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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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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1:00:52 |只看該作者
140 變態的難題

   顏神佑成年了,不帶一點土著少女那種“啊,要嫁人了,可是不知道要嫁給誰,萬一嫁得不好,腫麼破”的擔憂。痛痛快快地加入了魚唇的成年人的行列裡來,一點適應不良都沒有。

    到了這個時候,不到十五歲就結婚的人也不少,及笄禮也只有在十分講究的人家才顯得隆重些。很多女孩子不到十五歲就已經穿上了成人的衣服,發形也不止是雙環髻。對於顏神佑來說,沒過十五,她照顧上馬砍人、下馬治民,並沒有什麼大不同。

    如果她的及笄禮能夠起到與昂州土著打成一片的作用,那就更好了。

    這個目的顯然達到了。

    從來出席的來賓來看,幾乎所有的本地人士都表示滿意。桑亭等三郡的郡守也攜娘子趕到了歸義,看到這等的陣勢,交換了一個眼色,心說:絕了。

    最得意的要數丁號,這位海內名士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對於鼓動顏肅之加速根據地建設,將昂州建成一個獨立王國十分地有興趣。說起來他也是治經史的名家,實在搞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朝廷的意見這麼大,大到了要鼓動人家一州刺史搞個實質性的自治。#多大仇#

    選官沒選上的古工曹都還沒這等怨念呢,這位禿頂先生兢兢業業,對於昂州的各項基礎設施建設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只管悶頭將分配給他的工作做好,半點也不去談什麼政治。

    若說有不太滿意的,大約就是殷氏了。作為盧湛的妻子、盧慎的母親,她自然是有那麼一份請柬的。原本想以刺史家小娘子的身份,她是不會想到做什麼正賓的。可聽說沒有請來什麼京中的大人物,也沒有去京里行禮,只是在本州請了本州的人來,殷氏便覺得受到了侮辱。本州之內,哪家比盧家更有底蘊呢?

    殷氏便說:“我既養病,那便病著好了!”

    盧湛頭疼不已,道:“那便好好養著!”到時候人家的好日子她偏掛著一張臉,豈不是去結仇去的?又令兒女們侍疾,也不帶著去了。唯盧慎是州府的長史,是不能不上班的,依舊在州府——將殷氏氣了個倒仰。

    盧湛心裡,極想請顏肅之給兒子取字加冠的,萬不可令妻子得罪了顏神佑去。除夕夜,顏神佑是在年宴上點兵奔襲的,整個昂州大約都心裡有數,曉得這昂州做主的人其實是有兩個,一個是刺史,一個不是刺史的娘子而是刺史的閨女。就沖她不但能管本州的事兒,連山民也能支使得動,就知道小娘子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一見昂州數得上名號的人都來了,連三郡守都來了,盧湛就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與桑亭郡等拱拱手兒,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都知道對方想明白了。桑亭郡是曉得顏肅之根本沒有回歸義的,而這半年多以來,雖有禁口令下,奈何知道的人太多,京師或許不知,昂州上下卻有很多人都猜到了部分真相。

    桑亭郡等一面感嘆這使君真是天生好命,投了個好胎不說,還生了個好閨女。一面又將上司的名單裡添了個隱形的BOSS,這不,親自來了,好生伺候著。說要端正婦人來撐場面,桑亭郡親自在全郡大搜檢,找那等福壽雙全的給送過來。

    待儀式結束,顏神佑還往前面官客這里道了一回謝。她雖沒官沒職的,桑亭郡等卻不敢怠了她,禮也不肯受的,見她舉杯,便也一滴不剩地滿飲了杯中酒。

    顏神佑走完了過場,在侍女的擁簇之下回到了後面。姜氏已經重上了妝,與鬱氏兩個招待著金老太太等人。顏神佑自與阿婉坐在一處,也笑吟吟地聽金老太太說些礦上的事。又有桑亭那裡選送來的助手,卻是地道的農婦,看著有些個拘謹。顏神佑便與她說話,問些田地裡的事情。著重問了租賦等事,是否有郡、縣等擅自加租之事。

    農婦道:“沒有的事哩,哪裡敢!自打使君來了,俺們的日子好過多了哩。又多開了幾畝田,莊稼長得好,這回等回去,秋收好要開始了哩。”

    顏神佑又問她耕種吃不吃力,新式的犁好不好用之類的。農婦道:“那個好,俺看現在安置了好些個人來,地會少,那個耕種得精細,用得著哩。”

    顏神佑心道,果然專業的就是不一樣,一眼就認出這個曲轅犁適合精耕細作了。又問隱田等事:“有無不妥之處,析出來的隱戶是不是沒著沒落?”

    農婦笑道:“才不會哩。俺們投身大戶人家門下,為的就是有個依靠,如今有使君與我們做靠山,哪個還用旁人哩?都納一樣的稅,誰個吃多了撐的不想將田產寫在自己名下?”豪強對部曲收的稅,真個不比朝廷正差少,只是因朝廷又有各種雜稅,才會逼得小農破產,不得不投身豪強門下求個庇護。

    顏神佑聽了便開心了,又問人口,增長了多少,有沒有溺嬰的事情,有沒有溺女嬰的事情。農婦吃驚道:“小娘子問這個話,便是懂行的了。不瞞您說,以前多,如今少了哩。都能養活時,誰會做那等事?”

    顏神佑聽到“少”字,便知不能禁絕,不由有些愁悶。

    阿婉聽了好一陣兒,插言道:“還有這些個門道?阿壽姐你哪裡知道的?”

    顏神佑隨口道:“來往公文裡。”其實並不是,但是只有來往公文這個答應最安全。阿婉又問起:“奴婢與平民,哪個過得好呢?”這是她一直以來很有疑問的一件事情,山民裡的奴隸自然是過得不好的。然而到了山下,見顏家之奴婢、部曲過得併不比平民為差,她又疑惑了。近來又讀些律法類的書籍,這種疑惑更甚了。

    顏神佑躊躇道:“還真個不大好說。國家貴農夫,農夫已貧賤吶!”

    農婦一拍大腿,顧不上緊張了:“就是!他們那一等在主人家面前有頭有臉的奴才,過得比俺們做活的人還好哩!”

    顏神佑:“……”親,我奶媽還在這裡呢。

    顏神佑道:“也不全是,各有各的辛苦。為奴婢者不得為官,色類當婚【1】,犯了法,還要重人一等,也苦。”

    農婦道:“那是,哪一類人都有過得好的,也有過得差的,過好過歹,只看各人造化了。”

    顏神佑笑道:“只要用心、肯使勁兒,都會好的。”

    農婦道: “不是俺老婆子在小娘子麵前說巧話兒,不一樣的。俺們要不是遇上使君,累死也只能混個半飽罷哩。趕上朝廷要徵兵加稅的,再使勁,也吃不飽的。但凡給俺們鬆一松脖子,別勒死了,俺們就謝天謝地了。”

    顏神佑:“……都會好起來的。”

    農婦道:“那使君不會走了罷?”

    顏神佑搖頭道:“我阿爹自然是捨不得大家的,可是走與不走的,還是得聽朝廷的。”

    農婦心道,他是個好官兒,他要走了,只怕俺們又要過得慘了,回去多燒香,就救他別走就對了!

    阿婉有些緊張地道:“要是你們走了,使君帶來的人,也要帶走麼?這裡怎麼辦?”

    顏神佑道:“先不要擔心,哪有出鎮一方這二三年就要回的?今秋還要回京里一趟,看看情勢呢,我可捨不得這兒。”

    阿婉小小地出了一口氣。

    這邊說話說得熱鬧,姜氏那裡也住了口,連金老太太都聽住了。待顏神佑說完,金老太太才道:“小娘子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樣樣都清楚。也不必擔心下面的,使君保百姓有田得種,不跟著使者走,難道還要隨著旁人不成?”

    顏神佑笑道:“借您吉言。”果然策略是對的,某位偉人說過,兔國的問題百分之八十是農民問題。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給他們土地,並且保證他們能保有這些土地。誰能做到了,他們就會跟誰走。沒人沒田的豪強,那還是豪強嗎?

    金老太太心說,老娘活了八十多歲了,誰個能成誰個不能成,還是看得出來的。這當官兒也跟過日子似的,誰像個過日子的樣子,誰沒打算長長久久過下去,大家心裡都有數兒呢。你爹看起來是個想把日子過下去的人,要不我幹嘛非得要把家搬這兒來呢?除非老天爺讓你爹嘎嘣死了,那老娘認栽,不然就跟你們混了吧。

    ————————————————————————————————

    及笄禮畢,各方都覺滿意。如金老太太這樣的,就留在新城居住了。顏肅之對此表示出了歡迎,又過問了一回城裡的人口數,知道比初遷的時候多了好些人,也是開心的。

    顏神佑笑道:“只要做得好了,百姓是會用腳來選人的。”

    顏肅之伸手刮了刮顏神佑的鼻尖兒:“你不過與一個農婦說了幾句話,你老子我可沒少見老農呢。要不是在永安這事兒做得有效,我何敢推行全州?”

    顏神佑道:“我就怕睡覺的時候有些甘心的人在串連,想著倒打一耙呢。所以我才對阿爹說,新城不要強遷豪強來,還是徵民夫的好。餘下的地方,也不必愁,玄衣那些不算,阿爹不是募兵的麼?許其家屬遷入,四周多空曠?放田與他們開墾可也。”

    顏肅之一挑眉:“這樣很好,萬一有個什麼事兒,士卒必會用命的。”那是,老婆孩子都扣手裡了,能不認真打仗麼?

    父女倆奸笑了起來,好像兩隻偷吃了肥雞的狐狸。

    顏神佑猶豫了一下,才將山璞懷疑的事情與顏肅之說了:“山郎覺得……”

    “嗯?”

    “阿婉像是有些不對,我想了又想,只覺得,若不是山郎多心,便是……阿婉是不是看上京里來的人了?否則何以要學這些奇奇怪怪?要真是,只怕這人一隻手數得過來。我怕會難辦。”不是她小心眼兒,而是通常情況下,像士人,對於非本階級的女性,總是會帶著歧視的,拋棄起來比換衣服還爽快。阿婉雖然屬於同階級的,但是出身的關係,估計也會受歧視。

    顏肅之道:“是與不是,不要亂猜,問不出來也沒關係,將人看緊了是正經。”

    顏神佑道:“只怕看不緊。”

    “那就再去問!那也是個有主意的丫頭,可打小不是學禮法長大的,仔細她辦出醜事來!”

    顏神佑被他嚇唬住了,跑去問山璞有沒有觀察到其他的情況。山璞皺眉道:“還是那個樣子,十分不對,她開始做鞋!尺碼比我的腳小!”

    顏神佑忍不住伸手,輕觸他的眉心,對上山璞驚訝的眼睛,才覺得自己好像手欠了。咳嗽一聲,迅速切入了健忘模式:“拿著證據,你直接問吧。”好像剛才伸手的不是她一樣。

    山璞嚴肅地點點頭,小心地伸出手,往顏神佑手上一握,又飛快地收了回來:“我去拿她去!”健忘模式同啟動ing……

    顏神佑:“……”

    ———— ————————————————————————————

    山璞沒能在第一時間逮著妹妹,他和阿婉走了個正反面。山璞往東行,阿婉恰從西面到州里來尋顏神佑。顏神佑驚訝道:“你沒遇著你哥哥?”

    阿婉道:“他來過了?”

    “看來是走岔道,聽說……”

    顏神佑話到一半,卻聽得外面鼓響,阿婉奇道:“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鼓響?”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以民風之純樸,昔年甘令之努力,歸義這塊地方,已經很久沒聽過衙門前的鼓響起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顏神佑道:“去看看?”

    阿婉新奇地道:“這是有案子了?我往常只聽說過,從來沒聽到過呢。”

    顏神佑道:“我也沒聽到過。”

    兩人一同前去,卻見外面已經聚了好些個人,都是來看稀奇的。顏神佑拉著阿婉,直接去見顏肅之。顏肅之道:“這世上怎麼可能沒有案子呢?不過官府不樂小民生事,小民畏於進衙門。我巡察的時候,一不坐在衙里,又或者命人下去搜羅時,什麼事情就都來了。”

    顏神佑道:“那得什麼樣的事兒,才能叫他們敢跑州府裡來呢?”

    顏肅之道:“看了狀子不就知道了?”

    沒有訴狀。

    就光禿禿一個人來的。

    顏神佑在屏風後頭一看,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身土布衣服已有些破爛了,雖然面黃肌瘦的,但是看起來五官底子挺不錯。一臉的倉皇之色,讓人看起來很是同情。

    沒有狀紙?顏肅之也不在乎,當場叫人給現補了一個。沒有訟師,朝廷不喜歡民間鬥訟,為防小民迷上告狀,敗壞了純樸的民風,訟師是禁止出現的,捉到了要打板子的。

    聽這小姑娘自稱姓陳,排行老大,縣中富戶家的奴婢以五十貫的“聘禮”向她父母提親,她爭辯不得,又聽聞這富戶家的兒子考到了郡府做個書吏,恐郡縣不敢管,她就直接跑到州府裡來了。道是因事涉父母,不想鬧大,寧願以死明志的。然而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她要死了,怕妹妹們受苦。既然使君曾巡察全州,為百姓作主,她就拼著一口氣來告這麼一回狀。

    顏神佑目瞪口呆,出得起五十貫來娶媳婦的奴婢家,真是臥槽了啊!以昂州之窮,多少平民百姓家都出不起這個價的。

    顏肅之聽完了,便不好發還給原籍去審,命何三去拿相關人等過來問訊。

    何三還沒走出州府,就遇到陳大娘的父母並陳大娘告的那戶人家的奴婢一氣跑到州府裡來了。發現陳大娘不見了,兩家都著慌,很不欲事情鬧大。誰知陳大娘走得早,他們追來得遲,緊趕慢趕,還是晚了。縮在府門旁邊就想攔下女兒,豈料女兒已經進去了,何三出來了,見他們縮在一旁,眼睛四下打量,不像個好人,順手就將人揪了過來。

    陳大娘的父母嚇個半死,只說自己是來找女兒的,女兒偷跑了出來。何三做慣了小吏的人,順口一問姓什麼,女孩子長什麼樣兒,讓手下人幫忙找。這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兩口子就說了。何三一聽,這描述怎麼這麼耳熟?!

    好開心,不用跑這一趟腿了,將人一拿,送進府裡了。

    阿婉正在問顏神佑:“也有身份不相當而結為婚姻的麼?”

    顏神佑嚴肅道:“有,不過是違法的。看這姑娘自己也不樂意,少不得要為她做主了。”

    阿婉道:“那……如果士庶結為婚姻,也會被拆開嗎?”

    顏神佑道:“這個麼,好些個人根本就不會士庶通婚的。不過也有人這麼做,其實,無論士庶,都是良民呢,國法倒不管的。”

    阿婉小小出了一口氣,顏神佑眉毛一挑,忽然覺得有什麼事情要壞。外面又叫嚷了起來,卻是陳大娘的父母見到了被領出去安置,等待開庭的女兒,當場扭打了起來。

    陳大娘只是哭:“阿爹阿娘休要怕他們家,我已經上告與使君了,他們並不敢怎麼樣的。不用這般裝與人看了。”

    她父母罵得更狠了,說的還是土話,顏神佑在歸義住了這麼久,愣是沒弄懂四周方言,死活沒聽懂。顏肅之也聽得一頭霧水,一拍桌子:“吵什麼吵?!都關起來!”將一家幾口送到一處,自己卻叫來盧慎當個翻譯,跑去聽壁腳。顏神佑不肯錯過這場熱鬧,也跟阿婉組團去偷聽。

    這個翻譯請得不錯,還帶整理功能的,很快就整理出了故事梗概來。不外是家裡生了三個女兒之後才得了一個兒子,寶貝一樣的,為了供養全家——尤其是寶貝蛋,大姐到二十了還沒能出嫁,因為嫁了就不能幫家里幹活了,其他兩個女兒也在勞作補貼家用,要供這弟弟讀書。

    事情到這裡只能說是一個家庭的奮鬥史。不幸的是這弟弟讀了幾天書,到了差不多該說親的年紀了,他就看上了縣城裡一戶小康人家的女兒。父母覺得兒子讀過了書,自然不好娶村姑,為兒子提親。對方見他家條件也不太好,自然是不肯讓女兒來吃苦的。可父母愛子女,必要令其如願,糾纏得實在煩人。女家便提出了條件,要有宅有田。宅不能是草房,田也不可能是薄田。十天之內拿不出來,就別再有臉說要娶個好媳婦兒了,隨便哪裡推拉個燒火丫頭您就對付著過吧。

    那就買宅買田吧!

    可是沒錢。

    陳大娘的能幹是出了名的,縣中富強家有個管事,他的兒子下鄉收賬時就看上了陳大娘。陳家父母便打起來了這賣女兒給兒子籌聘禮的主意。五十貫錢,陳大娘就是一輩子不嫁,在家裡拼命幹活,也不過能攢下這麼多錢來——她也得吃喝呀。這五十貫就是淨賺的了。

    可陳大娘偏偏是個有見識的人,為家里幹活她認了,哪怕要賣了她,她都認了。但是讓她“嫁”給個奴婢人家,她是死活也不肯的。蓋因小時候親眼見過豪強鞭死奴婢,奴婢連告都不能告。陳大娘先是上了一回吊,讓人發現了,然後才跑了出來的。

    父母一見五十貫跑了,跟對方也沒辦法交差,對方也怕事情鬧大,跟了過來。

    顏神佑猜,這上吊也是故意讓人發現的。可是能逼得一個姑娘上吊,這父母真的還是親生的嗎?這跟當年給盧慎告密,搞得兩家家破人亡的那位小娘子還不一樣,這個可是真沒有對不起父母的地方。

    裡面還在罵,盧慎翻譯得臉都氣歪了:“她父母說:過去也是穿新衣戴金銀,不用下田,是為她好!臥槽!這是父母嗎?這不是畜牲嗎?”作為一個正統讀書人,哪怕他做了反賊忘了忠君,有些倫理道德都是不會忘的。比如,色類當婚。否則便是自甘下賤。這做父母的為了錢,居然連臉都不要了,這是難以容忍的。

    裡面陳大娘大聲說了什麼,顏神佑眼巴巴地看著盧慎,盧慎面露敬佩之色,道:“她說,寧願餓死,也不跟奴才過一輩子。父母要將她發賣了,那是過不下去,她做奴婢便做了,要是發嫁,她是死也不肯的。”

    顏神佑深吸一口氣,拉著阿婉走了。

    阿婉也聽懂了,只是憤怒:“這父母好偏的心!”

    顏神佑道:“這姑娘是個有骨氣的人。那對父母,也只是披了張人皮的狗罷了,誰給骨頭就衝誰搖尾巴。等著吧,沒什麼好果子吃的。”

    “真的?”

    “諸與奴娶良人女為妻者,徒一年半;女家,減一等。離之。其奴自娶者,亦如之。主知情者,杖一百;因而上籍為婢者,流三千里。”【2】

    “那他們成不了了?”

    “對。”

    阿婉開心了,蹦蹦跳跳了起來,一回頭,見顏神佑站著不動:“阿壽姐,怎麼了?”

    “可她還是她父母的女兒呀,回去可怎麼辦呢?”

    阿婉怔住了,半晌,抓著顏神佑的袖子,焦急地問道:“那——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得到她的?!”

    顏神佑道:“容我想想。”這樣寧願吃糠咽菜也不吃高級狗糧的人,是得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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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2】《唐律疏議》191:諸與奴娶良人女為妻者,徒一年半;女家,減一等。離之。其奴自娶者,亦如之。主知情者,杖一百;因而上籍為婢者,流三千里。

    【疏】議曰:人各有耦,色類須同。良賤既殊,何宜配合。與奴娶良人女為妻者,徒一年半;女家減一等,合徒一年。仍離之。謂主得徒坐,奴不合科。其奴自娶者,亦得徒一年半。主不知情者,無罪;主若知情,杖一百;因而上籍為婢者,流三千里。若有為奴娶客女為妻者,律雖無文,即須比例科斷,名例律:“稱部曲者,客女同。”鬥訟律:“部曲毆良人,加凡人一等,奴婢又加一等。其良人毆部曲,減凡人一等,奴婢又減一等。即部曲、奴婢相毆傷殺者,各依部曲與良人相毆傷殺法。”注云:“餘條良人、部曲、奴婢私相犯,本條無正文者,並準此。”奴娶良人徒一年半,即娶客女減一等,合徒一年。主知情者,杖九十;因而上籍為婢者,徒三年。其所生男女,依戶令:“不知情者,從良;知情者,從賤。”

    即妄以奴婢為良人,而與良人為夫妻者,徒二年。奴婢自妄者,亦同。各還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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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1:01:31 |只看該作者
141怎麼會這樣

    顏神佑被陳大娘愁了個半死!

    阿婉雖然聰敏,對於山下好些事情畢竟是缺乏經驗,不由催問道:“很難?難到阿壽姐也沒有辦法麼?”

    顏神佑道:“斷案當不難,難處在結案之後。”

    事情就是有這麼個不好,斷案容易,善後難。

    山璞眉頭一動:“是說她的將來?”

    顏神佑道:“斷案麼,明擺著的,這是爹媽做事太不厚道,男方也是十分不周到。雖不曾成婚,依俗這已經收了人家聘禮的,基本可以視作是婚姻成立了——除非有不得不解除婚約的理由,否則單方面說不合適要悔婚,那也要是被戳脊梁骨的。事實俱在,想斷案還不簡單?可我阿爹能入了他們的罪,卻不能強令他對女兒如何如何呀!”

    這都是有律可依的,只要識字且智商在六十以上,翻翻書就能判了。

    並且,照顏神佑的猜測:“男方現在肯定不肯認這事兒了!認了就得判刑,傻子才認!萬一說是買賣人口呢?買良為賤雖然是不許的,可要是欠債又或者是其他,再或者是父母發賣的兒女,這等事,還真不好管。”官府一般管的是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販子,這種所有權人自己賣妻兒的……官府還真不好管,也管不住。

    這事兒難就難在判完了之後,陳大娘她爹,依舊是她爹,陳大娘她娘,還是她娘。按照禮法,父母對子女是有處份權的,到時候將人往家裡一領,嘿嘿!福禍必然不會難料,陳大娘肯定要倒霉。哪怕她上告的是男方強娶,而不是她父母將她聘嫁。

    這個結局肯定是顏神佑不願意見到的。哪怕是姜氏這等思想十分正統之人,也說陳大娘可憐。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只要她爹娘心裡轉不過這個彎兒來,陳大娘就要倒霉。而看這情形,這對“心偏到身子外”的父母,絕不是刺史開導兩句就會轉過性子的人。

    陳家父母的心思十分好猜,無非是只有兒子才是自家人,閨女遲早嫁人,算不得是自家人,然而又是自己生的,那就得為自己兒子服務一類。可是你看,這樣的兒子未必孝順,等老了兒子少這了,他們又要讓不是自家人的女兒去養老。總是這是一個悖論。

    陳大娘與當年告密的牛家小娘子還不一樣,牛家小娘子那個,姜氏等人從禮法上是瞧她不起的。便是顏神佑,雖得其利,可是一想到這位奇人乃是為了心目中暗戀的對象而出賣父母,那點子同情心也就灰飛煙滅了。哪怕你說是為了百姓呢?總比為了荷爾蒙強吧?

    然而孝道是不可違逆的,除非陳大娘不想混了。公然支持陳大娘也是不行的,除非顏肅之不想混了。別看判案看起來是陳大娘佔理,單看案子來說,也未必沒有人說陳大娘不懂事兒的。

    山璞也猶豫道:“本來,她就應該聽父母的。她父母是糊塗不慈,可她,也未免要背上一個不孝的譏諷了。雖說村夫村婦,不是十分講究這些個,可有這等名聲畢竟不好。”

    顏神佑道:“我所擔心者,不外是她的父母若順勢說是將女兒賣為奴婢的。男家說是代主人家出面買婢,最後還要落到他們手裡。”

    阿婉聽了,也緊張了起來:“那怎麼辦?”

    山璞道:“若是這樣,就好了,既然是要賣婢子,另有個買主出高價,也就買得了。”

    顏神佑嘆道:“有那等父母,誰家敢買?!她要對付不了這父母,誰也不肯要這樣的人在身邊的,沒的天天囉嗦,便是主人家,也是受不了的。說不得,我再想一想罷。”就算有人敢買,陳大娘一個好好的良民,就因她兄弟要娶個能力之外的老婆,就成了奴婢了?不帶這麼無恥的!

    山璞猶豫了一下,道:“不要想太多,多思傷神。”

    顏神佑點點頭:“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不鬱結於心便好。”

    事實上,她快糾結死了。她是真的很想幫陳大娘,她就喜歡陳大娘這份心氣兒,寧願做人累死,也不願當狗享福。

    轉臉就跑去找顏肅之,顏肅之也在撓頭,看她來了,問道:“怎麼?”

    顏神佑道:“阿爹有辦法幫一幫那個小娘子麼?”

    顏肅之敲敲桌子:“難。”

    確實難。

    顏神佑道:“那——”

    “你有辦法?”

    顏神佑道:“可不好說,我就擔心男方不承認,說是代主買婢,錢也付了,到時候陳大娘也只好做奴婢了。還得落他們手裡。山郎說,若是賣婢,倒可贖買了。”

    顏肅之道:“我已命拿其主人家去了,只要他們沒傻到家,也要說出這番說詞來的。若真如此,那便無法了,只好由其父母發賣了。”丈夫賣妻子,岳父大小舅子還能來砸場子,父母賣兒女,那就是真沒什麼好說的了。

    看到女兒一臉不開心,顏肅之咧嘴笑了,十分無賴地道:“你又愁的什麼?有我呢!嘿嘿,你老子什麼時候是個好人啦?”他可是聞名京師的中二病啊!因為做著刺史,不好判案不公,可判完案之後,還不許他使小手段嗎?比如男家的主人那裡,有兒子考上公務員了吧?擼掉!再派調查組去查他家有沒有違法亂紀的事情,查到破產!顏肅之有的是辦法逗女兒開心,哪怕裝成個正人君子,他本質上還是個中二。

    顏神佑有點擔心地道:“阿爹可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免得又有人參你。”

    顏肅之一揮手:“怕甚,我要做,便是要人說不出來。呵呵,我正要嚴肅法紀,偏有撞上來的。他家不認最好!敢串通作弊最好!”

    顏神佑失笑:“阿爹正好有理由收拾他們了罷?”

    顏肅之笑道:“是極是極,”又問顏神佑,“你怎麼對這個小娘子這麼上心?還單跑這一回?”

    顏神佑一怔,道:“我就覺得她有骨氣。像我們,與朝廷裡周旋,多少事情都亂七八糟了。為了能守在昂州,連……京中那些個齷齪事都忍了,真是無趣透了。看到這麼一個人,就想讓她順順噹噹的,讓人知道,堂堂正正做人,是會有好結果的。”

    顏肅之正色道:“是有助教化。”下決心要斥責陳家父母“不慈”,也決定支持山璞的主意。做奴婢也無妨,還有放良呢。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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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陳大娘來告狀,就沒打算天降個貴人幫她。當男方主人家被傳喚過來的時候,陳家父母居然也稀里糊塗地告女兒“忤逆”。

    陳大娘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既告狀了,自然能想得到後果。當庭聽說“實不曾知道家奴聘娶良家女,只命揀活計好又伶俐的買兩個來做侍女”,便用言語激了她父母,嘲諷之意十分明白。現在這老兩口八成是氣糊塗了,當場便叫嚷,要告這閨女“忤逆”,不認這個女兒了!

    這是顏神佑這個變態都不敢輕觸的罪名。

    被父母告了忤逆,基本上官府就可以判他們斷絕關係了。這是極少數的,可以由官府來決定的斷絕關係的情況,其他的包括夫妻之間的“義絕”條款等。否則一般情況下,官府是管不得人家私事的。

    然而“忤逆”卻是相當嚴重的惡名,這跟網游裡的紅名玩家差不多了。不同的是,網游的紅名玩家可能有人追捧,現實裡的忤逆者,那都是要被鄙視的。

    代價太大!

    可甭管代價大與不大,陳大娘是鐵了心要走這條路了,哪怕死,她也要來個魚死網破。

    當庭叫嚷出來的,顏肅之也不能不接這狀紙,他也氣得要命,這種糊塗官司,哪個官兒看著都煩。聽了男方的辯解,顏肅之當場冷笑:“打量我蠢呢?想糊弄我,你們且再多活五百年罷!當老子是傻子?!五十貫買個粗使的婢子?呵呵!還學會串供了!不問你們的罪,是不為後來者開刑求的惡例,不是老子不知道!滾!”

    當庭就判了依準陳家父母狀告女兒,又斥陳家父母“不慈”,將陳家父母並豪強主僕逐出昂州城。轉臉就命盧慎去地檢查豪強家兒子的工作,硬是被他找到了錯來,擼掉了才考上的職位。又將陳家兒子的名字給記下,言其天性涼薄、自私無恥,警告各級部門注意,不要用這麼個小人。最狠的是將這兩人籍貫、相貌等都記了下來,這簡直是“永不敘用”的節奏。

    陳家兒子讀書是為了什麼?自然不會是為了中華之崛起,肯定是為了做官發財抖威風。豪強家兒子為什麼要考試做官?自然也是為了地位與財勢。這一手可真是掐到命門上了。

    顏肅之還在那裡放狠話:“為愚弄上官者戒!”

    這句話一旦放出來,求情的人都止步了。

    陳大娘身無分文被父母逐出家門,說實話,人都有些怵她,告狀時說她可憐,判下來又覺得她太狠。顏神佑倒沒這個忌諱,很想給她安排個去處,卻被姜氏攔住了:“這樣不好。”

    顏神佑道:“錯不在她。”

    姜氏道:“我知道,你爹也斷了案了,以後,就看她自己罷。你要可憐她,與她些細軟,教她改名換姓,重新做人就是了。”

    顏神佑道:“我不甘心。”說完,她就跑外頭去了,正看著陳大娘形單影只一個人站在衙門口發呆。

    盧慎也是看她太慘,心生憐意,對她道:“你且住一住腳,既已不是那家人了,索性將戶籍也改了過來。州府自有下處,你且住兩日,待州府移文,與你更改了戶籍,你再走罷。”他也只能幫到這裡了,頂多回去再取點錢給陳大娘,問問他想把戶口落哪兒。再多的,盧慎也做不了了。

    顏神佑心裡堵得慌,可也知道,這麼撕開了是最好的辦法了。攔了陳家父母的訴狀,讓陳大娘歸家,反而是害了她了。這就好比能強制兩人結婚,卻不能強制他們一定過得幸福,一個弄不好,就是個家暴致死的案例。

    盧慎算是態度比較好的了,顏神佑知道,在土著的心裡,陳大娘還真就是已經沾不得了。哪怕她父母被斥不慈,被斥利欲熏心,都掩蓋不了她將父母的醜態掀到大眾眼下的事實。這般行事,看起來是痛快不假,後果也是不能輕易承受的。

    還是土著姜氏的辦法最合宜——改名換姓,換個地方重新做人。正好,昂州新建,地方也大,生人也多。

    顏神佑喉嚨裡像哽了個塊兒,對有點呆愣的陳大娘道:“你是個好姑娘,不要洩氣了,大郎,與她改個姓兒、換個名兒,別尋一地授田— —你會耕田麼?”

    阿竹喚了陳大娘一聲,陳大娘才回過神來,低低地道:“我什麼都會做,就是不想做奴才。”

    顏神佑眼淚嘩啦啦掉了下來,盧慎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哪裡戳到您老的淚點了呀?您家爹娘多疼您吶?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主兒,不至於感傷吧?您兄弟被您管束著呢好吧?不存在為了他出賣您吶?!餵,變態你醒醒啊!

    顏神佑哽咽著道:“阿竹,取兩塊金子與她貼身收了。再取幾串錢、拿兩身衣裳來給她,大郎給她安排個離桑亭遠點的地方。”

    陳大娘聽明白了,當地一跪,也不說別的,準磕了三個響頭。盧慎自去給她辦理手續不提,最後跟顏神佑匯報,給陳大娘改了姓,安排到永安去了。永安下山的山民也多,給她改姓林,就夾在山民裡立了個女戶。

    山民原本無山下之姓,這一回下山,都是集體改的姓兒,比以前那些都規範。按山璞的意見,統共分作山、林、沐三姓。昂州但見這三姓者,皆知是山民下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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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一事,顏神佑悶悶不樂了好些天。姜氏見她這樣,也不曾說她態度不對——姜氏自己,也因此事有些鬱悶,雖攔著顏神佑不讓她多沾陳大娘,卻不似對牛小娘子那般厭惡。

    反而勸她:“世事如此,忍耐而已。我也看她很好,可告狀牽連到父母,就是她的不對。我便不信,她想不到此狀一出,那些個醜事能不能掩得住。她如今能得此下場,已是你幫了大忙啦。你還在難過什麼?”

    “就是聽到'嫁與奴婢也是穿新衣戴金銀,是為你好!'覺得噁心了。怎麼能有這樣的父母?他們是吃不上飯麼?怎麼能這麼無恥?!”

    姜氏道:“縱然如此,也不該這般魯莽。”

    顏神佑想了想,道:“不然呢?她還能怎麼做得更好?”

    姜氏黯然。早在經歷過顏啟那麼腦殘之後,姜氏就知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並不是至理名言,她能做到的,就是盡力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是這話,卻是不好對現在的顏神佑說的。

    顏神佑輕聲道:“我就是想起幾句話來,心裡難過。”

    “什麼話?”

    顏神佑飄忽地一笑:“很久了……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為什麼,有的人會覺得做人不好,偏要去做狗?”【1】

    大白話!姜氏聽得心裡一抽,擺手道:“所以國家重孝廉,重高士。”

    顏神佑想說,已經是重愚孝啦,但是對面坐著的是她親娘,對她很好的親娘,她只好把這話給咽了。

    姜氏心情也不太好,她比顏神佑還要糾結。顏神佑好歹是個變態,火起來的時候不管不顧的,姜氏卻是受束縛頗多,左右為難。最后索性命顏神佑:“事情已了,你多想也是無益的,去看看阿婉吧。”想阿婉性情爽朗,可或解頤。

    顏神佑答應一聲,又想起山璞懷疑阿婉最近的反常,便去尋阿婉說話。

    ————————————————————————————————

    阿婉卻很開心,她覺得陳大娘現在這樣挺好的,不用嫁奴婢了,也不用回那個噁心的家了,有田有房有錢,只要自己努力,肯定能過得好。山璞雖不如她樂觀,卻由著她先開心一陣兒。

    顏神佑到山府的時候,阿婉正跟山璞說話:“要不要我派人照看她?她這事鬧得有些大,不好現在回來,等冷一冷,叫她過來陪我好不好? ”

    山璞道:“等冷一冷,她也老大年紀啦,該嫁人了,哪有功夫陪你玩耍?她是良民,又不是奴婢。”

    阿婉被反駁也不生氣,笑瞇瞇地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聽說顏神佑來了,又親自迎了出去:“我想起來了,還有好些事兒要問阿壽姐呢。”

    她要問的依舊是好些個禮法禮儀,正好,自陳大娘的事情引申出來。顏神佑聽她問的,越問越跑偏,都是關於婚姻的,但卻漸次從法律條文的解釋與諮詢,偏題到瞭如何鑽法律漏洞上來。比如:什麼情況下,子女自己能決定婚事,而不被父母反駁?

    顏神佑有山璞打的預防針,難免帶了點有色眼鏡去看阿婉,心中疑雲越來越大,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是不是看上誰了?還是京城來的?父母不在身邊的?”因為她沒問什麼前妻之類的問題,顏神佑將範圍給縮小了許多——顏肅之的同學們,年紀大的兒女都要成婚了,顯然對不上號。

    山璞瞪大了眼睛,聲音冷硬得像堅鐵:“是也不是?!”

    阿婉臉上一紅,脖子一揚:“是又怎樣?!”

    山璞大急!一把拽過她的手來,厲聲問道:“是誰?他與你許了什麼?你又與他許了什麼沒有?為何不與我說?”

    阿婉從沒見她哥哥這麼嚴厲過,開始有點怯,一怔之下,脾氣也上來了:“我上了誰又怎樣啊?又不曾私自訂下來!我們還沒出孝呢!你發什麼瘋啊?”

    山璞鬆懈了下來,感動得想哭,小王八蛋你還記得在爹娘孝裡呢!放軟了聲音,給他妹揉一揉手腕儿,山璞道:“那也該跟我說一聲,你是女孩子,會吃虧呀。”

    阿婉見哥哥關心自己,翻一個白眼,口氣也軟了下來:“我才吃不了虧呢,他只會之乎者也。”

    這回輪到顏神佑著急了,她聲調都變了:“是姜雲?!”

    山璞驚疑地看了阿婉一眼,見他妹妹羞答答地點!頭!了!

    顏神佑的臉色很差,逼問道:“你與他說開了?”

    阿婉往後閃了閃,覺得顏神佑的樣子很怪,但是山璞也在看著她,阿婉勉強點點頭:“嗯,有點。”

    山璞急道:“有點是什麼?”

    阿婉索性道:“就是拉過手啦,我問他些功課,他給我講,也教我怎麼管事兒。當時不是鄰居麼?就走動得多了啦。他問了我孝期,我說現在跟山下學了。他就問我,婚事是不是歸你管,我說是。他就說,他來問你,等你答應了,我願不願意答應。就這樣啦。”

    山璞知道門閥姓氏之森嚴,遲疑地問顏神佑:“這樣,能行嗎?”

    顏神佑冷笑道:“你說呢?”

    阿婉看顏神佑的樣子,覺得十分陌生,心裡很難受,大眼睛水汪汪地問道:“我用心去學了好些東西!阿壽姐是覺得我……配不上他麼?”眼睛水汪汪的,腦袋卻昂得可高,一副要與腐朽制度作鬥爭的樣子。看這架式,顏神佑覺得,自己是被當成腐朽的反對派了。

    山璞一聽,連忙收斂了心神,拍了拍妹妹的腦袋:“不要胡思亂想,你阿壽姐還什麼都沒說,你就這樣想,怎麼不問她:'為什麼?'反要先覺得她是瞧不上你?平日里你們相處如何?”壓低了聲音,“我還在呢,使君不是也許了我了?你這般想,不是要傷人心麼?”

    阿婉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著轉兒,強忍著沒掉下來,表情很倔強,腦袋卻低了下來。

    山璞這又對顏神佑勉強一笑:“誰都沒想到這事兒,好不好的,沉下氣來說,如何?成不成的,把道理跟她好好說,好不好?現在事已至此,想辦法如何解決為妙。你若說真的不成,”手下一緊,壓制了阿婉,“我們與阿婉說明白,好不好?我不會讓她做傻事的。”

    顏神佑在聽到阿婉問“配不上”的時候,是頗為生氣的,她還什麼都沒說呢,平常玩得好好的,山妹子跟自己表哥搞一塊兒了,都沒跟她吱一聲,她還沒生氣呢,阿婉怎麼先說上了?及聽到山璞兩下和稀泥,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聞說天下婆媳是天敵,可能否化敵為友,就要看夾在中間的男人的態度了。姑嫂亦然。不論先前顏神佑是看上山璞的臉還是身材,又或者是看上他是個正派人,現在都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顏神佑嘆了一聲,道:“不要哭啦,阿雲才要哭呢。”

    “?”

    “我今年剛及笄,你比我還小。他是我表兄,自然是比我大的,還做了官兒了。嘿嘿,旁人如何說我不知,不過,我舅家那裡看來,就是他這個小王八蛋拐騙幼女,不打死他!”

    “噗——”山璞驚呆了,噴了阿婉一頭頂的口水,然後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阿婉也傻了,眼淚已經憋不住流了下來,不過表情好了很多:“(⊙o⊙)怎麼會這樣?!”

    顏神佑道:“世家至今,頹敗腐靡者多矣,然則能受朝野敬重,豈能沒有原因?除開世卿世祿,自然也會有過人之處。無恥的人有,也不是沒有有德之人。姜家的名聲,是人命堆出來的……”低聲說了丙寅之亂的事兒,“自此之後,門風愈嚴,不止閨閣,更對男子。婚姻之事,我也與你說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既有心,就該走了明路的。你年幼,他卻年長,不揍他,卻叫我舅舅揍哪個來?!”

    山璞兄妹倆目瞪口,山璞心裡很亂,一面想,原來聽說山下人好將男人犯錯怪到女人頭人,一面又想,姜家真是門風很好的人家啊!又想,阿壽能一瞬想到這些,可見她是懂這些的、人也是很好的。

    阿婉原想,縱使受到阻礙,大不了她改變。實在不被接受,她也不怵,小媳婦兒她是不會去當的,她也敢鬧,再不濟跟姜雲生個孩子。嫁不了他又怎樣?自己還賺個兒子來養,以後領自己的部族,跟自己姓兒。好歹也是轟轟烈烈了一場。

    雖然都下了山了,以前山娘那邊分到阿婉名下的勢力,也先轉化成她的部曲了——並不曾一步到位統統改革成編戶齊民。山下部曲奴婢還滿地跑呢,豈有剝奪主動歸附的奴隸主名下的奴隸的道理?

    哪裡想到聽到這麼一個結果?!

    正怔愣間,銀環跑了來:“頭人,不不,郎君,刺史府裡,有外阿圓媽媽趕了來,急尋小娘子!”

    顏神佑驚訝道:“我來的時候沒什麼事呀!”

    山璞急命請了來。

    阿圓一來,還有些猶豫,顏神佑道:“什麼事?說罷。”

    阿圓道:“娘子命傳了板子過來將新義令給打了。”

    眾人:=囗=!不是吧?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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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葉挺《囚歌》,作於被捕之後。記得中學語文課本里的,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寫著寫著,就突然想到了,順手就引用了。此時此刻,感覺十分應景。

    以及,阿婉沒想跟姜家怎麼怎麼樣啊,能成就成,不成她自己養孩子,當進了一次精子銀行了唄……別忘了她其實骨子裡還是個自由自在的山妹子呀。人家有車有房有田有兵,職業女性幹嘛給自己找不自在呀?

    上面太沉重了,說點有趣的吧。

    其實呢,忤逆這個罪名很好用噠。比如說,如果家裡兒子犯罪了,要連坐的時候,老頭子突然說:“我給告了他忤逆,讓他出籍,不算我們家人了,有官府文書作證。”被證實之後,就沒他家甚麼事兒了。

    彷彿記得《水滸傳》裡,宋江殺了閻婆惜之後跑了,宋老太公就是這麼脫罪的。

    不過後來宋江鬧到造反,忤逆罪名就不太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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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6:14 |只看該作者
142 白捱一頓打

   無巧不成書。

    前邊顏神佑話音剛落,後邊阿圓就來報信說姜雲被姜氏給揍了。雖然揍姜雲的不是他親爹,卻是他姑媽。放眼整個昂州,沒人比姜氏更有資格揍他了。

    顏神佑萬沒想到自己會是這般烏鴉嘴,問阿圓道:“這又是為的什麼?”

    阿圓悄悄看了阿婉一眼,道:“小郎君跑去尋咱們娘子了,請娘子幫個忙兒。”

    “嗯?”

    阿圓目視阿婉,卻再不肯多說什麼了。

    三人秒懂,看來顏神佑先前說的,那是真的了。阿婉就有點著急,卻也知道這時候不能硬來,忙央顏神佑想辦法:“阿壽姐,現在要怎麼辦?”

    顏神佑也著急,姜雲好歹是朝廷命官,就這麼被個居委會主任給揍了,實在不太雅相。雖然知道姜氏是個有分寸的人,萬一真與阿婉有關,或者說白了,與生活作風有關,難保不會下手重那麼一點。這要打壞了,跟舅家沒法兒交代呀。

    拉著阿婉到一邊,十分逼問她與姜雲相處點滴。山璞也湊了過來偷聽,心裡十分懊惱:平日看姜郎君相貌不壞,行事亦妥,怎知他就這麼悄沒聲地將我妹子叼了去?都是我先前太忙,沒早早發現苗頭!

    阿婉被顏神佑問得還不好意思,擠牙膏似的問一句答一句,後見顏神佑表情不大對,又擔心著姜雲,一狠心,將能說的都說了。顏神佑一聽,也不外是拉過個小手,平常問幾個問題,然後跟著背過幾首詩。顏神佑又問詩,翻過來正過去的看,也不大像什麼露骨的情詩。

    ——這才舒了一口氣。

    山璞問道:“可用我們一同前往?”

    顏神佑道:“我先回去看看罷,家裡一慣心疼他的,應該不會太重。有事我使人來告訴你,阿婉不要出門了,只管在家等消息罷。”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山璞扣住阿婉的胳膊,硬生生將她鎮壓了,對顏神佑道:“這事也不單怪哪一個。”

    顏神佑點點頭,匆匆忙忙趕了回去。

    前衙很正常,進了□□才發現氣氛的壓抑,再往姜氏的正房多走兩步,正好聽到劈啪的響聲,還有姜氏氣急敗壞的聲音:“好畜牲,你做的好事!”

    顏神佑眼角一跳,加快了步子,過了一道月亮門兒,就看到姜雲被扳倒了在打板子。還好,沒扒了衣裳打,就拉過來往張短凳上一摁,然後劈啪開揍。也沒用旁人,就是姜氏自己打。

    顏神佑粗粗一算,好麼,從阿圓報信到她趕回來,姜氏這得打了快半個小時了。看來不曾下狠手,不過看姜雲那個樣子,打得也不算輕了。

    姜氏一邊打一邊罵,罵的恰是顏神佑與阿婉說的:“她多大你多大?拐騙幼-女你好大的膽子!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帶你過來是要你歷練的,不是讓你玩鬧的!”、“女孩兒家名節要緊,你……”恨恨地壓低了聲音,“居然勾搭孝中女子,你腦子被狗啃了嗎?”

    車軲轆的話一直說一直說,用詞略有改變,大意也就是上面那幾句。姜氏快要氣瘋了,士庶尚且不婚,何況於當地土人?顏神佑這個是沒辦法了,顏家也不是世家。姜雲卻是正經八百的世家子!她這做姑姑的將人給帶了來,不說讓侄兒仕途有什麼進益,還讓他跟當地女孩子好上了,姜氏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沒辦法跟娘家人交待了!

    顏肅之這才冒出來,一把將閨女拉到角落裡說悄悄話:“快勸著,你阿娘打得都累了。”

    顏神佑滿頭黑線:“你不會攔著哦。”

    顏肅之道:“這小子做事確實有些不妥,再者,他姑母打他,我攔著,又算什麼呢?顯得你阿娘管得不對?我看打到現在差不多了,你去攔一攔,這事兒我不可以攔,攔了倒顯得是為這小子撐腰了。”

    顏神佑不得不笑著前,抱著姜氏的胳膊將她拖到一邊:“哎喲,阿娘別累著了。這是怎麼了?”

    姜氏虎著臉,猶伸一指,指著姜雲道:“你問他。你起開!”還作勢要打。

    顏神佑笑道:“都打傻了,他還能說什麼?究竟怎麼了?哎,人呢?都傻站著做什麼?扶表兄起來,給他上藥!快秋收了,多少事等著他來做,他要藉傷躲懶去了,上哪兒找人代他去?”

    姜氏憤憤地道:“還不起來?”

    打得時間雖長,卻不算太重。姜雲號稱是堂兄弟裡身體弱的,其實也不是弱雞,倒還扛得住。打了這麼久,也沒見血,就是臀圍要暫時廣上兩寸。顏神佑笑問:“阿圓說阿娘生氣了,讓我回來見阿娘勸一勸,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姜氏這才沉著臉道:“他跑來對我說,心儀阿婉,求我代為轉圜。”

    “這不挺好的麼?還知道不能自己私下訂了。”

    姜氏橫了女兒一眼:“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顏神佑道:“士庶之別,也沒那麼大呢,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個。他可不是什麼善茬儿,自己看不上了,再好的淑女,他都能將事兒給整黃了,您信不信? ”姜雲蔫壞蔫壞的,平常靦腆得很,然而顏神佑從他那裡學過裝靦腆,活能將人憋屈死。她就知道姜雲沒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否則也不會推薦給顏肅之將人給弄到昂州來了。

    這一點姜氏也是頗有所覺的,拋去她家閨女是個小變態不提,這般小小年紀能將一縣事務處理得頭頭是道,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是顏神佑,也不是事必躬親,姜雲卻是要處理細務的。現成的一個對照組——徐昭,阿昭同學照著他表妹打給他的小抄,也只是做到個合格而已。顏淵之與顏肅之還要時不時分神去過問一二,免得他犯蠢。實習到了現在,才算摸著些門兒。

    “即使如此,事也不能出在我的手上!”

    “此事不由人。阿娘打都打了,豈不是已經應了他了?”您老都收費了呀。

    姜氏頭痛欲裂:“還能有什麼辦法?秋冬回京,想辦法子將他帶上,讓他親自向他父母解釋去罷!只盼著你舅舅不要怨到我才好,”瞄見姜雲已經上好了藥過來了,沒好氣地道,“當務之急,趕緊修書一封,快馬解遞入京,你還是求求老天爺,別讓你爹娘已經與你訂了親事才好!”

    姜雲挨打都沒變色的小臉兒,白了。

    姜氏冷笑道:“這會兒想起父母來了?”

    姜雲撲通一跪:“姑母幫我!”

    姜氏依舊冷著臉,就是要給他一個教訓。姜雲心裡明白,姜氏這是已經答應了,但是要給他個教訓,面上便裝得十分誠懇了。

    顏神佑看得真真兒的,心里大罵姜雲狡猾!

    早不坦白晚不坦白的,挑得時候真好!這是算好了日子的吧?顏肅之今年必歸京,顏希真的婚禮定在十月裡,正好去喝喜酒,順捎的,顏家全家都會回去。別人不好說,姜雲必是看準了這個機會的。再拖下去,姜雲的年紀也不小了,難保家裡不會出什麼紕漏,要是京里先給他訂了婚,他哭都來不及!

    再者,山璞都能發現阿婉不對勁了,姜雲必然也有感覺。與其從旁處鬧出來,不如他來坦白,反顯得光明磊落了。

    顏神佑忍不住嘲諷道:“朝廷命官、一縣之長,誰個能不經你同意就將你的婚事定下來了?”說著就蹲在姜雲身邊看他那張裝傻的臉。明明已經做了官,有了話語權了,還裝鵪鶉,表演不到位,差評!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兒,姜雲就知道顏神佑猜出來了。他居然也不著慌,還是裝著對姜氏惶恐,卻又暗向顏神佑使眼色:親,幫幫忙啊。

    顏神佑將臉一扭:“阿娘,留他在這裡養幾天傷罷。”

    姜氏道:“你看著辦罷!我與你阿爹商量商量。”

    一直充當壁花的顏肅之殷勤地躥了出來:“娘子,我在這裡!”

    事情的最後,就是姜雲懇求姜氏:“並不敢求姑母做旁的,只有一樣,萬一家裡問起來,您也是知道阿婉的,她是個好姑娘,您千萬別說她不好。什麼淘氣可愛一類的,可千萬甭說。我已修書回家,請父母暫毋為我議婚。也請大家保密,千萬別說……我已……嗯……她還在孝中呢。我不過是怕等她出了孝,父母已為我定了親,那便遲了。”

    姜氏聽了,反有些訕訕,沒想到這小子倒挺有擔當,想得也周到。自己打了他這一頓,倒有些站不住腳了。

    顏神佑:呵呵。親,你說漏嘴了,什麼叫“已修書回家”呀?

    姜雲這頓打也是算好了的,姜氏心軟,對他挺好的。惹她打一頓,就會更心疼他,以後也會站在他這一邊。再者,看目前的樣子,表妹跟山璞好像也有點什麼,而顏肅之夫婦並不禁止,看來這邊的態度是很鬆動的。如果表妹跟山璞有點什麼,那就更好了,大家親上做親,想必山璞那里至少不會刁難於他。

    姜家雖是世家,也有兵,然而立足之地並不很好。說不得,還不如到昂州來。姜雲近來留心,覺得若是將來有亂世,保不齊只有昂州才是最不會受涉及的地方。然而這些苦心卻是不好對人說的,唯恐父母長輩不理解。又怕顏肅之理解了,以為他是來撬牆角的。事實上,他挺看好這個姑父的,昂州被經營得很好,大家又是姻親,何不過來相幫?

    既然這些話說不出口,就只當是一樁普通親事來辦。況且,阿婉讓他挺驚喜的,野一點沒關係,能做事也沒關係,常識差一點更好辦,大不了他親自教麼。他就是在與阿婉做鄰居時,小姑娘向他請教些庶務的時候,對人家蘿莉開始滴口水的。說不得,姜雲這貨,還有那麼一點點養成的竊喜。既能養成,又保留了原本的脾氣,如何不喜呢?

    姜雲就這麼用一頓並不很嚴重的板子,打開了局面。

    阿婉知道之後,還哭了一場,催著山璞給他送傷藥。山璞繃著臉道:“他活該!”背著老子偷老子的妹妹,還害她哭,打一頓算是輕的了。

    到底將傷藥送了過去。

    眼下只等京中反饋了。姜雲心裡明白的,家裡要為他議婚,肯定會跟他說一聲的,一是顏神佑說的話語權的事兒,二也是這等大家族並不是想像中的那般□□、也會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哪怕阿婉不是世家女,只要他樂意了,家里人肯定不至於一口否決,也會問一問姜氏的意見的。

    他再打一打苦情牌,哪怕家中不許,他也是盡了力了的——大不了不結婚唄。他就瞧上這麼個火辣辣的丫頭了,怎麼辦?

    ————————————————————————————————

    沒兩天,姜雲的尊臀還沒徹底消腫,京中的消息來了。

    顏肅之還奇怪:“信這會兒還沒送上京吧?怎麼會有回信呢?”

    顏神佑道:“您看這像是回信的樣子麼?”

    裝逼到了現在,世家之間書信之往來,並不是一張小紙條就完事兒的了——還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小刀挑開封漆一看,卻是京中輿部傳信:皇帝快要被御史給罵死了!

    顏肅之瞪大了眼睛,跟女兒湊在一起看小紙條。

    小紙條上寫得十分簡單:帝幸樂美人,誤早朝,御史群起而諫之。

    父女倆面面相覷:“……”這是什麼神展開?

    顏神佑疑惑地道:“他還沒出孝吧?”

    顏肅之點點頭:“不過已經改元了,也不要強求了。”

    “可是怎麼這麼不小心呀!到嬪御那裡,不是應該更謹慎麼? ”如果是普通遲到了也就算了,誰一年到頭的上班都能保證一天不出錯呢?大不了說自己感冒發燒了,也就糊弄過去了。如果是在皇后這裡歇的,第二天說病了,大家頂多關心關心你的身體。十分吹毛求疵的才會勸你們小兩口節制一點。但是在小妾這裡病倒了,那就比較坑爹了,什麼都不用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一頂縱慾過度淘壞了身體的大帽子就要與你相伴終身了!

    顏肅之終於暴發了:“這都是在搞什麼鬼?不是個笨人啊!怎麼淨把那點兒聰明勁兒往歪處使呢?怎麼就一點也不往正處使呢?誤了早朝哦!身邊伺候的人都死絕了嗎?沒一個敢叫醒他的?!可見他是個什麼想法了!”

    顏神佑聽了,心說,大概御史也是您老這麼想的。宦官宮女的責任,就是按點兒把皇帝叫醒,想來他們是不敢不叫的,可皇帝還是不起來。大家當然也會讓這些替罪羊擔責任,可心裡是怎麼想的,那就實在不好說了。

    顏肅之對虞喆父子,心裡是不滿的,卻又是承他們的情的。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他不得不讓顏神佑給他研墨,要寫一封勸諫的奏疏,請皇帝“愛惜羽毛”。

    到了這個份兒上,裝死是不行了的。凡是聽到消息的人,夠級別了,或者想出名的,都得給虞喆上這麼一回疏,請他克制一點!

    從比較潦草的字跡中就能看得出來,顏肅之這是氣狠了。能不生氣麼?顏肅之將五王都給得罪了,齊王也死了,趙王能活到啥時候還不好說呢,他也只能指望著虞喆爭氣一點,他還不想換老闆到五王手下討生活——估計也討不來,還要被穿小鞋。現在虞喆這麼搞,簡直是在砸他的飯碗。

    顏神佑道:“您別急,京里正經的邸報還沒來呢,這麼早早送進京,不是告訴人家咱們監視朝廷麼?”

    顏肅之道:“寫完了,叫長史與丁先生過來商議一下啊!再斟酌著改改措辭!”

    一句一個具象化的感嘆號,顏神佑聽得頭皮發麻。道:“言辭不要太激烈了,左右要回京了,面見的時候跟他好好說吧。”弄了這麼個不能換的老闆,真是愁死人了。

    好容易又等了幾天,楚氏那裡來了更詳細的消息。說是虞喆估計是被煩心事鬧得太厲害,失眠到了後半夜,然後睡著了,死活叫不醒。醒了之後就發現闖禍了,正在愁著呢。

    顏肅之這才將他的奏疏發了出去。

    虞喆接到奏疏,臉都青了:“怎麼又是來說這個事的啊啊啊啊!”

    不然呢?

    顏肅之寫的還算客氣的了,五王的勸諫才真是一句話一個巴掌,抽得虞喆頭昏眼花。明說你愛惜身體,暗示你別那麼飢渴。

    御史們也是,朝臣們也是,水太妃尊為太后事件中,大家被虞喆擺了那麼大一道,心裡又豈能痛快了?!大家都是朝廷上混了幾十年的老狐狸了啊,被個小皇帝搞了,忒沒面子。

    於是群起而攻之!

    虞喆首先是真的上班遲到了,其次是真的從小老婆那裡出來的。這就氣弱,連水太后這回都不罵朝臣多事了,也怨起樂美人來:“你是我抬舉的,怎麼做事這般不謹慎?!還說大郎這些日子歇得不好,心裡又煩悶,使你開解開解,你也開解得太用力了!”她久在先帝身邊,倒是曉得先帝的風格:朝廷大權不可放,朝廷上的事必須自己來管!

    樂美人哭得慘兮兮的,一句話也不爭辯。多坑爹呀!太后說皇帝最近眼底青黑的,沒睡好,指責皇后不會照顧人。皇后十分賢惠地說:“我也愁呢。不知何人能解憂?”一推二五六,請太后看著辦。

    太后就讓樂美人開解開解皇帝。是呀,樂美人是朵解語花。可虞喆在皇后這裡休息的時候,皇后能揪他耳朵讓他起床,你換了樂美人試試?她敢麼?沒有皇后撐腰,宦官叫起床都不敢大聲兒,就怕驚了駕。虞喆的脾氣可不如傳說中的溫和,有段時間打宦官打得可兇。

    樂美人用盡了暴力之外的一切手段,虞喆還像狗皮膏藥似的粘在床上,她有什麼辦法?虞喆才睡下不足一個時辰,正稀里糊塗的時候,哪里肯醒?溫水擦臉?睡得更舒服了。冷水潑他?又不敢!

    現在出了事兒,倒是樂美人的不是了。可樂美人說什麼都是錯,索性就認了。

    反弄得虞喆十分不好意思,覺得樂美人既懂事卻又受了委屈。真正的同病相憐,本無風流事,枉擔風流名。

    太后卻不這麼想,抬舉樂美人的是她不假,也是為了讓虞喆舒服,也是為了敲打皇后。可現在樂美人讓虞喆丟臉了,太后很果斷,將樂美人給罰了——閉門思過一個月,罰俸一年。天大地大,兒子最大。

    反是米皇后,見樂美人被罰了錢,可憐她在宮裡沒依靠,下令不許怠慢了樂美的衣食。

    虞喆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覺得這事兒也是掃了皇后的臉面,更敬重米皇后了。

    只可惜,這宮裡的夫妻和諧,五王並不領情。跟商量好了似的,又是一天一本過來問皇帝:大侄子,你今天遲到了沒有?

    ————————————————————————————————

    顏肅之就是在這麼一種亂哄哄的氣氛裡回到京師的。

    歸義地氣轉較他州炎熱,莊稼成熟得也早,歸義收割完畢了,北邊才開始進行秋收季節。顏肅之親自押送了兩萬石糧石先期北上,其餘的陸續發出。

    州府裡經過一番討論,丁號與顏神佑等都認為需要往朝廷上繳比較多的糧食。顏肅之接受了這個建議,卻認為不可一次給太多:“五年墾荒之期未到,現在繳得多了,待五年之後,這些田要繳稅的時候,又該如何是好?本州百姓又將困於重稅矣。”

    丁號心中一嘆,這位使君黑歷史一抓一大把,沒想到他還真TM是位忠臣啊!都這會兒了,您老還想著這個朝廷千秋萬代吶?留著這樣的朝廷好過年嗎?還打算一直繳著稅啊?

    顏神佑心說,這倒也是。口上卻說:“也不好繳得太少了,留得餘量太多,萬一朝廷要將阿爹調走,新來之人不定怎麼折騰呢,到時候反顯得阿爹欺瞞朝廷。”

    丁號跳了起來:“賢父女還想走嗎?”大有“你們上了老子的賊船就不要想下來了”的意思。弄得顏肅之都奇怪了,這誰才是老大啊?

    這個時候,顏肅之父女倆想的還是佔據昂州,不與朝廷起衝突,朝廷有不安定的時候,可挾昂州之勢來穩定局勢,從而發家。造反什麼的,篡位什麼的,不是此時的他們會想的。反是好造的麼?位是好篡的麼?他們不是史九,光棍一條,造反不過是場賭博,輸了,不過是換了餓死之外的另一種死法,贏了,就是無本而萬利。

    顏家現在要兵有兵要田有田有錢有錢的,何必呢?

    最終,經過討價還價,盧慎拿出了一個藉口:“今年畢竟興兵了,還要安置山民。彼下山之時是赤貧,須州府撥款安置,耗費不少。”所以,今年上繳的也不用特別多。上繳的數額今年是六萬石,先期兩萬石顏肅之親自跟著走,後期四萬石陸續發來。

    為了運送這些糧食,還要額外準備運伕們的口糧,搞得丁號十分不開心,以致於給了顏神佑一種“我這是在花我家錢,不是花他的錢吧”的錯覺。

    終於,顏肅之全家並鬱氏與顏淵之二子一同返京,並攜帶姜雲一枚,將歸義諸事付與盧慎、丁號並掌。帶的護糧的兵卒六百,皆是招募之兵。玄衣乃部曲,只帶了兩百餘——都騎馬。

    抵京之日,顏肅之先陛見,交割糧食。再回家。

    姜氏卻攜子女,與鬱氏母子等先不回自家,且往拜楚氏。

    姜云自歸家,縮緊了毛孔,準備挨揍,想來姑母揍過一頓了,回家之後至少也要挨一回的。豈料回來之後,自蔣氏往下,女人們都說他瘦了,給他一氣大補,灌下湯水無數,並沒有提什麼婚事。

    到了晚上,姜雲咬咬牙,自己先提了。

    周氏的意思,原就是要為他尋一個厲害的媳婦來的。原本看上的顏神佑,現在看來如果當時定下來了,那才真是發達了。可姜雲死活不要,兒子不喜歡,將個能人搞了來又冷落了,這不是找死的節奏麼?家裡只得按下了。也認識到姜雲並不是那麼軟糯的。

    及姜雲做了官兒,又來信說自有主張。家里人便想等他的說法。

    聽說相中的是“歸義侯之妹”,全家只是靜了一靜,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果然是這樣啊”的氣息。停了片刻,姜雲沒挨到板子,只聽他爹姜伍道:“待你姑母回來,我們問問她,若姑娘好,便定下來罷。不曾出孝也不礙的,不就兩年麼?等得起。”

    “……”姜雲想死的心都有了!臥槽!白挨了打了啊!早知道你們這麼好說話,我幹嘛出苦肉計讓姑母打一頓?!難道姑母會說阿婉不好嗎?!

    不對,爹,娘,你們怎麼想的?當年姑母嫁姑父,你們哭得眼淚嘀噠的,這回怎麼不反對了啊啊啊啊啊!

    這畫風不對啊!

    難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還以為要大力遊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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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6:3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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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姜云不理解了,連做好了被娘家埋怨到死的準備的薑氏,都傻眼了。姜家是全國都數得上號兒的世家,怎麼可能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一個完全稱得上是“來歷不明”的兒媳婦兒?這不是開玩笑呢嗎?

    是啦,歸義侯的妹子,可那又怎樣?他們能拿得出一頁的家譜麼?往上數兩代大概就記不清了吧?好吧,這個也放一放,再問她家現在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呢?連顏神佑都只能說“山璞人不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就這麼個情況,寫個婚書都不大好寫——阿婉她爹到死都沒個在山下使的正經名字。

    當顏肅之一家五口到了姜府,帶著沉痛的、等著挨罵的心情進了門兒,卻得到一個“既然這樣,正好你們給做媒吧”的答案,真讓人驚掉眼珠子。如果說顏肅之父女倆還算是可能誤會了世家的想法的話,姜氏那驚訝的表情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返京之前,姜氏不是沒寫過信解釋,將事情原原本本說給了蔣氏聽,一直擔心了好兩個月,就等著這棒子落下來。沒想到落下來一枚大甜棗兒!

    嚇得人都不敢張嘴去啃了!

    這件事兒,姜家人自有主張。

    —————————————倒敘分割線————————

    作為一個在丙寅之亂裡吃過大虧,又不曾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族,對於局勢的判斷自然是敏感的。收到姜氏的信的時候,蔣氏就召集了兒子們來開會討論。將兩封信並到一處,自然能夠看出姜雲頗有溢美之詞而姜氏是比較客觀的。拿姜氏的信來作依據也能夠看出,阿婉年紀小帶一點嬌憨是正常的,雖然小姑娘兇殘了一些,但正是他們需要的。

    沒錯,正是姜家需要的。

    姜戎的意見在跟自己親媽說的時候就毫無保留了:“我看天下真的要大亂了,是須早早尋出路去了。早先做的準備,現在看來大概是不夠用的了。”

    姜師說話就直接得多了:“我看聖上自己還沒鬧明白,就能先把自己給折騰死了!好色誤國、寵信外戚、殘害手足……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這樣的皇帝不亡國,真是天理不容!”

    說來虞喆也真是夠倒霉的,明明是為國事愁得失眠,然後起床晚了,就因為睡的地方不對,就成了個好色誤國的昏君,真是時也命也。

    至於寵信外戚,他並不曾過份抬舉水家。封侯也依了朝臣,只封了個戶不足千的鄉侯,也沒有讓他們做什麼實質性的工作,並不曾讓水貨們掌握什麼實權部門,頂多就是讓他們去兼職修陵,揩一點自己的油水。做到他這一步,也是相當難得的了。可誰叫現在國家財政緊張呢?本來就缺錢,你還安排你舅家人去撈錢,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殘害手足這事兒,哪朝都有,有時候還不止一件。對於皇家來說,這事兒真是太正常了。一般百姓人家,兄弟姐妹之間還要在父母面前爭一點注意力呢,何況於皇家?說來不算什麼大事的,對於朝臣來說,只要有個差不多的解釋,他們都能夠接受。只能說,原本態度有點問題,現在想洗都洗不白了。

    除開這三樣,外面又有五王虎視眈眈,剛剛才平了一場“民亂”。

    怎麼看,這朝廷都在風雨飄搖著。

    如果只是這樣,還是能夠勉強挽救一下的。誰叫虞喆還年輕呢?誰剛工作的時候不得走點彎路呢?但是大家又在他這裡看不到什麼希望!看起來他也在忙,但是忙的什麼呢?一點效果也沒有。

    既看不到他厲行節儉,也看不到他減負愛民,水貨們倒是過得一天比一天滋潤。

    摔!

    這還有希望嗎?!

    丙寅之亂過去還不到四十年,很多人對那場亂事的前後記得頗為清晰。記得變亂之前,前朝也是這麼亂七八糟,讓人看不到希望的。

    那還猶豫什麼?

    如果沒有一點審時度勢,或者說得難聽一點叫做見風使舵的本事,是成就不了幾百年的世家的。沒這麼點眼力見兒,早就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陳屍在歷史長河的河底了。

    姜家母子幾人一開會,姜戎果斷決定:“也是多留一條後路。如果不是五郎自己看上的,我們也想不到這一條、也不至於拿他的婚事開玩笑。既然是他自己看上的,咱們不反對也就是了。上一回歸義侯隨孩子姑父入京,我見過的,十分精神又有禮貌的一個少年人,想來他妹子也是不錯的。”

    其時說親,也就是這麼幾條,除開能見到姑娘本人的。通常就是看親家的家風如何,多的是看了岳父、大小舅子這樣的人物,覺得不錯,就將親事給定下了。

    蔣氏咳嗽一聲,聲音微低,問姜伍:“你是阿雲的父親,事情還要你說了算。”

    姜伍慢慢地道:“這倒也不錯。咱們家先前是大意了,養兵這麼些人,部曲也是不少了,卻是缺個城池依托。真個亂將起來,塢堡恐不夠使了。孩子姑父那裡,也是初到昂州,若能經營得好了,阿雲自己又樂意,咱們何樂而不為?”

    這是遇上個想在亂世裡入股的了。

    這個決定做了出來,那就代表著山民這一頭兒與顏、姜捆在一起了。顏、姜本就是姻親,如今再加上一個山,捆得更牢了。【1】蔣氏還在那裡說:“不知這歸義侯的新婦要出自何處?”如果不能是山民出身,可千萬不能出自反對派那裡,否則分薄了資源,可於顏、姜不利。

    在這個時候,阿婉在山民這頭說話有份量,可比一個只會管家的大家閨秀划算得多了。世間多有聯姻的,然而真到利益攸關的時候,一個已經算作別人家的女兒,真不能頂什麼用。阿婉的話語權卻是用敵人的鮮血寫出來的,分外有力。

    ————————————倒敘完畢——————————————

    顏肅之一家過來就遇到這麼個情況了。

    懷著不安的心情,雙方見禮畢。蔣氏抱著小外孫就不撒手了:“哎喲,外婆瞧瞧,這長得可真好呀!一路上累不累呀?”

    八郎懂什麼呀?咿咿呀呀兩聲,好在沒哭,給足了面子。蔣氏抱著八郎,又問六郎好不好,要帶六郎到後面吃果子。范氏等一齊起身,蔣氏將八郎交給姜氏,又按了按顏神佑的肩膀:“你陪你舅舅們說說話兒。”

    顏神佑暗罵一句姜雲這個漏風嘴,估計這貨早已經將昂州的事情寫信告訴姜家了,否則蔣氏不會單讓她一個留下來陪著說正事兒。

    都是明白人兒,姜戎不需要多說什麼,只要點出:一、姜雲樂意;二、形勢需要。那就是十分妥當的一樁婚事了。

    顏肅之還很擔心:“不怕有人閒言碎語麼?”

    姜戎對妹夫如此為自家考慮是相當滿意的:“我家事,要他們來管?我看過不多久,他們就沒那個心情來多管閒事了!”

    顏肅之道:“怎麼說?”

    姜戎便將京中之事說了出來:“開始做不好,這是常有的,乍一接手,千頭百緒的,他年紀又小,管不好也沒什麼。可這都一年多了,不見起色不說,也不見他有什麼好品德。聰明盡有的,卻都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比如給水太妃弄個太后噹噹什麼的。

    姜伍道:“這還能不亂麼?是以要早作準備了。”

    大家對於自己造反是沒那麼大的勇氣的,但是對於自保卻是頗有心得。

    顏肅之道:“既如此,我這便修書,與這女孩子的哥哥說一說。他們還在孝中,怕要出了孝,等她哥哥的事情辦了,才輪得到妹子。”

    姜戎道:“不是我多事,歸義侯夫人,可要慎重。聽說,那邊女子也能當家的?”

    顏神佑低頭,顏肅之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不就是她了麼? !”

    “啥?”

    姜戎心裡,就沒人能製得住他這個外甥女兒,到時候妻強而夫弱,可如何是好?每每想起來,就替妹妹發愁。此時一聽,不由大喜:“這可真是太好了!昂州入君囊中矣!”既然風俗又合適,姑娘又厲害,還愁何事不成?

    顏肅之道:“他們家還不曾出孝,又是新附,十分謹慎,且不須多說。那小子擔心趕不上神佑的年紀,已贈以雙魚佩,我亦有回禮。他妹妹這裡,家中須有表記。”

    姜伍道:“這個不妨,內子自有準備。”

    又說起陛見的事情來。

    顏肅之道:“無非是那些個罷了。今番押糧入京,聖上倒是開心。我看他也夠累的了。”

    姜伍又生重複了一句:“聰明沒放對地方,還不如笨一點,只守著禮法呢。”

    姜戎又問他有何打算,且提醒他,如果要經營得好,還得再挖些人到昂州去。顏肅之笑道:“我過來也是為了這個事的,只是恐怕諸人各有盤算,弄些個不一心的去,還不如從缺,自己慢慢尋找。”

    姜戎道:“不錯。”

    從頭到尾,顏神佑都相當低調地充當著佈景板。在昂州的時候,哪怕是在州府裡,她也暢所欲言,蓋因積威日深,無所顧忌。出了昂州,尤其是到了京城,哪怕名聲很響,哪怕是在舅家,有父親在前,她一個女孩子還是要收斂一些的好。

    哪怕京城已經傳遍了她是個厲害姑娘的流言。

    ————————————————————————————————

    從姜家出來,姜氏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不但姜雲的事情家裡沒有怪她,連顏神佑這門已經被默許了的親事,也沒有被蔣氏挑剔批評說不好。相反,蔣氏在知道了之後,是大加贊同的。

    有了娘家的認同,姜氏問顏肅之:“回去可與阿家說神佑的事情了罷?”

    顏肅之道:“等希真的婚事了了,再說。”

    顏希真的婚禮定在了十月裡,冬至才過,便是她出門子的日子了。小夫妻兩個門當戶對,年紀也相仿,外人看起來也算登對。除開李今這里人丁單薄了些,再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姜氏給顏希真準備了頗為豐厚的添妝,鬱氏那裡也從歸義搜羅了好些個物甚。姜氏準備的一對金盆玉蓮蓬上,蓮子都是夜明珠的。鬱氏那一對玉葫蘆,浮雕了百子圖。昂州顏家,那是真的富得流油,不對,是流鹽!

    顏神佑也沒什麼多的好送的,就拿冰糖給她堆了七尺高兩座糖塔。祝她“甜甜蜜蜜”。

    大房給長女準備的嫁妝自然是不差了的,真真十里紅妝。看的人都說,李今這小子,賺了!

    事實上,誰賺誰不賺的,只有當事人心裡明白了。

    兩家聯姻的大事兒,不好還在鄉下辦。楚氏在賭了幾個月的氣之後,不得不再次返京。回京之後也沒提什麼晉見太后的事兒,就一頭撲到嫁孫女兒這件事情上了。說來長兄未娶,妹妹不好先嫁,顏家情況特殊,顏希賢不是沒定親,是對方不巧死了。這便也勉強能說得過去了。

    還有幾天才是正日子,顏神佑應該多陪陪顏希真的,只是顏希真作為新嫁娘十分之忙。柴氏抓緊了婚前的每一分每一秒,給她灌輸著當家主母的知識,以及做人兒媳婦的心得。楚氏也再三喚她去叮囑著管家的奧義,這其中未必就沒有如何掌握婆家武裝力量的告誡。

    兩人又不住在一處,顏神佑便也免得每日與顏靜姝這個話不投機的堂妹相見兩相厭。看到婚禮,就想起招娣來了,便跟著顏肅之去唐家。顏肅之是入京的刺史,家在京中,便得了假四處走動。如今正在假期,正好拖家帶口去看唐儀。

    大長公主慪了一回氣,也只好回京。在慪氣這件事情上,誰都慪不過皇帝。楚氏與大長公主都不是容易對付的女人,可硬是被虞喆給憋屈了這小半年,一品惡氣梗著心裡出不來,現在還得強咽了。這種心情真是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大長公主回來了,陪她“散心”的阿萱(招娣)自然也回來了,顏肅之去見他病友,顏神佑就是來看她的。

    阿萱或許是真的散了心,面上已經十分平靜了,微一翹嘴角兒,理一理袖子:“我這身孝穿得可真是划算了。”她這是給死了的齊王穿一回孝呢。沒成婚,但是有婚約,也不好抵賴的。大長公主將她一身素服地帶到了宮裡,虞喆正好順水推舟,表示根本不需要她守節什麼的,咱們不講究這個。姑娘看上了誰,只管說,他給保個大媒。

    顏神佑還是很擔心地看著她,顏神佑是知道的,阿萱自打懂事兒起,這婚約就安到了頭上,一直以來都是按照著齊王妃的標准給培養的。現在好了,齊王死了,連個人生目標都沒了。說實在的,顏神佑真很擔心阿萱的。

    阿萱笑道:“阿姊不須擔心,我如今天看著這京里的笑話兒,可解悶兒呢。這往後,指不定還有多少笑話要鬧呢,我只管看著,看他怎麼把自己作死。”

    顏神佑覺得她笑得怪異,便問:“什麼新聞,可要說給我聽。如今我們家那裡,都忙著我阿姊的婚事兒,也沒人有功夫與我說這些個事兒,我正想呢。”

    阿萱悄悄附在她耳邊道:“卻才宮里傳來的消息,那位聖上在朝上發威風的時候,他的心肝寶貝兒已被張婕妤摁到水里淹死了。現如今正在發瘋呢。”

    顏神佑:“啥?等等,聖上的新寵不是張婕妤麼?又哪裡來的心肝寶貝了?”

    阿萱笑得直打跌:“等我說與阿姊,你便曉得我為何回京之後好開心了。有些解頤客,誰還會不開心呢?”

    顏神佑道:“洗耳恭聽。”她倒想聽聽,什麼事兒都纏上人命了,還能讓阿萱笑得這麼開心。

    阿萱道:“我只說他放出來的一句話,你就能全懂了,他說——'朕抬舉你就是讓你為她分謗的,不是讓你害她的!'”

    顏神佑被九天玄雷給劈到了,滿心的草泥馬在歡快地奔馳著!抖著聲音問:“這話是對張婕妤說的?”

    阿萱掩口道:“還能有誰呀?可不就是對她了麼?”

    顏神佑快要被雷瘋了:“我單聽說,樂美人因行事不謹,害得聖上誤了早朝,是以被兩宮厭棄。太后原先很喜歡她,後又不待見她了。皇上也冷冷淡淡的。虧得皇后宅心仁厚,下令不許欺負于她。皇上轉又喜上了張婕妤之性情直爽,一日三遷,擢為婕妤。怎地他心裡還是喜歡樂美人?既喜歡她,何不抬舉了她?與她寵愛地位,使人不敢再議論於她?”

    阿萱滿臉悲憫地道:“誰知道他又發的什麼瘋呢?先前我們也以為這樂美人是不中用了的,聖上見她的時候也少了,倒是張婕妤時常伴駕。皇后之外,第一得意的人就是張婕妤了。宮裡宮外的,誰不給她些臉面?”

    顏神佑道:“對呀!”

    “可這位聖上想的大概與我等凡人不同的,樂美人也是淡淡的,也不見有賞賜。待宴的時候,要麼不令她出現,要不就讓她坐在末座。賜錢與張婕妤父親,一次好有十幾萬錢,樂美人家卻一無所得的。這會兒,怕正在撫屍痛哭呢,還要說著,'怎麼我已盡力護著你了,你還是去了呢?'”

    顏神佑聽她說了半晌,完全不能理解這位皇帝的腦迴路是怎麼安裝出廠的!這種情節她是知道啦,天雷小說裡常有的嘛!經典雷文梗嘛!可那是天雷小說啊親,你是真皇帝啊!學什麼不好,學雷文!

    這等事兒,好有一比,恰如一個皇帝,欣賞了一個學子的才學。偏不讓他做官兒,偏要讓他當宦官,不對不對,是偏要讓他做個支使不動人的小官。從來只聽說過君王識大才,不拘一格提拔英傑的,沒聽說看出這人有用,卻死死壓著不讓其一展才華的。不讓人施展抱負就罷了,還要給人安一個嫉賢妒能的上司。然後還說是為他好!這不坑爹呢嗎?!

    腦殘了吧?這比先帝那一手還蠢呀。

    阿萱笑夠了,緩了一緩表情才說:“我每日看他這麼蠢,才覺得心裡好過了些。想來他們兄弟幾個,行事也在伯仲之間罷。我每每這樣對自己說,才能覺得這親事不成,大約也不是件壞事了。”

    顏神佑用力點頭:“你能想開是最好了。”說完,又覺得這話頗為蒼白無力,正想說些旁的岔開話題。

    卻聽阿萱疑惑地道:“心疼誰,難道不是應該崇其位嗎?張婕妤能溺死樂美人,不正是因為盛寵之下,人皆巴結於她麼?否則內廷之中,又不是宮婢,怎麼能如此順利就把人溺死了呢?”

    顏神佑抹了一把臉,道:“別想了,他就是腦筋壞掉了。你的腦筋很正常,是想不明白這種不正常的人是怎麼看事兒的。”在阿萱面前,她倒不忌諱說虞喆的壞話了,事實上,這事兒虞喆做得就是匪夷所思的。

    你是皇帝,佔著大義的名份,抬舉誰便可使之生天,厭惡誰也可令其墮淵。何必要玩弄小巧?

    這事兒用去了的米丞相的話說,那就是玩弄小巧。它不是個皇帝該做的事情!口含天憲的皇帝,放著正道不走,淨搞些歪門邪道。

    不是靠自己努力,取得朝野之愛戴,進而為生母爭取權益,而是靠絕食威脅大臣,又拉庶母、兄弟墊背。不敢光明正大地展現自己的喜惡,連喜歡自己的小老婆都要偷偷摸摸。

    真是好蠢的皇帝。

    樹靶子代真愛擋箭,然後真愛被靶子吧嗒一下砸死了。真是喜聞樂見233呀!

    =囗=!皇桑,皇桑你腫麼了?這麼逗逼的畫風臣妾HOLD不住啊!

    阿萱自言自語道:“我怎麼覺得,他不像是在做皇帝呢?”

    顏神佑的腦海被一道閃電劃破,覺得整個世界都亮堂了!是的,虞喆這根本就不是在做皇帝,雖然屁股下坐著的是御座,也過問國事。然而從他的氣場上來看,還特麼是個姨太太宅鬥的逗逼風!

    又抹了一把臉,顏神佑覺得,這大概就是姜家一點也不反對姜雲和阿婉成其好事、迫不及待準備後路的原因之所在了。讓人感覺不到自己是在跟著一個正常的老闆,楚氏當年是怎麼教育顏神佑的?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大家不想被他給拖累死,只好另尋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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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著阿萱笑了一回,顏神佑暗忖,想向阿萱發出邀請,請她們姐弟到昂州去散心。不過這事兒得先跟顏肅之商量好了,經過唐儀同意才行。

    辭出唐家,顏神佑發現顏肅之的表情算不得好。這也是自然的,顏肅之是想讓虞喆變正常的。可這位祖宗又讓他失望了。

    回到自己家,顏神佑又將虞喆取笑了一回,顏肅之聽得有些悶悶的:“不要這樣說他啦!畢竟是聖上!”

    顏神佑看他心情不好,便將邀請阿萱姐妹的主意一說。顏肅之是很贊成的:“也好,明日我便與唐大說去。”

    顏神佑肚裡又將虞喆給嘲笑了一回,心說,我可真想把你的故事寫出來,可真是好一出逗逼風的鬧劇呀。

    這個時候的顏神佑還不知道,她自己也將被牽到一出逗逼鬧劇裡來,後果影響還十分之大。

    不過,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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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解釋一下阿婉和姜雲這一對吧。

    雖然本文有開金手指,但是,我保證,盡可能都是貼切的、有邏輯的,不過份誇張。甚至是有原型的——

    《隋書列女傳》:“譙國夫人者,高涼洗氏之女也。世為南越首領,跨據山洞,部落十餘萬家……梁大同初,羅州刺史馮融聞夫人有志行,為其子高涼太守寶娉以為妻。”

    這就是有名的冼夫人了,她老公馮寶,北燕皇室後裔,三代為當地刺史,為立足當地,兩人政治聯姻——馮寶他爹親自定下來的婚事。當然,也沒有看出他倆有啥感情不好的地方就是了。馮家在南朝不算是有名的世家,當然,兩人聯姻的時候也不是亂世。

    婚姻大事,不是單看某一方面的。有條件講究的時候,比如看著天下太平了,那什麼都講究,妹妹家的閨女也要挑剔。看著天下要亂了,標準自然就會放寬。當然,也有在亂世裡還守著門戶之見的,下文裡這樣的家族也會出現,數量還不少。

    我想寫這麼一幅群畫像,有頑固的有開明的、有正面的有反面的,大家都是會變化的活人,而不是千人一面從頭到尾台詞都一句不變的機器人,臉譜化到貼個標籤就算完。

    只有姜雲和阿婉聯姻了這一段寫出來了,姜家才是真正的有深度和自己清晰的臉了。不然就是一個為女主和女主娘在顏中二沒正常之前罩著她們橫行的金手指而已,形象過於單薄。這才是寫出我心中的世家——這些是“即使認為皇室土鱉,還是想當皇后”型的人啊——姜家在我的設定裡,是一個有氣節,有禮法,但是還沒有完全僵化或者說沒有沒落的世家。

    說這樣才立體了起來,是因為世家並不是表面上的只知道講究門第的。是的,肯定會講究——不然我前面寫那些幹嘛,但是分人、分情況。有條件的時候就講究,沒條件的時候就跪了(……),這種情況是時有發生的。人物是立體的、多面的,而不是臉譜化的。

    比如劉宋時期太后的弟弟想跑士人家裡去坐客,被抽,皇帝的寵臣號稱奉命去士人家裡,也被拒。

    但是東晉名將陶侃,起自寒微,小吏出身,還被說是奚狗,大家照樣接納他。名士、帝舅(這個是真親戚他妹是皇后不是隨便什麼小妾)、潁川庾氏的庾亮,在蘇峻之亂的時候投奔他,還要討好他(吃薤菜的時候特意留下薤白)。與溫嶠一起推舉陶侃做盟主。

    開篇不久就寫過了,世家因為和先帝他爹政治上的合作,有過聯姻的。尤老先生為妹妹報仇,看起來很恩怨分明,但是背景是朝廷有難,在平亂的時候玩花樣,這其實是有誤國的嫌疑的。這些已經體現了他們的一些特點了,現在只是深化了世家的另一面而已。

    姜家只要眼光略長遠一點,就會提前投資,而不是事到臨頭不得不簽城下之盟——姜家想拿昂州的原始股,而不是被併購。

    史上最有名的世家,瑯琊王氏,自家出反賊(王敦),對篡位默許(南朝各種政權更替),離婚娶公主(王獻之)……罄竹難書啊親!沒點見風使舵的本事,怎麼能做幾百年的世家呀?

    世家是世卿世祿之家,為了維持本階級統治,肯定會盡力維護禮法,但是在具體的事務中,必然會有靈活多變的處事方式。

    不靈活多變的也有,多半是已經走下坡路了的。比如前面被中二病揍過的姬、尚家,除了門第,也沒別的能拿出手來了。

    阿婉這裡,姜家講究門第,那是肯定的。但是遇到具體情況的時候,也不是真的就食古不化的。如果是和平年代,阿婉這樣的想跟姜雲結婚,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個亂世將至的時候,經營昂州需要山民配合的情況下,這樣的一段婚姻幾乎可以說是必然的選擇了。

    這個不是阿婉單方面想加入世家的問題,而是姜家想南下經營昂州的問題。

    阿婉不是普通閨閣女子,她名下有外祖一係經山娘繼承下來的部族,在部族裡的影響力僅次於她哥哥。這樣的女子,顏肅之方面必然是不能樂見她與其他人搞在一起的。

    只有阿婉與顏肅之的親友聯姻,才能保證雙方徹底捆在一起,不是姜雲,也有別人,大家都希望她能夠與顏肅之方面的人結婚——而且,最好是與顏肅之一家有血緣關係的人,盧慎這樣的都不行。不是姜雲,也會是徐昭又或者是顏肅之其他的侄子之類的。幸運的是,她和姜雲互相看對眼了。

    所以,姜、山聯姻不可逆,至少阿婉兄妹是必然被期盼與山下聯姻的。在大家認為少男少女荷爾蒙匹配了看對眼比較正常,而融入家族比較困難的時候,真實的情況是,他倆結婚反而是正常的,互相看對眼的機率才是聽天由命——金手指開在感情項,而不是婚姻項裡。所以我才說他們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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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想得太美了

   顏肅之的心情有些不爽,他陛見的時候發現虞喆是一副倦怠的樣子,以顏肅之的經驗來看,不像是縱慾過度,倒像是煩心事太多。為此,顏肅之還向虞喆保證,只要給他十年時間,他會將昂州建設得很好,會為虞喆解憂的。

    虞喆對他提出了表揚,又訴說了自己的不易。真的,內外交困。顏肅之想說,這還不是你自找的?又輕易說不出這個話來。他看得出來,虞喆說:“我當如何?”的時候,是真心迷惘的。

    可顏肅之能說什麼?他看得出來,虞喆在國家大事上面還是努力搞明白的,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這樣似乎就足夠了。然而虞喆生活細節方面,實在是差了太多的功課。對於家國一體的皇帝來說,他家所有親戚都有公務員的編制,私生活方面功課差太多,直接會影響到國家運行。這一點,是朝廷諸臣無法容忍的,也是他們必須要插手的。

    然而顏肅之不能說“別理你媽那個老娘們,那是個腦殘,當豬養著就行了,別拿人類的問題讓她拿主意”,這個做法有一個專業名詞,叫做——疏不間親。所以鬱陶一個標準的忠臣,都沒敢跟虞喆說讓他收拾水貨的話。顏肅之一個腦筋十分靈活的中二病,就更不會說這個話了。

    也所以,他鬱悶著了。這種“明知道事情的原因,但是偏偏不能說,只能看著事態惡化”的情況,實在是太讓人憋屈了。

    此事與是否明哲保身無關,實與“不能離間天家骨肉”有關。在這個事兒上,皇帝要是腦子不清楚,旁人是沒辦法管的。

    現有的例子,大長公主跟虞喆這樣親近的關係,也抵不過人家親生母子。哭鬧過了,水太妃該當太后還當太后,虞喆該搞死大長公主的孫女婿還要準備搞死他。

    不得不說,水太后給了虞喆生命,卻也坑他不淺。

    可惜的是,虞喆發現了老娘和舅家不太靠譜,卻對他們的破壞力過份低估。以為他們不懂事,所以即便作惡,也作不出大死來。這樣的低估,是致命的。然而虞喆現在看不透,許多人以水家是“小人”,認為小人可惡,但是不能成大事,也不將他們放在心上。

    他們卻不知,小人的破壞力,是君子無法想像的。並且,水家的拖後腿,已經顯露出來的。突出的表現就是,現在肯用力勸諫虞喆的人少了,打自己小算盤的人多了。比如姜家,為了避禍留後路,連山妹子都肯接受來當兒媳婦了。退讓至此,足見對虞喆、對朝廷,有多麼的不樂觀了。

    顏肅之又有一愁,虞喆雖然不好,但是對他也算是夠意思了。換一個主兒來坐江山,尤其是五王,只怕他沒這麼自在。所以就一直哀聲嘆氣著。

    姜氏勸他道:“後日是希真的好日子,你這愁眉苦臉的像個什麼話?後日你還要幫襯大郎管待賓客呢。”

    顏希真的婚禮是十分盛大的,自然會忙碌起來,招待賓客就是一件大事。顏家人口並不算十分之多,是以雖然分了家,兄弟姐妹們也都過來幫忙。若是顏肅之能確定早些回京,保不齊這酒席還要開幾桌在泉安侯府裡呢。

    顏肅之振奮了一下精神,對姜氏道:“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宮裡的事情真是晦氣。”

    姜氏也從交際圈子裡聽到了這樁奇聞,不解之餘,對虞喆的評價又降了一個台階。這等清奇的畫風,姜氏真是聞所未聞:“真是奇也怪哉,聖上這是以為保不住一個美人麼?非要令她隱藏?”沒說出來的話就是,你連個小老婆都保不住,還是皇帝嗎?你怕P呀?!智商不夠使的還是怎麼的?想保住她,給她高位,她就能有更多的保鏢。體現你的重視,就可以令人因為忌憚你這個皇帝而不敢動她。

    這道理多明白呀,怎麼就想不通呢?你這個皇帝,得有多無能,才要藏著掖著的?你這麼做,一股子的小家子氣就不像個皇帝你造嗎?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姜與阿萱的想法是一樣的:不像個皇帝。

    要命的是,許多朝臣也是這麼想的。

    宮裡鬧得實在太大,虞喆哭個小老婆哭得委實太慘。樂美人在他心裡,僅排在太后、皇后下面,位居第三。這麼個又溫柔又體貼,還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掛牆頭點名批評,但是一點怨言也沒有的美人就這麼被個擋箭牌搞死了。如此烏龍的死法,虞喆接受無能啊!快要心疼死了,哭得太慘,一直打嗝打不斷,水太后不得不給他宣了御醫——這事兒就難瞞住了。

    張婕妤雖得不著什麼好,依舊被米皇后給救了下來,不令虞喆殺她。難得的,水太后站在米皇后這一邊,也保張婕妤。原因很簡單,樂美人會奉承,張婕妤也不是傻子。看起來驕橫,但是從來不踩線,當小老婆,就對米皇后這個嫡妻保持應有的尊敬;對水太后這個大長輩,那也是一點也不敢顯擺。除此而外,對誰都鼻孔朝天,那也沒人管她。誰叫皇帝“喜歡”她呢?她有這個資本,只要讓皇帝喜歡了,她又不犯國法家規,太后、皇后,誰跟她一般見識?

    水太后本來對張婕妤的印象就不錯,又厭棄的樂美人,現在聽說兒子是拿張作擋箭牌而為保樂,她就不開心了。明明獨生子知道她已不喜樂了,還這般陽奉陰違,這是為了個死丫頭而騙親娘嗎?

    這麼一想,她就立意要保張婕妤。於是張婕妤一根頭髮沒掉,只是降為美人,依舊被水太后帶到跟前侍奉。

    整個事件中,最大的贏家是米皇后。米皇后依舊溫文爾雅,不露一絲得色。

    ————————————————————————————————

    便在這麼個背景下,顏希真的婚禮,開始了。

    顏神佑早早往顏希真那裡住下了,到了一看,顏靜姝姐妹三個也都到了。彼此打過招呼,都來不及敘舊、也無舊可敘,就都忙活開了。雖然早就準備了,到了正日子的時候,依舊是忙亂的。顏希真的衣服首飾等不消說,又有隨身要帶的東西,顏神佑給她檢查了一回,發現發賞的賞錢因為來回翻檢,有幾個紅包繩兒散了,又喚人重新整理過。

    婚禮就是圖一個熱鬧,哪怕是為難新郎讓作詩什麼的,期間也伴隨著許多肢體衝突。據鬱家送來的情報,李今這回帶來搶親的,不不不,是迎親的,自然有幾個好事暴力的小郎君,讓顏家作好準備。攔門的時候,可以用力一點!

    柴氏急道:“這可怎麼辦?女子總是不如男子有力氣的。”

    鬱氏道:“阿嫂這是想嫁閨女呢,還是不想她出門子呀?自然是不能真的將人攔在外面的。”

    姜氏道:“可也不能太容易了!”她見顏希真婚禮盛大,又想自己閨女樣樣不比人差,但是女婿只是歸義一地的歸化山民,恐怕就沒這等場面了,又有些心酸惆悵。

    柴氏道:“要尋有力的婆子,又怕不夠體面。”

    顏神佑笑道:“這樣的人,我有!”她那些個客女,可都不是吃素的。

    鬱氏拍手道:“這可是找對人了!攔的時候別太用力,讓他們進不來門兒。”

    顏神佑道:“放心,給足了紅包,立足了誓言,便放他們進來。”

    姜氏雷達全開:“什麼誓言?”

    “可得保證聽媳婦兒的!”

    姜氏橫了她一眼:“你又胡說八道了。”

    顏神佑道:“那……小事兒聽娘子的,總行了罷?”

    柴氏與鬱氏笑得頭碰頭,顏希真嗔道:“你又淘氣了!”

    姜氏一點也不為所動,逼問道:“還有呢?”

    顏神佑飛快地答道:“家裡沒大事兒。”

    這一回連顏靜姝都忍不住與兩個妹妹笑作一團了。

    姜氏一指戳到顏神佑的額角上:“你就混鬧罷!生你就是為了氣笑我的。”說著也笑了,顯然是想到顏神佑和山璞的事兒了。越想越覺得,顏神佑這等性子,也就山璞這樣的能容得下她,且不以為意了。

    取笑也就這麼一會兒,很快又有管事的娘子來匯報事情。柴氏妯娌三個都出去理事,安排座席、再檢查一遍菜單,又要看賓客名單之類。還要安排到時候的交通秩序,顏家地位並不低,往來賓客當是冠蓋雲集,如何疏導交通又是一個大問題。外面有男人們想辦法,府內到時候必然人多眼雜,如果不互相衝撞了,也是門學問。

    顏家的形態決定了這是一場比較複雜的婚禮。土鱉和世家都有,高官與低爵並存,這是相當考驗主人家功力的一件事情。

    顏淵之與鬱氏成親那會兒,顏神佑還十分幼小,沒有經過這些安排,這一回算是補了課了。被姜拎在身邊,惡補著知識。哪兩家是有矛盾的,務必要分開來,哪哪家是有姻親的,可以放到一起。這一家世家自視甚高的,周圍就不能放土鱉,放也要放鬱陶夫人這樣風評好地位又高的。

    準備得再妥當也沒有了。

    連樂得做甩手掌櫃,只聽取最後匯報的楚氏,聽了匯報之後都認為做得很不錯了。

    準備方面,柴氏將每事物事都多備了一成,預備著出現意外好替換。鬱氏與姜各分擔了一些待客的工作,又有送親的娘子等,因為顏啟死了,就比較坑爹,自己家裡尋不來合適的人,只好請相熟人家的來,請的是鬱家的幾個娘子——也都備好了謝禮了。送親的兄弟們也都準備好了。

    連席面都多準備了十幾桌的料,防止有意外之客一類。

    治安方面,京光是自家親戚楚源,也給了保證了。

    姜氏想了一想,還是咬牙提議:“李家怕人口不大多,太冷清也不好呢,不如咱們這里送親的時候,多幾個小娘子過去,看著也顯得熱鬧些兒。”

    這也行啊。李家統共三口人,加上顏希真過去了也就四個,能熱鬧個球?!是得顏家多去幾個人兒,至少在婚禮上給撐個場面。不然這太冷清了,怕顏希真覺得委屈。

    楚氏投去讚許的目光,道:“這樣也好,叫神佑陪著去罷。”顏神佑機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幾乎滿級,哄得李家老夫人婆媳兩個妥妥的。

    可真是萬事俱備,只欠到時候送親待客了。

    ————————————————————————————————

    成婚當日,十里紅妝擺就,京城又看了一場大熱鬧。

    李今娶媳婦兒了,對老婆的出身、教養都是十分滿意的。只是迎親當日,被老婆的妹妹嚇了好大一跳。他帶著好些個青年上門,確實有一股稍帶魯莽的熱鬧,內裡一個幫忙的少年仗著膀大腰圓要往前擠,活活被娘子軍們給打成狗。這群娘們儿會列陣啊!幾根裹著彩帛的棍子一交叉,生生將人給壓了下去。總指揮就是傳說中很凶狠的小姨子。

    這位二小姨子李今早有耳聞,文能掀翻御史台,據說,武曾揍過海賊。顏神佑兩番收拾海賊,雖遠在千里之外,又注意保密,將事推到顏肅之頭上,然而動靜頗大,難免會有一絲風聲傳出。雖不如事實那麼誇張,卻也傳出她不畏艱險親自督過陣的話來。

    李今心說,我也算讀過兵書練過兵的,今日一見,她果然不似個外行。

    捱過了打,背完了詩,還跟小姨子下了保證,決不敢欺負小變態她姐,眼瞅吉時到了,這才得以抱得美人歸。

    到這里為止,事情都還是順利的。

    顏家一切準備得妥當,問題卻出在了李家這裡。

    李家人少,賓客也少,難得有這般大的場面,雖有鬱陶夫人幫襯,卻畢竟不是自己家,不好樣樣代人作主,難免會有一些意外。這些都算是小事,最大的事情還是出在賓客的名單上了。

    兩家結親是京城上層圈子裡的大事兒,通常情況下,比如姜家、柴家這樣的,都愛往顏家這裡跑。李家這邊呢,只好是趙忠這樣的,鬱陶顧及李苗的情份,自往李家來,只命長子鬱成往顏家去——大家都表示了理解。

    楚氏等是以準高門自居的,又看不起水貨,自然沒有請國舅家。水貨們想出頭露臉而無奈,不敢觸顏家的霉頭——這頭怎麼看怎麼不好惹,這一天楚豐還要過來,太乙真人收拾過水貨,水貨們怕他。兩相比較之下,那就去李家吧!

    李家孤兒寡母的,又對皇家頗為忠心,沒發喜帖給水家,看到水家來了,也得道個歉說一聲:“許久沒辦過大場面的事了,難免疏漏,還望多多包涵。”然後請他們入席。

    水貨們也不客氣,男的就跟趙忠、鬱陶一撥喝酒,還要划拳。女賓便往後,與李家老夫人們一處吃酒。

    不多時,新婦來了,走了一應的儀,送入了洞房。李今得出來招呼男賓,顏神佑便陪著顏希真在洞房裡坐著。看顏希真身邊的侍女熟練地與李家侍婢們套近乎,問情況,又悄悄塞紅包。顏神佑暗暗點頭,在顏希真耳邊道:“阿姐身邊的人得用,我就放心啦。”

    顏希真悄悄地道:“你多大的人,操得多少的心?快坐下吧,這兩天你才睡了幾個時辰?等會兒回去了,可好好歇一歇罷。”

    顏神佑沖她一笑,甜得要流出蜜來了:“哎~”又捏了白米糕,掰得剛剛能入口的小塊兒來餵顏希真:“不定前頭什麼時候完事呢,你且墊一墊,我餵你,你別動,仔細亂了衣裳花了妝。”

    餵了兩塊白米糕,顏希真道:“吃不下了,渴。”

    顏神佑道:“忍忍罷,喝了水就好收拾。”還是拿了根準備好的蘆管來當吸管,讓顏希真小小啜了一口白水。

    顏希真道:“還是你有主意。”

    說話間,女客們也要來看新婦。看便看罷,顏希真端坐一旁。似鬱陶夫人等對顏希真很熟悉的,不過贊一回她長大了之類。也有面生的,比如水家二娘子,笑得聲兒比誰都大,還要拉著顏希真的手來說話。

    顏神佑眼角一抽,伸手將她攬了下來:“您小心,甭落座,除了阿姊身下,這四處都是棗兒桂圓,別硌著您,您坐這兒。”

    將她引到一旁了。

    水二娘子一看顏神佑,眼睛一亮:“喲哎哎,這裡還有一位標致的小娘子,這是誰呀?”反手就要抓著顏神佑的手,還想摸人家的小嫩臉兒。

    鬱陶夫人驚出一身冷汗來,也伸手將顏神佑拉了過去:“瞧我忙的,險些沒注意到你。這是泉安侯家女公子,新婦的妹子。你們可來了,也不說登門給我問安,仔細我尋你阿婆告狀去。”

    顏神佑笑道:“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想您思念四嬸兒,母女倆好好說說悄悄話兒,這才不去打攪的。我多貼心吶。”

    鬱陶夫人笑道:“是極是極。”一面使眼色,千萬別跟水貨一般見識。

    顏神佑心說,翻臉我也不在我姐婚禮上翻呀,不能攪了她的好日子。惹著了我,什麼時候不能踩回來?礙著小皇帝的面子不能明著扇,還不能指使人去上表要求調查他家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呀?誰不知道他貪污了皇帝修墳的錢呢?再不濟,他家我可熟了,半夜帶人滅他滿門都不帶讓人知道的你信不信?

    水二娘子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顏神佑,越看越滿意!

    她看上了顏神佑。

    小姑娘生得好呀。

    說實話,顏神佑漂亮是真漂亮,氣質也是真心好,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比她更養眼的人了。然而這長相卻實不如顏希真那般底子就是端莊大氣的。顏肅之就是一雙桃花眼,十足的紈絝相,顏神佑生得像爹,一笑起來,十足勾人——真不是看起來就是賢良主母的長相。

    旁的不論,單指長相,將顏神佑與顏希真擺一塊兒,要讓挑兒媳婦兒,十個里有十一個是首選顏希真的。

    然而水貨的審美是與眾不同的,就覺得這生得好看,又有錢,還有本事。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光憑這樣貌、這身段兒,水二娘就能給她打個滿分。

    再聽說她是泉安侯的閨女,就是那個做夢都能夢到聚寶盆的幸運兒,娶她等於娶了座金山。她爹一州刺史,封戶六千,她娘係出名門。她又是個十分能幹的女孩子,特別會持家會理事。

    真真是水二娘子心目中上好的兒媳婦人選!

    沒錯,水二娘子想給兒子搞這麼個好兒媳婦兒!她想得十分之好,自己兒子自己看著雖好,卻不得不承認,是個沒用的貨,須得要個厲害的媳婦來撐門面。在世家那裡受夠了白眼,且她也沒能見幾個世家女,評估不出來哪個好。如今一看顏神佑,第一就投了眼緣兒,第二身份很好又有錢,第三又不是世家女,大家都是土鱉,門當戶對。

    越想越美。

    鬱陶夫人直覺得水二娘子的眼神不對,生怕她惹毛了顏神佑,鬧個被滅門。連忙說:“新婦害羞了,我們不要在這裡逗她了,外面席已安下,再不吃,酒都要冷了。”又囑顏神佑好好陪顏希真,自己帶著這些女賓們往外去了。

    等人走了,顏希真才道:“方才多虧了你了,人呢?給二娘打水洗手,沒的捏了那家臟東西!”

    顏神佑笑道:“理她作甚?你別壞了心情,我還沒生氣呢,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罷。”

    有顏神佑帶著一干凶悍的女戰士保駕護航,李今的新婚之夜過得十分之順利。鬧洞房可以,比如表演個喝交杯酒什麼的,但是再深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小姨子太狠,不許人鬧她姐。鬧完洞房了,想聽牆根兒?更不好意思了,想聽?命留下!

    顏神佑兢兢業業地保完她姐,又陪太夫人說了一回話,逗得老太太十分開心。因有宵禁,只得在第二天一早趕在顏希真奉茶前飛快地溜了。先到邰陽公府去匯報工作,告知將一干無賴都打發了。

    柴氏見她一臉倦容,忙說:“可生受你了。女婿那裡的朋友,人固不壞,是有些粗獷的。”李今家教不錯,然而李苗出身的原因,太夫人等帶著他也沒什麼上流社會的交際,認識的人是有些義氣,但是斯文上面就欠缺了一點。婚禮有這些人,熱鬧是熱鬧了,確實讓斯文人士有些吃不消。

    楚氏道:“好啦,趕緊讓她歇歇罷,我們也都歇息一下,希真回門還有一場忙,都養足了精神去。”

    ———————————— ————————————————————

    顏神佑補眠,睡得十分香甜,一個噴嚏也沒打,自然也就不知道,此時禁宮之中,有人在算計她。

    水二娘子大清早便奔去育聖宮裡尋水太后說話,中心議題就是:想給兒子娶顏家小娘子,請太后務必幫忙辦成此事。並列舉了許多益處,比如會賺錢會抓家一類。

    水太后是向著娘家人的,也十分眼饞鹽、糖之利。然而記性不錯,問道:“她爹是不是與咱們家有過不和?”

    水二娘子道:“多大的事兒呢?難道他們不得聽聖上和您的?您想,多大的利潤,捨得不要?她新媳婦入門,還不得聽婆家的?再能幹,也是為婆家賣力。不但咱們家,曉得了這弄鹽、糖的法子,我們如何不獻與您和聖上?也是為聖上分憂。”

    水太后動心了。真是太有說服力了!她為了當太后,拿出私房錢來捐了,以為能一本萬利,不料做了太后,國庫沒錢,地方上也沒給她進貢多少好東西,還鬧了點小虧空。水二娘子誘之以利,水太后一想,也對。

    當下拍板:“我便賜婚吧!”

    水二娘子喜道:“是極是極!這樣最好啦!太后賜婚多大的體面?又有誰敢違抗呢?”

    兩人各有思量,都琢磨著自己是得益的。水二娘子又催促著水太后下旨:“多好呀,叫顏家雙喜臨門。”巴不得馬上回家辦喜事兒呢。

    水太后即使人去顏家宣命,並要庚帖等,正好趁著顏肅之也在京里,將這事兒給定下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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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苦逼的虞喆

   卻說水二孃子往李傢吃喜酒,一眼就相中了顏神佑,想求來給她兒子做媳婦兒。又恐顏傢不答應,便出了個賤招,往尋水太後去,請水太後賜婚,想藉勢來壓人。

    水太後權衡再三,也樂得給孃傢爭好處。竟聽了水二孃子的攛掇,命自己宮中宦官取了腰牌,去往宮中宣旨。

    且不言水二孃子見水太後出手,喜不自禁,隻在宮中奉承水太後,話單揀好聽的來說。

    卻說這宦官奉水太後之命外出,走得是威風八麵。眼下宮裡以水太後為尊,米皇後且要退後一步,跟在水太後身邊的宦官如何能夠不威風?

    然而宦官再威風,進出宮門還是要被查驗的。負責禁衛的恰恰是一個一點也不怕水太後的人唐儀。

    自打齊王死了,虞喆對唐儀可真是當成一傢人來看了。唐儀心知肚明,這事兒是他自己佔了便宜了,虞喆雖有準備,恰能證明不是他動的手。糾結了一迴,唐中二也隻能自認倒黴。不然還能怎麼樣呢?除非他造反,不然這口惡氣他現在就得嚥下去了。

    他倒是有心不去做這個官兒,誰愛給虞喆這個小王八蛋看門兒誰去,他老人傢有田有宅有個好姓氏,樂得在傢裡享清福。閒來無事四處蹓躂,招貓逗狗,遇到水貨們揍他們個滿臉花兒,生活樂無窮。又或者跑到昂州去,可想可想他好朋友顏中二了呢。

    無奈大長公主雖然是個半文盲當了這麼多年公主,她依舊不愛學習,混成個半文盲已經是老天開眼了戰鬥經驗卻十分豐富。她老人傢自己慪氣走了,卻硬將唐儀給留了下來,且說:「你要走了,便是傻了,豈不是將這宮裡由著那個小賤-人作主了?想得美!你不許走,還要將這宮裡看嚴了!」

    大長公主眼裡,這天下是她爹打下來的,是她兄弟發揚光大的,傳給她侄子,她樂意。要是旁的什麼人,比如水太後,想來分一杯羹,藉此耀武揚威,她能慪死!不行,絕對不行!憑什麼老孃帶著兒子走了呀?好給你們騰地方麼?

    唐儀天不怕地不怕,就隻怕這麼一個媽,雖然氣悶,他也留下來了。

    這一留,就頂了大用了。

    育聖宮的人,別人不怕,卻是有些怵這個不講理的唐虎賁的。唐儀手下的虎賁,禁衛上的事情馬馬虎虎,卻對一件事情尤其熱忱檢查育聖宮出門的人。偏偏唐儀和薑戎分了任務,因唐儀與虞喆關繫更近,虞喆更樂意讓這位已經是他一個人表哥的人離禁宮更貼近一些。是以育聖宮的人出門,必得過唐儀這一關。

    育聖宮的宦官不得不將挺得高高的胸脯縮一縮,揚得朝天的下巴再掰迴來。當然,也絕不可失了水太後的麵子,否則迴來又要捱水太後的罰了。出門得登記,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兒,哪怕是皇帝,出門兒也得跟負責宮禁的打招呼。得記下你出門的時刻,出門要辦的事項,奉誰之命去的,又或者今天是某官宦休假出宮見親人,諸如此類。

    虎賁因長官的關繫,對育聖宮是相當不待見的,唐儀又有吩咐,凡與育聖宮相關,必得仔細盤查。這一盤查,就把唐中二氣了個火冒三丈!

    反了天了你,還要往宮外下命令?你下的什麼命令啊?唐儀不管宦官那討好的笑容,扯了水太後那用了印的所謂「懿命」一看,抬腳就將這宦官踹了個筋鬥!

    咬牙切齒地道:「來人,統統拿下,一個也不許放過了,堵上嘴,守好了門,從今往後,沒有我的話,一隻蒼蠅也不能放出去!臥槽!這是要瘋嗎?!你,去與薑大說,有人要作踐他妹妹傢了,讓他速來勤政殿,你,老子給你假,滾去泉安侯府給顏二報信兒去,讓他速來!」

    揪著宦官,攥緊了「懿命」,一路罵罵咧咧就往勤政殿去找虞喆。

    虞喆正在勤政殿的後殿裡批奏章呢。秋天到了,各地的租賦漸次上繳,雖然也有各處報災的撥款一類,好歹有了進項了,虞喆的心情好了一些。臉上也掛上了久違的微笑,為了樂美人之死,他最近心情可差得很。

    纔翹起嘴角,就聽到奇怪的聲音,外麵響起阻攔的宦官驚恐的聲音:「虎賁、虎賁!虎賁有事,且要通稟纔好!」卻不敢硬攔,京城內外都知道,唐儀是個神經病,發起橫來能跟他親舅頂嘴的主兒,揹後還有一位戰鬥力暴表的女壯士撐腰。而且,虞喆現在信任他!

    虞喆的信任也不算錯付,至少,唐儀現在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為他攔下了一件禍事。

    虞喆聽到騷-動之聲,耳朵一跳,心中咯登一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樣的情景似乎之前也發生過一迴?是什麼時候呢?

    還沒想明白,唐儀已經手揪宦官大步走了進來靴子都沒脫。他在當值,一身戎裝,牛皮靴子的硬底兒踹得宦官到現在還沒緩過氣兒來。

    虞喆見唐儀一手拎著個挺眼熟的宦官,細一看,這不是育聖宮的麼?就頭疼了起來。再看唐儀另一手裡,似乎捏著塊奇怪的帛片,這花紋也略熟悉!還沒來得及問,唐儀已經將這宦官摔到地上去了。右手裡的帛片正牴到了虞喆鼻子底下:「自己看罷!」

    唐儀不講理是出了名兒的,這一點虞喆知道。然而唐儀再不講理,在御前還是要收斂一點的。哪怕他大女婿死了,他都沒鬧成這個樣子,虞喆腦筋也不慢,很快想明此節,便將唐儀「失儀」的事兒拋到一邊,關心起唐儀為何暴怒來了。

    伸手拿過帛片一看,虞喆臉上驟然變色,驚疑地看嚮唐儀:「這是真的?!」

    唐儀冷笑道:「你自己看呢?」一指這地上七歪八倒的幾個小宦官。

    小宦官連自認倒黴的機會都沒有,隻剩下害怕了。唐儀發瘋就發瘋,這個不算什麼,頂多吃點皮肉之苦。迴來在水太後麵前一哭訴,黑的說成個白的,說不定還能鬨倆湯藥錢,再告唐儀一狀,逮著機會給他個小鞋兒穿。

    可虞喆一變不開心,水太後是不會為了他們跟兒子過不去的。

    現在虞喆正是非常不開心!宦官們連哭訴都不敢開口了,隻得問一句答一句。

    也隻有一問一答而已。

    虞喆問:「太後如何下這等亂命?!」

    宦官的常識還是有的,聽到「亂命」,就知道這趟原本認為的美差現在已經變成禍事了,一字也不敢多言,隻說:「水二孃子今日入宮請命。」

    唐儀聽了,冷冷地「哈」了一聲,滿眼的不屑。

    虞喆快要氣瘋了:「王八蛋!淨會添亂!她作死呢吧?!無知的賤人!」也不管這是她舅媽了,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唐儀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就在我現在演戲吧!跟老子說可沒用哦。

    等虞喆罵得告一段落了,纔伸腿捱個兒踹了一迴,說:「這群狗纔,方纔在宮門口喊得可大聲。虎賁歸我管,可禁衛不全是歸我管。那一位,嘿嘿」

    那一位可是顏肅之他大舅子!真正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能不關心外甥女兒麼?

    虞喆冷汗就冒了下來:「 表兄不是將人都捉了來麼?」不然他何必這麼有把握地先罵一迴出氣?

    唐儀點頭道:「是啊,長腿的都抓了來了,可話不長腿就能跑呀。」

    虞喆瞪大了眼睛,還沒說什麼,就聽說薑戎求見。

    虞喆快要瘋了,連忙對唐儀道:「表兄,保密呀!」

    唐儀道:「聖上覺得他會信自己聽到的,還是信咱們在這裡隨口說的?」

    說話間,薑戎也來了,他倒守禮,殿下脫了靴子來。一舉一動,不愧名門如果臉色不是那麼難看就好了。

    進了門,人傢什麼話也沒說。因是禁衛,他是少數允許佩劍上殿的人裡的一個這種情況僅限於他當值的時候。見了虞喆,先舞拜,爾後解劍,再免冠,又摘了腰間節,三樣一塊兒擺虞喆跟前。

    虞喆膝蓋都要軟了!

    薑戎要是跟他爭一爭,那還好,他總有辯解的餘地。薑戎一句話不說,官帽也脫了,劍也解了,身份證也扔了。這三件事做齊,隻能說明一點:他什麼解釋也不想聽了,他要炒掉虞喆這個老闆,然後迴傢吃自己。

    虞喆強自鎮定地道:「卿這是何意?」

    薑戎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虞喆,一字不說。他的心裡是憤怒的,考慮到薑傢有一段慘痛的歷史,便知他們傢將女眷的安全看得十分之重,與傢族自尊相連。哪怕是嫁出去的妹妹,也不能受這樣的侮辱。

    虞喆訕訕地道:「此事是太後亂命。」

    薑戎一叩首,虞喆以為他態度軟了,道:「卿放心,我必與卿一個交代。」

    薑戎再拜,虞喆舒了一口氣,豈料薑戎拜而後起,劍也不拿、冠也不帶,就這麼……走了!

    虞喆慌得站了起來:「卿且留步!都隨我來!」

    話音纔落,又有通報顏中二來了!

    虞喆臉都白了!隻有他明白,水太後這事兒錯得有多離譜!現在苦主來了,虞喆想死的心都有了,心裡將水二孃子咬死八百迴不止。

    顏肅之來了,一身的佈衣,手裡還捧著個大包袱,也是什麼話都不說,將大包袱往地上一放。他也要鬧罷工了。

    虞喆道:「別這樣,別這樣,我都明白,我都明白,這就與你們一個交代,都隨我來!表兄,點二百虎賁來!」

虞喆帶著一堆人往育聖宮裡去,自然驚動了不少人,眾人都在猜這是怎麼了?也有消息靈通的,悄悄聽到了一絲風聲兒,明白人都咋舌:「這太後真是不懂事兒。」

    虞喆踏進育聖宮的時候,水二孃在為水太後展望了光明的前景,水太後地位有了,大概是小時候受過窮,對於錢財便有著十分狂熱的愛好。聽水二孃說什麼「一旦新婦來,便使她去熬鹽做糖來,來錢可快!」水太後也笑開了。

    正說笑間,見虞喆黑著臉走了進來,身後甲士行動間發出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虞喆對水太後匆匆一禮,不等水太後開口,便問:「這是阿孃下的令?」

    水太後與水二孃子看到顏肅之也來了,還有唐儀、薑戎都來了,曉得這兩個與顏肅之關繫好,還以為這是女方傢長來應命,又有保媒的呢,兩個傻女人笑得可開心。

    水太後還笑著點頭:「是呀,好不好……」問號還沒問出來,虞喆便一揮手:「都與我拿下!」

    甲士一擁而上,連水二孃子都沒放過。隻剩水太後一個光桿兒司令傻坐在那兒,還要問:「這是怎麼了?」

    虞喆一個字解釋也沒有,隻管下令:「杖斃!」

    甲士得令,當庭杖斃太後待者計宦官四十七名、宮婢六十二名,甭管心腹侍者還是掃地的丫頭,一個沒剩,都給打死了。他水舅媽帶進來的侍女,也被一把揪出,一起打死。

    育聖宮前的青石闆都被打出來的血浸紅了。虎賁下手極狠,為了限止打而不死,哪怕沒氣兒了,還要照腦袋上再來那麼八、九、十來下,保證死得透透的了。

    水太後好弄小巧,卻不曾見過這等場麵,一時嚇呆了。直到虞喆抽出唐儀的佩劍,一手揪過水二孃子的頭發,劍鋒一閃,將水二孃子插得亂烘烘一頭金飾的發髻削成個參差不齊連洗剪吹都不如的狗啃發型,纔尖叫出聲:「大郎!你要做甚?那是你舅母!」

    虞喆一張小臉蒼白,冷冷地望著水太後道:「爪子伸得太長了又不肯好好管,我便隻好幫她剁掉了!」

    水太後被嚇得癱在了坐榻上,喃喃地道:「這是為甚?」忽然眼中放出瘮人的光綵來,惡狠狠地看著唐儀等三人,逼問道,「你們要做甚?」

    沒人理他。

    唐儀比較沉不住氣地冷笑了一聲,另外兩個麵無表情,跟看了一出一點也不好笑的滑稽劇似的。虞喆有些難堪,卻知道隻是杖斃些個奴婢是根本不能搪塞的。除非殺了水二孃子,這事兒就不算完。何況水二孃子還活得好好的,死的都是不相乾的人。

    他沉聲道:「阿孃老餬塗了,還是不要出門了,虎賁調甲士,與我守好育聖宮,育聖宮片字不許流出。請阿孃善自珍重,我這便讓皇後為您再挑老實可靠的奴纔來。」

    水太後傻了:「你這是要軟禁親孃嗎?」

    米皇後到了,聽到這一句,又止住了腳步。虞喆看到了她,走過去輕輕說了幾句話。米皇後臉色大變:「怎可」

    虞喆一擺手:「你去挑些老實懂規矩的人來罷。」將米皇後打發走,自己有些不大敢看顏肅之了。顏肅之與薑戎麵麵相覷,兩人皆不以虞喆不靠譜,沒想到他這迴腦子居然清楚了。

    虞喆在傢庭瑣事上是沒人教他要怎麼處置,他爹的後宮本來就亂七八糟,沒有個正形,是以他遇上了事兒手忙腳亂。然而事涉禮法,他是有正經老師教的,自然又透徹了起來。

    兩人對虞喆一禮,抱著包袱走人。虞喆舒了一口氣,對唐儀道:「這件事情能壓下來是頂好的,說出去了大傢臉上都無光。表兄替我跑一趟,好生勸勸顏仲泰罷。」

    唐儀對他也有點颳目相看了,口氣也溫和了不少道:「這卻無妨。隻是,這事兒未必能壓得下去,狗纔們太張狂了,宮門口這麼一喊不說,外麵不定是不是已經說開了呢。到時候……就隻好看運氣了。」說完,還衕情地看了虞喆一眼。

    虞喆氣苦!

    唐儀又加了一句:「別再出事兒了,啊」

    虞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唐儀也覺得他有點可憐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想了,太後一個婦道人傢,在宮裡能有什麼不妥?沒人攛掇她,她曉得顏傢有幾個小孃子?那是你舅傢不假,可別叫太後被拖累了纔好。這事兒,壞的是太後和你的名聲。水傢小人,本就沒什麼好風評,聖上卻不衕!好自為之呀。」

    這話還真是十分誠懇,虞喆聽來也很受用,對,他媽就是個不大懂事兒的婦道人傢而已。哪怕出錯,也不會闖太大的禍,有錯也是別人的錯!這個別人,現在就是水傢了。

    虞喆沉重地點點頭:「有勞表兄了。」

    虞喆道:「嗐,說這個就沒意思了。您要覺得這事兒有道理呢,我便將這話傳給他們去。」

    虞喆麵無表情地從嗓子裡「唔」了一聲。

    唐儀知道,這事兒算是成了。虞喆已經答應了,將水傢拋出來以解眾怒了。一施禮,大步走出去了,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這事兒,於顏神佑的名聲無損,隻能凸顯出顏傢硬氣,不樂意的事兒就是不能答應,也能顯示出大傢守禮。至於水傢,那就是個醜角兒。即使是醜角,也會有人心疼呀,水太後這個老孃們兒,得心疼死了吧?

    唐儀開心得想吹口哨。

    水太後確實心疼得要死,還嚇了個半死。等虞喆跟唐儀說完話,迴過頭來走近她的時候,她嚇得整個人都縮到屏風角落裡去了。

    虞喆看在眼裡,心疼不已,輕聲道:「阿孃不要怕。」

水太後大聲哭了出來:「這都是為了什麼呀?!」

    虞喆無奈地道:「是阿孃不懂,阿孃大錯而特錯了。士大夫,我且敬之,阿孃怎能奴婢視之?」

    水太後:a-a?完全有聽沒有懂。

    水太後原不是個笨人,真要是個呆子,是不可能在先帝的後宮裡活得這麼久,還生下個兒子來的。然而正如虞喆一般,先天條件再好,後天養成跟不上,那也是白搭隻會養得更歪。

    先帝的後宮就是一個沒什麼規矩的地方,想一個明目張膽給大將的小妾厚賜重賞的皇帝,他能是個什麼守規矩的人呢?水太後纔入宮時,也隻是個有點野心、有點小心機的普通少女罷了,一落到先帝後宮這個大染缸時,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麵目全非了。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也就是這麼個道理。

    他喜歡什麼樣兒的,哪怕不說,也自有人揣摩。開始是先帝的喜好影響了眾人,眾人被影響之後,又反過來加重了這種氛圍。這個氛圍一言以蔽之,亂!

    太亂了!沒一點兒規矩影兒,硬要說準則的話,那就是鬥,人人都有兩張臉,對著皇帝就是張芙蓉秀麵。一轉頭,互相一看,別說變臉了,簡直是換頭換成一個鬥雞腦袋!你贏了,那就是錦衣玉食,你輸了,那就是踩到泥裡。遵循著最原始的法則,弱肉強食,誰得勢了誰說了錯。

    這麼說其實也不算錯,這世界原本就是物競天擇的。隻是他們忘了,生而為人,與赤-祼-祼的動物世界還是有區別的。除了這些跟紅頂白、赤胳相搏、唯利是圖之外,還有更多的人心裡有那麼一點規矩、有那麼一點骨氣。

    虞喆不得不給水太後掰開了細說:「朝廷重士,便是為君者,也要禮敬士大夫。婚姻之事,從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天子何乾?又與天子母何乾?」

    水太後驚呆了,三觀都被震蕩碎了有木有?!「怎麼貴為天子,連些許小事也管不了?!成個親,多大的事?賜婚不是體麵麼?!」

    虞喆頭疼地道:「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怎麼可以生拉硬拽?!奴婢猶畜產,拉來對配對之前也要問一聲呢!何況是士大夫?!二者天淵之別!阿孃視士大夫如奴婢,要兒如何麵對天下?!士人大夫,如何肯服?」

    水太後頭很暈,抖著聲音道:「真有這麼嚴重麼?」

    虞喆道:「阿舅傢能活幾個,就看他們的怒氣有多麼重了。嘿嘿,阿孃貴為太後,便是有錯,也不好深究。水傢不問因由,徑往育聖宮裡來,是目中無人,是將士大夫視作兒戲!這仇結得大了去了!」

    水太後尖聲道:「大郎,那可是你舅傢呀!」

    虞喆認真地道:「因阿孃說著,我對他們自是不衕,豈料慣壞了他們,惹下這等禍事來!要我保他們?我且自顧不暇,又有誰人來幫我?」

    虞喆猜得也對也不對,現在京城裡沒人想對付他,倒是有一群變態,想要搞死水貨。

顏肅之還想瞞著閨女,不讓她煩心,薑戎卻是旁觀者清,對他道:「還是說罷,不然日後讓她知道了,不定生出什麼事來。再者,是有些人需要得點教訓了,叫丫頭出了這口氣罷。你們府上本傢那裡,也說一聲纔好。」

    顏肅之迴傢便將此事說了,自己一臉的冷怒,熟悉的人都知道,中二憋著火了。他對虞喆的忠心,本就不是那麼純粹,也是看先帝麵子,也是因為……五王都已經得罪了。現在一權衡,虞喆有這麼個親媽,還不如五王那裡呢!天下無事便罷,一旦有事,指望他保駕勤王,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顏神佑卻是明擺表示她憤怒了:臥槽!為什麼最近總遇到經典天雷梗?!擋箭牌梗玩完了,又開始玩賜婚梗了啊?!你m當大臣是豬狗還是牛馬?隨便就被你拿去配對玩兒了?!脖子上頂還是人腦袋麼?油潑猴腦了吧?

    楚氏的臉已經沉得不像話了!當年她因高祖做媒,陰差陽錯跟顏啟過了幾十年的惡心日子。現在水太後比高祖還狠,直接想「賜婚」?玩兒你的蛋去吧!

    楚氏問顏神佑:「你想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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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7:23 |只看該作者
146 暴走的變態

    好好一個大活人,被人當牲畜一樣的看待了,擱誰都不可能不生氣。不止是自己,連家人都覺得受到了侮辱。這種噁心的感覺,真是歷久彌新,想想就要吐。毫無意外地,顏神佑暴走了!楚氏暴走了!

    她倆一暴走,自顏孝之往下,整個顏家都是一個哆嗦。楚氏的厲害,是大家都知道的,中二如顏肅之,自打正常了,見了她都跟鵪鶉似的。顏神佑的厲害,更是有目共睹的,雖然昂州對消息進行了封鎖,京城知道得不多,整個顏家內部是知道的。這是一個拿人頭給她爹搞到侯爵的狠人,顏肅之逼急了管她叫祖宗。

    楚氏問顏神佑:“你想怎麼辦?”

    顏家上下集體失聲,都等著她回答呢。

    顏神佑心裡已經氣瘋了,臉上卻是冷冰冰的,嘴角還掛著一點冷到骨頭里的笑影兒,微一俯身,對楚氏道:“這等無禮之事,理會它做甚?非禮毋聽,非禮毋視,非禮毋言而已。”

    呸!

    就沒一個人信的,別開玩笑了,御史上了那麼小小一本,你就能掀翻御史台。老虎改吃素?那也得看老虎的胃答不答應!

    果然,顏神佑又來了下一句:“家內皆是朝廷柱石,何必理會些許小事?如何不將眼光放到正事上來呢?聞說如今天下年年有災異,處處有欠收,租賦不比往年,而花費靡多。伯父為尚書令,如何不問上一問?管上一管?”

    顏孝之本來是生氣的,雖然分了家,卻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顏字來。這麼羞辱他侄女兒,無視他弟弟,就是羞辱整個顏家滿門!已經卷好了袖子,準備明天找虞喆理論去了。

    這事兒,倒談不上什麼不能說的,說出來了,於顏神佑也沒什麼太壞的影響,就是噁心罷了。傳出去了,大家只能說水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他們不自量力,說水太后糊塗,說虞喆太荒唐無能。至於顏家,他們拒絕了,那是不諂媚,是有骨氣。

    顏孝之是想跟虞喆討個正經的說法的,還得讓水貨們低頭認錯。

    現在聽顏神佑這麼一說,雖然不曉得她有什麼安排,卻也知道她這是劍指何方。搞這麼大陣仗,水貨們要倒霉了吧?顏孝之默默給水貨們點了一堆蠟燭。有氣無力地道:“有話直說罷。”

    顏神佑笑得自然了些,輕快道:“已經直說了呀。伯父就不想知道,這朝廷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麼?昂州繳得少,是因為有兵事,一應糧餉自籌了許多,朝廷只發了些馬匹、甲仗,並不曾花朝廷多少錢。今年還比往年多納了許多糧,明年只會更多。其他州郡也是按時繳納。可國家依舊有些個入不敷出,不是麼?錢呢?”

    顏孝之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五王心有二意,自然要截留的,繳得便少。國家又要防賊,又要賑災,如今天下多事,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楚氏伸出指頭敲了敲桌子,對顏神佑道:“要他做什麼,你便說。”她原是有些費解的,便說到錢上,卻聽明白了。

    果然,顏神佑道:“按制,以天下租賦三分之一為帝營陵,眼下民有菜色,這三分之一的租賦如何花用的,難道不該問上一問麼?!”

    顏孝之大悟:“!!!”

    這是個思維的盲區,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為皇帝修陵已經是定制了,沒什麼好說的。而虞喆的做法,是拿錢換他舅家老實一點。這總比讓水貨們到朝廷上搗亂更能讓朝臣們接受,這個,也算是大家睜一眼閉一眼同意了的。所以顏孝之默認是不去苛責這件事情的。

    現在,問題來了,水貨爪子伸太長,不但撈錢,還開始藐視起士大夫來。還攛掇著水太后,一家子不拿士大夫們當人看。是你先過界的,你做初一,別怪我做十五。管得太多,讓你連錢都沒得撈,以前撈的還得給老子吐出來。順帶的,虞喆也得跟著再頭疼一回。

    這種攛掇著“賜婚”的事情,說實話,聞所未聞,往前數幾朝,有史以來,就沒見過記載的。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有先見之明,將這種情況寫進法律裡面了。想整水貨,拿這個事兒說事兒,頂多讓他們名聲臭掉,走正式的法律程序,木有法條!

    顏神佑只得另想辦法,從其他方面入手了。

    皇陵營建上出錯,你特麼活得不耐煩了吧?哪怕是皇帝舅舅,搞不死你,也得把你削成個白板!臉不給你扇成豬頭不罷休。其實顏神佑更想搞死水太后,水貨們不過是小蝦米不過眼前形勢沒辦法直接掐死皇帝親媽,又得表明自己的態度,說不得,就拿水貨們祭個旗先了。不過對於水太后,讓她娘家吃苦,她心裡也得難受。她越想要娘家風光,顏神佑就越叫她娘家打回原形。

    至於虞喆的臉面,親,你連這種事情都管不住,你皇帝還想要臉嗎?

    是,顏家是軍功起家沒錯,即使是軍功起家,不是世家,卻也是朝廷重臣,顏啟是可以配享先帝的人。人品雖然差了點,功勞卻是實打實的。顏家又與世家結親,顏孝之兄弟也算是溫文爾雅,向世家靠攏。現在的顏孝之兄弟,說是士大夫,倒也不算很錯——大家思想差不多。

    所謂士大夫,不是做了某某官便是了,世人的心裡,士大夫不止是官職,更是禮法與氣節的代名詞。否則,便是官做得再大,但是對皇帝百依百順,舐癰吮痔猶恐不足,那是佞臣,寫在史書裡也該入另冊。哪怕是裝,也裝得有點骨氣。【1】

    顏孝之兄弟,在禮法上做的,倒是夠入士大夫行列了。為了在這個行列裡立足,他們就得死扛著這件事情,絕不能有讓步,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而不是裝死冷處理。

    顏孝之看一眼他弟弟,心說,讓你這小王八蛋年輕時不懂事兒。看吧,對閨女疏於管教,現在報應來了,你閨女比你還中二!你頭疼去吧!還好,我閨女比較乖。

    抹一把汗,顏孝之道:“成,那就這麼辦了。”

    楚氏道:“且慢,你要怎麼寫彈章?”

    顏孝之猶豫了一下道:“據理力爭。”他還是覺得要給虞喆留那麼一點臉面的。

    楚氏問顏神佑:“你說呢?”

    顏神佑睜大了眼睛:“當然要據理力爭啦,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顏孝之:“……”我就知道你這小東西沒那麼好心。

    楚氏道:“你去擬個稿子,拿來你伯父看一看。”

    顏孝之:=囗=!親娘哎,您這是不嫌事兒大麼?

    楚氏還真就憋著一口氣呢,她可是因為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吃了幾十年的虧。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讓一向沉得住氣的楚氏暴走的話,現在也就只剩婚姻這麼一件了,現在又來挑戰她的神經!還做得比當年更過份!楚氏是將對高祖等人的怨恨,一齊加到了虞喆等人身上來了。

    再者,虞喆耍了個賤招,讓水太妃升成了太后,楚氏最不情願就是去拜這位水貨太后。現在逮著了機會,不得出口氣麼?

    顏神佑的戰鬥力,楚氏再清楚不過了,不但比顏孝之強,比顏肅之也強不少。就是她了,阿婆罩你去戰鬥!

    顏神佑用請示的目光看一看顏肅之,顏肅之左手摀住了眼睛,右手連揮。顏神佑乖乖答應了下來,開始寫草稿。

    前面一段空出來,擺事實講道理顏孝之做得肯定比她到位。顏孝之是尚書令,接觸到的朝廷正式文件肯定比她詳細得多,修陵的賬目也是顏孝之更懂,這一段就空缺。下一段她開始上綱上線,從國家缺錢,搞得官逼民反,寫到修陵出現了蛀蟲。這不止是在蛀皇帝的棺材本兒,還是在蛀國家的根基呀!這是朝廷的敵人!

    那是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不是什麼小錢兒啊!都貪了去,你死了以後住哪兒?想修墳又得加租子了,這不得再逼人造反嗎?為了平亂,趙家死了多少人喲,等到他們搞得民怨沸騰了,天下大亂了,朝廷忠臣良將都死絕了,皇帝你怎麼辦呀?

    皇帝心疼舅家是正常的,人嘛,誰沒有個親戚呢,但是,舅舅再親,有祖宗傳下來的江山重要嗎?皇帝你不能拿民脂民膏去餵得你舅家腦滿腸肥呀。天下姓虞不姓水,您老腦袋還清楚嗎?

    “愛之適以害之”,沒本事的蠢貨哪兒涼快死哪兒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呀!

    最狠的是後面一句,說的是水貨們只是個普通的妃子的娘家人的時候,就是看起來噁心一點。做了太子舅舅,就開始張揚,還有些不法事。現在做了皇帝的舅舅、太后的娘家人,居然開始挖皇帝的牆角了。您再慣著他,不知道他們要幹出什麼事來了“臣不敢想”!

    是啊,他們還能做出什麼事來呢?

    這一句完全是在提醒大臣們,你們真的不要一起抗議哦?!

    顏神佑真是深得挑撥群眾和上綱上線之精髓,擅長推演嚴重後果,還說得很像那麼一回事兒。裡面還雜了一點私貨,比如近年來造反的人次越來越多之類。朝臣們警惕起來了,哪怕顏肅之父女回了歸義,朝廷裡自然還是有人盯著水貨,讓他們翻不了身。

    顏孝之大汗,心說,真真是口能殺人。自己往一里面添了一點數字,發現水家貪污得還真是不少。不但水家貪污,工程款,別人也貪一點,他便將這些都算到水貨頭上去了。相當水貨的同僚們樂意附和這一點的。

    湊成一篇十分危險的文章,就這麼遞了上去。

    整個過程顏肅之一言不發,心說,你們隨意,這些都是小菜,這筆賬,咱們且記下了。不能現在掐死那個賤人,總有一天要收拾她。不是說虞喆這次做得不好,換個人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但是,總是投鼠忌器的日子,實在是過得太讓人不耐煩了!他自己不想反,但是如果五王要搞事,他決定袖手旁觀到水太后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再來“反正”。

    ————————————————————————————————

    虞喆一看顏孝之的奏疏,心裡咯噔一下:來了!

    可不就是來了麼?真當人家家裡沒人了麼?是啦,顏肅之不說話,顏肅之還有兄弟呢,還有親戚呢,他們是不可能裝死的。顏孝之是尚書令,他岳父是丞相,這倆向著誰,還用說麼?

    姜戎是不說話了,姜戎他舅是廷尉,十分吸取教訓,也十分厭惡水貨。討論的時候,廷尉是相當有發言權的。

    更有甚者,連先前與顏肅之有隙的御史們,也統統站到了他這一邊。

    無他,大家都有一個代名詞——士大夫。

    士人不可辱。

    都曉得水貨撞上硬茬子了,一想顏肅之他閨女有多狠,再沒有人敢為水貨們說話了。口水官司,大家捆一塊兒都打不過這丫頭。話說,被這死丫頭噴的時候,恨她恨得要死,看她掐人、還是掐自己討厭的人的時候,真是越看越過癮。

    顏孝之這裡,是主攻水貨,蔣廷尉助攻。趙忠在朝上哭得尤其慘,雖然子孫多,可死的也不少呀!李今是顏孝之女婿,也是有兵的人,自然與岳父一系。鬱陶的立場,也是十分明白的,必須是向著自己人。

    水二舅被削成了白板,還吐出了之前撈的錢。雖然水二舅拼命在那兒嚎:“不只是我,還有他們。”對不起,這會兒沒人信了。同僚們特別開心有這麼個替罪羊,將假賬做得天衣無縫,人家是專業的,水貨是水貨。證據擺在眼前,那就是他貪的。

    交不出錢來,拿官來抵。得虧是皇帝他舅,有優惠條款——八議。不然蔣廷尉得判他個秋後問斬。哦,現在已經是冬天了,明天砍了都有可能。水大舅教弟無方,且又被蜂湧而上的朝臣們翻出他的許多不法之事,譬如隱田,譬如強買奴婢一類。士人們一擁而上,將先前被虞喆戲弄的怨氣統統發到了水貨們頭上,又將水二舅貪墨之事與他勾連,水大舅的爵位也沒保住,活活被削成了白板。

    虞喆已經無暇管這些了,這些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唐儀已經提醒過了。人家必得表明立場的,表示自己不好欺負。這不是殺幾個不相干的奴婢、削幾綹不值錢的頭髮能搪塞得過去的。皇帝你得表明你的立場,不然大家不跟著你乾了。

    雖有忠義之說,亦有“良臣擇主而事”之理。

    虞喆不得不“大義滅親”一回,快速地同意了蔣廷尉的判罰。蔣廷尉也舒了一口氣,這下好了,可以跟妹子交待了。

    然而,虞喆的事情還沒完。他的立場表明得還不夠,整水貨這是附帶的,只是間接的。皇室必須直接表態,表明他們是尊重士大夫的。

    虞喆忐忑地等著下文。

    很快,下文來了。

    顏神佑稟承著一貫的風格,要麼不做,做便要打到七寸上。她老人家跑到姨媽家哭了一場,她的姨媽,正是御史大夫家的外甥媳婦兒。蔣家也是世家,瞧水貨不順眼久矣!

    巧了,御史大夫也正想要刷一刷存在感呢。

    這回上表的人便十分有份量,御史大夫蔡峰親自來問皇帝。聽說水太后不問人父親的意見,硬要給人“賜婚”,在宮門口被攔了下來了?有這麼幹的麼?皇帝您老怎麼說?將士大夫視作奴婢,這是你的態度嗎?如果不是你的態度,你媽這麼說,你要怎麼解釋?要怎麼收場?攛掇你媽這麼搞的人,你是怎麼罰的?這是禮樂崩壞你造嗎?!

    水家不傷筋動骨,大臣們是不肯答應的。說這事兒不是虞喆的意思,很多人是不肯相信的。

    虞喆嚐到了尊奉一個沒常識姨太太做太后的苦果,再果,他也得嚥下去!

    於是,虞喆只能承認,皇太后年紀大了,是在“亂命”,大家不要聽。這句話,被記了下來。估摸著以後水太后說什麼,只要有人不樂意,就可以說她糊塗亂命。攛掇了水太后的水二娘子,也被水二舅要求離婚了,說她犯了七出之“口舌”,蔣廷尉卻又多管一回閒事,說水二娘子為公婆守過孝了,不可以離婚,硬讓水二舅咽了這口惡氣。

    最後,虞喆終於明明白白地表示:“國家重士,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發誓,絕對尊重士大夫,尊重朝臣,不使外戚凌於朝臣之上,不以奴婢視士大夫。

    大臣們滿意了。

    虞喆很不滿意,對舅家尤其不滿,又削了一回水家的門籍,這一回,他是打死也不讓水貨們入宮了。並且示意米皇后,看緊了水太后。快過年了,今年的朝賀,水太后自然又“病了”。米皇后暢心快意,還要作憂愁狀,請虞喆不要過於憂心。大臣們都是好意,肯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強。

    虞喆一想,也對。只是這個年,他注定是過得不痛快了。愛妃死了,還是被他蠢死的。親媽被關了,還是他自己關的。舅家被逐了,也是他親自逐的。

    事情還沒完。

    有了讓皇帝出醜的事情,五王怎麼能不圍觀一下?不但要圍觀,還要煽風點火,火上澆點油。順便還要拉攏一下朝臣:這皇帝忒不是東西了,要不,跟我幹?

    顏肅之就收到了隱諱的提議。

    中二病微一哂,心說,不把老公雞搞下來,老子傻了才給你們出力。前頭老子出完了力,後頭老公雞扯喉嚨嚎幾句,老子白乾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呀?

    將此事拋到腦後,他去尋唐儀喝酒去了。

    兩個中二病喝得十分開心,唐儀道:“哎喲,可算出了一口惡氣了。我說,你怎麼不跟那個小東西鬧一鬧呢?”

    顏肅之道:“我得做個好人呀。”

    唐儀大笑。

    顏肅之猶豫一下,問道:“最遲年後,我便要回昂州去了,當然不好在這個時候生太多事端,就是委屈丫頭罷了。這筆賬,日後我定要為她討回來!不過,你要不要將招娣姐弟幾個交我帶去昂州散一散心?”他依舊說著招娣以前的小名兒。

    唐儀想了一想,道:“也好。”怎麼看,虞喆怎麼不靠譜呀!所以孩子們一定要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寶貝兒子,就這麼一根獨苗,可得放好了。京城不太平,虞喆現在雖然信任他了,誰知道這表弟什麼時候會不會再抽一回瘋呢?

    ————————————————————————————————

    顏肅之與唐儀商量事兒的時候,顏神佑正在家裡無聊玩投壺。她的投壺技術很不錯了,開始練習遠程打擊。原本照她的計劃,趁著在京的時候,是要整頓一下京城的情報網的。不想最近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風頭太勁,行動有些惹人注意,不得不收斂一點。

    陪她一起玩的是姑媽顏氏生的表妹,徐昭的胞妹——徐旭。家庭形態的關係,阿旭小朋友也是個淘氣的姑娘,平素也是不喜歡女紅一類。她是跟著母親一起過來的。

    反正這事兒一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過來安慰她。雖不是件大事,但是挺噁心人的。於是親戚朋友們今天你來、明天他來,都來跟顏神佑玩耍。顏神佑不得不放下正事兒,專一與親戚們搞社交互動。這一塊兒搞得好了,也能得到不少情報呢。

    至少,通過與她們的交談,顏神佑是知道大家對於皇帝頗有微詞。如果說這個還能視作是對她的遭遇說的順風話,那麼,不經意間偶爾提及五王,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似顏氏與周氏這等,兒子跟著顏肅之在昂州混日子的,更是跑得勤快一點。顏氏與顏肅之一對逗逼姐弟,早在年輕的時候還真是鬧了個亂七八糟,眼下年紀大了,彼此平和了,彷彿又找回了年幼時的那種親情。顏氏在家裡又是個說話頂用的人,跑得更是勤快。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徐昭就是個二逼青年,水平呢,不至於真的什麼都不懂。要說精英,那也算不上,必得讓他舅舅好好照拂。

    且她還有心要操:徐昭年紀不小了,得成親了吧?可人在昂州呢,這婚要怎麼結?她得跟顏肅之商議商議,也要拜託姜氏給盯著點兒。

    說到婚事,她又多一句嘴:“神佑已經及笄了,她的事兒,你們有個定數沒有?有相中的趕緊下手,給丫頭定下來了,也省得亂人惦記。”要說顏神佑說給徐昭,那也是親上做親,且顏神佑這丫頭本事也不小,自然是挺好的。

    不過顏氏留了個心眼兒,覺得這事兒未必能成。自己兒子那個樣兒,自己看著不錯,姜氏未必能看得上眼。真個要親上做親,姜雲豈不更現成?

    不想姜氏答道:“他爹在昂州倒是瞧上一個能幹的孩子。”

    顏氏聽著這話不對味兒,小心地問:“能幹的孩子?可是世家子?昂州有什麼出名的士人麼?”

    姜氏聽她提“世家”,真是五味雜陳,正常人自然是想與世家聯姻的,可惜自己閨女是個變態呀。艱難地搖了搖頭:“孩子好就行了。”

    顏氏心裡很是不甘的,她眼裡,弟弟好,娶了個世家出身的弟媳婦,這個正常。弟弟好了,侄女自然也是好的,豈能不嫁世家?不過這是人家的家事,她琢磨著自己拗不過顏肅之夫婦。思來想去,她先不甘心上了,心道,回去我說與阿娘聽!

    楚氏在顏家是萬能的,有什麼問題都找她。合理的不合理的,乃至於違法的,到她那裡,肯定能問到辦的。一定要攔住了!養得這麼好的閨女,就這麼賤賣了,那必須不行啊!

    當天下午,顏肅之夫婦就收到了楚氏的召喚——帶著閨女過來,咱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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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虞吉吉好倒霉……

    【1】士大夫與佞臣的區別大了去了。

    這區別不在於做什麼官,同樣是宰相,有的就是忠臣賢臣,有的就是奸臣逆臣。不在於怎麼做官的,同樣是進士出身,有的就是高風亮節,有的就是貳臣。不在於有沒有才華,都是才子,有的就死難如方孝孺,有的就跪舔如解縉。

    區別在於人品,在於氣節。士大夫不是一個封號,不是強權號令就能夠打入的圈子。

    真正的士大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武威不能屈。守義、有節、遵禮、循法,剛毅不可奪志。

    不是跟人家做一樣的官、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舐癰吮痔之輩就能冒充士大夫的。

    自稱士人,而做不到直道而行的,那都是癩蛤蟆插雞毛撣子,冒充大尾巴狼。是與不是,自己說了不算,同黨說了不算。

    只不過後來有些人好往自己臉上貼金,認為讀過書,考過科舉做了官,就是士大夫了。事實上,斯文敗類四個字,才是他們的真實寫照。

    《新唐書·祝欽明傳》:“帝(中宗李顯)與群臣宴,欽明自言能《八風舞》,帝許之。欽明體肥醜,據地搖頭睆目,左右顧眄,帝大笑。吏部侍郎盧藏用歎曰:'是舉《五經》掃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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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7:34 |只看該作者
147 女王的誤會

   接到楚氏傳召的時候,天都擦黑了,姜氏在家裡,頭髮已經解了。

    這年頭不流行剪頭髮,頂多修一修髮梢一類。姜氏一頭厚發,本就十分沉重,又因有身份,回到了京城,但有略莊重些的場合,須得再戴個假髻,插帶上首飾。整個腦袋上的負重得上十斤,脖子累得要命。所以不單是她,但凡她這個身份的貴婦人,必得跟個捏肩搥背的。一旦沒有應酬,就恨不得把這些都解了下來。

    在昂州的時候還好,又熱,風氣又沒京城這麼愛裝。可一回來,就得再拾起這全套的行頭。

    連著應酬這麼多天,又有各種事,今天客人(顏氏)走得早(告狀去了),天色一暗,姜氏見這個點兒除非急事再不會有客人正式登門了,便放心地卸了假髻與首飾。鬆鬆挽一個低髻,吩咐了廚下晚飯,道是天冷了,大人孩子都是從南邊過來的,不甚耐寒,讓再加一個蘿蔔燉羊肉。

    才吩咐完,邰陽公府那裡,說是太夫人傳話過來,讓郎君娘子著小娘子小郎君過府用飯去。

    姜氏不用抬頭看天,都知道時候不早了,冷不丁這會兒叫去吃飯?那肯定不是為了吃飯,必是有其他緣由。即使如此,還是得答應了下來,命阿方去叫顏神佑和六郎。姐弟倆正在那兒練把式呢,六郎被他姐虐得可慘。李老先生不想入京,就留在了歸義跟丁號一處混了。六郎入京,這便沒了一個正式的先生,顏神佑左右無事,就虐一虐他。

    飯前稍微運動一下,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嘛。

    才放下手中竹劍,姐弟二人擦著臉,顏神佑的表情很豐富,六郎的表情很……好吧,木有表情。聽說姜氏讓他們換衣服,顏神佑還想,運動完了,肯定要換呀,家裡暖氣不不,是柴炭充足,屋裡暖和,也不怕著涼。阿方的下一句就來了:“去大房那裡用晚飯。”

    六郎擦臉的手頓了一頓,微微仰著臉,看他姐的表情。顏神佑也是疑惑的:“有事?”

    阿方道:“是太夫人。”

    顏神佑了然點點頭:“那就是有事,六郎,加緊些,去換身衣裳,不要穿太鮮豔的顏色。”

    六郎不太明白為毛不能穿得太喜慶,倒也點點頭,只是有些愁苦。雖然對自己有多少衣服不甚上心,他卻知道的,自己的衣服,沒有什麼不太喜慶的。那就……選花紋少一點的好了。

    顏神佑也回去換了一身降紅的衣服,首飾也不多戴,心裡還在猜: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事情就是,楚氏炸毛了。

    這位女士一向淡定而又從容,遇事不慌,總能想到很多辦法。上了年紀之後,越發的沉穩了。但只有一件事是她逆鱗——婚事。她能給顏希真選李今做丈夫,不特是看中李家之部曲,也是因為李家雖然不是世家,但是家風不錯,人也挺好。並且,總的來說,跟顏家也是門當戶對的。

    顏神佑這個不一樣!

    可以說,楚氏對顏神佑抱了很大的期望,目前看來,顏神佑也沒有令她失望。楚氏越發想讓顏神佑能夠走得更遠,雖然她不一定會強令顏神佑嫁給誰——這事兒她說了也不算——卻是不能容忍顏神佑在昂州這等偏遠地方,隨便找個人當地土人就嫁了。

    這是她不能忍的!

    聽了顏氏告狀,她火速將顏肅之一家拎過來問話,反正離得又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姜氏只得又將頭髮重新盤了起來,假髻又裝了回去,顏肅之本是呼呼大睡的,又爬了起來。全家跑到邰陽公府去。

    入得府門,顏神佑留意觀察,見一切照舊,心道,這不像發生什麼大事的樣子呀?

    沒錯,這裡沒發生什麼大事,但是你就要有事發生的。

    顏希賢迎了出來,先打過招呼,顏肅之順了順唇上的兩撇小鬍子,問道:“知道有什麼事麼?”

    顏希賢自己都覺得奇怪呢,他現而今也開始上班了,剛下班就聽到母親說:“你阿婆使人喚你二叔一家過來用飯,你去迎一迎,我去廚下看看,總要加些菜的。”他就被打發出來了。

    顏肅之嘀咕道:“這老太太……”被姜氏掐了一把,住了嘴。

    到了楚氏上房,顏孝之已經在那裡了,卻也只有顏孝之在。顏神佑越發覺得奇怪了,這事兒不對呀,要說是有什麼大事兒商議,哪用一家大小都叫了來?要說不是什麼大事兒吧,為什麼將旁人都清了,只剩楚氏與顏孝之?

    再看楚氏臉色,實算不上好。

    顏神佑帶著妻兒行過了禮,楚氏微揚了下巴,命他們坐下,卻命人領六郎下去吃糖。不等顏肅之發問,楚氏單刀直入:“神佑十五了,你們心裡有沒有個數兒?究竟要說什麼樣的人家?”

    合著您老把我們叫過來就為了問這個呀?顏肅之一家都黑線了。顏肅之恭恭敬敬地道:“不用多高貴的門第,孩子人好就行麼,也不必是京里的,昂州有合適的孩子也是很好的。”他反應很快,一瞬間就想到山璞這個女婿,他和閨女看起來都挺合適的,但是門第確實拿不出手。時人的觀念裡,這不是一門好親事。完全不知道能不能說服楚氏呢。

    姜氏也有些緊張的,山璞不但門第不夠高,連爹媽都沒有。李今好歹還有個娘呢,山璞爹娘統統沒了,一個長輩也沒有了!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

    夫妻兩個不敢直說招了個才下山的蠻夷首領當女婿,便往實在了說,說得自己十分憨厚,一點也不挑剔,力圖給楚氏洗腦。楚氏要是個容易被說服的人,她就熬不到現在了。截口問道:“是不是孩子要能幹,還要孝順為佳?”

    顏肅之一想,對呀,點點頭。

    楚氏道:“是不是還得有眼色,跟著有前途的人走呀?”

    顏肅之不好意思了起來,山璞從沒看上他閨女起,就想跟他混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縣令,幾年功夫,就混成個刺史。楚氏這麼說,倒好似誇了他一般。有點尷尬地點點頭,顏肅之道:“咳咳,是呀!”

    楚氏暴走:“是個P!”

    她這一暴粗口,連顏孝之都驚了,心道,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楚氏怒道:“那個阿胡哪裡好啦?”

    眾人:(⊙_⊙)?完全聽不明白這跟阿胡有什麼關係好嗎?

    ——————————————————————————————

    阿胡是顏肅之在巡視全州兼剿匪的時候發現的人材。回來這幾年,也跟家里人說一說。這個阿胡,父親早死,是寡母將他拉扯長大的。為人至孝,又肯賣力,還十分聽話。當然,機靈也不缺,據顏肅之說,還努力學習文化知識,學習行軍打仗的各種常識。進步飛快,且十分有靈性。對了,長得還一表人材!

    作為一個下屬,楚氏覺得阿胡是合格的。然而一旦懷疑他會成為孫女婿,楚氏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

    顏肅之剛說了兩個字:“不是……”

    楚氏鋒利的眼神就掃了過來:“你住口!這樣的莽夫,怎麼能當女婿?”

    姜氏道:“不……”

    “你也是!他胡來,你就由著他胡鬧麼?孝子未必能做得好丈夫!有些長處,讓他用心做帳下兵就好,何必要當女婿來?”

    顏神佑目瞪口呆:“阿婆……”不是這樣的好嗎?越說越覺得山璞跟阿胡有點像了,雖然是在否定阿胡,可是好像也在否定山璞呀!顏神佑發誓,楚氏要是反對山璞,她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楚氏很失望地看著顏神佑:“你也是這麼想的麼?”不等顏神佑說話,又截了過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時看著不錯,不代表一世就通過得好!要是不能門當戶對,以後有你的苦頭吃!你得花幾年的時間,才能讓他每天睡前洗腳。得忍著聽村婦的污言穢語,吃飯時聽咂舌嘖嘖,噁心得咽不下去。費多少雞舌香才能清得了那口臭。長得好看頂什麼用?對著那張臉,你得擔心生的兒子長得像他,讓你不能忍得想掐死親生兒子!”

    顏神佑從來沒見她這麼失態過,這麼一句話也不肯讓別人說。楚氏一直是優雅的,有耐性的,與眼前這個激動的老婦人的形象,相差甚遠。

    女王大人看似鎮定,顏啟卻是真的傷她至深。

    顏孝之等人也驚呆了,實不曾想過楚氏有這些苦楚,完全不敢去想像,她是怎麼熬過這麼些年了。本以為她已經看淡這一切了,不料受了這麼一個刺激,統統爆發了出來。顏肅之連爭辯的話都給忘了,回味楚氏句句控訴,他得承認,楚氏雖然對他冷淡了一點,但是這些話說給顏神佑,真是字字泣血、句句真心。

    顏神佑看著楚氏的眼淚慢慢滴落下來,連忙拿著手絹撲了過去:“不是阿胡啊!方才阿婆說話,我沒好搶話,真的不是阿胡啊!”

    楚氏:(⊙ o⊙)!臥槽!這輩子沒這麼丟人過啊!

    顏神佑在楚氏的瞪視之下,覺得呼吸有點困難,阿胡好歹還是正經編戶齊民呢,上數三代還能在戶口簿上查一查。到了山璞這裡,親爹都沒個正經名字。女王大人能接受不?

    顏神佑伸了一下脖子,小聲道:“他教養很好的,也讀書的。嗯,好些都是阿爹親自教的。”

    楚氏掩飾地瞪了顏肅之一眼,惡狠狠的!顏肅之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是啊!”

    顏孝之怒道:“是誰?!”

    顏肅之道:“歸義侯麼——”

    顏孝之火氣不小:“哪怕不能結姻世家,也好歹門當戶對一點!他他,他不是蠻夷之人麼?”

    顏神佑眼睛都要豎起來了,好險沒糊她大伯一熊臉。楚氏聽到這討論,反而去了幾分尷尬,冷靜下來道:“這個倒還罷了。”

    顏孝之:“!!!”

    楚氏清清嗓子,道:“你那是什麼樣子?若是他,倒也使得了。”

    顏神佑表情麻木地想,山璞這貨,是走了多大的運呀!用顏孝之的話來說一個“蠻夷”,剛歸化的,帶著孝上門求親。中二病的岳父答應了,一向很講究門第的岳母也點頭了,現在連全家最大的BOSS,大家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女王也同意了。一點波折也木有好嗎?這是要逆天嗎?!

    嗯,自上山璞的自己,也是很走運的。顏神佑堅信,這一定是因為自己運氣好!

    唯一不明白的是顏孝之,他是真不懂。哪怕山璞手裡的兵,又有勢力,顏肅之已經是刺史了,何必要將女兒嫁給他啊啊啊啊!作為大家長的顏孝之,一千個不理解,一萬個不明白。

    還是楚氏一語道破天機:“這樣麻煩最少。”說完,還看了顏神佑一眼。

    只有山璞最合適顏神佑,只有這樣一個男人,才能給她提供最寬鬆的環境。換一個人,哪怕男人樂意了,婆家長輩樂意麼?丈夫支持又能怎麼樣呢?還是得為這種煩心事費神,還要再抽空感謝一下丈夫的支持什麼的。

    真是糟心透了。

    還有一樣是顏神佑沒想到的,在楚氏看來,沒爹娘也沒什麼,反而方便。楚氏的心裡明鏡一樣的,顏神佑雖是個女孩子,但是比男孩子的用處還大,一不小心錯嫁進個世家,給夫家幫忙去了。楚氏能心疼得半夜睡不著覺!山璞好啊,沒爹沒娘沒根基,他得依附著顏家,不存在分薄了顏家資源(顏神佑)的問題,相反,他稍憨厚一點還會聽老婆的話,顏神佑嫁是未退,山璞不贅而贅。

    這樣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楚氏說的麻煩,不特是說顏神佑出嫁後的麻煩事少了,還是說顏家的麻煩事也少了很多。

    顏神佑見楚氏也不反對,終於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父母在,祖母在婚事上發言權就小。可楚氏不是一般人,哪怕不歸她管的,她也不一定想不過辦法來。

    話都說開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只有顏孝之,雖然自己女兒嫁了個李今也不是世家,還是覺得侄女兒嫁得虧了,這種觀點,他一輩子都沒改過來= =總有一種“現在已經這樣好了,要是得嫁名門婿,必定更完美”這樣的想法。

    楚氏道:“好了,開飯罷。”

    訴說過往的難堪,對楚氏這樣好強自尊的人來說,是相當不容易的。為了自己的婚事,楚氏連這個都說了,顏神佑心中十分感動,跑過來為她安箸,要伺候她吃飯。

    楚氏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的,去吃飯罷。”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

    顏靜姝悄悄看了她們一眼,猜著這是想要做什麼。水家的事情,顏靜姝是有些快意的,雖然她的妹妹們都很氣憤,顏靜姝卻有那麼一點點快意。現在見風平浪靜,對顏神佑沒有什麼影響,她又覺得無趣了起來。

    總的來說,這一頓飯除了顏孝之心裡彆扭之外,其他人心情尚可。

    ————————————————————————————————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心情好的,自然就有心情不好的,比如水家。

    水家這回算是栽了,水二娘子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給家裡招了這麼大的禍。若非這房子是皇帝賜的,他家現在連住的地方都要保不住了。水二舅貪污,也是給全家搞錢,出了事,自然要一起分擔。水大舅又被削了封戶,心疼得不行,讓全家一天吃兩頓,頓頓稀粥就鹹菜。

    水家三兄弟,三房人家互相埋怨,又說水二娘的不是。

    水二舅休她又被蔣廷尉抽回來,回家就把水二娘子給暴打了一頓。水二娘子滿地打滾地哭道:“我回來說時,你不是也樂得跟吃了蜜似的麼?現在又要怪我,還要休了我?!我為你生兒育女,你要休我?!”

    自家再鬧,也沒忘了記恨一下別人。削了水二娘子頭髮的虞喆,他們是不敢記恨的,水二娘子已經被家暴過了。看來看去,顏家最適合拿來詛咒了!於是明里暗裡詛咒顏家全家死絕的話說出來了,詛咒顏神佑一輩子嫁不出去的話也說出來了。總之,什麼解恨說什麼。說完了,彷彿顏家真的應了詛咒似的,水貨們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這仇,算是種下了,只等有機會,好背後捅上一刀來解恨。小人便是如此,有恨記在心裡,又從來不敢跳出來光明正大與人對陣。只好跟著人身後揀便宜,揀便宜也不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只會來陰的。

    對於顏家來說,水貨就是蒼蠅,鬧到眼前就拍死算完。眼下虞喆是徹底厭惡了水貨們,門籍都削了,水太后都“靜養”去了,水貨如何能掀得起風浪來?顏神佑特別拜訪了一下唐儀,請他幫忙盯著些兒。一旦情況不對,衝到水家來個物理消滅。人死如燈滅,死人如何爭得過活人?

    為此,顏神佑還特別畫了一張……水貨家的平面圖。那個地方,是原來顏啟的府邸呀!

    唐儀開心地收下了那張圖,至於以後要怎麼用,那就不好說了。

    ——————————————————————————————

    卻說,顏肅之一家在邰陽公府吃過了晚飯,趕在宵禁前回到自己家,顏神佑和姜氏共乘一車,母女倆一路無語。都在想楚氏說過的話,真心覺得楚氏這輩子太不容易了。一向很怵楚氏的顏神佑,對楚氏都多生了好些個親近之感。姜氏只是覺得,比起婆母,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得太多了。

    車外的顏肅之也無語,一直以為都覺得親媽對自己太冷漠,好像只是為了責任一般。今日聽這一席話,如果單純作為一個兒子來聽,覺得自己何其無辜。一代入父親的角色,想到自己疼愛尚且來不及的女兒若是遇到了這種事情,登時便什麼都能理解了。

    只是,理解得太晚了,忽略了的感情已經沒辦法挽回了。終其一生,母子之間,怕也再難有親密了吧?

    一路默默無語,回到家裡,卻見留守的阿梅候在那裡似有話要說。顏神佑一個眼神掃過去,阿梅上前道:“小娘子,昂州來信。是山郎的。”有自己的送信渠道,往來書信就頗為便捷。

    顏肅之咳嗽一聲:“看完了早些歇息。”

    顏神佑大大方方地道:“是。”

    六郎被顏肅之牽在手裡,歪著腦袋看了顏神佑一眼,大概是覺得親姐和堂姐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顏希真出嫁了,近來因為顏神佑的事情,攜夫婿回了幾趟娘家。說起丈夫的時候,且要面帶嬌羞。再看顏神佑,收到了情郎書信,就這麼……天經地義當著爹媽的面說要回去看信!

    這個世界壞掉了,六郎想,至少壞掉了一半,他有一個姐姐壞掉了。

    顏神佑剛到京城的時候,給山璞發了一封去,寫自己到京城了,家中一切如常。又說了姜雲與阿婉的事情,道是舅家答應得很痛快。過兩個月,等自己回去,姜氏就會帶來姜家的信物——等阿婉出孝,再正式議親。

    山璞回信很快,信寫得也很樸實,除開對阿婉的婚事給予回復之外,另附了一紙特別給顏神佑的、只寫兩個人事情的單頁“昂州一如往昔,我心亦如往昔。”

    這大概是這個二愣子在這個只能含蓄內斂的時期裡,說得最露骨的話了吧?

    一張紙,十二個字,顏神佑翻來覆去,看了無數回,笑容漸漸變深,輕罵一句:“呆子。”將信按在胸口,又覺得這舉動太少女了,很不適合她這個芯子裡已經是怪阿姨的人。又將信看了一回,放到案上,讓阿梅研墨,提筆寫回信。

    燈花爆了幾下,阿梅笑道:“燈花爆了,有喜事。”

    顏神佑道:“可不是麼,正要給他說呢。”先寫楚氏聽聞父親擇中山璞,一點也沒有為難就說很好。寫自己還挺擔心的,因為祖母在印像中是個想法很難琢磨的人,沒想到答應得這般爽快,可見天下長輩還是樂得晚輩過得好的。

    想了一想,水太后的事情鬧得這般大,估計不多久就要傳得哪兒哪兒都是了,與其讓山璞從旁處聽了擔心多思,還不如自己告訴他。又以嘲笑的口吻寫了水貨們的錯誤,給山璞解釋了一回這方面的知識。山璞雖讀書不少,禮法上也懂得很多,顏神佑唯恐他誤會,還是給了詳細的解釋。

    最後又添上一句:就算是太后能說了算,老娘不樂意,誰都別想得逞!

    忽忽半月,山璞的信函又至。這次明顯寫得很激動,字跡都能讓顏神佑看中有些飛快落筆的痕跡來了。山璞看到顏神佑的信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他在京城的消息不暢通,來源就是顏氏父女的信。

    見信上寫楚氏不反對了,山璞也是大大地放心了,那一回的見面,楚氏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不好惹”的印象。又見寫水貨的事情,山璞對於這件事情,還是有些半懂不懂的,初看是有些擔心的,怕老婆飛了。看到最後,又氣憤了起來,深恨水家居然敢這般輕視他家變態。

    顏氏父女心目中的正直孩子,就這麼給水貨狠狠地記上了一筆,預備著下回進京,打照面時先提起拳頭揍翻水貨們再說!真是相當的快意恩仇。

    看完信,提起筆,寫了他很開心被變態家長輩接受。最後期期艾艾問一句:你快回來了吧?

    這種小媳婦兒的語氣,看得顏神佑收信後一直樂,樂到躺在臥榻上,還是笑個不住。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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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2:57:49 |只看該作者
148 不太平的年

   與山璞的通信成為顏神佑無聊的京城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調味品,並且漸漸變成了必須品。再次回到京城之後,顏神佑越發覺得這裡的生活無聊透了,每日里做的事情都是沒有什麼成就感的。

    雖說京城的社交是必不可少的,離京在外的人最怕有人在京城裡搗亂,但是對於顏家來說,並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楚氏和顏孝之還戳在京里呢。不回來,只是年節裡發送些禮物,再由本家跑關係,反而不得罪人。一入京,見了面,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然而無論願與不願,必要的社交都是需要的。顏神佑想了一想,認為照眼下這個情勢來看,與其將精力放到撒網撈魚上,不如進行重點攻略。不過是為了防止京中有人生事,對昂州產生不良影響罷了。與其在短時間內一家一家的跑,讓人家別找事,不如跟本家多多親近,有什麼事兒他們自然會幫忙攔下。顏孝之還是尚書令,幫忙再方便不過了。

    都是一家人,本就是連成一體的,何不再聯絡聯絡感情呢?

    打定了主意,顏神佑便去尋顏肅之:“阿爹~”

    顏肅之一臉的抑鬱。

    這個新年,注定是要在京城裡度過了。顏肅之不是沒想過早點回去,無奈虞喆認為先前的事情對於顏肅之來說,頗為不公,有意補償,讓他在京里多留些時日,也是一家團聚,也是顯示恩寵。

    顏肅之並不想在京城多留,京城繁華固然不假,比起昂州來,卻少了幾分生機與朝氣,平添了些粘膩。用他私下報怨的話來說,就是:“跟掉到糖漿裡似的。”顏神佑理解這種感受,束手束腳的,神煩,還得裝得特別從容。

    於此處生長了近三十年,顏肅之頭一回覺得這地方有點煩。恨不得昂州什麼地方出了一點小問題,他好有理由即時打包回去。然而昂州形勢一片大好,老大不在家,小弟們爭相表現,務必給老大留下一個能幹的印象來。

    京城的鬧劇昂州已經知悉,憤怒是必然的,實際行動卻並未展開——總不能擅自扯旗造反吧?山璞倒是生氣了,也沒有即時領兵上京討說法的道理。昂州上下,便都憋著一口氣,只等到一個合適的時候,就要爆發出來。

    顏肅之眼下大小也算是個實力派了,雖然地盤大而人少,行政級別卻在那裡,他朋友也不少,泉安侯府便非常熱鬧。甚而至於,以往不可能登門之世家,也有些與泉安侯府添了些來往。有些人,比如柴丞相家的人到訪,或許送來了邀請的帖子,顏肅之是不是不理會的。他還得負責接待,還要斟酌著去回訪。

    做這種事情,真是膩味透了。他還不能表現出不耐煩來,哪怕一臉無賴相,也得無賴得有分寸一點。現在人在京城,一個不小心,虞喆的愧疚感再重一點,給他個比如九卿一類的位置,將他留在京里,那可真是哭都來不及了。所以要與大家多多親近,萬一虞喆有這種念頭的時候,還能有人幫著給勸回來。

    這許多應酬,搞得顏肅之心裡很煩,見女兒來了,他人依舊是蔫蔫的。

    顏神佑對著他的臉瞅了好一陣兒:“有什麼難事麼?”

    顏肅之沒精打彩地道:“忒無趣!憋悶死了!”

    顏神佑笑了:“原來阿爹也一樣。”

    說起來回京,顏神佑比顏肅之還憋氣。不是因為水太后所謂賜婚事件,乃是因為自打回了京城,她就覺得沒有在昂州自由了。如果說顏肅之學到掉到糖漿裡,顏神佑就是覺得要掉到沼澤里了。父女倆,一個中二裝君子,一個變態裝淑女,都夠苦逼的。

    顏肅之道:“再討厭也得去做呀——你不許躲懶了。”

    顏神佑“哈”了一聲道:“正要說著呢,我請命往本家那裡去,如何?真要到了關鍵時候,這些個玩耍的人,有幾個能頂用的?還是得知根知底的親友們。”

    顏肅之道:“你是想躲到那裡去了罷?也好,多陪陪你阿婆罷。 ”他們母子,這輩子怕難有交心的時候了,不過看得出,楚氏對於孫女兒還是頗為照顧的。楚氏有許多的經驗,顏神佑到她那裡去,能學到一半,也就受益無窮了。

    顏神佑開心地答應了。終於不用被一些奇怪的大媽大嬸們圍觀了!關係遠些的大媽大嬸們擔心女兒跟著她學壞了,都沒有帶小朋友們來,只自己過來圍觀。顏神佑就得給姜氏做臉,裝得十分淑女,讓觀光團們帶著滿腹的疑惑回家——看起來挺甜的一個小娘子呀。

    這種探究的眼神讓顏神佑心煩。

    ————————————————————————————————

    得到顏肅之允許的當天,顏神佑就跑去陪楚氏了。楚氏做她的太夫人,一應家務事並不多插手,看柴氏也處理得井井有條,楚氏越發注意起孫子輩的教育來了。顏希真新嫁,無事不好總往娘家跑,顏神佑恰好歸來,正是她想要重點教育的對象。

    只是忍不住有些尷尬。對於楚氏來說,將無力的過往翻出來給別人看,無疑是一種羞辱。楚氏有好幾天不想見人。顏神佑來了,沒皮沒臉往前蹭,抱著胳膊不撒手。

    楚氏被她弄得也鬱悶不下去了,只好跟她一面下棋一面說話。跟自己家長輩聯絡感情,壓根兒就不用挑明了說“您老幫幫忙,有事兒罩著我”,只需要付出自己的真心,真正的尊敬她、照顧她,她自己能感覺得到。對於顏神佑來說,有這麼一個富有智慧的長輩,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與她說話,總能得到很多的點撥。

    只是在說到山璞的時候,顏神佑起初有那麼一點點違和。蓋因楚氏的意思,山璞既不能入贅,那就將他變成事實上的入贅:“山民歸附,再無根基,你當用心,不要讓他的根扎錯了地方。”

    理是這麼個理,然而一旦說破,就讓顏神佑有點尷尬了。楚氏也看出來了,嘆道:“到底年輕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能明白了。”

    顏神佑道:“我現在,也是明白的,就是……”

    楚氏微笑道:“世間哪有什麼便宜都佔的道理?你是運氣好,兩樣都沾上邊兒了,便自家用心好了。歸義侯有向化之心,這是你天大的運氣了。然而你須記得,這是你的運氣,並不是什麼事都有這般運氣的,真遇到事情的時候,萬不可事事求全。只有嬌慣不懂事的孩子,遇到難事的時候才會撒嬌,才會什麼都要。懂事的孩子,知道什麼能要,什麼不能要,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

    顏神佑細細咀嚼這話,慎重地點了點頭。

    楚氏道:“你阿姊這上頭便不如你了,李家畢竟是重臣之後。”人家自己的立場,想要完全依附顏家,那是不可能的。而山璞,如果真的想融入朝廷,只有與態度開明的顏家合作了。

    說到姐妹倆的歸宿,顏神佑心頭一動,試探著問:“那三娘?”

    楚氏一挑眉:“嗯?”

    顏神佑陪笑道:“是四娘和五娘,上回遇著了,她倆託我來問的。說自己年紀小,不好跟長輩說自己阿姊的婚事,又見三娘有些焦躁。”

    楚氏反問道:“你說呢?”

    顏神佑笑道:“我好幾年沒怎麼在京里住過了,對京里委實不熟。不知趙家會不會插手?三娘後頭,可還有兩個呢。”

    楚氏敲了敲桌子,道:“原本倒是想她嫁回她舅家的,免得趙豬兒惦記他閨女的嫁妝。只是看這情形……他們家要壞,我養三娘這麼大,可不是為了讓她去死的。”

    顏神佑道:“是尤家?”

    楚氏並不意外顏神佑能猜得出來,尤老先生因舉薦趙忠而受到獎勵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而尤老先生與趙忠的關係,楚氏與顏神佑這樣的人,是不會認為他是為了姻親考慮,推薦趙忠去長臉的。看趙忠死了多少兒孫,就知道尤老先生是不懷好意的。

    顏神佑道:“那?”

    楚氏道:“我再想想罷,若是四娘、五娘,倒也還罷了,三娘,總有些養不熟呀。”

    顏神佑心說,以您老的手段,居然只是讓她老實了一點,沒有洗腦成功,真是奇也怪哉。單憑這一條,顏靜姝就夠厲害的。

    楚氏也在想,在她眼裡,虞喆是在慢慢改正的。比如,樂美人死後,虞喆是頹廢了一陣兒,然後就恢復正常,對米皇后更加敬重有加。比如賜婚事件後,他終於強力打壓水貨們。一點一點的在改,如果多給他一點時間,估計也能變好。

    然而在輿論裡虞喆越來越像昏君。這是令人擔憂的。楚氏原本,是有些想投資五王的。可五王視顏肅之為虞喆助力,想要先收拾他,這就沒辦法愉快的玩耍了。其次是齊王,齊王又死了,趙王估計也要不保。轉了一圈,又剩下虞喆了。

    這讓楚氏的計劃變了又變,現在又得重新安排,一時還沒拿出一套新的方案來。自然對於孫女兒的婚事,也就要先放一放了。顏神佑這個,孫女婿她倒是勉強能夠接受了。剩下的幾個,還需要思量。

    顏神佑沒問出最終的答案了,倒也沒有不滿意。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需要消化的時候也是可以理解的。又與楚氏閒聊一陣兒,說回家燉一道冰糖肘子,明天帶來孝敬楚氏嚐嚐。

    楚氏欣然同意,她頗重養生,近來口味清淡,到了過年了,又有些想吃點有滋味的了。

    顏神佑笑著告辭,出來遇到顏靜媛,小聲地道:“阿婆還沒拿定主意呢,我看是很慎重的,倒不想將三娘胡亂嫁了。只是你們外家那裡,不曉得有什麼說法,畢竟是舅家,這裡定下來了,也得跟那裡說一聲兒的,你們……自己小心罷。”她還真怕趙家為了趙氏當年的嫁妝,並顏家與三姐妹的嫁妝,要來個親上做親。趙忠雖然不窮,但是兒子太多了!孫子只能更多!難保不會打這個主意。

    顏靜媛臉上一白,顏神佑看她的樣子,估計是明白了,拍拍她的肩膀,回家了。

    ————————————————————————————————

    第二天燉好了冰糖肘子,晚上就給楚氏送了去。味道很不錯,楚氏就留她一起吃飯。席間,對面顏靜姝的目光總往顏神佑臉上掃,顏神佑也不在意,估計是顏靜媛已經跟她說過了。小時候的事兒,顏神佑現在也不想計較,只是心裡有疙瘩,不想跟這個堂妹說話而已。

    吃完飯,陪楚氏說說話,有時候是說趣聞,有時候是說一些律法禮儀之類。宵禁前,顏神佑再趕回家。快過年了,泉安侯府也要備年,晚上顏神佑還要幫著姜氏擬定各種單子。

    除開本家,顏神佑常去的地方便是姜家。有時候是自己去,有時候是相陪著姜氏去。八郎年幼,京城又比較冷,這兩日有些打噴嚏,且略有低燒,顏神佑便自告奮勇,自己往姜家去了。

    到了姜家,蔣氏不免關心八郎的身體,且說:“這個歲數的小兒郎,最不好養!萬不可掉以輕心。”

    顏神佑笑道:“您放心吧,宮裡出來的的兒科聖手。”

    蔣氏懷疑地道:“可靠麼?”

    顏神佑道:“眼下宮中,是皇后當家了。”

    蔣氏道:“真是謝天謝地!今年能過個痛快年啦,往後年年如此,才是好呢。 ”

    顏神佑見她一臉劫後餘後的模樣,想這種表情在許多往來泉安侯府的婦人的臉上見到過,便知水太后……真的很不得人心。

    蔣氏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小年紀,不要想得太多,過一時,你三舅母家要來人看她,怕是要說到阿雲的婚事,你留下與他舅家人說說阿婉。”

    顏神佑道:“怎麼?他舅家不樂意?”

    蔣氏掀掀眼皮,看了顏神佑一眼:“你覺得呢?山氏是什麼旺族麼?”

    顏神佑道:“看眼下局勢,還有心情挑這個?”

    蔣氏道:“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馬虎了。若不是阿雲也樂意,我們縱與他說親,也說不到昂州土人那裡。不是麼?”

    顏神佑心說,還真是。哪怕是要亂世求生存,這也挺觸人暴點的。周家要不樂意,真是太正常了。不由打起腹稿來。她得承認,想要勸服周家人,相當地不容易。世界觀都不一樣,怎麼能愉快的玩耍?但是一比劃遠近,既然男女雙方都答應了,她也只有幫舅家了。

    周家都要炸開了!

    姜家這裡將要為姜雲娶新婦的事情告訴了周家,周家乍一聽,這是誰呀?過一時才反應過來是一個野人!與土鱉們當親家,他們都不樂意了,何況於野人?!姜雲的舅舅當場就暴走了,大罵:“死丫頭,她倒聰明,打發了奴才過來說話!她要在眼前,我先打死了她!姜家人呢?也由著她胡鬧?!”

    周氏也精明,派人去報信,是在下午,她哥要出門,非得整理一整套行頭不可。等她哥整裝完了,也宵禁了(……),正好讓她哥冷靜一夜。哪怕一夜不能冷靜下來,失眠折磨之下,他的戰鬥力也會大幅下降。

    週舅舅是冷靜不下來的,也如周氏所願地失眠了。周氏時間算得好,週舅舅當天穿好全套衣服,準備好了牛車,要去姜家的時候,宵禁了。於是便不得不在第二天上完朝之後,再去收拾妹妹。正好被顏神佑給撞上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頂好不要插嘴。姜雲和顏神佑躲在蔣氏身後的屏風後面,悄悄地偷聽,長輩們能談得攏,那就不用他們出來顯擺了。如果談不攏,姜雲就去抱他舅的大腿,再看顏神佑的忽悠功了。

    姜雲悄悄戳戳顏神佑的胳膊,給她一個十分可憐的眼神。

    顏神佑:“……”這是要老子幫你衝鋒陷陣嗎?你太狡猾了!

    姜雲又悄悄地做了一個“拜託”的手勢,顏神佑翻他一個白眼。

    外面吵得激烈,週舅舅已經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翻過來掉過去就那兩句話:“斯文掃地!”、“沒臉見祖宗!”

    周氏在家也是嬌養的姑娘,見哥哥死活不聽還扯上姜家祖宗會不會答應了,也火了。登時柳眉倒豎:“你倒找一個能幹的來做外甥媳婦!”

    週舅舅道:“天下淑女多了,何必要個野人?!女子當以貞靜柔順、知書達禮為美。”

    週氏乾脆利落回了他一個字:“呸!”

    蔣氏看著不像話,咳嗽一聲,兄妹倆停下了互瞪,週舅舅就問:“太夫人是長輩,難道也由著他們胡鬧嗎? ”

    蔣氏道:“這是胡鬧嗎?”

    週舅舅道:“難道不是嗎?”

    車轆轤話要說起來,那就沒完了,姜雲拉著顏神佑轉出屏風,對他舅諂媚一笑。週舅舅想揍他,但是看他身邊有一個小娘子,又收了手。嚴肅地道:“藏頭露尾!不但自己藏,還拉著人一道,你要做甚?”吃不准這丫頭是誰,他沒好意思開火。

    顏神佑微笑著向他做了個自我介紹:“本是來看望外祖母的,聽說有客到,走避不及,表兄便帶我到後面來了。見長輩們說得投機,既是自家親戚,不出來拜見便是失禮了。”

    這個年紀管蔣氏叫外祖母的,也就她一個人了。週舅舅一猜就猜著了,黑著臉道:“這個小東西的婚事,你也知道了?”

    顏神佑道:“有甚不妥麼?”

    MD!週舅舅氣極敗壞:“有甚好的?便不是名門淑女,至少也要是個貞順婦人,何必要這等凶神惡煞之輩?!”這倒不是他知道阿婉做過什麼,只是在他心裡,阿婉是個野人,野人麼,當然是凶神惡煞的。週舅舅的思維,就是這麼簡潔明了。

    顏神佑還以為他知道阿婉領部族什麼的了,不得不說:“夫稱婦人之德,皆以柔順為先,斯乃舉其中庸,未臻其極者也。至於明識遠圖,貞心峻節,志不可奪,唯義所在,考之圖史,亦何世而無哉!”【1】

    週舅舅語塞,恨恨一甩袖。

    周氏補刀道:“就是就是!能乾一點怎麼了?就是野人了麼?看我這外甥女兒,能幹不能幹?是野人麼?”

    週舅舅原本打算放賴,說如果姜家要這麼個野人做兒媳婦,他就要跟妹妹絕交的。現在被顏神佑拿話給堵住了,又被周氏補刀提醒,才想起來,面前這個軟妹子殼子裡住著一個變態。登時偃旗息鼓,對周氏道:“你好自為之!”

    周氏當時拗不過兒子,又覺得阿婉也不錯,事後想想,還是有遺憾的,她哥哥一反對,她未嘗沒有一點反悔的意思。只是話已說出,變更不得了,又跟哥哥慪氣,這才顯得特別堅決。

    此時接口道:“我有甚不好的?我說與你,這個兒媳婦,我要定了!我看得就是比你準。”

    週舅舅痛心疾首,明明在娘家的時候,這是個軟糯的妹妹啊!怎麼一旦嫁了人,一秒鐘就變潑婦了呢?一定是姜家的問題!

    週舅舅還沒來得及說旁的,就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乃是姜戎使人來傳話:“過年都小心些,方才又有急警,冀州亂民,反了!”

    周氏笑開了,艾瑪,反得太是時候了!怎麼樣,要亂了,我這兒媳婦真是實惠呀。過一時才想起來,什麼?快要過年了有人造反?沒毛病吧?

    當然是沒毛病了!被逼得快要過不下去了,不造反還怎麼著呀?

    這個時候,距離顏希真婚禮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年底,除了姜戎這樣的職位沒休假只能輪流值班之外,其他人都休息了,可不是個造反的好時候麼?哪怕州郡有守軍,在這個時節也是人心浮動的。

    這回領頭的是個小吏,比史九要有文化、有組織能力,趁著過年,大家年前都要採購年貨、走親訪友,就是個串連而不顯眼的好機會。串連得差不多了,年都不過了,先造反。

    照史九那個速度,大年初一,正好翻身做主人,過一個肥年!

    顏神佑:……這可真是個回歸義的好時機!得趕緊回家跟親爹商議,就是不知道八郎現在動身合不合適?招娣他們能這次一起帶走麼?

———————————————————————————————————————————

    作者有話要說:【1】《隋書·列女傳》——史臣曰:“夫稱婦人之德,皆以柔順為先,斯乃舉其中庸,未臻其極者也。至於明識遠圖,貞心峻節,志不可奪,唯義所在,考之圖史,亦何世而無哉!”

    簡單翻譯一下,大意就是:說起婦德很多人都以柔順為先,其實那不過是中庸而已,並不是婦德真正的極致。真正的婦德,是有遠見明事理(包括政治上的,因為這個列女傳裡,還有譙國夫人這位牛人)、有堅持、不屈從……這樣的優秀女性,史不絕書。

    編《隋書》的是唐代的魏徵等人,這其實代表了正統有遠見的士大夫的觀點。中古時代,很長的時間裡,對待女性還是相對開明的。不要將明清,尤其是清代對婦女的壓迫當金科玉律了——明代秦良玉一女人還因軍功封侯了呢,不止封侯,還加太子太保、太子太傅等銜,正式職位是將軍。

    男人越無能的時候,才會越想著壓迫女人。腦殘通常想把正常人的智商拉到跟自己一樣,再用豐富的經驗打敗正常人。高考女狀元多了,就說都是製度的錯,是應試教育的錯,好像千把年科舉都不是應試教育一樣。

    當然,大部分情況下是周舅舅的觀點,認為女孩子就該老實一點。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一定要讓女子落入塵埃,只是客觀條件讓女子沒有更大的平台,在他們看來,女孩子還是老實一點好。哪怕平庸呢,總比沒有能力卻硬要出頭辦壞了事情強。但是遇到特殊的人物,比如小變態這樣的,他們也會認命的。

    所以文裡,像盧慎、丁號這些人,才會沒有當小變態是怪物,昂州的許多事務都讓她參與也不以為意——只要她能拿得出匹配的能力來。

    在中二夫婦這裡,對女兒就是兩種觀點的綜合,既希望她順遂不用費心只管享福,也不會拼死阻止她有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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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準備回去啦

  又有人造反了!

    晴天一道霹靂,就這麼劈在了京城上空!

    宮中極力壓著消息,架不住消息靈通人士很多。虞喆對於宮廷的掌控力,不如先帝多矣。先帝雖然在私生活方面渣得令人髮指,畢竟也是行伍裡混過的,號令相當嚴明。虞喆在這方面就差得很多,也就是讓宦官宮女怕他而已。

    所以薑戎還是敢大膽往家里傳消息,讓家里人注意,別在這個時候過年過得太熱鬧了。所以唐儀也很豪放地往家里傳消息、往他媽那里傳消息、往他病友那里傳消息。真是熱鬧得很!

    拋開這兩個人不提,宮裡急使將柴丞相、楚豐、鬱陶、蔡峰、顏孝之等重臣悉數召入宮中,明顯的,這事兒不會小了。

    一時之間,京中眾說紛紜。

    對於消息封鎖的命令是否能夠執行到位,是衡量一個皇帝控制力的很直觀的一個表現。有的時候,不是不能傳出去消息,而是不敢。譬如昂州,想要掩住顏神佑代打的消息。她周圍的人或看好她的發展或懼其威勢,不敢說、不想說,然後一力執行保密的命令,外人便得不到消息。

    到了虞喆這裡,在柴丞相匆忙提議:“消息不可洩漏,使中外震驚。”的時候,虞喆表示,他已經下了這樣的命令了。事實上,宮外已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顏神佑趕回自己家的時候,顏肅之已經收到了唐儀的消息,見顏神佑行色匆匆,問道:“你也知道了?”

    顏神佑道:“要說是冀州小吏的事情,在舅家便聽說了,我便回來了。阿舅要家裡收斂些,別熱鬧得太過。我對外婆說,此事必然是保密的,家裡要只作不知,還要過得熱熱鬧鬧的,才好安定人心。”

    顏肅之道:“正是如此,什麼時候告訴我們了,我們再做出共體時艱的樣子來。京城不能亂啊。”

    顏神佑道:“阿爹,既然有這等亂子出來,消息恐怕是封不住的。恐怕過不了幾日,消息便要傳過來了。阿爹何妨以擔心昂州為由,咱們早些回去呢?京城雖然城高水深,搗亂的人也不是沒有啊,我總覺得不踏實。便是本家、親友等處,也要請他們早早做好準備。實在不行,請他們往昂州去。”

    顏肅之道:“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這二年似這等小亂每年都有個三、五回,大事一年一回,年都過不安生啦!是要尋好退路啦。”

    顏神佑道:“幸虧丁先生攔著,沒往京城多運太多糧來。”

    顏肅之嚴肅地道:“這是什麼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朝廷若有傾覆之危,我等又豈能安穩?多輸些糧草,能穩定得住局勢,我也肯幹的。”這就有點場面話了,他其實並不是那麼樂意拿給朝廷禍害的。只是這個時候,若說出不肯給朝廷的話來,似乎有教壞女兒的嫌疑。

    顏神佑訕訕地道:“只怕五王不肯。若說他們不想謀逆,我是不信的,五個里,至少得有那麼一兩個是想的。剩下的,只怕也不想朝廷好過了,朝廷好過了,他們就該難過了。想謀逆的,不將水攪渾,又如何能成功?眼下的朝廷,已經是個無底洞啦。”

    顏肅之鬱悶地道:“罷了,你去往本家去一回,估摸著他們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去說一聲的好。”

    還好,你沒要再支援這個亂七八糟的朝廷。顏神佑答應了一聲,又問:“不知道八郎怎麼樣了?”

    顏肅之道:“沒甚大礙,且又不是我說走,今天就能走的,保不齊還要過了正旦呢,到那時,他也該好啦。明日再往你唐伯父家去,讓招娣姐兒幾個都收拾了,隨咱們一道走。”

    顏神佑道:“要不要將阿兄也帶走?”

    顏肅之道:“這須問你阿婆了。三郎、五郎是必要帶走了。”到了這個時候,顏肅之的腦子裡自然而然就翻騰出了顏神佑那些報表來了。越想越覺得離烽煙四起不遠了,能帶走的親戚,那是一定要多帶走一些的。不能帶走的,也要讓他們有事往昂州去。

    顏神佑道:“那我先跟阿娘說一聲,再往本家去。”

    顏肅之道:“你阿娘那裡我去說,你早去早回。”

    當下父女二人分頭行事,顏肅之去看八郎,兼向姜氏說明情況。顏神佑直奔邰陽公府,彼時顏孝之已經入宮了,家里人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宮使來時,是立等顏孝之的,顏孝之就算知道了,也抽不出身來向楚氏報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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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的到來,解了楚氏的疑惑。楚氏聽了,點頭道:“冀州離京尚遠,這個年還能粉飾太平。”

    顏神佑心說,將來可就不一定了,對楚氏道:“出了這等事,阿爹也掛念起昂州來了,想早些回去呢。”

    楚氏果斷地道:“能早些回去最好。”

    顏神佑又問:“昂州還缺了好些個人,雖然地界偏了些,卻一樣是朝廷的轄區,也是正經的官員。雖然補了好些,可是縣令現在還缺了六個呢。您看?”

    楚氏會道,對他道:“叫大郎隨你們去罷。”

    顏神佑知道楚氏聽明白了,又試探地道:“那阿婆呢?”

    楚氏微微一笑:“我們都是經過丙寅之亂的,自然有辦的。你伯父是走不開的,舅公那裡,也是走不開的,家眷自己也不能輕動。京城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出事。”

    顏神佑一想,也對,這麼遠的距離,不打仗,只是跑,也得跑上一、兩個月呢。沿途必然會有各種抵抗力量,拖得會更久。這還是照這次起事順利的來算的,若是不順利,搞不好幾個月內就被撲滅了也說不定。

    還是提醒了楚氏一句:“近來這些事情越發多,鬧得越發大了。只怕情勢要不大好,還有五王在一旁看著,阿婆在京里,還是小心為好。”

    楚氏道: “我自有道理。你們到了昂州,第一要緊是兵馬,第二是糧草。有流民入境,萬不可一氣放開了。呵呵,流民易安置,若有士人流落過去,用的時候可要甄別。”

    顏神佑笑道:“這是自然的,只知吟風弄月的,想用也用不起來呀。”

    楚氏冷冷地道:“誰與你說那個?他們要只是知道風花雪月就好啦!”

    顏神佑身上一涼,覺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麼……忽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阿婆是說,爭權?”這一點,她在昂州與阿婉講到用人的時候已經若有所覺了。只是昂州實在太缺人了,更缺有文化的人,看到有文憑都想拐去當公務員。

    楚氏滿意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世卿世祿做得慣了,怎麼肯低人一等呢?亡命士人,田產奴婢怕都要丟了,如何安置,要你阿爹思慮清楚!不要犯傻!”

    顏神佑也回她一個相當神似的笑來:“為人作嫁?這等蠢事我們是不肯做的。”

    楚氏欣慰地道:“正是如此。”作為一個眼光長遠的人,楚氏自然看得出來,顏孝之雖在中樞,這個中樞已經千瘡百孔。顏肅之雖在遠州,這偏僻地界卻是欣欣向榮。次子比長子的出息更大,但是與自己的關係也頗為冷淡。即使如此,終歸是一家人,昂州發展得好,楚氏自然樂見,也不會吝嗇於對顏肅之多加指點。並不像尋常內宅婦人,只要對自己有利的、自己喜歡的,便一力偏向,奪次子的資源令其輸血給長子。

    只是顏肅之這貨,雖然是親生的,對親媽也夠禮貌。骨子裡還真帶著些倔性,楚氏不好直接教訓與他,卻讓感情不錯的孫女兒代為轉達。

    顏神佑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對楚氏更是嘆服。這位女士能在不利的環境下一氣活到現在,得罪她的人都被她搞死了,並不是運氣二字能概括的了。如此說來,女王大人討厭水太后,那個老娘們估計也活不久了。

    祖孫倆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交談,顏神佑帶著女王大人的告誡滿意地回去匯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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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氏看著孫女兒的背影,也很滿意。將來哪怕天下大亂,她家也不至於急急惶惶了。楚氏的心,比顏肅之父女都大。

    思忖了這些時日,她已豁然開朗。能據一地以自守,如何不能進而謀取大位?這豈不是比依附於某一家朝廷來得更痛快麼?雖則昂州又偏僻、人口又少,但是昂州有一個別人不具備的優勢——離京城遠。是的,離京遠,就代表離未來廝殺的最激烈的主戰場遠,更有利於保存實力!

    楚氏臉上一陣潮紅,心頭噗噗直跳。又坐了一陣兒,才緩緩起身,站到屋簷下,瞇著眼睛看著遠處房檐上的積雪。侍婢取了大氅來給她披上,楚氏一擺手,對她道:“去,往姚先生那裡,取副卦來。”

    自打姜氏弄了個算命先生,狠坑了三房一把之後,楚氏就安頓下來這個算命先生在家裡住下了。平時也不用他什麼,只有在比如給顏希真出嫁算個卦什麼的時候,才用得到他。此時,楚氏卻命人去取一卦籌來。

    算卦的工具有好多種,當時用的是最簡單的,這一回卻非常複雜。

    然而楚氏卻又並不去卜卦,很有目的性的擺出一個卦相來。這是當年她要議婚前,她的父親老楚太尉為她求籤,求出來的卦相。彼時丙寅之亂才過,天下初定,楚家作為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失的家族,自然是有能力下注的。

    下給誰?

    老楚太尉自然是看好的哀太子。不特是禮法,更因其在兄弟中居長。得的便是眼前的這一卦,大吉!算卦的乃是個有名的士人,解卦卻是“無不利”、“得償所願”。

    當時楚家人的心中,是衝著哀太子去的,自然是想要將楚家的血脈與皇家相融,不說共享天下,至少要做未來某任皇帝的舅家——以為這大吉便是此意。孰料卻是陰差陽錯,落到了顏啟的碗裡!

    揭幕的那一刻,楚家上下的臉色真是相當的精彩。楚氏記得自己當時將所有帶卦的東西都燒了,原本她的嫁妝裡,也有這些個物件兒的,這會兒統統拿去燒掉。直到好些年後,她才能正視這些怪亂力神的東西——卻不再相信了。

    現在又翻了出來看,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楚氏還在坐在案前看著擺好的卦相,越看越覺得神奇。暗想:難道真的要應驗了?

    卻不是應在夫上,而是應在子上!

    楚氏的心情十分複雜。

    也對啊,真是不改初衷!

    至於這個子與她的關係好不好,又在其次了。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家有倔兒,不敗其家。從脾氣上看,她這三個兒子,唯有顏肅之更適合做開拓的事情。顏淵之平庸,顏孝之比顏淵之好些卻又拘泥古板。似這兩子之人,不說天下,便是京城,一抓也是一把的。倒是顏肅之這樣的,還真是少見。楚氏始終認為,這世上能成大事者,必有不同尋常之處,並且——內心裡一定有不太好的地方。

    不夠狡猾的人,是應付不來這許多事情的。

    看來,真的是要應在他身上了呀!

    楚氏苦笑一下,旋即收斂。這個卦可真是諷刺啊!難道她這一輩子,就是困在這一卦上了麼?

    【不不不,一定不是的!如果當時不堪受辱受了,直如尤家十二娘,我又如何得有今日?我的兒子都得被阿吳小婦害死,如何能有今日?我們母子,也只好如十二娘一般,等著兄長報仇罷了!今日一切,皆因自救!】

    楚氏在傍晚的微光之中瞇起了眼睛,眼神從迷惘轉為堅定:“收起來罷,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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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根本不知道楚氏又擺了一卦,她趕回家裡,正遇到顏肅之要出門。對顏肅之道:“阿爹要去哪裡?”

    顏肅之道:“唐家。”

    顏神佑道:“阿爹且站一站唄,我給阿婆帶了點話。”

    顏肅之道: “什麼話?”

    顏神佑四下一看,都是自己人,顏肅之身邊立的,是次後自玄衣裡調來的勤務兵。說是乾的勤雜的活兒,也算是半個學徒,跟在顏肅之身邊,倒學了不少東西。便將楚氏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也不說自己的白話翻譯,想來顏肅之自己能夠悟到。

    顏肅之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道:“我還後悔近來事多,來不及在京中尋摸些士人,現在看來,倒是幸事了。你去陪你阿娘,我去唐家。”

    顏神佑道:“伯父這會兒又不在家,您去了,像什麼?還是我去吧。”

    顏肅之往常這般隨意慣了,聽顏神佑一說,才道:“也好。”

    顏神佑又往唐家去了一趟,果然,唐儀不在家,蔡氏倒是知道有造反的人了卻沒有什麼應對。打仗是朝廷的事兒,是男人的事兒,便是有她的事兒,一時半會兒打不到京城,她也可以等唐儀下班回家再說。

    見顏神佑來,蔡氏還吃了一驚:“這麼急匆匆的,什麼事兒?”

    顏神佑道:“伯父可曾傳消息回來?”

    蔡氏就知道,顏神佑也知道了,點一點頭:“不要太擔心了,朝廷還有大將,冀州離京城還遠,無論如何,大家都很安全的。”

    顏神佑心說,您還覺不出味兒麼,一年兩年的,造反的越來越多,還敢說京城能保得住?這個話她沒說出來,怕嚇著了蔡氏,只說:“我來不是為這個的,出了這個事兒,我阿爹就不好在京里多留了,怎麼著也要做個姿態,回去看一看昂州。先前說過的,要招娣姐兒幾個到我們那裡去散心,恐怕得勞您提早準備著了,好跟我們一起走。她們年紀小,獨自走這麼遠的路,怕大家都不放心。”

    蔡氏一怔,道:“這也使得,你們這幾日且不走罷?”

    顏神佑道:“總得跟聖上說過了,聖上準了,才能走。眼瞅快到正旦了,估摸著得正旦過後了。”

    蔡氏道:“那成,我收拾著。”只要不是馬上走,就要跟唐儀最後確認一下才好。

    顏神佑跑完這兩家,才安心回家去。姜家是已經知道了的,如何安置自然不用她來操心。回到家裡先看八郎,這小子倒是識時務得很,燒已經退了,只是比剛來的時候略瘦了一點。當初的胖底子還在,依舊是個圓寶寶。四下張望,顏神佑已經不在姜氏這裡了,顏神佑奇道:“阿娘,阿爹來過沒有?”

    姜氏道:“來過了,他說的,可是真的?”

    顏神佑道:“是啊,我在外婆那裡聽到的,阿舅使人來說的。回到家裡,唐伯父又使人告訴阿爹了。想來是真的了。除非外頭傳進宮裡的消息是假的。 ”

    姜氏道:“這大過年的……”

    伸手在八郎圓嘟嘟的臉頰上點了兩點,顏神佑問姜氏:“阿娘,八郎這個樣子,能隨咱們一道走麼?”

    姜氏咬牙道:“那也得一同走。是我大意了,當年六郎的時候,我那麼小心,他小,我就留在昂州照看他。真是兒子多了,就不小心了麼?”說著,眼圈兒都紅了。

    顏神佑忙打岔道:“雖然定下要回去,這年恐怕還得過呢。咱們走禮的單子都擬好了?往年人不在,有疏漏還好說主人家不在,路上有疏失,如今人在京里,可得仔細了。”

    姜氏嗔道:“還用你來說?”又嘆道,“這是怎麼了?不過又一次亂民,便這般放到心上,朝廷,真是……”

    未盡的嘆息裡真是無限惆悵之意,想不到有生之年,說不定就能看一次朝代更迭。這種感情,真是複雜得緊。哪怕這個朝廷確實亂七八糟的,要說換一個,似姜氏這等身份的人,卻又並不是歡欣鼓舞的。看到朝廷不得人心,有點風吹草動大家就覺得它要倒了,姜氏也是頗為難過的。

    顏神佑道:“管朝廷如何呢?現在只盼著百姓別受太多的罪,無論從逆與不從,兵鋒所指,都難有好日子過了。哪次大亂,人口不會驟減的?該得想想有流民湧入之後,昂州要怎麼辦了,我怕會亂吶。”

    姜氏看著顏神佑咬著拇指想辦法,難道沒有出手打掉她的爪子,抱起八郎來,輕輕拍著,也不打擾顏神佑想事兒。顏神佑想的是,如果湧進了災民,那得怎麼安置?又要怎麼管理?如果有流亡的士人,又得怎麼辦呢?最怕就是士人與流民混雜,這尼瑪要是來搶地盤,那她家就二逼了!

    頭一條,親民官得是自己人。再者,流民裡也可募民,這就得自己人來帶,或者,顏肅之得親領。練兵的湊合也不能交給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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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這裡,也是想到掌燈。姜氏道:“好了,不要再想了,飯好了,去用飯罷。”

    顏神佑抬眼一看,吃驚道:“都這個時候了?”

    姜氏道:“可不是麼,有什麼事,吃過了飯再說。”

    飯才擺上來,還沒扒兩口,宮裡又來了使者,道是急召顏肅之入宮議事——立等。

    顏肅之只得放下飯碗,來使還說:“使君無須擔心,宮裡有飯的。”

    顏肅之換了衣服,再跟使者入宮。姜氏命取了賞錢與他,顏肅之還要打聽點消息。宮使道:“您入宮就知道了,在外頭說,傳出去了可不好,這事兒真不能說!”

    顏神佑心道,有什麼事,是給了錢也不能現在說的?難道是宮廷陰私之事?宮廷陰私之事,又如何要一個外臣去商量?再者出兵平亂又或者安民的事情,朝廷裡自有人做。柴丞相雖不如米丞相,也不至於想不出安撫的辦法。鬱陶還在呢,平亂也不至於無人可問呀。

    顏肅之道:“我只問一句,今天回本家,聽說尚書令皆被召入宮中,現在他們出來了沒有?”

    這個能說,宮使道:“不曾,正是為了商議此事。”

    那就更奇怪了呀!怎麼可能這些人都想不出辦法?如果是缺錢要山寨,可能這些人不熟悉,顏肅之就能出個主意搞個土豪金啥的。再常見不過的軍國大事,怎麼可能沒辦法呢?

    很快,顏肅之就知道了——小吏果然奸滑如油,打出的旗號卻是齊王!

    齊王死,這沒錯。可死人比活人好利用,因為死人不會說話,不會站出來說:我是真的,我都死了還不讓我安生,當心我找你聊天!

    阿米豆腐!這小吏金井欄,沒錯,就是這個名字,他爹不會起名字,給兒子想名字想得太入神,不小心撞到井欄上,兒子就叫井欄了。這個金井欄同學,頗熟一些暗箱手段,做事又比史九精細得多。扯出一面齊王的大旗來,謊稱齊王沒死,要向虞喆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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