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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死亡床戲、愛與重生
——如果你恨一個人,送她來Newark,因為這裡是通往天堂他大爺的地獄。
昏黃街燈,雜亂塗鴉,美國紐瓦克市(Newark)夏夜的風,帶著難言的潮濕腥臭。
「親愛的,我剛出城鐵站,馬上到家。」走在從學校返回家的路上,嚴靜甜蜜的和老公吳言熙通著電話。來到美國這個城市求學已經5年,終於熬到博士要畢業了,工作依然還沒有著落。三輪狂轟濫炸的電話面試過後,嚴靜盼星星盼月亮得來的onsite一對一面試又悲劇了。
「Hi ,sweetie,do you have a quarter(喂,寶貝,有2毛5分錢沒)?」一個黑人,一個拿著槍的高壯黑人,突然從黑暗的街角,晃晃悠悠的竄出來,攔在嚴靜的面前。
「Sorry,I only have credit cards.(不好意思啊哥,額只有信用卡。)」
「I need cash!!!(他大爺我要現金)」
砰,槍聲,沒有任何疼痛。耳鳴,眩暈,中槍倒下的瞬間,嚴靜眼中彷彿一切都在閃爍。
「喂,你還好嗎?」良久,清澈的男聲打破這沉寂。
努力撐開雙眼,嚴靜依稀瞥見博柏利(Burberry)經典格子圖案的襯衣領口。她剛遇見瘋子開槍打劫,這位兄台還穿得如此花枝招展,在這片晃悠,炫富引賊啊。嚴靜幾欲張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意識消散的瞬間,眼前斑駁、密佈青苔的殘垣上,彩色塗鴉那麼的清晰,「S H I T」。真是預言了她這狗屎一樣的命運。
嚴靜死了,死在一個據說是吸毒成癮,為了兩毛五分錢殺人的癮君子槍下,在這個犯罪率是美國平均水平6倍的糟糕城市裡,一個人,一個外國人的消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沒有報道,沒有新聞,沒有人站出來譴責,杳無音訊的神秘殺人劫匪,依然逍遙的活在這個城市裡,早已忘了死得輕如鴻毛的她。
在嚴靜恢復意識的時候,欣然發現多年來體重60公斤上下浮動,小胖的她竟然減肥成功走路帶風了,飄飄蕩蕩如假包換的孤魂野鬼。她是真的死了嗎?怎麼還穿梭在這破敗陰沉,如置身生化危機中的街道呢?
徘徊在這熟悉的貧民區,嚴靜心有餘悸。當初真不該為了每月多節省300美金房租,住在這個挖千刀、鳥不拉屎的爛地方。現在人死了,錢還沒花完,比純爺兒們小瀋陽還憋屈啊。不管怎樣,是人是鬼,她還是回自己家的小狗窩貓著安全。
飄進公寓樓的大門,嚴靜歸心似箭。203號,終於到家了,迫不及待的伸手敲門,手卻杳無生息的穿過大門。她瞬間意識到,自己可以毫無阻礙的,如嶗山道士般穿牆而過。還沒來得及驚歎這不可思議的神功奇技,她已經置身於記憶中,溫馨的一居室小屋。
晚風拂過king size大床,四周垂掛的紅色紗帳悠悠舞動,昏暗的床頭燈,微甜的martini酒香,曖昧的襯托著屋內露骨的床戲。跪在床上的陌生短髮女人,撲閃著惹人愛憐的眼睫,忘情的撫摸著身前白淨精瘦男人——嚴靜的老公吳言熙。
輕紗曼妙裡,男人極端隱忍的閉目哼歎,女人火辣辣的嬌喘,如一場無邊的春夢,朦朧蕩漾。嚴靜腦海中陣陣天旋地轉,無措、震驚、失落、瀕臨迸發的憤怒、哀怨,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低啞輕顫的烈焰紅唇嬌嬌的嘟囔著:「言熙哥,你愛我還是愛她?」
吳言熙使勁抓住那縷青絲,嘴角微抿,臉頰通紅,聲音侷促的迷醉輕語,「豆豆,只有你,我的初戀。」
撩人的月色,窗稜的陰影映射,枝葉晃動,隱隱綽綽,放縱,虛無,艷糜墮落。
紅色的薄紗染紅了嚴靜的眼,女人招魂般持續的興奮尖叫,讓她抓狂忍耐到了崩潰的極限。也許是夢,眼一閉一睜,一切都會消失不見。幽幽的重新睜開眼,嬌吟春歎仍在耳邊縈繞,主角還是她那溫文爾雅的十三孝老公和那傳說中的初戀情人豆豆。還是那擺脫不了的動態3D真人秀,抵死纏綿,一波更勝似一波。每一個鴛鴦交頸的畫面,如高速攝像機定格般,放慢延長,一瞬間支離破碎。
嚴靜眼前世界,剎那一片漆黑,瘋狂的想找到宣洩的出口。想哭,想嚎啕大哭。去扯開那對瘋狂慾海沉淪的無恥男女。去痛斥那在她最喜歡的紅色幔帳裡,打破她一切美好昨日的那個負心男人。去掌摑那個昔日偷偷親吻她的嘴角,低聲耳語,永遠最愛她的丈夫。
身為鬼魂的嚴靜,如空氣般在這個她百般留戀的世界裡。
如刀割凌遲,心在淌血;
想痛哭,眼淚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想狂叫,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對了,七天前她已經死了。
相傳親人過世,頭七會回來看最愛的那個人。
那一年,她27歲。
那一夜,她回來看他了。
卻希望從來沒有回來過。
逃離那活色生香的現場,孤魂野鬼嚴靜,遊蕩在這暗夜下的城市。黑色的天空、微閃的街燈,隔壁墨西哥家庭聚會,聒噪的西班牙語歌,消防車駛過急促的警笛聲,沒有了她的這個城市,一如既往。而人呢?變了,抑或是沒變?
不知不覺,她已徘徊在哈德遜(hudson)河畔多時。這條因為紐約飛機水上成功迫降,而聞名的奇跡河流,閃爍著城市光影的穿流。帝國大廈的燈光,街巷,車流在她的眼中,如夢境般交織成流動的光河。微涼的海風沙沙地拂面,心裡的痛隱隱的,一陣一陣。雖然不斷默念發誓不再愛他,嚴靜的心裡卻怎樣也忘不了。過往的一切,如孤單的午夜電影寂寞播放。
忘不掉大二那年銀杏樹下的牽手;忘不掉一起拿到研究生院全獎offer時,激動的親吻相擁;忘不掉四年前市政廳裡,那個不浪漫卻刻骨銘心的簡樸婚禮;更忘不掉昔日兩人牽手,漫步於這河畔雪地,留下的那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凝視久了,眼前夢境般的朦朧,如肥皂泡般破滅消逝。「豆豆,只有你,我的初戀。」錐心刺骨的呢喃,不停在她的腦海循環重播。短短九個字,顛覆了她長達7年的愛戀相守。
他不是發誓,會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不論健康還是疾苦,願意捨棄一切,永遠對她忠誠?吳言熙不愛了,還是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一切都是假的,騙子,大騙子。他最愛的只有他的初戀,剛在他身下呻吟纏綿的豆豆,他的愛人。
在嚴靜悲懷傷秋、自怨自艾的時刻,黑夜裡醉生夢死的城市那頭,卻依舊如此,誘惑著人們,卸下白天的偽裝。伴著狂躁的hip hop韻律,霍博肯(hoboken)酒吧裡,燈光下,衣著暴露的性感男女們,癲狂的扭動著過剩的荷爾蒙。
精緻的韓式裸妝、錐子臉,穿著DVF蕾絲白裙,身材修長的黑髮亞裔女人,在角落裡格外顯眼。香奈兒孔雀藍色指甲油妝點的芊芊玉手,緩緩遞給對面黑壯男人,一張一萬美金的支票。
西裝革履的黑男人,臉色不愉的悶哼道:「Tiffany,這麼乾淨利落的槍殺,不是事成後兩萬美金嗎?」
「讓你先綁架,你一下就殺了她。還想要兩萬?太直接,太殘暴了!」
黑髮女人妖嬈的起身,YSL玫紅色亮唇,輕輕的貼在黑壯男人嘴角,細吻笑語,「Jack,消消氣,再送你一個香吻,今晚……我就是你的rose。」
女人櫻唇與男人厚黑的嘴唇,頓時糾纏在一起,舌與舌粗重的吸吮吞吐,黑色的男人大手隔著白色蕾絲裙,如入無人之境般,揉捏撥弄。細細的女人喘息聲,濕潤的融入這墮落的暗夜酒吧。
如果嚴靜此時目睹這酒吧的一幕,肯定會拍案大叫:「小樣!別以為脫了馬甲,我就不認識你!黑壯男,不管你穿丁字褲,還是穿西褲,打扮的多水靈,咱都認識你!殺手啊,這黑大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百分之百是,那搶她2毛5未遂,殺她沒商量的猥瑣殺手哥。」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命運也不相信假設。作為一名新鮮出爐的冤死女鬼——嚴靜這輩子永遠也不能親眼目睹,自己慘死街頭的真相。疲乏不已,肚中空空,愁緒滿懷的她,此刻還悠哉在河邊,緬懷過去、暢想未來。在悲傷淒婉的氛圍下傷懷,拿個鋤頭去葬花,絕對比黛玉姐姐還林黛玉的她,此刻最想做的三件事:除了吃飯,睡覺,就剩下打豆豆了。
而是個地球人都要抨擊、喊打的初戀小三豆豆,此刻最想的事就是:明天一定要吹龍捲風、下大雨、下冰雹、下刀子,把言熙哥籌劃,預期明日在哈德遜河岸邊舉辦的,什麼狗屁「嚴靜追思會」給搞沒了。在結婚盟誓的市政廳河畔,追思舊愛?矯情,做作,噁心。
不管豆豆如何虔誠的跪龍王、拜蕭敬騰燒香求雨,晴空萬里的次日清晨,吹了一夜風的嚴靜,還是意外的,在河邊看見了,那些拿著白玫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白髮蒼蒼眼圈通紅的瘦弱老人,是她的爸爸嚴學禮,一身藍色衣裙、黑墨鏡的悶騷女人——繼母王悅攙扶著他。穿著黑色西裝的吳言熙,抱著白玫瑰簇擁中,笑得憨憨的嚴靜照片,帶領一群中國留學生們,沉默的向岸邊涼亭走去。
白色的中文大橫幅「追思愛的嚴靜」早已掛在涼亭裡,隨風呼呼作響。一朵朵帶著露珠的白玫瑰,從參加的每個人手中,放置在嚴靜的相框前面。傷心欲絕的老父親,遺憾的好友,旁觀的路人,還有嚴靜,在沒有她的世界裡,正在參加自己的追悼會。
「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吳言熙淡淡惆悵的聲音,緩緩念著悼詞。嚴靜飄蕩在上空,俯視著前來悼念她的人們,那些為她哭泣落淚的人們,聽他們說著,那些曾經來不及,抑或羞於啟齒的話語。
天下沒有不散的追悼會,人紛紛離去的涼亭,瞬間只剩下橫陳在畫像前的白色玫瑰,和吳言熙消瘦踉蹌的背影。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花香,吳言熙猛然抱起那如花塚般的玫瑰,奮力扔進流動的河水中。那片片散落的白色花瓣,連著滿腹的心事,漸行漸遠、唯留餘香。
吳言熙的淚悄悄滴落下來了,似是一種無聲的祭奠。看著他滂沱的淚眼,嚴靜心臟狂顫,緊緊揪住般,呼吸困難,彷彿隱約間聽見他的心聲:「豆豆回來了,你怎麼走的這麼匆忙。」
吳言熙呢喃的心聲,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嚴靜的臉上。她死透了,原來正好給初戀豆豆騰地方啊。他愛我,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幻覺,僅此而已。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莫過於,她知道了真相,他卻還在說謊做戲。還做得那麼真,哭得這麼深。
一閃而過的疼痛,彷彿懸浮在黑暗的維度中出現亮光,難以言喻的平和安詳愉悅,嚴靜的靈魂沉靜在美妙的仙樂裡,終消逝。
此刻也許什麼都可以原諒,
也許還愛,也許什麼都已來不及,
在這個她已遠行卻仍深深留戀的世界裡。
許久,吳言熙痛徹心扉的哭喊驚起盤旋的飛鳥:「沒了你,我怎麼繼續生活。我很想你!」
身著DVF白色蕾絲裙的長髮高挑女人,從樹後閃現,「哼,虛偽透頂。」
卡卡卡的高跟鞋聲遠去,留下的只有深褐色樹幹上,淡淡的藍色指甲油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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