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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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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1:46 |顯示全部樓層
下馬,換驢(2)

  大驢抬頭一看,好嘛,全都圍著蘇娘去了。

  大驢先是撇撇嘴,馬上想到一個可以不用出遠門的藉口,大叫,「我不能去那麼遠,去了,就趕不及蘇娘生產了,萬一有個好歹——啊!」後腦勺被削了一記重的。

  「你自己說的,命屬陰的,特別容易招鬼。剛出生的娃最忌這個,本來我還想幫你說句好話,這麼看來,你還是趕緊出發吧。」泰嬸走過去。

  人群立刻分開。

  趙青河送上夏蘇的手腕,讓泰嬸把脈,同時眼角吊高了,「再說,我是孩兒他爹,你趕不趕得及又有何干係?」

  他又叫喬連喬生,「你倆幫大驢收拾去,今天晚飯桌上就可以少擺一副碗筷。」

  喬連喬生嘿應了,朝目瞪口呆的大驢走去,各出一隻胳膊,撈住大驢的肘子,將他架著往前園大步流星。

  已經沒了影,大家還能聽到驢叫昂昂昂,那麼淒慘,簡直打算盤桓上空,死不瞑目。只是沒人打算幫大驢鳴冤,家裡將有小成員,都忙得要命。

  園裡漸漸清靜下來,趙青河扶著夏蘇在石子路上慢慢散步,看她還不算大的大肚子,心裡忐忑卻不好顯露。女人生孩子,一腳踏進棺材裡,雖然內有老嬸,外有葛紹,可是生孩子時的有些意外,醫術再高明也難——

  「其實,好好跟大驢說就好,何必故弄玄虛,還要禾心耍詐,大家合氣騙他呢?」夏蘇卻感覺得出來,但她也不說什麼。泰嬸說了,頭一回當爹,難免緊張過頭,讓他擔心好了,越擔心,越疼老婆。

  趙青河從不會忽略她,立刻回應,「他的性子就跟驢一樣倔,我剛提到一個呂字,他要麼裝傻充愣跑了,要麼打岔說別的事。我聽老嬸說,他爹當年入贅,新婦不願意養他,把他賣給人牙子當家僕,他爹竟沒來看過他一眼,就舉家南遷了。如今沒兒子送終,才想起他來,讓他趕回去見最後一面。換作是我,和他一樣,也不會想搭理的。要說,也是泰伯多事,搬到蘇州來,居然還偷偷寫信告訴了他爹。」

  「泰伯沒做錯。我從前不知道這事,以為大驢是孤兒,現在知道了,再看他那麼不願意聽你說這事,多半心裡介意。這樣的死結,雖說不能完全解開,也還是面對得好。你和你爹的關係不是也緩和多了?再看看我。」必須直面出擊!

  「妹妹沒瞧見我費盡心思麼?」他為了兄弟,可謂機關算盡,「他爹住在南海鄰州,距離誘惑,大驢好奇心旺盛,不是兒子都會繞過去看看。」

  什麼話?夏蘇笑搖著頭,「沒瞧見,只瞧見你玩得不亦樂乎。說起來,你最近有點閒哎,好久不見董師爺。」

  她還沒有身孕之前,董霖三天兩頭來找趙青河。原本趙青河不想理,他和夏蘇的麻煩都已解決,懶得管蘇州府衙那點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哪知杭州出了一樁全家滅口的大慘案,董霖沒來,林總捕來了,拿著上回的案子要換人情,趙青河只好出面。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她晚上忙得沒空喘氣,他晚上就查這個探那個,白天到鋪子裡睡覺。但近來,竟無一人登門。

  「難道上個案子你辦砸了?」變成孕婦,她的語速加快起來。

  趙青河說,因為肚子裡的娃娃像他的緣故。

  那也好。

  像他一樣,強大。

  「不可能。是我放了話,妹妹沒生完孩子之前,誰也別再想拉我出去管閒事。而且他們動不動就找我,卻放自己的腦子生銹,這麼下去也不行。」趙青河說著說著,回過味兒來,「妹妹這是每天對著我,膩味了嗎?」

  到底誰是孕婦啊?這麼神經過敏!夏蘇決定暫時不要撥弄他脆弱的神經,挽得他緊緊地,笑得甜甜的,專心散步吧。

  兩個月後,離蘇州很遠很遠,俗稱南蠻的地界縱深,很快將聞得到海潮。大驢站在一條岔路口,望著那塊南海郡和福縣的引路碑,仰天昂喚——

  「少爺,你狠,算準我好奇是不是?」他在馬背上扭來扭去,就好像渾身抽筋,實則心裡矛盾,然後大喊,「我脫褲子放屁,乾乾脆脆認輸!沒錯!沒錯!不去看看那個死老頭的死樣子,死不瞑目的人就是我了!」

  大驢有大名,叫呂千雲。爹是個窮酸秀才,娘早死,後來有個家境不錯的寡婦女戶招贅,看中了呂爹斯文,只是不中意他這隻拖油瓶,竟瞞著他爹要把他賣給牙人,幸好遇到趙青河的娘,從此待他如家人。呂爹知道時,親也成了,戶也入了,就再沒找過他。

  一拽韁繩,大驢朝福縣策馬奔去。

  半途中,有道山梁擋住,還好山勢不高,也不算險峻,他牽馬過山,卻突然陰沉沉的雲裡墜下雨豆,頃刻就成大雨磅礡。心裡正愁無處躲雨,忽聞一聲女子驚呼,他心實,顧不上大雨,急忙去找,就看到一人倒在一段滑坡下,一動不動。

  「要命!」大驢低咒。

  他說什麼來著,命屬陰的,特容易招「鬼」上門。這女子不會已經沒氣了吧?

  但比起陰的命格來,大驢更加仗義,抱怨歸抱怨,膽縮歸膽縮,還是下坡去探了探。

  裹在灰冷披風下的女子十分瘦小,要不是他事先聽到呼叫,大概經過都只會當作一片山地。伸手探她鼻息,發現還有呼吸時,令他大大鬆口氣,至少不會招個女鬼了。他也沒多想,略打量女子一眼,覺得這麼小一張臉孔,分明就是個小姑娘。於是,將人打橫抱起,果真不費吹灰之力,輕得跟一片葉子似的。

  重新沿了山道走,居然看到一座舊破的木屋,大驢大喜過望。本想著漏屋頂總比沒屋頂好,可等他走進屋裡,發現地方雖小,五臟俱全,也不漏雨。家具很簡單,一張鋪乾草的木床,一張方桌,還有一架地爐可以燒水煮食,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多半是給山客和樵夫的歇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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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1:57 |顯示全部樓層
下馬,換驢(3)

  大驢將女子放在草鋪上,粗略幫她包扎一下腫起的腳踝,又抱了一些乾草去餵馬,再回屋子時,發現床上沒人了。正覺吃驚,卻覺後腦勺一疼,頓時天旋地轉,兩眼一抹黑。意識全散之前,他心裡罵,格老子的,還是招到女鬼了吧!

  大驢最先恢復的是嗅覺,不知一股什麼味道,焦到了嗆,還有刺鼻的爛蒜味兒,臭得他想哭。這讓他心中油然升起強烈的求生感,要死也讓他看上一眼,到底凶手有多惡毒,不但莫名其妙打暈他,又妄圖用臭味燻死他。

  睜開眼,視線從木梁移到爐架邊,看到一姑娘趴在地上,基本上,他那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屁——呃——臀部,還能聽到她呼呼吹風的聲音。地爐裡張牙舞爪竄出濃烈黑煙,爐架上掛著的瓦鍋裡也竄出泥漿怪獸,綠哈哈白哈哈的漿子沿瓦鍋流到地爐裡,再滋滋作響。

  娘啊,他是遇到巫女了吧?聽說,南海深山有巫族,煉制奇奇怪怪的害人秘藥。

  不過,畢竟跟著少爺解決了好些凶惡的案子,驢膽賊大,而且一旦心生警戒,腦力就能配合上行動力,大驢將手腕上的繩索輕鬆掙開,緩緩坐了起來,轉轉脖子扭扭腰肢,開始呵呵呵笑。

  「女鬼也好,女巫也好,踫上我算你倒楣!」他和少爺從小一起長大,也從小一起習武,天分雖差得遠,但勤能補拙,比喬連喬生厲害得多了。只不過,他隨他的爺,以前不打女人。

  「啊!」臀部的主人爬轉過來,讓煙燻黑的臉上,一雙細柳葉的眼楮出奇清澈,渾身瑟瑟發抖,「你……你……我……我綁……」

  大驢坐著不動,拎起那段爛繩索,「下回用牢一點的繩子綁人。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啊?看你摔暈了,我好心好意救你,還給你包扎,是驢肝肺——」呸呸兩記,「馬肝肺吧,你!」

  驢和馬,是天敵。

  小姑娘抖若篩糠,「我……我知道你救……你……你是男……男的。」

  「廢話,我當然是男的!」大驢這會兒腦子好轉得很,一下子明白了,「哦,你是說雖然知道我救你,但因為我是男的,所以把我綁起來?」

  小姑娘腦袋如雞啄米。

  「少爺說得沒錯!男女授受不親的臭禮教,一棒子把好心人都打死了。」大驢深受趙三公子的潛移默化,視禮教為糞土,「你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子,還講男女有別啊。」

  「十八。」女聲瑟瑟。

  「想想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和少爺光屁股跳河裡洗澡,女娃子們還嘻嘻哈哈在岸上起哄呢。世風日下啊——」

  「我十八。」四肢爬地的姑娘坐直了。

  「就是就是,十八那會兒……」大驢瞪凸了眼,「你十八了?!」這是地域差別嗎?北女矯健颯爽,江南女溫潤白美,南蠻女豆芽桿桿?

  十八的姑娘吐口氣,每個女孩都有虛榮心,讓人當作十一二歲,不可能一點不惱,但她早習慣用沉默對抗所有的偏見,把心裡的氣長吐出來就好。而且,這人約摸不壞,救了她,還給她包扎。她也是一時驚慌,怕遇到壞人。

  她從旁邊拿一隻破口最不厲害的碗,盛滿了瓦鍋裡的煮食,然後將碗放在桌上,又退回爐架邊,朝大驢指了指。

  大驢眼皮子跳,指了指碗,「你煮得是什麼東西?」看著很恐怖。

  十八姑娘的臉上突現窘態,「看你乾糧袋裡有米,我就用了些煮……煮飯。」

  飯?大驢眼皮子雙跳,「綠的呢?」

  「煮著煮著就冒出來了。」十八姑娘盛了第二碗,給自己。

  「慢著!」大驢吼跳過來,左拳打飛十八姑娘手裡的碗,「你有沒有洗鍋子?」

  十八姑娘想了想,老實答沒有,還把碗撿回來,接著盛第三碗,「原來是生了苔蘚,不妨事,煮得很熟了,可以食。」

  大驢右拳再打飛那隻碗,這回碎得徹底,確定盛不了一滴苔蘚粥。難怪這姑娘瘦得跟精怪一樣,不對,她能活著簡直神奇!

  「行了,姑奶奶,我來煮,煩你耐心等等。」他拎起瓦鍋走到外面,就著大雨洗淨,一邊哼哼說他真是命苦,在家當驢還不夠,出門還給人當驢,而且只要出門,必遇稀奇古怪事……

  洗完了鍋,一回頭看到那姑娘捧了碗要出屋子,眼又瞪起,「你幹嘛?」

  「還是我來洗吧。」聽他吧唧吧唧說個沒完,她坐不住。

  「別動!」大驢飛步上前,搶過碗,把鍋子塞進她手裡,「姑奶奶,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啊,能把飯煮成蘚粥,肯定也沒洗過碗。放著,統統放著,小的不敢勞你大駕……」突然看到她手腕上青青紫紫。

  十八姑娘留意到了,連忙將袖子往下拽了拽,無奈舊衣裳早不合身,不但沒掩住腕上的青紫,甚至連小臂上的新傷舊痕也顯了出來。她正怕這人問,卻見他蹲回身去洗碗。

  「我剛……剛滑下山坡……傷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編謊。

  大驢沒再說一個字。從洗了碗再進屋,做出一鍋香噴噴的飯,再分給她幾片非常美味的肉脯,在離床最遠的角落搭一張地鋪,倒頭就睡。

  一個為了救另一個,錯過日頭。一個因誤會打昏了恩人,處於等不等他醒的矛盾中,等到深夜。雨勢傾盆,一直沒停,誰也走不出這座屋子,不管無眠好眠,都得在一個屋檐下過一夜。

  既是萍水相逢,能不能做飯,會不會洗碗,到底挨了誰的狠手虐打,這樣的事更不用他來追究數落。大驢這麼想著,睡得迷迷瞪瞪,聽到十八姑娘悄悄開門關門的聲音,也無動於衷。世上處處是不平,他管不著,管不了,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誰知,他想得很冷靜,恐怕連少爺都會誇他難得不蹶驢蹄子,但趕路下山時,看到十八姑娘走一步拖一步,就不由得替她覺累。一時沒忍住,待反應過來,這姑娘已被他請上馬背,自己甘當牽馬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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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2:07 |顯示全部樓層
下馬,換驢(4)

  一夜無話,既然他先起了頭,就不禁著自己的嘴了,「我說,你一個姑娘家跑到山裡做什麼?」

  十八的臉已經擦乾淨,瘦得兩頰凹陷,面色饑黃,還不如燻黑了,至少眼氣兒算得上細美。

  「採藥。」確定對方是好人,十八的結巴也好了。

  「我看你不是病瘦,是餓瘦,採藥沒用,頓頓吃昨晚那麼多,保準你百病全消。」他煮飯絕對沒那麼好味,不過他拿碗,她用鍋,他沒來得及盛第二碗,鍋就讓她刮得乾乾淨淨。而且直勾勾盯著肉脯的表情,跟餓狼是親戚。

  「不是……」略一猶豫,心想那點事縣裡人都知道,他一進縣城就會聽說了,故而不瞞,「山裡有一種多子草,我婆婆叫我來採。」

  大驢有點詫異,「十八姑娘你成親了?」採多子草,是因為她生不出孩子?再聯想到她手臂上的傷,他眼底沉了沉。

  十八姑娘沒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半晌才道,「謝謝大哥救了我,對不住,我昨日那樣對你。」

  大驢受不了沉悶的調調,哈笑道,「沒啥,驢皮最厚,不疼不癢。倒是你,不招你婆婆待見,是因為你可怕的廚藝吧?」

  十八姑娘笑了。她從不知道,提到她怕得要死的婆婆,自己還有覺著好笑的一天。

  「多笑笑得好。我家老嬸說了,香火延續這回事,當作天大,就成了登天難事,要是當作沒那回事,就偏偏送上門來。簡單說,就是放寬心。」萍水相逢,也是緣分,不能白白受了那聲大哥。

  「大哥好心人。」只不過,她在夫家一日也寬心不得。

  大驢又是哈哈一樂,眼看官道上的人多起來,適時收聲,直到進了縣城,才問十八姑娘住哪兒。同時他陡覺周圍人集中過來的目光,或驚訝,或同情,或不懷好意,甚至交頭接耳的。

  什麼呀?難道這位十八姑娘還是該縣名人不成?

  十八姑娘也感覺到了,立刻跳下馬來,僵笑道,「多謝大哥,我家離這兒不遠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大驢眉頭一皺,正想說什麼,就聽到一個聲音。這聲音,他曾以為自己忘乾淨了,此時此刻才知道壓根忘不了,還有不少恨。

  「不知下作的小娼婦,打你兩下就敢跑到外頭過夜,還敢跟野男人招搖過市。如今死得是我相公,我看你當你相公死了吧?肚子不爭氣,我馬家養你十年,迄今蹦不出一個子兒,真不如養條狗,你居然還嫌委屈?有本事,跟你姘夫私奔啊!既然回來打老娘臉,老娘也鐵了心,不把你告了宗族長老不罷休。」當街罵市,什麼醜惡嘴臉都不遮,自我為中心,別人皆屎。

  大驢轉頭來看,見一肥胖婦人穿得好不臃腫,身後跟了婆子丫頭也隨主人貌,個個惡犬模樣,殺氣騰騰衝過來,那婦人手裡更提了一條三尺長的鞭子,已然奔著十八姑娘囂來。

  十八姑娘睜著清澈的雙目,肩緊聳,捏雙拳,卻站立原地不動,眼看就要挨上鞭刺蒺藜,不料身前突然多出一個高大影子,將她最怕的物什抓取得那麼輕易。她還聽到婆婆的驚呼,然後看恩人把鞭子往上一拋,從背上的刀鞘中拔出一柄老寬的刀,朝天揮舞幾下。鞭子落地,成了七八段,彷彿只是孩子玩的小皮蛇,再無傷她的猙獰。

  她眼淚都快出來了,但不能感激他。她侍奉馬氏十年,知道對方多跋扈,她要表現出感激,恩人大哥也會倒楣的。不但不可感激,她還從恩人的影子裡跑出去,低著腦袋,十分恭順地站到馬氏身邊,一言不發。

  可惜,十八姑娘這麼做為時已晚,馬氏怒火狂捲,一心就想找大驢的晦氣。

  「你什麼東西!誘拐我馬家兒媳,還敢砍老娘的鞭子?!」

  大驢對十八姑娘的「叛節」不以為意,盯著馬氏冷笑,「我,是頭驢子,平生最討厭馬——的驢子。既然這麼多人旁聽,我也說說清楚。我昨日過山道,巧遇這位滑下山坡的女子,她扭了腳踝,昏厥雨地,我順手幫了一把。夜裡雨大,山路難行,所以今早才進了城。誘拐?馬夫人不用告宗族長老,我建議直接告官吧。要是大明律判我有罪,那我就認了,從此不當好人,見人有難,我立馬避開走,關我鳥事。」

  他這一番言,又天生憨直忠厚的五官,再加上十八姑娘衣衫完整,一身泥濘狼狽,走路一瘸一拐,博得多人點頭。畢竟,馬家惡待童養媳的事,在這巴掌大的小縣裡可不新鮮。那些幸災樂禍的,多租馬家的鋪面做買賣,必須攀附。

  馬氏先是噎了噎,隨即陰狠眼色,「你也承認了,孤男寡女在山上過了夜,管你什麼理由,橫豎也沒有旁證。我馬家家規嚴謹,女子寧死,名節不可損。我雖拿你沒奈何,但如何處置我兒媳,就是我馬家的事了。」掐住十八姑娘的細胳膊,狠狠踹出一腳,喝她回家。

  大驢喝得比馬氏大聲,「等等!馬夫人,咱同路,一道走吧。」

  馬氏叉肥腰,「誰跟你同路?」

  大驢笑了,驢相其實藏奸,「馬夫人恁地健忘,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呂千雲,來給我爹,也就是你過世的相公,奔喪上香。」

  死了啊。那個一直背對著他的窮酸秀才爹。從來都由他娘支撐著家裡,她過世才數月,就入贅給馬氏當相公的爹。也好,他本來還挺為難的,怕在他爹病床前擠不出眼淚。父子之情,原來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現在,不說謊,真只剩一個念頭,看看拋棄他的這個人過得好不好。

  馬氏讓臉上肥肉擠小的眼楮瞪得死大,「呂……呂……」

  「沒錯,馬夫人不要跟我這麼客氣,叫我大驢行了。」大驢走上前,嘻嘻一笑,「貴府往哪個方向走啊?」

  馬氏訥訥,麻木著表情,扭著屁股走過大驢身旁,瞥過冷冷一眼。

  大驢跟得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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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2:21 |顯示全部樓層
下馬,換驢(5)

  看好戲的眾人如鳥獸散,不出一個時辰,馬氏已故丈夫的兒子來奔喪,這樣的消息傳播到城中每個角落。小城如福縣,像馬府這樣的財主家,一舉一動都是大家的談資,更何況馬夫人潑婦,呂相公羸弱,馬夫人和前任丈夫所生的天傻兒子,被虐了十年的童養媳,可謂故事多多,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大驢雖沒趕上最後一活人面,至少看到他爹躺在棺材裡的樣子,比記憶中老,卻比記憶中安詳。馬氏請僧人做道場,七七四十九日,還差三兩日,做滿就下葬。千里迢迢來的,多待幾日也無妨,他本想住客棧,後來改了主意,自說自話讓馬氏安排了客房給自己,不介意天天看人白眼,就在馬府裡住下來。

  於是,大驢把十八姑娘的遭遇看得更清楚了。

  馬氏怎麼使喚她兒媳婦,除了不用煮飯,馬府裡的活兒幾乎讓這位兒媳婦包下。天傻的馬少爺動輒喊「我要騎馬馬」,騎著他媳婦在花園裡「駕得兒駕」。全家人都睡得跟豬一樣的深夜,只有這姑娘還在幹活。大驢住了幾天,這姑娘就在柴房睡了幾天。這種情形,要能懷孕生娃,那才是見鬼了。

  這夜,大驢照舊在馬府的屋頂上「散步」,明日出殯,馬氏已明確下了逐客令,所以對他而言,也算「告別式」。至於這夜遊的毛病,不言而喻了,全是他的爺和蘇娘帶壞的。這毛病吧,要麼就沒有,得了就上癮,很難治好。

  這不,就讓他聽到馬氏和手下惡婆子的深夜對話。

  「明晚就動手,把迷昏的人往墳前一吊,神不知鬼不覺。」馬氏面目陰森,「死鬼生前就常護著晴娘,如今他死了,我讓晴娘服侍去,也算待他好了。」

  惡婆子附和,「可不是嘛。晴娘如今名聲臭不可聞,我聽好些人議論,說她肯定是讓野男人睡了,我都替她害臊。偏她還一本正經,裝無辜呢。咱馬府可是福縣有頭有臉的人家,早前婆子瞧夫人不動聲色,還以為心軟了。」

  「我想過了,浸豬籠反而鬧大了事,徒讓人笑話,不如暗暗弄死,對外說她孝順公公,自願殉死陪葬,誰也覺得理所當然。對了,我讓你物色好生養的姑娘,可開始找了麼?」馬氏冷笑之後就問。

  「這有何難?二百兩的聘禮,那些窮鬼還不爭著賣閨女。夫人放心吧,包在婆子身上。」惡婆子拍胸脯保證。

  大驢蓋上瓦,無聲離去。

  第二日,大驢背著包袱捧著牌位送葬。到這時候,讓他當孝子,他就當,總比讓某傻子當孝子好。送完葬,他就走了,一聲招呼也不打,但馬氏心裡舒快得多。

  不知怎麼,每每讓大驢瞧著,馬氏心裡就直發虛,氣都喘不上來。當初又瘦又小的男娃子,賣他時讓他直瞪,她一點不懼,如今卻膽寒,感覺他的身影撐得起天,很不能得罪。

  她心情好,就沒在意晴娘頹喪的神色裡竟有一抹絕望。

  到了夜裡,馬氏看婆子往湯飯裡下迷藥,又目送婆子給晴娘送去,一回屋就聞到一股香,剎那暈倒在地,當然沒看到梁上跳下一個高大的影子,更沒看到他手裡一根銀閃閃的針,將給她一份永生不忘紀念禮。

  且說那奉命行事的惡婆子,將迷暈的晴娘運到呂相公的墳地旁,就命車夫掛上布繩,把晴娘吊上去。

  戴著大斗笠的車夫就說,「小的看婆子跟少夫人的身高差不多,不妨先自己墊塊石頭試試高低,不然繩子吊太高,官府判了被殺,而不是自盡,怎生是好?」

  惡婆子想想是這個理,搬一塊石頭上去,捉了繩套邊伸脖子試。

  說時遲,那時快,車夫突然一腳將石頭踹開,飛身將婆子一掌劈昏,連頭帶一隻胳膊鎖捆在繩套裡,又把另一頭布繩拉得老高。

  扔了斗笠,冒充車夫的大驢這才定定心心走到晴娘身邊,給她餵一粒老嬸獨家密制解毒丸。

  他坐邊上,布置好筆墨,看她幽幽醒轉,咧大嘴一樂,嘿一聲,「十八姑娘,醒啦?」

  十八姑娘又驚又喜,驚得是自己怎麼在公爹的墳邊,喜得是恩人大哥還沒走。

  「時間緊迫,咱倆先辦正事。」大驢指指一旁白紙,「勞煩姑娘寫封遺書,簡單點,就說自己被惡婆婆和刁奴聯手暗害上吊,並非是自願為公爹殉葬。今遇驢仙人,用移花接木之法救得性命,看破紅塵,一心求道去也。」

  十八姑娘看看吊昏在半空的婆子,剎那明白一切,眼都睜紅了,不多問一個字,提筆就寫,寫完遞給大驢,「呂大哥請看,我寫得對嗎?」

  大驢嘿笑,「我不大識字。」說完將紙放進信封,壓在石下。

  「姑娘還是叫我大驢吧,就像我喜歡稱你十八,而不是晴娘。雖說名字不重要,不過至少要聽得自己舒坦,你說是不是?」大驢背對著她,蹲下身來,「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我跟你說,我命裡屬陰,特別招鬼喜歡。你有沒有感覺陰風吹耳?我耳裡簡直是呼嘯之聲啊,太恐怖了。」

  十八?真好!

  十八抹一下眼角,趴上他的背,扶上他的肩,全然信任他。她不問他要帶自己去哪兒,只覺心中從未有過的溫暖平寧,終於能夠自在呼吸。

  「十八啊--」大驢步子突然小了。

  「嗯。」十八應。

  陰風呼嘯驟停,她的呼吸溫和,逼退所有陰森鬼氣。哈哈,他找到他命缺的陽火啦!

  「沒事沒事,你就這樣,勾緊我的脖子,千萬不要鬆手,也不要回頭看。我跟你說,馬絕對沒有驢好,既然下了馬換了驢,就騎一輩子吧。」他看不到背上姑娘紅彤彤的臉,繼續嘮,「我帶你回我家。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知道吧?我家就在蘇州。家裡人不多,少爺,少夫人,泰伯泰嬸,喬大喬嬸,喬連喬生,還有禾心,心地沒得說,而且我們家重女輕男,多半會待你比我還好。所以,你放一百個心,實在不行,也能分家過......」

  背心濡熱,十八的眼淚啊,流也流不止。

  不久,福縣有傳聞,馬夫人的惡行惡狀終有報,讓驢仙人施仙法,臉上刻出「惡婆婆」三字,密謀殺害兒媳的事也被廣為知曉。馬夫人再不敢上街,手下婆子瘋癲了,逢人就說「賣女兒來賣女兒來,有來無回」,誰還願意把女兒送進馬府。不出一年,天傻馬少爺沒了「騎馬馬」,非要騎真馬,把馬抽疼了瘋跑,結果摔個倒栽蔥,當場死了。自此,馬府漸漸破落。

  兩個月後,大驢和十八姑娘到家了。

  「所以,你沒去南海。」聽大驢拉拉雜雜扯一個時辰,趙青河得出結論。

  「沒去,十八身上都是傷,我急著回來讓老嬸治。」大驢一邊回答,一邊瞅著那邊被圍坐著的十八,結果喬連喬生兩兄弟將他視線擋住。

  趙青河要笑不笑,「南海可能有劉老爺藏得一大筆金銀,你只要找到了,別說請好大夫,給你家十八換一身好皮都行。」

  「少爺,你別欺我傻,沒聽說過換皮的,再說南海根本沒有金銀,你就是誆我去看我爹的,還裝什麼裝啊。」大驢噘噘驢嘴,「別說南海沒有,喬生喬連去的那兩個地方也沒藏什麼金銀。要是有,你和蘇娘前年大鬧京師,早就找出來了。十八說,劉老爺故弄玄虛,可能壓根就沒藏什麼錢財。」

  趙青河哦一聲,抬了抬眉,頭一回正眼打量了那邊的十八姑娘,「十八說得?」

  大驢承認得無比快,驢頭抬得驕傲。

  「你小子......」趙青河沉吟片刻,「傻人有傻福。」

  大驢沒在意其中意味,「少爺,我過去陪坐一下?十八怕生,架不住咱家人的熱情。」

  「滾過去吧。」趙青河放人,誰知連帶喬連喬生也坐了過去。

  好在夏蘇疼丈夫,過來補位,「你幫大驢找個好日子成親吧。」

  趙青河聳聳肩,把玩腕上香珠,每顆香珠上都雕葛巾牡丹,技藝高超。

  「我看他自己什麼都能搞定,哪裡用得著我?不過,他倒是找了一聰明媳婦。他媳婦說了,你爹沒藏錢。」

  「哦?」夏蘇笑了,「這麼聰明,一猜就中。那你還派不派喬連喬生再出門找?」

  趙青河輕擁夏蘇的肩,「派啊,不出門怎麼能長見識,不長見識怎麼帶得回媳婦來呢?大驢他爹的信上提到十八時,我就靈機一動——」

  夏蘇突然哎呀一聲,說肚子疼了。

  趙青河大叫要生了要生了。

  驚得一家子跳!

  入夜,母子平安,娃娃小名寶葛。

  有人問,劉父到底藏沒藏寶?如果藏了寶,線索到底在不在葛巾香珠裡呢?

  趙青河和夏蘇商量的結果是,葛巾為紫,如紫姬之名,紫姬生一女,劉父老來才幡然醒悟,遂親刻一串手珠,示意葛巾,告知女兒,她就是劉家的至寶無雙。

  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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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2:31 |顯示全部樓層
順流,遇夏(轉世篇)(1)

  大雨瓢潑,拼命沖刷著地面。偏僻城郊的林子裡怎缺泥濘?刷了一層又一層,始終濺出得是髒沫子。

  十來盞紅燈,無聲轉,亮了又熄。燈色在黑暗中延伸至遠,無法令人心安。偶聞無線喇叭裡的呼叫音,同燈色一樣,忽而清晰,忽而消散。二三十條影子,忙得滴溜溜轉,拉警戒線的,設路卡的,取證的,搜證的,勘察現場的,卻清一色的職業——警察。

  大圈之中有小圈,小圈之中有核心,核心由三人組成,皆屬蘇城刑偵重案一隊,而他們的目光只聚焦腳下。

  那是一隻大麻袋,麻袋口子敞開,露出一張毫無生氣的臉。不知道是死者的運氣,還是凶手的不幸,這具屍體才埋下不久就被附近的流浪漢掘出,五官仍保持著生前的美貌。初步勘查,女死者頭部有大片凝固血塊,極可能受到重擊斃命,而且全身赤條條,上身和手臂多處瘀青,不排除死前遭遇性侵的可能。

  尖銳的剎車聲,即便是身處核心的三人,都聽得十分清楚。三人動作劃一,同時往圈外看去,一齊皺眉,一齊嘆氣。

  其中,正蹲身看屍體的隊長反應最大,整個人跳起來吼,「是誰啊?誰把這傢伙招來的?趕緊給我老實交待!不然讓我查出來,罰寫萬字檢討書!」

  車身大紅,雙門,可翻轉的車頭燈,極低的車底盤,引擎發出壓抑的咆聲,任誰也不會認錯,統稱跑車。不過,跑車千萬款,也需分一分檔次。

  這一款,方頭直角,車前什麼奔馳寶馬的標牌也無,藉夜色還能裝高富帥,警燈照下,就立刻顯出好幾處修補,輪胎銹跡斑斑。人從車上下來,第一次關門居然還能彈開,要輕手輕腳提了門,才合得上。

  此款跑車,和其他千萬款車,合並一統稱,叫老爺車。

  車是老了,人卻不老。如果單從外表上來論,甚至可以歸為高富帥。年約二十五六,寸頭幹練,稜角分明的臉型,五官如石雕,身高至少一八零。一件短袖黑t恤,都洗得褪了色;一條舊藍牛仔褲,也發了白;一雙雨地高梆球鞋,打扮完全不具流行元素,但配上那頭型臉型身型,跟雜誌封面上的專業模特有一拼,一身健美感性。尤其是氣質,不苟言笑,銳眼帶冷鋒,全身散發生人勿近的傲慢,就差把「杜絕交談」四個字寫在額頭了。

  小鮮肉固然惹少女們饞,真男人稀缺的當今時代,這位絕對會引得無數熟女們競折腰。

  在林口設卡的,是一名剛出警校的年輕姑娘。她一開始還挺盡職得伸手攔住,然而那男子竟大步不停。她的手一踫到他結實的胸膛,腰立刻「折」,任他從身旁過去,還望著他的背影,傻瞪瞪捧手笑。

  「警校是不是太好混了?」對男子來說,等同長驅直入,卻還向黑臉隊長語出譏諷。

  隊長沒好氣,「不是警校好混,而是你做事越來越無恥,居然亂來。趙青河,你好像有社交障礙方面的神經毛病,今天吃藥了沒,下雨天,還是大晚上,隨便亂跑?」

  「心理毛病和神經毛病都分不清,隊長這位子看來也挺好混的。」趙青河一扯嘴角,不是笑,是嘲笑,「現在生活壓力大,是個人,就有心理方面的問題,警察更嚴重。我最近看得心理醫生還不錯,介紹給你,或者能幫你提高破案率?」

  他一邊說,已冷眼將麻袋裡的死者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隊長吃鱉,不遠處聽得清楚的新進小⼳跑過來,正兒八經講規矩,「警方辦案,閒人免入,你懂不懂啊?」

  趙青河峰眉一抬,似笑非笑,「對啊,我是不該來的,本就只是經過,想跟熟人打個招呼。」說走就走,手中大傘一轉,雨水飛成花。

  「趙青河,你等等!」和趙青河打過不少交道,隊長嘴上硬,心中比誰都有數,「你住東區,怎麼可能經得過這種兔子遍地跑的地方?把話給我說清楚!」想來想去,就算有人報消息給趙青河,他也不可能這麼快趕來。

  黑傘卻毫無轉回的打算,趙青河大步而去,身影顯得十分傲慢,彷彿剛才那番熱衷譏嘲的伶牙俐齒是對方發夢。

  隊長越想越不對,踩著水坑衝上去,眨眼手就要搭上趙青河的肩,「你該不會是——」

  趙青河高大的身形往旁邊一閃,同時左手反抓隊長的手腕,向後一個箭步,右手扣住隊長的肩頭。看似只是警察捉賊上手銬的基本動作,沒有人懷疑身經百戰的隊長會被拿住。

  然而,結果卻是,隊長怎麼掙扎,都擺脫不掉那個被制的姿勢,以趙青河為圓心,繞圈打轉,直到他大喊夠了。

  讓大雨淋濕的趙青河,不以為意放開人,大手抹過寸髮抹過臉,撿起翻在泥地的傘,但終於打破了沉默,「你該不會是凶手?這種話,開開玩笑也就算了,可千萬別當真,顯得警方無能。不過,我是良好市民,願意配合警方,實話告訴你,她是我的客戶。」

  隊長心頭暗罵這小子不早說,可為了案子,決定忍住這口氣,「她找你查什麼事?」

  「你清楚,幹我們這行的,沒什麼大事可查,就是男盜女娼吧。她讓我弄些她老公進出夜店的照片,好打離婚官司。」彈彈傘裡的雨,趙青河重新撐起傘。

  隊長見那傘上居然還有好幾個洞,實在很受不了,「幹你們這行的,撈錢多容易,你連把傘都買不起,混得也太慘了。不如考我們警校,鐵飯碗,幫付人身保險。」

  「我有考警校的腦子,不會高中畢不了業。」這人對他的感情挺復雜的啊,第幾次讓他上警校去了?再說,傘破,跟混得慘不慘,沒什麼關係。

  趙青河看了看錶,想到今晚家庭聚會又要遲到,不禁露出一抹涼笑,讓人看著有點幸災樂禍,但同時還很復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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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2:52 |顯示全部樓層
順流,遇夏(轉世篇)(2)

  趙青河正色說道,「女死者叫鄧雲,自創化妝品牌的老板,靠線上銷售發跡,賺足資本後轉行投資文化影視。年輕有為,長相身材都好,難得的是,還有頭腦。她家境不錯,父母是大學教授,一畢業就和男朋友結婚,有個五歲的兒子。」

  隊長拿筆唰唰記,「她懷疑她老公外遇,有什麼蛛絲馬跡?」

  「誰說她老公有外遇?」趙青河一副想法老套的表情,「她老公是大公司的貿易員,這份工作在平常人看來很光鮮,卻入不了她的眼。有外遇的是鄧雲,想離婚,又不想她老公分她的錢,這才要抓老公的錯。就我的記錄來看,她老公平時只有一些場面上的應酬,對她沒有二心,兒子也多由他帶,好丈夫好爸爸。」

  「這樣的男人她還嫌?」原本對死者的同情,立刻換邊站。

  「好男人從來不吃香。」趙青河感覺幾道目光盯住自己,知道他們想他就是那種勾引好女人的壞男人,也不辯駁什麼,接著說,「我在她老公常用的領帶夾裡藏了定位跟蹤器,今晚看到信號出了城區,越走越偏,而且更是停在這一帶就不動了,覺得奇怪才過來看一看。」

  隊長連忙對搜證組大喊,讓他們找出領帶夾。

  那個新進小⼳又自作聰明了,「這裡不是案發第一現場,她老公殺人後,移屍郊外,然後裝成劫殺案。老大,快發緝捕通告,免得人跑出境外,就麻煩了。」

  趙青河這次笑得彎了眼,「隊長的手下要是個個都像這麼能幹,我就得認真考慮轉行了。今晚我還有事,如果仍需要我協助,你知道上哪兒找我。」多好,警方有人力,大風大雨搜證也不難,好過他另外雇人來回收。

  小⼳瞪著趙青河上車,叨叨,「他以為自己是誰啊,我們還需要他協——啊!」腦袋吃一記毛栗子。

  「夜貓偵探社。聽過沒有?」隊長蹲下去繼續看屍體。他總覺得,趙青河已經看出什麼來了,所以才走得相當痛快。

  小⼳連忙立正,以為老大考他功課,「夜貓偵探社,五年前成立,同年協助我方破獲一起兒童綁架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在我方趕不及的關鍵時刻,攻破了綁架團夥的藏身地點,避免撕票的悲劇。三年前,國際大毒梟來我城,也是經由夜貓偵探社提供的線索和幫助,將人捉拿送審,因此還獲得我方榮譽高級顧問的特權……」打算背誦夜貓偵探社大事年表一長串。

  「就是他。」隊長打斷小⼳,免得他說到天亮。

  「啊?」小⼳一愣,有點沒明白,「聽說夜貓偵探社只在夜裡接待客戶,所有成員都是夜貓子--」

  隊長再一次打斷,「就他一個。沒有成員。只在夜裡露面,因為他有病,啊,不對,現在流行一詞來著--宅。宅男。不愛出門。如果非要出門的話,寧可夜裡出門。」神經病也好,心理病也好,那家伙反正是不太正常的,絕對在天才和鬼才之間。

  不過,隊長雖然十分看不慣趙青河我行我素又傲慢的性格,偏偏內心很稀罕他的才能,只要他肯關心的案子,幾乎沒有破不了的。

  小⼳茅塞頓開,驚訝喊起來,還結巴,「什麼!他……他……」

  「所以,我敢保證,對於這個案子,那小子掌握的東西絕對比我們多,最後沒準又要請他當顧問了。」不過,山窮水盡之前,他得有志氣,不可以那麼快妥協。

  半個小時後,老爺車開到太湖邊一座幽靜的私家花園外熄火,趙青河戴上笨拙的黑框眼鏡,拖拖拉拉步入。

  這座花園仿古園林,從外面看不出裡面的奢美,主人卻是真正的富豪。這家祖上,可追溯至明初,經歷無數次戰亂與和平,遷遷出出,盛盛衰衰,一直熬了過來,並擁有巨大的財富。而這一支趙姓雖從海外回歸,卻與大洋彼岸的本家不可分割,幫忙看顧本土市場,別人如果不問,也絕口不會提起老祖宗,完全轉變為時尚又高雅的書香門第。蘇城未必人人知道趙家,有頭有臉的人卻都尊重趙家,非一般暴發成富的有錢人可以隨意攀上交情的門戶。

  不過,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還是盤根錯節的一大家子,總避免不了豪門恩怨那些事。

  蘇城趙家,男主人趙盛的原配陸玉蘭,生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分別為老大趙橙雲,長女趙紅桔,次女趙紫隻,老小趙綠原。

  而趙青河,就是這些恩怨下的產物之一,又成為新恩怨的原由之一。

  只要他一出現在這裡,就跟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必然攪出亂子,輕則微瀾,重則掀浪。

  趙青河的母親孫芮虞,原本是趙盛的秘書,聰明能幹的美女與富有英俊的總裁,惡俗卻永不冷場的愛情戲碼,只是當灰姑娘變成小三上位,令多數人沒法愉快而已。

  陸玉蘭也是聰明人,趙青河出生時,她懷上趙綠原,打消了趙盛離婚的念頭,從此穩坐中宮,與孫芮虞同城而居。孫芮虞不吵不鬧,對外,作為趙盛最得力的事業伙伴,對內,是趙盛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紅顏知己,面對陸玉蘭客客氣氣,擺得出笑臉。兩個女人,心照不宣,彼此拼著忍耐,歷經這麼多年,激烈的嫉妒憎恨彷彿消失得無影無蹤,讓趙盛安享齊人之福。

  上一代恩怨,下一代繼續。

  私生子的趙青河,是婚生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便沒出息,也會一直受到攻擊。這不,他才走進今晚擺席的荷塘花廳,同父異母的姐姐趙紅桔就開始沒事挑事。

  「你怎麼能出得了門啊?不用耕地開荒努力賺金幣?大俠練到幾級啦?活在虛擬世界裡,你肯定一統江湖,當武林霸主了吧。」

  趙家都知道,高二輟學的趙青河,沒日沒夜,宅在家裡打線上游戲,以至於戴上了啤酒底厚的眼鏡,又不修邊幅,懶到邋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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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3:03 |顯示全部樓層
順流,遇夏(轉世篇)(3)

  「劍仙。」趙青河懶洋洋陷坐進沙發,從女侍端來的盤子上挑了一杯pinotnoir,抿一口,點頭表示不賴。

  悲哀的是,他可以顯得沒出息,可以隨便亂著裝,卻不可以沒有真正的品味。即使是私生子,物質上,他與這個家裡的人過著同水準的生活,胃口由此被養刁,眼光由此變挑剔,還不是對自己的刁和挑,而是對入胃的東西和入眼的人物。

  「什麼?」趙紅桔沒聽清。

  「我練到劍仙了。」趙青河重複一遍。

  趙紅桔張嘴半晌,「真是無藥可救,偏偏老爸居然還不死心,要拉你進大哥的集團上班。你有點自知之明,等會兒好好拒絕他。」

  管家來請,讓趙青河去書房。

  趙青河不慌不忙,喝完一杯酒才動,卻在園廊下遇到了趙家女主人陸玉蘭,還有這個家未來的繼承人趙橙雲。

  在外面還能客氣裝著一家人,陸玉蘭這時才真實,對趙青河完全漠不關心,一句家常話也不說,從旁走過去。

  與趙青河有一半血緣關係,身為長男的趙橙雲停下腳步,語氣公事公辦,「爸爸讓我在公司給你騰一間辦公室,你想一想,下星期一告訴我去哪個部門。」

  「不用麻煩。」趙青河即便明白這是假客套,仍沒法耐心,「除非你公司晚上也辦公。」

  趙橙雲的相貌不比趙青河遜色,三十出頭還未婚,是社交界名媛爭搶的鑽石王子,「隨便你,不過爸爸那邊——」

  「我會告訴他,完全是我自己不識抬舉。」趙青河給出最令對方滿意的答案。

  趙橙雲抬抬眉,嘴角一撇冷笑,才踏出兩步,忽聽趙青河極低一聲——

  「鄧雲。」

  趙橙雲身形一僵,回頭,神情已是自然的迷惑,「誰?」

  趙青河聳聳肩,彷彿從沒開過口,「什麼誰?」突然想起來似得,「聽說你有要結婚的女朋友了,恭喜。」

  趙橙雲看著趙青河的身影消失在拱門內,目光幽冷沉寒。他不知道,自己轉身之後,趙青河從門裡走出來,反過來目送了他很長一段路,比他的目光更冷。

  「下星期一九點,準時到暉科上班。」

  推門進入書房的趙青河,連父親的影子還沒看到,先聽到這道命令。他一向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再緊急,也緊急不過找座位,舒舒服服坐了,才不急不緩回應。

  「白天出不了門,改到晚上九點,我就考慮下。」最近業務繁忙,他正思考要不要擴展,如果有人免費給他提供辦公室,可省一筆租費。

  「青河,好好跟你爸爸說話。」孫芮虞也在。

  趙青河撇笑,扶了扶眼鏡,「我白天出不了門的毛病已經七八年,難道還要我再到心理醫生那兒開張證明,提醒你們我之所以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你自己太沒用,不要歸咎於別人。我聽你媽的建議,放任你這幾年,給你時間慢慢調試,既然一點改善也沒有,就照我的方法來吧。」趙盛如名,盛氣凌人,一張酷臉,有棱有角,和趙青河十足父子相,「而且,我看你沒什麼毛病,城裡哪家夜店都有你的身影,有時間幫別人捉姦,沒時間幫家裡做事。難道我還要白白花錢給你養老?」

  「這個嘛,你們要是讓我選,我一定選自己不被生。既然是你們任性選的,養我不是應該嗎?」真是可笑,他一出生就得背負「野種」的稱號,家裡人不把他當親人,外面人要麼當他錢包,要麼當他小丑,他以為能說真心話的朋友,轉身就拿他的這些話去邀功獻媚,往他背心插刀。他遭遇的所有不公平,都不是他的錯,卻代這兩個始作俑者承受了,這時居然跟他算養老的費用?

  趙青河一點不驚訝父親知道他的業餘職場,也從未刻意去隱瞞,「沒事了吧?」椅子還沒坐熱,但他很高興離開,將父親的咆哮拋在身後。

  孫芮虞追了出來,「你父親下定決心的事,一定會做到,你與其到最後筋疲力盡才妥協,不如聰明接受他的安排。我見過你的醫生,知道你讓他開假證明的事,也知道你的健康已經完全恢復。青河,實話跟你說,陸玉蘭和趙橙空打算剝奪你的繼承權,你要是再繼續逃避,我們母子倆將來會一無所有。」

  面對自己的母親,趙青河能笑出聲來,「媽,你演戲是影后級的,我早就看得分明,到了今天,在你親兒子面前實在沒必要。我的繼承權重要,還是你的遺產分配權重要,你我心中都有數。」

  孫芮虞,可不是小白花,從頭到尾,她和趙盛的愛情裡都有金錢和權力的重要參與。

  「如果你兒子說,我能養你老,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放棄爭奪,從此我們母子倆有尊嚴的生活,再不用跟這些所謂的家人虛偽,也不用看他們的臉色。」多年之後,他難得跟母親坦誠說話。

  孫芮虞蹙起描繪精緻的眉,「你怎麼還是不懂事?你是趙盛的兒子,是趙家的血脈,這個家就算沒有我的份,卻絕不會沒有你的一份,即便拼命,我也要為你爭取到底,你.....」

  趙青河眼中充滿憐憫,再不猶豫,調頭出了內園,徑直往大門走去,本來就沒有蹭飯吃的打算。

  說來也奇,郊外大雨,這裡卻一滴雨也沒有,他來到自己的老爺車旁,正掏車鑰匙,卻有一輛保時捷從他身旁轟隆而過,又嘎然剎車,鑽出一個年輕人。

  「這是誰啊?」聲音戲侃,年輕人眉宇之間酒色輕浮氣,同時拍著車蓬,「喂喂,下來,我給你介紹。」

  車上再下來一個高挑的女子,顏若芳桃,明亮美麗,見到趙青河的剎那,臉色立刻變了,目光心虛閃爍。

  年輕人嘻嘻對女伴笑道,「別看這人長得野種樣,我跟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將來老頭子翹了,他可能分得到和我一樣多的錢。沒準比我還多,因為他媽比我媽更有機會吹枕頭風。說起來,你和他念得是同一所中學,低兩屆的話,應該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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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3:26 |顯示全部樓層
順流,遇夏(轉世篇)(4)

  女子蒼白的臉上一抹苦笑,「......我們學校上千名學生,沒有印象。」

  趙青河神情不動,打開車門要坐進去。

  「趙青河!」趙綠原叫住他。

  這個家,人人喜歡呼喝他,趙青河早習慣不搭理,上車發動引擎。

  不料,趙綠原還不嫌麻煩,跑過來趴上車窗,嬉皮笑臉,眼神但藏挑釁針芒,「暗戀五年,初戀三個月不到,就被本少爺不費吹灰之力弄上床,你現在是不是能有點覺悟了?什麼叫正版和盜版的區別。」

  趙青河冷冷與趙綠原對視,眼角餘光見那女子一臉局促不安。

  暗戀的人是她,他被她的鍥而不捨打動,才答應交往。誰知不到三個月,她就提出分手。原來,是趙綠原搗鬼。

  她那樣不安,是怕他說出真相,她就攀不上豪門?

  只是她可知,趙綠原這樣的花花公子,不可能對她認真。趙家純正高貴的公子們,婚姻是無法自主的,除非愛上門當戶對的另一半,才有皆大歡喜的結果。

  「趙綠原,你自己老土掉渣,別拉著我一起。」趙青河不打算落井下石,也不打算做好人好事,「你把這麼好上手的女人當寶,我還嫌太容易了呢。而且你現在是享受女人的時候嗎?私自動用集團資金炒外匯槓桿,到今天為止輸多少了?」

  老爺車奮力開動引擎,用排氣管狂噴黑趙綠原大驚失色的臉,篤定馳遠。

  過了幾天,趙家突然變成媒體寵兒,接二連三爆出醜聞。先是趙綠原被查出動用公款的事,再來趙橙雲涉嫌謀殺鄧雲,被警方扣留調查。至於有夫之婦趙紅桔,出軌小明星的娛樂版頭條新聞,根本都算不上什麼了。

  市區某棟小高層的公寓裡,趙青河兩耳聞著窗外事,一心只賺捉姦費,看似過得無比悠遊自在。但他終姓趙,趙家的事,也一定會影響到他。這天凌晨,幹完活回到家,就發現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警方還是放了你。」不問客人怎麼進來的,他到廚房燒水,準備泡茶接待。

  從落地窗前回轉身,趙橙雲一臉敷鬍渣,再無俊朗的模樣,神情鐵青,「是你舉報我?」

  一室的小公寓,一張大床,一張桌子,電腦倒有四五台,到處堆滿了書和文件夾,唯一清潔整齊的地方就是那間開放式的廚房。說宅也是宅,卻更有一種正經做事的感覺。

  「不是舉報,只是配合警方調查,將我手頭的資料交給他們而已。」趙青河洗出兩個茶杯,放進茶包,「鄧雲是我的客戶,她對你倒是真心一片,為了離婚,要我查她老公的錯。」

  「我對她也是真心的。」因為心機深沉的孫芮虞,趙橙雲從未多看這個弟弟一眼,還一直保持高度警惕。

  「看得出來。」

  「......我以為你肯定我是兇手。」趙青河的回應讓趙橙雲愕然。

  趙青河涼涼瞥著他,「雖然你我相處不算融洽,不至於隨口說你殺人。不過,你也夠倒楣的,既沒有不在場證據,又有足夠的殺人動機,死者身上驗出你的DNA,她的皮包內外只有你的指紋。事實勝於雄辯,目前的證據都不利你,就算這時可以保釋,警方也很快會再抓你。」

  「但你相信我。」想不到,這人沒有當他凶手。

  「比起證據,偶爾我也會選擇相信直覺。」依據趙青河的經驗,判斷雙雲相愛是確鑿事實。不過,真愛這種事,很難有客觀依據。

  水壺嗚嗚叫,趙青河回過身去,忽然見瓷磚上一點紅光。

  狙擊步槍?!

  趙青河反應極快,一轉頭已跳上流理台,卻還沒來得及喊出小心,落地窗的玻璃碎成了渣。

  噗!

  廚房瓷磚上多出一個小洞。

  趙橙雲驚瞪著這一切,漸漸神情駭冷,「是你。是你陷害我--」說到這兒,他抄起檯燈,往趙青河打來。

  趙青河躲開了燈,卻躲不開趙橙雲的拳頭,即便他會功夫,這麼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他也不想亂施展,一邊退,一邊叫住手。只是趙橙雲腦袋發熱,怎會住手,雖沒練過拳腳,也是健身房裡的常客,體能好得很。一個半力,一個全力,一時間,兩人扭打成團,分不出勝負。

  公寓的門開了,走進來的是孫芮虞,見兩人掐架,連忙過來勸住手,甚至幫著兒子去拉趙橙雲。混亂之中,趙橙雲大叫一聲,從落地窗掉了出去。還好,趙青河眼明手快,伏地抓住他的胳膊。

  八樓的高度,掉下去生機渺茫,卻在這時,趙青河聽到母親的聲音--

  「青河,放手。」

  趙青河的心陡然往下沉,抬眼,不是不可置信,是無盡悲哀,望著那張美麗大方的容顏,這些日子一直追查的真相終於得以證實,「原來真是你。」

  孫芮虞居然微笑,「都是為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趙青河頭一次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為了我?為了我?好啊!是不是沒有我,你就解脫了?是不是沒有你,我也能解脫?」不等母親回答,他奮力將趙橙雲拉上。

  孫芮虞計劃了一切,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怎能在這裡住手!一咬牙,又要推趙橙雲。誰知,趙青河比她快,換步將趙橙雲甩到另一邊,自己卻被推出窗去。

  趙青河聽到母親的叫喊歇斯底里,看到趙橙雲急速伸來的手只撈得空氣,他身手不錯,掉下去也不是沒有自救的可能,但他想——。

  結束吧。

  都結束吧。

  從小到大,沒有一天過得舒心,直至輟學躲在家裡,才覺得能喘氣了。一躲這麼些年,白天睡覺晚上出門,居然開發出一項發揮所長的業餘愛好。可是,他越過越滋潤的時候,他媽卻鑽進牛角尖,買兇殺人,嫁禍,陷阱,變得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要是死了,大家都可以重新活得暢快。

  嘭!

  感覺身體居然往上彈了彈,隨後發現自己趴在席夢思墊子上!

  趙青河想笑。

  誰家那麼好?知道有人墜樓,故意放張席夢思墊子曬著?

  他抬眼往防盜窗裡一看,廳裡燈光昏暗,但他清楚瞧見,有一個黑T恤黑褲子,背著雙肩包的長髮女孩正看著自己。

  那女孩眼睛睜得老大,原本站在一幅山水畫前面,突然往趙青河的方向走來,俐落爬出防盜窗,跳上席夢思墊子,再沒看趙青河一眼,抓住曬架翻下去,不見了。

  趙青河正奇怪得要命,卻見一對夫妻模樣的人走進廳裡,一看就知剛從外面回來。女的說忘了收床墊,但心情似乎非常好,笑得像朵花。

  趙青河連忙學剛才的女孩,抓著曬架往下一看。

  二樓。

  他輕鬆落地,四周沒有可疑人影。

  不但沒死成,還撞見一個不像小偷的小偷,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

  半年後,爭家產並牽扯出謀殺案的趙家醜聞已經平靜,孫芮虞獲刑二十年,趙盛帶全家移居海外,趙青河當然沒走,留在蘇城開他的偵探所。

  這天,趙青河接手一個急案,按照對方提供的地址,來到蘇城一條老巷子裡。

  巷底有一座古老的木樓,被擠在一片文化保護而新建成的古式建築中,很像危樓。

  趙青河按了半天門鈴,才有一個漂亮的女孩來開門。

  那女孩一身名牌,拿眼角睨趙青河,起先目光放亮,但在看到門口那部老爺跑車時,就對他興趣缺缺了,不耐煩問,「找誰?」

  趙青河也對這女孩沒興趣,雖然對方的臉蛋屬於女神級了,「我找溪老先生。」

  「這裡沒有姓溪的。」女孩要關門。

  趙青河拿腳踩住門檻,「古畫修復專家?」

  女孩立刻眉毛抬得高高的,「你這人結巴呀!說全名行不行?」

  「溪山。」趙青河不覺得自己會找錯地方。

  女孩嗤笑,轉身就走。

  趙青河跟她走進園子,再走進古樓,就發現裡面窗戶都關著,所以顯得採光差,不大的空間更顯狹窄,不過長廊上掛了很多山水畫工筆劃,家具擺設也看著很古董。

  女孩衝樓上喊,「夏蘇,有人找!」

  說完,女孩拐進一道門,再出來時手裡多一隻普拉達小包包,走出小樓去了。

  趙青河在樓下等了很久,卻一直等不見人,乾脆自己上樓。

  走到一半,忽覺陰風——

  他往上看,一個長髮披垂,穿著長至腳踝的白睡袍,蒼白膚色的女鬼,哦,不,女孩,但有一雙看透世間至寶的清澈眼睛,俯視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笑出白牙,「嘿,又見面了。」

  「我不認識你。」大概是在做好夢的時候被吵醒了,女孩語氣不佳,「麻煩你出去時關門。」

  「麻煩你先帶我見見溪山先生。我叫趙青河,代表刑偵隊來的。溪山先生作為重要人證,直到終庭審判結束,將由我保護他的安全,從今天開始。」

  「我不用警方保護,我能保護我自己。」女孩轉身要走。

  趙青河愣了愣,哈哈一笑,「古畫鑑賞界的超級大神,國寶級的修復聖手溪山先生,誰想得到會是個有偷竊癖的女孩子?」

  這麼年輕?這麼古怪?這麼好玩?!

  女孩猛轉回身,瞪圓了眼,「我是應客人要求上門修畫去的!」

  她當然也認出了他!

  「但卻得幫客人保守秘密。」趙青河推理一流,一想就知道那家的女主人不知道古畫弄壞過,「這樣吧,我也可以不把你的秘密說出去,只要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我看樓下房間很多,你住樓上,我保證不吵。等你作完證,犯人進監獄,我就自動消失。怎麼樣,夏蘇小姐?」

  夏蘇低頭想了半天,伸出手,「身份證拿來。」

  哦?警覺性挺高!趙青河拿出身份證。

  夏蘇看完,還給趙青河,「可以,不過我晚上工作,白天睡覺,請你記住,不要隨便打擾我的作息。」

  趙青河笑了,「這麼巧,我也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覺的夜貓子,合拍啊。」

  夏蘇走進二樓長廊,趙青河走進一樓長廊,當時兩人都沒料到,一段驚濤駭浪的奇情歷險正在前方不遠埋伏,她和他,將是命運再次選中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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