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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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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7 08:10: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日月同輝(四)

  「你這是……!」

  秋耀月一扯開秋耀日的衣領,便呆住了,只見眼前之人白皙肩頭到性感的胸口遍佈交錯鞭痕,一片血肉模糊。

  她握住他衣領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眼底寒光四溢,滿是隱忍的怒火。

  「你是瘋了嗎,秋耀日,你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他是她最疼愛的雙生弟弟,大元帝國唯一的親王殿下,從來沒有人能傷他若此,除了他自己!

  秋耀日半靠在軟枕上,卻似並不將秋耀月的怒火放在眼底,只是拉了拉自己的衣領,慢悠悠,懶洋洋地道:「皇姐,慢點,妳要勒死我了。」

  秋耀月眉尾一跳,差點忍不住真要收緊自己的手,勒死手下那人。

  「秋!耀!日!」

  她眼底怒火更甚,咬牙切齒地瞪著那懶洋洋沒個正形的傢伙。

  「爹娘離開前,我答應他們會照顧好你,看好你,你若再這般任性妄為,不知所謂,信不信……。」

  「信不信什麼?」秋耀日的聲音忽然冷下來,打斷了秋耀月的話。

  他抬起烏暗如夜的眸子冷冷地看著她:「信不信陛下妳會不顧我的意願再給我找一個慎王妃?信不信陛下妳會將我圈禁京城?信不信禁軍會將慎王府圍成鐵桶?信不信妳將我所有的門客抓的抓,趕的趕?信不信陛下將所有與我關係好的朝臣都打發出京城?」

  他頓了頓,看著秋耀月微微僵的表情,握住她手腕的指尖輕佻地勾撫上她的手心,唇角勾起涼薄的笑:「我信的,我怎麼不信。」

  秋耀月看著面前那張俊美無雙的面容上冰冷的神情,心情有些複雜,她微微顰眉,反手握住他的手:「阿日,我是為你好……。」

  「是,陛下是為我好。」秋耀日卻再次打斷她的話語,修眉一挑:「陛下都是為我好,是臣弟不識抬舉,總悖逆陛下的意思,所以……。」

  他忽然起身,抬手就從她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俐落地起身,退離開她三步。抬手一揖,冷淡地道:「陛下要處置臣弟這次逃婚之事,臣弟沒有任何意見,陛下是要圈禁,要降爵,悉聽尊便。」

  秋耀月看著不遠處的秋耀日,慢慢握緊了自己的手,只覺得心中一片心煩氣躁,神色也淡了下去:「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阿日?」

  不在群臣面前,他竟叫她陛下……

  做出這般臣子模樣來,語氣裡卻又咄咄逼人到哪點像一個臣子?

  「陛下還有什麼事情嗎,若是陛下無事,臣弟還要告退回左軍大帳,畢竟如今臣弟還擔著個傳令官的差事。」秋耀日淡淡地道。

  秋耀月看著面前親密如一人的那人,卻莫名地覺得他離自己無比的遙遠,她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阿日,從小到大,你什麼事情,我不是順著你的意呢,只是這次,你……。」

  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眼神淡漠的樣子,忽覺似有什麼如鯁在喉,她閉了閉眼,索性擺了擺手:「我知道你還在怪我,你既不願與我待在一處,便先回去吧,你想要什麼時候過來,便過來就是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她想起朝中大臣們對秋耀日的非議,還沒想好要怎麼善後,一時半刻也心煩,竟不知要怎麼留下他。

  他們姐弟之間,自幼便親密如一人,抵足而眠,卻不想竟為了一個慎王妃,他竟怨她到了不願見她的地步。

  秋耀日聞言,起身就走。

  秋耀月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而去的背影,心中的挫敗更甚,只覺得頭也疼了起來,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陽穴。

  卻不想,秋耀日在出大帳前忽然停住了腳步,看著簾外的日光燦爛,淡淡地道:「人說雙生同心,我一直以為陛下是懂我的,卻不想,也許是臣弟自作多情了,從小到大,陛下是順著臣弟,我卻想問一句,我又有什麼時候是忤逆過長姐,只是這一次,臣弟讓陛下失望,陛下有沒有想過臣弟對陛下失望?」

  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愣住了,只是覺得那道熟悉的、親密的、挺拔的修影變得有些陌生和滄然,她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要說什麼,他卻只是忽然輕哂了一下:「到底是我蠢了。」

  說完這一句莫名的話,他便不再停留,掀簾而去。

  秋耀月怔怔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低低的呼喚聲:「陛下,陛下……月兒?!」

  秋耀月方才反應過來,她垂下眸子,有些疲憊的靠在椅背上:「犒賞三軍的東西都發下去了嗎,子君?」

  周子君看著她,半蹲了下來,金眸裡帶著無盡的溫柔和擔憂:「是,將士們都很高興,不少將官們都商議著要來謝恩。」

  她有些厭倦地道:「幫我擋回去,改日……。」

  她話未曾說完,周子君已經一邊伸手輕揉她的太陽穴,一邊輕道:「我已經吩咐了下去,只道陛下趕路,身體略有不適,後日再請來謝恩。」

  她忽然間有些恍惚,子君的指尖修長而柔軟,只有食指和大拇指帶著握筆的一點薄繭,揉按的力道卻是極為舒服的,輕重有度,溫柔而溫暖。

  阿日的手就不一樣,阿日的手雖然同樣修長好看,但卻遍佈老繭,那是握筆,更是握劍的手。

  幼年時,她和阿日一起讀書,她總要很努力才能趕上阿日的進度,那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真是愚笨,為何阿日看一遍便能記住那些複雜的理論與知識,她要看兩三遍才能全部記住。

  她從小早慧,早識人理,明白自己未來要擔負什麼,明白自己這個皇太女對阿娘,對大元的意義,對天下女兒家的意義,她從不放鬆自己,卻到底比不得阿日的聰慧,所以從來都要靠勤來補拙。

  每每看書、抄寫到夜深人靜,阿日便會帶著好吃的宵夜來看她,伸出軟軟的小手學著爹爹幫阿娘按頭的樣子,幫她按頭。

  ……

  那時候的阿日,又暖又軟,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卻發現她的阿日,再不是那個跟在她身後嬉笑著,愛撒嬌,愛捉弄她的孩子了。

  「怎麼了?」周子君性子向來敏銳,見秋耀月神情有些迷茫,便有些遲疑地道:「可是我做的有不妥之處?」

  「不。」她清醒過來,看著他精緻深邃容顏上的不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子君一向最知我心意,沒有什麼不妥,只是我……。」

  她的遲疑,都看在他的眼底,周子君了然地輕嘆了一聲:「是為了日兒……嗯……慎親王吧?」

  其他人不細看不認得,他卻認得那出了她大帳的人是誰。

  「呵,子君,你總是那麼敏銳,娶了我,真是委屈你了,也許你該如太傅那樣入朝為官的。」

  秋耀月有些倦怠地靠在他的肩頭,單手揉了揉眉心:「阿日剛才與我說了一些話,如今想來,覺得他說的對——雙生同心,過去的時候,他病了,我也會不舒服,甚至我來葵水,他甚至也會腹痛,脾氣煩躁,我們總是最能知道對方心裡是在想什麼的人,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卻覺得有些無法體查他的心思了,他身上那些鞭痕是折磨他自己,也是折磨我。」

  也許……就是從他十三歲那年搬離宮中開始吧?

  從母親的旨意下來開始,一向活躍的阿日便沉默了整整一個月,她便能感覺他的心,似有了隱約的變化,她卻說不上是什麼變化。

  周子君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我知道妳不愛聽,只是等閒變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就算是雙生子,卻到底走的是人間不同路。」

  秋耀月輕嘆了一聲,沒有做聲,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的斜落西洋,若有所思。

  人間……不同路嗎?

  阿日,到底,你想要走向什麼方向?

  周子君看著淡淡的陽光在面前女子美麗的側顏上鍍上一層金光,他俊美秀逸的容顏上的神情愈發溫柔而專注,這是他戀慕了一生的女子,他會用盡一切力量只願意她一生無憂無怖。

  捨棄成為治世之臣的未來,又如何?

  「月兒。」

  「嗯?」

  他遲疑了片刻,微微泛紅了臉,輕握住她的柔荑,溫聲道:「成親三年,我們是不是……該有個孩子了?」

  「嗯……。」

  秋耀月沉默了一會,想想,也沒有錯,她和子君成親三年,也是該有個孩子了,也許帝國有些繼承人,就不會有那些流言蜚語了。

  有個孩子像子君一般的斯文儒雅,就算不是個開拓明君,也會是個守成之君,若是像阿日那樣,只怕才要頭疼。

  但是她卻期盼著孩子能像阿日那樣,像那個與她同根而生,一脈相依的他。

  ……

  似乎,想的還有些遠了。

  她暗自輕嘆。

  ……*……*……*……*……

  「站住,什麼人呢!」放哨的士兵們見一身狼狽的秋耀日經過,便厲聲攔截。

  秋耀日停住腳步,眼底暗冷的光越發陰沉黑暗,讓人不寒而慄。

  但在他轉身前,另外一道女子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他過去,方才陛下有旨要讓他離營。」

  白羽領著人巡邏查哨經過,一眼便看見那有些熟悉的背影。

  有些人天生的存在感,就是為了證明人的記憶確實有過目不忘這回事。

  不光白羽,中軍但凡見過那人的人,都不會不記得。

  秋耀日微微側臉,朝著白羽淡漠地頷首,轉身便大踏步地離開。

  「真是,太無禮了。」有士兵不悅地怒道。

  白羽無所謂地搖搖頭,轉身領著人繼續查哨。

  能讓陛下親自召見的人,存在感又那麼強,絕非凡類,說不定是朝廷的密探什麼的,他們這些軍人還是少參和。

  ……

  左軍大營

  子時

  火光幽幽暗暗,倒映出地面的憧憧鬼影。

  「慎殿下還真是料事如神,女皇陛下果然親臨邊軍大營。」一道女子妖嬈的聲音在一處極為偏僻的帳篷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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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7 08:10:25 |只看該作者
番外:日月同輝(五)

  女子纖白手指上的蔻丹在火光下泛出詭譎而妖嬈的微光,與她深邃豔麗的五官,半袒出的婀娜身軀一般,散發著誘香一點點彌散在幽暗的帳篷裡。

  她貓兒一般的綠眼盈滿同樣誘人的光凝視著她依偎著的男人,那是比她更誘人的存在,是她全身心都想要得到的獵物。

  男人慵懶地半靠著金黃色的豹皮,烏髮半垂在身後,帷帳的暗影遮去了他半張臉,只露出精緻挺直的鼻尖和微微勾著唇角的瀲灩薄唇,竟絲毫不輸給號稱犬戎第一美人的她。

  讓她忍不住都心生嫉妒,只是……

  她的目光毫不避違地順著他修長的脖頸向下滑落,男人的身上只著一件敞著襟的白色中衣,袒露出上半身來,那似賀蘭山雪的肌膚,竟然生生壓下那一身中衣的白,而他起伏的結實肌理在金色的火光下,也宛如日出的巍峨賀蘭山脈一般優美渾雄。

  連上面那些鞭痕,讓那性感惑人的身軀多了一種近乎猙獰的美。

  讓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將臉貼上去親密的膜拜,舔舐那些傷痕,想要被那身軀的主人壓制,粗暴地佔有。

  這是一具能讓所有雌性生物都會忍不住本能的雄性身軀。

  只是她才將臉靠近他,卻忽然動彈不得,頭頂上響起男人慵懶沙啞的聲音。

  「沙娜亞。」

  他的聲音異常的誘惑,似帶著慾望的氣息,只是沙娜亞卻聽出了裡面隱藏的危險。

  她有些遺憾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結實胸口,幻想的那些激情全部都瞬間消散。

  沙娜亞順從地抬起美豔無雙的臉,看著男人,妖嬈而誘惑地輕笑:「殿下,為何不讓沙娜亞伺候你。」

  男人半垂著精緻的眸子睨著她,卻沒有回答她,暗沉如詭夜的眸子裡閃過譏諷而莫測的笑意。

  那笑意讓她心中一涼,莫名地生出無邊懼意來,卻又不知自己哪裡惹怒了他。

  只是她記得面前的男人前一刻尚且與使臣談笑風聲,下一刻便橫劍砍下對方和所有侍衛頭顱,遍地血腥的殘忍模樣。

  「咳咳……沙娜亞,收斂一下,咱們現在可是在談正事,相信完事以後殿下會願意讓妳服侍的!」一道略蒼老而嚴厲的聲音瞬間讓沙娜亞清醒過來。

  她尷尬地回頭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一名士兵和一名伙夫裝扮的人,尤其是伙夫裝扮的老頭正冷冷地盯著她,提醒著她自己剛才竟然當眾被身邊的男人迷惑了心神的愚蠢。

  她終於明白身邊的男人為什麼看著自己的目光如此輕蔑。

  沙娜亞垂下臉,眼角餘光見身邊的男人並沒有推開自己,她碧綠的貓眼珠子一轉,便隨手拉起衣衫一套,並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被其他人看了去,只是笑盈盈又恭敬地道:「是的,哈威大祭司,沙娜亞知道了。」

  隨後她靠在他身邊,殷勤又嫵媚地伸出粉拳幫男人捶腿。

  哈威將警告的目光從沙娜亞身上收回,暗自不悅地瞥了一眼一直風輕雲淡地品茶的男人。

  暗道,居然僅僅憑藉姿容就能將連沙娜亞這種久經歡場,善用媚術的犬戎第一女間頭子都迷惑得神魂顛倒,這樣的男人實在太危險了。

  「日殿下,您確定你們的女皇陛下並沒有任何防備嗎,我可不希望咱們的合作出什麼問題。」哈威目光灼灼地看著秋耀日。

  秋耀日擱下茶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麼,哈威大祭司是不相信我能實踐對你們的承諾嗎?」

  哈威見他目光涼薄而銳利,似那帳篷裡沉沉跳躍的火焰,竟灼得他心頭一抖,下意識地搖搖頭辯解:「不……我只是……只是……呵呵,替殿下擔憂,畢竟要行大事,總得謹慎一點。」

  秋耀日看著哈威,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裡的杯子:「哈威大祭司,中原有句話,叫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

  他並不多言,慢條斯理地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火盆裡腥紅的炭火輕聲飛濺崩裂,火星幽幽,在他的臉上烙印下跳動的莫測光影,讓他精緻的面容看起來愈發顯得深邃惑人,卻也森然異常。

  ……

  「嗯……。」溫柔的吻輕輕一路順著女子雪白的脖頸而上,最後輕輕地烙印在她柔軟豐潤的菱唇上。

  她微微瞇起眸子,抬頭看著上方男子閉著眸子,濃密而捲翹如扇的睫羽在他輪廓深邃立體的精緻面容上落下迷離的暗影,烏髮散落下來,在他和她之間隔開一方私密的空間,那空間裡只有女人和男人,他和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光潔結實的肩頭,那裡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破壞了他身體的完美,而她知道那道刀疤貫穿他整個背後。

  「怎麼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慾望初起時的沙啞,異常的惑人。

  秋耀月手上微微一顫,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原來在她還沒有自覺的時候,便伸手觸上他肩頭的刀疤。

  「沒什麼。」她輕咳了一聲,頓了頓又問:「還疼嗎?」

  周子君看著面前的女子,褪去了平日的沉穩,多了一絲女子的羞澀,眸光不禁深了深,反手握住她的柔荑輕擱在自己的肩頭的:「疼。」

  秋耀月感受著自己手下的起伏,不禁一愣,顰眉轉臉就要開口:「來人……。」

  「妳還真是……。」周子君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唇,順帶將她擁入懷裡,失笑:「十多年了,怎麼還會疼。」

  秋耀月沉默了一會,淡淡地道:「子君,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玩笑。」

  十多年前,阿日十三歲誕辰那日,也是她十三歲生辰的那日,晚宴後,她興奮地帶著準備了許久的禮物去阿日的宮殿,想要給他一個驚喜,卻在和子君同去阿日宮中的路上遇上了刺客,刺客不是其他人,是伺候她和阿日多年的一個嬤嬤,嬤嬤平日疼愛她甚於日兒許多,看著嬤嬤手中長刀砍下來霎那,毫無防備的她陷入徹底的震驚裡。

  如果不是子君替她擋下致命的一刀,她未必還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這一次,父君出了好幾年都沒有踏出的神殿,冷冷地站在了太極殿上,所有的朝臣都低下了頭顱,沒有人敢直視父君的容顏,而神殿接管了所有的宮中內衛事宜。

  她受了輕傷,只一心照顧傷重的子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第二日,母親下了旨意要將阿日冊封親王,即刻遷離宮中,而待她回到朝廷上繼續參與議政的時候,卻發現朝中少了好些熟悉的面孔。

  她沒有多問,但卻忽然一夕之間長大。

  十三歲那日的生辰,是她的噩夢,是阿日的噩夢,也是子君的噩夢,所有人的噩夢。

  「抱歉,我以後不會再提。」周子君從身後抱著她,能感覺她的冷淡,卻沒有放開懷裡人兒的意思,只是在她耳邊輕道。

  「你睡吧,我這裡還有些事。」秋耀月淡淡地道,一邊將衣衫拉好,一邊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掩住自己半袒的嬌軀。

  周子君美麗的金眸微微黯了黯,輕嘆了一聲,還是這個溫淡沉穩的她,她的那些「失態」,那些難道只有在秋耀日的面前才會展露嗎?

  「月兒。」看著她坐在書桌邊翻開奏摺,周子君忍不住微揚起聲音。

  秋耀月抬起眸子看著他,微微挑眉:「怎麼?」

  周子君遲疑了一會,張了張嘴,卻最終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沒什麼,只是想讓妳幫我看看我可需要再用金錢母草了?」

  他要問什麼?

  問她的心中是否有他,問她是不是真的鍾情於他嗎?

  這樣的問題,就算是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她與他成親,同床共枕三年有餘,她是一國之主,他是她的王夫,她選了他,他也放棄了自幼與父親一樣成為濟世之臣,入朝為官,甚至征戰四方的士子心,留在她的身邊。

  明知除了父親之外,她的心從不曾真正的為誰而動,再問這樣的問題,他自己都覺得矯情。

  秋耀月看著周子君,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隨後微笑:「子君,其實我更喜歡你的原來的樣子,金色的長髮很美。」

  她的子君,溫文爾雅,滿腹經綸,才華卓絕,一手策馬控弦之術無人能媲美,連日兒都是手下敗將,只是他卻並不是太傅,也就是他並非周國公親出,太傅一生未娶,只從家族中早逝的堂兄處過繼了堂兄與西洋妾氏所出的子非為子。

  子非自幼生得與中原人不同,混血所出的容貌美得與中原人大為迥異,父母雙亡,常為族人欺負,所以寧願染黑一頭燦爛的金髮,也不願為人所非議。

  周子君愣住了,看著秋耀月淡淡的笑意,他心中莫名一窒,白皙的面容微微泛起淡紅,他輕咳一聲:「妳且看吧,我去給妳準備些茶水來。」

  說罷,他匆匆轉身離開。

  秋耀月看著他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良久,她輕嘆一聲。

  自有古人有詩言——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只是,她雖然能明白子君對自己的滿腔情濃如淵,明白他心中的芥蒂,但她卻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當年尚是年幼少女,她曾對子非太傅生過孺慕之心,那樣出身攢瓔世家,成熟深沉又俊美修挺,手腕老辣,深諳世故卻又自有一片丹心在玉壺,風骨無雙的男子,一直未娶,怎麼不教情竇初開的少女心生他意。

  她一度甚至以為朝中人人不敢招惹的周國公,卻捨棄了唾手可得的榮耀和那樣的權力,對自己呵護備至,是為了在等自己長大。

  她也曾暗藏歡喜,只待自己及笄後,與母親說起女兒心事,請母親做主,卻不想在還未開口時,同樣在十三歲生辰第二日,阿日被封親王,要離宮,她去尋母親問個究竟,卻撞見了一向喜歡男裝,灑脫明睿的母親在御花園裡喝醉了,靠在煙雨亭的欄杆上不知拉著無名先生說些什麼。

  她知道無名先生是江湖天機閣的閣主,常年戴著面具來去,是母親在江湖裡可以以命相托的摯友。

  周太傅在一邊站著,手裡執著一把傘,為母親擋去細細煙雨,卻讓煙雨濕了他半副身子。

  他看母親的目光和無名先生面具後的目光一樣,深沉而執著,像一潭歲月釀成的酒,滿是芬芳卻又淡不可見。

  那一刻,她沒有再過去,因為那是隔開了久遠的時光,她進不去的世界,但是她卻忽然懂了一些東西,自此收回了一切旖旎的心思,只將太傅當成自己的師傅敬著。

  但是,她也開始讀懂了子非看著自己的目光意味著什麼。

  她想,子非很好。

  他的出身,他的容貌,他的學識,他的性情,甚至他對自己的忠心,還有長久的相識,還有什麼能比他更合適的皇夫人選嗎?

  以後只待他和她生下繼承的孩子後,她就能冊封他為帝國的第二位親王。

  但是……

  她卻不能明白地回答他——她可鍾情於他?

  連母親都說她天生沉穩性子的背面就是性情淡漠,即使是對太傅那麼些年的旖思,她收回也不過是片刻。

  秋耀月暗自輕嘆了一聲,苦笑。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性情是好,還是壞。

  唯一能讓她變臉的那個傢伙……

  她忽想起秋耀日離開時的背影,心情莫名又變得有點糟糕。

  ……

  七日後

  夕陽漸落,腥紅如血的光染紅了整個大營。

  白羽領著人一路巡邏,一邊看著那詭紅的太陽,微微顰眉:「這種顏色的太陽看著真是……嗯……晦氣。」

  大營內,四處都準備掌燈。

  「怎麼,阿日還是不肯來嗎,咱們明日就要離開大營了。」秋耀月放下手裡的筆,挑了挑秀眉。

  周子君替她拆了頭上的髮冠,將她一頭長髮散落下來,順手替她揉起了頭上的穴道,秋耀月也習慣性地靠進他的懷裡。

  周子君溫柔地替她輕按著:「據回報,他……。」

  他話音剛起,便忽然聽見門邊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悅耳男音:「呵,看來我還真是來的不是時候。」

  譏誚的聲音讓帳內的兩人動作皆是一頓,齊齊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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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邊斜斜依著一身戎裝的俊美修挺人影,華美無雙的眉目間隱含著譏誚的笑意,不是秋耀日又是誰。

  「日兒。」秋耀月站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兄弟,目光有些複雜。

  周子君也默默地跟著站了起來,看著姐弟二人。

  「聽說皇姐很快就要回去了,是嗎?」秋耀日彎起唇角。

  秋耀月一時間莫不清楚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只順勢頷首:「沒錯,這次視察邊境和勞軍,出來已經用了不少時日了,朝中不可耽擱太久。」

  她頓了頓,看著秋耀日輕嘆了一聲道:「日兒,我不會再逼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隨我回京吧。」

  她也是想通了,日兒早就不是那個整日跟著自己身後的孩子,何況他本就是極為有主見的人,不能以俗世規矩去束縛他,免得姐弟之間真的生出嫌隙來。

  他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不過是恣意放縱些,他是大元現在唯一的親王,做姐姐的寵他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她這個女皇還是能寵得起的。

  周子君看著秋耀日也沉聲道:「耀日,你應該知道你姐姐這次是為了尋你才會不辭勞苦來到這裡,從小到大,她都很寵你,你當知道她心中你有多重要。」

  秋耀日聞言,有些輕佻地看向周子君:「我在她心中有多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人不是你,不是我,而是你的父親,我們的太傅大人。」

  有些事情不說破,便是你知我知,說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秋耀月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顰眉道:「日兒,放肆!」

  他到底想要怎麼樣!越發不成樣子了!

  周子君金眸裡閃過一絲隱忍,隨後也淡淡地道:「日殿下,謹言慎行。」

  言談間,卻已經換了疏遠冰冷的稱呼。

  「放肆?」秋耀日卻不以為地一挑修眉,慵懶地笑:「我素來如此行跡荒誕,皇姐難道是第一日識得我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只是如今在這大草原上,皇姐還要學著上京那一套虛言偽行嗎,也不覺得心累?」

  秋耀月眼底閃過一絲惱色,幾步上前,冷冷地睨著他:「秋耀日,你到底想要如何,你逃婚打了我的臉,打了也就打了,我為你力壓下朝中眾議,出來這些日子,你放肆也放肆了,心中的火還泄得不夠嗎?」

  秋耀日沉默了一會,忽然湊近她的臉前,目光冰冷卻又似隱著無邊戾焰:「不夠,所以,皇姐,留下來吧。」

  秋耀月一愣,微微顰眉:「什麼?」

  他在說什麼,留下來?

  他明知道她很快就要起駕回宮。

  秋耀日忽然伸出指尖輕挑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微笑:「我說,留下來吧。」

  秋耀月心中忽然一涼,梭然疾退,卻被他驀然一把扣住手腕。

  但是下一刻,一道勁風來襲,梭然逼向秋耀日握住秋耀月手腕的手,逼開秋耀日。

  「陛下,小心!」周子君一聲厲喝,手臂一伸將秋耀月一把拉進自己懷裡。

  秋耀月靠著周子君站定之後,再看向秋耀日的方向,眼中的溫情已經變成一片冰涼,她慢慢地道:「秋耀日,這就是你要我留下的原因嗎?」

  不知何時,秋耀日的身後出現了大批弓弩手,將她的主帳團團圍住,手中長箭與弓弩皆對準她和周子君所在之處。

  那些弓弩手每一個人都穿著中軍的戰袍,但是她能看得出那些人的臉皆有著犬戎人的扁平粗糲的輪廓。

  她的中軍大帳之中竟然不知何時混進了那麼多的犬戎人!

  而她的禁軍統領和衛隊等人到如今毫無消息,白羽負責巡邏,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警示訊息,想來也是已經被制住了。

  「秋耀日,你這是叛國,你是不是瘋了,月兒是你的親姐姐!」周子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憤怒地握著劍看向秋耀日。

  秋耀日揉著手腕,似笑非笑地挑眉看著周子君:「對,我瘋了,又待如何?」

  周子君看著他冰冷淡漠的眼睛,卻瞬間啞然。

  秋耀日輕笑了起來:「子君,同室操戈,煮豆燃豆萁罷了,這樣的事情史書裡你讀得不少,何必如此驚訝。」周子君看著面前那張熟悉得臉,熟悉的聲音卻說出如此陌生的話語。

  面前那雙與月兒相似的眼睛裡此刻一片冰涼,卻燃燒著狂放恣意的光,如一片耀目卻森寒的日光。

  面前的人已經不再掩飾他的野心和能力,周子君忽然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秋耀月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忽然淡淡地開口:「沒錯,子君,成王敗寇之事,不必太驚訝,或者說我們的慎親王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必驚訝。」

  她說不出自己被萬箭所指,是什麼心情,只是看著面前不遠處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中竟毫無意外,只餘下淡淡的黯淡與惆悵。

  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秋耀日看著秋耀月,唇角笑意冰涼:「果然還是阿姐明睿,知我甚深。」

  秋耀月閉了閉眼,才再次看向他:「為什麼?」

  秋耀日輕笑出聲,輕描淡寫地道:「呵,阿姐這般明睿,竟不記得太傅說我天生反骨了嗎。」

  他頓了頓,複又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妳我一母雙生,阿姐最知我心思才是,又或者阿姐再猜猜看,也許是我太無聊了,很想坐坐妳的位置?」

  他談笑間依舊親密似從未讓弓箭手將她圍困,也似從未勾結犬戎人叛國。

  秋耀月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他亦不閃不避開,修眸亦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秋耀月神色漸漸複雜,隨後長嘆了一聲,轉身向大帳內而去:「子君,放下武器,隨我進來吧。」

  周子君一驚,但看著周圍嚴嚴密密盯著他們的弓弩手,彷彿他們但有一絲異動便要將他們射出無數的窟窿,但最終還是陰沉著臉放下了手中的劍,慢慢地向後跟著秋耀月退進了大帳內。秋耀日淡淡地一揮手,立刻有人上前將中軍大帳圍住。

  ……

  「秋耀日他是不是瘋了!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周子君坐在大帳內,看著閉目養神的秋耀月,忍不住低聲道。

  秋耀月閉著眼,沉默著,雋美的面容上一片沉寧,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倦色。

  「……。」

  周子君金眸裡閃過幽光,輕聲道:「不要太擔憂,左右軍的人還有麒麟大將軍都不是蠢笨之人,遲早會發現不對勁。」

  秋耀月輕嗤了一聲,淡淡地道:「耀日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想來他一定早已做了完全的準備,他這次故意露出行蹤,只怕便是料定我一定會來找他,待大將軍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只怕也已經遲了。」

  周子君沉默了下去,好一會才沉聲道:「總歸會有辦法的,至少短時間內,他不會對妳動手。」

  月兒是名正言順的主君,正統女皇,若是秋耀日要登位,一定會需要女皇禪位詔書,否則必定會被群臣和天下人質疑。

  秋耀月閉上眼,輕嘆了一聲,似自嘲般輕道:「是我大意了。」

  ……

  中軍大帳

  秋耀月和周子君分別被鎖進了臨時搬進大帳內的囚籠。

  哈威看著籠子裡打坐的秋耀月,笑容陰沉又得意:「女皇陛下,別來無恙,您繼位大典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不過想來您是不記得我了。」

  謀劃了那麼久,終於將這個處處針對他們的女皇制服了,從此以後,犬戎的疆土就要再次擴大。

  秋耀月抬起眼淡漠地掃了他一眼,隨後又閉上眼繼續打坐。

  她沒有興趣自降身份理會這種東西。

  哈威被她的態度惹得有些火大,正待再諷刺幾句,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幽涼的男音。

  「左軍之人只聽我號令,右軍駐紮地離此地尚且有大半日路程,麒麟大將軍現在中了蒙魂散,此刻頭暈腦脹,上吐下瀉『病』得起不落地床,我以親王之位雖然不能號令中軍,但是卻足以阻擋一切試圖探訪女皇陛下的人,也就是說中軍大帳和女皇陛下如今已經被我控制在手中。」

  悅耳迷人的男音冰冷而慵懶,卻帶著幽幽肅殺之氣。

  「本親王的誠意也已經足夠,就不知道莫利可汗打算什麼時候展現他的誠意。」

  哈威立刻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握著酒杯的修挑詭譎的身影,咽了咽口水,狡黠地一笑:「當然,慎親王的誠意,我們都看見了,可汗是誠心誠意地與您歃血為盟,只是您也知道,可汗畢竟是一國之主,輕易不能隨便出現在邊境,太危險……。」

  「砰!」一道厲風攜帶殺氣梭然掠向哈威。

  哈威一驚,腳下一個踉蹌,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他一抬頭,正見著一只金杯掠過自己的臉頰深深地嵌入了地面。

  若是他稍微慢半拍,只怕那金杯就嵌入他的腦門裡。

  哈威驚出一身冷汗,他憤怒地瞪向秋耀日:「你……。」

  卻在看見秋耀日陰沉冰涼的眸子後渾身一顫,罵人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秋耀日靠著身後的柱子換了個姿勢,眸光幽幽似有陰冷暴戾的火焰在跳躍,笑容卻依舊豔如朝陽:「哈威大祭司,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與你家可汗是交換條件,互為盟友,他助我得皇位,我便將幽雲十六州相許,但我不是他手裡的棋,他若是再毀約,本王有的是法子讓他滾下皇位。」

  沙娜雅見狀不對,立刻上前用自己豐盈輕蹭著秋耀日的胸膛,嬌嗔:「日殿下,息怒。」

  哈威很想破口大罵他口出狂言,卻又不敢,只得乾笑:「可汗只是希望能看到更多的誠意。」

  「誠意,什麼是誠意,這樣嗎?」秋耀日輕嗤一聲,忽然抬手就從哈威腰間抽出長劍。

  哈威大驚失色,就要後退:「日殿下,恕罪……。」

  「蹭!」一聲,伴隨著一道悶哼聲,血光四濺,空氣裡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

  「唔!」

  「住手!」周子君近乎淒厲的叫聲瞬間響起。

  哈威和沙娜雅都有些呆愣而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一幕——秋耀日抽劍就直接毫無預兆地直接刺向了關在囚籠裡閉目養神的秋耀月的胸口。

  秋耀月微微睜大著眸子看著自己胸口的劍,她抬起眸子,有些艱難地想要看清楚秋耀日的表情,但是劇痛與血液的流失讓她晃了晃身子,慢慢地軟倒在籠子裡。

  日兒……

  這就是你想要的?

  秋耀日淡漠地抽回手裡的劍,似一點沒感覺秋耀月的血瞬間飛濺出來,染紅了他的嘴唇,只看向哈威和沙娜雅,笑吟吟地挑眉:「這樣的誠意夠了嗎?」

  「畜生,你這個禽獸!我一定要殺了你!」周子君十指死死地扣住自己的牢籠,目眥欲裂地看著秋耀日。

  哈威和沙娜雅看這面前的人豔麗的臉頰與嘴唇染上點點腥紅血液,越發顯得他姿容豔絕無雙,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齊齊膽寒地打了個寒顫,徹底啞然。

  面前這個男人,不是禽獸,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殺人,殺自己的親人,殺一國女皇竟如處理草芥!

  ……

  「夠了,夠了,這般誠意真是讓我驚訝。」忽然伴隨著男人粗糲而微微怪異的聲音,一陣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哈威和沙娜雅齊齊看過去,立刻恭敬地單膝跪下:「參見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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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7 08:11:10 |只看該作者
番外:日月當空(七) 落雪無痕 完
  
  來人一身尋常百夫長的裝扮,但是一張方闊的臉上細長眼裡精光畢露,身材壯碩如熊,邁進帳內的步伐亦龍行虎步,分明不是尋常人。

  秋耀日微微瞇起深邃狹長的鳳眸,唇角勾起冰涼的笑意:「莫利可汗倒真有膽量,竟敢入我中軍大帳。」

  莫利可汗目光落在籠子裡,隨後亦露出個深沉的笑來:「本可汗再大膽,也不及日殿下這般膽色無雙。」

  秋耀日輕笑,目光也隨著落在籠子裡,漫不經心地道:「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莫利可汗也是國君之尊,想來比我清楚。」

  莫利可汗瞇起眼,盯著秋耀日,又看了看籠子裡雖已說不出話,卻自打他進來就勉力端正靠著籠子坐直了身體,冷冷地看著他們的秋耀月。

  她一身風華氣度不墮,彷彿依舊是端坐廟堂之上,一身清冷淡然之令人不敢冒犯的女帝。

  莫利小眼一轉,正要說什麼,卻見秋耀日轉頭看著他笑了笑:「可汗怎麼站著,請上座。」

  說罷,他忽然一抽手中的長劍,「嗤」一聲,鮮血即刻從秋耀月胸口飛濺而出。

  伴隨著周子君一聲近乎淒厲的慘呼:「月兒!」

  秋耀月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再維持不住身形,臉色蒼白地軟倒在籠底。

  「我要殺了你,秋耀日,我若不死,必定將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周子君死死地抓著牢籠,修指幾乎能將那玄鐵牢籠都掰斷,精緻溫雅的面容瞬間扭曲,絕望地死死地瞪著秋耀日,碧綠的眼底一片猩紅。

  秋耀日卻彷彿什麼也沒有看見一般,隨意地取了一塊布擦著手上的劍,對莫利可汗含笑道:「招呼不周,可汗莫怪。」

  便是莫利可汗這樣草原上粗莽的、殺人無數漢子,見著秋耀日豔容染血,卻這般輕描淡寫的模樣,心底亦冒出一陣幽幽寒氣。

  一個人能連血脈至親死在自己手上,卻彷彿處死螻蟻一般,實在是……禽獸不如,太讓人膽寒心涼。

  看著秋耀日那笑顏從容,所有帳內的人皆不由自主地背脊發寒,這個男人身上的血一定是天下至冷、至毒之物。

  還是一邊的哈威大祭司最先反應過來,暗中扯了扯莫利可汗的衣袖。

  莫利可汗渾身一震,他目光轉回籠子裡毫無聲息,渾身鮮血的纖美人影身上,沉聲道:「等一等,日殿下,我想現在還不是處死女皇的時候,此乃大事,我等不可草率。」

  殺一個女人容易,殺一國之帝卻不是簡單的事情。

  一國之君,就算要殺,也要暗中下手徐徐圖之,這種直接當場誅殺的粗暴手段,豈能輕易瞞過天下人,只會帶來無窮禍患。

  秋耀日聞言,頓住了身形,卻神色有些陰鬱地瞥了眼籠子裡的人:「可汗莫非不知道我這位雙生姐姐在軍中的威信極高,此時不斬草除根,才是後患無窮。」

  他頓了頓,隨後看向莫利可汗,舔了舔唇角的血腥:「又或者可汗如今見了我姐姐,又生出別的主意了?」

  他陰鬱而犀利的眼神看得莫利身上不由自主地發毛,那種眼神讓他想起草原傳說裡上古食人妖魔。

  他心中暗罵,這冷血魔頭也太心急了,恁地手段殘酷就要斬草除根,竟這般不知思量日後大事。

  莫利可汗臉色微沉:「殿下不必疑我,囚殺女皇是你我定下之計,本可汗絕不會違背對鷹神的誓言,但是您需三思,你我要考慮的不光是眼前的局勢,還有日後大元的局勢和民心!」

  他並沒有那麼好心,幫秋耀日考慮未來的民心民意,他更希望大元內亂,但是如今大元國力昌盛,先女皇雖然崩逝,但那位傳說裡德高望重的神殿國師卻只是去崑崙守靈,而不是死了。

  大元朝內還有名臣良將無數,光是那位名滿朝野的周國公就不是好應付的。

  大元若是在女皇駕崩之事發現端倪,只怕秋耀日不能順利登基,他也拿不到幽雲十六州,還會成為大元首先要對付的大敵。

  犬戎如今雖不弱,他與父皇、先祖積蓄三代力量,韜光養晦,厲兵秣馬,但在國立昌盛,武器先進的大元面前卻還是要遜色不少,低頭稱臣。

  先女皇去世,新女皇繼位,他原本想著與一直沙場喋血,改朝換代過來的先女皇不同,新女皇到底是太平盛世裡出來的一介女流,維持不了這大元盛世長安昌隆。

  但是這些年下來,新女皇雖非開疆拓土之君主,卻是個文治昌明之君,雖不喜興兵戈戰事,卻將這大元守出了治世之象。

  新女皇對付完了擾海疆域的倭寇之後,似乎察覺了什麼,竟開始慢慢地針對他們犬戎起來。

  這讓他不得不加快了暗中動作的步伐。

  但如今還不到和大元撕破臉的時候,他不能讓面前這個冷血怪物壞了他的籌謀。

  莫利寸步不讓地盯著秋耀日,眼角餘光見那籠子裡秋耀月身下血色漸濃,不光是他心中漸漸焦灼起來,連哈威都有些沉不住氣了,上前道:「日殿下,三思。」

  這女皇陛下的血再這麼流下去,只怕回天乏術!

  秋耀日卻似聽到什麼極為有趣的笑話一般,竟輕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實在有趣啊。」

  莫利冷眼看著面前之人,那人笑聲雖然極為放肆輕慢,但是不得不承認秋耀日笑起來極為迷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異樣的惑人。

  即使他是個男人,不,是一個冷血的怪物。

  秋耀日笑的彷彿眼淚都出來了:「真是沒有想到,竟然是我皇姐一心要除掉的敵人為她求情,甚至威脅本王,若不是本王知道你們只在朝貢宴上見過幾面,我都以為……。」

  他慢慢地不笑了,目光詭涼地看著莫利可汗:「你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情呢。」

  莫利可汗瞬間一僵,臉上忍不住浮現出怒色:「荒謬!」

  秋耀日懶懶地靠著柱子環胸道:「既然可汗這般為本王考量,本王也不能辜負您了,不過過了這些時候,本王也不知道皇姐有沒有這麼命大呢。」

  莫利一愣,看了眼哈威大祭司。

  哈威大祭司上前一步,陰陽怪氣地道:「不勞您費心,哈威還是有些醫術的,願為我可汗和殿下您分憂。」

  見秋耀日不可置否地模樣,哈威忍耐住心中怒火,立刻召集人將秋耀月小心地從籠子裡弄出來,抬進內帳裡。

  哈威跟進去的時候,還冷冷地看了眼沙娜亞,沙娜亞本身是女間頭子,手上也有醫術,自然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立刻對著莫利和秋耀日鞠了個躬,匆忙跟著哈威進了內帳。

  秋耀日彷彿見事情已經辦完,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對著莫利可汗擺了擺手:「真是無趣,本王先至別帳休息,可汗隨意。」

  說罷,他便漫不經心地拂袖而去,只留下莫利可汗和已經沉默下去的周子君,莫利可汗看了眼綠眸猩紅,容色蒼白卻顯出一種絕望困獸模樣的周子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他心中莫名一寒,也轉身匆匆離開。

  內帳裡,早有人匆匆將藥物和熱水都準備好,沙娜亞看著床上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秋耀月,一邊小心地解開她胸口滿是鮮血的衣衫,一邊顰眉道:「流了那麼多血,她能挺過去嗎?」

  哈威一邊在自己的藥箱裡四處翻找,一邊神色極其難看地道:「挺不過去也要必須要讓她挺過去,秋耀日那冷血怪物下手狠辣,又這般拖延時間,只怕就是為了要她的命!」

  但是可汗和他都知道,女皇不能死,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死!

  沙娜亞臉色也不太好,雖然她很喜歡秋耀日,但是那個男人的冷血和殘忍讓她更明白,與那種無心無情無義男人打交道,無異與虎謀皮。

  她甚至開始同情起躺在床上的秋耀月來。

  沙娜亞小心地掀開了秋耀月胸口的衣襟,哈威湊過去一看,不禁一愣,原本緊皺的眉頭卻終於稍放鬆了下來,又有些神色異樣地看了眼秋耀月,卻發現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竟睜著眼淡淡地看著自己。

  那冰涼的目光讓哈威和沙娜亞都嚇了一跳,還是哈威先反應過來,對著秋耀月齜牙一笑:「女皇陛下果然不是尋常人,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秋耀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九轉還魂丹在我的腰帶裡,服用可止血,化水敷用可消炎。」

  雖然哈威不知道九轉還魂丹是什麼東西,但還是立刻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腰帶,果然摸出一只小瓶,從裡面倒出來幾顆金色的丹藥,他立刻讓沙娜亞去取水餵秋耀月服下。

  秋耀月服下之後,也不曾多言,逕自閉上了眼。

  哈威果然見她傷口的血已經漸漸止住,趕緊幫她敷藥之後,又摸了摸她的脈搏,才長吁出了一口氣:「好了。」

  沙娜亞卻一臉古怪地喃喃自語:「我們為什麼會聽敵國女皇的指揮?」

  哈威幫秋耀月清理傷口的手一僵,這才發現他們方才竟然毫不猶豫地聽從了秋耀月的指揮,彷彿他們是秋耀月的臣子,而秋耀月淡定從容的上位者氣息絲毫不因為她一身血腥和身為階下囚減弱絲毫。

  哈威心情有些複雜地看了眼沉睡著的女子:「算了,她不能死本來也就是可汗的意思,只是沒有想到……。」

  他頓了頓:「沒有想到秋耀月竟還有這般倒轉經脈的本事,讓原本致命的傷口變成不致命的傷處。」

  方才的情形,他們都看在眼裡,秋耀日突然發難,毫無前兆,甚至不顧可汗阻攔,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要將秋耀月置於死地,斬草除根。

  秋耀月卻能在秋耀日動手的瞬間強行調轉自身的經脈肌骨,將要害硬生生地偏了兩寸,避開了致命傷,只傷了肌肉。

  否則在秋耀日這般突然發難,又刻意的拖延治療下,她只怕凶多吉少,就算他哈威用鎮魂術都沒法子能確保定住她一條命。

  「到底是創出治世的一國女帝,只怕她心中也早對秋耀月有所防範,否則怎麼會下這種功夫去練習經脈倒轉之術。」沙娜亞有些欽佩地看著沉睡的秋耀月。

  沙娜亞走南闖北,靠的不光是她的美色,見識也極廣,知道這種經脈倒轉之術練起來可不光是要下苦功,更要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經脈倒轉之苦。

  哈威在盆子裡洗淨了滿手的血腥,乾癟的面容上露出一點冷意來:「這些中原人最擅長的也就是這些勾心鬥角了,何況就算是我面對秋耀日那種……。」

  哈威想起秋耀月那冰冷莫測的眼神和他陰戾狠毒的手段,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道:「那種殘忍的男人是沒有心的,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沙娜亞,妳最好離他遠點。」

  沙娜亞也臉色不太好地點點頭。

  「這秋耀月雖然避開了要害,但是出血不少,咱們得盯著點,這幾天她應該會發燒,要細心看護。」哈威揉了揉腦門,有些疲倦地道。

  沙娜亞點點頭,謹慎道:「國師放心,我會注意的。」

  哈威這才打了哈欠慢慢地走出內帳,誰知他才出大帳門口就被一道悅耳幽沉卻冰冷的聲音喚住了。

  「哈威大祭司,真是有心了。」

  哈威渾身一僵,轉過臉看向不知何時出現,正懶洋洋環胸靠在不遠處木柱邊上的秋耀日。

  「呵呵,為我王盡力罷了。」哈威摸著鬍子笑了笑。

  「看你的樣子,本王美麗的皇姐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她可真是幸運。」秋耀日似笑非笑地挑了眉:「大祭司的醫術竟如此高超,本王應該怎麼感謝你呢?」

  他這麼說著,眼底的詭冷寒光卻讓人不寒而慄。

  哈威打了個寒顫,乾笑了幾聲:「您客氣了……。」

  秋耀日輕勾了下唇角,轉身離開,身邊跟著的年輕士兵立刻跟了上去。

  他低頭在那面容清秀的士兵耳邊輕說了點什麼,指尖戲謔一般輕掠過那士兵的下巴,那士兵瞬間臉紅到了脖子。

  秋耀日似心情很好地離開了。

  哈威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他身邊那個士兵是誰?」

  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跟出來的沙娜亞輕神色有點複雜:「那是他的親兵,不過也有人說是他床伴,日殿下身邊從來不缺美貌的女子和……兒郎。」

  似乎感覺身後有人在議論自己,秋耀日忽然回頭看了過來,他冰冷靡麗的目光正對上沙娜亞的眸,他輕笑了一下。

  沙娜亞心中莫名地一跳,竟不由自主紅了臉,隨後還是繼續道:「他在左軍時便聽說與某些年輕好看的兒郎有些不同尋常的往來。」

  「荒淫放蕩!」哈威忍不住冷叱,皺起眉:「可汗竟然和這種人面獸心的東西合作,也不知是不是與虎謀皮。」

  方才那人分明是在威脅他——就因為他救了秋耀月的命。

  沙娜亞看著秋耀日修挺惑人的背影,卻不由有些出神。

  一道深沉粗糲的聲音忽然在沙娜亞身後響起:「妳最好收起心思,那是頭妖獸,小心吃得妳骨頭都不剩,還有派人盯緊點帳篷,我怕他會對秋耀月再下手。」

  沙娜亞和哈威齊齊回頭,見莫利可汗正一臉陰沉地站在他們身後,皆齊齊恭謹地道:「是。」

  ……

  日子一晃就過了三日。

  在秋耀日的斡旋下,中軍和右軍的人似乎都沒有發現女皇陛下出事和營帳裡潛入了犬戎之人。

  「嗯,她的情形看起來好多了,只是看著還有點燒,一會餵她點安神藥也順便給她發發汗。」哈威為秋耀月把脈之後含笑點點頭。

  沙娜亞也鬆了一口氣:「還好……。」

  「看來,本王真是要多謝哈威大祭司和沙娜亞治好我親愛的皇姐了。」一道帶著放肆的輕笑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哈威和沙娜亞皆是一驚,有些緊張地看向來人,果然見一道高挑的穿著齊整明光甲的身影正站在內帳門口。

  陽光在他身上泛出耀眼的光芒,只是那種光芒在哈威和沙娜亞眼裡卻覺得異常冰冷。

  彷彿一輪嚴酷冬日裡奪目卻森寒冰冷的太陽。

  「日殿下。」沙娜亞柔順地上前行禮,嬌媚地靠在他身上,卻彷彿無意地擋住了他看向床上沉睡的人影的冰冷視線。

  這三日,他們至少擋下了兩波刺殺秋耀月的刺客。

  「今日就是可汗與日殿下歃血為盟將麒麟大軍拿下的日子,您怎麼還在這裡呢?」哈威倒是並不太客氣地逕自趕人。

  他可不希望秋耀月人在自己手上出什麼岔子,更不願意面對面前這個讓人非常不舒服的冷血動物。

  「本王來探望自己的姐姐,時辰還早,有何不可?」秋耀日鳳目挑起惑人的弧度,似笑非笑地向帳內而來。

  哈威等人一僵,想要攔住他,卻又不敢攔,只能警惕地任由他走到了床邊。

  秋耀日垂眸子打量起沉睡的秋耀月,見她神色雖然蒼白,但是呼吸卻很平靜。

  「您看也看完了,該去準備晚上歃血為盟之事了吧?」哈威再次警惕地盯著他,出聲趕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秋耀日看秋耀月的目光專注過分了,讓人覺得相當的詭異甚至……猙獰。

  像是草原上的猛獸在盯著自己獵物,彷彿下一刻就要將她撕碎吞吃入腹。

  這讓哈威大祭司很不安,但是下一刻秋耀日卻忽然淡淡地出聲:「你們都出去,本王有話要與本王的姐姐說。」

  哈威皺眉,立刻就要下意識拒絕,卻見秋耀日忽然轉臉看著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會現在就送她歸西,出去吧。」

  就是那一眼似含笑,卻詭冷而森然直穿人心的目光讓哈威竟全無拒絕之力,那種陰暗暴戾的感覺彷彿他只要拒絕便會被撕裂成無數碎片餵狗。

  他說不出拒絕的話,沙娜亞更在那種詭異強大的氣息下大氣不敢出,兩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內帳,有些木然地守在門口,卻又不敢離開和叫人。

  帳內無其他人,只有床上的女子毫無所覺地安眠著。

  秋耀日在她身邊坐下,深邃烏暗的幽眸靜靜地凝視了床上的女子一會,他忽然輕嗤了一聲:「呵。」

  他伸出手慢條斯理撥開蓋在秋耀月身上的被子。

  秋耀月胸前有傷,便只穿了一件極其單薄的中衣,衣襟敞開著,只胸口綁著繃帶,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肌膚。

  秋耀日的目光在那一片雪白上停了停,便伸手繼續解開她胸前的繃帶。

  一層層的繃帶解開後,那一片雪色豐盈便露了出來,秋耀日幽深的眸子愈發顯得暗沉,似有異獸在他瞳孔深處遊過,最後目光落在那左胸上一道猙獰的一寸傷口上。

  他瞳孔微縮,靜靜盯著那傷口,也許是因為用的藥極好,那傷口已經收了膿液,開始結了一層薄痂,微微紅腫的傷口,看起來不算得猙獰。

  秋耀日慢慢地低下頭,壓低了鼻尖輕輕嗅上她胸前的傷口,似迷戀血腥的獸在嗅聞自己獵物的血腥味,他伸出手朝她的胸前的傷口探去,但是下一刻就被一隻冰冷柔荑一把握住。

  「怎麼,來看我死了沒有嗎?」女子微喑低沉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

  冷沉幽涼而倦怠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皇姐的命可真大。」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只是從她胸前抬起頭來,挑眉似笑非笑地睨著秋耀月,只是笑意卻並不進眼底,那妖嬈的鳳目裡甚至幾乎有了一點森然猙獰的味道。

  「所以,現在你是來取我命的?」秋耀月淡漠地看著他,她眼眸平靜無波,毫無起伏,似在看著跪於庭前的臣子,彷彿她並不是囚於人下的囚犯。

  秋耀日看著她,呼吸掠過她胸前雪白細膩的肌膚,他微微壓低了鼻尖,近乎抵在她鼻尖上,聲音有些詭涼:「第一次看見皇姐這種脆弱而毫無防備的姿態,真是讓人心動。」

  說著他的指尖慢慢順著她腰間的肌膚一點點上掠,卻又被秋耀月面無表情地抬手握住。

  秋耀日挑了挑眉,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反手近乎粗暴地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捏上秋耀月纖細的脖頸,而與此同時豔麗的薄唇輕啟,帶著近乎暴戾而誘惑的氣息伸出腥紅的舌尖舔上她蒼白的唇,直入軟處:「可惜,我是真想殺了皇姐,怎麼辦,嗯?」

  ……*……*……*……*……

  「畜生!」躲在帳外的哈威大祭司忍不住咬牙切齒低聲罵,沙娜亞卻死死抱住他,低聲道:「大祭司,不可以進去,絕對不可以在這種時候進去。」

  他們雖然畏懼那人,但始終擔心秋耀月會沒命,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看看帳內的情形,卻沒有想到竟然看見了這一幕。

  哈威大祭司只覺得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幾乎就要衝進去,卻被沙娜亞抱住。

  「居然用那種方式凌辱自己的……自己的……簡直無恥、禽獸不如!」哈威說不下去,臉色一片蒼白。

  「他是要逼殺於人!」

  雖然秋耀月是犬戎的敵人,但是就連他都看不下秋耀日那個喪心病狂的瘋子的所為。

  「只要秋耀月不死,就不關我們的事,大祭司,我們只需要把此事報告於大可汗就好了。」沙娜亞臉色蒼白的壓低了聲音,她都沒有想到秋耀日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去,立刻去將大可汗請來……。」哈威大祭司似想起什麼,厲聲道。

  大可汗是最合適阻止秋耀日的行徑之人,房內之人若是被玷污了,是絕對對犬戎不利之事。

  沙娜亞才要立刻命人去,卻忽然聽見一道慵懶沙啞響起:「哈威大祭司這是要做什麼?」

  沙娜亞和哈威等人同時一驚,立刻回頭,就看見衣甲有些凌亂,卻別有一股子慵懶惑人的身影站在兩人身後。

  「你們是在擔心我的皇姐安危嗎,真讓人嫉妒她的好命。」秋耀日靠在帳子邊,懶懶地輕舔了下自己猩紅的唇角,似一頭危險而未曾飽食的野獸,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沒……我們只是擔心……歃血儀式……還有行動準備不充分……。」秋耀日身上危險莫測的氣息讓哈威乾笑,心中狂跳,但是卻又暗自鬆了一口氣。

  至少……也算是逼出了這個惡魔。

  秋耀日莫測地輕笑了起來,轉身負手離開。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出了一身冷汗。

  沙娜亞趕緊了進了帳內,見秋耀月已經昏迷了過去,但是呼吸還算平穩,方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此事很快就傳到了莫利可汗的耳朵裡。

  莫利可汗愣了愣,隨後露出個古怪又森然的笑:「秋耀日果然是禽獸不如的畜生,連這種荒淫殘忍的事也能做出來,也隨他吧,不過要等大事皆定以後他想怎麼凌辱中原的女皇都可以,但是現在不行。」

  不是看出了秋耀日眼底的野心和心中的殘忍,他也不放心與秋耀日合作,領著這些人就深入中原大軍之中。

  「是。」哈威大祭司立刻頷首。

  ……*……*……*……*……

  火焰在黑暗中跳躍著,將道道暗影拉長成鬼魅的模樣。

  中軍大帳前擺著祭祀天地的三牲和酒水,依舊做中軍士兵裝扮的犬戎士兵們警惕地在附近巡視,秋耀日的手下士兵們卻只遠遠站著觀望。

  兩張虎皮凳上各自坐著恢復了犬戎打扮的莫利可汗和一身明光甲胄的秋耀日,一身金甲的他褪去了原先那些恣意隨性的氣息,多了讓人心悸的英挺霸氣,只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依舊帶著彷彿什麼都不放在心間的輕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直到天空中突然爆出一朵燦爛的紅色煙花。

  「想來本可汗的大軍很快就要傳來捷報了。」莫利眼中瞬間大亮,笑得極為開懷。

  煙花是他派出大軍暗夜設陷圍攻右軍大營得勝的信號。

  秋耀日派出的人做先鋒軍先騙開右軍大營的營門,再領著犬戎大軍殺入的計策看來是奏效了。

  「恭喜可汗。」秋耀日慵懶地舉起手裡的酒杯。

  「呵呵,是日殿下的功勞。」莫利笑得極為愉悅,乾脆地與秋耀日碰杯一飲而盡。

  話說間,忽又見中軍大營之中砰地升起一道綠色的煙花。

  而與此同時,一騎快馬飛奔而入,馬上傳來帶著犬戎口音的士兵報令之聲:「報,拿下麒麟將軍人頭!」

  說話間,那士兵將手上的提著的包袱往中軍大帳前一甩。

  那包袱在地上滾了幾滾,露出一個血淋漓的人頭來,那人頭怒目圓睜,死死地瞪著前方,彷彿有無盡的憤怒未盡,死不瞑目,頗為嚇人,不是麒麟大將軍又是誰。

  這一次,秋耀日挑了挑眉,淡淡地道:「看來,我的人沒能勸服麒麟大將軍。」

  莫利心中暗喜,眼底閃過一絲詭色,與哈威互看一眼,隨後他卻很是遺憾地道:「真是可惜,麒麟大將軍這樣幾乎百戰不殆的戰將竟落得如此下場。」

  死在自己人手裡,任由誰都會死不瞑目。

  他知道秋耀日想讓麒麟大將軍活著,不過就算這次他安插在秋耀日勸降麒麟大將軍的人馬裡的探子沒有暗算麒麟大將軍成功,他也會暗中再次下手。

  大元的大將少一個是一個!

  何況秋耀日害死麒麟大將軍也會成為他手裡的一個把柄,待秋耀日登基之後,他甚至可以利用這一點得不少好處。

  再不濟,就算與秋耀日撕破了臉,也能讓秋耀日在大元名聲掃地,陷入內亂。

  秋耀日輕笑了幾聲,輕描淡寫地道:「是他命不好。」

  莫利暗自冷笑,是命不好,遇到你這樣的禽獸。

  隨後,哈威忽然站出來,恭敬地道:「稟報可汗,吉時已到。」

  莫利立刻一臉喜色地站起來,對著秋耀日豪氣地大笑道:「如今麒麟右軍已經被本可汗所破,麒麟中軍大將已死,中軍和右軍一樣都是殿下的囊中物,咱們大事可成,現在吉時已到,咱們自今日起歃血為盟永結兄弟可好?」

  秋耀日也隨著他站起來,含笑道:「本王的榮幸,請。」

  兩人相視一笑,意味深長,一同走到早已點燃的篝火和供奉著三牲酒水的桌前站定。

  哈威大祭司舉起盛滿山羊血的酒杯朝天一揚,便開始跳了起來,也同時念誦著各種祝禱之文,一時間犬戎士兵們臉上都是興奮之色。

  待唱念到了一段時間,哈威含笑將一只碩大的金杯和一把小刀遞恭敬地遞給了莫利可汗。

  「可汗,請向鷹神獻出您高貴的血液。」

  莫利毫不猶豫,豪氣萬丈地取過小刀在自己裸露的手臂內側毫不猶豫地一劃,一道腥紅的血液就流進了杯子裡,他同時大聲念道:「我莫利願意與秋耀日結為異性兄弟,永遠同進同退,如有違背誓言,背叛兄弟,必定被鷹神打落地獄深淵。」

  說罷他又將小刀遞給秋耀日。

  秋耀日卻只看了眼那小刀,沒有接過來,含笑對莫利可汗道:「兄長,今日你我要結為兄弟,我還有一份大禮送上。」

  莫利有些奇怪他怎麼忽然來這麼一齣,也想著也許秋耀日打算要討好自己,便大笑著拍了一把秋耀日的肩膀:「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客氣,不過你既然要送,就拿來吧。」

  也不知這個心腸歹毒的小白臉會送他什麼,美人還是金錢,或者是戰馬?

  秋耀日湊近他,笑道:「兄長看一看後面。」

  莫利下意識地轉頭,卻只看見方才那個傳令兵不知什麼時候提著那血淋淋的人頭站在他身後。

  他皺眉:「你在這裡做什麼,把這東西拿開點,免得衝撞神靈。」

  那傳令兵忽然抬頭,他深邃精緻的五官和碧綠森然的眸子讓莫利瞬間一驚:「你不是我犬戎人,你是……你是……。」

  「我是大元國子監祭酒,大元女皇的王夫——周子君!」來人冷冷地道,與此同時說話間,原本提在他手上的人頭梭然落地,而他手心多了一把短劍,

  他手腕驀然翻轉,短劍兇狠地直刺莫利的胸口!

  莫利大驚失色,不防之下被刺了個正著,他下意識地就往身後倒,捂住劇痛的胸口一把抓住秋耀日,慘聲道:「有刺客!」

  秋耀日抬手俐落地扶住了莫利,卻在他耳邊輕嘆:「這不是刺客,是我送給可汗的禮物啊,喜歡嗎?」

  說罷,他抬手在優雅地在莫利而喉間輕輕一抹,匕首輕巧地挑破了莫利頸項的大動脈。

  莫利瞬間瞪大了眼,雙目暴突地看著飛濺出一尺高的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慌張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死死地瞪著秋耀日,氣管也被割斷。他嘴裡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一切發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情勢急轉直下,犬戎所有士兵沒人來得及上前救駕,只能呆滯地看著自己的可汗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

  「你……你……。」哈威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來。

  「犬戎狼子野心,暗中勾結我邊境太守,私運兵器,犯我邊境,擾我邊民,莫利可汗野心勃勃,才幹出眾,偏這幾年也不來中原朝貢。若非這次機會難得,朕想很難有機會將可汗留在中原的土地上了。」一道幽沉淡然卻極能吸引人目光的女音忽然響起。

  哈威等人齊齊望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軍大帳處一道窈窕修挺的身影在秦冷和白羽的扶持下慢慢地走了出來,她清冷雋美的面容雖然帶著蒼白,眉宇間的威冷深沉之色卻讓臣服,哈威等人大驚失色。

  「女……女皇……。」

  反而是沙娜雅反應了過來,她鐵青著臉,咬牙道:「我們中計了,項莊舞劍志在沛公,他們設下重重陷阱為的就是要獵殺可汗!」

  「不可能!」哈威幾乎下意識地看向那地面的人頭,卻不禁失色——那人頭滾了幾滾,人皮面具脫落,露出的卻是莫利派出的探子的臉。

  哈威看著死不瞑目的莫利可汗,暴怒而起,一指秋耀月等人,怒吼:「卑鄙的中原人,殺了他們,為可汗報仇,可汗死了,中原的女帝也活不成!」

  但是他話音才落,便聽見一陣刺耳的破空聲,伴隨著大片慘叫聲,犬戎士兵們紛紛倒地而亡,空氣裡一片血腥之氣。

  哈威轉頭一看,不由臉色慘白——大片犬戎士兵們的背上插滿了長箭,就算沒死的士兵們都軟了腿,而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出現滿滿全副武裝的中軍士兵,殺氣騰騰地用刀槍對準了他們,週邊制高點上全是滿滿的弓弩手,長箭也全部指著他們。

  似他們若有異動,便要被射成個馬蜂窩。

  秋耀日一腳踏在莫利屍體的頭上,單手撐著下巴似懶懶地對著哈威道:「可汗不放心本王的士兵,不讓本王的士兵做護衛,本王的士兵太閒了,也只好殺點人玩玩了。」

  哈威恨恨地瞪著秋耀日:「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可汗對你赤誠一片,你竟然害死了他!」

  秋耀日輕笑出聲,漫不經心地道:「多謝誇獎,看在哈威大祭司和沙娜雅小姐比我還要擔心我皇姐的安危,照顧皇姐無微不至的份上,本王會留你們個全屍的。」

  到了這個時候,哈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和沙娜雅等人頹喪地軟倒在地。

  ……

  內帳

  坐在床邊的窈窕人影抬頭看著天空又劃過一道銀色的火花,沉吟道:「麒麟大將軍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將伏擊右軍的犬戎軍拿下。」

  「嗯。」正在準備藥箱的人影微微頷首,隨後看向秋耀月沉聲道:「月兒,就算這次行動大獲成功,我卻還是要說耀日實在太瘋狂了,竟不與我們商議便行此險道,實在太過了!」

  周子君頓了頓,聲音有些森然:「他還傷了妳!」

  秋耀月回首看著周子君陰沉著他精緻的臉,綠眸裡也毫無勝利的喜色,便輕嘆了一聲:「子君,日兒行事是任性了些,但兵行詭道,我與他……。」

  她頓了頓,淡淡地一笑:「打小起便有心靈相通之靈犀,我從未相信他會背叛我,血脈相連,他以劍刺我的那一瞬間,我便知道他必有籌謀。」

  她和日兒太熟悉了,他在動手的霎那,外人看來是毫無預料,唯有她能讀懂他那一瞬間臉上細微表情傳遞的意義,那是同血同胞雙生子的默契,甚至不需要用大腦去思考,她的身體就做出了最原始的反應,在瞬間就筋移脈轉,避開要害。

  「他的劍,很有分寸。」秋耀月道。

  周子君看著她臉上溫柔的表情,心情很有些複雜,也有些澀然,是的,有些東西,是他永遠不可能讀懂的。

  不管他有多愛月兒,他的她,卻生來便與另外一個男人更有無邊默契,甚至那人痛,她亦痛,她一個眼神,那人便能了然於心。

  雖然知道不該吃這種醋,可是他卻不知為何心中如此澀然。

  周子君閉了閉眼,沉聲道:「不管如何,他傷了妳!」

  他明白有些東西是他永遠得不到,羨慕不來,從知道耀月心中最初的那人是父親開始,他便有自知之明,只靜靜地守著那一彎天上的皎月。

  只要她在他的身邊,他能看見那一彎天月,便會永遠地守著她,永不奢求。

  但他對秋耀日最不能放下心結的一點就是秋耀日傷了月兒,看著深愛的女人渾身鮮血倒在籠子裡,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成了他的噩夢。

  這噩夢這些天來總縈繞在他心中不去,即使昨日秋耀日暗中著人與他說明了情況,要他配合行動,他卻依舊放不下那心結。

  秋耀月低頭看著周子君冷然沉寂的臉,並沒有錯過他碧綠如翡翠的眸子裡的黯淡寂寥,她輕嘆一聲,伸手溫柔地挑起他的下巴,指尖輕撫過他精緻線條深邃的臉,靜靜地凝視他的碧眸:「子君,我知道你的心便足夠了,不要自責。」

  他瘦了,讓她心憐,原本精緻深邃的面容越發的深邃,碧綠美麗的眸下也有了暗影,原本一身書卷優雅氣息的翩然公子卻成為俐落殘酷的刺客,取人性命,就像十三歲那年他捨命救她,重傷之下卻還堅持殺掉那些試圖傷她的刺客一樣,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可以做盡一切。

  這是母親為她選的王夫,卻也是她點頭親點的王夫。

  周子君有些怔愣地看著秋耀月,這是她第一次用這般柔和的眼神凝視自己,兩人的距離這麼近,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輕掠過他的臉頰,似要在他額上烙下輕吻的動作,卻讓他莫名地就紅了臉,竟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同床共枕三年,床第之歡亦不是沒有,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比大婚之夜還要……緊張。

  此時,門外卻忽然傳來秦冷的聲音:「王夫,您在嗎,麒麟大將軍得勝凱旋,在犬戎人中發現了一些西域人,需要您幫忙審訊。」

  周子君學識淵博,通曉多門語言,不光是講得一口流利的英吉利文,還精通多種西域話,在外事上能幫著秋耀月不少。

  便是這一聲,瞬間讓周子君一驚,他莫名漲紅了臉竟刷地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我先去,一會讓秦冷他們喚大夫來給妳換藥。」

  說罷,便匆匆離開。

  秋耀月有些失笑地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也有些莫名——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據說是周太傅從前朝司禮監裡淘出不少書扔給他觀摩,好學著怎麼伺候她,他在床第間也是溫柔多情,手段不少,如今竟這般……害羞,倒也有趣。

  「怎麼,我又來的不是時候?」一道幽涼譏誚的聲音忽然在門帳外響起。

  秋耀月一愣,隨後看著來人,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隨後淡淡地一笑:「耀日,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修挑的人影緩步進了內帳,順手放下了帳簾,隔絕外界,隨後他一臉似笑非笑地走向她:「阿姐不希望我過來嗎?」

  秋耀月看見他手上拿著藥碗,便順手接了過來,輕嗅了一下,挑眉道:「這是哈威的藥,你就不怕他藥裡有問題?」

  「他的藥物,比咱們軍醫的藥似更有效。」秋耀日懶洋洋地歪在她床上道。

  秋耀月記得哈威那時候可是比誰都不希望她死,便低頭慢慢喝了下去,笑道:「也虧得你演那麼一齣戲,苦肉計都用上了,才騙得莫利那奸詐的老獸現身。」

  彼時雖然她不肯相信秋耀日會害她,但是心中卻也不是沒有不安的,直到他刺她那一劍,電光火石間,她卻瞬間明白了一切。

  「不過疼的是我,不是你,你倒是挺下得去手。」她輕嗤一聲,將手裡的碗擱在桌邊。

  他刺她那一劍,幾乎讓她以為他真想殺了她。

  「也不全是做戲。」秋耀日慢悠悠地把玩著秋耀月垂下的一縷烏髮,慵懶地一笑:「我想對阿姐做盡這世上最卑劣殘忍的事情是真實的心情,並不是做戲,所以才能騙過莫利那老東西罷了。」

  「嗯?」秋耀月一愣,那原本該擱在桌上的碗卻因為她的手忽然一軟,竟「砰」地一聲落地,碎裂成無數片,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

  秋耀日看著身形搖晃的秋耀月,漫不經心地道:「哈威的藥也有問題,裡面下了點別的能讓阿姐舒服的藥,哈威說阿姐還有點發燒吧,我幫阿姐退熱可好?」

  他伸出手,好整以暇地等著秋耀月自己落在自己臂彎裡,隨後轉身將她輕輕地放在床榻上,看著她微微睜大的明麗眸子,輕聲道:「阿姐,為什麼要叫我耀日,妳從來只叫我日兒,或者阿日,是因為我吻了妳,所以要與我徹底保持臣子的距離嗎,真是讓人生氣啊。」

  秋耀月微微張嘴,想要說什麼,抬起的手卻酸軟無力,連著聲音也只能發出極微弱的:「你……。」

  「我什麼呢,方才聽見阿姐說這個世上我最懂妳,那麼阿姐也該是最明白我的吧,我與妳從在母體裡就在一起,妳怎麼會不明白我在想什麼呢?所以妳三番四次逼我娶妻的時候,我很生氣……很生氣……生氣得很想要對阿姐做很殘忍的事情呢。」秋耀月幽魅惑人的鳳眸裡幽光沉浮,隨後輕笑了起來。

  秋耀月死死地盯著他,眼神卻漸漸模糊,想要掙扎,卻是徒勞,明麗的眼裡卻浮現出複雜而迷離的光來,有些痛苦地喘息起來,身上也冒出細細的汗珠來。

  「放心,三天之內都沒有人會進來這大帳,妳也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妳越是這麼看我,我便越想讓妳哭呢。」秋耀日淡淡地笑著,慢條斯理地挑開懷裡人兒的腰帶、中衣、外衫。

  「自幼,我喜歡什麼,妳也喜歡,只是我情緒激烈外顯,妳卻安靜淡然,但我知道我中意的,妳必定一定也喜歡,只是妳從不輕易顯露,所以……妳傷了我,我很疼。」他在她耳邊輕喃細語:「妳大婚那日,我以為此生最痛也不過當胸一刀,卻不知道有些疼原來會越來越深,深入骨髓,所以……。」

  他俯首在掙扎的女子的雪肩落下一蝴蝶般的吻:「最痛的時候,我想要殺了妳,這個世上另外一個我,但是……。」

  他輕嘆,嘆息裡滿滿帶著譏誚寒意與一點幾不可見的……悲涼:「我捨不得……所以我只好讓自己過得不太好,過的不好一身傷的時候就沒時間想著最深的那道傷會疼,嗯,就這樣吧。」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甲胄,露出性感白皙的胸膛:「總不能光我一個人疼,微臣幫女皇陛下解除了邊境三十年隱憂,救下邊境士兵民眾無數性命,女皇陛下,請您封賞微臣。」

  秋耀月看著他,迷離的眸子裡隱約間可見一點淚光,艱難地開口:「日……兒……。」

  他輕笑,俯下身子,吻上她雪白結實的小腹:「就用妳自己封賞微臣吧。」

  ……

  燭光悠悠,蠟炬成灰淚,誰落淚三行笑寒風。

  ……

  天啟六年

  犬戎莫利可汗暴斃,犬戎皇室內亂,紛爭不休,無力犯邊。

  天啟七年初

  犬戎小皇子登位,譴使朝貢於大元,俯首稱臣,慎親王叛國逆案爆發,有御史告發其曾與犬戎莫利可汗勾結,雖證人不足,然亦有信件往來無可辯駁,親王下獄待罪。

  天啟七年中

  女皇有孕,誕下皇太子,舉國同慶,大赦天下,女帝寬仁,免去其親王頭銜,改封慎郡王,發配律方戍邊,無召永不得回。

  ……

  寒風瑟瑟,雪花飛散

  一道白影靜靜立在冰棱之上,俯視荒原大地,冰冷的風掠起他的銀色長髮,單薄的白袍,露出他豔絕剔透的面容,銀色的瞳子,如雪原之神。

  他看著大隊人馬穿過冰原遠去,忽然冷冷開口:「你讓你的母親很傷心。」

  坐在他身邊另外一道穿著白狐裘的人影慢吞吞地擦著手裡的琵琶:「我要是待在中原,只怕母親會更傷心,而你怕是要殺了我吧?」

  白影冷嗤,並未說話。

  坐在他身邊的人慵懶地抬起頭,看著飛雪的天空,同樣精緻絕倫的面容上慢慢地露出一絲冰涼而淡漠的笑:「此生,我唯一羨慕你的是,你可以恣意妄為,顛覆了一個天下,只為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我……。」

  他頓了頓,閉上眼,笑容漸深:「卻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

  身邊的人影不知何時消失了,他修白如玉的指尖優雅地輕撥起手裡琵琶琴弦,輕哼起幽幽悅耳的歌。

  那是年幼時,有小小少女笑吟吟地從母親那裡學了,哄他安眠時唱與他聽的——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

  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

  春光最愛向風中搖擺

  黃沙偏要將癡和怨掩埋

  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

  一生的遭遇向誰訴

  愛到不能愛,聚到終須散

  繁華過後成一夢

  ……

  幽幽歌聲慢慢沒入風雪,消散不見。

  ……

  遙遠的上京,大雪初停,一輪冰冷的寒日靜靜地掛在空中。

  朱雀大街上有小攤販擺出了各種熱乎乎的小食,以供人食用暖身。

  餛飩小攤上,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靜靜地坐著,看著天空的一輪寒日,嘆了一聲,分明已是中年人的沉穩氣息,聲音卻似十幾歲的少年。

  「百里家的血脈從來如此瘋狂。」

  「但他終不是國師,陛下也與四少不同,這世上從無一樣的人。」另外一道著藍色鑲狐毛大氅的男子吞下最後一個餛飩,俊美深邃的面容雖已不再年輕,卻多了讓人心折的屬於時光鍛冶而出深沉氣息。

  「時移事異,時移世異罷了。」戴著斗笠的男子淡淡地道。

  大元盛世始現,主君昌明,國泰民安,非前朝末代亂世,主君昏聵,內憂外患。

  就算是同一個人,立場不同,時世不同,選擇亦不同。

  藍衣人輕笑:「天機閣主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多愁善感。」

  「他們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太傅大人。」戴著斗笠的男子輕哼。

  兩人皆沉默了下去,許久,藍衣人看著天空,輕嘆了一聲:「又下雪了。」

  流年如舊,誰記江南那年桃花舊,北國烽煙起?

  ……

  飛雪片片,入宮城。

  有一身明黃色窈窕人影靜靜負手立於宮城最高處,遠眺北方,似穿透重重風雪深處望見的北方荒原。

  聽見有人伴著琵琶,悠悠而唱。

  愛到不能愛,聚到終須散

  繁華過後成一夢。

  ……

  大雪,

  無痕。

  曲:——《問情》江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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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7 08:11:44 |只看該作者
天書番外:摺子戲

  榴火三千里,

  曾照故人去。

  亭外古道花滿地,

  風起時,已入戲。

  樂哉新相知,

  悲來生別離。

  從來堪不破「情」一字

  問世間,幾人癡?

  ……

  九層戲臺上,水袖飛舞,粉彩胭脂化作水墨舞,花旦青衣咿咿呀呀的悠悠調子,或者婉轉曳麗,或者哀怨悲泣,唱遍人間悲歡喜怒。

  臺上戲,台下癡。

  皆是熱熱鬧鬧。

  一道窈窕沉靜的身影立在偏僻的一處閣上,靜靜地看著那臺上臺下的熱鬧,寒風輕掠起她的錦袖烏,安靜到寂寥。

  「姑姑,您怎麼在這裡,陛下方才在尋妳。」一道略顯尖利女氣的少年焦灼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女子聞言,微微側臉露出半張溫潤靜美的側臉來,丹鳳眼角微挑,頗有幾分威儀,她淡淡︰「小書,我教過你無論何時,在宮中都不得大聲喧嘩,說話勻慢溫和,行路如風拂水。」

  那小宦官聞言,秀白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隨後立刻放慢了腳步,恭恭敬敬地上前,溫聲細氣地道︰「尚宮大人,陛下有事尋您,請您與卑下同去吧。」

  靜萍方才微微頷,轉身跟著那小宦官同去。

  小書抬起頭偷偷瞥了眼靜萍端靜的面容,有些好奇地問︰「姑姑,您為何總是到這聽雲閣來看戲,這裡雖然看得全些,但到底偏了。」

  連花旦的臉都看不清楚呢。

  像姑姑身居高位女官,攝六局事,早年伺候陛下過來,在陛下面前極得臉,不輸給寧東將軍的人,在御駕台邊都是有自己位置的。

  靜萍淡淡地道︰「看戲,未必要到近處,遠觀遠聽,遠了那些熱鬧,也別有趣意。」

  小宦官正是年少好玩的時候,搖搖頭︰「這有什麼好看的,觀戲還是要近了才能顯出那戲班子裡角兒嗓子的好壞來。」

  呵,姑姑,怕是宮裡好戲看多了,才不稀罕這熱鬧,只是這觀戲還是要近了才能品出角兒嗓子的好壞來。

  ……

  靜萍腳步微微一頓,耳畔似響起另外一道清雅柔和的少年的笑聲來。

  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似有些遺忘的、久遠的記憶悄悄浮現。

  「姑姑,怎麼了?」小宦官見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不禁有些疑惑。

  畢竟陛下還在等著呢。

  「沒什麼。」靜萍沉默了一會,淡淡地道。

  小書看見她的臉色帶著一點寒意,愈顯得神色間淡冷,他也不敢再多問,便輕聲道︰「姑姑,咱們還是快些吧,看陛下的樣子當是有急事。」

  天邊忽捲落一陣寒風,吹得人身涼,靜萍抬起眸子,看向天空,便見一點點飛落的白點。

  片片似花瓣落英從天而落。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神情有些惆悵︰「又是一年冬至了。」

  時光得真快,大元開國已是第五年。

  ……

  待靜萍匆匆趕到太和宮時,便現宮裡內外一片燈火通明,人人神色緊張,哪裡有過冬至的樣子。

  她注意到太醫署的人幾乎全部都到了太和宮,正依次進暖閣裡等候召見。

  她不由心中微緊,加快步伐一邊讓人通報一邊徑自進了宮中。

  一個大太監匆匆出來,一見她,便道︰「哎喲,我的尚宮大人,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快快進來。」

  說著竟不顧禮儀一把將靜萍拖進了內殿。

  「小顏子,這是出了什麼事。」靜萍見狀,心中一緊,如無大事,小顏子不會這般不顧大總管的身份做出失態的樣子來。

  小顏子臉色凝重到陰沉︰「出大事了,今日早些時候,日殿下就不舒服,但並無大礙的樣子,但晚上看戲的時候,日殿下玩著玩著忽然倒了下去,起高熱來,月殿下在一邊抱著不肯放手,等到太醫來的時候,還在診斷,月殿下也跟著倒了下去。」

  小顏子頓了頓,聲音低沉︰「太醫懷疑,是出天花。」

  「什麼,天花!」靜萍心頭一緊,如遭雷擊,神色也跟著沉了下去︰「太女殿下也……。」

  竟然是天花!!!

  這恐怖的疫癥不知奪走過多少人的性命,不論平民百姓或者達官貴人,不分貴賤,都不會被閻王爺網開一面。

  待靜萍匆匆到了內殿門口,便看見內殿裡的宮人和太醫們人人臉上都戴著口罩,穿罩衣、戴手套。

  這是女皇陛下的堅持,陛下似乎對這護理一道極為講究,也因此在行軍打仗中降低了一半以上士兵的傷亡。

  香爐裡燻艾的味道和烈酒的味道混合成古怪的味道飄散了一屋子。

  她和小顏子也匆匆地換了一身防護的衣衫,方才進門。

  殿內唯一沒有防護措施便是坐在床邊的女皇陛下,與甚少出神殿的白袍一身清冷如天上雪的國師。

  靜萍不由一驚︰「陛下!」

  她在前朝時就是伺候前朝皇后的女官,自然知道那時還是攝國公主的國師出過天花,因此不擔憂,但是陛下……

  「我少年時也出過天花,師父治好了我。」秋葉白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靠在身後之人身上。

  百里初澤容色依舊是那種令人不敢逼視的驚艷絕倫,只是原先那些靡麗的黑暗冷詭淡了許多,這些年倒是愈清冷淡漠,頗有出家人的出塵絕俗之氣。

  便是此刻,一雙小兒女都躺在床上燒得臉兒通紅,很有可能得了惡癥天花,他的容色依舊是淡漠的。

  若不是靜萍見過這位殿下與自家陛下相處時的那些偏執與瘋狂……大約也不信他會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陛下,既然您的師父治好過您,可還記得方法?」靜萍看著床上自己一手照顧大的一對小兒女,止不住地心疼和擔憂。

  秋葉白已經盡力做一個母親,但她畢竟是一國之帝,雖有國師一同幫著處理國事,但大元立國五年,尚未穩妥,還有不少反對女皇和女子為官之音。

  太多太多的政務和責任佔據了她的時間,只能每日見一見自己的小兒女,閒暇時才得空親自教養一會。

  大部分時間都是她這個尚宮和周宇周國公在看著兩個孩子,或者說……看著日殿下。

  月殿下早早就能體諒父母的苦處,除了自己努力完成所有的太女功課,還一直以長姐的身份在悉心看護和教養弟弟。

  宮裡人大多更喜歡生得玉雪可愛又聰明又伶俐的日殿下,但那少年早熟的小小少女一直讓靜萍多一份憐惜。

  如今看著她躺在床上還死死抱著弟弟的小胳膊,皺著小眉頭一副操心的樣子,她就心疼極了。

  「當年我出天花也不過與月兒、日兒同齡,燒得昏昏沉沉,實在不記得到底用了什麼藥。」秋葉白看著自己的小兒女,心中實在難受又愧疚,卻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交代事情。

  「那……。」靜萍和小顏子心中都是一涼。

  「我只隱約記得當時我和師父都在蜀中唐門探訪故友,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雲姨。」秋葉白繼續揉眉心,努力回憶。

  「就是小池聖女的母親,蠱毒同源,她也是唐門家主座上賓。」她繼續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裡低聲道。

  「似乎治好我的天花,主要還是靠了雲姨,但具體的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忍不住狠狠地一捶床柱。

  「不要傷了自己。」百里初澤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將她的手包在手心裡。

  「即刻派人去苗疆尋找九翠公主,她已經是苗疆聖女,想來多少能有法子!」百里初澤不是不心疼孩子。

  秋葉白靠在他懷裡,臉色蒼白的頷首。

  「殿下們的病,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能堅持多久。」百里初澤冷冷地看向跪了一地的太醫。

  太醫們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低低議論起來,醫正方才硬著頭皮道︰「一個月,臣等一定竭力而為!」

  「苗疆快馬加鞭到京城要兩個月,你們……。」百里初神色一寒,幾乎嚇得那些太醫們跌倒。

  「不要太為難他們,我們用我們自己的方法盡力讓孩子們挺過第二個月!」秋葉白反手握住他的手,低聲道。

  她不是草芥人命的帝王,自然知道即使後世也有醫者不能之事。

  讓天花病人撐過一個月,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陛下萬歲,謝陛下饒命!」太醫們紛紛磕頭。

  空氣裡一片壓抑的氣氛。

  ……

  靜萍從宮裡出來的時候,端麗的容色一片陰沉,散出的寒氣讓一邊的小宮女和內監們大氣不敢出。

  「傳陛下口諭,即刻開闢霜花院為病人集中護理地,從御醫院調集所有的艾草、烈酒燻染各宮,各宮之間固定通傳消息之人外,皆不允許踏出宮門一步,全宮戒嚴,御醫院會派出御醫領人定時定點巡查問診,若有人不適隱瞞不報者……。」

  尚宮大人目光冷沉地掃過跪了一地的宮人,唇間吐出一個字︰「斬!」

  所有人都忍不住瑟瑟抖起來。

  靜萍抬頭看著飛雪的陰沉天空,輕嘆了一聲——

  這個冬日,真冷啊。

  ……*……*……*……*……

  這一次的天花來得又凶又快,不光是宮城內,就是上京裡也開始飄蕩著艾草、烈酒和燃燒屍體的詭異味道。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不是行色匆匆,所有人的心都進入了寒冬。

  壞消息是每日死人、患病的數字在不斷地增長,上京已經封了城。

  好消息是上京的人心惶惶並不影響京城之外的地方,女皇陛下依舊照常處理政事,並且明確通傳天下,她和國師都得過天花,是免疫之體,不必擔憂,所以暗地裡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就歇了下去。

  還有一個好消息——苗疆聖女九翠雖然閉關不得出,到了煉蠱的要緊關頭,一旦她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但是她明確地表示她確實有可以治療天花的秘法,已經派了人授與南地醫官局的醫官長,醫官長沒有走陸路,走了海路,一路順風順水,換乘快馬車一個月零十天便趕到了上京。

  今日正是醫官長到的日子。

  「尚宮大人,南地醫官局的醫官長已經進宮了,現在過了玄武門,已經往承天門去了。」一名小宮女恭恭敬敬地上前對著靜萍道。

  「姑姑,咱們走吧?」小書舉著傘為靜萍擋去漫天飛雪,將手爐遞過去。

  靜萍接了手爐,看了他一眼︰「你站得離我近點,不要被雪弄著涼了。」

  小書笑咪咪地湊過去,扶著靜萍的胳膊︰「大人,那就讓小書扶著妳吧?」

  因著醫官已經到達,靜萍的心情也好了些,看著小書的樣子便露出了一點笑︰「輕浮。」

  小書也只當沒有聽見,扶著靜萍前行,其餘宮女和太監們都撐著傘跟在他們身後。

  尚宮局離承天門極近,所以靜萍一行人到了承天門的時候,那南地的醫官長尚且未到。

  「無念大人很快就要到了,尚宮大人稍等。」早已侯在承天門處的禁軍對著靜萍恭謹地抱拳。

  「嗯。」靜萍淡淡地點頭,對著身邊的小書道︰「讓你們準備的狐毛披風、暖爐、熱水、粥水準備好了嗎?」

  小書笑盈盈地道︰「姑姑放心,狐毛披風這會子還是熱的,暖爐更不要說,洗漱熱水都暖和得很,粥水也是入口即化,務必保證醫官們到陛下面前的時候都精氣神足足的。」

  醫官一路趕來,必定極為勞累,但是如今並沒有時間容他們洗漱,一切都必須在從承天門到太和宮的這段距離一路走一路處理完畢。

  「嗯。」靜萍微微頷。

  小書瞅著遠遠地來了一架馬車,有些八卦地嘀咕︰「這位醫官長大人的名字也真是有趣,竟然有人姓無嗎,無念、無念不像個名字,倒似個法號。」

  靜萍看著馬車漸近了,便領著人端莊地迎上去,同時淡淡地道︰「聽說這位醫官長半道出家學醫,但卻技藝上佳,融匯苗醫與我中醫,一手銀針救人無數,不收診金,只拿俸祿,倒也算是個活菩薩,還有苗民給他建了生祠,道是華佗轉世。」

  說話間,那馬車已經在她的面前停下,駕車的御林軍跳下馬車,對著靜萍一拱手︰「尚宮大人,事情緊急,我們先將無念大人送到了,其他南地醫官還在後頭。」

  靜萍矜淡地點頭,對著馬車上的人道︰「請無念醫官下車,妾為尚宮局尚宮,尚宮局已經準備下一切醫官大人需要之物。」

  馬車簾子一掀開,跳下來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童子,隨後那童子掀起簾子,扒拉出來一個藥箱。

  駕車的御林軍立刻上前伸手將坐在車裡的人扶了下來。

  那無念大人低著頭,下車動作有些慢,但是卻極為優雅,行動之間頗有行雲流水的風雅,雖然一身醫官袍因長途跋涉看著有些皺,卻依舊不影響他通身的斯文氣度。

  尚宮局的諸位宮女們都在看見醫官大人俊秀的容顏時,忍不微微紅了臉。

  這位醫官大人雖已經過了韶華,但時光卻似只讓他看起來越氣度從容。

  只可惜……那蒙著黑紗的眼,足以說明這位大人是個——瞎子。

  白璧微瑕,多了讓人嘆息之處。

  所有人都在暗自欣賞醫官大人的俊雅與氣度,感嘆他的不幸,唯獨小書注意到了自己扶著人竟渾身僵硬,僵硬之後,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他擔憂地悄然望去,卻見靜萍的臉色一片慘白,如受了極大的衝擊,幾乎站不住。

  小書悄悄地扶住靜萍,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時擔憂地低聲道︰「姑姑,姑姑……尚宮大人!」

  但一向沉穩、靜雅、威儀的尚宮大人竟這般失態。

  連幾個御林軍都發現她的不對勁了。

  「尚宮大人?」一名御林軍有些狐疑地看著靜萍。

  靜萍身形晃了晃,反手死死握住小書的手,閉了閉眼,才低聲道︰「無事,只是想起宮內陛下要等急了。」

  「卑職見過尚宮大人。」無念扶著那小童子的手對著靜萍微微欠身行禮。

  「……。」靜萍看了他片刻,隨後移開目光,扶著小書轉身︰「來人,伺候無念大人一路洗漱,仔細不要讓大人受涼和……摔了。」

  「是。」宮娥和太監們一擁而上,訓練有素地扶著無念向宮內而去,一路上伺候他簡單洗,即使一路地滑,無念又看不見,但是竟是一步都不曾出錯,行的進度也有如常人。

  靜萍卻一路走著,都覺得每一步都那麼艱難。

  無念喝過粥,洗漱完畢的時候,也快走到了太和宮。

  他忽然輕聲道︰「尚宮大人真是讓人敬佩,將宮裡的人都調理得這般能幹俐落。

  靜萍僵了僵,沒說話。

  氣氛有些尷尬,宮娥和小太監們都有點面面相覷,一向最講究禮儀的尚宮大人今日是怎麼了?

  無念卻似並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沉默著繼續前行。

  到了太極殿,靜萍忽然停下了腳步,聲音有些僵木地吩咐︰「小書,將無念大人請入太和宮。」

  小書有些驚訝,姑姑竟然不進去了?

  她一向極為擔憂太女殿下和日殿下,恨不得日日陪伴在兩個孩子身邊,這會子竟然不進去?

  但是他很有分寸地沒有問,徑自扶著無念向殿內去︰「無念大人請。」

  無念也不多言,只朝著靜萍微微頷首,便領著那小童子向內殿而去。

  快進內殿的時候,無念忽然微微側臉問扶著自己的小書︰「方才尚宮大人喚你小書,不知小公公是哪個小書?」

  小書幾乎以為他是能看見的,只是覺得這個人真是奇怪,便道︰「咱家姓唐,乳名喚作唐小輸,姑姑說這個名字不吉利,便替我改名書香世家的書。」

  無念聞言,若有所思一般笑了笑︰「姑姑改的嗎……是個好名字。」

  小書見他這般說話,語氣清淡,卻跟著他叫尚宮大人做姑姑,不禁暗自翻了個白眼——姑姑也是你叫得的,真是太自來熟!

  ……

  靜萍靜靜地站在太和宮的門廊上,望著漫天飛雪,神色漸漸愈複雜,她幾乎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情。

  只是平靜的心湖早已驚濤駭浪,痛、怒、悵然、悲傷甚至……歡喜?

  太多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幾乎讓她不能自己。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忘懷了過往。

  卻沒有想到再一次面對那個人的時候,她還會失態若此。

  她閉了閉眼,露出個自嘲的笑來。

  無念,無念,什麼無念,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能一眼認出,那人分明就是前朝望族襄樊楚家的嫡出大公子楚雲飛,後來被前朝帝王滿門抄斬,淪落風塵之地,名耀上京的綠竹樓——天書公子。

  曾經是她手下的席得意弟子。

  更是後來背叛四少,和毀了她的人!

  為什麼呢?

  為什麼還要再次出現!

  喚醒那些……過往。

  靜萍緊緊地握住自己面前的欄杆,微微睜開的丹鳳眼底一片森寒,卻有一點水珠從她眼底落入雪中。

  ……

  內殿

  「陛下。」無念恭敬地跪下行禮。

  秋葉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後又恢復了正常︰「可知道要做什麼?」

  無念平靜地道︰「罪臣明白。」

  秋葉白轉過身,負手而立,淡淡地道︰「朕只想聽到好消息。」

  無念恭敬地叩︰「罪臣領旨。」

  隨後起身向躺著的一對小人兒而去。

  兩人間流轉著一絲詭譎的氣氛,皆看在一邊的白衣人眼底。

  他美麗的銀眸裡寒光微現,隨後起身,無聲無息地站到了秋葉白的身後,似宣誓所有權。

  秋葉白此刻卻無心計較,只握住了他遞來的手。

  「月兒和日兒都會沒事的。」他輕聲在她耳邊。

  秋葉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閉上眼。

  ……

  時間漸漸地流逝,天很快就黑了。

  靜萍也不知自己在殿外站了幾個時辰,宮人們勸了她幾次進去,她卻不為所動。

  她在等著,等著消息……

  卻不願意進入有那人所在的地方。

  但寒冷的風,卻讓她漸漸地平靜了許多。

  畢竟,她早已過了不能控制情緒的年齡。

  「姑姑仔細凍著。」隨著少年宦官溫柔恭敬的聲音響起,一件鑲狐毛的披風披上她的肩頭。

  靜萍微微側臉看了眼少年純潔細白的臉,眼底神色微深,忽問︰「小書,你今年在我身邊幾年了?」

  今朝陛下出身江湖,一直不喜前朝宦官閹人身體的制度,何況女帝當政,後宮裡不需要什麼宦官,從立國那日起便立下了大元永無宦官的祖制。

  這些宮裡伺候的人,都是前朝留下來,無處可去的最後一批宦官。

  小書便是最小的那批宦官之一。

  「從新朝起,小書就伺候姑姑也五年了,今年已經滿十五了。」小書笑咪咪地道。

  靜萍一頓︰「十五了……。」

  十五了,當年那人初見時也是十五吧?

  小書關心地看著她︰「姑姑,怎麼了?」

  靜萍看著小書單純的眸子,輕聲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罷了。」

  小書遲疑了片刻︰「若是不開心的事情,姑姑便不要記得吧?」

  靜萍看著他,許久,才輕聲低喃︰「不開心的事,便不要記得了。」

  能忘嗎?

  ……

  經年隔世,她彷彿還能聽見時光深處還有伶人在唱那一折《謝娘》——

  謝娘寫一春魚雁無消息,

  謝娘寫半塘荷風穿廊去。

  謝娘寫明月夜梧桐雨燕樓西,

  謝娘寫霜雪白頭是歸期?

  梨園花落遲,

  曲中盡相思。

  唱罷戲馬台初相遇

  ……

  那年孽緣初見,綠竹樓裡名伶婉轉吟唱,有青蔥秀美的十五少年,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叩長拜——

  「天書,拜見姑姑,日後願承教誨。」

  ……*……*……*……*……

  「最近好事一樁接一樁,日殿下和月殿下的病情都大有起色,眼見著就要大好了,宮裡除了護理處,其他地方都解了禁,大夥的心情都活泛多了。」小書笑盈盈地捧著熱茶遞給靜萍。

  靜萍接了熱茶,垂下眸子輕品了一口︰「嗯,宮外的情形也大好。」

  「看來那位無念醫官大人真是很有本事。」小書有些興奮地道。

  「多謝小公公謬讚。」一道優雅溫潤的男音響起。

  小書抬眼一看,又高興地道︰「無念大人。」

  無念提著醫藥箱慢慢地跨過門檻進來,朝著小書微微頷首,又向靜萍微微一笑︰「尚宮大人。」

  小書立刻起來幫他提藥箱,一臉敬佩︰「大人好生厲害,若不是您眼睛上纏著黑紗,小書還以為您真的能看見呢。」

  無念只是動作稍慢,但是舉手投足風雅之餘,都與常人無異。

  「小書,去添些炭火。」靜萍淡淡地吩咐。

  小書這才察覺自己說錯話,盲人面前說盲字本就不禮貌。

  無念慢慢地走過來,彎下腰輕摸了摸面前的桌子,方才坐下︰「不要怪小書,他是無心的。」

  靜萍冷眼看著他緩慢的動作——即使他盡力如常人,卻還是能看出他做到今日這般地步,付出了不少努力。

  「尚宮大人似乎不太愛說話。」無念坐下後笑了笑。

  靜萍咬了咬唇,別開臉,壓低了聲音︰「大人過慮了。」

  她不想面對他,不想看見他,每一次,面對他的時候,她的心緒便不能平靜。

  說不上是恨了,也說過不恨了,時光過去那麼久。

  但卻依然不能釋懷。

  更不想被他認出來,所以不想說話——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在他面前提過她的名諱。

  無念輕嘆了一聲︰「念某雖然眼盲,心不盲,尚宮大人雖不喜在下多叨擾,但今日我是與尚宮大人商議京城疫病之事,只怕還是要叨擾了。」

  說著,他伸出修白的手去摸桌上的茶水。

  卻不想,一下子摸到了剛剛燒開的銀壺。

  靜萍一驚,抬手便拍開他的手︰「小心!」

  卻不想她原本就心緒不寧,這般用力便過大了些,竟一下子將那銀壺子整個都打翻。

  滾燙的熱水瞬間潑了出來。

  她瞬間站了起來,就要拖開無念,卻不想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無念準確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拽,竟將她整個人拖向另外一個方向。

  兩人一下子跌在一處,還滾了幾滾。

  「尚宮大人,妳沒有傷著吧?」無念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地響起,幽幽淡淡,卻帶著關懷。

  他的呼吸輕拂過她的臉頰,莫名地帶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顫慄。

  與彼此交疊的身體,喚醒了靜萍許久之前的那些記憶——那慾望交織的軀體,滴落的汗水和眼淚,無盡的顫抖……混雜著屈辱的快感。

  她僵如木石,不能動彈。

  「尚宮大人?」無念卻似沒有發現身下人的異常,伸手在她身上摸索著。

  「你……幹什麼!!!」靜萍終於反應了過來,尖利著嗓音,顫抖著狠狠地一把推開身上的人。

  無念一下子跌撞在桌子邊,額頭磕上小桌,即刻就見了紅。

  「無念大人!」進來送炭的小書和宮娥瞬間驚叫了起來,衝過去各自扶起無念和靜萍。

  「我無事。」無念苦笑,隨後轉頭似在判斷靜萍所在的方向,歉聲道︰「卑職只是醫者習慣,擔心尚宮大人被燙傷,一時間忘了尚宮大人不是卑職的病人。」

  醫者父母心,病人不分性別。

  何況他……看不見。

  靜萍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情有些複雜,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我小題大做了。」

  她頓了頓,吩咐小書︰「去,帶大人去處置傷處,將我房間裡的人蔘給大人送去。」

  無念起了身,只捂著額上的傷,淡淡一笑︰「不必了,人蔘活血,吊命,卑職並未命懸一線,小傷用了這大補,只怕出血更多。」

  說罷,他慢慢地向門外而去,一邊的小宮娥緊張地扶著他,只怕他有個閃失。

  靜萍看著他伸手摸摸索地慢慢前行,動作雖然依舊很優雅從容,只是那染了血色的單薄的背影卻莫名地顯出一種蒼涼與蕭索來。

  「如果無念醫官沒有瞎的話,不知該是何等的風華?」小書有些羨慕,又有些感慨地道。

  「面如西嶺雪,眸如天上星,玉姿天成,妙筆落書,盡寫天下風流……。」靜萍垂下眸,腦海裡浮過多年前的那些門庭若市,那個人所得的讚譽。

  她一手教出來的謙謙公子,如玉君子……一刀刺她最深的得意弟子。

  ……*……*……*……*……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落雪的日子漸漸多了起來。

  宮裡完全恢復了正常,上京也慢慢地恢復了生氣。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遲來的新年。

  正因為遭此大劫,所以民眾需要一些喜氣來沖散那些沉鬱,所以愈顯得熱鬧。

  宮裡更是準備慶宴,慶祝兩位小殿下平安好起來,雖然秋葉白吩咐了不得大操大辦。

  但劫後餘生,所有人都想著法兒能做得喜慶點,改善心情,又搭起了九層戲台,只願除夕守歲能熱熱鬧鬧。

  「尚宮大人,這般熱鬧,是在搭戲臺子嗎?」素藍色的修長人影靜靜地站在閣樓邊,微微抬起頭看向前方。

  若不是他眼上蒙著紗布,她幾乎以為他真的能看見。

  「嗯。」她淡淡地頷首。

  這些日子過去,她雖然還不能做到在那人面前神色如常,但是語氣維持正常卻並不難。

  那人總要回南疆的,待他離開,便永不再相見。

  她會忘卻一切,回復正常的她——人人尊敬的尚宮大人。

  無念忽然輕聲道︰「少年時,下官也極喜歡看戲,看那臺上的戲子唱得婉轉動聽,打得熱熱鬧鬧便是好的,後來遭遇大變,我遇見了一個人……。」

  靜萍心中一跳,卻不由自主地力持平靜地問︰「什麼人?」

  「我的師父。」無念微微一笑,彷彿透過眼前的黑紗看向戲台,也看見極為遙遠的過往。

  「她說,觀戲,唱念坐打皆是外物,要能觀那戲裡人悲歡離合,誰能讓你跟著或悲或喜,才是好戲、好人。」無念微微一笑︰「下官深以為然。」

  靜萍卻不再說話,只沉默地看著不遠處的戲台,冷冷淡淡地道︰「戲不戲,人不人,鬼不鬼,師不師,徒不徒,前朝的那些事情皆是過眼雲煙,無念大人也不似尊師重道的人。」

  「這是尚宮大人與我說得最長的話了吧。」無念輕嘆,側臉向她︰「不過您怎麼知道下官不尊師重道?」

  靜萍瞬間啞然,隨後冷冷地看著他,卻輕嗤一聲,不願再多言,轉身就要走。

  但下一刻,卻被人拉住了手腕。

  「無念醫官,你作甚?」靜萍怒道,但是她記得上次的誤會,她不想第二次失態,並無太大的動作。

  無念捏住她的手腕,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在她幾乎要拂袖而去的時候,忽然嘆了一聲︰「尚宮大人,妳似也感染了時疫——天花。」

  靜萍瞬間一驚,臉色微微白。

  「什麼!」不遠處抱著披風過來的小書瞬間驚叫了起來,臉色大變。

  無念微微顰眉,轉身吩咐︰「都不要過來,我就帶著尚宮大人留在這殿裡,你們將我們需要的東西送來就是了,我會照顧好她的。」

  靜萍很想反對,心中更惱怒,但是她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她身為尚宮自然知道他的安排是最合理的。

  宮裡的疫癥好不容易才漸漸壓了下去,如今若是又起來,又臨近年關,只怕不但掃了所有人的興致,也會帶來潛在的危險。

  她沉默著接受了這個安排。

  在女皇陛下親自過問下,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只是自願進來照顧她的人,除了小書便是無念,小書幼年也得過天花。

  其餘宮娥,她並不想連累她們,那些剛剛好起來的宮人,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又怎麼顧得上她。

  但這就有個很尷尬的情形——

  「小書,不要過來!」燒得頭昏腦漲的尚宮大人一身快被汗水濕透了,四肢無力躺在床上卻不肯讓小書伺候她更衣沐浴。

  小書著急得不行,他一個小太監,忌諱什麼?

  前朝妃子的身子,他多看過,但是偏偏姑姑不知道有什麼禁忌,除了宮女從不讓人近身伺候沐浴。

  無念端著藥過來,將手裡的藥物遞給小書︰「你拿去熱熱和準備熱水,我來勸。」

  小書一驚,他這個太監都不能就近伺候,何況無念這個男人……

  但是他一看見無念平靜的面容和他眼睛上的黑布,小書瞬間就放心了。

  醫者父母心,何況大夫是個瞎子,能看見什麼?

  待無念靠近床邊,靜萍卻越僵木,咬牙怒道︰「滾!」

  她更不會允許他碰她!

  「尚宮大人,醫者父母心,您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我又是個瞎子,您在忌諱什麼?」無念的聲音冷了下去,甚至帶著嚴厲。

  「還是妳想以後再也見不到日月二位殿下?」

  說別的,也許靜萍無所謂,唯獨那兩個孩子是她的心頭肉,她一生無兒女……放不下自己照管長大的兩個寶貝疙瘩。

  她閉了閉眼,咬牙道︰「去叫小書過來!」

  「小書只有十五歲,他比妳還矮了一個頭,抱得動妳嗎?」無念並不客氣。

  靜萍僵了僵,許久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冷冷地道︰「我自己來,你等著!」

  她艱難地一點點去解自己的衣衫,無念沒有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他眼睛上蒙著黑紗,她卻覺得自己在他眼底一絲隱藏都無。

  那種難堪和窘迫讓她幾乎沒法子支撐自己起來換下衣衫,她才站起來,便眼前一花,暈乎乎地倒了下去。

  昏迷過去前,她只聽見頭上傳來一聲輕嘆,隨後,她就感覺自己被人一點點剝光,雖然燒了地龍,但涼冷的空氣還是讓她渾身微顫。

  但是隨後,她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並且那人似怕她著涼,緊緊地抱著她,慢慢地走著。

  耳邊傳來幽幽低笑︰「姑姑的身子一如多年前那般纖細美好,保養得宜。」

  他慢慢低下頭,在她唇上輕吮。

  靜萍熱血一沖腦門,徹底地——暈了。

  再醒來的時候,便感覺一股熱乎乎的氣直逼臉上,有什麼東西在她身上遊走。

  她勉強睜開眼,只看見一雙秀白的手在她一絲不掛的嬌軀上遊移,她勉力地抬起眼,卻因著自己浸泡在藥水裡,蒸汽朦朧,看不清眼前的人的表情。

  「你幹……什麼……走開……。」

  「我在為姑姑推拿。」無念淡淡地道。

  靜萍咬牙︰「滾開,本尚宮不需要……!」

  他那些動作,那些令人羞恥的動作,簡直是在挑逗,哪裡像在推拿。

  她不蠢!

  「姑姑……。」他輕嘆了一聲,垂下臉,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靜萍,妳還要瞞著我嗎,我興許比妳還熟悉妳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靜萍瞬間臉上血色盡失,顫聲道︰「你……你……。」

  看著他淡然含笑的面容,她瞬間記起當年所有的記憶——他就是這麼微笑著奪走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自尊,奪走她的身體與貞潔還不夠,偏要逼她認清楚她也是會隨著他的手段,在他身下一次次興奮與哭泣——用的還是她教他的手段。

  靜萍近乎崩潰地蜷縮起了身子,潸然淚下︰「楚雲飛,天書公子,你還要折辱我到什麼時候,你毀了我的驕傲清高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

  她嘶啞地喊出了聲︰「你不去死!」

  原本伸出去秀白的手僵在半空,無念許久才輕聲道︰「靜萍,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折辱妳嗎。」

  他頓了頓,輕輕地譏誚地笑了起來,笑容寂冷︰「我從很久以前就說過,我並不對妳說謊,天書從未後悔抱過妳,只恨沒有早點破了所謂的師徒之界。」

  無念抬手輕輕地扯下自己眼上的黑布,他的眼睛周邊燒傷的痕跡已經褪去了,但是曾經一雙點漆妙目卻依舊渾濁沒有焦距。

  他卻似能看見她一般,輕聲道︰「姑姑,妳就那麼想我去死嗎,十一年了……。」

  他沒有再繼續說話,只慢慢地轉身退出了屏風,喚來了小書。

  ……

  靜萍閉上眼,淚如雨下。

  是的,十一年。

  還要如何?

  還能如何?

  接下來的十幾日,小書雖然在幫著她打理雜物。

  但是一些泡澡換衣甚至如廁還是無念親自動手——小書實在太矮了。

  只是無念再沒有多餘的話,照顧她的時候,皆止乎禮,那日的一切,彷彿不過是她昏昏沉沉的日子裡的一個夢。

  她好像夢見又回到了綠竹樓,四少慵懶風流地與姑娘們調笑,天琴懶洋洋地彈琴,天棋惱火地拿棋子去砸毀了他棋局的天畫。

  歲月靜好,人如初見。

  她靜靜地磨墨,天書在一邊寫字,寫完便抬頭含笑拉她的手︰「姑姑,妳看我寫得可好?」

  她一愣,那少年卻靜靜地握住了她的手,越握越緊,她再細看,卻見他已經不是少年模樣,而是沉穩安靜的青年,靜靜地看著她︰「姑姑,妳很希望我死嗎?」

  轉眼間,她便看見自己手裡的長劍刺入他的胸膛,鮮血四溢。

  她梭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

  「小心,妳身子還虛弱,不要太用力。」熟悉的女音在她頭上響起。

  靜萍愣了愣,轉臉看過去,見秋葉白在一邊遞來溫水,她鬆了一口氣,沒看見那人在,卻也不知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

  見靜萍接過水喝了下去,秋葉白輕嘆了一聲︰「妳還恨他嗎?」

  無念或者說天書,一直在南地行醫,將功折罪,又或者這才是他的本性,憑借他的頭腦和才華一路成了人人稱頌的神醫,她卻沒有告訴靜萍。

  原本想著他們不會再見的,卻沒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靜萍沉默了下去,許久,她忽然問︰「今天什麼時候了,四少?」

  秋葉白道︰「今日是除夕。」

  靜萍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飄來的戲聲,一點風雪落進窗縫裡,飄飄灑灑,她知道窗外此時必定大雪紛飛,似要將人間的一切都掩埋。

  她忽然間想起那個夢,想起這些日子的相處,彷彿一切都遠了。

  生生死死浮生不過——大夢一場。

  她輕輕淡淡地道︰「不恨了,橋歸橋,路歸路,到底師徒一場,他……。」

  靜萍輕嘆了一聲︰「他要走就隨他,要留在京城也隨他,兩位小殿下缺不得好大夫。」

  她恨了十一年,又如何呢?

  放不下的是自己,留不住的是過往的情誼。

  秋葉白看著她,忽然又問︰「那妳,中意他嗎?」

  靜萍僵住,隨後有些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四少,妳很閒嗎,既無恨,又何來的愛。」

  秋葉白沒有再多言,只是看著安靜喝藥的女子輕嘆了一聲,卻沒有再多言。

  靜萍卻在那一聲嘆息裡,手微微一抖,卻垂下眸子,不言不語。

  臺上戲如人生,

  台下人生如戲。

  ……

  兩道修長的人影靜靜地立於閣樓上,凝望著九層戲臺上水袖蹁躚。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不擇手段,居然讓姑姑染病,真是卑鄙。」一道微沉淡冷帶著兵戈之銳的聲音響起,只是伴著他艷麗深沉的面容,卻顯得有些怪異。

  另外一道人影,俊秀的臉上蒙著黑紗,他輕描淡寫地道︰「林先生,或者北宿將軍大人,你我原本就不是同道中人,你現在要去告我,也不奇怪。」

  他頓了頓,隨後微微一笑︰「至於陰謀詭計,林先生莫要忘了,當初不是我的不擇手段,你如何成為隼飛大王的心腹,如何替四少拖延七日的時間?」

  北宿將軍冷嗤一聲︰「你不都算準了陛下心疼靜萍姑姑,所以沒有戳穿你的手段。」

  「若她只懼我,恨我,怨我……只想要我的命,我雙手奉上,可但凡她心曾悅我,我便總要搏一搏,我等了十一年,卻沒有太多十一年可以浪費。」無念淡淡地道,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北宿將軍冷笑︰「然後呢,你聽見了,她不恨你了,更無心於你,你下輩子大概都要浪費了。」

  「天棋,你做了將軍,話卻越來越多了,四少不嫌棄你嘮叨嗎。」無念淡淡地道。

  北宿聽著那名字,艷烈的容色陡然一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叫我那個名字!」

  說罷,他一轉身,足尖一點如大鵬飛身而去。

  無念沒有多言,只是抬靜靜地感受著漫天風雪掠過自己的面頰。

  四少的嘆息,天棋不明白,姑姑妳也不明白嗎?

  既無恨,又何來的愛,

  那麼,姑姑。

  妳,至少曾經愛過,是嗎?

  恨之欲其死,愛之欲其生。

  下一個十一年,妳願我生,還是願我死?

  一陣寒風掠過,他低低地咳嗽,像是要將自己的肺咳出來一般,白色的帕子上一點殷紅如胭脂。

  無念低低地笑,慢慢握緊手裡的帕子。

  前半生,他為家族平反而活,後半生,他想為自己唱完那這一齣摺子戲,唱到曲終人散。

  臺上伶人幽幽細細地唱著那一折婉轉淒麗的《謝娘》——

  謝娘寫一春魚雁無消息,

  謝娘寫半塘荷風穿廊去。

  謝娘寫明月夜梧桐雨燕樓西,

  謝娘寫霜雪白頭是歸期?

  燈影中誰身披七重彩衣,

  ……

  用一生演了這麼一齣戲。

  待年月將深情磨個遍再還時,

  ……

  戲台下他遲遲不肯離席。

  一瞬間恍如隔世……

  ------題外話------

  《謝娘》是一首歌,大家可以去聽,很合適靜萍和天書的故事。

  留個開放式的結局,也許更合適他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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