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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玄幻奇幻] [黑糖煮酸梅]地下城生長日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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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8: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10章 人物卡

    獸耳少女回光返照般爬起來,一把抓住筆,簽下了名字。

    她用筆的力道像在用刀,刻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圖案,塔砂幾乎以為這姑娘純粹在死前泄憤,要在這張漂浮的紙上亂亂塗鴉。但當最後一筆寫完,整張契約亮了起來,半空中華麗得不真實的契約書在下一刻化為粉塵,同時在契約雙方腦中亮起。

    這是種奇特的轉化,有形化作無形,在消散中不朽。如果傳說中燒給死人的冥幣真的能到鬼魂那裡,大概就是這麼個流程吧。契約達成的那一刻,塔砂腦中炸開一片禮花,她的靈魂中似乎有個閥門被打開了,哢噠一聲,無數塵封的信息解鎖。

    它們如此繁複龐大,塔砂立刻明白過來為何她沒在醒來的第一時間“想起”這些,那會兒她毫無準備的靈魂絕對會被這些擠爆。現在的情況也沒好上多少,塔砂像被關進一個瘋狂圖書館,館內每本書都如受驚的鳥兒一樣到處亂跑。光是躲避書頁鋒利的邊緣,已經讓她疲於奔命。

    塔砂竭力馴服這些信息,尋找規律,判斷軌跡——最大的難點在於她並不想躲避這些危險的知識,她想理解它們。她的確冷靜又謹慎,但同時還有非常強的好奇心,當後者勝過前者……可是莽撞的愚人和滿載而歸的勇者之間本來就只相差一點明智與運氣,不是嗎?

    仿佛在兩種毫無相似之處的文明之間翻譯文獻,你很難理解自己從未見過、從未聽說過的東西。要是能像文件夾一樣分類就好了,塔砂想,她腦中閃過excel表格,檔案袋,名片盒,這些零碎的念頭無聲地滲入雜亂的洪流之中。

    在她的意志之下,這些知識開始變化。

    一片一片的信息分門別類,歸納到她可以理解的框架裡,可能有一些信息遺失或語意改變,但是夠用了。那扇門重新落下,大部分“書”重新飛回閘門另一邊,突如其來的狂潮靜止,塔砂欣喜地發現,的確有一些東西被她截留下來。

    啊,難怪地下城被稱為深淵的前哨。

    對普通的地下城來說,進一步獲得深淵眷顧的方式便是吞噬地上的生靈。地下城以此將屬於主物質位面的能量傳往深淵,又從深淵中獲取魔力,深淵在一次次物質能量交流中污染地上世界。就像史萊姆能營造出適合魔石生長的環境,倘若地下城布滿了埃瑞安,它們改造的環境總有一天能讓大惡魔不再被主物質位面排斥,得以橫行地上。

    塔砂沒這麼做,但不知是與維克多簽訂契約造成的異變,還是地下城之心對現狀進行的妥協,與一位主物質位面生物簽訂契約的舉動一樣被認可了。

    地下城之心蘊含的密藏對她解鎖了一部分,這些來自異界的知識與力量以塔砂能夠理解的方式調整重組,隱藏的信息變成清晰的文字,像一張表格一樣清晰可見。

    她面前的桌上有三張“卡片”。

    第一張卡片上畫著阿黃胖胖的腦袋,注釋上寫著:“聰明的地精阿黃,再強壯的螞蟻也只是螞蟻,或許純粹是對核心之力的浪費。”

    當塔砂將注意力集中在上面,那一頭傳來好奇的碰觸,阿黃的情緒一覽無余。和過去一樣,與它交流就像和寵物玩拋接球,不能指望一場清晰明了的對話。它那邊的信息亂得一塌糊塗,大概另一隻地精才可能讀明白。除了卡片名與那行短小的注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阿黃本來就是地下城的產物,現在也沒多大變化。

    第二張卡片上有一隻豎瞳的黃眼睛,注:“地下城之書維克多,一本自稱大惡魔的古怪讀物,如今至少是本不錯的工具書。”

    塔砂像對待阿黃一樣搜尋過去,她像走進一條黑暗的小道,耳邊聽見嘶嘶的低語。沒走到半路她就被彈了出來,“嘿!你不會想偷看我吧?”維克多叫道,“別犯傻,我靈魂中的黑暗會把你壓得粉碎,然後我會被你的愚蠢牽連致死!”

    塔砂覺得這句話裡也有很大一部分只是誇張,但她的確感覺到一股徹骨的陰冷,還有一些破碎的畫面,那些畫面如清晨的夢境,飛快地散去。塔砂覺得哪怕有契約這層關係在,最好也別貿然窺視他人。那有些危險,還侵犯隱私,不太禮貌,顯然不是每個人的靈魂都像阿黃一樣能一眼看到底。

    【地下城之書】這張牌下面還附帶著一條技能。

    可疑的業務員:你隨時隨地都能拿出一張契約書,但它只會使用你習得的語言,也沒有惡魔契約自帶的誘惑力。沒關係!因為一切業績都看業務員本身!

    ……塔砂開始確定構成牌面的不完全是這個世界的力量了,那番業務員說辭怎麼聽都來自她的那個世界。這樣想起來,卡片背面的花紋看上去也有點像火車站附近幾塊錢一包的撲克牌。

    她草草掠過前兩張卡片,將目光投向第三張,牌面上是血跡斑斑的獸耳少女。

    “失血過多的瑪麗昂,她的血統駁雜不純,最多的部分來自人類與狼人。給她的人提供一個臨時庇護所,稍後你就可以得到她的靈魂——又及:距離她變成‘死掉的瑪麗昂’還有大約十分鐘的距離。但沒關係,一隻血脈如此衰弱的小狗並沒有多少戰力,她的靈魂和屍體可能更加有用。”

    這口氣真像維克多。

    塔砂在鏈接中白了維克多一眼,維克多大大的黃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回來,對她腦中的一切一無所知。

    剛才塔砂弄出契約書時根本沒費心調整,反正對方也看不懂,因此契約內容用的就是惡魔中廣受好評的默認版本。她實現簽約者的願望,從此簽約者的一切都屬於她。

    十足深淵風格的霸王條款,大概只有維克多這樣的存在會說這非常公平。

    名為瑪麗昂的獸耳少女卡片下面,技能那一欄是灰色的,要等契約完成才能解鎖。塔砂對著名字邊上的瀕死字樣皺眉,她忽然打了個寒顫,帶著卡片和書桌的空間裡脫離出來。

    沒有什麼卡片和書桌,那只是她靈魂中某些東西的具現化。剛才的狂潮也好,之後的整理也好,兩者都在塔砂的思維殿堂中發生,於現實之中,不過幾分鐘而已。瀕死的瑪麗昂在地上乞求地看著她,周圍的人和剛才一樣惶恐,塔砂看到不遠處火把的光亮,正向這裡接近。

    “把大家藏起來!”——現在她能聽懂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並不難。

    地面裂開一道長長的縫隙,地精們挖開的裂口將地上所有人、兵器和屍體都吞了進去。人們發出驚慌的叫聲,“不要怕!”瑪麗昂喊道,咳出一些鮮血,“是我……大家跟我來!”

    她支撐著身體向坑道深處走去,黑漆漆的地下讓人不安,可是比起近在咫尺的軍隊,未知的空間又能壞到哪裡去?有了瑪麗昂做榜樣,流亡者們紛紛挪動了腳步。

    剩下的人不滿百,他們很快全部邁入了地下城。入口的土石流水般合攏,在操縱地下城的地面這方面地精有著大師級水準,塔砂都不知道它們還能做得這麼出色。只是一會兒工夫,地面就像沒有動過土一樣平整。

    “好了!”維克多說,“契約已經完成,把他們扔出去吧。”

    他沒說錯,塔砂能感覺到這點。“把大家藏起來”,沒說藏多久,沒說要避過誰。如果你絕望到想跟惡魔定契約,千萬記得要補上能想到的一切漏洞,惡魔的契約會為莊家占最大的便宜。瑪麗昂已經陷入了昏迷,無從知曉這件可怕的事情。

    “你還在等什麼?”維克多催促道,“沒有哪個領主會允許地下城出現在自己的領地,你想被一大群聖光騎士圍攻嗎?”

    “一切痕跡都翻到了地下。”塔砂指指士兵的屍體,“他們什麼都不會發現。”

    “平地上一大群人失蹤?傻瓜都知道有問題!”維克多不贊同地說。

    但無論怎麼樣,都已經太晚了。上方傳來軍隊的腳步聲,與他們只有一層泥土的距離。倖存者在地下擠成一團,全部屏住了呼吸。

    犬吠聲,腳步聲,呼喝聲,他們接近……然後遠去。

    呼!一群人松一口的聲音合成一陣小小的氣流,這聲音在黑暗的礦道中大得嚇人,很多人把自己的口鼻都捂住了。他們雕像般靜止了一會兒,不少人開始驚慌地望向礦道中唯一的光源,也就是不再隱藏幽靈軀體的塔砂。

    地道裡有足夠的空氣嗎?塔砂忽地走了走神。地下沒有誰需要空氣,就像沒人需要光源、食物、治療……

    她愣了一愣,發現腦中已有新信息解鎖。

    “治愈術:你的契約者中存在生命力急劇下降的生物,治愈術已經解鎖。”

    “廚房:你的契約者中存在需要進食生存的生物,廚房已經解鎖”

    ……

    不止這個,還有“住所:你的契約者中存在不能在基礎地道中恢復精力的生物,住所已經解鎖”等等,但最至關緊要的無疑是最上方那條。在獸耳少女成為地下城財產的那一刻,塔砂得到了修復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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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9: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11章 與契約者的初次交談

    瑪麗昂從昏睡中醒來,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記憶停留在意識斷線的那一秒,拿著武器的人類軍隊在不遠處搜尋,流浪者營地的倖存者在塌陷的地洞中驚惶不安。那時瑪麗昂身上有好幾個嘩嘩流血的窟窿,讓她的腦袋昏沉一片——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無數個驚慌的念頭在腦中撲騰,像一群被驚起的蝙蝠。大家怎麼樣了?那些人走了嗎?我在哪裡?我還活著?那個幽靈?天啊橡木爺爺還被留在了外面!

    瑪麗昂猛地爬起來,意識到自己身上沒有一個傷口。她開始以為自己在做夢,從什麼時候開始是夢境?瑪麗昂希望流浪者營地從未被付之一炬,但眼前昏暗的洞窟怎麼看都不在荒野上。她的項鏈還在脖子上,兩把短刀都放在床頭的桌子上,那讓她冷靜了許多。

    瑪麗昂收起她的短刀,警惕地摸出去。有個人正背對著她打盹,要是這傢伙是守衛,這兒的防衛也太鬆散了。她繞過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對方正靠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到了胳膊上。

    “艾拉?”瑪麗昂輕輕推了推她,小聲呼喚道。

    她推了好幾下才叫醒了艾拉,小個子女人睡眼惺忪地看著她,睡意一掃而空。“瑪麗昂!”她歡呼雀躍地說,“你總算醒了!快,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艾拉的歡呼聲特別大,瑪麗昂險些想去捂她的嘴巴。流浪者營地中和瑪麗昂關係最好的就是艾拉他們,這些有著同一個姓氏的小個子據說是營地最早的住民,都有著矮小的個頭和溫暖的心。瑪麗昂猜測就是因為他們,後來的營地才會變成那個容納各種流浪者的和平住所,要知道到處流浪的棄民大部分都不太好相處。

    但這些小個子們也相當缺乏危機感,要不是橡木老人和瑪麗昂拼命阻止,離開流浪者營地時他們大概會把全部家當都背上。在小溪源頭匯合是個冒險的主意,沒確認甩掉追兵前最好別這麼幹,可他們早早就聚在那裡了。瑪麗昂在遠處聽見他們的慘叫時,心臟都差點停跳。

    “沒事,已經過去兩天了。”艾拉說,“我們已經安頓了下來,那個幽靈給我們提供了房間和吃的,真是個好人!就是這裡有點暗,沒多少人帶了蠟燭,昨天我們去附近撿了一點發光的苔蘚,現在可以湊合著用……”

    房間的角落裡亮著微光,來自發光的苔蘚和菌類。瑪麗昂匆匆掃過房間,很快將這點不重要的細節置之腦後。兩天!被這麼一提醒,她才覺得自己的胃開始咕咕抗議,但現在完全不是吃飯的時候。瑪麗昂能感覺到那個契約的存在,上面閃動著她認不得的文字或圖案。那個幽靈給他們提供房間和食物?它想幹什麼?瑪麗昂心中的警鈴嗡嗡直響,耳朵上的毛都炸開了。

    “那個幽靈在哪兒?”她拉住艾拉的胳膊,“我有事找它。”

    “你應該先去吃點東西!”艾拉不贊同地插著腰。

    “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說!”瑪麗昂焦急地說。

    她用上了最有說服力的表情,總算讓艾拉給她指了路。瑪麗昂腳步飛快地在昏暗的地道中穿行,路上遇到了不少人,都是艾瑪那邊的人,一個個缺乏危機感地跟她打招呼,都快把她急死了。但話說回來,恐怕除了這些一切往好處想的人們,其他棄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瑪麗昂穿過長長的、迷宮一樣的通道,問過幾次路,最終還是迷失了方向。這裡已經沒有夜光苔蘚了,她挫敗地左顧右盼,想憑找出這些坑道的不同點,結果什麼都沒看出來。瑪麗昂的夜視能力能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找到林中回家的路,可無光的地下又是另一回事。要不是地道中偶爾有些發光的石塊,她就要變成睜眼瞎了。

    陰影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動靜不像人。

    她在投出短刀後看清了對方的輪廓,那是隻大得嚇人的老鼠。短刀被它的身體彈開,刀刃沒帶出一滴鮮血,只刮下一些粉末。到了這個距離,瑪麗昂才發現那隻老鼠不像活的生物,它看上去像一座活動的雕像。

    雕像老鼠用後爪撓了撓背上被擊中的地方,仿佛被蹭得很癢。它對瑪麗昂哢哢地叫了幾聲,轉頭向黑暗中跑去。

    瑪麗昂猶豫片刻,追了上去。

    他們穿過長長的通道,瑪麗昂不知道自己轉了幾個彎,只能緊緊跟著前方的黑影。又一個彎道之後,前方霍然開朗,黑漆漆的地下又有了光。在一個廣闊的洞窟當中,飄著足不沾地的幽靈。

    瑪麗昂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這就是那個與她簽訂了契約的幽靈,鬼魂,惡魔。契約已經完成,瑪麗昂卻不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她不太敢想。如果她已經是幽靈的奴隸,她還有什麼資本警告對方別對其他人打主意呢?瑪麗昂想起曾經見到過的奴隸,他們沒有名字也沒有未來,匍匐在主人面前,蜷縮在鐵鏈當中。現在瑪麗昂也沒有名字了,這想法讓她打了個冷戰,緩慢地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你看起來不太好。”一個輕柔的聲音說。

    這是個成年女人的聲音,鑒於在場的只有瑪麗昂和那個幽靈,說話者是誰十分明顯。它聽起來……意外普通,既不是傳說中鬼怪的喑啞嘶吼,也不是之前聽過的怪異風聲,就只是個有點沙啞的女音,聽起來漫不經心。

    “我很好!”她愣了一小會,匆忙回答道。“謝謝!”瑪麗昂倉促地補上了一句,意識到自己的傷多半是對方治好的,幽靈果然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謝謝你救了我們。”

    “分內之事,既然我們約好了。”幽靈低笑道,令瑪麗昂想到那個契約,心向下一沉。

    對自己命運的猜想讓她短暫地走了個神,等反應過來,幽靈已經飄到了她面前,骨白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臉。瑪麗昂控制住自己拿刀的手,不確定自己應該直視那張沒有五官的面孔,還是恭敬地對它低下頭。

    “你餓了。”幽靈說,“你應該吃點東西。”

    它的聲音輕柔而冷淡,平靜得聽不出什麼態度。瑪麗昂下意識想反駁,但她的肚子叫得非常大聲,讓她都有點臉紅。“我會給你帶一些食物。”幽靈不容置疑地說,而後那隻帶瑪麗昂過來的巨鼠便跑了出去。

    場面又沉默下來,被這樣一打岔,瑪麗昂都不知該如何開口了。她的手腳比嘴皮子靈活許多,沒人期待過讓她當交涉者,尤其在面對這樣一個能決定他們命運的重要人物的時候。她正鼓足勇氣想說話,對方又搶了先。

    “你有個特別的名字。”幽靈說,“看上去像一幅畫。”

    “狼神後裔的名字都是圖騰,出生前父母選擇一個名字,大長老在每個人出生時為我們占卜出它的形體。”瑪麗昂解釋道。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喜歡我的名字。”

    “它的確不錯。”幽靈說。

    “我可以留著它嗎?”瑪麗昂飛快地說,“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繼續用這個稱呼我。如果您願意的話。”

    訓奴隊的人會為這種膽大妄為打爛她的嘴巴,如果他們能聽到的話。但瑪麗昂喜歡她的名字,那是除了項鏈之外,父母和族人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你已經把你的名字賣給了惡魔!”婆婆在她腦中嚴厲地譴責,“把你父母選擇的名字、把祖靈與狼神庇佑的名字給了惡魔!你將再也得不到庇佑!”她只好不停地默默道歉,望向得到她名字的幽靈,懷著稀薄的期望。

    至少她爭取過了。

    幽靈沒有立刻回答瑪麗昂,那幾秒沉默讓她捏緊的手心全都是汗。過了漫長的幾秒鐘,幽靈說:“可以。”

    瑪麗昂松了一口氣,幾乎站不住,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緊繃得有多厲害。傷口已經離去,但她的身上還殘留著大戰一場的虛弱,而且她還很餓。接著瑪麗昂聞到一股特別特別香的味道,她的口水大量分泌,目光下意識像烤肉的香味找去,只見大老鼠已經回到了房間裡,背上背著個托盤。

    幽靈伸手摸了摸大老鼠的腦袋,示意瑪麗昂拿走盤子。

    她說了謝謝,然後控制不住地狼吞虎咽。盤子裡裝著很香的肉,烤得外焦裡嫩,均勻地撒了去腥的香料和鹽。瑪麗昂嘗不出這是什麼肉,它吃起來肥瘦適度,美味得讓人想把舌頭都吃下去,肯定不是這一帶滋味酸苦的山鼠。她直接用上手和牙齒,就這麼吃了一大盤,幽靈站在旁邊看著她吃,仿佛覺得這很有趣。

    不過也可能沒在看她,瑪麗昂還是無法判斷幽靈的目光投向哪裡,對方沒有臉啊。說不定她在走神,說不定她在看瑪麗昂身後,說不定她的目光能看到全場,正在看後腦勺對準的地方。這樣想著,瑪麗昂下意識往幽靈身後看了看,這個房間很大,光源很少,她看不清那裡有什麼。

    “五十一具屍體。”幽靈突然說。

    瑪麗昂停了下來,覺得口中的食物變得索然無味。

    “他們的人和你們的人,一共死了五十一個。”幽靈說,“剩下的人崇尚火葬,我告訴他們我燒掉了屍體,可那不是真的。”

    瑪麗昂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把他們分開,無論敵人還是你們的人,抱歉,現在資源非常稀缺。”幽靈繼續用那種隨意平和的聲音說,“我得利用這些屍體,來幫助活下來的人。”

    肉塊在瑪麗昂食道裡燃燒,她的手抖得厲害,但至少好好把盤子放下了。剛被填充的胃一瞬間像是浸滿了酸液,瑪麗昂控制不住地弓身嘔吐起來。

    “你不該吃這麼快。”幽靈說,聽起來居然還像是關心,“啊,你太久不吃東西,或許不該吃肉。”

    她沒把它們都吐完,儘管她很想。她想把自己的胃掏出來剖開然後一把火燒盡,對死者說無數個抱歉。瑪麗昂的眼眶發熱渾身顫抖想要撲過去把那個幽靈撕成碎片,她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他們要活下來啊,可是,可是……

    那些人類會把病死的異種帶走,然後當天其他奴隸會吃到稀薄的肉湯,瑪麗昂從來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開始母親不喝肉湯,也不讓她吃,直到她在饑餓中昏迷——那些該死的看守只給他們一點點食物,對一個長身體的小姑娘而言那太少了。於是母親不再倒掉她們的湯,她把湯都喂給瑪麗昂,一聲不吭,面容悲苦。

    在碗底吃到母親牙齒的那天,瑪麗昂明白了一切。

    她那時候那麼餓,吃得那麼高興。她現在也這樣餓,在數分鐘之前還在大快朵頤。她毫無長進,貪婪無知,無助,無能為力。狼神啊!

    “你在想什麼?”

    幽靈蹲了下來,如果瑪麗昂沒在過去的陰影中崩潰,她本該為這個人性化的動作吃驚。她隔著淚水向前方看,瞧見一層銀白色的霧。

    “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幽靈說,它的語調和剛才不太一樣,聽上去有點無奈,“不是你想的那樣,瑪麗昂。你覺得五十具屍體能夠你們吃兩天嗎?這是魔法食物,還有麵包和水果,我只是以為你會想吃肉——考慮到你的種族。”

    幽靈的手穿過了她的面頰,有點涼。瑪麗昂發燙的大腦在這碰觸下冷靜下來,遲鈍地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什麼。“呃?”她張了張嘴,只發出個愚蠢的聲音。

    “是我的錯,不該在你吃飯時說這個。”幽靈說,“我只是以為你看見了它們。”

    它向後飄去,附近的空間被它點亮。那裡有排列整齊的土堆,如果仔細數一數,剛好有五十一個。

    瑪麗昂飛快地眨動著眼睛,腦袋裡轟地一聲,覺得臉皮都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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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9: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12章 橡木老人的警惕

    “她剛才是不是說,再也不要吃同類的肉什麼的?”塔砂不確定地問。

    “嗯?那是她的想法。”維克多在鏈接中回答她,“這點子倒不壞,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費。”

    塔砂為此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著嘴脣眼淚汪汪的獸耳姑娘,心中充滿了無奈。

    “你不會在內疚自己窺視了對方的想法吧?”維克多咋呼道,“別開玩笑了,這得怪她想得這麼大聲,不會對契約者保護自己的思維,這麼傻怪誰?”

    瑪麗昂的念頭太過強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窺視,便已經聽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記了一筆,心說自己今後也要注意情緒,別讓其他契約者(特別是維克多這種不懷好意的傢伙)聽見自己在想什麼。她完全不打算讓瑪麗昂知道自己的思維會在情緒波動強烈時泄露,這可憐的姑娘已經嚇得夠嗆了。

    塔砂挺喜歡她,十六歲,放在塔砂的世界裡還在上中學呢。瑪麗昂的耳朵動來動去,大眼睛裡閃動著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間不時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會衝過來搶她口糧似的。她吃得這麼香,看著就讓人高興,塔砂覺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東西,像個給瘦巴巴的貧困生小姑娘塞飯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橋下喂野貓的飼主。兩者的心情差不離。

    她跟狼人少女說了這是個誤解,給這個窘迫得滿面通紅的姑娘送上水和麵包。廚房裡能生產麵包、肉和一種介於蔬菜和水果之間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營養。魔法真是方便,每單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單位時間內以魔力轉化出一百個單位的食物……原諒她說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實在很難憑空衡量與換算這些東西在過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腦內計算規劃,她身為地下城的本能對此輕車熟就,能輕鬆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廚房。

    澡堂和洗手間也是一樣,在塔砂阻止史萊姆們吃掉任何客人之後,它們進駐了廁所,並開始解決排泄物。聽起來有點噁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變廢為寶的員工,有什麼好抱怨的?得到有機物後史萊姆甚至開始緩慢地分裂繁殖,它們經常爬過的地方會留下能在黑暗中閃光的物質,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尋思著可以靠這個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統。

    “……嗎?”

    塔砂從地下城的其他部分裡回過神來,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瑪麗昂在說什麼。

    哦,她說要出去。

    瑪麗昂眼神躲閃地說要到地面上去,偵查那些敵人現在去了哪裡,不用讀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隱瞞。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說。

    “不!”瑪麗昂脫口而出,又連忙補充道,“沒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我一個人目標比較小,被發現了也能快速脫身。”

    她倒是發現了幽靈的速度並不快,有點小聰明。

    塔砂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瑪麗昂的耳朵開始不安地彈動——塔砂遺憾地決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實體,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摸上一摸。她點了點頭,說:“別死在外面了。”瑪麗昂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連連點頭,跑了出去。

    “你就這麼讓她出去?”維克多說,“你該教一教小狗規矩,她現在對契約一無所知,小心她自作聰明逃跑或者通風報信。”

    “她不會的。”

    “因為你相信她?”維克多譏諷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說,看著狼人少女遠去的背影,“其他人還在我這裡呢。”

    ——————————

    瑪麗昂手裡還拿著個白麵包,走之前幽靈讓她帶上的。“我又不能吃。”那個幽靈說,“還有,別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虧。”

    最後那句話倒讓它——她的關懷聽起來可以理解得多,沒那麼可親得嚇人。瑪麗昂暗暗覺得她比許多人類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來別再問住在那裡的流浪者們收取報償。瑪麗昂對此毫無把握,她的經驗和智慧不足以處理這個,所以她必須出來,找能像明白的人。這會比直接質問幽靈要求釋放好得多。

    她把麵包塞進嘴裡,麵包還是熱的,柔軟得像瑪麗昂想象中的雲朵一樣。潔白的麵包疏鬆香甜,裡面沒有沙子和麥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麵粉製成的(說“仿佛”是因為瑪麗昂從沒吃過那種,無從判斷)。她的饑餓被喚醒再被安撫,胃感激地放鬆下來。

    眼前明亮起來,天空與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瑪麗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氣,空氣中依然有人類的味道,但比過去淡了很多,他們可能已經離開。地上正是午後,陽光讓她剛離開黑暗的雙眼眨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睜開。地面的氣息清新、空曠而危險,瑪麗昂謹慎地找準方向,向他們下來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們下來的位置,一些石頭和樹墩上還有發黑的血跡,看來這兩天沒下過雨。她順著溪流走了幾步,一時間找不到當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幾秒後瑪麗昂抽了口氣,發現這是怎麼回事了。

    遠處的灌木間多了棵大樹。

    她跑過去,撥開灌木,輕聲叫道:“爺爺?”

    很長一段時間,瑪麗昂沒得到回應,只有風把橡樹葉吹得沙沙響。橡木老人休眠時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樹,但他曾說過自己死去之後,也會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樹。

    樹粗糙的紋路間緩緩睜開一雙眼睛,扁扁的樹洞向下撇去,一個沉悶緩慢的聲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籟,他說:“瑪麗昂……”

    “爺爺,我們活下來了。”瑪麗昂高興地說,“我們藏了起來,艾拉說大多數人還活著。您還好嗎?”

    “不壞。”橡木老人露出一個皺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動。”

    瑪麗昂點點頭,徒勞地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是時候說艱難的話題了,不能永遠瞞下去。她舔舔嘴脣,一口氣說:“爺爺,是這樣的,當時有很多士兵,我很難把大家都帶出去,然後我剛好遇到一個幽靈,她問我要不要簽訂契約……事實上她說什麼我聽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張紙,我覺得她是讓我簽名的意思。我是說,當時有很多很多人類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頭從她提到幽靈開始便皺了起來,因為瑪麗昂的語速太快,直到她說完他才來得及開口。“你簽名了,在一張不知道內容的紙上,跟一個幽靈?”老人問,眉頭皺成一顆樹瘤。

    “我沒辦法,我快要死了。”瑪麗昂說,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頭,“不是,我現在沒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兩下,努力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幽靈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樣打開了地面,把活下來的人都藏了進去,治療了我,還給大家吃的,我覺得她是個好幽靈。艾拉也這麼覺得。”

    最後這句話毫無說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當好人。瑪麗昂心中有一大堆疑問和不安,但面對著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說好話,不想讓老者擔心,好像這樣說就會真的沒事了一樣。

    “把你們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睜得老大,語速頓時快得像個正常人。

    “嗯,因為當時沒別的地方好藏?”瑪麗昂不確定地說,“地下有一個很大的空間,迷宮一樣的通道,還有很多房間,足夠把我們都放進去。我看到她讓一種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們挖土起來很厲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說。

    瑪麗昂想說那大概不算個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簡陋,但橡木老人的語調和表情讓她停下了解釋。橡木爺爺從未露出這樣嚴峻的表情,瑪麗昂心中咯噔一聲,隱隱覺得自己闖了禍。

    橡樹長長地嘆了口氣,樹葉嘩嘩搖動,樹幹上的臉看上去更衰老了一點。“瑪麗昂,”他嚴肅地說,“別讓那個幽靈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簽訂契約之前,把所有人趕快帶出來。”

    “好的。”瑪麗昂回答,按理說她該為有明確計劃鬆口氣,但一大堆問題在她腦中纏繞。橡木爺爺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靈是怎麼回事,幽靈也是很古老的東西嗎?她看起來不太壞,提供的食物看起來也很好,讓瑪麗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時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實期望。這種心情顯然軟弱又愚蠢,但瑪麗昂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橡木老人看著她,像在譴責她把時間浪費在問東問西上。瑪麗昂很快給自己找到了藉口,說:“現在的人類的軍隊還沒遠去,貿然離開會很危險……”

    “沒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險,對任何一個地上的生靈來說。”橡木老人打斷了她,“那是深淵的前哨,吞噬生靈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敵!”

    “比人類還壞嗎?”瑪麗昂不太服氣地說。

    “比人類還壞。”橡木老人搖了搖頭,一根根枝椏齊齊震顫,“我們曾與人類並肩作戰數百年,曾犧牲了近半的族人,遺失了四分之一的陸地,只為將深淵的造物從地面上趕出去。它們會毀滅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毀生靈之體,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沒聽說過深淵……”瑪麗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人類現在不再和深淵作戰了呢?”

    “因為我們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澀地說,“深淵與天界,都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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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9: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13章 瞭望塔鍛造室與收穫

    塔砂相當忙碌,陸續出現新功能的地下城像個新上手的航模,要了解的東西還有很多。

    在第一次聯通地面之後,一種被稱作“瞭望塔”的建築便解鎖了。塔砂能建造高出地面的桿子,這種東西讓她的視野不再侷限於地下。她的感知蔓延到地面上,儘管只在瞭望塔周圍方圓一百米的範圍內。塔樓越高能望見的部分越多,但這附近的樹就這麼點高度,再高便會被發現。

    比起瞭望塔,這種建築更像潛水艇在水面上的潛望鏡,可以造得細長如電線桿。塔砂吞噬了一些植物和地皮,解析這些材質後,地下城能模擬出這附近平原的植被。瞭望塔看上去完全是一棵樹,普通人站在旁邊都看不出問題來,甚至用刀劃幾道都不會露出破綻。當然,要是直接砍倒了它們,這些受損嚴重又失去魔力補充的玩意便會化作黑煙消散,與任何地下城造物一樣。

    “你看,多麼方便!”維克多在她造樹的時候說,“一次吞噬,一勞永逸,再沒有什麼不可輓回的損失。”

    只要吞噬過一次樹木,製造它們就只消耗魔力而已,像在現實世界中無限複製黏貼。維克多的言下之意相當明了,顯然又在慫恿她對狼人少女或其他人出手,以吞噬的方式製造出一支廉價軍隊。在現階段,克 隆人大軍的確是個相當吸引人的主意,但塔砂有不同的看法。

    “這就是為什麼摧毀一個地下城如此輕易。”塔砂說,“只要摧毀地下城核心,所有地下城造物也會煙消雲散,一個斬首行動就能毀掉一座城市。”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地下城裡才只有那麼點屍骨,塔砂猜測,上一任地下城主多半是傳統地下城的擁護者,地下城裡的所有員工全是他/她/它吞噬主物質位面生物後仿造出來的魔法生物。在地下城核心熄火報廢之後,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

    塔砂覺得這種設計相當傻,簡直像是為勇者小隊設計的弱點。你想啊,一座防禦厚重的可怕城市,一支可以無限補充的複製軍隊,一場怎麼看都無法輕易結束的漫長戰爭……只要有若干機動性強的小隊趁虛而入,摸進核心,對著石頭來一劍就能宣告勝利,搞笑嗎?其滑稽程度好似按個開關結束一場生化危機,把戒指扔進火山就能停止世界大戰似的。

    “可你是個巢母啊?”維克多一愣,說,“只要有人摧毀核心,你保准死定了,還管別人是死是活?”

    “至少能讓別人在準備斬首行動前核算一下這麼做的成本,他們預計的成本越高,我的風險越小。”塔砂說,“何況,如果我必死無疑,知道仇人會馬上陪葬,對我的心情至少有點好處。”

    維克多沉默了一會兒,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說:“我現在有點喜歡你了。”

    “不了,謝謝。”塔砂禮貌地說。

    塔砂不想死,也不想永遠當一座城市。她依舊懷念進食的滋味,懷念手指梳理過寵物們柔軟蓬鬆的毛髮,懷念一張柔軟的床,懷念用雙腳踩過草地,感受清風拂面,花草芬芳。塔砂對新世界頗感興趣,她不會為變回人類或回去而付出現有的一切,但同樣,她也不會用原有的一切交換被捆綁在建築物上,與一塊石頭共存亡。

    使用簽約而非吞噬的新模式讓塔砂隱隱看到了一線曙光,她還不確定具體該如何操作,但她總會找到辦法的。

    近百活人住進來以後,地下城儲備的魔力不僅沒少,反而增加了。史萊姆像黏菌一樣好養活,它們在有食物的時候快速地分裂生長,生產的魔石比製造魔法食物需要的多上不少——奇怪的是,魔法食物倒不能直接用來喂史萊姆,大概因為處於同源?塔砂為其中讓質量守恆定律哭泣的魔法現實迷惑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別在不科學的東西上浪費腦細胞。

    如果沒有外患威脅,其實養殖主物質位面生物就夠運行一個地下城,塔砂想。她覺得自己有點像養殖蚜蟲的螞蟻,地下城構造了一個有趣的初級生態圈。

    魔力就如同這裡的貨幣,有魔力一切都好說。塔砂在合適的位置安置了不少瞭望塔,最大程度地構造一張地面監視網絡。知道地上哪部分可以去,地精們挖起通道來也大膽了許多。現在塔砂一共有十隻地精(不包括阿黃),不是它們挖礦效率不夠,而是現在的地下城範圍有點大,要把最東方的礦工調到最西方不太方便,不如四方都布置一些。

    稍早些時候,有地精挖出了鐵礦。

    地下城在塔砂得到第一塊鐵礦石的同時宣告鍛造室解鎖,只是它暫時還沒法用。鍛造室的說明是這樣的:鍛造室,提供鍛造器具的場所,目前無工匠人選,無法進行鍛造。下有小字:你以為把鐵礦石扔進去房間就能變出武器來嗎?別傻了,這不魔法。

    ……憑空製造出食物的廚房就魔法了嗎?!

    算了,不要跟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計較。

    話說回來,廚房其實也能進駐廚師,目前的基礎廚房只能製造出白麵包、烤肉和白瓜而已。客人們現在吃得感激涕零,天天吃下去總有吃膩味的那一天。

    不過,他們看上去不會住到吃膩的那一天了。

    塔砂看到狼人少女鬼鬼祟祟地回來,鬼鬼祟祟地在地下城各處亂跑,跟客人們接頭,偷偷摸摸講著如何逃離的事情。瑪麗昂真的很小心,躲避耳目的技巧也不錯,可惜她不知道整個地下城本身就是塔砂的肢體與耳目,你要如何瞞著建築物本身?塔砂只是挑了挑眉毛,把注意力往那邊多分幾成而已。

    “瞧瞧,瞧瞧,”維克多拖長了聲音說,“忘恩負義的小狗要把肉雞們帶走了。”

    他說話的調子特別欠揍,經常的事,這傢伙一看到塔砂要吃虧便要手舞足蹈起來,企圖以此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是什麼讓她態度大變?哦,一定是樹精,他藏在地上某處,你甚至沒想去找他。你當初就該消化掉他,樹精都是些越老越頑固的傢伙。”維克多嘖嘖搖頭,虧他能以一本書的身體做出了搖頭的動作。

    “不好意思,我長了眼睛,也長了腦子。”塔砂嘆了口氣,“安靜,你吵到我了。”

    維克多哼哼唧唧地抱怨起來,塔砂只當沒聽到。

    瑪麗昂做得不錯,但她保下的這些人行動起來差強人意。他們交頭接耳,嘰嘰喳喳,聽上去不少人都不樂意走,真看不出當初他們下來時有多不情願。一些人很害怕地上的人類,寧可藏在地下,覺得這裡很安全。一些人已經在光禿禿的房間裡布置了花朵與樹枝編製的小玩意,像一隻只準備好造巢的鳥,聽說要走的時候磨磨蹭蹭,耷拉著臉,企圖把房間裡所有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帶上。另一些人躡手躡腳地去了食堂,連吃帶拿,似乎覺得這裡的食物是人間美味,今後吃不到會很可惜……

    “我們留得越久,就越危險!”瑪麗昂努力說服道,“人類的軍隊只是暫時離開,等他們重新回來包圍這裡,我們就逃不掉了!”

    “我們能帶上它嗎?它好可愛!”有人說,拖著阿黃的腿把它拉了進來。這貨被塔砂放養在地下,最近和客人們玩得挺開心,很受他們喜歡。

    瑪麗昂看上去都要急哭了。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意大利人嗎。”塔砂喃喃自語道,可惜此處沒人聽出這個笑話。

    “役達利?我沒聽說過這個種族。”維克多說,“從他們的個頭來看,大概混血了侏儒,或者矮人,或者半身人。血統比小狗還稀薄,基本就是普通矮子。”

    侏儒,矮人,半身人?塔砂迷惑了一會兒,她還以為這三個稱謂只是不同的翻譯呢。維克多感覺到了她的詢問之意,興致勃勃地說:“你吃掉一個唄,吃一個就知道他們是哪個種族!”

    真是簡單粗暴又沒用的建議。

    那邊廂,瑪麗昂終於成功說動了眾人。他們拖拖踏踏地放棄了大部分負重,帶上一些食物,避開四處的地精,往地面上進發。當事人們很緊張,塔砂的視角看來卻非常滑稽,她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這些人才撤離了地下城。

    “你就這麼讓他們出去?”維克多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不會沒考慮過保密問題吧?讓一群軟弱的、一被拷問就會招供的傻瓜跑出去,而不是把他們變成資源?還有那隻你訂了契約的小狗,我告訴過你……”

    “我也告訴過你。”塔砂打斷他,“我帶了腦子。”

    不久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入口,是瑪麗昂。

    她抿著嘴,板著臉,視死如歸地回到了地下。狼人少女的腳步沉重卻不緩慢,塔砂看著她一步步前行,就這樣來到幽靈面前。

    地下城的目光注視著整個地下空間,幽靈的軀體卻可以一動不動,望著墓園,仿佛與瑪麗昂分別後就再沒有動過。塔砂在原地站了很久,瑪麗昂一聲不吭地站在墓園外面,既沒有開口也沒有離去。十多分鐘後,幽靈轉過頭,一言不發地飄到瑪麗昂面前。

    瑪麗昂的眼睛眨動得很快,她緊張時似乎總會這樣。她率先開了口,說:“他們已經走了,感謝您的招待,您救了我們的命。”

    “是嗎?”幽靈說,“你該事先跟我說一聲。”

    “抱歉,那太興師動眾,我們已經打擾您夠多。他們已經遷徙去了大城市,不會再回來,非常感謝您。”瑪麗昂硬邦邦地說,如同背誦台詞。她小小地吸了口氣,一口氣說道:“但我會留下的,永遠留在這裡。我已經是您的了。我會、我會很努力工作來回報您的恩情,把他們的份都還清,我會非常聽話……非常聽話。”

    她以一個用力的點頭為結尾,像在加強語氣。這段話說得磕磕巴巴顛三倒四,大概這才是她的真實水準。塔砂看了她一會兒,她昂首挺胸,看起來毫不退縮,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向後壓平在頭髮上,仿佛準備好被揍似的。

    “沒關係。”塔砂說,伸出手虛摸她的頭,“你就是我最大的收穫。”

    瑪麗昂貼平的耳朵豎了起來,她呆呆地看著塔砂,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做。維克多在塔砂耳中發出一聲牙痛似的呻 吟,“你千萬別是認真的!”他說,“她放跑了一大群肉雞,你還管她叫最大收穫?”

    塔砂就是認真的,與瑪麗昂契約打開的一切讓她受益匪淺,勝過無數資源。從解鎖的技能當中,她甚至找到了未來的出路——鑒於這一條還不確定,姑且拿到今後再說。

    何況……

    誰說,那些人能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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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9: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14章 誓言

    那東西抬起了頭。

    它其實沒有頭,只有一個閃著紅光的凸起物,據說是上頭的人為了他們這群大頭兵特意設計出來的,並沒有實際用處。曾有一些蠢貨把它當成魔鬼,違背命令企圖摧毀它,最終自己被軍法處置,還連累這些比一個營更昂貴的器械。這種蠢事屢見不鮮,軍械部的人只好改變了它的外形,聲稱這是一種混血獵犬,是征服惡魔之力的象徵。

    儘管上士認為這玩意看上去半點不像獵犬,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點子。畢竟,對於一輩子沒聽說過“機器”的普通兵卒來說,解說紅色獵犬到底是什麼,實在太過費力。

    紅色獵犬抬起了它的頭,它的脖子指向一個方向,“雙眼”冒著鮮亮的紅光。不久前它經歷了一次改造,能偵查的範圍變得更加精確,下限變得更低。

    換而言之,看上去更像人的雜種們也會出現在它的狩獵名單上。

    改造只是這兩天的事情,上士對這不恰當的時機頗有微詞。前些日子各地的駐軍都收到了剿滅異種的任務,不知出了什麼事,上士認為自己這樣的底層軍官也沒必要多想,他很高興能得到這個端掉安加索荒野上那個毒瘤的機會。那個收容逃犯、雜種和一切垃圾的營地已經困擾士官多時,他從來認為這種東西出現在任何一個軍官的駐地上都是奇恥大辱。但有什麼辦法呢?征討需要錢,上司認為穿越寒冷的荒野,與氣候、地形、野獸和那些貧窮的亡命之徒作戰非常不划算,他們沒出來惹事,那便姑且睜一隻眼閉隻眼算數。上士無可奈何,直到新命令下達。

    他們得到了許可與足夠的補給,完成剩下的事完全小菜一碟。他們殺了一些雜種,燒掉了營地,可惜大部分居民腳底抹油,逃得比兔子還快。士官讓士兵將死者和俘虜的腦袋掛在旗桿上,那些毫無榮譽感的鼠輩全無報仇的心思,一個都沒有露面。

    營地永遠地從上士的駐地抹去了,這還遠遠不夠。他知道這些雜種就像老鼠,搗毀一個窩不足以杜絕他們死灰復燃。唯有宰殺所有大鼠,溺死所有幼鼠,才能真正杜絕鼠患,讓這些來自深淵的該死異族不再污染人類的空間、侵占人類的資源。他率領全軍追擊,但就在這要緊的關頭,上頭居然召回了紅色獵犬,說要為之升級。

    真他媽是個好時候,他們本該帶著漏網之魚的腦袋凱旋而歸,紅色獵犬的缺席卻讓那群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走。比那更糟糕,有一支小隊完全失去了蹤跡,簡直見了鬼。上士在收到煙花訊號的五分鐘後到達了訊號釋放地點,然而那裡連一具屍體也沒有。地面空空如也,某些地方有血跡,僅此而已。

    “我們在追捕食屍鬼,它們吃掉了一整個小隊!”

    這謠言在軍隊中廣為流傳,軍官們不得不用強硬的方式中止它。這位上士被迫承擔了毫無緣由的責任,就因為他當時離那邊最近,算第一目擊者。同事們懷疑地看著他,仿佛他眼花到放跑了敵人還漏看了屍體。

    士官相當惱火,這就是為什麼他在這裡,帶著他的直屬部隊,在凌晨三點的荒野中四處搜尋。這就是為什麼勝利之光照耀著他,紅色獵犬的眼睛在荒野中驀然亮起,宣告著那些突然消失的敵人,此時突然出現。

    “全軍聽令!”他興奮地說,“全速前行!”

    追蹤用了不到一小時,遭遇戰則結束得更快。前方成群的矮子一看到火把就嚇壞了,顯然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暴露行蹤——他們之前不在紅色獵犬的追尋範圍,這會兒其中沒有一個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類的異種,他們多半以為自己高枕無憂了。

    硬骨頭已經在第一次征討中倒下,機靈鬼則知道別結伴而行,眼前這些成群遷徙的東西又弱又蠢,上士不敢相信他們居然逃脫了之前的追捕。他沒有命令齊射弩箭,弩箭是為更嚴峻的情形準備的,不能浪費在這些人身上。他們只花費了一點功夫,沒遇到多少像樣的抵抗便輕鬆地包圍了全員。

    士兵們將捕獲的獵物趕進圈子裡,士官對著這些瑟瑟發抖的流亡者喝問:“你們的同夥在哪裡?”

    沒有人說話。

    “不承認嗎?你們的同夥殺死了英勇的士兵,將你們隱藏起來,沒人會相信你們能獨自做到這點!”士官厲聲道,“快點招認,我會給你們一個仁慈的死法!”

    他聽到了一聲啜泣,有個孩子哭了起來。他的母親慌慌張張地去捂他的嘴,上士下令讓人拉開了那隻手。他指望聽見一些招供,但那個孩子只是大哭,哭到開始打嗝。看上去那個母親的舉動不是出於英勇或忠誠,只是害怕哭聲招來他們的注意力而已。

    上士開始覺得厭煩,儘管現在還是夏季,安加索荒野的凌晨也相當冷。他需要帶一些俘虜回去嚴刑拷問,這裡的人夠多了。

    他命令道:“留十個,其他殺掉。”

    士兵們抽出了武器。

    被圍在當中的雜種們尖叫起來,他們又開始變得很吵。不少士兵眼中閃著殘忍的光,這些大半夜加班的人一晚上都在等著這個,屠殺異種從來是廣受歡迎的解壓方式,讓人愉快還能讓人成為英雄。上士乏味地轉身走向他的馬,他對這吵鬧的宴會毫無興趣,只希望能快點回去,給自己倒一杯酒。

    這個轉身保住了他的眼睛。

    上士聽見慘叫聲,來自他的士兵。他的後腦勺一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切開軍帽和頭髮,一路切割到了頭皮。這是什麼武器?“尋找掩體!”他吼道,聽到狂風的聲音和慘叫混在一起。

    馬嘶鳴著跑走了,上士幸運地找到一顆樹,隱蔽自己的身軀。他從自己後腦勺上拔下襲擊他的東西,一片橡樹葉?!

    他勉強向後看去,整齊的隊伍已經七零八落,不少人捂著自己的臉哀嚎,像受驚的馬一樣亂跑。遠方沒有敵人,但是狂風帶來了一大片樹葉,它們的邊緣像刀刃般尖銳。

    俘虜們沒事,他們剛才被驅趕著蹲下,何況這群矮子站著也沒成年男人的胸口高。被怪風裹挾的葉子來得非常巧妙,剛剛在足以攻擊士兵又能避開矮個子的高度。開始有聰明些的矮子趁機拖家帶口地逃跑,上士皺著眉頭,大聲命令讓士兵們趴下。

    “趴下!立——盾!”他喊道,盾手們豎起盾牌,擋在了最前面。變成瞎子亂跑的士兵被打昏放地上,其他人則重整隊伍。葉片的確造成了不小損失,但威力不如弓箭齊射,只要集中精神蹲下便可以躲避。他們很快糾結了隊列,上士眯著眼睛望向葉片來的地方,心中再度激動起來。

    那裡有一顆大樹的虛影,又一個異種,這回看起來是個大傢伙。這年頭很少有這樣異形的異種,它的屍骸會被送進國都展覽,為上士的軍旅生涯換取一枚重量級獎章。

    “看啊!前面是一個活生生的怪物!”他高聲煽動道,“那只是一棵樹,它就這麼點能耐!風不可能永遠這麼大!”

    就像在呼應他的說法,葉片真的沒剛才那麼密集了。

    “士兵們,你們難道害怕嗎?我們手中有火把和弩箭,我們是萬物之靈,是埃瑞安唯一的主人!”上士說,滿意地看到士兵的士氣在提升,“來吧,讓我們燒掉那棵怪物樹,斬斷枯枝,再砍掉所有侏儒的頭顱!為了我們先祖和同僚流過的鮮血,為了埃瑞安!”

    “為了埃瑞安!”

    士兵們齊聲高喊,他們手持利刃與火把,或是舉盾,或是彎腰,緩緩靠近了橡樹。

    ——————————

    瑪麗昂跳了起來。

    她跳了起來,像要拔腿就跑——要是沒在轉身的同時撞見漂浮在身邊的幽靈,她可能已經衝出地下城了。狼人少女的牙關咬得死緊,身軀繃緊,儼然已經進入了戰鬥模式。

    塔砂能通過瞭望塔直接看到地面,但要讓其他人看到,就得用某種類似投影的魔法。魔力消耗不小,但絕對值得。

    投影畫面當中,瑪麗昂看到一場即將開始的屠殺。

    她根本待不住,她想衝過去幫忙,卻在與幽靈打上照面的時候意識到自己的所有權已經歸屬他人。“請讓我幫幫他們!”瑪麗昂脫口而出,“求求您,請允許我……”

    “為什麼?”塔砂問。

    “他們就快被殺死了!只是時間問題!”瑪麗昂不停地回頭看,“橡木爺爺的葉子快用完了,他現在沒法離開!”

    “可是,這關我什麼事?”塔砂說。

    瑪麗昂的表情一片空白。

    “我救你們,招待你們,任由他們不告而別。前者因為契約,後者卻只是善心,你該清楚仁慈不是無限的。”塔砂溫和地說,“他們既然選擇離去,那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而你,我的契約者,你打算以一人之力改變戰局嗎?你成功,對我毫無好處。你失敗,我便失去了重要的財產,事實上為你療傷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我為什麼要為一些不相干的生靈讓你置身險地呢?”

    “我可以給您我的靈魂……”

    “你已經把它給我了,你不知道嗎?”塔砂看著她,目光近乎憐憫。

    瑪麗昂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不記得,這可憐的孩子從沒看懂過契約書。狼人少女無言以對,塔砂幾乎能聽見她的腦子飛快轉動,竭力思考自己還有什麼籌碼,可她已經一無所有,正如塔砂所料。

    塔砂覺得自己在欺負小孩子,但她對某些東西勢在必得。

    最後一片葉子落了下來。

    瑪麗昂抽了口氣,她看起來像下了什麼決心,又像已經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擔憂。她又露出了那種絕望與希望參雜的神情,綠色的眸子裡仿佛亮起一把火焰,能把一切燒盡。

    “只要您救他們……他們會留下,我會說服他們,或者看守住他們。”她說,“您將擁有我的靈魂和我至死不渝的忠誠,即使您要我把刀刃斬向狼神,我也不會猶豫一秒。”

    瑪麗昂跪了下來,她的短刀刺穿了手背,完成了狼人中最高等級的誓言。她急促地喘著氣,感到自己的肩膀垮了下來,心臟在狂跳,現在她真真正正地,將自己的一切都賣給了惡魔。

    她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我接受。”那個幽靈說,柔和的光在瑪麗昂手心亮起,修補了剛產生的傷痕。這惡魔的低語像天使一樣溫柔,她說:“而我會妥善保管你們,直到我化作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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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9: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15章 骷髏與幽靈

    “就是這個玩意?”副官低語道。

    他們將那棵橡樹圍了起來,盾牌手在最前方,弩箭穿過空隙指向樹幹。火把被丟到樹下,沒近到能點燃枝幹,但火光足以照亮那棵大樹的面龐——見鬼,這棵樹長著一張臉。

    上士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那是一張老人的臉,乾枯得與樹幹渾然一體。橡樹上不剩一片葉子,所有葉片都在剛才的襲擊中脫落,光禿禿的枝幹倒與這張老人臉相映成趣。樹上的人臉雙目緊閉,枝椏緩慢地起伏,士官發現這頻率好似呼吸。明明是棵樹,這玩意卻像個落在陷阱中的動物,不愧是來自深淵的異種。

    樹睜開了雙眼,疲憊地看著他們。

    上士幾乎立刻被激怒了,那棵樹居然有和人類老者極其相似的神情,一種疲憊混合著智慧的眼神,這種對人類的惡劣模仿讓他怒火中燒。它想以此換取他們的同情嗎?還是說它吃掉了足夠多的人,所以才能凝結出這樣一張似人非人的臉龐?即使是巧合,它對埃瑞安之主的模仿也是種令人作嘔的冒犯,它應當被砍下來,燒回一堆柴火。

    “你這該死的怪物!”上士怒吼道,“準備火箭,燒了它,為我們的戰士們報仇!”

    “報仇……”那怪物居然開口了,“孩子們,你們的手上又沾了多少戰友的血?”

    它的聲音也像個老人,但內容就荒誕過了頭,以至於上士都不想計較那句“孩子們”的侮辱。怪物就是怪物,怎麼會理解人類的團結、勇敢與高尚?他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說:“不像你們這種野獸,人類可不會對戰友出手。”

    樹笑起來,它蒼老的聲音像一陣風,響徹整片森林。

    上士沒再聽怪物廢話,也不想見識對方還有多少能耐。這怪物毀掉了多少優秀的士兵?光想想就讓士官悲憤不已,這絕對是近十年來人類與異種的鬥爭中最大的流血犧牲。點燃的箭矢搭上了弓弦,上士的手高高舉起,只要一揮手,樹怪就會變成一隻著火的刺蝟。那些逃跑的侏儒也不會倖免,他們……

    他沒能揮下去。

    包括上士在內的近半士兵倒了下來,他們狼狽地摔倒在地,驚異於大地的震動。難道又是那個怪物的把戲?上士掙扎著爬起來,奮不顧身地拿起火把,用力衝過去扔到樹上。天干物燥,樹冠在幾秒裡變成一蓬火炬,樹怪發出劈劈啪啪的慘叫聲,大地的震動也停下了。

    然而沒等上士慶祝勝利,有士兵尖叫起來。

    他們叫得活像見了鬼,當上士向他們指著的地方看過去,呵斥聲卡在他的喉嚨裡。一點沒說錯,這些士兵真的見了鬼,就在十幾米外的地方,站著活生生的骷髏。

    骨骼沒披著一點皮膚或一絲腐肉,骨頭白得很新鮮,在黑夜裡格外顯眼。更顯眼的是它們眼眶中青色的火光,像南瓜頭裡點起明燈,這火光一點溫度都沒有。一副骨架似乎不能用“活生生”來形容,但除了這個詞,要如何表述一群動作靈活、手持骨刀的骷髏士兵?

    有人顫抖著開始數數,一,二,三……數到十個後他不再數了,地上有一個大洞,不斷有新的骷髏從中爬出來。這個士兵尖叫著掉頭就跑,沒跑出兩步就被副官一刀砍下了腦袋。“戰或逃”的選項只剩下一個,不用長官呼喝,士兵們已經動了起來。

    嗡嗡!弓弦彈動,一波弩箭射了出去,箭雨籠罩了那片站著鬼怪的地面,命中者寥寥無幾。不能怪驚恐讓他們失去準頭,主要問題是,絕大多數的箭穿過了白森森的骨架,就這麼傾灑在它們身後和腳下;一些箭從光溜溜的骨頭上劃開,沒留下一道劃痕;特別幸運的箭矢正中骨頭,但最倒霉的骷髏也僅僅斷了幾條肋骨。

    骷髏不會流血,不會慘呼,對面安靜得要命。它們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像一群老鼠跑過古老的木樓。

    士兵們大吼起來,企圖以此驅逐這讓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他們舉起軍刀,揮舞佩劍,想在那看上去十分酥脆的骨頭上砍一刀。他們或許應該看一看弩箭深入的程度,那些骨頭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脆弱。

    軍刀砍進了骷髏的脊椎,砍進一半,卡在那裡,把士兵的身軀暴露在骨刀之下。第一具士兵的屍體落到了地上,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與普通士兵高度相仿的骷髏力氣和他們一樣大,明顯矮小的那些則會砍掉士兵的腿。它們的速度慢一些,動作也略顯笨拙,但它們不知道疼痛,不會流血,能帶著身上的刀和箭行動自如。

    “盾手衝鋒!”士官命令道。

    他是個不錯的指揮官,這命令幾乎在第一批勇者倒下時發布。此時盾牌手已無力結陣,不過至少還有勇敢者能以足夠的速度衝鋒。

    “為了埃瑞安!”兩個盾手一前一後地呼號道,他們的目標剛好對準了同一個。碰!大盾牌砸到細瘦的骨架上,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兩個配合默契的盾手將這隻骷髏用力撞在中間。那高瘦的身影發出一聲脆響,白骨在兩方撞擊下凹陷,那種將它粘合的神秘力量終於到了極限。只聽哢嚓一聲,頭骨中的鬼火如四散的螢火蟲般散去,手持骨刀的殺手散落成一地枯骨。

    兩個盾手都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真能殺死早已死去的敵人。這些怪物可以被殺死!士兵們歡呼起來,他們重整士氣,開始用鈍器攻擊那些骷髏兵。完成這一壯舉的兩位盾牌手退出骷髏兵的攻擊範圍,齊聲歡呼慶賀,但他們的口號沒喊一半就變成了含糊的咕嚕聲。

    被割喉的人沒法吶喊。

    兩把一模一樣的短刀在同時抹了他們的脖子,從骷髏後面跳出的來的那個生物顯然不隸屬於這些遲緩的白骨戰士。她的骨骼上有皮膚和血肉,她衝入戰場的速度快如閃電,她的眼眶中長著一雙綠眼睛,那雙眼睛像骷髏的鬼火一樣冰冷無情。長著非人耳朵的少女轉過頭去,當她看見橡樹上的火光,她發出一聲響徹戰場的咆哮。

    狼人少女撲向燃燒的橡樹,她走了一條直線,像支射入敵陣的箭。這是何等的無謀!但她的氣勢讓所有對上她的士兵膽寒,他們甚至忘了舉起十字弩。怪樹、骷髏和少女本身帶來的混亂一直在積累,當士兵們的自信無法再壓製住恐懼,獵手與獵物的位置終將交換。

    “弩箭準備!”上士聲嘶力竭地吼道,“看!她在流血!骷髏不再增加了!”

    是的,是的,士兵們勉力撿回自己快要落跑的肝膽。骷髏不再增加,如果數一數,還在活動的只剩四十多,比前來追獵的軍隊少。只要收起畏懼心,勇敢而冷靜地配合,這些無腦的士兵並非不可戰勝。相對而言,倒是那個敏捷的獸人少女更加危險。

    “你們在怕什麼?戰士們,看看她的耳朵!那就是個落跑的婊 子!”上士高聲道,他讓自己的聲音充滿輕蔑,“今天回去之後,我會去城裡租一隻‘母狗’,讓你們看看這些雜種有多麼容易乾!”

    異種一直是最卑賤的、需要消滅的害蟲,但消滅之前不妨廢物利用,因此一些面容姣好的混血雜種也在私底下作為貨物流通,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異種出沒區域的駐軍們被默許的娛樂方式。安加索周邊就有地方做這種買賣,不少士兵都去光顧過。

    狼人少女有一張可愛的臉,一具不錯的身體,和標誌著異種身份的獸耳——這本身就像個色情的暗示,讓熱血上頭的年輕士兵們忽然失去了不少恐懼,覺得自己可以輕鬆戰勝和傷害她了。他們想起自己是主宰者,是統治者,是了不起的人類戰士,這思維定式振奮人心。周邊響起一陣竊笑,開始有膽氣回到士兵心中。說來諷刺,大部分時候戰場上起作用的並非英勇,而是獸性。

    上士悄悄吐出一口氣,忽然感到冷。

    他以為自己只是緊張過頭後放鬆下來才會這樣,但誰放鬆的時候會突然得到飛行能力?士官雙目圓睜,驚恐地看著地面越來越遠,看著自己的身軀留在原地。他張開嘴巴,什麼都沒說出來。

    “注意語言。”一個毫無溫度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你的嘴巴太髒了。”

    周圍的士兵呆滯地抬起頭,他們看見指揮官的頭顱高高地飛了起來,那顆頭顱後面飄著無面的幽靈,幽靈的雙爪滿是鮮血。上士的舌頭從他嘴裡飛出來,接著地面上的其他部分也碎了,它被撕裂得如此迅速,以至於上士的身軀像個被打爆的水袋,屍塊與鮮血四處飛濺,席捲了小半個戰場。

    弓箭手驚恐地抬起十字弩,箭矢穿過幽靈的身軀,沒留下一點點痕跡。

    “你們要怎麼殺死一個幽靈?”那幽靈說。

    “我下來了。”那幽靈又說。

    然後,那幽靈消失在了空氣裡。

    失去了指揮官的軍隊再也集結不成隊伍,再沒有士兵能保持勇敢或冷靜。所有人驚慌地看著背後,護著脖子,畏懼著無處不在的不死幽靈。他們潰不成軍,崩潰的慘叫此起彼伏,勝利的天平,從這一刻起徹底向非人那一邊倒去。

    ——滿月:你能短暫地擁有狼一樣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變身,但是它只能維持三秒,而且會讓你的身體超載崩潰。不然還想怎麼樣?你的契約者只是個血統稀薄的混血種啊。

    塔砂的意識回到了地下城中,她看著與瑪麗昂契約帶來的技能,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個幽靈的損耗,相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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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0: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16章 森林公約

    滿月:你能短暫地擁有狼一樣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變身,但是它只能維持三秒,而且會讓你的身體超載崩潰。不然還想怎麼樣?你的契約者只是個血統稀薄的混血種啊。

    ——與瑪麗昂的契約達成後塔砂得到的技能。

    墓園:將完整度高於50%的屍骨埋入其中,可通過消耗魔力在單位時間內產生品質不等的骷髏兵,屍骨完整度越高,轉化成功率越高。

    ——在屍體與那些流亡者一起進入地下城時,塔砂解鎖的建築物類型。

    這兩個新功能在這次戰鬥中第一次投入使用,兩者的效果都挺讓人滿意。瞭望塔直播了一邊倒的戰況,骷髏兵還在上頭大殺特殺,嚇破膽的士兵沒給它們帶來更多麻煩。至於那些撒腿就跑的人,自有瑪麗昂前去收割。她剛剛撲滅了橡樹上的火焰,不用塔砂強調,這位殺氣沖天的狼人姑娘也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逃生。

    “很好,更多的屍體。”維克多愉快地說,“你不需要活口嗎?別說你對吞噬敵人都有心理障礙。”

    “人類太弱了。”塔砂隨口說。

    她其實很驚訝,在親手撕開那個人類軍官的時候,她並沒有感覺到比旁觀瑪麗昂殺人更多的不適感。是因為適應了一個不受人類法律、道德束縛的新身份,同時站在與過去同類你死我活的對立面上,還是因為新身體壓根沒有足夠多愁善感的能力?塔砂意識到了改變,也接受它。

    但塔砂依然有一些原則。

    她不介意使用卑劣的手段,不介意殺人,但她不會吞噬人類靈魂,哪怕現在他們是敵人。兩軍交戰互相殺傷是一回事,以過去的同類為食是另一回事。塔砂不打算當綿羊,也沒興趣當大魔王。

    說實話,她不打算吞噬任何有靈魂的智慧生物。有契約這條新路可以替代,為什麼還要走上取悅深淵意志的老路?塔砂不想在自己羽翼未豐時擅自招惹所謂的深淵意志,她已經看到了向未知強者尋求幫助可能導致的結果。她喜歡自己的意志,不想把生死存亡掛在別人的意志上。或許深淵意志就像一台主機,塔砂這樣的盜版去問總服務器討要升級服務,天曉得會不會被發現異樣,直接消滅。

    “這倒是也是。”維克多說,“不過你現在也看到骷髏兵的好處了吧?它們忠誠而不知畏懼,對於凡夫俗子而言無法摧毀,那些碎骨只要重新掩埋催化,又會恢復成可靠的士兵。或許你該多去襲擊幾個村子,我曾認識擅長骷髏海的亡靈法師,他以一人之力掀起了亡靈天災。儘管墓園的轉化能力……”

    “後來呢?”塔砂打斷他,“現在那個亡靈法師怎麼樣了?”

    維克多漫長的吹噓被打斷,他悻悻回答道:“人人總有一死。”

    滿世界殺人造軍隊的高調大魔王,不被大家聯合剿滅才比較奇怪好嗎。

    骷髏兵數量多的時候的確用處不小,面對普通人時附加震懾能力。但它們速度不夠快,凡夫俗子就能摧毀,摔碎後不能馬上重生,只能擔當炮灰而已。相對而言,塔砂倒覺得瑪麗昂的技能更有效。

    技能說明其實挺雞肋,放到誰身上都只是一次自殺性襲擊。偏偏塔砂是個可以輕鬆更換軀體的怪胎,每次使用不必操心性命,只要消耗製造一隻幽靈的魔力。更重要的是,這個技能讓她看到了自己得到正常身體的曙光。

    “滿月”的說明相當耐人尋味,“擁有狼一樣的尖牙利爪”,聽上去只是加強戰鬥力,但如果使用這個技能的生物根本沒有牙齒與爪子,沒有半點攻擊力,那又會發生什麼?實驗的結果讓塔砂欣慰,它能製造出尖牙利爪,讓碰不到活物的幽靈擁有殺傷力——換而言之,有了影響物質世界的能力。

    地下城之軀就是一座建築物,幽靈分 身像個只能看不能動手的鬼魂,塔砂一度懷疑自己今後就只能生活在與這個世界不同維度的空間裡,當一個看客。但現在她不再擔心,如果她能擬態契約者的一部分特性,在與主物質位面生物不斷簽約之後,她總有一天能製造出一具能感知也能行動、能享受過去一切感覺的身體。

    當然,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新的幽靈出現在大廳裡,和上一隻看上去一模一樣。塔砂向上浮去,穿過地面,前往鏈接另一頭。瑪麗昂在呼喚她,語調急切而凄楚。

    塔砂出現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所有士兵已經變成了屍體,之前跑散的流亡者們又聚集到了那棵橡樹邊上,惴惴不安地看著焦黑的枝幹。“大人!”瑪麗昂站在橡樹邊上,不敢碰燒焦的樹幹,她請求道:“請您救救橡木爺爺!”

    “我只能拯救與我簽訂契約的對象。”塔砂回答她。

    瑪麗昂的耳朵垂了下來,她顯然很清楚橡木老人對地下城的態度。塔砂打量長著人臉的橡樹,琢磨著等他死後不知能從樹中得到什麼。

    橡樹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眼白,整個眼睛都滿溢著一種綠色的光。橡樹焦黑的枝幹光禿禿一片,但那雙眼睛卻讓人想起盛夏陽光下的綠葉,想起一望無垠的森林。忽然間周圍的一切暗了下去,好像天空中投下一個大罩子,只將塔砂和樹罩在一起。瑪麗昂和流亡者們都不見蹤影,塔砂面前有一顆蒼翠繁茂的巨大橡樹。

    “心靈感應,沒有謊話的二人世界,樹精老把戲。”維克多譏笑道,“別擔心,碾碎那棵樹,你就能出來。”

    橡樹看了塔砂好一會兒,說:“你身上沒有深淵的味道。”

    “什麼?”維克多在塔砂腦中笑出了聲,“地下城的造物沒有深淵的味道?樹精也會老糊塗嗎?”

    塔砂一樣摸不著頭腦,她沒有接茬,等待對方解釋。

    “我知道你能聽到,地下城的主人。”橡木老人緩緩地說,“我曾以為瑪麗昂的倖免只是因為你的狡詐,你還沒有污染她的靈魂,只為得到更多。但這些枯骨與這個幽靈身上也沒有深淵的氣息,為什麼?”

    塔砂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橡木老人的眉毛慢慢抬起來,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記憶出現在地下的廢墟,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是什麼,或者要做什麼。”塔砂說,“只有一些零碎的信息教我如何生存,也僅此而已。”

    “廢墟……”橡木老人重複道。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閉著眼睛,塔砂幾乎以為他睡著了。幾分鐘後他再度睜眼,說:“那麼,你想要什麼呢?”

    “把‘統治世界’說成‘建造美好世界’不會被識破。”維克多攛掇道,“事實上毀滅世界也是,只要你真心覺得毀掉的世界更好。語言的藝術,你懂我的意思吧?”

    塔砂說:“不太確定,我還不了解這個世界。”

    維克多嘖了一聲,嘟嘟噥噥地說她最好只是在套話。

    “那你了解深淵嗎?”樹問。

    “不會比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多幾分。”塔砂說,“我想我所知道的信息可能早就過時了。”

    “但你並不嚮往深淵。”橡樹說。

    “我為什麼要嚮往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塔砂反問道。

    橡樹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像一陣松濤。這聲音以嘆息作結,橡木老人說:“我們來簽訂契約吧。”

    “什麼?什麼?”維克多說,“好吧,原來樹精真的會老年痴呆。還等什麼?快拿出來!”

    契約出現在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裡,閃著生機勃勃的綠色。塔砂還沒來得及動作,這張契約書來自面前的橡樹。

    “大德魯伊離開前給過我一些禮物,那時我還是一棵小樹。”橡木老人以追憶的語氣說,“森林公約不用任何神靈與惡魔做見證,見證者是自然,只要還有一棵樹木沒有倒下,公約就不可摧毀。”

    契約書是片葉子,筆桿是一截枝條,它們散髮著草木的芬芳,聞上去像森林、草地與陽光。橡樹的枝幹點了點葉片,上面便出現了內容。真奇怪,它不是任何一種文字,好似一串輕快的鳥語或者石頭上斑駁的苔跡,塔砂不知道那是什麼,卻讀懂了上面的意思。

    “它是一件珍貴寶物的碎片,上面的文字在所有智慧種族間通用。”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橡木老人說,“不存在任何文字歧義,最貼切、最能打通隔閡的珍寶……在各個種族為了位面的存亡聯合在一起時,它曾用來書寫埃瑞安宣言。”

    他的話語中滿是複雜的情緒,不知驕傲和苦澀哪個更多。解釋完這個,橡木老人的聲音嚴肅起來。

    “你是否願意宣誓,永遠不將主物質位面的生靈出賣給深淵?”他說,“你是否願意宣誓,永遠不會毀滅埃瑞安大陸,不會滅絕地上的種族來當做自身的養料,不會開啟通向深淵或天界的通道?”

    “開啟通道,什麼意思?”維克多嘀咕了一聲,很快大聲反駁:“想得美!誰會簽訂這種契約?咱們自己能搞契約書,是吧?”

    “……如果你宣誓,”橡木老人繼續說,“我將成為你的追隨者,而在我死後——就在這一兩年裡——你將得到自然之心。”

    橡樹把自然之心的信息直接送進了塔砂腦中,維克多突然變得無比安靜,塔砂能聽見他無言的震驚。不等這本聒噪的書組織好語言,幽靈拿起筆,飄到了契約書旁邊。

    塔砂說:“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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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0: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17章 收穫

    整個埃瑞安只有一顆自然之心。

    它是德魯伊聖樹的種子,是那棵大如島嶼的橡樹的起源與終結。每一千年聖樹都會枯敗,大德魯伊從枯朽的枝幹中挖出自然之心,與聖地的所有守衛者一起遠行,將自然之心栽種進一片全新的土地。他們從風中聽取行進的方向,渡鴉知道目的地在何方。有聖樹的地方,就是德魯伊的聖地。

    在這棵橡樹下,第一個德魯伊參悟了自然之理。在這棵橡樹邊,每一代的大德魯伊埋下他們的屍骨,新的樹木從他們的墳中抽出新芽,旺盛生長。千年一度的遷徙不會帶走周圍的森林,但德魯伊們並不介意,因為新老更替本就是自然規律。歷代的德魯伊都必須受到自然之心的認可,他們以此向自然致敬,如同一場彼此介紹的宴會,在那以後,他們才能得到使用自然之力的資格。

    光是自然之心厚重的歷史就足以說明它的珍貴,拋開紀念意義不提,塔砂看著這些解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德魯伊技能大禮包。

    “其實用處也不是很大。”維克多說得很沒底氣,“地下城運行不需要仰仗自然之力,你這裡也沒有德魯伊,沒有護衛的自然之心就是砧板上的肉。你看那棵橡樹本身,不是連一支人類小隊都打不過嗎?”

    “我簽完了。”塔砂乾脆地說。

    “我真不明白,德魯伊的聖物為什麼會在這棵樹當中。”維克多痛苦地說,“那群德魯伊死光了嗎?一到地面上就得到自然之心,凡人意淫的騎士小說都不會這麼寫。”

    比起說服,這次他聽上去純粹在抱怨,塔砂將之當成耳旁風。她心情很好,在森林公約完成之後,新的卡片出現在了思維宮殿殿堂中。

    “橡樹守衛者,一棵凡木卻保存著自然之心,也不怕折壽——哦哦,它已經摺壽了。自然之力亦無法阻止這棵橡樹的衰敗,一兩年之內它就會死去,給你留下自然之心。”

    即使不用自己的契約,只要簽約後也可以得到相應能力嗎?這真是個好消息。塔砂目光向下一掃,發現“自然之心”這條技能居然已經出現在了卡牌上,幸運得仿佛提前收到了酬金。

    【自然之心】:自然的氣息籠罩著你。

    ……就這樣?

    塔砂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含糊的技能說明,她試著使用了一下,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她再定睛一看,只見“自然之心”旁邊還有幾個小字,小字寫著倆補充說明:括弧,偽。括弧,被動。

    【自然之心】(偽)(被動):自然的氣息籠罩著你。

    好吧,做地下城不能太貪心。

    被動技能有什麼效果可以今後再試,反正塔砂和這棵樹簽約也不是為了這個附贈的技能。

    森林公約在黑暗的空間中閃光,契約雙方都已經簽下了名字,契約開始生效了。橡木老人疲憊地長出一口氣,空間變得不太穩定,不久後就會自行瓦解。塔砂抓緊時間問道:“開啟深淵或天界的通道是什麼意思?通道被關上了嗎?”

    “確切地說,它們被斬斷了。”橡木老人回答,“公約被簽下,埃瑞安的各個智慧種族聯合起來,向深淵與天界宣戰。最終英雄們切割了位面,再也沒有通向深淵或天界的通道。”

    “完成了。”塔砂在心中對維克多說,“我答應過你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

    “就這樣?!”維克多駭然道。

    地下城之書被塔砂的耍賴驚得目瞪口呆,然則沒辦法找茬,契約中她可不就是隻答應了“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嘛,又沒說完成度如何,更沒答應解決問題。塔砂真不知道維克多一個惡魔怎麼會這麼天真可愛,這種業務員真的能在深淵生存嗎?她在腦中把這本書合上,手壓在封面上,聽他像個被捂住嘴的可憐人一樣嗚嗚叫起來。

    啊,耳根清淨。

    “所以我願意相信你。”這一邊,橡木老人還在繼續,“深淵是最後的底線,只要不會將埃瑞安重新拖入位面戰爭的泥淖,無論你是什麼,我想……現在大地上的非人種族都應該互相關照。”

    橡樹的聲音裡有很多故事,塔砂想,在有充足時間的時候,她會好好問一問。她停頓了一小會兒,開口道:“可我就是深淵產物,地下城核心來自深淵。”

    “那是不一樣的。”樹簡短地解釋,“我所說的氣息是深淵因子,一種和深淵聯繫的活動痕跡。”

    “它是一種現象,而不是某種恆定物質,就像風與空氣的差別?”塔砂問。

    “很確切。”橡木老人贊同道,“與深淵相連的事物無法在有識之士面前隱藏蹤跡,他們身邊永遠纏繞著深淵因子肆虐的風暴,你卻不同。毀滅你前身的一定是一位英雄,他或她的攻擊切斷了你與深淵的聯繫,淨化了曾經與深淵交易的氣息。即便在你甦醒的瞬間有人能發現你的存在,此後他們也無法確定你的位置,因為你是全新的。”

    聽上去是個有利於隱藏的好消息。

    地下城之書在此時瘋狂地撲騰起來,甚至一時扇開了塔砂的手。“這怎麼可能?”維克多難以置信地喊道,“我是個大惡魔!我本身就是深淵意志衍生的一部分!你與我簽訂了契約,怎麼可能沒有深淵的氣息?”

    塔砂按住書頁,警告地瞪了維克多一眼。他閉上了嘴巴,但每一頁都閃動著焦躁的花紋。

    “明白了。”塔砂對橡木老人隨意地說,“我知道大惡魔是深淵的一部分,如果它們在地面上,是不是會充滿深淵的氣息,一眼就能認出來?”

    “的確如此。”橡木老人頓了頓,“所以現在的埃瑞安,不可能還有大惡魔。”

    維克多嗤笑一聲。

    “‘狩獵’已經持續幾百年了,孩子。”橡木老人輕輕搖頭,“人類都已經製造出能辨識非人血脈的東西,又怎麼可能遺漏埃瑞安真正的大敵?倘若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隻惡魔,它會在人類的星盤上顯眼如太陽,而後全埃瑞安的軍隊都會向它涌去。不說狡詐的大惡魔在位面斷裂前早就離去,即使有一些滯留在埃瑞安,它們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存活到今日。”

    “有惡魔的地方就纏繞著深淵的氣息,包括被鎮壓的那些。”他總結道,“除非它已經死去,或者被深淵放逐。”

    塔砂點了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她在心中等待著維克多的反駁,但什麼都沒有,那一頭安靜得好似突然斷了線。塔砂推了推書脊,書本一動不動,像本普通筆記本。她再戳他,那本書啪地合上了。

    橡木老人製造的空間在此時瓦解,周圍亮了起來,重現了幾十張焦急的臉。他們剛才談了這麼長時間,在外面好像還沒過去多久。塔砂將書置之腦後,連忙對奄奄一息的橡樹丟了個治愈術。

    狼人少女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衝上去抱緊了不再焦黑的樹幹。像是個信號,所有聚攏過來的矮小流浪者齊齊撲向橡樹,一圈圈把他抱了個結實,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他們的個頭在樹下顯得更矮了,看上去像扎堆的松鼠。

    橡木老人慈愛地抱住了所有人,用他依然光禿禿的枝條——火燒痕跡被消除,可葉片並沒有長回來。他安慰地拿幾十隻手拍拍大家的後背,又從中勾出一個敦實的大鬍子,將他推到了塔砂面前。

    “這一位是地下城之主。”他向雙方介紹道,“這是霍根,磨石家族的族長。”

    “你好!謝謝你救了大家!”那個鬍鬚濃密的小老頭激動地說,甚至伸手想給塔砂一個擁抱,他穿過了幽靈的身體,因為慣性栽倒在地上,向前滾了兩圈。

    “如你所知,我們沒有多少地方可以去。”橡木老人對塔砂說,“如果你願意收留他們,他們會給你帶來不少幫助。儘管不擅長戰鬥,但他們比我熟悉附近的地區,其中還有很多優秀的工匠。我可以作為公證人提供族群契約,讓他們為你工作,不會對外人泄露你的存在。”

    瑪麗昂發出一聲歡喜的低呼,她的肩膀一下子放鬆下來,為這出乎意料的發展如釋重負。

    “聽上去不錯。”塔砂點點頭。說實話,要是橡木老人不這樣提議,她要採取的保密措施就有點傷感情了。

    “你怎麼看,霍根?”橡木老人又問。

    “好哇!”族長拍掉身上的灰,中氣十足地說,“早知道之前就不搬了!而且白吃白拿怪不好意思的……”

    他站在身後的妻子踢了他的屁股,霍根乾咳一聲,連忙轉移話題:“太感謝了!你介意我們搬點東西進來嗎?我們要找好多火把,哦,造通風口和油燈,做一些桌子和椅子,還有床,櫃子,一些好傢具!我們會做這個,還有武器,玩具,小玩意,如果你需要請千萬告訴我們,這是家族事業!”

    他身後不少人自豪地點頭,塔砂覺得遇到過襲擊又見過骷髏之後,這群人未免恢復得太快,神經粗大到了不想吐槽的地步。

    橡木老人拿出了森林公約,霍根以族長的名義簽下契約,在場的所有倖存者都姓磨石,他們被涵蓋在了契約之內。塔砂會為他們提供庇護所,他們以手藝和情報交換,宣誓永不背叛。新卡片相當有趣,包含整個族群,而塔砂終於知道這些矮個子是什麼了。

    “混血匠矮人,血統稀薄到失去了天賦能力,唯有個子依舊長不高。他們沒有矮人的膽量與戰鬥力,一定會是戰場上第一批逃兵;他們沒有侏儒的理財天賦,大部分人並不知道自己口袋裡還有幾個硬幣;他們沒有半身人的敏捷和狡猾,過度樂觀的精神倒如出一轍。謝天謝地,這些膽小又愚蠢的矮子大部分都是優秀的工匠。”

    技能【咱們工人有力量】:正所謂知識就是力量,雖然你根本不通鍛造,但你擁有理解基礎工藝品的眼光。例如:當你看到一把醜得不成劍形的劍,你會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一把劍!

    橡木老人沒說大話,塔砂腦中叮地亮起一盞燈。她這裡不是剛好有個閒置的鍛造室嗎?睡覺有人送枕頭,就算有個雞肋到搞笑的技能,這一波也不虧。

    第二張森林公約消失在空氣中時,橡木老人的臉上出現了顯而易見的疲憊。“我恐怕得休息一會兒了。”他嘆息道,閉上眼睛不久,他便化作了一棵沒有臉的普通橡樹。

    瑪麗昂有點擔心地多看了樹幾眼,匠矮人們則已經開始嘰嘰喳喳地討論定居事項。塔砂看著這群不靠譜的人,思索著掩蓋痕跡的方法,產生了一種撿回一大群寵物的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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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0: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章 專業工匠

    安加索地區有不少肉食野獸。

    天上飛著能叼走山羊的白翅雕,地上有獨行的棕熊,成群的野狼,還有神出鬼沒的安加索獅。這片廣袤的荒野人跡罕至,獨行者失蹤不是稀罕事,要偽造一個合理的死亡現場因此方便了許多,不用絞盡腦汁去搞地震或山崩。

    骷髏兵拖走了大部分屍體,士兵們的屍體和戰役中碎掉的枯骨一起放進墓園,一段時間後又會造出新的兵卒。剩下的小部分屍體被留在原地,軍隊補給與裝備幾乎一樣沒動,除了“紅色獵犬”。塔砂第一次見到這玩意時嚇了一跳,它看上去和這個魔幻世界畫風不符,像個早期的笨重機器。但她沒來得及多做研究,瑪麗昂一腳將之踹下了山崖,匠矮人在身後歡呼助威,看起來對那東西討厭極了。

    “紅色獵犬可以搜尋異種。”瑪麗昂解釋道,“它對人類軍隊來說很珍貴,只在很少的大型圍剿行動中才會用到。遭遇戰中大家都會先摧毀這個,所以這麼做不會讓人起疑心。”

    “那是一種狗?”塔砂問,心說你們這兒的狗長得真奇怪。

    “不,是一種東西!”聽到她們交談的匠矮人湊上來,比劃著,“就像我們造一個爐子,他們造一個狗!”

    我這是看到了異界工業革命的成果?塔砂心想,要是人類已經爬起了科技樹,這邊的農耕文明土著的處境就很不妙了,正面掐完全送菜啊。別人去異界搞工業革命,她來異界復興魔法文明,這是落地位置不正確,站到了歷史潮流的對立面上嗎?塔砂在心中無語片刻,問瑪麗昂:“人類城市裡有沒有蒸汽機?”

    瑪麗昂說:“哈?”

    塔砂換了個說辭:“人類的工廠裡用什麼東西來工作?”

    “人。”瑪麗昂說,“他們不相信任何異族。”

    看起來工業革命多半還沒開始,至少沒普及,塔砂想,還有希望,沒落魔法和工業萌芽,指不定誰能幹得過誰。

    屍體與武器被胡亂拋棄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那裡時常有狼群出沒。瑪麗昂是個優秀的獵人,她布置出可信的遭遇現場,引來能進一步加工殘屍的群眾演員。只過了一天,那些滿是動物牙印抓痕的屍體就有了別的死因。

    匠矮人們的努力讓這一過程變得更好,他們不擅長狩獵,但很擅長製造出捕獵的陷阱。他們拿出壓箱底的寶貝,弄成觸發後破壞的樣子,散落在戰場附近,一些有催眠效果的粉末能解釋這一隊士兵沒有燃放求救信號的原因——事實上匠矮人只用這玩意助眠,它的效力遠遠不足以充當武器,但人類不知道哇。

    沒有真和他們打過照面的人既不知道匠矮人的戰鬥力有多低下,也不知道他們的武器到底有多大效果,現場殘留的藥物會給人足夠的想象空間。這場消滅一支小隊的戰鬥可以用陷阱、催眠武器和狼群圍攻解釋,再不然還有各種陰謀論,相形之下,“地下城出現吞沒軍隊”完全像個扯淡的謠言。

    橡木老人陷入了休眠,那棵樹牢牢扎根在地上,顯然不能移植到沒有陽光的地下。匠矮人們收集並加工合適的樹葉,將之裝飾在光禿禿的橡樹上。他們的手藝實在不錯,那些葉片牢固得恰到好處,既能好好粘在樹上,又能在大風中自然脫落。他們在橡樹上使用的化妝術效果極佳,成功將這棵樹藏進了樹林。

    一切準備就緒,至於最終效果,就要看人類的反應。

    頭幾天塔砂沒允許任何人離開地下城,以免遇到任何軍隊。匠矮人對在地下關禁閉有些抱怨,但等塔砂對他們開放了鍛造室,大部分抱怨都不見蹤影。

    一大群匠矮人涌了進去,他們擠滿了鍛造室的每一個角落,把腦袋伸向每一樣鍛造工具。鐵錘在一雙雙手當中傳來傳去,不斷有人變著法子讚美這些鐵疙瘩。“看看它完美的重量!它完美的形狀!這優美的弧度!這麼棒的鐵錘!”他們激動地說,“巴拉巴拉!嘰裡呱啦!”

    ——在塔砂耳中他們的話和這種雜音沒什麼差別,反正她沒法對這些工匠莫名的亢奮感同身受。

    他們激動地把錘子到處亂砸,從錘子落地和破空的風聲中驗證哪一把更加適合自己。有幾個匠矮人試出了同一把最佳工具,他們紛紛抓著錘子柄不放,吵吵嚷嚷拉扯起來,但沒等塔砂考慮要不要去幹預,他們已經迅速分好了工,決定換班使用。一些匠矮人抱住了鐵砧,另一些圍著魔法鐵爐團團轉。

    “火!這穩定的火!”磨石族長霍根陶醉地說,他之前聲稱自己是這兒最好的鐵匠,“裡面燒的是什麼?木炭也沒法讓火焰的溫度這樣高,邊緣如此穩定,排掉煙氣的過程如此完美!我只在故事裡聽說過這樣的爐火!”他湊得太近,險些把自己的大鬍子點著。編起的一大把大鬍子因此變得焦黃卷曲,讓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我其實早就想說了,打鐵的矮人留這麼長鬍子,真不會不方便嗎?”塔砂自言自語道。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大笑當中,旁邊的瑪麗昂也沒聽到。

    “矮人有抗高溫的天賦。”

    塔砂愣了一愣,才發現這句回答來自維克多。在之前的突然沉默後,維克多一直在悶頭裝死,這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頭一次主動開口,看起來耳根清淨的日子要結束了。

    “不裝死了?”塔砂問。

    “我沒在裝死!”維克多說。

    “之前怎麼回事?你被深淵放逐了嗎?”塔砂又問。

    “我不知道!”維克多說。

    他的回答簡短又煩躁,或許是精神鏈接著的緣故,塔砂能察覺到一點若有若無的不安。他看起來不怎麼想說話,又因為契約要求,不得不回答——這樣看起來,之前會開口也是因為塔砂“問了問題”。

    塔砂難得對他有了點同情心,不再問下去了。

    那邊的矮人族長為自己的鬍子沮喪了幾分鐘,過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道:“還好我沒有吃晚飯,要是鬍子沾了油,不就全燒掉了嗎?”說著他立刻高興了起來,哼起一支歡快的小調。瑪麗昂看著幾分鐘內就亂成一團的鍛造室,對塔砂困窘地道歉。她說:“他們平時在鍛造上非常嚴肅,只是我們一直沒法弄到足夠的器械,鐵器被限制……”

    說話期間有人高高地拋起了鐵鉗,險而又險地接住了它。瑪麗昂戛然而止的聲音和發青的臉說明那並非一次炫技,只是鐵匠們忘乎所以的一時興起。

    “他們真的是很可靠的鐵匠。”瑪麗昂乾巴巴地說。

    塔砂笑道:“我相信。”

    不必瑪麗昂努力保證,此時在塔砂腦中新出現的信息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鍛造室,你的鍛造室中出現合適的工匠人選,鍛造可以進行。”

    “工坊,你的契約族群中有大於十人的合適工匠人選,他們向你表達了在鍛造室中工作的意願。鍛造室進階建築,工坊已經解鎖。”

    姑且把每個建築物的信息歸檔也叫做建築物卡牌吧,之前顯示為無法啟用狀態的鍛造室卡片已經變得可用,並且出現了進階建築“工坊”。工坊中附帶更多工具,只要塔砂建造完成就會自行布置好,它能收容另外一部分力氣不足卻有一雙巧手的匠矮人。

    兩個建築下都有許許多多可製造器具,比如“木桌,你的工匠足以勝任該器械的製造,所需原料:木頭,可模擬該材料”、“普通帶鞘鐵劍,你的工匠足以勝任該器械的製造,所需原料:鐵礦石,已有;木頭,可模擬該材料;皮料,需獲取”等等等等。從傢具到武器,從普通的大門到聽起來挺有意思的陷阱門,大量產品選項都出現在這裡,還會貼心地提示需要什麼原料。

    雖然不能憑空變出什麼東西,但有了匠矮人和這些清晰的說明,塔砂也只需要準備原料然後下指令就好。

    人類的軍隊沒在第二天出現,到了第三天才有探子發現了布置好的現場,回去報告這個消息。塔砂保持著警惕,但人類的調查意外草率,把山下的紅色獵犬碎片回收過去了事。塔砂用隱形的幽靈身軀跟了一段路,為避免他們有什麼手段發現她,只在城外遠遠地轉了一圈。

    軍隊的確在忙碌,卻不是為了那支折戟沉沙的小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塔砂聽到軍官打扮的人咒罵道,“該死,我可沒臉現在去匯報紅色獵犬的損失。等這事結束……”

    他們像在籌劃著什麼東西,具體內容可能還要再過一陣子才能知道。塔砂讓幽靈遠遠跟著,隨時注意情況。

    有了匠矮人,地下城的生活環境改變得很快。

    開始他們親自在地下城各個角落跑來跑去,後來有人偷起了懶,企圖把地精當運載工具,放置做好的傢具或者索性自己坐上去。這些矮個子騎著地精,就像普通人騎著馬,意外般配,還很可愛,於是塔砂好心地給地精下了配合矮人的新任務。阿黃自發自願前去幫忙,儘管他時常自己玩耍起來,匠矮人們還是很喜歡他——反正不十萬火急的時候,匠矮人自己也會工作到一半玩耍起來。但他們的效率意外很高,大概因為他們喜歡做這個。

    這些小個子把全部熱情都投入到新駐地上來,鍛造室和工坊時時刻刻有人工作,源源不斷地送出全新的傢具。他們給每個房間造好門,為門加上鎖,配好鑰匙。他們製造各式各樣的桌子和椅子,床頭櫃,衣櫃,收納盒,做得又快又好。

    他們會把需要的原料合寫在一個小本子上,轉交給瑪麗昂,瑪麗昂再交給塔砂。叫艾拉的匠矮人發現了史萊姆的粘液可以發出熒光,她製造出了一種可以用粘液當光源的燈,申請大量粘液,認為足夠的史萊姆燈可以代替走廊燈架上的火把。名叫塔克的匠矮人每天要提三次“請抓幾隻鴨子,或者羊,或者任何有軟毛的東西”,他對住所中堅硬的床板耿耿於懷,宣稱只要給他原料,他能製造出比這好上一萬倍的柔軟床鋪。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當他們提出要求,工坊或鍛造室的卡片上就會出現新的可製造選項。

    這一周晚些時候,塔砂發覺這裡的氛圍都改變了。礦道變成了各種走廊,大小不同的洞窟成為功能各異的房間,房間有門牌,岔路有路標,他們用來聚餐的大廳還貼上了自己畫出的地下城地圖。死板冷硬的地下城出現了生活氣息,讓兵營似的自帶“住所”變成一個新家。

    意外靠譜啊?塔砂看看井井有條的通道,又看看在走廊上蹦跳然後平地摔的工匠,不由得對這些神奇的小矮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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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0: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19章 女獵手

    下一周開始後不久,塔砂發現了人類忽略了他們的原因。

    軍隊開始練兵,補給的車隊在附近的城市與駐軍小鎮之間來來回回。他們顯然正在備戰,兵峰指向東南方,態度比攻打流浪者營地嚴肅許多。多嘴多舌的老兵在交談中描繪著他們的未來,說他們將帶著“那群魔鬼”的頭顱凱旋而歸。

    塔砂問瑪麗昂那裡是否有什麼異種聚集點,狼人少女沒給出確切的回答。

    “那裡是安加索森林。”瑪麗昂回憶著,“雨水比這裡更多,樹林比這裡更密。我聽說林中住著一些獵人,但兩年前我從那邊穿過,什麼人都沒遇見。不過,那時候我在躲著別人,而且森林很大。”

    安加索荒原被長長的安加索山脈分割成西原和東原兩部分,曾經的流浪者營地就在內陸更深處的西原。瑪麗昂一行人翻越安加索山脈中間較為低矮的一部分,來到了地下城所在的東原。人類城鎮在西原南部,位於地下城南方、人類城鎮東方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被稱作安加索森林。

    這些人取地名還真簡單粗暴啊,塔砂喜歡。

    瑪麗昂這樣一目了然的異族需要加倍小心,自由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逃亡,生存比打聽消息更重要。這位年輕的姑娘去過不少地方,卻對沒去過的所有地區所知甚少。流浪者營地中曾有一些閱歷更豐富的棄民,可惜這樣的人總顯得孤僻而謹慎,過去他們不曾把自己知道的小道傳聞公之於眾,現在他們也沒跟著粗神經的匠矮人一起來到地下城。

    橡木老人還在休眠,一時半會兒無法提供幫助。維克多說這座地下城所在的地方本該是片丘陵,既然毀滅地下城的英雄把地形都改變了,他知道的東西還有啥用呢。到最後塔砂只好去問那群不靠譜的匠矮人,這個問題在每個小矮人那裡口耳相傳,轉了好大一圈,最後真拿出了一個答案。

    “那裡是住著人!”一個紅鼻頭的中年匠矮人說,“我有一次出門采草藥,被大雨困在山洞裡,剛好遇到個來躲雨的人。那個女人很高,拿著弓箭,看起來很凶,我還以為自己死定啦!結果她沒給我一箭,她給了我一弓——一把很棒的弓,但是弓弦有問題,她問我會不會修。我那時只帶了一點工具,遠遠沒修到最好,但她不肯跟我回去修,雨停後就走了。她說他們的人住在安加索森林裡。”

    這匠矮人說到那個女人時把手高高舉起,還向上跳了一跳,以體現對方的高度。他絮絮叨叨說得頗沒有終點,臉上遺憾的表情倒是十分明顯,說完還一陣長吁短嘆:“那真是把好弓,我應該帶上我的三號鉗,上弦的位置可以更準一點。她真該跟我回去拿的。”

    他所說的女人除了有點凶和高個子(鑒於他本人是個矮子,這一條基本沒多大用)外,並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就是維克多也無法憑空判斷對方是什麼種族,是否屬於安加索森林中即將被圍剿的異族。總不能憑藉一把弓箭,就當人家是精靈吧。

    “現在真是麻煩,太多人類混血。”維克多唏噓到,“過去多方便啊,獸人長著野獸腦袋,屬於什麼品種都一目了然。尖耳朵又養眼的是精靈,尖耳朵又傷眼的是哥布林,高個子的是巨人,矮個子的種類雖多,但矮人都是鬍子成精,至於是侏儒還是半身人,你在對方面前拋一枚金幣,看看對方會消失在人群中準備偷竊還是湊上來企圖推銷什麼就是了。”

    “你是不是有點種族歧視?”塔砂說。

    “什麼?我說得都是實話!”維克多說。

    “‘半身人都是小偷’和‘侏儒都是推銷員’這部分。”塔砂說,“地圖炮啊。”

    “半身人本來就都是可恥的小偷!就像侏儒都是一毛不拔死摳錢的吝嗇鬼!”維克多反駁道。

    “你被他們坑過?”

    “……”

    “你被他們坑過。”塔砂同情地說,“虧你還是個大惡魔。”

    “你根本不知道他們能有多煩人。”維克多說,開始用深淵俚語嘀咕塔砂聽不明白的典故。

    在塔砂到處打聽消息的同時,幽靈在安加索森林穿行。

    越往南邊走,植被越茂密,塔砂在森林中亂晃的這會兒功夫就遇到了一場雨。匠矮人的大地圖缺乏精確度,但一些大的地標確定無誤。安加索地區位於埃瑞安大陸偏遠的角落,海在更遠的東南方。來自那個方向的風裹挾著海上的濕潤水汽衝向內陸,撞上安加索山脈,向上爬升,製造出一片片雨雲。因此不同於山那邊乾燥而貧瘠的荒原,安加索山的這一面占有了本該灌溉內陸的雨水,每一棵樹都在澆灌下欣欣向榮。

    要是橡木老人藏在這裡,或許都不用給他化妝:隔著繁茂的枝葉,你很難看出幾步之外的樹木長成什麼模樣。

    森林中間很難通行,地面上有布滿青苔的石頭、突出地面的扭曲樹根與隱藏著不知什麼玩意的枯枝敗葉。大腿高的灌木中有臉那麼大的蜘蛛織網,一條胳膊粗的蛇懶洋洋地懸掛在樹杈上,不遠處傳來不知什麼動物的叫聲。除了能穿越以上一切懸浮前行的幽靈,換成誰都別想在短時間內穿越這片樹林。

    這就很可以理解人類的無暇抽身了,如果要進攻的對象在雨林當中,再怎麼準備都不過分。只是塔砂依然想不出人類軍隊會怎麼進攻,她回憶了一下歷史,想不出冷兵器時代與林中住民交戰的例子。

    一個活動的影子閃過塔砂的視野。

    那個身影在叢林中飛快地穿行,幾乎讓塔砂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動物,要不是對方和幽靈前進的方向剛好重合,她很有可能漏看這個。那個人穿著一身棕色皮甲,身上的布不是綠色便是棕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塗抹了色彩,讓她整個都融入了森林當中。

    幽靈調轉方向,很快跟了上去。

    那是個身手矯捷又看不出任何非人特徵的女人,比塔砂的幽靈身體還高出一個頭,兩條大長腿在樹林間如履平地,仿佛沒有一點重量。她背上背著獵物,四五隻中小體型的動物被串起來掛在一起。這些動物眼睛上的窟窿與這個女人手上的弓箭充分說明了她打獵的方式,但塔砂沒在她背後看到箭筒。她仗著對方看不見自己,繞著人家轉了一圈,才在女人右側腰間看到了懸掛著的箭筒。

    箭筒中只有四五支羽箭,仔細看,女獵人右手還攥著三支箭。她左手弓右手箭,背上背著一串獵物,沒被以上任何東西拖慢速度。突然她的耳朵動了動,腦袋轉向某個方向。

    塔砂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她順著獵人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那裡有枝葉晃動,幅度小得像遭遇了一陣風。不等塔砂看清那裡有什麼,一支箭已經飛了出去。

    她在電影中見過獵槍射擊,到這裡也看過弩箭發射,塔砂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弓箭這種初級冷兵器動容——看起來她猜錯了。

    那支箭比塔砂的目光更快,弓弦顫動聲、箭矢釘上某物的聲音和一聲凄厲的慘叫混合在一起,讓人幾乎沒法判斷到底哪個前哪個後。一大團長著灰黑色斑點的東西從樹梢上掉了下來,腦袋上插著箭,比塔砂以為的大不少,這東西剛才到底怎麼藏住自己的?它長著尖利爪子,大小如同猞猁,一看就是肉食性動物。這隻貓科動物落在女獵手的必經之路上,要是後者沒發現她,它大概能製造一場成功的伏擊。

    它沒有真正落地,在那之前,一隻手一把撈住了它。從始至終女獵手的腳步都未停下,無論是發現敵人、拉弓還是射出箭矢以後。她技藝高超並有著十足的信心,仿佛從未擔心過自己射不中。

    塔砂在旁邊鼓掌,儘管女獵手不會看到。

    “我知道她是什麼了。”維克多忽然說,“亞馬遜。”

    亞馬遜?塔砂從這個詞中想到一條地球上的河流,維克多說的東西肯定不是那個。她看著女獵手一邊低語著莫名的音節一邊將新獵物掛起來,等待著維克多的進一步解說。

    “亞馬遜女戰士,一支只有女性的游牧民族,她們中最傑出的弓箭手和森林精靈不相上下。剛才她說的就是亞馬遜狩獵後向狩獵女神致敬的讚美詞。”說到這裡,維克多笑了起來,“不過要是人類士兵說的就是她們,而這又真是個亞馬遜,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怎麼?”塔砂說,“因為那是個男的?”

    “………啊?”

    “我開玩笑的,你繼續。”塔砂面不改色道。

    “……”

    被這麼一打岔,維克多語氣中剛開始膨脹的微妙惡意頓時萎靡了許多,他沉默了一秒鐘,乾巴巴地說:“因為,亞馬遜女戰士完完全全是純種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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