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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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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8:49: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6-12-8 17:49 編輯

【書名】:詩酒趁年華

【作者】:我想吃肉

【內容簡介】:

  顏神佑不滿一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周圍的女人都兇殘到了一定境界。

  所以,她下定決心,一定要以長輩先賢為標榜,要更霸氣側漏一點,不要讓長輩的威風在自己這裡失傳。

  首先,把雙Q欠費繳上…… 其次,多多向前輩先賢學習。最後,創造兇殘新境界!

  穿越一回不容易,可不是為了委屈自己當小媳婦兒來的!

  可是……她是來給人當閨女的,親爹還怎麼看怎麼不靠譜。求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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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8:50:1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坑爹的處境

  有一個嘮叨的奶娘,無疑是穿越人士的一件幸事。通過她的嘴巴,你能夠知道許多背景資料,從而免去了自己的許多麻煩和危險。哪怕是個胎穿來的,有這麼一個介紹背景資料的人物,也是節省了許多時間,可以及早作出應對。

  可是聽完這位的嘮叨之後,本名譚夕、現名還不知道、也許還沒有起的某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厥過去!

  這奶娘年紀並不大,目測著不過是二十來歲,高個頭兒,略略有些發福,一身乾淨整潔的褐色布衣,頭髮挽起作婦人髻,插著兩枚銀簪子,圓圓的臉兒,眼睛透亮顯出頗為能幹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尖刻的碎嘴婆子,難為她居然這麼能說。

  奶娘如是說:“他們顏家一窩子的騙子,沒見過偏心成這樣的父母,什麼樣的好事旁的兒女都有,獨獨閃下你們這一房,果然是根基淺薄沒教養的人家,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奶娘又說:“郎君真是荒唐,鎮日出去與一群狐朋友狗友鬼混!與那些沒規矩不講究的田舍郎一處廝混,越學越壞!娘子本是他們顏家千求萬求來的,他竟然……竟然還出去與那些個賤人一處吃酒!與說親時說的全不一樣,傳聞裡'讓位與弟'的好名聲也是假的。小娘子,你娘不容易,她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就指望著你了,你可以好好聽你娘的話,要爭氣,你長大了要有出息,要好好兒地孝敬她啊!”

  說這些的時候,奶娘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動作輕柔而小心,顯得十分忠心周到。可這嘴裡的話,真是句句戳心。

  好麼,她遇上渣爹了!不對,是她娘遇到了一整個兒的渣婆家了。身為人家閨女,她的處境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譚夕算有點古代常識,知道這“郎君”約摸是說的男主人,代入語境,就是說她這一世的爹。“娘子”自然就是她的生母,“小娘子”估摸就是說的她,她爹姓顏,她自然也姓顏。

  通過分析可知,她娘是名媒正娶被“騙”來結婚的大老婆,原本聽說丈夫名聲很好,拜完天地才發現丈夫不靠譜,想後悔也晚了,現在閨女——也就是她——都生出來了,更沒辦法反悔了。她有理由相信,這個“鬼混”不止是喝酒賭錢那麼簡單,搞不好還要上個青樓啥的。她娘還只有她這麼一個閨女,連個兒子都木有!這奶娘應該是她娘這邊兒的人,不然不會這麼說她爹家。並且,她娘這邊兒挺瞧不上她爹這一家的。

  好了,現在知道了這些情況,她能做啥?縱有千般本事,也得等她能說話、能走路,有點執行力……再說啊。

  認命接受了穿越的事實,都努力調心態,決定做個識時務的種田派了,哪知道家裡的人都還沒認全,就感受到了生存的不易。譚夕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這奶媽是胡說八道的。不過,在她心裡,已經做了出壞的打算了——奶娘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還沒過周歲呢,要不要這麼早知道這麼慘的情況?!再者,光知道了家庭環境,她還不知道現在處在什麼朝代!

  可一個奶娘,又不是度娘,怎麼會事無鉅細地介紹呢?想知道,她還有得聽呢!

  讓譚夕最鬱悶的是,這位奶娘大約是她娘的忠僕,每天照三餐地給她念叨著“他們顏家沒好人”、“你娘不容易,你娘很可憐,你要聽話懂事爭氣孝敬她”、“你爹是個不干正經事的浪蕩子,四處拈花惹草,你別理她”,再沒多少有用的信息了!總要聽她念上幾十回上述內容,才能從裡面夾雜著聽一點有用的信息,比如罵她祖父“你阿公,腳上的泥還沒洗乾淨就開始擺老太公的譜了,打量人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呢?沒規沒矩,真是可笑!”

  還有說她伯父的“大郎也是,做人阿爹的不理事,做人兄長的,親兄弟也不管束管束。還說他明白事理呢,他們顏家可真是好笑。”

  譚夕想,這位奶娘說這些的時候,大約是選擇性失憶,忘了懷裡抱著的這個奶娃也姓顏。這位大姐一點也不覺得身為人家傭人,說主人家上上下下的壞話有什麼不對。不但是奶娘,連著譚夕能看得到的、常在屋子裡的四個梳著雙鬟的丫環,也沒一個出聲勸的,並且都做出了同仇敵愾這個表情來。

  這四個丫環她倒都認得,都是七、八歲的年紀,粉嫩嫩的小姑娘,名兒估摸著是後改的,十分配套整齊的梅、竹、蘭、菊,讓譚夕總是想起天山童姥家的四胞胎來。穿著一模一樣的綠色制服,樣式卻是直裾。

  四人正在活潑的年紀,平日里在譚夕眼前,或曰在奶娘跟前,卻都是安靜沉默,從不亂說話。這讓譚夕分外奇怪,看這調-教丫環的手段,可見不是一般人家,一個奶娘卻又這般放肆地說主人家的壞話,雖然聲音不大,近乎耳語,還頗有些給小主人洗腦的嫌疑——到底她媽跟婆家有多大的冤仇?

  好容易聽了奶娘念了好多日子的經,知道了一些事,也對另一些事情越發覺得看不透,這一天,她被奶娘抱去給她娘來看。就聽她娘說:“阿家今日發話,命我們妯娌自與孩兒取名,她便叫神佑吧。”

  取了個小名兒,叫神佑。這下好了,名也有了,姓也有了,齊活兒,從此她就是顏神佑了。顏神佑心說,這名字聽起來奇怪了一點,倒也應景,自己確實需要一些好運氣。

  奶娘卻又心細,多問一句:“娘子,那兩家的小娘子都叫什麼呢?”

  顏神佑她娘淡淡一笑:“她阿姊名福慧,三房的那個,還想著呢。”

  奶娘跟著嘲笑:“且得想半天呢!嘖,三娘子上回還鬧笑話兒呢,自己的名字都不識得……”

  顏神佑豎著耳朵正聽這八卦聽得入神,難得奶娘這回換了個人來吐槽,她聽著頗覺新鮮。就聽她娘截口道:“說這些個做什麼?名字好與不好的,還須看各人用功。來,把神佑抱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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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8:50:3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人造小神童

  顏神佑的娘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來看閨女的時候並不多,之前幾個月,顏神佑都是跟著奶娘一處呆著。當然,還是嬰兒的她,最初的幾個月是聽不清也看不清的,不記得那會兒見多見少。反正吧,自打她能聽能看了,就很少見到她娘,只模糊記得一個剪影而已。

  然而自這一天起,每日里卻硬抽出時間來教育女兒--孩子快八個月了,得開始教說話了。別看平常放心奶娘帶著,可統共就生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還跟丈夫不睦,自然是要珍重地教育。先前是因為新嫁娘又有諸多麻煩事務,孩子又小,不須教育,這才放開了手去。眼下卻是恨不得時刻帶在身邊,一眨眼就把知道的都會了。教孩子,不止是教她識幾個字便算完,還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處事之道,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顏神佑的娘看起來十分之年輕,以至於顏神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沒有發育完全聽錯了。這麼個高中生的模樣兒,已經是她娘了?結婚生子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事實就是如此,顏神佑她娘還就是十五歲嫁人,十六歲生了她,如今她沒滿周歲,她娘也僅僅十七而已。可不就是青春粉嫩麼?可惜,這臉上總帶著一抹淡漠,只有在看向女兒的時候才泛起一抹溫柔的笑來,那笑,也是淡淡的。

  顏神佑打一看清她娘的長相,就大氣也不敢出。她娘是個美人兒,長得相當大氣,白淨的面皮瓜子臉,長長的眉毛,一雙鳳眼,鼻如懸膽,櫻桃小口顯得略略豐厚。一頭烏鴉鴉的頭髮挽作個低髻,插幾枚釵,也是錯落有致,並不是黃烘烘堆滿了頭,亮閃閃恨不得顯出自己有錢。長裙曳地、廣袖博帶,衣服上雖沒什麼紋繡,色彩也不那麼活潑鮮亮,卻是做工精緻,完全是工筆劃里古代仕女的模子,一舉一動,彷彿都帶著嫻靜的氣息。特別特別地有正室範兒。

  顏神佑一看她的打扮,大約能判斷出來,這年代,如果是她曉得的歷史的話,當在秦漢之後、隋唐之前。如果是架空,那就只好等著科普了,不過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年份。比如這一身衣裳,就是曲裾,那照常理推測,年代就不會太晚。

  她娘出身不簡單,在扛住了奶娘的廢話洗腦之後,顏神佑好不顏易在她的話裡找出了她娘的出身——名門姜氏。果然是教養得很好,舉止有度,連聲音都溫柔得恰到好處:“大娘今天有沒有淘氣?來,我看看。”說著就伸手抱了顏神佑去。

  顏神佑被她這把聲音鑽進耳朵裡,只覺渾身舒爽,好像連加了七天班,被拉去泡溫泉一般,泡得每一個細胞都會展開了,魂兒都飛到頭頂差點沒回來,口水幾乎要流了出來。心說,這長得可真美啊!求長得像娘!

  家裡有這樣的美人,老公怎麼能值得出去鬼混呢?真是有眼無珠!顏神佑對她爹的頭一個評價就是——沒有審美。然後揚起一抹笑來,試圖安慰這個在她心裡還是未成年人的娘。

  乳母在一旁笑道:“娘子看,小娘子笑了。”

  姜氏也笑道:“好好。來,你叫娘,叫娘--”

  乳母也在一旁攛掇著讓她叫,還說:“娘子放心,奴婢每天教小娘子,小娘子這般聰明,必能學會的。”

  姜氏臉上的笑淡了下來:“要是不能聰明到極點,我倒寧願她笨些個,免得不上不下的,看事兒看得明白,卻又沒有破解之策,不過徒增煩惱。倒不如什麼都看不明白。”

  顏神佑怔了一下,聽這意思,眼下難處還不小?扁扁嘴,掙扎了一下手腳吸引了注意力,努力試著發音,也不過發出些個“咿咿呀呀”,聽著完全不像。姜氏聽著女兒稚嫩的聲音,才重新笑了起來,頗覺快慰。

  不可否認,是人都有點顏控,顏神佑也不例外,尤其美人是自己親娘的時候,連同性相斥的手續都免了,只求親娘的基因霸氣一點,能覆蓋她那位至今沒有印象的爹的基因。每日里見這美人娘在自己面前溫言相勸,教她說話,顏神佑也忍不住努力向上。

  她想明白了,從奶娘的態度來看,這顏家,就是她家,真不太好混,其他人還沒見著,可就衝這十天半個月沒見著一回的待遇,就知道各方的立場了。這屋裡的這些個人,就是她的盟友了。阿彌陀佛,我黨工作一大方針: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雖然親娘的理論聽起來有一定的道理,只不過處在這麼個環境下,她還是想表現得優秀一點,這樣話語權才能多一點。要不然到時候落個呆呆笨笨的名聲,指不定就叫這家人仨瓜倆棗地給賣了。傻人有傻福這種事情,她是不敢直白地理解的。她一直覺得,這個“傻”才不是真傻,應該是“大智若愚”才對。人的生存空間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扮豬吃老虎神馬的,也先得是個“扮”的才行。

  這麼想著,她就越發的努力,畢竟住進了個沒喝孟婆湯的靈魂,不出幾日,她已經能夠發出像模像樣的“娘”了。至於“爹”她是一直沒見著,印象裡家裡還有其他的人,這幾日也都沒見過。所以這些稱呼,她都沒有練習,只在心裡默默念了一回。不敢說出聲來,怕與本地的稱呼不相匹配而惹出麻煩。

  在姜氏又一次逗她的時候,顏神佑也相當不客氣地大聲說:“娘!”

  姜氏十分驚喜,額頭抵著額頭地道:“你再叫一個,再叫一個。”

  顏神佑從善如流:“娘娘娘娘……涼涼……”喊得次數太多,走音兒了。

  奶娘開心地道:“我就說,咱們小娘子是最聰明的,這家一輩兒三個小娘子,就咱們小娘子最出挑。”

  姜氏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出挑又如何?誰叫她不走運投生到我這裡來了呢?再出挑,沒個出挑的父親,以後……也……罷罷,她總還有我為她打算。阿圓,你來……”

  奶娘阿圓附耳過去,聽姜氏吩咐了幾句,連連點頭:“您放心,我一定傳出去。還要多教小娘子幾句話才好。”

  姜氏道:“我省得,”一面看向女兒,“你乖,要好好學,明白嗎?”

  顏神佑當時不明白,一刻鐘以後就明白了——這位虎媽在教沒滿周歲的小朋友背古詩!顏神佑想,學就學吧,公私兩便,大家雙贏,也練得認真。姜氏嗓子好聽,用一種特別的調子念出來,入耳別有一番風味。

  顏神佑內心略複雜,姜氏念的這些個詩聽起來都很美,就是一句熟悉的都沒聽過,臥槽!這不會是架空了吧?這不坑爹呢嗎?兩眼一抹黑,啥劇情都不知道了!一般在她這種情況下,她跟她娘兩個明顯屬於失意群體,想翻身,那得是站隊站對了,才能有前途有希望,現在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這要怎麼改變困境?靠磨的嗎?你想磨,還得別人給你磨。

  顏神佑特別忐忑地背著詩,說來也怪,也許是年紀小的緣故,她覺得這回的腦子比上回還要好使那麼一點,背東西特順溜特快,幾乎是聽一遍就能記下來了,剩下來的不過是練習發音而已。登時大喜,穿越一回還能掉落“過目不忘”技能嗎?必須善加利用!

  姜氏卻分外仔細,一日聽女兒的聲音,忽然說:“阿圓,別總逗她說話,休要累著了嗓子,得不償失。”

  顏神佑一怔,她自己都不太注意這事兒來的……

  ——————————————————————————————

  不幾日,整個顏家上下都傳遍了,二房的小娘子,堂姐妹裡排行第二的小二娘,她是個八個月就會說話的“神童”!八個月會說話並不算特別稀奇,顏神佑特別難得的地方不僅在於會說話,她不是只會一兩個詞,是能說出許多字詞,還能說些短句了。彷彿“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神鳥,端的是靈異。

  在“會說話”後不久的一天上午,姜氏不在,以顏神佑的經驗,她大約是去給婆婆立規矩兼處理自己一房的家務去了,顏神佑就跟著阿圓唸書。出乎意料的,阿圓文化水平還不低,一句一句地念詩給顏神佑聽。

  阿圓念不一會兒,兩個穿著深藍衣裳、十四五歲的丫環過來了:“老夫人聽說小娘子會說話了,要看看呢。二娘子使我們來招呼一聲兒,阿姐給小娘子包嚴實些,快些抱過去罷。”

  阿圓卻是個仔細的人,多問了一句:“都有誰在老夫人跟前呢?”

  小丫環答得也爽快,一個圓臉兒的答應道:“三房的三位娘子,還有咱們家出門子的大娘,今日也回來看老夫人呢。”

  阿圓也回一個笑:“有勞。”說著,就動手把顏神佑給包了起來,又對顏神佑配的幾個小丫環道:“阿蘭阿菊隨我一道去吧。”她這也是留了個心眼兒,萬一有個什麼傳話跑腿的活計,還是自己的人用起來放心。

  收拾妥當,一行數人往正房裡走去。

  暮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阿圓卻很仔細,不令陽光直照到嬰兒的眼睛,一手抱著,一手護著,十分地上心。

  正房並不很遠,不多時也便到了。還沒踏進房門,就聽到有人說:“來了來了。”到了屋裡,顏神佑一時不能適應光線,閉了閉眼,還覺得眼冒金星。阿圓已經抱著她上去請安了,也不是跪,就是福一福:“小娘子請老夫人安。”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錯,道:“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顏神佑心說,這聲音聽起來也不很老吶!聯繫她娘的年齡,再推斷一下,這位“老夫人”,確實不會很年老。抬頭一看,可不是,頭髮只在兩鬢略有幾根銀絲,乍一看幾乎要忽略了過去,一身深紫的曲裾,又罩一件絳紅的外袍。“老夫人”的面相看起來頗為莊嚴,跟姜氏一樣,很有正室的範兒。

  就聽老夫人說:“都會說什麼啦?”說著就把顏神佑給抱了過去。阿圓從一旁道:“會叫阿娘了,也會念幾句詩。”

  這時候就聽到一把清脆的聲音笑道:“是啊,快來叫我們聽聽,也好開開眼。八個月會說話的神童,我們還沒見過呢。也不知怎麼的,我們家的那個到現在也不會說,大嫂家的福慧也是不開口,獨就二嫂的閨女會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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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親爹不及格

  顏神佑扭著個頭一看,就看到老夫人右手邊第二個、姜氏下首一個穿著大紅衣裳、髮髻高高的年輕女孩子在那兒笑著說話呢。這人長得與在座的都不太一樣,不是說不漂亮,也是個美人兒,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可無論怎麼看,就覺得氣場跟旁人不太一樣。說是女孩子,是指年齡,其實也是梳著婦人髻了,顏神佑看她坐的地方,大概就知道,這就是她三嬸了。至於姓名,待考。

  顏神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除了姜氏,其他人的衣服,包括老夫人,都挺喜慶的。比如說眼前這個,再比如說老夫人左手頭一個一身淺紫、左手第二個一身鵝黃,老夫人都是絳紅外袍,獨姜氏一身月白。髮型也是,旁人都是高髻,姜氏乃是矮髻,一抬眼,老夫人這個頭髮還戴了個假髻,好顯得頭髮多些。再觀察一下,其他人頭上的,似乎也有假髻,就姜氏沒有。

  真是奇也怪哉!

  正想著呢,就聽那淺紫衣裳的開口了:“我家那個,卻是我口拙,教不大好,回去也好加緊教一教才是。”她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顯得十分年輕,給顏神佑的感覺跟姜氏頗像。顏神佑一猜,就猜著這是她伯母。同樣不知姓名。

  那大紅衣裳的笑道:“我平素也沒少教她,怎地還是不開口呢?她比她二姐不過小十幾天,怎地就不能夠了呢?要說起來,這八個月會說話的,確實少見,咱們這侄女兒,與旁個人都不一樣。”

  那鵝黃衣裳的也笑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話都叫你這做娘的說了,她可不就沒得說了麼?你要不少說兩句試試?總是不至於壞事的。”不用說了,這是顏神佑的姑媽。

  顏神佑被老夫人抱著,就聽著底下唇槍舌箭的,心說,我娘人緣兒不壞啊!倒是這三嬸兒,彷彿不被待見,怎麼我那便宜爹倒被阿圓奶娘罵得狗血淋頭了呢?

  顏神佑一邊尖起耳朵偷聽,一邊走著神兒,越發弄不明白這家裡的生存形態了。要說這三嬸兒討人厭受排斥吧,可三嬸兒是一點兒也不見避讓,哪怕婆婆在上頭坐著,還是搶著說話。要說姜氏人緣好,有人為她出頭吧,可看姜氏的這身打扮又不像受崇敬的樣子。

  顏神佑自己知道,姜氏的生活是極精緻的,她親耳聽到的,姜氏昨天還說:“將入夏了,要換新香來。”別說是姜氏自己了,就是阿圓,乃至於梅、蘭、竹、菊幾個,都是識字的人。反觀顏神佑她三嬸兒,是被阿圓公然嘲笑不識字的。

  這一家子,里里外外的,都透著古怪。

  就在這個時候,老夫人發話了,還是對著她說的:“阿囡,叫阿婆。阿——婆——”

  顏神佑這貨如今說話是毫無壓力,張口就來:“阿、阿,波……婆。”稍一調整,她就比較標準地發音了。她一開口,一屋子都安靜了下來,淺紫衣裳的大房娘子笑道:“這說得可真好。”老夫人也比較滿意,含蓄地對姜氏點一點頭:“你做得很好。”

  姜氏欠一欠身。

  顏神佑這會兒才發現,姑嫂幾人都坐著個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方塊疙瘩上,獨老夫人坐榻,幾個女人還不是垂著腿坐,而是把這坐具當成席子樣的坐法。再一想,家裡的傢俱,也是以矮的居多,對自己處的背景便有了更深一點的認識。至於其他方面,待考。

  鵝黃衣裳的女孩子長得有些像老夫人,只是眉宇間更活潑一些,下了坐的被稱為“秤”的坐具,湊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拿一根手指頭輕輕抵著顏神佑的小下巴,讓她叫姑媽。顏神佑保持著從善如流的優良品質,叫得特別歡實。姑媽開心了,連說:“真好真好。”

  姜氏心裡舒坦,面上卻並不很帶出來,眼角一看坐在她下手的弟妹,唇角卻勾出一抹冷笑來。從頭至尾,她都沒與這位弟妹搭過一句話。那廂裡,大嫂柴氏卻與三弟妹趙氏略說了兩句:“要換香了,你們準備了沒有?”

  柴氏與姜氏都算是世家出身,妯娌三人裡,獨這趙氏的父親卻是剛剛有了些軍功得以封侯的人家。雖也算有錢有權,然而生活的細節卻還是沒辦法注意得到。趙氏臉上一紅,旋即順竿兒爬:“還要請阿嫂疼我一回。”

  老夫人年紀也不很大,四十來歲模樣,耳朵卻很好使,也發話:“阿柴與阿趙合些香罷。”柴氏答應了。

  趙氏也笑著應了,肚裡卻不甚開懷,她想的卻是討個方子,哪知婆婆與大嫂是寧願與她香料,也不肯與她方子,她又以不敢開口來要。她自打過門兒,是想與妯娌們一較長短的,哪知道除開自覺得顏色比旁人好,丈夫比二叔爭氣,餘者都不如人,便起了偷師的主意。

  這二嫂也不是吃素的主兒,她仗著公婆偏疼她這一房,撒著嬌兒地管姜氏討過一回合香的方子。哪知姜氏當面兒說回去找找,叫她不用擔心。轉天就遞話兒回家,第二天姜氏的哥哥就帶著人往趙氏娘家去,道是趙氏管姜氏要秘方,這是娘家帶來的,她出嫁女不敢自專,回家問娘家人。姜家便要問問,趙家是個什麼章 程“府上也不是燒不起香的人家,怎地叫出嫁的閨女四處討要?”

  趙氏的父親與公爹是一道升上來的同僚,關係原就好,同是阿圓口裡說的“腿上的泥還沒洗乾淨”的暴發戶,相當有土鱉的氣息,當時氣得要命。回家就派人把閨女接了回來一套罵,轉手送了一箱子的香料給閨女燒。當時就成了京城的笑柄,趙氏臊得三個月沒敢出門兒。她哪是缺香料呢?

  打那之後,趙氏對姜氏就多了幾分忌憚提防。心裡卻又鄙薄姜氏,以其小氣,又以其丈夫無能,不如自己丈夫,“也就只有這些舊家的破爛規矩能贏人了”。

  老夫人聽了這些個,依舊不動聲色,卻把顏神佑遞給女兒抱著:“你仔細些兒抱,”卻又問姜氏,“你父親週年忌,我彷佛記得就在這幾日了?”

  姜氏原坐回去了,又下地欠身道:“是。”

  顏神佑在她姑媽懷裡一扭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帶著孝,所以才與旁人不一樣呢!

  老夫人沉著臉道:“使人喚二郎回來,這幾日都不令他出門!到了後日,你們徑從這家裡過去!”

  姜氏低聲又應了一聲:“是。”

  趙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再說什麼,思及這大姑子還在眼前,丈夫又叮囑過大姑子與丈夫不睦,恐說出去的話被她這齣嫁了的嬌客堵回來,又忍下了。

  ———————————————————————————————————

  拜老夫人一句話所賜,顏神佑才正經八百兒地見了一回她這一世的親爹。

  顏神佑的爹也很年輕,看著也就是個高中生的年紀,長得卻是真心好看,好看到顏神佑覺得如果長得像爹,也不是件壞事兒。顏神佑的爹名叫顏肅之,與妻子姜氏同齡,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眉心正中一顆紅痣,彷彿是硃砂點就一般。頎長的身材套在一件大袖寬腰帶的曲裾裡,腰收得極細,袖子卻幾要拖到地上,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懵懂的時候見沒見過這個少年,可自打她能看清楚東西了,印象裡就沒有這麼個人。現在大家告訴他,這個桃花眼兒是她親爹,可真是……意料之中啊!

  看那桃花眼兒,看那薄嘴唇兒,看那一抹笑,怎麼看怎麼透著邪性。看起來就像是個三心二意的主兒,再加上幾個月都能在閨女醒的時候來看一眼,顏神佑覺得,奶娘是真的沒冤枉他!

  這一位說話也夠有趣的:“時候到了叫我。”

  姜氏眉毛都沒動一根:“嗯。”

  顏肅之渾不在意,正眼都沒給老婆一個,倒是給了閨女一個眼神兒:“會說話啦?”說完,也不逗閨女叫她喊聲爹,一甩袖兒,他抬腳又走了。留下顏神佑目瞪口呆:這都什麼人吶?重男輕女?娶了仇人的閨女當老婆?別有真愛?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顏爹肅之,在閨女這裡的第一印象,不及格。

  再看姜氏,顏肅之一出門兒,她就氣得雙手發抖,好險沒厥過去!抖了一陣兒,把顏神佑抱到懷裡,不多會兒,就把顏神佑那新換的小褂兒哭濕了。往日里阿圓話最多、罵顏肅之罵得最狠,此時卻不多言,一句壞話也不說,等姜氏哭了一會兒,才說:“小娘子衣裳濕了,我給換一件去。”

  姜氏眼睛紅紅的,臉上猶帶淚痕:“我來。”

  一面給顏神佑換了衣裳,阿圓已經與姜氏身邊的婢女交換了一個眼色,婢女頭兒叫阿方,與阿圓卻是同期,兩人很有默契。一個眼色下去,阿圓只管引著姜氏說顏神佑:“多懂事兒啊,不哭不鬧的。”阿方已悄悄下去使人兌了熱水,來給姜氏洗臉。

  姜氏本就年輕,又在父孝裡,並沒有傅粉,擦一把臉,又敷一敷眼睛便可。洗完了臉,又要當成沒事兒人一樣,繼續教閨女數數兒。

  顏神佑是打的搏一個“聰慧”的名聲的主意,不是她不孝,實在是這個爹一副很靠不住的樣子,她恐怕得自己拼,裝死是不行的,必須鬧騰。她又想令姜氏寬心,是以姜氏一教,她就裝成“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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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週年祭見聞

  生了個聰慧的女兒,是姜氏婚後生活的一大慰藉,有這麼個小東西在身邊,聽到她軟糯糯的聲音,姜氏便覺得,這以後的日子也沒這麼難熬了。哪怕丈夫不靠譜儿,好歹自己也算是有個依靠了。至如再生一個兒子這樣的事兒,她一時半會兒,是不肯去想了。

  一轉眼,姜氏父親的周年忌便到了。姜氏是出嫁女,不須守三年孝,然這一日,卻是必得攜著夫、女回娘家的。此時姜氏便不免要慶幸,婆婆雖是偏心,面兒上的禮數還是周到的,硬是壓著顏肅之往姜家去了。

  姜家與顏家一樣,都在京城。是個不大不小的世家,雖不如幾個一等的門第那般耀眼,卻也是世人羨慕的所在,尤其是在二十餘年前那一場“丙寅之亂”之後,姜家的名望日隆。與之相反,顏家卻是在顏肅之他爹那一代才發家的,真真正正的土包子。還是土包子裡,最讓人看不起的行伍出身。

  就這麼兩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家,偏偏就結了親,看著還是顏肅之這貨意見比較大。明明這世道,土包子家是爭著娶世家女的。當年“丙寅之亂”,事發在丙寅年,亂軍入城,一件頂要緊的事,便是搜羅這些世家女子,用以改良血統、充門面,可見其搶手。如今沒有兵亂了,世家女卻不能夠靠搶得來了。

  到得姜家,姜氏自往後面,與母親、嫂子、姐妹們一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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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們在前堂裡,几案已設。姜氏的姐姐嫁與太府寺卿蔣融的兒子蔣溪,這一對兒卻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娶了世家女。今天這樣的日子,蔣溪自然也來了。一看顏肅之衣裳是穿對了,人卻沒個正形兒,臉上雖不說是嬉笑,卻也不那麼悲傷肅穆,忍不住便想藉著玩笑話來敲打一下這妹夫。連襟之間說話,總比大小舅子挑理兒要好。岳父的周年忌,最好是一順到底,不要生出什麼故事來。

  哪知蔣溪將將抬腳,便叫大舅子姜戎一把按住了,蔣溪一回頭,正看到姜戎苦笑著搖了搖頭。蔣溪只得回了個無奈的笑影兒,心說,這叫什麼事兒呢?不由更鄙視地看了顏肅之一眼。哪怕你爹算是救過岳父家的命,你一土包子能娶這樣的好媳婦兒也是兩不相欠了,你這擺臉子給誰看呢?

  當年的“丙寅之亂”,也是前朝到了末帝時氣數盡了,引得天下逐鹿,不幸叫一班兵痞先入了京,一向養尊處優的世家頗吃了些苦頭。姜家亦然。旁人家裡,也有武裝起家丁來抵抗成功的,也有先期出逃的,然而更多是許多人家由於優雅慣了,武備下降——誰個住在京城裡,會時刻想著有人破門而入呢——被叛軍勒令交出子女的。

  姜家雖然不是當時一等的門第,卻也頗為自傲,很有一點節操。亂兵登門之日,姜戎的叔叔帶著家丁在正門口兒攔著,沒攔住,還被打傷了,不幾日便不治而亡。亂兵正門,正堂之上便高懸著三個年輕女子——皆是姜戎之姑母。叛軍當時也傻了眼兒了,迷迷瞪瞪去向上峰請命。一來一往,待上頭髮令,沒女兒便要他家拿媳婦兒抵數,家裡的女眷都要上吊時,救兵來了。

  領兵的便是顏肅之的父親,顏肅之的父親隨著今上的父親混,次後跟著今上混。待先帝登基,便做到了右將軍。今上即位,他又做到了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開國縣公。

  就算這樣,依舊是大家瞧不上眼的沒家教的土包子一隻。然而憑著這救援之恩,顏肅之的母親楚氏夫人為兒子朝姜家提親的時候,姜家也不得不答應。只是蔣溪十分不解,就算是有恩情在,將個庶出之女嫁與顏肅之也是綽綽有餘了,為何將岳母所出的三娘嫁與了?

  蔣溪數次與妻子抱怨:“真是奇也怪哉!縱使顏家子少有好學之名,如今又將蔭職讓與其弟,也不至於……”蔣妻姜氏卻是死咬著牙,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反而皺著眉道:“我也覺得奇怪呢。”

  夫妻兩個都作不明之狀,蔣溪是真不知道,只好自己猜,大姜氏卻是相當明白的。攔著蔣溪的姜戎,也是相當明白的。蔣溪自己,卻也知道一點情報,自己胡亂猜著。比如,開始聽著不是姐妹裡行三的這個,而行二的那個說給的顏肅之,臨了卻改了這一位。然而岳父家的事情,他也不好打聽得太多,只暗下嘀咕罷了。

  姜戎滿肚子的苦水倒不出來,雖然“丙寅之亂”為姜家帶來了足夠的聲望,可作為姜家的男人,還沒有軟到只知道拿女人的“貞潔”說事的男人,他的祖父在死了三個女兒之後,是自覺無顏見人的。便將長孫的名字,便由姜容改為姜戎,偏偏叫他習個武,不去搏什麼清名。姜戎藉著名聲的東風,做到了校尉,又出了妹妹的事情,爹又死了,只得丁憂在家。

  雖是走了武官的路子,他卻是個細緻人,想得也多,並不一味的埋怨旁人,也有點覺得是自家刺激了顏肅之,將好好一個名聲極好的上進青年,給弄成眼下這副紈絝樣子!天地良心,他們家可沒有過於挑剔的意思,否則,也不至於拿個嫡出的來頂了庶出的坑了。

  姜家肯將女兒嫁與土包子的顏家,固有救命之恩,也是看在顏氏兄弟上進、名聲極好的份兒上。嫁個庶女,正如蔣溪所想,也不算委屈了顏家的——沒這份情,顏家想與姜家攀親,那是妄想,姜家女兒是寧願爛在家裡,也不會隨便就這麼嫁個暴發戶的。

  事情就出在姜戎的庶妹身上了。

  姜戎的爹也許是叫那一場變亂嚇著的,原本便不十分出挑的人,越發沉寂,顏家登門提親,他一尋思,便也答應了。點的是庶出的次女。這女兒也是養在嫡母跟前的,事後姜家人都說,光養在嫡母跟前還不能覺得是一勞永逸了的,這庶出的有時候還真是血統心性有問題。哪怕所有庶出的孩子,只要家族承認了的,都算在正室名下,只管正室叫娘,生母頂天了被叫一聲“阿姨”。

  這個結論未免有失偏頗,然而姜家人卻是從上到下都信了的。蓋因這位二娘生性好強,聽說是嫁與個“寒門”便不樂意,待聽得說是顏肅之自請將剛剛拿到手的實缺的任命讓給了三弟顏平之,益發不喜。將要登車發嫁前一天,她忽然就得了急症。喜宴都擺了出來了,她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這會兒病了,姜家原本也是有心結這門親事的,實做不出拿個病人抬到人家家裡的事情,這不是結仇麼?

  不得不拿嫡出的三娘頂缸代嫁,姜家第三女,便是顏神佑的親娘。

  顏神佑她二姨病了幾日,等三妹妹回門之後,她又好了,能吃能睡,還能哼唧兩聲,表示自己體弱。姜戎是個仔細的人,姜戎的母親便出自蔣家,也不是個無能的主母,便覺出這裡面不對來了。尤其是蔣氏,到將近四十歲上,才生出這麼個小女兒來,轉眼叫庶女給坑了。這二娘,不是有意的,那也是有意的!

  姜戎更實幹,他本就是個細緻人,更兼這妹妹病得日子委實太巧,且知道先前有人辦過這樣的事兒。喚了大夫來,仔細問了病症,又拿了二娘身旁服侍之人,曉得她竟然連著數日睡覺“蹬了被子”,又將室內降溫的冰塊拿來一氣吞食。便知內裡有鬼,登時氣了個倒仰!他原想著,只是胡亂疑上一疑,若是冤枉了二妹,便與她賠罪,哪知猜測的竟是真的!

  這事兒,若是顏肅之與姜氏過得好了呢,也能勉強熄了姜戎的怒火,問題是顏肅之他不開心。哪怕拿了個正品代替盜版,他也不開心。姜戎十分理解,換了誰,將要過門兒了媳婦兒叫換了,還說原來的“病了”,那心裡也不會舒坦。尤其顏肅之正在這氣性大的年紀,一點子小事兒,旁人不覺得,他自己便當成了大事。何況娶妻並不是一件小事。

  當然,姜戎也覺得顏肅之過於小氣,不是賠了你一個更好的了嗎?

  可說穿了,還是姜家不對。是以姜家固然是要為女兒出頭,卻少有直接找上顏肅之的,姜戎也只好拿著擠兌他妹子的趙氏出個氣兒。便是今日,顏肅之頗有不敬亡人之嫌,姜戎也忍了。只恐不知道何處刺激了顏肅之,讓他叫嚷起來,說什麼代嫁之事,那姜家的顏面也就別要了。

  想到這裡,姜戎肚裡又把他那平素評價不低,也是疼了十幾年的庶妹罵了個底兒朝天!

  眼下妹妹這情況,他突然就明白了當年祖父的心情,連妹妹都保不住,只能看著乾著急。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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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堆裡,也在罵著那個“不識大體”的姑娘。

  還是姜氏,看著滿堂的親眷,也不好說與丈夫過得不好,只拿著女兒逗趣兒,叫顏神佑來回來地叫人。顏神佑覺著,這外祖家的女眷們相處,竟比自己家女眷們情真意切。

  她祖母跟前,也就姑媽比較隨性,其他的人無不是繃著。姜家這裡,母女婆媳卻是其樂融融的。她舅母范氏看起來比伯母還要大幾歲約摸著有近三十歲的樣子,外祖母看起來也比祖母年老一些兒。又有大姨母、二舅母、三舅母等都在,一齊圍著她,只說她的好話。

  姜氏卻將眼睛一掃,答完了母親蔣氏:“過得如何?”的問題之後,反問:“怎地不見二姊?阿爹週年,她不好不出來的。”

  蔣氏一聲冷笑,范氏代答道:“二娘一向體弱,將養著呢。且出不來呢。”

  二舅母尤氏更是直白,偏要溫柔地嘆氣:“自個兒成親都病得不能出門子,要你代嫁,親生父親的葬禮啊、週年啊,不出來,想也沒人說了。我真是為她發愁呢,這年紀輕輕的,就三災六病的,可怎麼好呢?”

  三舅母周氏也幽幽地道:“也罷,家裡也不缺這口吃的,養她到死也養得起。”

  顏神佑打了個小噴嚏!蔣氏連忙看了過來:“哎喲,我的囡囡,這是怎麼了?涼著了嗎?死鬼都死了一年了,還帶著涼氣兒嚇人吶?!老東西!”

  她是有理由埋怨的,要不是丈夫生了這麼個庶女,何至於坑了她閨女呢?尤氏連忙摀住了嘴巴,蔣氏抱著外孫女兒安撫道:“不干你事,不怪你,都是老東西鬧的!”

  顏神佑那素未謀面的外公,一日之內躺了無數次槍,皆因老妻的怨懟。也是他性子偏軟,不得不拿了三女頂了次女的缸兒之後,想趕緊將次女嫁了,否則妹妹嫁了姐姐還在家裡,聽起來也不好聽。姜氏女自有了貞烈之名,便是不愁嫁的,病弱又怎麼了?名聲好就行!

  蔣氏與姜戎,一個髮妻、一個承嗣之子是都不答應,必要將這“病弱”的女孩兒留家裡養著,不令出去禍害別人家。姜父從來綿軟,老婆兒子跟著翻白眼,次女又嬌滴滴地哭泣請罪,弄得他左右為難。後聽說三女在夫家與丈夫過得不好,丈夫頗有微詞,他又為閨女擔心。不出幾月,竟活活把自己愁死了!

  他這一死,家業自然是嫡長子姜戎擎了去,二娘便一直“病弱”著了。

  反正,姜家養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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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陳年舊事一

  姜氏聽了母親與嫂子們的話,想說什麼,又止住了。還是她親姐姐跟妹妹說話比較直接,一邊唇角一撇,對她道:“你就是太好心了,這樣生出異心來的人,是留不得、嫁不得的。”

  顏神佑又想打噴嚏了,她一定是腦抽了,才覺得這一家子很溫馨!

  其實這一家還是很溫馨的,至少,在坐的都是蔣氏的嫡氏,感情上天然相近。且都是世家之女,想法自然比較貼近。此時的世家,雖然矯情得令人發止,卻還沒到除了矯情什麼都不會的境地。既然大姜氏將話挑開了,其他人也就不打機鋒了,個個說得直白了起來。

  范氏溫言對姜氏解釋道:“不然能怎麼樣呢?生做這家的女兒,錦衣玉食、使奴喚婢,既享了這福,就要擔這事兒,豈有什麼好事都佔了的理兒?你能忍得的事,她偏不能呢?她這是生了外心了,跟家裡不一心,要她何用來?便是依了她,將她嫁了出去,她心裡也沒有娘家。”

  范氏的父親官至司徒,她的母親姓米,乃是米老丞相的愛女,范氏與米氏同為世家,眼下算得上一等。姜戎能娶到范氏,也是因姜家在“丙寅之亂”裡吊死了三個女兒的緣故。風氣正得很!世上有不少世家,卻是捨不得這麼做的,待到平亂之後,有些個是悄沒聲兒地把女兒接回來,另許人——自然不會嫁得太好,多半悄悄遠遠送走。有些個乾脆是不承認有這麼個女兒被搶了去,弄得許多與蔣氏同齡的女子下場淒慘。

  范氏嫁後,便時刻以各種禮法規矩約束自己,又以家族為榮,且是宗婦,自然是要全局考慮的。

  大姜氏亦是嫁與嗣子的宗婦,接著道:“這是給後人立法呢,要是人人都學她的樣兒,這家就要散了。那樣的人,用著你的時候,當你是家人,一旦有個什麼事兒,她能拿你墊腳,這樣的親人,要來何用?嫁了出去,到了婆家還是這般,處處佔著便宜,豈不是壞了家裡名聲,還要為家裡結仇?且她心裡生了嫌隙,又存了這不良的心思,日後拿這等心機來對付家裡,呵呵……”

  顏神佑聽到這“網友最討厭詞彙”不由頭皮一緊,心說,MD!你們牛!有這麼一幫子的親眷,顏神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圖樣圖森破!這世道,她且有得學了呢。

  沒想到的是,更牛的是蔣氏,她老人家神補刀了一句:“你們年輕不知道,三娘婆母,娘家不是也病死了一個才議婚便病了的麼?”

  顏神佑的小耳朵又豎了起來,眼睛也瞪得溜圓,顯得有點滑稽有點可愛。蔣氏伸手摸摸她的頭頂,給她順順頭髮:“瞧她,跟聽得明白似的。”

  姜氏硬等著蔣氏逗完她閨女,才說:“明不明白的,我都說與她聽,聽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拜師授業要擇日子,學做人的道理,哪裡還等得及擇日呢?”

  蔣氏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來,她亦梳著矮髻,顯得分外慈祥:“當年先帝受禪,為合諸將、世家,與各家說親來的。也是咱們家的運道,不知是好還是壞,你的姑母們都……親事是結不成了的,旁人家裡卻是不同的。楚家名門,女婿的外祖也是能臣,自然是要表示一二的。他家裡運道倒好,去了的楚太尉便是你婆母的父親,家中僕從部曲甚眾,護著一家人逃出京里,並未遭劫。

  只是顏氏子委實粗陋,便議將一庶女嫁與他。顏車騎彼時雖是粗鄙些,卻也少年得志,官在高位。並不算是十分辱沒於她,想來哪家祖上不是從一介白丁熬起來的?哪知,呵呵,這人吶,最怕自作聰明,將旁人當成了傻子。她便做了與二娘一樣的事,她的親父親也沒什麼,先帝在上頭看著呢,只得將你婆母許與女婿的爹了。回來不出三個月,楚家就病死了個姑娘。這還是親爹的處置呢!”要不是有這麼個先例,蔣氏與姜戎處置起二娘來,也不至於這麼乾脆果斷,總要想一想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如今有了成例,照做便是。

  三舅母周氏這時候也添了一句:“她若有事,家裡自然護持,家中有事,自然要她效力。只想著從家裡佔著好處,金尊玉貴地供著,又一絲委屈也不想受,什麼受罪的活計都是旁人的,活該旁人受累供奉她,”說著一聲嗤笑,“便是天子,也是不能夠的!”

  她與范氏的表妹是同族。米老丞相有兩女,一嫁與范家、一嫁與周家,範司徒的女兒與姜戎年紀相仿,嫁著了。週司空的女兒不幸早早嫁了,便搶著把侄女兒嫁到了姜家來。這一位周氏的堂姐得管范氏的親姨媽叫一聲伯母,算來大家都是親戚。便是姜氏的姐姐,嫁的也是母親蔣氏的同族親戚家裡,只是輩份兒略有些錯,從蔣氏這裡算,大姜氏還要矮上丈夫蔣溪一輩兒。可在這講求血統的年代裡,血統比輩份兒要重要。

  二舅母尤氏也說:“正是這個道理。”

  姜氏默然,顏神佑也默。顏神佑開始為自己的未來發愁,可是細想一想,又居然覺得……這幾位說的似乎還有一點點道理的樣子。反抗不起來嗎?真的要接受嗎?照她爹那不靠譜的樣兒,怕是護不了妻兒的。現在要腫麼破?

  這時候的顏神佑一點也沒注意到,她外婆在說她祖父的壞話,對於素未謀面、也沒聽人說過他好話的祖父,她還真是沒多少在意的。

  姜氏也只說:“原來如此。”

  蔣氏嘆道:“我原不與你說,是想著你婆母在那家裡苦熬這些年,竟是漸入佳境,是很有些門道手段的,你若知道了她的許多陰私事,露出來了反而不好。不如尊敬公婆,少犯口舌,只消女婿與你好生過活,咱們只推不知便是。哪知……便是不說,你也……總是苦了我兒了。”

  姜氏便再也忍不住,撲入了蔣氏懷裡,母女兩個抱著顏神佑一通哭,哭得顏神佑心神不寧。底下范氏與尤氏、大姜等人抱做一團,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倒真像是在做週年、懷念先人的模樣了。

  好容易,彼此收了淚,蔣氏又叮囑女兒:“看你婆母,比你那時還艱難呢,庶子也認了,對你那三小叔子比對她親兒子都好,這也沒耽誤了你大伯子上進,京中誰人不誇她賢惠、有福報來?咱家雖不怕事,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與女婿過好,還是過罷。女婿自幼年起,便是有名的好脾氣、肯用功,如今不過是轉不過彎兒來罷了。”

  蔣氏此言,也是有依據的,顏肅之自幼爹不疼娘不愛的,都偏護著庶弟顏平之。有個親哥哥,卻又肩負著許多責任,也是板著臉兒訓他。他好容易讀了書,倒是肯聽先生的話,頗為用功。學得好了,不見父親誇他,他也不惱,只當自己不夠好,命他將實職讓與庶弟,他也上表讓了。哪知臨門一腳,親事上出了故事,戳了他的雷點,把他點爆了,從此在墮落的大道上一道狂奔不回頭。

  這些,是姜氏大約不太了解的內情,裡面又涉及到了顏家一些被壓到角落裡、並不能提的舊事。

  蔣氏暗下決心,往日里覺得不好與女兒說其婆家陰私不好,原本便是低嫁,若是因此而驕人,只怕與婆家更難平易相處。一個處不好,縱使能離婚,到底是女兒吃虧。如今卻是必得趁著女兒回家的機會,多留她一留,說上一說,使女兒手裡有些底牌,也好從容斡旋。

  姜氏哽咽道:“您說的我都明白……”

  一旁伺候著的阿圓卻聽不得了,撲通一跪:“老夫人,您幫幫娘子罷,那家裡,亂吶!那位老夫人,親生的不疼,卻偏向那小婦養的,要掙賢名兒。”

  姜氏待要呵斥,蔣氏已問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兒?”

  阿圓道:“娘子不讓說,怕家裡擔心,可如今將有兩年了……”

  有些時候,身為人家僕婦傭人,想做到一個合格的、貼心的、受重用的、難被替代又與主人感情很好的地步,就得代主人說出她/他不方便說的話。阿圓便是這樣一位忠僕,否則姜氏也不至於把眼珠子一般的女兒交她來照顧了。阿圓自姜氏在娘家起,便是她的貼身僕人,配了人,做為陪嫁跟過去的。蔣氏當初擇人,便是為了這個,到了婆家,生的兒女都有自己有伏侍,端的是放心。

  姜氏自嫁後,日子委實不好,丈夫原本好好的,不知道被戳了哪個雷點,一下子走了形,完全不是傳說裡溫良恭儉讓的好少年的模樣兒。沒嫁幾個月,爹又死了!挺了個肚子哭完了爹,抹抹眼淚,想著如果是個兒子,一切大吉,頂多是當這丈夫死了。她又有許多陪嫁,自己也養得起兒子,把兒子教好了,照樣過日子。哪知生下來又是個閨女,偏偏丈夫就再也沒踏進房門兒。由此看來,圓房也不是他樂意的事兒。姜氏一肚子苦水,還不敢跟家裡說,怕母親擔心。至多讓哥哥出個頭,擊退了趙氏挑釁而已。

  這樣日子一過便是近二年,再忍下去,不知何時到頭了。阿圓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原是不想自作主張的。今日卻是忍不住了,好歹得叫娘家人知道,那家裡真是個外頭看著淨亮,內裡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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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陳年舊事二

  世上什麼地方都有窮人,京城自然也有,然而這不能說京城就不好。不論是質還是量,京城的權貴都是拔尖兒的。所謂權貴,評價的標準也不外這麼幾條:權、勢、名、利。然而有時候這四條都佔齊了,也不一定能叫人敬佩,還要看這名是個什麼名。

  名,也有個講究。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節,令名有二:一、家世名望,二、個人風評。前者比後者重要得多,它關係到你能不能做官,起步價是多少,前途又怎麼樣。這個年頭兒,沒什麼科舉,想出頭就兩條路,一、有人推薦,二、參軍打出來。

  推薦也不能胡亂推薦,要麼是名聲好到逆天、本事大得驚人、又會炒作又會見機行事,要不就只好拼爹!所謂拼爹,拼的不止是爹,還有爹的爹,反正就是比來歷比後台。頂好是世家出身,這樣的人家的孩子,出來就是優等。哪怕行止有失,也是優等!哪怕不是優等,也有蔭官可以做。

  然而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稱為世家的。沒個二、三百年開外的顯赫家世,那是不能被稱為世家的——有家譜也沒用,還得家譜上面的名字至少每代都有那麼十個八個能入得了史傳才成。這麼做也有一個好處:祖傳的做官治國手藝,耳濡目染,雖然不至於全家都是精英,至少不會捅什麼大簍子。

  參軍可不是什麼好差使,不打仗吧,沒出頭的機會,打仗吧,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出頭。“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時節的大頭兵,很多都是“部曲”,“部曲”原本是部隊的編制名稱,眼下已經發現成私兵的代名詞了,算是賤口,入賤籍,地位比家養奴婢高不了多少。平民出身的兵丁,十分之稀少,哪怕原是平民,入了伍,就身不由己了。

  還又講究個世襲,不止是爵位襲,身份也襲,世代相因,當爹的入了賤籍,子子孫孫,就一齊成了賤口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可真沒人當去當兵。就算肯下得了狠心,也得有那個運氣--沒仗打,怎麼升職呢?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顏肅之的爹顏啟就是這麼個幸運兒,參軍還能在一個極年輕的歲數兒爬到高位,那是相當的不容易。因為跟對了老闆,趁著世家對他老闆感激的時候,娶了當時名門楚家的女兒楚氏。

  楚氏生了三子一女,長子自然是世子顏孝之,字伯安,長女已嫁,次子便是顏肅之,字仲泰。顏孝之娶妻的時候,也是費了一番周折,終於娶到了門第與姜氏相差彷彿的柴氏女。因顏孝之乃是世子,柴家也下了本錢,許了個嫡出的女兒與他。

  到了顏肅之這裡,情況又是一變——他又不能襲爵,姓氏又不顯,不值得世家去折節相交。哪怕他自幼時便有好學之名,文武兼備,也是枉然了。誰叫他有一對偏心的爹娘呢?

  顏啟,本名顏二狗,表笑,草根就是這麼簡潔!跟了先帝之後,也接觸了幾個文化人,覺得顏二狗這名兒不好聽,便找了個文書,給他改了個名兒叫做顏啟。粗人一個,自然是禮法不通,只覺得自己是拿命換好的榮華富貴,只管隨心所欲。他娶個世家女,也是走了狗屎運,巧了,世家需要先帝一係來平亂,先帝一係也要世家的助力,他是先帝手下大將,就討到了楚氏做妻子。

  楚氏自然是規矩賢良的人兒,對顏啟寵妾所出的老三顏平之,比對自己生的顏肅之還要好。打小了,長子顏孝之是嫡出,又要承嗣,旁人不能比。老四顏淵之是小兒子,比他們都小,衝突也不大。顏肅之命不好,跟寵妾的兒子同齡、又偏偏略大了那麼倆月,有什麼事兒,楚氏都要壓著他讓著顏平之。

  顏啟職位不低,蔭幾子不是難事,掛虛職領工資容易,難的是有實職,幹出成績來晉升就快。顏肅之嫡出,落到朝廷掌銓選的世家手裡,那必須將他放到顏平之前面。顏啟面上便不樂,楚氏與顏啟、顏孝之聯手,逼著顏肅之將這實職讓與了顏平之。那讓表,還是顏孝之親自代寫的。

  自那之後,顏肅之就從默默耕耘的小奮鬥,變成個鬥雞走狗的紈絝了!照阿圓的想法,這是積年累月積下來的,在父母哥哥那裡受了的氣,在經歷了“親媽給說的親,臨了姐妹代嫁”這件事情之後,終於爆發了!對老婆也陰陽怪氣的,結婚是不得不跟老婆睡了三天,回門之後就出去鬼混了!

  然後就是不著家,自然也不會跟姜氏提醒什麼婆家注意事項,全是阿圓阿方等舊僕陪著姜氏,里里外外地打聽。楚氏倒是沒很壓著姜氏,然而一個家裡,丈夫不爭氣,妻子出身再好,受到的尊敬都會變味兒。分到二房的用項,永遠不會是最及時、最好的,都是踩著線的,不至於受虐,卻是沒有優待的——連一次優待也沒有,這就讓人不滿了。

  趙氏還仗著丈夫有官身又得顏啟偏疼,壓不過大嫂便想壓一壓二嫂。

  ——————————————————————————————————

  以阿圓念叨的功力,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真是見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顏神佑已經不知道是同情她爹好,還是同情她娘好了。有這種極品的爹媽,還真是……她懷疑她阿婆的腦袋被驢踢了!要賢惠也別拿兒子前程開玩笑好嗎?

  即便如此,她依然覺得她爹比較蠢:你好好的大男人,書讀得好了,不會考科舉嗎?跟家里人置的什麼氣呢?外面天寬地廣的!雖然這爹媽兄弟,在這麼個大環境下,是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噩夢,可出去了總比窩家裡受氣強。這個出去,可不是出去鬼混,是走出家門自己闖!

  沒出息!

  ——這是大逆不道的逆女顏神佑對她爹的第二個評價,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本地根本沒科舉!

  嗯,阿圓的哭訴裡頭,沒涉及到製度問題,只說什麼蔭職實職的,這些都是常識,在坐的成年人都懂,不用特別說明。這個時候的顏神佑,就覺得她爹雖然不算渣到家,也是個中二病,一想年紀,也對,可不就在這中二病多發期裡麼?

  中二病,是顏神佑對她爹的第三個評價。

  總之,這爹在閨女眼裡,真沒啥出挑的,只能算是——不太渣。

  阿圓說完了姜氏的不容易,把姜氏羞得滿面通紅,幾乎又要哭出來。婆家不好,她在娘家哭訴,難道就有臉了麼?蔣氏聽了,將臉一沉,道:“你起來!我自有分寸!”

  阿圓立時收聲,哽咽著退到一旁,卻聽蔣氏對姜氏道:“你今日多留一刻,我有話與你說來。”范氏等妯娌三人見機,各指一事退了,總之今日是周年忌,本就有許多事務要忙。於是要看茶飯的、看帷幔家甚的、乃至於看孩子的……都走了。

  蔣氏這才對姜氏道:“這也是有緣故的,多與你阿家學學罷。這事情,須怪不得你阿家。她才是個真正的能人呢!”摒退了左右,連阿圓也命退下了。阿圓因方才哭訴已是有些踰矩,又想姜氏的策略才是叫孩子從小受熏陶,便與侍婢們一同退出,並不曾把顏神佑抱走。

  顏神佑也得以聽聞了一段相當奇葩的故事——

  蔣氏道:“你道你婆婆疼你三叔,是真個喜歡他?她也是被逼無奈,想當初……”

  顏啟夫妻兩個,那是互相看不順眼的。

  楚氏出身不凡,奈何遇上了丙寅之亂,世家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不得不與先帝系的草根們聯手。顏啟是個沒根基沒規矩的二貨,寡母養他不易,很是縱容,養成了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與楚氏自是不能心意相通的,卻偏寵愛上了一個妾吳氏,兩人勾搭上了,庶出的三子顏平之比嫡出的次子顏肅之就小了倆月。

  一個高門貴女,雖嫁了個前程不錯的人,卻畢竟是粗人。真個規矩道理不懂,只會帶兵打仗,偏又有些急智,會站隊,卻又節操全無,吳氏之前,他睡過的女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九個。遇到了吳氏,他竟似找著真愛了,睡旁人的也少了,連老婆也少見了。

  蓋因楚氏每見他,總是想轄制他,勸他吃飯時休要咂嘴、睡覺前洗腳、說話不要總是高聲……林林總總,他覺著這老婆真個煩!楚氏這裡,見他不但沒節操,還沒教養,也不過是硬忍而已。世家公子裡,也有幾個是坐擁婢妾的,可人家做得好看,安排得周到不令作反。

  到了顏啟這裡,也許是所有翻身X絲的共性,一頭想著弄個出身高貴的女人來,一頭又想著壓人,還想著寵個出身不高的女人,顯得自己能處置女人……總之,心理還真個有些扭曲。突然暴發了起來,他不知道怎麼好了,就怎麼舒坦怎麼來。坑爹的是他娘也是個只疼兒子的老太太,還帶了娘家侄女兒過來,不消說,原想著給兒子當老婆的,到了一看,世家女,這個爭不過,可又不甘心。

  總之是鬧得雞飛狗跳,老太太自覺生了個好兒子,牛氣得厲害,拿著當初她婆婆管她這“克夫星”的態度來對楚氏,乃至於將楚氏禁足。然後她就自己帶著侄女兒出去,然後踢到了鐵板,被今上的親姐姐越國長公主給踹回老家去了。楚氏這才出來了。

  然而不幸今上又在這裡攙了一腳,說來今上也是朵大奇葩,他跟顏啟關係不錯,知道顏啟寵吳氏,特麼特地從宮里巴巴地賜了二十匹天水碧的綢子到了顏家。高、潮來了:指名道姓兒地說,這是給“阿吳”的。臥槽!這是要逆天啊!楚氏再忍不得了,果斷杖斃了吳氏,夫妻翻臉。

  也是顏啟沒規矩,也是吳氏託大,被寵得昏了頭,見楚氏悶不吭聲,還道主母綿軟。說來從來是沒有妾能“鬥”得到妻的,再得寵,不過是個妾,正室只消真的下定了決心,縱是打死了,又能如何?所謂“鬥”,也得是攛掇著男主人出面兒,單憑一妾,在正室面前,那是讓趴著就連立足的地兒都沒有的。

  弄完了吳氏,楚氏也果斷,火速打包了兩兒一女,一路弄去老家,揚言:“侍奉婆母。”將庶子顏平之與沒有吳氏專寵之後解放了的數十與顏啟有染的侍婢留在家裡。好麼,整日里雞吵鵝鬥,交際也做不好,家里門禁也難嚴。最坑爹的是,有顏啟這等人做榜樣,家中有楚氏約束還沒,沒有了她,侍婢們豈不要作亂?

  連吳氏的“喪儀”,都辦得亂七八糟。顏啟原還要點兵捉楚氏回來,被略懂些道理的幕僚勸住了,以先把吳氏發喪為藉口,阻了他的命令。這一阻不要緊,顏啟的車騎將軍府徹底熱鬧了。三個月里花了兩張美人臉、淹死了三個俏佳人、摔瘸了一個舞伎,連他的心肝寶貝三兒子,都被掐了好幾把。

  這時候先帝也被米丞相等人狠諫了一回,好歹收斂了一下。又有越國長公主挑唆,不得不命顏啟親自把楚氏給迎了回來。越國長公主原與楚氏關係也不大好,然而顏啟的娘把她得罪了個死,被她當面啐了一臉濃痰,顏啟不干了,闖宮要請今上收拾她。不幸今上心裡,越國長公主份量更重,她什麼事沒有,倒是顏啟母子多了這麼個仇人。

  行了,楚氏也回來了,狐狸精也收了。可夫妻二人,卻回不到過去了。連帶的,孩子們也跟著遭殃。顏孝之是老大,承嗣子,再怎麼著忽視不了的。顏肅之就苦逼了,自幼不管如何用功,都要被他爹挑剔,他娘也不管他,兩人卻都對庶出的老三顏平之很不錯。

  楚氏也是滿肚子的苦處呢,那時候她把今上噎了個半死,兼之父親老太尉已死,親哥哥遠在京外,且與今上有些不睦,娘家想幫也幫不上她,她不得不看顧這個丈夫命根子一般的庶子,跟顏啟繼續過日子。

  坑爹的是她又懷孕了,行動不便,只得忍了。然而到後來,兩人卻再也沒有子女生出來,顏家也沒再添什麼侍婢。楚氏一番整頓,顏啟也沒說什麼,倒是慢慢有些相敬如賓的味道了。

  吳氏的事情當時鬧得很大,所以人都知道,都說顏家不講究、皇帝太混蛋。是以蔣氏也知道不少細節,然而十幾年過去了,提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到了姜氏等年輕一輩兒,竟是漸漸不知道這些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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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外婆神解說

  蔣氏說完,又對姜氏道:“你阿家才是個有數兒的人呢。便是對女婿,也不是沒有交代,也是女婿年輕,否則有這等順從父親、讓職與弟的名聲在,縱他父親糊塗,親戚們一使力,還不是大好的前程嗎?真是太年輕!他親哥哥還是中書舍人呢!”

  姜氏默。

  蔣氏道:“好啦,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往後該怎麼做,自己有個數兒,還有,回去後他們道你過你阿爹週年,模樣兒不對是應該的。可過個幾日,你還要當成什麼都不知道!”

  姜氏問道:“三房那個,是不是也知道這些個事情,是以……總在阿家面前掐尖好強,阿家也不狠管她?”

  蔣氏冷笑道:“那個蠢貨,惹到了你阿家,自有她好日子過!什麼叫好強?什麼叫厲害?天天汪汪的那是狗!”

  顏神佑正沉默在家族好大一盆狗血裡,還在吐槽著皇帝和吳氏:聽到蔣氏最後一句,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是真沒想到,高大上的蔣氏會說出這樣貼切人民群眾生活的話來。

  小孩子“咯咯”的笑聲,將蔣氏的面色也帶得柔和了起來,戲笑一句:“你笑什麼呀?你聽得懂麼?”才對女兒道,“天天擠兌來擠兌去,東啄一口西啄一口的,那是鬥雞!人又不是牲畜,哪有這麼淺薄?今天要個香、明天顯擺個衣裳、後天炫耀丈夫?你阿家當年才叫厲害,要便不動,要便做絕,一擊斃命。哪有那麼多精神陪著豬狗玩呢?且等著吧!我不與你說陰私事,就是怕你露出來,無意裡叫你阿家難受了,到時候你也要難過。”

  姜氏受教,顏神佑……受教得厲害!

  MD!這才是斗神啊!

  姜氏還說:“阿家與我,也是一樣的。”

  蔣氏忙道:“你少擺出這種臉子來,哪裡一樣了?你哥哥還在京城呢,但有事,回來說!你婆婆也未必喜歡你同情她可憐她。”

  姜氏默默點頭。

  顏神佑:……她覺得外婆也很可怕!艾瑪,真是打破了她對“世家女子總是刻板無趣、一被算計就只能當個擺設”的認知了。臥槽!原來真正的名門淑媛是這個樣子的!給跪!媽媽,我再也不調皮了。

  顏神佑眼前豁然開朗,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打開!

  正在說話的母女兩個並不曾注意到,這個小不點兒正在全神貫注地吸取著黑墨水兒,被她們熏陶成了個偽腹黑。蔣氏又問女兒:“你休要瞞我,你婆家人可還好?”

  姜氏有些羞赧,她將將嫁人之時,家中又出了那些事情,出嫁女兒,回家見了親娘,生怕家人擔心,只說一切均安。不幸遇上趙氏這個宅鬥中的戰鬥雞,戰鬥雞又有偏心的一家之主保駕護航,婆母面前尚且要出頭露臉搶個話兒,逼得姜氏不得不勞動親哥哥帶著孝登了趙家的門兒。此後姜氏再說“很好”,蔣氏就不肯信了。何況阿圓剛剛代主告完狀呢?

  姜氏最大的難題就是跟丈夫相處,丈夫不靠譜,萎靡不振,不關心妻女、不討父母喜歡……可姜家能做其他的,這一件卻是無論姜氏還是蔣氏、抑或姜戎都沒有辦法的——不佔理。哪怕阿圓嘀咕無數次“氣量狹窄”、“不務正業”、“冷落妻女”,也不能說姜家臨陣換人是對的,顏肅之不能生氣。姜家人一面覺著能娶著姜家女是顏家的福氣,一面也是對那自作主張病了的二娘氣得不行——顏家說不定已經猜出內情了呢。

  除非鬧到不可開交,離婚了,一了百了,否則姜氏就得在顏家熬下去。哪怕離婚了,也談不上誰的損失更大些。姜家二娘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猜出,或者乾脆就是胡言亂說,對姜家的名聲也是個打擊。

  姜氏,就只能忍著、熬著。

  姜氏倒也實在:“三房那個倒是老實了些兒,依舊是炫耀,我也不在意。阿家倒是一碗水端平……”

  蔣氏冷笑道:“只是你那公爹心都偏到身子外罷了。”

  姜氏低頭:“我尚能應付得過來。阿嫂倒是不多事,小姑也與我相得。”

  蔣氏道:“那便罷了,那家,終歸是嫡長子的。呵呵。”

  顏神佑被這一聲神呵呵瞬間拉回神智,悄悄啃著手指頭:此時把自己外婆往高大上方向去想的顏神佑已經神腦補出了一堆的台詞:男女平均壽命、道義壓制、孝字大如天……真是忍不住給三房點個蠟。

  姜氏聽了,並不覺得開心多少,她的難題是丈夫,然而眼下不但是她,娘家、婆家兩頭的人,便是他親生父母,能壓著他讓了實職,也不能壓著他喜歡誰不喜歡誰不是?是以姜氏不動如山,依舊小聲說:“我也不指望那家裡供奉了,便動了自己嫁妝,阿家與阿嫂面上不好看,倒是一般待了。”

  蔣氏這一天盡冷笑了:“她們就等著你這麼辦呢。”

  姜氏輕舒一口氣,伸手把顏神佑的手指頭從嘴里拉了出來,還輕輕拍了沾了口水的小肉爪子一下,拿出手絹兒來給她慢慢地擦了。要說顏神佑生得還真不賴,父母雙方基因都不錯,祖上也沒什麼醜人,就是祖父顏啟,做事蠢了點兒,長相也是上佳。這麼肉乎乎的一個小丫頭,粉妝玉琢的小模樣兒,一雙桃花眼像極了她爹,看起來要笑不笑的。這雙眼睛落顏肅之臉上,就是油滑,落顏神佑臉上,那就是靈動——至少,在姜氏心裡是這麼想的。

  蔣氏也不忍喝斥她,只慢慢地說:“可不能吃手啊,不雅相,”又對姜氏道,“往她手上塗些咸鹽又或者有怪味的東西,啃不兩回,她就老實了,”轉臉兒又輕聲細語地對顏神佑溫柔地笑道,“囡囡記住了,外婆與你阿娘說的話,你聽到了,也不要告訴旁人,自己記下就成了,誰都不能說。啊~”

  顏神佑看著手指頭,滿頭黑線地抬起頭,抽抽嘴角,菱形的小嘴抖一抖:“哎~”

  蔣氏反而有些懷疑,心說不滿周歲的孩子,能聽得懂嗎?又想她學話快,想來比尋常孩童聰明,萬一真聽懂了呢?又重複了一回:“什麼都不能說,連外婆告訴你不許跟旁人說的話,也不能說啊。”

  “啊。”

  這祖孫倆一說一應的,姜氏背上反起了些汗,真是大意了,只想著要熏陶熏陶女兒,卻忘了小孩子會學話。萬一不幸叫小孩子說漏了嘴,叫旁人聽去了,委實不妙。所以說,但凡有個什麼秘密的事情,說的時候旁邊兒就不能有兩樣生物:一、鸚鵡,二、小孩子。

  蔣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急的什麼?她再聰明,這會兒也說不成溜一句長句子!你先前就沒想過這事麼?自己小心著些兒,什麼該說什麼不該,什麼能叫她知道,什麼不能叫她知道。她喜歡什麼?”

  姜氏鬱悶地道:“這小的孩子,就是活潑好動些,近來喜歡扒著案幾想走路。”

  蔣氏道:“那以後就告訴她,說漏了嘴,她喜歡的東西就全沒了,喜歡的人也要跟著遭殃!”

  姜氏鬆了一口氣:“是。”

  顏神佑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對著這一對母女了,只得無語地抬起手,又想啃手指頭了,毫無疑問地,又被姜氏拉住了手:“是得拿鹹鹽齁她幾回了。”

  顏神佑:“……”

  蔣氏道:“行了,就這樣罷,做人家的兒媳婦,都是這麼熬過來的,你比你阿家當年,已好了太多了。什麼都是假的,自己不要灰心才是真的。好了,叫孩子睡一陣兒罷,這時候的孩兒,該多睡。叫阿圓看好孩子,咱們往前頭去。”

  姜氏還想看看侄兒侄女,蔣氏道:“事畢再看罷。”蔣氏育有三子二女,長子姜戎,次子姜師,三子姜伍,女兒便是大姜氏與姜氏兩個。其餘的子女比姜氏大上數歲,姜戎的長子如今都好有十歲了,與顏神佑這奶娃也是玩不到一處,又是周年祭,容不得孩童一處吵鬧,故而各有專人看管,沒有相見。

  ——————————————————————————————

  眾人一處時,女人們尚無事,男人裡姜師險些想把妹夫給揍了。虧得兄弟姐夫攔住了,心裡都對顏肅之些不滿。再有偏見,何至於此時作出一副無賴狀呢?先前喪禮上便有些不妥,只是顏啟夫婦彼時親至,壓制了他。既然那個時候都老實了,此時又何必呢?且不說人死為大,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也該消氣了罷?怎地現在看來,倒像是氣性更大了?

  這究竟是中了什麼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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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二初顯威

  此邪名曰中二。

  大概齊這年頭不流行什麼中二病童心理學,許多事情在眾人眼中看起來是相當地理所當然。小孩子鬧彆扭了怎麼辦?先講道理,講不通的話,就只好訴諸強權。一言以蔽之,揍!揍到老實了為止。也沒見著什麼跳河上吊的,什麼情緒都被揍飛了,也就這麼順順噹噹地度過了中二期,那是相當地簡單粗暴。等長大了,回頭一看,自己都覺得羞愧。所以大家不知道,顏肅之這貨究竟是發的哪門子瘋。

  正如岳母蔣氏所說,你鬧的什麼彆扭呢?你爹偏心大家都知道,都看在眼裡呢,是非曲折自有公論。可你娘是個明白人兒啊,你哥也不糊塗,這麼安排,純是為你好,你這貨小時候明明很乖很可愛,怎麼到現在反而發起神經來了?你這不是中邪了又是什麼?

  所以說你們都不懂一個被壓抑的中二少年的心!中二少年也是有尊嚴的!哪怕已經當了人家的爹,顏肅之還沒滿二十好嗎?高中都沒畢業的年紀好嗎?又不用高考,官兒也沒得做,閒極無聊,又沒個心理醫生,可不就鑽上牛角尖兒了麼。

  老岳父一場週年祭,因為他這張臉上的表情,弄得大小舅子加姐夫都極不痛快。中二病卻不管別人的感受,待姜家事情一了,他又騎上馬,帶著老婆孩子走人了。姜家弟兄三個無言以對,雖則蔣氏對亡夫是有怨懟,弟兄三個對亡父還是保持著敬意的,只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為了周年祭的和諧與妹妹的將來,捏著鼻子認了。

  蔣溪走得遲,因他的兒子與姜戎的兒子玩在一處鬥棋,尚未分出勝負,便說:“隨他們罷,稍等片刻也無妨。”他原是想藉這個機會與大舅子說些什麼、幫一幫顏肅之的,轉念一想,還是不要攬這個事情了,顏肅之看起來真不怎麼靠譜,還是再看看吧,話到嘴邊又嚥下了。

  顏肅之在前面做了什麼姜氏並沒有看到,然而從送別是哥哥們的表情上還上能猜出一二來的,不由羞得滿面通紅,大庭廣眾之下,卻不能拿顏肅之如何。反恐激怒了他,鬧得更不好收場,只得暫且忍下。她卻不知道,顏肅之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這人真要放肆起來,只有更叫人難堪的。

  顏神佑卻沒注意到這些個事兒,她被自己的交通工具驚呆了——牛車!臥槽!只有在傳說裡才能聽到的牛車耶!真是高配置了!狐疑地看了看她娘,還想看她爹,沒看到,被阿圓擋住了!剛出門兒的時候,她還沒全醒,這一路只覺得平穩,竟沒想到能坐這樣豪華的車。

  ———————————————————————————————————

  畢竟年紀小,顏神佑的思想今天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時之間感慨萬千,感慨得多了,就又睡過去了==!

  所以她錯過了回到家之後好一場的雞飛狗跳。

  話說姜氏忍著氣,帶著閨女回到了婆家去跟婆母匯報參加完祭禮回來了。顏肅之百般不情願也過來跟楚氏打一照面,一看他那張無賴臉,楚氏就憋了一肚子氣。要說顏肅之也不是真蠢,一看楚氏這樣兒,他更樂了!加倍無賴地笑了一下,楚氏恨恨地拍了一下身前矮案,連憑幾也不靠著了。

  姜氏一陣難堪,話也不肯說了。很快,她就知道了,顏肅之已經給了長輩足夠的臉面,對她也算是客氣了。顏大廚的正菜還沒上來呢!

  要說也是趙氏自己上趕著找死,什麼時候生事不好,偏偏要在二伯子不痛快的時候上趕著炫耀來呢?

  這裡不得不介紹一下趙氏的來歷,趙氏乃是顏啟的老戰友家的閨女。這位老戰友呢做到了衛將軍,比顏啟序列低一級,也是跟著今上混的,沒有開府,卻也恩遇甚隆。只是他不但比顏啟沒節操,腦子也比顏啟少一大塊。比如顏啟開始差點跟老婆翻臉一旦老婆甩手走了,家裡亂成一團糟,他又忍了,把老婆迎了回來。

  趙氏的爹趙忠不一樣——不用說,這名兒也是後來改的,原本的名字叫趙豬兒,沒錯,就是這麼個名字,後來跟了今上,被今上給改的名——他是比顏啟還要一條道走到黑、從不知反省的奇葩。人是生得雄偉丈夫樣,身高八尺、腰帶十圍,腦子卻不太好使。當初也是響應號召與世家聯姻的,娶的妻子雖不是什麼一等門第,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門。結果,不過仨月,他把老婆的侍婢睡了個遍,他也有個老娘,那是比顏啟他娘更不講理的存在,坑爹的是他爹和他妹子也不比他娘講理多少。不出二年,一家人活把老婆氣死了,倆人一個孩子也沒有,跟岳父家成了仇人。

  當然,這個仇人是岳父家記在本本上的,他自己還不知道呢。這蠢勁兒,實怨不得他跟著今上比顏啟早,官兒卻做得比顏啟小。

  然後吧,好人家的閨女,怎麼能再嫁給他?再娶妻時,就只好胡亂對付了,他爹娘又瞧不起人家出身。這繼室也夠兇殘,不幸遇著個丈夫是腦殘,打死了三個寵姬也不能止住這腦殘的勢頭。這頭生孩子那頭他在抱著新搶來的美人飲酒取樂。家裡父母也不在意——趙忠姬妾成群,早生了一群兒女了,老趙家不缺娃。

  一閃二閃,把個繼室弄得一屍兩命,趙忠徹底沒人敢嫁了。他也不在乎,就滿家小老婆地睡了過來,哪怕時有折損,還是生了一屋子的孩子,特麼全是小老婆養的。到了孩子要結婚的時候,可就壞大了!臥槽!兒女成群,家風不正,特麼沒人肯做親家!

  趙氏的生母是他比較寵的一個妾,這個妾也夠伶俐奉承著趙忠、趙忠妹子、趙忠父母……端的是八面玲瓏,可恨只生了一個閨女,不然她能翻了天去。她倒是想把閨女嫁入名門,可連顏啟這樣大老婆還在掌家的人都不樂意聯姻、虧得楚氏左右調和才給兩個兒子娶了好妻,何況趙忠這個亂窩?此事任是趙忠如何努力,一聽到他要給兒女說親,大家全都退了。誰做媒都沒人肯應聲。

  巧了,顏啟要給愛子找對象。原本他看著長子次子婚姻極順,便想三子也找那麼一個世家女,他總是不肯叫三子不如人的。哪知顏孝之、顏肅之兄弟兩個的婚事,與顏平之是不一樣的,嫡庶這種事情,從來不是你口上說說就能平等了的。顏孝之襲爵承家,柴氏方肯妻之以女。顏肅之有令名,且是楚氏親生,姜氏方肯與之聯姻,嫁的還是庶女,最後雖然換成了嫡出,那也不是初衷。

  顏平之的生母,名聲實在是太響!雖則顏啟口口聲聲說顏平之是他愛子,最疼愛看重的那一個。可有兒女要說親的人,與他年紀都差不多,怎麼會不知道當年往事?寵妾寵得要逼走老婆,連皇帝都拉來給妾站街……這妾也不是什麼識大體的,這顏啟也不是什麼明白人,僅止比趙忠好那麼一點罷了。不不不,只能說,楚氏比趙忠的原配水平更高,生生把顏啟給掰了回來。

  世家沒一個應聲的,顏啟想讓楚氏出面,楚氏也不推辭,只管放出風聲,要給庶子說親,言明了是庶出,但孩子不錯,有他二哥讓出來的實職,他也領了。於是原有些心動的就都息了心,米丞相說得好:“顏家三郎真是個實在人。”米丞相這絕不是在誇人,那是在損顏平之呢。翻譯一下潛台詞:見利就上,吃相難看。

  顏啟還沒聽出來呢,可有人能聽得懂,聽得懂的人愈發不肯叫顏平之做女婿了。

  就這樣,顏平之做了官兒,依舊沒有好女孩兒肯嫁。一拖二拖,姜氏都進門兒了,趙忠來喝喜酒,一想,嘿,這裡不是有個好女婿嗎?雖然不是世家出身,可是顏家知根知底兒,顏老哥疼這個三郎,怎麼看怎麼不吃虧。就他們家了!還有那個吳氏,當年趙忠這貨不講究,上趕著管個小老婆叫“阿嫂”,吳氏與他們這幫人處得都不錯,趙忠越想越滿意。

  趙忠閨女也多,哪怕由著顏平之挑也行啊,好歹得嫁出去一個!

  顏啟也不好推辭,實在是庶子要結婚,沒人肯應聲,他騎牆頭上下不來了,有個人搭梯子,還是閨女隨便揀,也就答應了。要說這麼荒唐的事兒,楚氏是勸過的:“委實過了,婚姻是父母定的,往衛將軍家中選女為妻,是天子做了都要被說輕狂的!請衛將軍家裡定一好女,咱們再往下聘才好。”

  顏啟想要發作,到底不像趙忠那樣腦殘得徹底,一想,好像也對。就跟趙忠說了,趙忠還說顏啟厚道,不能叫他家吃虧。把閨女們拎出來宣布了消息。顏啟寵庶子是出了名兒的,更兼顏肅之“被”讓官,更是京中皆知。趙家的女孩兒們拿出她們母親爭寵的勢頭來競爭,手足相殘,一圈下來,趙氏脫穎而出。

  在這麼個家庭環境下長大,沒有出身正派的嫡母教導,不但生母是婢妾,周圍全特麼是爭寵的婢妾,趙氏打小就知道,謙遜有禮是個P,不爭不能得利,凡事都要出個頭兒,有好事兒的時候上頭才能想著你。要抱緊了說話算數的人的大腿,其他的人,哪怕是手足兄弟,也特麼是競爭者。合作什麼的都是暫時的,合夥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什麼都是虛的,包括名聲,唯有權與利是實的。反正吧,哪兒哪兒在她眼裡都是叢林,這世界就沒有光明的地方兒。“把蛋糕做大”的理念她是沒有的,倒是對“如何搶到更多的蛋糕”深有體會。

  無怪乎楚氏面上對顏平之是仁至義盡,對這個三兒媳婦卻是真喜歡不起來。

  趙氏也不在乎,這家裡的大BOSS又不是婆婆!眼看兩個嫂子給閨女都起了名字,獨她,全家都是失學兒童,想不出名兒來。她素來好強,自己想了半天,都覺得不好,乾脆開動腦筋作弊,等丈夫回來,讓顏平之給姑娘起名字。顏平之一聽了兩個侄女兒的名字,不用多想,就給女兒起名“聖愛”。

  趙氏也是一個做事踩點兒的人,看著姜氏父親週年祭,楚氏給面子地押著顏肅之過去,雖則不曾親至,也送了許多祭禮。趙氏的鬥爭精神又催促著她,必須在這時候顯擺一下。

  於是,在顏肅之、姜氏夫婦參加祭禮回來,而顏啟等要往衙里去的人也回來的時候,跑到楚氏面前宣布閨女的名字。這也是經驗,比如,她姐要是做了雙襪子給她爹,她必須就做一雙鞋,還要饒上條腰帶……

  這一回,她碰上了神經病了。

  ——————————————————————————————————

  顏肅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個被壓抑、但是價值取向與主流社會相符、雖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對父母長輩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機會,試圖證明自己、讓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時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慣偏疼的父母壓著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證明自己的工作機會,硬是以一個道貌岸然的名義給“讓”了出來,他分明不是這麼想的,還得裝成很快活。

  顏肅之爆了!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曉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悶氣、喝悶酒而已。直到楚氏給他說親,說的是難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撫——尤其是顏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對比之下,顏肅之心裡好過了很多。然而姜家又臨時生了變故,顏肅之終於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條,跟父母對著幹,他更起勁兒。要不是他相當有“冤有頭債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會更難過,而絕不是僅僅被漠視。

  今天這事他本來就不情不願的,趙氏這娘們儿還一臉賤笑來顯擺她閨女的名字:“郎君給起的,叫聖愛。”

  說來也巧,顏啟平素不到楚氏這裡來,今天是遇著了件不順心的事兒,要跟楚氏說一說,聽楚氏是怎麼分析的。順便就帶著其他三個兒子一道過來了,兒子們給母親請安,媳婦們自避至屏風後,姜氏讓阿圓把女兒抱去房裡睡覺。楚氏也不藏著掖著,直跟顏啟說了三孫女兒的名字。

  顏啟順口就說:“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

  顏肅之聽了,“嘿嘿”一笑,衝坐在對面兒的顏平之擠眉弄眼地直樂:“你還真曉得事,你生母聖上就喜歡,你閨女也要叫聖上喜歡?可不是,不知道你閨女什麼時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顏神佑還醒著,一準兒在心裡“臥槽”一聲:中二病,你直說你爹戴了皇帝給的綠帽子、你娘還不如個小妾,這樣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錯“聖愛”二字本意是沒那麼猥瑣,可架不住顏肅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寫滿了曖昧的潛台詞。那擠眉弄眼的樣兒,要不是長得好看,都能被當流氓給抓起來揍。反正吧,仁者見仁,在場的人怎麼聽怎麼覺得他像是在說桃色緋聞。哪怕不是嘲諷顏啟帽子的顏色,也有可能是嘲諷顏聖愛將來要當小妾——總之,不會是好事兒。

  一時間眾人腦補紛紛。

  顏啟氣得要死,他雖然一時想不到顏神佑想的那麼多,也直覺得不是什麼好話。跳起來要打人,可顏肅之這貨吧,頭十幾年那真是個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著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藝練好了,是不是能討爹歡心?結果爹不開心,可他也練出來了,顏啟哪裡打得到他?

  顏肅之一面跑,還一面回頭做鬼臉兒,對顏啟道:“為不使父有殺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間,不用謝。”說完,跑得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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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8:52:02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名字的後續

  顏肅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測,連親爹親媽都猜不透他會跑到哪裡去,更不要說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鄉下婆娘,兒子一變壞,就埋怨兒媳婦沒本事。何況她心知肚明,顏肅之這事兒,根子是在父母這裡。顏肅之一跑,楚氏越發覺得沒滋沒味的,問顏孝之:“今日可還順利?”

  顏孝之臉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風,覺得後面影影綽綽的,今天的事情,說與妻子無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顏孝之心裡卻是委實不喜趙氏的,便含糊道:“沒甚大事。”

  楚氏一顆心全在他身上,如何聽不出來其中抑抑之意?嘆一聲:“忙了一日,也該累了。”便吩咐三個兒媳婦自回去備飯,又命使女伏侍顏啟更衣去,眼睛看一下餘下的三個兒子:“四郎也去更衣。”

  打發走了閒雜人等,楚氏面容一肅:“說吧,怎麼了?”

  顏平之看一眼顏孝之,果斷請大哥先說。顏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議,米丞相議立大將軍……”

  楚氏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將手一擺:“行了,知道了。”

  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顏啟等幾個隨今上拼殺至今的人,當初組團的號稱是“六駿”,內裡就有顏啟、趙忠等人,另有其他四個,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卻是各各帶著將名號,然則無一是做到了大將軍的。地位最高的當數鬱陶,也止步於驃騎將軍,其次便是顏啟,做到了車騎將軍。

  這六個人裡,除去死了的,如今還餘下四個,個個都想做這“大將軍”,只是初時是都沒想起來,那時候各人地位並不如現在這般高,沒想能一口吃個胖子做到大將軍。如今官兒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兒,就想做這大將軍了。顏啟自認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將軍的。

  前些年,他空有這個心,肚裡一輪,按資歷呢,他是比不得趙忠的,趙忠是一打頭就跟著今上的,他先是跟著先帝,次後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趙忠自己發昏,弄得旁人眼裡皆看不上他,顏啟便覺得,除開趙忠,便數他與今上之關係最好。便是鬱陶,也還差著些兒。鬱陶是一直忠於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馬伏拜的。不比顏啟,半道兒就站隊成功。

  先前亦有請設大將軍之議,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連消帶打胡亂帶過了。眼看著顏啟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幾了,其時平均年齡還低,再不上進,特麼就只有“追贈大將軍”了,追贈的有個P用?!顏啟等人也著急了起來,顏啟是有些腦子的,他的幕府裡又養了幾個好幕僚,幫他出主意,又收買人心,攛掇著幾個小官上書。

  好容易這一回,今上是勉強同意了。米老頭又橫插一扛子,把現議的人選統統打了回去。比如趙忠,雖然是個衛將軍又有戰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顏忠這裡,就特麼變成“太沒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說法,顏啟這人呢,論資歷不如趙忠,論戰功不如驃騎將軍鬱陶,論忠烈不如已經殉國了的追諡驃騎將軍的李苗……

  顏啟熱炭團兒似的心思,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當時不能把米老頭怎麼樣,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帶人揍這老貨一頓,米老頭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頭也是個出將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圍著,顏啟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頓仇人,跟帶隊攻擊丞相衛隊,那是兩個概念。顏啟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嘴,氣咻咻地回來了。

  顏啟想當大將軍的心思,闔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顏孝之只說一個開頭,楚氏只聽一個開頭,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從頭到尾顏平之一句話都沒說,他如今在家裡倒是表現得頗為低調,聽著楚氏與顏孝之說完話,再問他:“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方才答道:“並無。”

  楚氏便說:“去看你媳婦去,我看她心裡有事。”顏平之一口氣憋在心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裡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壓顏肅之一頭,顏啟是沒口子的說他孝順懂事能成大器,對其餘三子只是淡淡,長子還好些,餘下兩個,能分一個眼角已是萬幸。楚氏也不說什麼抗議的話,顏平之每每想起那些傳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臉,就能生出一陣快意來。

  至如顏肅之“讓”了實職與他,他也坦然受了,總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憐顏肅之突然發了臆症,瘋狗一樣在家裡亂咬!今天又吃他一記,顏平之快要氣瘋了,卻還得老實忍了。否則翻起臉來,他在楚氏面前鬧了,就是他失禮了。更可恨的是,今日這話,顏肅之說得,旁人卻傳不得,否則就是拉著已經死了的吳氏來躺一回槍!別說什麼礙著今上的話了,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當初被御史台拿來大炒特炒的,勸他要行事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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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平之帶著一腔噁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親,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裡吃飯去了。公開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飯不好,顏平之知道,不是這樣的,楚氏就是不想見著自己罷了。哪怕楚氏給全家都立了這樣的規矩,有了媳婦成了家,都回自己屋裡吃,顏平之還是覺得這是針對他。

  到了房裡,趙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帶雨,顏平之心中正煩亂,沒心情看。趙氏便從啜泣變成嗚咽,哭聲絲絲縷縷地飄進顏平之的耳朵,纏進他的腦子裡,哭得他更加心煩意亂了。捏了捏拳頭,抿緊了嘴角,顏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涼涼地斜了趙氏一眼。

  趙氏覺著他視線過來,加大了一點聲音,哭不兩聲,覺著不對,一挑眼角兒,發現是真的不對,頓時收聲。急趨到了顏平之跟前,順手試了下眼角,輕聲問道:“郎君累了一天,餓了罷?”

  顏平之的眼珠子隨著她的步子在動,她走到了跟前,顏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著看她了,正正地盯著她看,眼神卻依舊很冷很壓抑,看得趙氏心頭一顫兒,再不敢說話。趙氏天然對上位者的情緒有一種別樣的敏感,覺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間改了顏色,低眉順眼,上來要伏待顏平之更衣洗手。

  顏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兒從她手里拉了出來,自去屏風後除了外袍。趙氏面上便過不去,狠狠掃了一眼屋裡,四下婢女皆低頭摒息,只當自己不存在。顏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換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兒來,在他面前跪下,將銅盆舉過頭頂,顏平之洗了手,趙氏拿著個手巾,怯生生上前來遞給他。顏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舊什麼話也沒說,趙氏便漸安靜了下來。

  不一時,擺飯出來,默默吃了一餐飯。趙氏待顏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著做了,才說:“郎君要不要看看咱們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

  顏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說:“會說話了?”

  趙氏手上一緊:“正教著呢。”

  顏平之道:“多將心放到正事上才好。”

  趙氏唯唯,原想著攛掇著顏平之鳴不平的話兒便都咽了下去。她雖是好強,卻是曉得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比如顏平之,就是她在顏家安生立命的根本,自是不能使他生氣的。

  顏平之問完了女兒,並不如何去看,自去書房看書,將趙氏閃在房內暗恨。恨一回,又去看女兒,聖愛已經睡了,趙氏將手指在她額角上一戳,恨恨地道:“冤家!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倒是開個口呀!”戳一回,見女兒動了一下兒,她又心疼,摩了兩下,將女兒安撫好,自回房裡等丈夫不題。

  卻說顏平之自覺受了一回窩囊氣,第二日便稟了他父親顏啟,想給女兒隨便取個大名兒。顏啟才要說“不必將老二的話放到心上”,一看愛子的面色,也覺得聽了三孫女兒這名字跟吃了死蒼蠅似的,話到嘴邊,他又改了口:“你看著辦罷。”

  過不兩日,顏平之便給女兒起了個正經的大名兒——靜姝。

  趙氏也是個伶俐人兒,聽了丈夫這麼說,便也要去給婆母回一聲,此時卻是不敢挑著什麼全家人都在場,要搶風頭了,只安安靜靜挑了個請安的時候說一聲:“郎君給孩子起了個正經的大名兒,喚做靜姝,已稟了阿翁了。”

  楚氏一點頭:“知道了。大娘、二娘亦給孩兒取名去。”說完,又看了趙氏一眼,將個趙氏看得心中不自在,暗想,這是嘲笑我不曾讀書識字、取不出名兒麼?趙氏是真個不明白,何以丈夫必要押著自己來給這不得公爹心的婆母來日日請安侍奉立規矩?趙氏自嫁過來將有兩年,將這家裡的事情打探得真真兒的,這公爹足有十好幾年沒怎麼進婆母的房了。怎麼丈夫還要這般做?這豈不是沒事找事麼?

  一想她就想多了,發散思維了她收不住,轉眼就想到楚氏親生的兒子顏肅之那裡去了,暗想,這該殺千刀的好幾日沒聽說回家了,早晚死在外頭才叫好呢!

  那頭柴氏掃了一眼這三弟妹,收回眼來,恭敬地對楚氏道:“郎君與大郎取名希賢,女孩兒便隨她哥哥,叫希真罷。”

  姜氏卻對楚氏道:“得此一女,珍之愛之,且喚她兩年乳名,圖個好養活,待大了再與她取罷。”

  楚氏面上淡淡地,微微一點頭:“也罷。”

  柴氏微看姜氏一眼,卻見姜氏面上彷如古井,一無波瀾。趙氏只覺得不對味兒,又不曉得哪裡不對,她只知道這三個女人都與她作對,她將報了女兒名字,這婆婆就命兩嫂取名,大嫂拿兒女名字順下來,顯得她女兒另類。二嫂更妙,雖不順著大嫂,卻乾脆不取名了,顯得瞧不起她!

  有心說點什麼,又有些怵了這氣氛,總覺得如果此時說了,要吃點子小虧,轉而思量如何藉著丈夫的份量好叫這家裡旁的女人不好過才好。最佳的突破口便是那個不務正業的二伯子!

  此時的趙氏還不知道,她那不務正業的二伯子是一點也不好惹,更想不到的是,二伯子同志正在做的與她正在想的,實有一些相似。顏肅之這貨此時正跟他的好友一道吃酒,吃得開心,琢磨著怎麼坑一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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