個三四千元啥的,他粗粗算了一下,原來每個月好歹也有小一萬元的收入,在魔都可以過上小康的生活。

  這五年來,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念孟穎,想急切地飛回魔都看看她。以前她老嫌他未老發福,提前“三高”,可他老覺得孟穎是在拿他的肉臂桶腰和許星美的猿臂蜂腰相比。也許他是該抽點時間去減個肥,旅個遊,拍個黃瓜,去學個雙人舞。

  其實他心中一直有個秘密。他看到過孟穎和許星美跳探戈,美輪美奐,兩人的眼神、舞步配合得天衣無縫,凡是看過他倆跳舞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他曾經在心中又羨又妒,從此萌生了學跳舞的念頭,而且還是那種性感的爵士,只是他的啤酒肚一直讓他很自卑。

  他就這樣心情愉悅地想著,走進那個豪華觀光電梯,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和乾淨。可是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很久,平穩運行的觀光電梯從61樓降到10樓時,忽然停了下來,然後開始直直地往下墜。

  那時,迷霧已散盡,整個西安城通明的燈火在他眼前快速地掠過,他拼命地按求助鍵,但是沒有用。好歹他是搞建築的,失去重心前,他儘量抓住扶手,微彎腿,可等到電梯停下的時候,他還是聽到自己身上骨頭斷裂的聲音。

  血腥的液體從俞長安的五官裡流出來,俞長安滿懷恐懼地醒了過來。當電梯門打開時,幾個白衣人影魚貫地湧進來,他拼命想伸出手來向這些白衣天使呼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裡。

  那幾個人穿著一種白色的工作服,戴著一種類似於半副面具的透明口罩。頭前一個看到他還活著,眼前閃過一絲驚訝,然後他被抬上擔架,給他接上氧氣,在他手臂上快速地紮了一針。俞長安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血竟然漸漸止住了。

  然而,痛感快速傳來,俞長安發現他們並沒有送他進急救車,而是快速地抬著他轉進另一個電梯。俞長安甚至能夠感覺到電梯在繼續往下墜。

  俞長安意識過來,他們不是救助他的醫務人員。他們這是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門再開,俞長安在顛簸中驚醒。白衣人抬著他在一片幽暗的岩壁甬道中走了一會兒。眼前慢慢有紫光閃動,眼前是一個高大古老的銅修羅巨像,那個修羅像的俊面痛苦扭曲,雙目無瞳,只是不停地流著一種神秘的紫色地下水,背後插著各種各樣的武器,仿佛是一個跪著的耶穌受難像。

  俞長安迷迷糊糊地想著,為什麼這個修羅像有點像許星美?有個白衣人湊上前去,將眼睛湊到銅像的眼前,進行類似DNA掃描,一旁的側門便應聲而開,一片光明閃過,俞長安幾乎不能睜開眼睛。

  他們來到一個極其寬闊的地方,兩邊全是一個個明亮的房間,每個房間裡裝滿了昂貴而明亮的實驗儀器,有人影在不停地走動,穿著和抬擔架的一樣的白色工作衣,戴著半面口罩,遮住下半面臉龐,正在進行緊張的實驗。

  走到盡頭,卻看到一個巨大的天王巨像,身邊跪著數個紫瞳修羅的石像,那天王面目栩栩如生,跟那個原宗凱有幾分相像。這裡究竟是哪裡?難道他快要死了,這一切都是臨死前看到的幻象嗎?

  有人來到他的擔架邊上,從上方憐憫地看了他一會兒,歎氣道:“余先生,真的很遺憾你沒有簽下那份同意書,這又是何苦呢?”俞長安抬眼,果然是原宗凱正對他冷酷地笑著。“王八羔子,你敢……動我……”

  俞長安想爬起來揍他一頓,可是微一挪動,便是鑽心的疼痛,然後口中流出更多的鮮血,而旁邊那些白衣人只是冷淡地站著。另一邊又現出原紫函的身影,她驚呼道:“你的命可真硬,10樓摔下來竟然還活著。”

  俞長安陡然心驚。他摔在負二樓,他們又帶他下了很久,這裡又是哪裡呢?他們想殺人滅口,造成意外事故,把電梯停回負一層就好了,為什麼要停在這裡?

  原宗凱笑了笑,“你也許聽說過著名國際醫藥機構,sunlightgene,日光基因。其實中原集團是日光基因的直接控股人,這裡就是日光企業的秘密研究基地,因為有很大一部分課題承擔了國家科研重點專案,所以這個秘密基地是國家軍委授權的,其實這裡很久以前是我們原家老祖宗的地下行宮。”

  這時有個白衣人進來,看到俞長安時吃了一驚,但立刻又為他打了一針。俞長安看了她左耳上的六隻銀耳釘,一下子想了起來,“司馬聞英。”司馬聞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不耐煩地對原宗凱道:“我要的是孟穎的心臟,你弄這個人回來做什麼?他的心臟不適配,”司馬聞英冷冷道:“我上次就檢驗過了,首先血型就不對。”

  “那你看著辦吧,我覺得好歹是個活心。”原宗凱親昵地攬過司馬聞英的腰,湊過去,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下,略帶甜膩道:“早點過來。”司馬聞英臉微微一紅,煙熏妝的眼媚然地望向原宗凱,湊上紅唇使勁地舌吻一番,然後猛然推開了原宗凱,讓手下把俞長安推走。

  俞長安一下子抓住她的手,“你們要對孟穎做什麼?”

  原宗凱摸著被咬的嘴唇,對俞長安好心情地笑了,“你馬上就會見到她的。”

  原紫函還是嬌豔地微笑著,看著司馬聞英的眼神冷了下來。

  “你先見一見我們的父親吧。”原宗凱憂鬱地說道,“他真的很需要孟女士的心臟。”

  俞長安被帶到另一間密室。他躺在冰冷的不銹鋼病床上奄奄一息,他認為自己一定快要死了,所以出現了幻覺。

  方才那個天人巨像活了過來,一個巨大的豎著的玻璃培養櫃裡,那天人泡在培養水中,渾身插滿管子,他的臉俊美如天神,長髮像飄逸的鮮花一樣,在水中自由地漫開。

  忽然他對他睜開了血紅的眼,俊美的臉對他咧開了一絲聖潔的微笑,讓他感到仿佛上帝在向他招手。

  俞長安混亂地想著自己馬上要去的地方,又悲哀最終自己救不了孟穎,可是一扭頭,卻見司馬聞英正在把各種各樣的管子插入他的身體。

  “別害怕,”一直冷酷的司馬聞英忽然對他獰笑了起來,“你正好可以體驗一下你老婆現在的感受。反正你是她唯一的監護人,你一死,她所有的財產歸華山醫院,華山醫院的院長會馬上退休,新院長上任,孟穎很快會被送過來的。”

  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血開始抽離他的身體,極慢極慢地流入細長的管子,然後流入那培養櫃裡的天人體內。

  那人忽然開始對他說著話,或者說他在向他的腦海中傳遞著資訊,“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忽然,櫃中的人猛然奮力張開手臂,那個營養櫃一下子碎裂開來,那個天人踏著無數的玻璃碎片,來到俞長安的眼前。

  所有的人驚呼起來:“父親要進行原始進食了。”

  司馬聞英剛想拔出腰間的武器,卻被那天人狠狠甩了出去,直摔得腦漿崩裂,整個人都變了形,可見那人力氣之大。

  白衣人紛紛逃了出去,同時按了報警按鈕,於是出口被鋼板死死地封鎖起來。

  那個天人湊近俞長安,血紅的眼緊緊盯著長安,滿懷慈悲地說道:“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俞長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天人把長得有些詭異蒼白的手插入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臟,然後放到嘴裡大嚼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俞長安第一次見到孟穎,他為了相親難得一身西裝革履,打扮得像個時代精英。

  他在星巴克裡坐得筆直地等她,心裡正鄙夷著這裡的咖啡又貴又苦,這時孟穎來了。

  那時她剛從國外回來,紮著個大辮子,穿了一身潔白的T恤,左肩背了只鼓鼓的小包,站在門口東張西望。

  只消一眼,俞長安就認定她就是相親物件,可是孟穎卻徑直地穿過他,走向他後面座位上的一位帥哥。

  當時他有點受傷,站起來準備結帳要走,她正好尷尬地向那個帥哥道完歉,大幅度地轉身,左肩背的那只宿命的小挎包正巧打到他的腦門上。

  她的力氣可真大,他竟然被徹底地打倒在地。

  後來他才知道那小挎包裡放著她給許星美買的生日禮物,一套精裝版《金瓶梅》。

  果然,欲望的力量是永遠不可估量的!

  看著小姑娘驚慌地跑過來,在他上方擔憂地看著他,“喂,這位先生,你、你……沒事吧。”

  那年他正在讀夜校,拼命背英文單詞,想找份好工作,光宗耀祖,所以雙目的度數很深,才配的“啤酒瓶底”,明明全摔破了,可是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她。

  她替他撿空空的眼鏡框,充滿歉意道:“那個……眼鏡碎了,我、我賠。”

  她對他甜美地訕笑了一下,那樣朝氣,那樣純潔,那樣美好。

  最後的時刻裡,俞長安在空空如也的心裡長歎了一下,心中真心希望小紅能把肚子裡的富貴給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

  第二天,《新民晚報》頭版頭條上刊登了:華山醫院董事會積極回應政府的改革號召,決定提前讓原來的院長退休,由不滿四十歲的留英博士李昌勇接任,並且高薪聘用留美醫學天才司馬聞英作為腦外科主治大夫,報紙上印著司馬聞英同院領導握手的大照片。

  相傳這位傳奇的醫療才女,特立獨行,耳朵上喜歡戴著一堆骷髏鑽石釘,而她入院接手的第一個科研專案是植物人治療。

  八月十六,許星美沉著一張俊臉,匆忙來到華山醫院,發現一身筆挺的俞長安正低頭簽署了病人放棄書,遞給左耳墜了七個骷髏鑽石釘的漂亮女人。

  許星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拳。

  俞長安卻恍似未覺,冷笑著站起來,“我可不想像你一樣犯傻,反正她也醒不過來,她本來就打算捐獻器官了,把她給司馬大夫,也許還能有活路,指不定能幫助其他病人,創造醫學史上的奇跡。”

  許星美雙目微眯,怒喝道:“禽獸。”

  說著又對俞長安揮出一拳,俞長安的鼻子立刻流了血。

  他正要再出手,一旁的司馬聞英卻快速地擋在俞長安面前,輕輕一推許星美,把許星美成功地推倒在地。

  許星美的背部重重地撞在門框上,只覺氣血翻湧,喉頭腥甜。

  這時,Cindy及時趕到,扶起許星美,怒喝道:“你們再敢碰他,我就報警。”

  “許公子息怒,我們已經同你父親打過招呼了,他同意親自接你回去,今天上午從清邁出發了,現在應該已經下飛機了。”司馬聞英看了一眼床上的孟穎,冷酷地笑道:“我勸許公子不要再管原家的事了,你也管不起。”

  許星美靠著Cindy慢慢站起來,扶著撞到的肩部,對俞長安沉聲喝道:“髒東西,把領扣還我。”

  俞長安正站起來,拉直了身上的名貴西裝,眼神疑惑起來,恨聲道:“什麼領扣?”

  許星美的瞳孔慢慢開始收縮,浮現出一絲恐懼來,轉瞬即逝。

  Cindy正要開口,許星美卻拉住了她,對她微搖頭。

  司馬聞英微笑道:“明天孟女士就要進科研室,明天上午是告別會,還是請許公子明天再來吧。”

  “好吧,你們贏了,”許星美平靜下來,紅著眼睛死死盯著白床單下沉睡的孟穎,“算你狠。”

  Cindy扶著許星美轉身慢慢走出華山醫院,一路上用紙巾為許星美輕拭著口中不停溢出的血跡。

  “下手這麼重,這幫畜生……”Cindy憤憤道,“這個俞長安,狼心狗肺,我要是法官,判他個宮刑,再關在重慶渣滓洞天天十大酷刑,讓他生不如死,不是人他!”

  一直在沉思的許星美停了下來,冷冷道:“他的確不是人了。”

  Cindy一開始以為他也同她一樣在罵俞長安,可是以她對他的瞭解,他好像沒有在說笑,不知怎麼的,身上的汗毛漸漸一根一根豎起來。

  許星美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做了一個決定,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原先生嗎?我是許星美,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您的寶貝弟弟為什麼那麼喜歡大陸?還有他在大陸的總部位置,我想我知道了。現在我的信標應該還在他總部的垃圾站裡,反正是無意間收集到了那裡的資訊……我想您的弟妹們正在進行非常危險的遊戲……是的……誰都知道原老先生一直很喜歡原宗凱……我只是希望能幫助您……當然,相對的,如今的我也需要您的説明。”

  他的星眸絞著孟穎所在房間的窗戶,慢慢掛斷電話,“他人在美國,今天晚上就搭飛機過來,希望趕得上。”Cindy擔心道:“原家老三是出了名的狡猾狠毒,從不讓人佔便宜,你覺得他會幫助我們嗎?”

  許星美對她長歎一聲,沒有回答,只是扭頭望向天際。

  殘陽如血,霞雲似火,蒸騰得人間一片通紅,直如血腥的修羅場一般。

  而明天的腳步,正不疾不徐地向他們走來,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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