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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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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當菊者迷(花魁招夫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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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00:06: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尋常時候,天不會這麼快就黑,但外頭的雨持續下著,似乎變大了些,天空灰濛濛的,瞧不透一絲光輝,而房中更是陰暗。

鹿蒼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心一分為二,遊移著、苦惱著,相互辯駁。他向來清楚心中的目標,果斷嚴謹,從未如此優柔寡斷。

是他的期望太高嗎?當真相攤在眼前,受傷更重。

心悶著、痛著,想到那張容顏,她笑的模樣和哭的模樣——

“我嫁給你,你姓什麼,我就跟著姓什麼……”

“你是我家相公,便在我的保護之下……懂不懂?!”

“為什麼想保護你?嗯……你是我的男人呵……”

“我沒有背叛你……我沒辦法這麼對你,也不能傷害你,我說的話是真的,我想守護著你,想成為你的親人,永遠在你身邊,我心裏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贈君淡菊,暗香留意。我送你的小粉菊,可是我最心愛的……你喜歡不?”

砰地一響,拳頭落在桌面,他雙目緊閉又緩緩睜開,下意識移向臨窗小幾上的那盆粉菊。起身,他步近窗子,手指觸摸著細致花辦的同時,終於瞧見壓在盆栽下的一張小紙:心微突,取至眼前一看——

菊衷秘,局中秘,泥埋戒指長伴君,情在其中可知意?

光線昏暗,勉強可辨,他看著紙上女子纖秀的字體,雙目陡地細瞇,兩指跟著探進盆中泥土,小心翼翼地撥開,竟找到一個用布巾包裹的小東西,揭開一瞧,血鹿戒指完整無缺地躺在裏頭,昏暗中,紅玉璀璨,光華不減。

一時之間,他不能呼吸。

情在其中可知意?她問他——我心裏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洪流猛然襲來,卷盡所有困惑。

他忽地推開房門,四下張望,幾名丫鬟、僕役早被他嚇得不敢近身,能躲多遠便躲多遠。想開口問人她跑哪兒去,臉一熱,又覺問不出口。

還能躲到哪裏?!仗著爺爺疼她,被他這麼惡狠狠地兇了一頓,把底細全揭了,她肯定跑到東側宅院避難去了。

“鹿敬!”他眼角一瞄,喚住那個挨在轉角處偷覷著、來不及縮回頭的人。

“爺……有、有什麼吩咐?”鹿敬硬著頭皮站出來。

暗處,好幾對眼睛對他眨啊眨的,傳遞濃濃的同情意味。

鹿蒼冥抿了抿唇,似乎正想著該怎麼啟口。“老太爺醒了嗎?”

“醒、醒了,聽翠兒說,喝了碗米粥後又睡了。大夫交代,這些天老太爺不能吃硬的東西,怕喉頭發痛。”

濃眉微蹙,他沉聲又問:“老太爺頭不痛了?大夫沒說什麼嗎?”

頭痛?這又是哪一樁?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頭,語帶困惑——

“爺,老太爺是今早吃木梅時,教梅核兒給梗在喉頭,一時間喘不過氣,這才暈倒的,跟頭痛挨不著邊啊。

“翠兒和青兒兩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喊人,大夥兒趕到東側宅院時,就見夫人急得把指兒探進老太爺口中,又掏又壓的,還叫五爺用力拍打老太爺的背,才及時幫老太爺順過氣來。大夫趕到時,還不停地誇讚夫人,說她反應好,臨危不亂什麼的。哎呀,總之是老天保佑,幸好有夫人在……”忽地一頓,聲音自動靜止了。

聞言,鹿蒼冥內心一繃,臉色陰鬱。他雙臂抱在胸前,薄唇抿了又抿,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沉吟好半晌才僵硬地道——

“去把她找來,說我有話要好好問她。”他決定正視自己與她之間的情感,試著心平氣和地面對她真正的身分,縱使心裏對她氣恨難平,卻已放不下她,就是這一點教他也恨起自己。

至於未來將會如何,他不能預期,或者更好也或者更糟,任誰也沒辦法知曉。

鹿敬眨眨眼,不明就裏地問:“爺,您想找誰?”

臉紅心熱,他故意粗聲粗氣地道:“去老太爺那兒把夫人找來。若她不肯來,用扛的都要給我扛來!”他不想讓爺爺和府裏其他人得知她是東霖探子營的臥底,此事僅有自己和鹿平知悉。

“可是……可是夫人不在老太爺那兒,她被您趕出去了呀。您叫她滾,說不想看見她的,那吼聲又響又亮,門外好、好好多人都聽見了……這下子上哪兒找人啊?!還有啊……剛才老太爺醒來也在問,說夫人明明要陪他下棋,怎麼人卻不見了?屬下沒敢告訴他老人家,說、說夫人被爺趕出去……”

什麼?!

鹿蒼冥沒反應,下顎抽搐著,死死地瞪著鹿平。

雨聲越來越大,遠遠還聽到轟隆隆的雷響。

“誰讓她走的?!”他問得陰沉沉、低顫顫。“我沒有要她走!”

“明明就是您,夫人哭得好傷心,大夥兒都聽見……”被主子的利眼一瞪,後頭的指控自動消音。

他是被她示愛的言詞震住了,思緒紊亂不堪,只想獨自清靜,才會叫她滾出視線之外,並不是要她滾出鹿王府。這個該死的女人洩漏了底細,捅了這麼大的樓子,還天真地以為他會放她幹休,由著她全身而退嗎?!

雷轟隆巨響,閃電陡地劃破天際,像受到鼓舞一般,雨聲劈哩啪啦大作。

他抬頭仰望,神經整個緊繃起來。這種鬼天氣,雨勢急猛不歇,她能去哪裏?!該死的女人,要這麼折磨人才高興嗎?!

“她一個人往哪個方向去了?有沒有人瞧見?”沒時間命人備馬,他邊問著,邊匆匆趕往馬廄,心快要跳出喉頭。

鹿敬急忙跟著,嘴巴也沒停,“夫人不是一個人,她哭著跑出去後,五爺跟在她身後也追了出去,喔,對啦!還有鹿平也跟出去了。我以為他會帶著夫人和五爺一起回來,可現下都過去三個多時辰了,還沒見著人影兒……”

鹿蒼冥步伐猛地一頓,兩道眉糾結再糾結,雙目都要冒出火來。

“為什麼沒來告訴我?!”

“您、您關在房裏生氣啊……”真是伴君如伴虎,怎麼做都不對。

該死!該死!該死!流利的詛咒連番而出,鹿蒼冥雙手又緊握成拳,胸膛劇烈起伏,幾要撐破衣衫,最後終於揚聲大吼,蓋過遠方雷鳴——

“把人召集過來,一定要找到他們!”

*********************

“嫂子,已經三個多時辰,天都黑了,你要走到哪裏去啊?雨越來越大,咱們回去好不好?爺爺肯定醒了,他醒來若沒瞧見你,那可怎麼辦?!”鹿皓皓丟開傘,兩手圈在嘴邊嚷著。這等陣仗的雨,撐不撐傘已沒什麼差別,一樣會被淋成落湯雞。

最前方,邊走邊拭臉的女子不知第幾回轉頭,帶著挺重的鼻音喊著——

“別管我,跟什麼跟,你回去啦!”

“那怎麼行?!要回去咱們一塊兒回去,你不要再走了,已經走了好幾裏路了,腿不酸、身子不累嗎?”他腿好酸,身子也好累。抬頭瞧瞧這雨,唉,苦命喔……

“你一句話都沒說就私自跑出來,大哥要擔心的。哎啊,夫妻間吵嘴是常有的事,又沒啥兒大不了,人說床頭吵、床尾和,越吵感情越甜,現在大哥肯定焦急死了,你快跟我回去啦!乖,好不好?別鬧別扭啦……”天啊!救救他吧。要不,就下道雷劈昏他吧,真的累死人……

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淡菊抬起衣袖拭著臉頰,可是衣袖早被雨水淋得溼答答的,頭發亂七八糟地黏在頸上和頰上,而身子好冷,心也好冷,她發覺雙腿好像麻痹了,只隨著意識動著,邁開一個又一個的步伐,該往哪兒去?又能往哪裏去?在這幽暗而傷心的雨夜中,四周全是方向,也全都不是方向。

“不要提你大哥!”吼了一句,她難過到了極處,邊走邊哭又邊嚷著:“我和他不可能的……他恨死我、恨死我了!我、我……嗚嗚嗚嗚……他不相信我的話,不相信我心裏有他,他有安契兒當心上人,從來沒喜歡過我,是我逼他娶我的,他叫我滾……”

“沒有沒有,大哥沒喜歡安契兒,他娶了你,當然是喜歡你啦。唉唉唉,你們到底怎麼啦?!”鹿皓皓忍不住翻白眼,說得口幹舌燥,索性張開嘴喝下幾口雨水。他轉頭,挺不滿地瞪著尾隨在後、騎在馬背上的鹿平——

“你倒是說說話啊!要你攔她你不攔,只會愣愣地跟著,半句也不吭聲,快幫我把她勸回去啊!”為什麼跟來的不是騰濟兒?換作是他,肯定能幫上忙的。

人家夫妻吵架,自己當哪門子的和事佬啊?唉……命好苦。

鹿平向來面無表情,雨點打在臉上,他不閃不躲也不遮,兩眼直勾勾地瞪著走在最前頭的淡菊,冷冷掀唇——

“她說爺親口叫她走……爺不可能放她走的。”他之所以隨淡菊出來,一是因為鹿皓皓也跟了出來,他有責任保護五爺,另一原因則是為了監視淡菊。

雖已查知她的底細,可主子在發了頓驚天動地的怒氣後,卻未進一步下達命令。她是敵非友,來白苗鹿王府是為了當臥底,既已揪出她的狐狸尾巴,按理該拘禁起來,從她口中應能套出不少消息。

但她卻痛哭著走出鹿王府大門,說是爺趕她走。

鹿平不知王子意欲如何,只單純地認為不該放走東霖姦細;再者,這個秘密該由鹿蒼冥決定公開與否,在事情尚未明確之前,淡菊的身分仍是主子的夫人,是鹿王府的當家主母,他不能無禮,只能消極地監視著。

“瞧,嫂子,連鹿平也這麼認為,大哥不可能放你走的。”鹿皓皓猛點頭,又抽空和鹿平打商量:“你馬兒讓我騎一下成不成?想我一介書生,冒著風雨走這麼遠的路,再不停會兒,都要斷氣了。”

“我的馬會認人,五爺還是別騎的好。”無視於攀附在大腿上的一雙手。

“喔,你很不夠意思耶——”

“啊——”

鹿皓皓指著鹿平才想抱怨幾句,前頭的淡菊卻逕自往前走,可饒是她習過武、身子較尋常姑娘強健,這會兒在大雨中走了這麼遠的路,衣衫既薄又溼,腳下一個顛簸,人便整個跌在泥地上,狼狽不堪。

“嫂子?!”鹿皓皓連忙跑上前,本來是要英雄救美、安慰安慰她的,沒想到才跑出三步,雙腿便打結似的絆著了自己,竟也跟著摔跤,“哎呀——”一聲叫喊,已咚咚咚地滾到淡菊身邊,從頭到腳裹了渾身泥。

“皓皓?!”淡菊瞪大眼瞧著面前的泥人,一時間竟忘了掉淚。“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皓皓,你的嘴巴、眼睛和鼻子在哪裏?我找不到……”那聲音聽起來好似又快哭了。

“噗噗噗——”抹掉嘴邊和眼皮上的泥,他終於開口說話:“嫂子,那是我的後腦勺啦。哇……瞧,都是你害的啦!我不成了,我好累,再不回去就要死在這兒了,嫂子嫂子,我要累死了……”道完,他一顆頭裁在她肩上。

“什麼死不死的,胡說!皓皓?!”淡菊嚇了一大跳,連忙攬住他的頭,卻見他兩眼已經閉起,呼吸一下長一下短,唇色發白。“鹿平,你快來!鹿平……”她焦急喊著,“快帶五爺回去,別再教他淋雨了。快不來幫忙,我自己一個沒法兒扛他上馬呀!”

“你一起回去?”他靜靜問,眼角瞄見那個理應暈得不省人事的鹿皓皓想打噴嚏、又得拚命忍住的怪樣。

“我不回去。”淡菊瞪向他,倔強又難過地道:“我的事你肯定是一清二楚了,但我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生氣,趕我走,我走就是了,還回去幹什麼?”

她對他說出心裏話,他不相信,那……那就算了。她鹿淡菊提得起、放得下,不會難過太久的,一定、一定不會難過太久……噢,不對,她不再是鹿淡菊。這算是休妻吧?連姓氏也被收回了,從此,她只是淡菊,姓什麼都無所謂了。想到這一點,再難逞強,心如中巨槌,好痛……好難受……

“你把皓皓帶回去,別理會我。”她深吸了口氣,頭一甩,讓鹿皓皓躺倒在地,又起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第二盞茶的時間也過去了,跟著第三盞茶的時間——

“五爺,您再不起來,夫人就要不見蹤影了。”

“哇——”鹿皓皓彈跳起來,滿臉泥濘越擦越多,哭喪著臉道:“她真把我撇下不管,嗚嗚嗚嗚~~還說什麼長嫂如母,當人家娘的怎麼可以隨意遺棄孩兒?嗚嗚嗚~~狠心啦……”

鹿平沒理會他,雙目銳利地瞇了瞇,眼前雨勢狂猛,幽暗中,耳際傳來隆隆水聲。“再過去就到河岸了。”

不好!

忽地,似思及什麼,他臉色陡然僵硬,一把捉住鹿皓皓的衣領,提將起來,“坐穩了,五爺。”話還沒說清,馬匹已衝向前去。

“哇——”鹿皓皓反射性地抱住他腰際,猶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鹿平策馬奔近河岸,河水暴漲,水位比平時高出許多,洶湧勢急,由上遊衝下不少樹木上石。

“夫人,快回頭!”見淡菊竟無視底下的滾滾河水,固執地踏上那座搖搖欲墜的索橋,他語氣變得十分嚴厲。

“嫂子,危險啊!”鹿皓皓急得大叫。

淡菊回頭瞪了一眼,見鹿皓皓好端端地坐在馬背上,怔了怔,這才明白他剛剛根本是裝的。咬咬唇,小臉倔強地偏開,硬是往橋上而去。

“鹿平,快想想辦法!要不就跟過去,要不……咱們把她挾回王府。你選一個。”

“挾她回去。”說話的同時,鹿平雙腿一夾,馬匹跟著跑上索橋。

他伸出一臂本欲像抓鹿皓皓那樣將淡菊提起,可手指還沒碰到她的後領,忽地一陣天搖地晃,隆隆水聲淹蓋了一切,索橋竟在這瞬間從中斷裂,下一刻,三人連同一匹馬全摔進水裏——

不!

鹿蒼冥率眾趕到時,映入眼中的便是這教人心驚肉跳的一幕。

“啊——噗噗噗……”

“噗噗……哇——”

“嘶——”

水勢大又急,帶著他們遊走,一路上摩擦衝撞。

鹿平跨下的駿馬到底不同,長聲嘶鳴,兩排大板牙緊緊咬住主人的衣襟,四蹄奮力住岸上撐躍,竟是安全地將鹿平拖上河岸。

“爺,快!咳咳咳……夫人和五爺還在水裏——咳咳……”他單膝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用力地咳出水來。

鹿蒼冥簡直快瘋了。

河面洶湧,雨聲和水聲隆隆不絕於耳,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瞧不清。他策馬沿岸奔馳,雙目來來回回地梭巡,怎麼也看不到想見的人。這水流挾萬馬奔騰之勢,力道如此之強,連屋舍橋梁都能衝毀,人被卷了進去,該要如何抵住?!

“淡菊!”那狂喊激切萬千,令人戰栗。

在這樣的水勢裏,隨波逐流所承受的傷害要比奮力抗拒來得小些,淡菊不知自己被衝出多遠,直到有什麼東西碰著了身子,她雙手揮動,下意識緊緊一抓,可能是正巧卡在石縫間的枯木幹,也很像是由斷橋上掉落的索繩,總之,終於有個東西可供攀附,穩住了身軀。

模模糊糊地,她聽見那聲叫喚,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兩眼茫茫然地睜了開來。

“蒼冥……”是他。他是來追她回去的嗎?他不怪她、氣她了嗎?他相信她的一番心意了,是不是?他們能不能重新來過?淡菊恍惚地牽唇,努力保持著清醒,想張口出聲,又聽見他厲聲叫喚——

“皓皓!”聲音蓋過張狂的風雨。

皓皓?!淡菊神志一凜,勉強抬頭,便見河面上迅速飄來一物,就要撞上凸起的大石。她大驚,也不知從哪兒激出一股蠻力,左手緊抓住攀附之物,右手伸得好長,硬生生將那飄來的“東西”扯住。

是鹿皓皓,這會兒真的是厥過去了,沒半分作假。

“啊呵——”好痛!淡菊緊緊勾住他的臂膀,水流不住地衝刷著,載浮載沉,而她的兩手好疼,肩胛處接連的關節倣佛就要斷裂了。

“皓皓在這兒!你們快來!”她用盡力氣揚聲喊著,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蒼冥,你快來!皓皓在這兒!快來……”真的好痛!

“爺,找到了,他們在這兒!”騰濟兒回身高嚷。

鹿敬和幾名隨從已翻身下馬,從馬背上取來繩索,動作俐落地結著繩套。

“淡菊?!”鹿蒼冥心中大喜,策著馬便要往水裏去,無奈水勢猛烈,馬匹淒厲嘶鳴,再不願往前踏進。

該死!他明明已瞧見她,卻無法接近。

“皓皓暈過去了,蒼冥……皓皓暈過去了,你快來,皓皓他、他……”快撐不下去了。她後頭不知說了什麼,聲音全散在風雨中,沒辦法捕捉。

鹿蒼冥內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索性躍下馬,從鹿敬手上一把搶過繩索。

“爺,危險!”

“走開!”現下還管得了危不危險、安不安全嗎?!他還在乎什麼?!

抓緊繩套,他涉水而去,一步步踏得驚險,此一時際,人的力量與大自然相比,顯得如此渺小,隨時都可能喪失生命。

一直到再難前進,水深及腰,他運勁於腳下,試圖挺住身軀,然而,離淡菊和鹿皓皓尚有一小段距離。

“蒼冥……皓皓他、他……”淡菊胡亂喃著,兩手仍死死地抓牢,意識告訴她,她不能放開,絕對、絕對不能放開,若松了手,皓皓就不見了,她會傷心,爺爺會傷心,還有蒼冥……他會很傷心、很傷心……

鹿蒼冥沉著臉咬緊牙關,手中甩動繩套,慢慢地,越甩圈子越大,喝地一聲拋將出去,去向之準和力道的拿捏猶如神技,那繩圈順利地套住了鹿皓皓,由右肩斜圈到左腋。

“接住!抓緊!”套住了人,鹿蒼冥將整捆繩索往岸上回拋。

騰濟兒等人早嚴陣以待,見繩索如蛇般擲回,四、五個人已衝上前去牢牢抓住,設法將鹿皓皓慢慢地拖回。

“爺,別再過去了!”不知是誰出聲喊著。

鹿蒼冥充耳未聞,往前又踏出幾步,更加靠近在水中掙紮的兩人。

“放開皓皓,淡菊,放開皓皓,你聽見沒有?!”他厲聲喊著,心揪痛不已,幾乎要無法呼吸。

循著聲,淡菊艱難地側過頭,見鹿蒼冥挺立在急進的水勢中,她閉起眼再睜開,發現他還在,是真實的,她瞧見他臉上的凝重和憂慮。

“……蒼冥,我、我手痛……”她癟癟嘴,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開皓皓,兩手先抓住那節樹幹穩住自己,一會兒就不痛了。”忍不住地,他試著往前再跨一步,水此時已淹到胸口,差些將他衝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停住腳步,再次穩住重心。

“不能放、不能放……皓皓厥過去了,他厥過去了……我手痛,不能放……”一放,他就會被衝走的。

她手痛,他則是心痛。

“沒事,你放手,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我在這裏,不會讓他出事的,快放手。”他知道她有點兒神志不清了,好想衝上去將她抱住,護在胸懷裏,卻知此刻情勢兇險,萬萬不能衝動。

是啊,他在這兒,就絕不會讓皓皓出事的,沒事了,安全了……淡菊恍惚地想著,她微微牽唇,下意識擠出一朵笑花——

“蒼冥……你來,我就放心了……”跟著,五指僵硬地鬆弛開來,終於放掉鹿皓皓的臂膀。

見狀,岸上的眾人開始收繩,一寸寸,緩而堅定地將鹿皓皓拖近河岸。

“好,不管皓皓了,現在聽我的話,雙手一起抓住那節樹幹,你能抓到的……淡菊,你聽見我說話嗎?!淡菊!頭拾起來!”鹿蒼冥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嚴厲而可怖,因為淡菊無力地把臉垂進水裏,她雖攀住一節樹木,但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隨著水流飄浮。

“淡菊?!”他驚吼,心中又急又氣。“抬頭看我!”

“嗯……”好冷好累,手還是覺得痛,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邊響起,她想合眼休息一下,那聲音偏不教她安寧。“蒼冥……”

“我在這裏。我要你跟我說話,不準停,知不知道?!”他回身做個手勢,要岸上眾人救下鹿皓皓後,迅速將繩索拋來,他還要救回自己的妻子。

“說話……說什麼呢?”她皺著眉,忽地露出笑,沒頭沒腦地問:“蒼冥,那盤棋是不是你自個兒下的……還是、還是爺爺教的……”

“哪盤棋?”他哪來的閒情逸致下棋?

“花魁賽那天,我、我故意刁難你的那盤……”

鹿蒼冥一怔,堅定啟口:“當然是我自己下的。我贏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她扯唇又笑,一張臉白得幾近透明。“那很好……很好啊……”身子發著冷顫,她自然地閉上眼,緩緩喃道:“蒼冥,我想睡……”

“不準!”

他這麼一吼,像要殺人似的,語氣如箭,狠狠射進淡菊心房。

嚇了一跳,她好似有些清醒,兩眼定定地瞧著他。

“你兇我……你總是兇我……”

“我就是兇你,你給我睜開眼,不準睡!該死的,你敢給我合眼試試看!”他快要被她嚇死了,面色比她還蒼白,回過頭,他朝岸上狂吼:“快把繩索拋過來!”

這一方,鹿皓皓已被救上岸邊,兩名隨從正為他揉著肚子和胸口,幫他吐水出來。而騰濟兒連忙將繩套由鹿皓皓身上解下,他臂力尚嫌不足,沒法兒拋那麼遠,最後鹿平一把搶了去,颼地一響,準確地將繩索擲給鹿蒼冥。

抓住繩索,鹿蒼冥回過頭來,一瞧,心直墜淵穀——

“淡菊!”

這次,她沒理睬他的怒喊,小臉又埋進水裏了。

那攀著樹幹的細瘦臂膀正緩緩放鬆,河水猛地一波衝來,她無可依靠,兩手一放,就這麼飄得好遠。

“淡菊!”鹿蒼冥心中大駭,厲聲狂喊,哪還管什麼穩定下盤,腿一抬就想往前跨去。

“爺,不要去!您冷靜點兒!”

“爺,不要去!”

誰在喊?他沒回頭,也無法回應,腦中僅回繞著一件事——

淡菊……淡菊……他不能讓她走。

情在其中可知意?他還沒告訴她,他知道她的情意了,他還有好多話要說,她不能走……不能走……

想也沒法兒想了,他邁開步伐,跟著撲進急流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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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睜開雙目,光線有些刺眼,鹿蒼冥眉心皺了皺,抬起手想要遮住傾瀉進屋裏的陽光,才發現左臂讓人給壓住了。

側過頭,女子嬌小的身子正緊緊地挨在身邊。

“淡菊……”他心一動,手指撩起發絲,怔怔瞧著那張平靜安詳的臉容。

他不太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知激猛的河水將她衝走,把他的理智和自持都一並衝毀了。他大喊,朝她撲去,想抓住她,卻連衣角也沒法兒碰觸,兩人就這麼隨水飄流,再來……他真不記得了。

喉間逸出長聲嘆息,他俯下臉輕輕親吻她的頰,虔誠激切,這失而復得的情感,分外珍貴。

此際,木屋的門由外推開,一名女子跨了進來,因為背光的關係,鹿蒼冥細瞇銳目,仍沒法兒一眼將對方瞧清。

“你醒了。”女子的聲音輕而清冷,猶如寒春。

“是姑娘救了我夫婦兩人?”他問著,由木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視線仍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女子。

那女子向前再走近幾步,整個人浸淫在穿透紙窗迤邐而下的陽光裏,那五官生得相當秀麗,乍見之下,竟跟淡菊有幾分相像。

但是教鹿蒼冥震驚的不只如此,還有她斜係在背上的一張大弓和長竹筒,筒中約有二十多支響羽箭,跟當日在東霖境內遇襲的響羽箭竟是一模一樣。

目光陡地深沉,他語氣一變:“閣下意欲為何?!”

女子淡淡地與他對峙,眸光忽地掠過他的肩,投向猶然未醒的淡菊。

“她對你動情,便失去原有的價值。對東霖來說,已成一顆廢棋。”

鹿蒼冥一驚,表面上仍不動聲色,身軀卻悄悄移到淡菊身前,將她完全擋住。

“有事衝著我來,別動她。”

女子竟是抿唇笑了,很清淡的神態,一對眸子黑幽幽的。

“你以為這次能擋得下多少支箭?十支、二十支?上回若能順利取你性命,今天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既要殺我,為什麼還費事地安排她親近我?”

“是我要殺你,不是東霖。”當日,要不是那人陡地現身阻擋,她定能取他性叩,只可惜……只可惜……

鹿蒼冥不語,等她主動道明。

女子頓了頓,靜靜啟口:“她是我親妹。”

“什麼?!”

“淡菊是我親妹。”她再次重申,語氣平靜無波,眸光顫動,微微洩漏了些什麼。“上頭下令,要她設法接近你,以妻子的身分長時間埋伏在你身邊。當我得知她為完成任務將嫁予你為妻,隨你回白苗時,為時已晚,才決定在你們回白苗的途中下手狙擊。只要殺了你,淡菊自然不必下嫁,無須冒險。”她停頓下來,一會兒才說——

“可如今什麼都來不及了,她愛上你,這是最糟的狀況。”

鹿蒼冥費了番工夫才理出頭緒。雖此時落入對頭之手,安危難測,心卻漲得滿滿的,柔軟的情緒翻湧再翻湧,因為事實已這般明顯——淡菊在乎他,心裏有他,誰也無法改變。

“她知道你和她的關係嗎?”據鹿平所探得的消息,她該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如今卻多出一個親姊,身分亦不尋常。

女子搖了搖頭,眸光幽深。“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一個人若無牽掛,才能活得自在。”

這理由有些詭怪,好似有難言之隱,不願多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她挑眉,“現成的例子就在眼下。她對你有了牽掛,心懸於你,痛苦便隨之而來,這還不夠明白嗎?”

鹿蒼冥眉峰微擰,仍深沉地看著她,突然轉變話題——

“你欲取我性命,又為何出手相救?”

“我說過了,我是想殺你,可是來不及了,她對你動情,現下殺你也於事無補。至於淡菊……上頭已將她視為叛徒,按規矩,殺無赦。”

聞言,鹿蒼冥全身肌肉緊繃,更是不敢大意,心想,此女雖自稱是淡菊的親姊,卻也效命於東霖探子營,神態清冷如此、舉止神秘,尚不知會對淡菊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氣氛陷入詭譎,床上的人兒卻選在這當口轉醒,發出幾聲嚶嚀,總算擺脫那昏沉的夢境,緩緩睜開雙眼。

淡菊首先瞧見的是男子寬闊而熟悉的背影,直挺挺地立於床邊,動也不動。

她抬起手臂想去碰觸,可才稍動,肩胛處骨頭接連的地方便陡然抽痛著,她倒抽了口涼氣,而記憶伴著痛楚回湧,一波波在腦海中浮掠而過——

那河水不是把她衝遠了嗎?又為何將她帶來他的身邊?

“蒼冥……”

聽見這聲輕喃,鹿蒼冥心一緊,卻未回頭,雙目仍炯炯地瞪住女子。

那女子忽地唇角勾揚,聽見淡菊的喚聲,她跟著動作,右手由背後抽出一支響羽箭,不用弓,卻直接握住箭身撲飛而來,打斜裏刺向淡菊。

“別想動她!”鹿蒼冥一聲怒喝,臂膀陡揮,擋在淡菊身前。

淡菊如墜五裏迷霧,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就見一個黑影疾撲過來,電光石火間,又被身前男子擋將回去。

“是你?!”定眼一望,淡菊終於瞧見了那女子,神志霍然清明。鹿蒼冥手臂尚橫在面前,她下意識地抱著,掌心感到溫熱的黏稠,垂眼瞧去,他上臂殷紅一片,是箭簇劃過的新傷。

“你受傷了……”她焦急嚷著,抓著衣袖緊緊壓住他臂上傷口。

“沒事,是小傷。”鹿蒼冥低聲安撫,一掌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別怕。”

怎能不怕?他身分特殊啊。東霖表面上雖不敢對他如何,卻可以派人私下動手,如此一來死無對證,既可除掉心腹之患,又能推得一幹二凈。唉……他還一副無所覺的模樣,怎不教她憂心?

皺著眉兒,咬著唇,淡菊抬起頭,直勾勾地望住女子。

“我沒能把事辦好,師父肯定很失望、很生氣,是上頭派你來殺我的吧……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事只針對我一個,你要殺的人是我,與他不相幹,你、你放他走……”

她臥底失敗,還糟糕至極地愛上鹿蒼冥,東霖再容不下她,而師父遲早要派人取她性命,只是沒料及來得如此迅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者白苗鹿王府裏,壓根兒不只她一個東霖姦細,她的一舉一動亦在別人的監視中。

女子手持響羽箭立在窗旁,尚未啟口,鹿蒼冥已滿腹怒火,對著淡菊衝口而出--

“你閉嘴!躲好。”硬是把這攪得自己心頭大亂的小女人塞到身後。

“鹿蒼冥!我警告你,你、你敢再對我兇,我、我……我就……”就怎樣?到得最後,什麼狠話也說不出口。她癟癟嘴,心裏又急又氣,偏偏沒本事推開他的背。

倣佛覺得這情況十分有趣,那女子玩弄著手中的響羽箭,竟愉悅地笑出聲來。那笑容如曇花一現,隨即收斂,再啟口時,聲音已然恢復平靜-—

“你是在乎她的,是真心在乎著。”

她望向鹿蒼冥,說著只有他才懂得的話:“我把她交給你,你萬萬不能辜負她。”道完,手中的響羽箭往後一拋,穩穩落入竹筒之中,旋身便要離去。

怎麼回事?莫非……適才是她故意試探?事情急轉直下,鹿蒼冥心中愕然,見女子要走,對著她的背影沉聲道——

“她是我妻子,誰也別想傷害她,包括你。”

踏至門口的身形陡地一頓,她側過半邊面頰,似笑非笑。

“從此……東霖探子營的名冊上,再沒有淡菊此人,她背叛東霖,已死在響羽箭之下。”

“你——喂——”淡菊教這眼前的轉變給弄傻了,心裏還有好多疑問——為什麼她要對自己格外開恩?她是師父身邊最得意的殺手,為什麼反倒幫了自己?她以為這樣就能瞞過組織嗎?未免天真。而師父又怎可能不追究?這一個個問題根本不及問出,那女子已瀟灑離去。

“蒼冥,你擋著我做什麼?”淡菊試著再次推他,力道挺大的,見他上臂的口子還緩緩溢出血來,方寸一緊,雙手不由得收了回來,嘴上卻還嚷嚷著:“你讓開啦!”

他怎可能如她的意?轉過身來,像座塔似的杵在她面前,兩眼瞬也不瞬地瞪著,神情十分復雜,瞧不出是不是發怒了。

氣炸了最好!她還管他做什麼?!哼,不說話就不說話,她也不要再同他說上一句,反正……反正他趕她走,再留不就是沒骨氣!賭氣地想著,她咬著唇跳下床,瞧也不去瞧他,身子一側,欲從他旁邊擠過。

“啊——”下一瞬,天旋地轉,男子的粗臂勾住她的腰,將她拖回床榻。

“你還想去哪裏?”鹿蒼冥陰沉沉地問。

淡菊喘著氣,鼓起勇氣道:“不幹你的事,咱們切八段、切十六段、切三十二段,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她最壞的一面全教他知曉了,不走,還能如何?忍不住皺起眉,模糊地想著,心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痛呵……

這該死的女人!鹿蒼冥發覺自己既想抱住她狠狠狂吻、狠狠親熱,又極想掐住她纖細的頸項猛力狂搖一番。他真是裁在她手上,輸得徹底。

“什麼叫作不幹我的事?!你是我的女人!”

聽聞這話,淡菊渾身一顫,鼻子酸酸的,眼眶發熱,胡亂地嚷了回去——

“是你趕人家離開的,叫我滾出你的視線,你、你又兇又狠,根本不聽我說……我把心裏的事告訴你,可是你不聽……你不聽,我再也不說了,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要理睬你……我們誰也別理誰,你走開啦!”嗚嗚嗚……掉淚好醜,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

“我叫你滾,是滾出房間,讓我好好地冷靜思考,不是要你滾出鹿王府。”見她哭得可憐兮兮,他心緒跟著亂了,重重地嘆了一聲:“當時那個情況,你要我怎麼辦?若不把你趕出去,我真怕自己壓抑不了怒氣,會做出傷害你的事來。你懂不懂?!”

淡菊眼淚稍止,透過水霧定定地瞅著他,紅唇抿了抿,卻未言語。

他眉峰成巒,繼續又道——

“我最不能忍受背叛,而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親人,如同爺爺和五弟那樣,甚至、甚至更為親密……你肯定無法想像,當鹿平把關於你的真相呈在我眼下時,我心有多痛、多寒,覺得自己真要瘋狂——”

“我沒有對不起你。”她急急喊著,小手拭掉眼淚。“蒼冥……我沒背叛你。我、我也曾苦惱過,一直想著,若有一天上頭要我把鹿王府的一切搜集回報,自己該怎麼辦?我心裏不該有你,不該動情,這是天大的錯,可是要怎麼回頭?你能否告訴我,要如何做才能把你拋到腦後?我好苦惱……好苦惱……”她願意當他的親人,和他長長久久,可是不能不顧現實呵。

忽地,他張臂抱住她,重重地吻住那喃喃自語的唇兒,纏綿了許久才放開。

“噓……別想了,那些再也不是問題,再也不會困擾你了。”他撫著她的臉蛋,思及昨夜那場大雨,自己險些失去她,心不由得緊縮,抱住她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低啞地繼續言語——

“我一直希望你有朝一日會愛上我,不為其他原因,只是單純地喜愛我這個人。淡菊……我不曾想過娶親的,直到你闖進我的生命裏,跟著,周遭的一切都不一樣了,變得溫柔而且值得期待……”

喔,老天!這便是情話嗎?她從沒想過這般柔軟的話語會由他口中吐出。淡菊雪白的臉色轉為暈紅,頓時美得不可方物。

“蒼冥,你不氣我、惱我了嗎?”

他濃眉微挑。“自然是氣你、惱你,到現在還沒消氣。”

聞言,淡菊唉地輕嘆著,小臉一黯。

“可是氣歸氣,偏捨不得放手,任你走開。”

“呃?!”她憨憨地眨了眨眼睫,懷抱冀望,唇邊凈出一朵笑,她趕緊咬住,然後小心翼翼地輕問著:“蒼冥……你、你心裏是不是也、也喜愛著我?”心高高懸起,等待答覆。

他沒正面作答,卻是俯下身,在她耳畔近似命令地低語:“不準離開我。”接著臉側了過來,密密地啣住她的小嘴。

從此,東霖的淡菊已死,她是白苗的淡菊,嫁給心愛的鹿族男子為妻。恍惚地想著,淡菊回應著這份甜蜜,藕臂悄悄地、主動地攬住他的頸項,感受著男子的氣息和體熱。

“蒼冥,你相信我說的話嗎?我心裏頭有你……你相信嗎?”

他臉竟微微發熱,還不太習慣說著情人間的言語,吻帶著點兒蠻橫,再次重申:“不準離開我。”

淡菊軟軟地嘆了一聲,已由他的神態和舉動得到自己想要的解答了。眼下雖然還有許多關於東霖探子營的事情待解決,或者那女子仍會回來取她性命,又或者會有第二批的殺手前來,但她終是和他在一起,兩顆心緊緊聯係在一塊兒,即便下一刻便要死去,亦無所憾。

“我不走。你趕我走,我也不走了……”她笑著,與他纏綿。

外頭天光正好,藍天澄清,白雲絲縷,是那種雨過天青的秀麗。

遠處,一行人策著馬沿河岸而來,還不時張口大喊——

“爺——夫人——聽到應個聲啊——”

“爺——夫人——你們在哪兒啊——”

騰濟兒把手搭在眉上,瞇著眼四下張望,邊焦急嘟噥——

“那冷冰冰的姑娘丟下一句話,人就跑了,還說往這方向便能找到爺和夫人,可現下都過去幾個時辰啦,別說爺和夫人了,連個人影兒也沒瞧見。喂,鹿敬……”他回頭對左側的同伴道:“你覺不覺得那個姑娘古怪得緊?喝,咱們會不會被騙了?!”

“別說這麼多,無找到爺和夫人要緊啦!”

“雨一停,河水漸退,這岸邊的人家都不知上哪兒避難了,幾間房舍全空蕩蕩的,沒半分生氣,還有咱們礦地也坍了一塊,幸好工人們只是受了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唉,今年的雨真是不識相……”

“唉,你們說爺和夫人到底被衝到哪兒去了?”

“哇!要是知道還用得著這麼瞎找嗎?”

“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沒事的!”

“廢話!快找人啦!”

河對岸,騰濟兒口中那各冷冰冰的姑娘隱身在樹後,悄然看著一切。見他們轉住那些房舍搜索,她唇微乎其微地牽動,眉眼輕斂,接著轉身準備離去。

“你沒殺她。”一男子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後,正意味深長地瞅著她。

女子臉色微凝,不過瞬時間已然寧定,兩道眸光靜靜投注在他胸口,沒去接觸他的眼。

“下不了手?”他問,臉上帶著笑,已步至她面前。

“她是我親妹。”

男性長指扣住她的下巴,堅定地扣起她的臉龐,語氣仍帶笑意——

“那我是你的誰?”

她抿著唇默然不語,神情流露淡淡倔強。

“我可以成全你,放她自由,讓她跟著那名鹿族男子。你信不信我?”

身子忍不住輕輕顫動,她依舊努力自持著,清冷著一張臉容,吐氣如蘭——

“你要我怎麼做?”

男子一掌按住她的後腦勺,一掌滑向她的纖腰,好看的唇型抵在她軟唇上。

“你還不懂嗎?”低低笑嘆,他往前一挺,舌已下容抗拒地探進那張小口,佔領了她的呼吸。

*********************

真是雨過天青了。

一早,鹿皓皓房裏訪客絡繹不絕,先是苗部的幾位朋友來探望他,後來又來了一群姑娘在他床榻邊呢呢喃喃,心疼地為他送茶喂藥,好不容易清靜下來,老太爺竟從東側宅院移駕過來,隨侍的翠兒和青兒兩個丫鬟把棋具都給帶來了,還準備了幾色鮮果,這一老一少真真是有棋萬事足,哪兒管得了養不養病、療不療傷?

“皓皓,瞧,誰看你來啦?”一張可人臉蛋探進門來,見老太爺也在,柳眉頓時擰起,“爺爺,您不乖!哇……還吃木梅?!”

老太爺回頭嘻嘻笑,撚著一顆碩大的木梅又往嘴裏丟。“擔心啥兒?噎不死必有後福!快給咱兒進來。”

“吃就吃,您別說話啦!”淡菊連忙提醒。她跨進房裏,回頭又拉著一個姑娘進來,竟是美麗的安契兒。“爺爺,有位姑娘來探望皓皓了。”

“老太爺安好。”安契兒微微屈膝,笑容可掬。

“呵呵呵,你也好哇,咱兒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你了,越長越標致,跟咱們家菊丫頭站在一塊兒,真是兩朵花哩。”

“爺爺嘴抹了蜜啦。”淡菊兩手握成小拳頭,輕捶著老太爺肩背。

至於鹿皓皓,他兩眼古怪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終於忍不住問出——

“嫂子,你想通啦?心裏不會不舒坦啦?”

“啥兒事?菊丫頭幹嘛不舒坦?”老太爺兩道白眉挑了挑。

“就是、就是那天下了傾盆大雨,嫂子和大哥吵嘴,跑了出去,我跟著追去啦,嫂子邊哭邊說,說大哥喜歡安——哎喲!疼呵……”淡菊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狠狠在鹿皓皓額頭上賞了個爆栗。

“嗚嗚嗚……我是病人耶……”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病人就該乖乖地安靜養病。”

淡菊笑咪咪地撫著他的頭,那神情雖然和藹可親,落在龐皓皓眼中卻引起一陣毛骨悚然,警告意味重得快把他嗆昏了。

“皓皓,你快躺回去吧。”安契兒心無城府地道。她和鹿皓皓是純粹的友誼,這幾天聽到眾人傳著,說他險些教河水衝走,頭部在激流中撞到石塊,暈了兩天兩夜,今日才會過來探探他。

“嗚嗚嗚……安契兒,你真好……”暗暗擦幹眼淚,他認命地躺回去。

“怎麼這麼熱鬧?有誰來了?”人未到,聲先至,鹿蒼冥由門外跨進,身邊跟著騰濟兒和鹿平兩人。

見到淡菊和安契兒同時在場,他稍稍一怔,心中略感不安,目光多疑地在妻子臉上悠轉,瞧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你回來啦。”淡菊笑著,翩翩飛到他身邊。“安契兒是專程來瞧皓皓的。”

安契兒點點頭,軟聲道:“皓皓安然無恙就好。我想……我也該走了。”

她眸光微黯,似在閃避著誰。淡菊循著她的視線悄悄瞄去,竟見那個永遠面無表情的鹿平眉心輕皺著,兩道目光十分值得玩味,好似想將人家瞧個盡興,偏又不敢放縱。

好家夥!好樣兒的!敢情這兩人……呵呵呵,還怕整不到人、報不了老鼠冤嗎?淡菊思緒悠遊轉折,更是眉開眼笑了。

“不急,我還要介紹府裏幾位有為的年輕人和你認識,最近新進的幾名師傅年輕有衝勁,人品好、能力佳,該多認識認識。安契兒,你留下吃頓飯再走嘛!”瞧瞧,有人的眉心已打上十來個結了,平靜無波的輪廓隱隱變形。呵呵呵……

“謝謝您,夫人。我、我有要事得辦,不能耽擱太久的。”安契兒微微福身,已要離去。

“嗯,那好吧,我讓人送你回去,咱們以後還要多親近親近呢。”淡菊嘆了聲,欲遣人送她回去,手臂卻教鹿蒼冥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騰濟兒,護送安契兒回去。”他簡潔地命令,卻未注意到另一名寡言的手下臉色僵了僵。

也不管其他人尚在房裏,鹿蒼冥丟下話,兀自抓著妻子旋身而出,半抱半挾地來到園內隱密的一處,花木扶疏,綠影搖曳,將他們與外界隔絕了。兩人都還沒站穩,他抓著她劈頭就道——

“我從沒喜歡過安契兒,不對,我是說我雖然喜歡她,可是那種喜歡跟這種喜歡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喜歡的人是你,只喜歡你一個,這種喜歡跟喜歡安契兒的喜歡又全然不同……該死!我到底在講什麼?!”他太急著解釋,雙臂握著淡菊兩肩,五官幾要糾在一起,就怕說慢了,她又要誤會傷心。

唉……淡菊軟軟嘆著,眸光流眄,近近地、仔細地瞧著他的臉龐,心裏最溫柔的感情被提將起來,她笑了,好生醉人。

“我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蒼冥……我知道你心裏有我,我感覺到了……”

“噢!”他將她抱住,溫暖地圈在懷裏,好一會兒才說:“我真怕你……你胡思亂想。”要他解釋感情這種東西,他真會沒轍,這是要彼此體會在心的,若要宣之於口,以文字語言表示,恐怕十句裏就有八句要結巴。

“我沒胡思亂想。”靠在丈夫胸膛問,淡菊呵呵笑著。

“可是你的表情不是這麼說的。”

“哦?”

“好像在算計什麼,你瞞不過我的。”

“我沒想要瞞你呀,人家是真的很高興嘛。”她找到那人的弱點,能好好整他一番泄憤,心頭輕飄飄的,還能不高興嗎?

雙臂勾住丈夫的頸項,她踮起腳尖,笑著把紅唇印在他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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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1 00:07:34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大家好,那子來也。

淡菊的故事完成了好一段時間,中間多歷波折,如今成書,心裏感慨萬千,也歡喜萬千。

以前從未寫過有關花魁女的故事,但我一直滿喜歡中國古代那個“賣油郎獨佔花魁”的愛情傳說,本來想利用這個點子下筆來寫,可惜設定的方向打開始就偏了,完全跟賣油郎扯不上關係,或者下一次吧,可以嘗試看看。

在兩年前,那子曾以郵購方式買了—套《中國古代性林美圖》,兩本超大的精裝本,約有兩、三百幅的閨房性愛彩繪圖。(嘿嘿嘿,想看對不對?把口水吸回去,不要弄臟這本書!)

當然啦,內容跟現代的《PLAY  BOY》和《閣樓》雜志真人寫實版沒辦法相比,全部是繪畫出來的,不過圖片介紹得十分有趣,也十分詳盡,配合著各種姿勢,有好多很有意思的名稱喔。

決定寫花魁的故事後,我連忙把這套《中國古代性林美圖》翻出來看,研究了許久,想每個章節為男女主角設計一種姿勢,不過想歸想,到最後還是沒用上,唉唉唉,下一次吧,下一次那子一定要寫一個對性愛了若指掌,美傃到了極處,風騷到了最高點,誰也擋不了她的魅力的花魁女,嘿嘿嘿嘿……這樣才不會辜負我那套精裝書咩。

至於“下一次”是哪一次,嗯……當時機成熟時,那子自然就會知道啦,到時候,各位親親也就跟著知道啦。呵呵……

淡菊精通棋藝,大抵是圍棋、象棋、五子棋等等都有所涉獵吧,對於此道,那子所知有限,在此要感謝臺北縣文化中心的圖書館,借給那子大量的棋賽講解書籍和圖表作參考。大感激——

之前,把整套《棋靈王》(又名《棋魂》)的漫畫看完,劇情雖然高潮迭起、扣人心弦,但圍棋的專業知識還是看得一知半解,有些辛苦,可是佐為好可愛,真是超喜歡他,尤其是他身上那件日本傳統官袍,超酷,那子很久以前就好想做一件來穿穿。

另外,對於圍棋,那子還有—個深刻而久遠的記憶,是旅日的圍棋名人林海峰先生所說過的一句話——追二兔不得一兔。

這句話是那子就讀國小五年級時,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於學校圖書館內的一本課外書籍裏讀到的,我還記得那幅插圖——大榕樹底下,畫了一個小男孩,兩只兔子分頭跑開,他追著左邊那只,頭卻往右邊看,一臉茫然。

如果一心不能二用,那就專攻唯一。

有段時間,這句話就成了那子的座右銘哩。

不過截至目前為止,那子的座右銘已經改了無數次,現在所遵行的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

來來來,五花馬,千金裘,全都拿去換美酒,跟那子一起醉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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