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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掌家有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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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4: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沒出息的丈夫

  傻眼!端著芋圓回來的紀芳,怎麼都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

  床上一個男人與一個男孩面對面坐著。

  男人指著男孩的鼻子說:「身為男人最重要的是負責任,家庭、妻子、孩子都是你無法推卸的責任,你可以過得不好,但不能讓依附你生存的人過得糟……」

  這是什麼鬼啊,他乾脆背一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背一段人之初性本善,都比這樣的教條文章還來得動聽有深度。

  讓她意外的是,Jovi竟然乖乖坐著聽他講話,一動不動地,連聽故事都沒有這麼乖啊,真是天底下最怪異的事。

  起初講故事給他和玥兒聽的時候,他的眼睛從沒落在她身上,他對自己的肥手胖腳更感興趣,讓她挫折極了,幸好後來他肯捧場她的繪本,否則她要開始懷疑二十一世紀的教育是不是有修正的必要性,沒想到阿檠這麼無聊的話題,居然可以讓他乖乖坐好,而表情還……看似正經?

  怪咖小孩!

  看見紀芳,Jovi的眼睛轉過來,但停不到一秒鐘,又立刻轉回上官檠身上。 

  紀芳越發不解了,把托盤端到床前,看看老子再看看小子。

  上官檠的發表欲得到滿足,說道:「好了,我講的話有沒有記住?」

  Jovi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用充滿期盼的目光望著他爹。

  哇咧,這種談話內容有什麼好期盼的?他家兒子不是普通凡人,而是早慧的天才寶寶?

        「很好,男人說話算話,這個是你的了。」上官檠取下板指,找根紅繩綁著,掛在Jovi胸前。

  「你賄賂他?可是他怎麼能懂?」紀芳驚呼,對眼前的情景完全狀況外。

  上官檠對她的問話更狀一況外。「沐兒聽不懂?怎麼可能,都快一歲了。」

  「你以為快一歲的孩子該懂得什麼?連走路都還不會呢。」

  「我以為……除走路之外,其他的都該懂了。」他傻笑。

  紀芳笑開,莫非一個覺得兒子什麼都該懂,一個覺得自己不懂,太對不起父親,所以才認真得讓人難以理解?她才想開口指責幾句揠苗助長之類的話,就看見上官檠伸手在Jovi身上點兩下。

  Jovi瞬間恢復行動自由,嚇得飛快往娘的方向爬去,臉上帶著驚嚇委屈。

  恍然大悟,哪是什麼天才,什麼認真期盼,根本就是家庭暴力!

  紀芳抱緊兒子,離上官檠三大步,不敢置信地問:「你、你、你居然點兒子穴道?!」她要打婦幼專線啦,她要把這個蠢男人關進牢裡啦,她要在他身上貼一張紙,寫上——珍惜生命,遠離阿檠。

  「不可以嗎?不這麼做,我跟他講話,他不專心。」她的表情讓他滿頭霧水。

  頭腦一陣暈眩,她氣到很無奈。「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不會專心。」

  「不專心的話,怎麼教他?」他理直氣壯。

  「所以要想方法啊,怎麼可以點孩子的穴道?」紀芳發誓,下次她再讓他們父子倆獨處,她就是豬!

  「還有其他的方法?」

  上官檠一臉無辜,讓紀芳有強烈的無力感,錯了,不應該因為那張春風笑臉,就誤以為他會是個好父親,笑臉會騙人,笑裡藏刀的人滿街跑,是她的錯,她智商太低。

  「當然有,你可以用誇張的表情、用工具、用怪怪的聲音……動動腦筋吧,吸引他注意力的方法很多,如果你膽敢再虐待他,我一定不讓你靠近我家。」

  「點穴是虐待?」他想不通這個論點,點穴又不痛,怎麼能算?

  「對。」紀芳沒好氣的回答。她把兒子當成寶,連大聲講話都捨不得,他竟然、竟然……

  「那可以罵幾句,打幾下嗎?」

  「當然不可以。」

  「不打不罵怎麼能教出孝子?溺愛孩子不好,將來會教出沒擔當、不求上進的孩子。」紀芳大翻白眼,她現在終於了解和老祖宗合作生孩子的痛苦了,在管教方面,兩人之間存在一道大鴻溝了。

  「你在生氣嗎?」

  上官檠猜,她會回答「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在生氣?」然後笑得很油條,再然後他就可以順著樓梯往下把說:「既然你沒有生氣,我們就來討論一下,養不教父之過這句話。」

  可這次他猜錯了,她直接回答,「答對了,我就是在生氣。」

  這句話讓他突然間理解,兒子對她有多重要。

  這個理解讓他喘不過氣,他形容不出那種感覺,是她和自己一樣看重兒子,所以暗自竊喜?還是微微酸澀著,因為他在她心中,不如兒子重要?

  暫且按捺下那種感覺,他說:「告訴我,為什麼生氣?」

  「我生氣你不會做父親。」

  「從沐兒出生那刻起,我就是他的父親,不管會不會做,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是那股酸澀味兒逼得他口氣不善,他醋了。

  「王爺自你出生那刻起就是你的父親,正因為他不會做父親,才會讓你受這麼多委屈,而我,不允許我的孩子受相同的委屈。」

  紀芳的話像槌子似的打上他的腦門,讓他呆得說不出話。

  他震驚的模樣,讓紀芳咬唇,話說得太重了,那個不合格父親是他胸中的痛,她不該拿這個攻擊人。

  一時間,兩人都不曉得該怎麼接話,屋裡沉默下來。

  Jovi看看娘,也看看爹,骨碌碌的大眼睛轉著,就在兩個大人都尷尬得不知該怎麼對話時,Jovi做出選擇。

  他親了娘一口,又往爹的方向伸出手,用融化人的聲音一句句喊著「爹」。

  上官檠抱起兒子,蹭蹭他的額頭,像找回場子似的說:「誰說沐兒不懂,他明明什麼都懂。」

  有了階梯,紀芳順勢爬下樓。「正因為他懂,我們才更需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說身教重於言教,你告訴他一百次不能打人,卻用打他來提醒他記住這件事,你認為他是會因為你的話而記得不能打人,還是因為看見你打人,覺得爹都能做的事,我當然也能做?」

  他認真想想,回答,「你們那裡對孩子的管教,和我們很不同。」

  「是,所以我們那裡的孩子聰明、不盲從,敢挑戰權威,勇於創新,因為他們心裡沒有太多對權威的畏懼。」

  「德國有句教育名言說,孩子應該從父母那裡得到兩樣東西……根和翅膀。我們往往只給根,把他們緊緊牢牢地與我們聯繫在一起,卻折斷他們的翅膀,不允他們擁有自己的意志,這對孩子而言是辛苦的。

  「我們可以用盡各種方法,讓他們聽進去我們想講的話,至於他想不想照著我們的意思去做,當父母的只能尊重,你不能逼他,更不能用棍子或武功來脅迫他。」

  上官檠認真思考她的話,想起自己害怕莫飛,乖乖地在梅花樁上站滿半個時辰,想起為了沒練足一百張大字餓肚子,那些事總提醒著自己莫飛是綁匪,必須恨他,但他……不希望沐兒恨上自己。

  「下次如果我做得不好,你慢慢教我。」

  紀芳很抱歉,臉上浮起赧色,道:「對不起,我太激動,在我們那裡,父母打孩子是要被關的。」

  「真的假的?會有這種事發生,孩子不是父母親生的嗎?父母想怎樣就怎樣——」話說到一半,看見紀芳認真的表情,他笑了,她生活的地方和他的很不一樣。

  「唬你做啥?吃點東西吧。」她把芋圓端給他。「試試看,喜不喜歡?」

  紀芳帶著期待的表情看他的反應,上官檠吃一口,在細細咀嚼間微微的怔愣,兩人目光相接,他笑了。

  「怎樣,好吃嗎?」紀芳急問。

  「說不清楚,是好熟悉的感覺還是好喜歡的滋味?」他搖搖頭。

  他的回答讓紀芳心間霎時被敲響,當……綿長的聲音,震耳。

  他說熟悉?她可不可以大膽解釋,他的潛意識裡曾經有……那樣的經歷?

*             *             *

  夏可柔在娘家待了將近半個月,上官檠才進夏府接人。

  她看過大夫了,確定她被人下了藥,再也無法懷上孩子。

  她的父母隔天就找上夏嫵玫,還沒有出聲抱怨呢,夏嫵玫便嚷嚷著要休了夏可柔,畢竟是誰給夏可柔下的藥並無實證,而夏可柔把孫氏的孩子給撞掉是賴也賴不掉的事。

  談判失敗,夏可柔的父母鎩羽而歸,夏可柔在家裡大鬧不休,而夏晉山和妻子之間也鬧騰不已,夏家上下被這對兄妹鬧個雞犬不寧。

  一開始上官檠沒出面,理由很簡單——皇上派他出京辦差。

  事實上皇帝並沒有派他,是他主動跟著鳳天燐出門辦皇差,他算準了,不想太早出面安撫夏可柔,這次得讓她憋著、怒著,心裡才會多多盤算,她想的越多,夏嫵玫就越要費心接招。

  半個月後返京,上官檠「乍聞」妻子出事,二話不說,見過皇帝之後連朝服都來不及換,立刻風塵僕僕地前往岳父家裡。

  夏家見他如此,有再多的埋怨都說不出口。

  「相公,我……」

  夏可柔撲到他身上,哭得滿臉垂屈,上官檠強忍厭惡,安撫她幾句。

  「不關你的事,是我無能,是我讓你受委屈。」

  見女婿把所有的錯都算到自己頭上,委曲求全、保全大局,夏家家主夏尚書深感滿意。

  但夏可柔和梅姨娘心裡可就不舒服了,她淚水汪汪,道:「不是你的錯,是我那個姑姑……她到底要怎樣?爵位都被表哥奪走,還不肯放過你?她非要你斷子絕孫才甘心嗎?」  

  上官檠看一眼夏尚書這位大伯父及自家岳父,低聲勸道:「母親終究是不放心我,柔兒,要不……我們搬離王府,我雖然買不起大宅院,但賃個三進宅子還是能的,你先隨我委屈一段時日,總有一天我會給你過上舒心日子,好不?」

  上官檠的話讓夏可柔炸毛!真沒出息,人家步步進逼,他卻次次退讓,現在人家連他的子嗣都禍害了,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滿腦子只想著避開,難怪夏嫵玫敢肆無忌憚,難怪整個靖王府都掌控在她手裡。

  冤吶!她怎麼會嫁給這種沒出息的男人?夏可柔忍不住痛哭失聲,上官檠般般好,可性子太軟綿,被欺到頭上還不敢吱聲,連在自己家裡都如此,到外頭又怎麼能好?

  像被盆冷水兜頭潑下似的,她渾身冷得透徹,連婦孺都不敢相抗衡,那麼面對強權威勢,是不是也只有忍氣吞聲的份?

  如果是的話,嫁給這種男人能有什麼前程?會不會熬到六十歲,他仍然只是個六品小官?

  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考上狀元又如何,多少狀元晚景凄涼,多少不學無術之徒卻官運亨通,會念書、會考試,不代表有本事啊!

  越想,夏可柔看他的目光越是不同。

  她娘說,姑爺若不是這種性子,能讓你拿捏在手裡?話雖如此,可她想嫁的是英雄不是懦夫啊,成親越久,她越覺得錯嫁,初成親時的喜悅,隨著上官檠無法在婆母面前為自己撐腰,令自己次次吃癟,慢慢熄滅。

  如今他又這樣,太氣人!

  一怒之下,她轉身就跑,上官檠抱歉地向夏尚書和岳父拱手,連忙追出去。

  夏尚書看著上官檠的背影,低聲道:「委屈了。」

  上官檠一路追到夏可柔的閨房,還以為他會吃閉門羹的,沒想到夏可柔一把將他拉進房,怒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開罵。

  「為什麼要搬出去?我不要!她把我逼到不能活了,我為什麼不反抗?」

  看著她激動的模樣,上官檠隱下眼底笑意,低聲下氣的回答,「那個王府早晚是弟弟的,我們反抗有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能取而代之?」

  「誰說不能?」夏可柔用力抹去淚水,咬牙道:「你才是嫡長子,姑姑不過是繼室,比起表哥你更有繼承爵位的資格。」

  像被她的話嚇到似的,上官檠趕緊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低聲道:「可柔,這話萬萬不能說,那是我的母親、你的親姑姑,父親已經請封世子,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你這樣……會惹大禍的,萬一母親再度對你……可柔,忍忍,咱們忍忍。」

  夏家姑娘什麼事都會做,就是不懂得什麼叫做「忍忍」,面對強勢惡霸、手段陰狠的姑母,夏可柔既生氣自家長輩不能替自己出氣,更氣丈夫連大聲話都不敢說上一句。

  是怎樣?難道這個虧她非得吞下,她非要被人騎在頭頂上欺負一輩子?

  用力撥掉上官檠的手,夏可柔一巴掌往他臉上甩去。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讓杏花、桃紅都嚇呆了,大奶奶這是……

  過去隨意打殺下人就罷了,可這是大奶奶要依賴一輩子的丈夫,大奶奶被下了藥,這輩子再無其他出路,只能跟在姑爺身邊,她還這樣對待姑爺,這是連自己的後路都要絕了啊!夏可柔也被自己的激動嚇到,眼睜睜的看著上官檠,吶吶 道:「我、我……」

  所有人都以為上官檠會拂袖而去,都以為夏可柔就要被休棄,沒想到上官檠竟然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抱進懷裡。

  比起夏可柔的粗暴,上官檠的舉動更讓人驚訝,杏花和桃紅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上官檠安撫她,「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才會這麼生氣,別怕,我不會納小妾,我會找遍天下名醫來替為你治病,就算到最後……還是不行,頂多我們從二弟那裡過繼個孩子,總會有人承繼大房香火的。」

  這話再溫柔不過,任何女人聽到男人肯替自己這般吞屈,再大的苦也吞了。

  可惜夏家女兒不是普通人,夏可柔聞言更光火,憑什麼上官慶拿走世子爵位,他的兒子還要搶走她的嫁妝,沒有這樣坑人的!

  只不過那巴掌把她的理智給拉回來,她歇下囂張,溫柔地倚進上官檠懷裡,回道:「好,我們去訪遍天下名醫,我就不信沒人能治得了我的病。」

  「跟我回府,好嗎?」上官檠小心翼翼的問。

  「不,我要姑姑親自來接我。」她還在使性子。

  「可柔,別鬧了好不好?」

  「不好,你為什麼站在姑姑那裡?都不替我講話。」

  「自古孝為先,那是咱們的母親的。」

  「哪家的母親會給女兒下藥的?」那個毒婦是仇人,她與她誓不兩立。

  「這事沒有證據,你別再說了,萬一惹惱父親、母親,那個家真沒咱們的容身之處。」又來了,她就是見不得他這副前畏狼、後畏虎的模樣,可……又不能斷了這門親。

        「回去吧,這件事你就當做不知。」不指望他了,既然嫁給一個無用的,大房就只能靠她自己撐起。

  上官檠又軟言安慰半晌,才帶著無可奈何的表情離開夏府。

  杏花、桃紅怎麼看都覺得不妥,可大奶奶那性子誰敢勸?

  待在外頭聽了一耳朵的奶娘猶豫半天才進屋,對夏可柔說道:「小姐,好歹姑爺是個大男人,你當著丫頭的面不給他留點臉面,怕是……」

  「奶娘別多話,我比誰都了解上官檠的性子,我若不趁勢不把他壓下去,往後他拿我不孕做藉口,生了異心,我才是有眼淚沒地方可流。娘說的,男人性賤,得給一個巴掌再賞一個棗子,瞧,姑爺對我不是服服貼貼的?」

  奶娘看著小姐滿臉篤定的表情,沒再往下說。小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或許小姐說的沒錯,什麼鍋配什麼蓋,姑爺的性子合該像小姐這樣才掌握得住。

*             *             *

  那天為Jovi的管教拌嘴,誰也沒放在心上。

  紀芳深刻檢討過,確實是她不對,現代女子的堅毅獨立搬到古代,都得面對適應問題,更何況是一個生長在古代的男子,他怎麼曉得何謂愛的教育,就算在現代也有人深信虎媽、虎爸的教育理論啊。

  在大公司的生態裡混這麼多年,有錯就改這點她還是能辦到的,做錯了,就認、就改,不要為了面子堅持到底,這不僅僅是為了人際關係,更為著修養心性,更何況,他沒當過爹,她沒當過媽,誰敢說愛的教育一定比鐵的紀律更適合Jovi?她所仗恃的不過是更多教育學家的理論罷了。

  她道歉,他接受,他們一起去李瑩那裡挑人手。

  一路上,他虛心求教,與她討論二十一世紀的教育狀況,而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教育這種事他不在行,但他看人的眼光奇准無比,那天他們買回一家人和五個年輕婢女,也沒看他與他們多做交談,便順利挑出兩人當頭頭,讓他們負責管理。

  為保住頭頭的地位,他們卯足全力分派工作,短短幾天新宅子就整理好了,新被、新床、新簾子——佈置妥當。

  紀芳這裡還沒收拾好呢,那裡已經派三輛馬車過來幫忙搬家。

  新家很好,打理得乾乾淨淨,紀芳見過芷英了,幾乎是第一眼她們便喜歡上彼此。

  芷英很高興,未來的主子不是個沒見識、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紀芳也很開心,芷英居然有《天龍八部》裡阿朱的味道。

  紀芳正式拜訪過邱師傅之後,收拾好衣服,就要把萍兒的三個弟弟給送到隔壁受教育。秦氏殷殷囑咐,讓他們要好好跟著師傅學本事,將來好回來給小姐辦差,叮嚀幾個晚上不夠,臨出門了又逮著人講不停。

  秦氏捨不得放人,玥兒和Jovi捨不得,揪住大哥哥的衣袖不讓人走,搞得三個男孩眼睛都紅了,幾個孩子玩久了,一天不見都覺得難受,往後雖然只隔一道牆,可怎麼也得一個月才能回來一趟。

  老三阿軒從懷裡掏出幾顆木頭珠子給Jovi,說;「小少爺乖乖,哥哥去上課,等學好本事再回來保護小少爺,好不好?」

  老四阿翰、老五阿問見狀,也掏出最寶貝的小木珠分給玥兒和Jovi,「你們要乖乖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長大了哥哥帶你們出去玩。」  

  芷英看著依依不捨的孩子們,臉上露出笑意,主子爺說的沒錯,這個家,亂了規矩,當娘的叫小姐,當兒子的喊小少爺,奴才下人還對著小少爺、小小姐自稱哥哥,輩份尊卑全混在一塊兒了,偏偏沒有人覺得怪異,彼此之間融洽得讓人難以置信。

  好不容易,萍兒、宛兒才將弟弟們送出去,玥兒、Jovi拉著嗓子哭喊幾聲,才被上官檠送來的一對兔子分散注意力。

  轉眼,木頭珠子也扔下了,玥兒牽著Jovi滿園子追兔子去。

  紀芳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木珠子,把它們放在掌心看著,這些珠子的大小、形狀幾乎一模一樣,太厲害,在這個沒有機器模型的時代,居然能雕成這樣?

  秦氏見紀芳對木珠感興趣,笑道:「小姐喜歡嗎?阿軒還有一陶罐,我去拿來給小姐。」

  紀芳搖搖頭,問:「大娘,你知道這東西是誰做的嗎?」

  「是咱們村裡的張阿孝做的。」提起張阿孝,秦氏不勝噓吁,人吶,一輩子這麼長,誰曉得會碰到什麼事?

  「做得挺好的,他家裡還有嗎?」

  「什麼還有,多著呢,都快把房子裡給填滿了。」

  「他為什麼做這個?」

  「說是要串佛珠。」

  「佛珠?這未免也太大顆。」

  「可不是嗎?但他腦袋都不清楚了,能理論啥?」

  「腦袋不清楚?怎麼回事?」

  萍兒娘娓娓道來,「阿孝是咱們村子裡最能幹的孩子,十歲上下就被他舅爺看中,帶進城裡學手藝,他同舅爺在一個賣傢俱的老闆家裡做事,聽說才短短幾年,阿孝的手藝就趕過他家舅爺,做出來的東西都能賣上幾十兩呢。」

  「那個老闆豈不是撿到寶?」人才吶,這年代人才難得,得好好珍惜。

  「誰說不是,有一年過年阿孝回家,包袱裡除了要孝敬爹娘的銀子之外,還帶回一個漂亮的木匣子,裡頭滿滿的裝了一堆木珠子,不過比起這個小得多,大半個月的假,阿孝娘見他成天在屋裡串佛珠,以為他是要孝敬自已的,還琢磨著元宵節拿到市集賣。」

  「後來呢?」

  「後來才曉得阿孝那匣子佛珠是要送給老闆家的小姐。聽到這話,阿孝娘立刻找他舅爺問明白,舅爺苦著臉,張家這才曉得阿孝的老闆想讓他入贅,可阿孝是張家的獨子,怎麼能入贅?總之阿孝娘是嚇壞了,張羅著要幫他尋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可阿孝跪求他娘,說是老闆同意給張家一個兒子繼承香火,等他能夠撐起門戶就將爹娘接進城裡奉養。

  「當爹娘的知道自家兒子有多大的志向,張阿孝從來不想待在鄉下種田,若有好前途豈能阻欄?如今老闆擺明要提拔阿孝,他們能說什麼,再不甘心也只能認。阿孝那孩子實心眼,爹娘一點頭,便樂津津地進城回老闆的話。」

  「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後來怎麼會變成這樣?」

  「聽說過年期間,小姐回外祖家,遇見一個世家貴公子,兩人眉來眼去,短短幾天就勾搭上了,阿孝知道這事後心急地同老闆理論,竟被打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好肉,連他知情的舅舅也受到牽連,被老闆解僱,阿孝被抬回家時,大夫都說治不了了。

  「幸好祖先保佑,命到底還是救回來了,可人也變得痴痴傻傻,成天拿著刀子雕木頭珠子,轉眼多年過去,都二十七、八歲了,還是老樣子,阿孝爹娘年紀越來越大,也不知道能照顧他到幾時。」

  「這是錯付真心了。」殷茵輕喟一聲。

  「後來那位小姐被貴公子納回去當貴妾,可憐阿孝一個好孩子卻變成這副模樣。」

  紀芳搖頭,這年代的婚姻太講究條件,就是阿檠不也得「門當戶對」?

  胸口悶悶的,她不太願意想起上官檠和夏可柔的婚姻,她很努力把自己和他的關係定位在「朋友」距離,只是……情況常常脫韁,他與她的關係越來越難控制,這並非好事。

  搖頭,她把上官檠的身影搖出腦袋,說:「大娘說阿孝家裡還有木頭珠子,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

  「小姐想要?我拉上馬車,去阿孝家載回來就行,阿孝娘正愁著沒地方誰呢。」

  「我要拿來做生意的,得跟人家說清楚才行。」

  「做生意?串佛珠賣嗎?太大顆了,手上戴不了。」

  紀芳笑而不語,殷茵覷她一眼,見她那表情像是逮著老母雞的狐狸,抿唇一笑,她大概又想到什麼賺錢的主意了。

  就是這爛好人性子,看見誰辛苦都想幫上一把,也不想想值不值,話說回來,若不是她這副性子,自己如今又怎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罷,就是要做賠本生意,就算開玩偶鋪子的計劃得往後挪,她認了。

  跟在好人身邊,容易變成好人,就算她想心硬,也困難。

  駕車的是馬成,上官檠在李瑩那裡挑的人,聽說以前當過大管家,後來他的主家犯事被關,家裡的奴僕被發賣,一家子全進了紀宅。

  他的妻子楊氏也是個精明能幹的,現在除了廚房歸秦氏管之外,院子裡外的大小諸事全歸了楊氏,馬成在外院,府裡對外的聯絡採買則歸他管。

  紀宅裡真正掌中饋的是殷茵,紀芳對瑣碎的銀錢帳目、下人管理不感興趣,殷茵肯接手再好不過。

  這天,紀芳帶著殷茵、秦氏、芷英和兩個小孩一起去了趟村子,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殷茵一面哄著Jovi,一面對紀芳念叨念,「門簾賣得很好,這跟不倒翁不一樣,是人人家裡都需要的,你別貪懶,這幾天快把圖樣畫出來,我配色繡好之後就給何掌櫃送過去。」

  紀芳玩著玥兒胖胖的手,敷衍道:「知道。」

  「昨天你不在,余掌櫃來了,想要和你討論首飾的圖樣,有些個不明白的地方,我同他說你有空就會過去,你什麼時候有空?」

  「知道了,明天就去。」紀芳本以為這裡沒有一個囉唆刻薄的小老闆,工作量會大幅減少,沒想到遇到對賺錢興致勃勃的殷茵,苦啊!難道她天生勞碌命,走到哪兒都不得清閒?

  「余掌櫃說,你設計的首飾賣得很好,上官公子對這次的圖稿很重視,如果口碑還是一樣好,打算給咱們加錢。」一張圖稿三百兩,殷茵以為已經是天價,沒想到上官公子還要往上加價,就說嘛,做生意還是得和熟悉的對象合作,才不會被坑。

  「嗯嗯。」紀芳漫不經心的回答。

  她知道的,上一季的首飾賣得相當火紅,古代貴女不必上班、不必帶小孩,成天沒事做,唯一的樂趣是互相攀比,她設計的首飾與這時代的首飾比起來,有很大的識別度,加上做工精緻,自然會引人注目。

  這一來二去的,不只京城,連附近州縣都聽過「金玉其中」的名號,名字越傳越響亮,連後宮嬪妃也託家人來買。

  既然已經紅到後宮,正是搶下皇商招牌最好的時機,可這樣一來,便擺明與夏家對峙。與夏家對峙好嗎?他說,放心,他和鳳天燐只是幕後老闆,夏家不會知道對手是誰。自從紀芳與鳳天燐的爭執過後,像是劈出開口似的,上官檠不時同她說一些朝堂大事,一點一點地,她理解他的困境與不平。

  夏嫵玫以為他想奪位,殊不知他更想做的是毀了靖王府。

  這麼大的恨吶?越是明白他的心情,越是覺得自己說話太過唱高調,若遇到這種事的是自己,她不見得肯輕易放過。

  「我在同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殷茵惱了,瞋她一眼。

  「聽著呢。」

  「那你說,加多少才好?」

  「什麼東西加多少?」

  「你還說有在聽?」

  殷茵的右半張臉毀掉,但嬌妍秀麗的左臉依舊誘人,這一聲嬌嗔讓紀芳的心都醉了,把玥兒遞給芷英,她環上殷茵的肩,手指往她下巴一挑,當自己是爺兒。「好姑娘,把方才的話給爺再說一諞。」

  「我說,圖稿賣多少才合理?」

  「價錢給余掌櫃決定吧,他說多少便多少。」

  「做生意哪能像你這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她是搞創意的好嗎?銀子多世俗吶。

  「行,這件事我作主了。」

  紀芳指指秦氏、芷英和兩個孩子。「大家通通在,我在這裡鄭重宣布,銀錢上的事,我們家茵娘子說了算。」

     她們這樣主不主、僕不僕的,芷英看著有趣,心底生起一股暖意,她喜歡這種感覺。

  車行轆轆,秦氏撩起車簾往外頭看,說:「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是柳葉村了,小姐,我想順道去同吳大嬸買幾隻雞和一籃蛋帶回去,吳大嬸養的雞是咱們村裡最好的。」

  「好啊。」紀芳把額頭往玥兒肚子鑽,惹得玥兒咯咯笑不停。「晚上有雞湯喝了,耶!有雞湯……」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看得殷茵笑也不是,翻白眼也不是,囔著說:「孩子跟著你,都野了。」

  「野有什麼不好,乖乖牌才危險呢,沒有自己意見,只會盲從,你是要她過你的人生,還是要讓她過自己的人生吶?」

  紀芳的話讓芷英微愣,殷茵更是傻了,誰不想要孩子乖?自然是越乖越得人緣,可她居然這樣說,只是……對啊,這麼乖的自己,最後落得什麼下場?

  秦氏卻不同意,這孩子不乖啊,就會上房揭瓦,她正要說上兩句呢,馬成突然拉緊韁繩,車子一頓,大家摔得七暈八素的,芷英連忙護住玥兒,殷茵趕緊抱好Jovi。

  紀芳皺眉,揚聲問:「馬叔,發生什麼事?」

  「車子被人攔……」馬成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名男子的吆喝聲——

  「這馬我要了,你把車子給卸下吧!」

  殷茵和紀芳面面相覷,這是碰到強盜嗎?怎麼半路就有人徵起馬?

  芷英下車,紀芳想了想也要跟著下車,殷茵扯住她的衣袖,搖頭。

  她拍拍殷茵的手,說道:「別擔心,我去看看狀況,不會吵架的。」

  「我知道你事事講理,可許多人、許多時候,道理是行不通的。」殷茵只好囑咐。

  紀芳苦笑,這倒是,道理不是隨時都講得通的,如果講得通,那位三皇子能不請自來,一個人待在院子裡沒人理也能自嗨?

  他說:「我必須確定,你不是要來勾引阿檠的狐狸精。」

  見鬼了,如果她是狐狸精,他偶爾來尋個兩次,狐狸就不出門覓食?

  紀芳對殷茵點點頭,下車,看見前方有兩輛馬車,其中豪華型馬車的馬匹不知道哪裡出問題,跪在路旁一動不動,車上的女眷全下車了,現在正是豪華馬車的車夫在徵馬。

  「對不住,我們有要事在身,這馬不能給你們。」馬成在大戶人家做過事,眼睛利得很,一眼就判斷出對方身分不簡單。

  夏可柔皺眉,滿臉的不耐煩,揮揮手,杏花拿一張銀票過來,說——

  「這是百兩銀票,夠買你們這隻瘦馬了,快把套繩取下,我們忙得很。」

  敢情只有他們忙,其他人全閒得沒事幹?

  紀芳上前,看了夏可柔一眼,微微笑開,道:「姑娘這話說得不地道,馬雖然是痩馬,可咱們家養久了感情好著呢,怎麼能用銀子估量價錢?」

  發現是杏花和夏可柔,芷英一閃身,閃到馬車後頭,她不能與她們打照面,進了車廂,拿出帷帽戴上後,她才走到紀芳身旁。

  夏可柔自詡美貌無雙,可在看見紀芳時,微愣住了,這女人臉上並無半點脂粉,瓜子臉、柳葉眉,臉蛋俏麗生挺,膚色潔膩,丹唇艷潤,兩人視線對上時,紀芳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無比動人。

  哪裡來的艷色女王!

  紀芳的樣貌礙著她的眼,夏可柔的性子極其高傲,不允許有人比自己美麗,再加上紀芳的態度顯然是不服從,於是存心挑釁,款步上前,抬起下巴,用鼻孔噴笑,一聲哼氣後道:「你這是想訛詐?」

  訛詐?這女人美則美矣,可惜腦袋有問題,不賣馬就是訛詐,她的神邏輯讓正常人接不上思緒。「不想。」紀芳微哂,彎彎的眉笑得不經意卻是笑得百媚千嬌,看得夏可柔更恨。「我只想儘快離開這裡,請問夫人,可以讓讓嗎?」

  「你的意思是,不肯把馬讓出來?」

  「請給我一個必須讓馬的理由。」

  「我是靖王府的人。」

  靖王府、囂張拔扈、自私任性……符合此條件的,有兩個人選,夏嫵玫和夏可柔,依年紀看來,應該是後者。

  果然啊,正如外傳說的那樣美麗張揚,可是這性子也太霸道……唉,她從不問上官檠有關夏可柔的事,即便他提上兩句,她也不肯接話。

  她努力告訴自己,她不是第三者,他們之間的事與她無關。可是無關的人、無關的事,卻讓她在看見正主時,酸水泛濫。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阻止不來這種感覺,眉心微蹙,她不想在夏可柔面前多待,紀芳朝馬成點點頭,退開兩步。

  馬成會意,下車卸馬。

  夏可柔得意一笑,說道:「聽見靖王府就不敢囂張,總算還有些腦子。」

  「民不與官鬥,天經地義的事。」紀芳淡淡回答。

  「知道就好。銀票拿著吧,免得到處傳話,說官大欺民。」

  紀芳也不客氣,接過銀票,看一眼後便往兜裡收,轉身要回到車裡。

  「這就走了?連聲謝謝也不說,果然是個沒讀書、沒家教的,光有一張好顏色的蠢貨。」夏可柔見她低了頭,心裡得意,忍不住酸上兩句。

  紀芳回頭淡聲道:「讀書做啥呢?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買強賣別人家的馬嗎?若是這樣,讀書識字……何必!」

  敢與她槓上!夏可柔搶上前,反手就要賞她一巴掌,但芷英動作更快,用力抓住她的手,不教她得逞。

  芷英習武多年,能使巧勁兒讓人痛徹心扉,卻半點傷痕都看不見,於是本就不待見夏可柔的芷英用力一掐,她立刻叫得像殺豬似的,形象全無。

  「這位靖王府的夫人,下次想打人的時候先想想清楚,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碰的,否則……方才那種事必會層出不窮。」丟下話,紀芳走到車門前招呼大家下車,等馬成交接。

  夏可柔從不吃虧,夏嫵玫就算了,沒想到陌生女子也敢給她悶棍,她氣炸了,揚聲大喊,「來人,把他們全給我殺了!」

  這樣就喊打喊殺?

  紀芳皺眉,與芷英相對一眼,看來今日想要善了是不可能了,她忍不住嘆氣,怪自己忍耐功夫不夠到家,否則一聲謝謝就罷了,怎會惹出這一場?

  看見紀芳眼底的悔意,芷英微哂,主子爺派她過來可不是來讓小姐受委屈的,她在紀芳耳邊道:「區區幾個人,我還沒看在眼裡。」

  低聲說完,手一揚,她暗使內力送紀芳上了馬車,接著左腿右拳,出其不意的撂倒兩個人。

  靖王府的侍衛看見情況不對,蜂擁而至,芷英不與他們周旋,雙足一點,飛身竄起,是怎麼動作的沒人看清楚,但定睛瞧見時,夏可柔已經被制住穴道,全身動彈不得,而芷英的刀子輕輕地抵在她喉嚨上。

  芷英揚聲喊,「馬成,快走!」

  聽見這話,馬成揚鞭,用力刷兩下,馬兒邁起腳快步奔馳。

  芷英看著眼前的陣仗,揚唇淺笑,如今的靖王府只有這等實力?果然王府已經遠遠不及過去。

  直到馬車已經看不見,她才笑著說:「如此囂張,夏家真是好家教。」

  撂下話,她縱身一躍,轉眼消失不見。

  「看什麼看,還不快點過來救我?」夏可柔只剩下嘴巴和眼珠子能動,不過囂張的氣勢還是不減半分。

  「怎麼救啊?」杏花急得跳腳,生怕待會兒小姐遷怒,自己就死定了。侍衛們面面相覷,他們當中確實有人會解穴,問題是夏可柔身分高貴,脾氣又是如此地暴烈,誰敢在她身上點來點去,事後,解穴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桃紅走到他們面前急得跺腳,「你們倒是說話啊,小姐是中了什麼蠱,怎會變成這樣?」

  哪裡是中蠱,分明是……侍衛們嘆氣,當隊長的再不樂意也得站出來說話。「稟大奶奶,您這是穴道被制住,屬下沒辦法救,不過,約莫一個時辰就會自動解開,還請兩位姑娘先扶大奶奶進馬車裡頭休息。」

  沒辦法,杏花和桃紅只好像抱人偶似的,把主子給抱進馬車裡,那姿勢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夏可柔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她恨極怒極,咬牙詛咒,「有本事就別再教我撞見,否則定讓你死無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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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4: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要搞破壞

  這件事傳進上官檠的耳朵時,他臉色變換不定,視線在呂善和芷英之間來回,表情卻是越加冷洌。 

  尋個大夫也能惹出這種事,夏可柔,好樣的,知道她事後還派人到處尋找紀芳,可見得她不打算善了,既然如此……

  好,他就讓她順心遂意。

  「呂善,「大夫」那邊怎麼說?」上官檠問。大夫是他親自安排的,原本他想展現體貼,陪夏可柔一起去治病,沒想到她心急,不耐煩等他,自己帶了人立刻出門。

  「大夫開了藥,允諾兩年內必定會把大奶奶的病給醫好,不過告誡道,兩年之內不得行房,大奶奶回府後,已經將主子爺的鋪蓋送到書房。」

  「她只做這個?」上官檠可不相信。

  「還發賣了院子幾個顏色尚佳的丫頭。」

  對,這才是她的作風,他不介意她鬧,只怕她不鬧,她肯鬧他便推波助瀾,助其一臂之力。

  「這番動靜必定傳到王妃那裡,她有什麼表示?」夏嫵玫那麼想斷他的根,豈能允許夏可柔治好「痼疾」。

  「王妃身邊的徐嬤嬤走了一趟針線房和廚房,還讓綠涓姑娘進屋說話。」

  想給他身邊添人?綠涓可不是善茬,很好,他沒錯看夏嫵玫,接下來婆媳過招,肯定熱鬧得很。

  最近回王府,可得好好「寵寵」綠涓才行。

  「芷英,你能多找兩個人跟在紀芳身邊嗎?」

  「姑娘一向不喜歡人跟著,人再多的話,恐怕姑娘不樂意。」

  這是真話,芷英還是因為那回夏晉山事件才能塞進去,要是再……算了,再說吧。「你先回去吧!」

  「是。」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上官檠飛快處理好手邊的事,最近禮券賣得越來越好,手邊的資金聚得更多,上次說要和紀芳一起去看看莊子的,早該找個時間了。

  他起身,正準備出門,卻見鳳天燐匆匆進來。

  「你要出去?」

  「對。」

  「去哪裡?」

  「去看兒子。」

  「只是看兒子?沒有看其他人?」

  聽著鳳天燐不友善的口氣,上官檠雙手橫胸,定睛望著他。「夏可柔的事已經鬧進夏府,別告訴我你一無所知。」

  他當然知道,夏可柔和夏晉山是夏家二房的,而大房的夏尚書是夏家的主事者,為這件事夏家二房上竄下跳,非要夏尚書為他們主持公逭,他都不願意阿檠和夏家鬧翻了,怎麼會希望夏家大房、二房反目?

  早就同母妃說過,該給阿檠指婚大房的夏可卿,要不是夏可柔,現在會鬧成這樣?這讓他說什麼才好。

  上官檠冷言道:「夏嫵玫連自己的親侄女都下得了手,我母親的命又算什麼?難道,你還要掩耳盜鈴,說夏嫵玫絕對不是兇手?」

  「我……我會找到莫飛……」

  上官檠擋下他的話,認真道:「鳳三,我實話說了吧,你真心想要那位置,我會盡最大的力量幫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至於夏家,我終其一生都不會和他們合作,聽清楚了嗎?」

  「阿檠,你不要這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鳳天燐還想再勸。

  上官檠冷眼看他,緩聲道:「鳳三,不要逼我翻臉!我母親的命不是小節,早晩有一天我會讓夏嫵玫付出慘痛的代價。」

  不說了,打開抽屜,他拿出幾張「贍養費」。

  買了宅子,最近紀芳很缺錢,挪用了贍養費卻堅持給兒子算利息,這是哪門子的理論?甭說兒子的錢,就算兒子的命是她的,她想怎樣就怎樣,可她偏說每個孩子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是父母的財產,父母必須尊重孩子的選擇和權利。

  尊重一個爹爹都叫不清楚的兒子?真奇怪的說法。

  可他認同了她,她說過,他的說服力很強,他卻覺得,她的影響力更強。

  收妥銀票往外走,半晌,鳳天燐一跺腳,跟上他的身影。

  這年代的油漆,顏色少得讓人很難受,這大大阻礙了紀芳的創意發想,幸好張阿孝刻的珠子還分成數種不同的造型,每顆木珠子約有半截拇指大小,紀芳從張家整整運回一馬車,回頭又讓馬成帶著秦氏回去,把所有的木珠子全拉回來。

  紀芳倒不認為張阿孝傻了,只覺得他是封閉了自己,因為一個傻子不會有那樣清澈的目光,那樣專注的態度。

  那天她們過去,殷茵帶著Jovi和玥兒坐在他身邊,看了大半個時辰,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對張阿孝說話,兩個孩子也玩珠子玩得不亦樂乎。

  殷茵說:「張阿孝中間離開一下下,不知從哪裡拿出兩隻木雕兔子給Jovi和玥兒,我覺得他並不傻。」

  可張家人全當他是傻子,藥汁一碗碗的灌,銀子嘩啦啦地流出去,把家裡都搞窮了,殷茵對他頗為同情,嘆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紀芳知道殷茵的故事,一個官家千金,家族顯赫、身分尊貴,可家族遭罪,身為女子也逃不掉,她被賣進青樓,因一手琴棋書畫的好才藝,老鴇讓她待價而沽。

  直到遇見那個斯文爾雅、家世出眾的男人,他贖了她、她從了他,願與他一世比翼雙飛,豈知男人母親恨極她玷污家族名聲,竟把她抓到跟前極盡污辱,還毀她容貌,逼她離京。

  那個男人從頭到尾也只是冷漠看著,彷彿那些日子的恩愛只是她一個人的想像。

  為殷茵那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紀芳手頭不寬裕還是掏出五十兩紋銀,買下所有的珠子,張家嬸娘捧著銀子,眼淚都快掉下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紀芳喃喃地把這句話念過數十遍,她知道的,不讓自己遭受同樣的難堪,就該遠離愛情,拯救一生,可,多難啊,不管是前世的大老闆,還是這世的上官檠,他們身上彷彿都帶著磁石,讓她身不由己的被吸引。

  「小姐,你看這樣行嗎?」宛兒的聲音把出神的她拉回來。

  宛兒手巧,看著她的設計圖,三兩下就找到訣竅。

  紀芳大約抓出一公分長度,在尺上頭做出新刻度,取出炭筆在紙上畫出五十乘以一百的格子,在格子裡塗上顏色,做為設計圖,這珠簾取不同造型的珠子,做不同的排列組合,紀芳近看、玩看,考慮著如果上漆或在珠子外頭包布,效果如何?

  「當然行,我們宛兒手真巧。」紀芳和萍兒拿高珠簾,往房門口一擺。

  秦氏抱著Jovi過去,他揮著小胖手撥弄珠子,玩得不亦樂乎,看得玥兒心癢,高舉雙手想抓,卻碰不到,急得哀哀叫。

  紀芳捨不得,把珠簾往下放,一碰到手,玥兒笑出一排小乳牙。

  這在現代都是復古的阿嬤級文物了,可在這裡還能和創新掛勾,她不得不說,搞創意的人最適合穿越了。

  放下珠簾,搬來一張木梯子站上去,這梯子是紀芳親自畫畫稿交代木匠做的,這時代的梯子只有一道,得靠著牆才能堅起,這把梯子有兩道,兩道的階梯數不同,立起來時成A字型,站在最上頭,左腳挪挪、右腳挪挪,就能夠移動位置。

  上官檠第一眼看到這梯子,見獵心喜,向她要畫稿,她也不貪心,只跟他要了一百兩,直到前陣子聽說,這梯子已經流傳到宮裡,替他賺進數千兩,她不禁大嘆,奸商吶奸商。

  現在紀芳嘴巴銜著兩根釘子,手上抓住木槌,只差沒戴上一頂工程帽了,整個人看起來很專業。開玩笑,在現代時她可是做過粗工的,剛進創意部那兩年,多少布景出自她的手,不是她自誇,女中英豪指的就是她,哪天外商不要她,她還可以報考台電維修人員。

  拿起木槌往門樑上敲,她打算釘兩根長釘,試著把門簾掛上去,大家一起討論討論,有沒有改善的地方?

  可,那句話說的真沒錯,囂張沒有落魄的久,她才剛得意洋洋地釘好一根釘子,準備挪動腳底下的梯子時,忽然傳來一聲大喊——「你在做什麼?」

  她嚇得小心肝一震,頓時平衡感失靈,兩腿微軟,身子在半空中搖搖擺擺,下一瞬間,她一面尖叫一面試著保持平衡,但木槌一個失手往下掉,一屋子的驚叫聲響起,大夥兒不曉得是去救紀芳好還是躲木槌正確。

  芷英正要動作,只見兩道黑影竄起,一個抱住紀芳,一個接住槌子,有驚無險。

  紀芳喘息不定,一張臉嚇得慘白,見她這樣,上官檠哪捨得把她放下來,抱在懷裡,急問道:「你還好嗎?」

  紀芳吞了兩次口水,才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如果沒有被你嚇死,應該還好。」  

  還指控上他了,他哭笑不得,「我才沒被你嚇死,有沒有聽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紀芳笑著反駁,「我算哪門子君子?」

  「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芷英有武功,讓她做。」

  「這件事本來不危險的,是你出聲才讓事情變得危險。」事有因果啊!她可是很厲害的紀鐵手,想當年辦公室哪個女的釘釘子能釘贏她?

  鳳天燐把槌子遞給芷英,她也不等人發號命令,主子爺都說了讓她做,她飛身往上一竄,三兩下就把另一根釘子搞定。

  「你們要這樣子一直聊下去?」鳳天燐問。

  這會兒,紀芳才發現上官檠臂力太好,抱著自己也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和她拌嘴。「放我下來。」

  「不要。」他拒絕得理直氣社。

  「為什麼不要?」紀芳沒問,鳳天燐倒是越俎代庖了。

  「你還沒答應我,以後這種危險的事交給芷英去做。」

  芷英額頭出現兩道黑線,難道她不是肉體凡身,而是鋼骨泥牆,專門用來擋危險的?

  但芷英額頭的黑線轉化成紀芳心底的粉紅泡泡,管她是紀鐵手還是啥鐵手,任何女人聽見這種帶著強勢霸道的關心,心臟都會化成一灘春水,這位爺……是泡妞高手啊!

  「芷英也是女的,要不,這種事以後由爺來做?」

  兩句話,心底的粉紅泡泡爭先恐後冒出頭,圍著兩人轉圈圈,跟氣球似的。

  這是大剌剌的調情吶,鳳天燐看不下去,輕咳兩聲,道:「阿檠,別忘記自己的身分。」

  板起臉,上官檠不爽,但還是把紀芳放下,瞄鳳天燐一眼,順手拉起紀芳,兩人在走過他身邊時,上官檠低聲道:「我要開始認真考慮,你到底是是朋友還是敵人?」

  這……這話是怎麼說的?

  鳳天燐擰眉,他沒講錯啊,阿檠是有婦之夫,紀芳也講過,絕對不會搶走他的表妹夫,讓他安心,既然如此,兩個絕無可能的男女何必搞曖昧,紀芳如果真要找個男人,他怎麼樣都比阿檠合適……

  等等,他在想什麼?他和紀芳?他怎麼可以和紀芳?紀芳是阿檠兒子的娘……

  但想起她讓人愛不釋手的圖畫,想起她嬌俏靈動的表情,想起她的牙尖嘴利……想想他和紀芳……有什麼不可以,他就給她個貴妾當當,她能不感激涕零?

  念頭在轉瞬間換了方向,心中某個扣子鬆開,他莫名其妙地揚眉,笑靨莫名其妙地展開……不對不對,他怎麼可以這麼想,就算阿檠不要紀芳,她也曾經是阿檠無緣的妻子,雖然那樁婚事不算數,但沐兒確實存在,他再缺女人也不能撿好朋友不要的……

  更不對了,阿檠這副態度,哪裡像是「不要」?

  他嘴上說得輕鬆,可態度擺明了就是喜歡……鳳天燐被自己搞到很混亂。

  就在他滿腦子胡塗時,紀芳和上官檠離開了,芷英也走了,萍兒、宛兒、殷茵、玥兒、Jovi通通悄悄地消失,待他回過神,發現屋子裡走得連一個人都不留。

  嗄?怎麼會這樣?他是三皇子欸,是大家遠遠看見就迫不及待迎上前討好的三爺,是紀宅上下不正常嗎?為什麼他的身分進了這裡就起不了作用?

  腳一跺,他快步離開花廳。

  上回吃過芋圓後,上官檠在最短的時間內愛上這一味,幾天不吃就覺得哪裡不對。

  如果在現代,醫生肯定會合理懷疑芋圓裡面加了安非他命,可是在古代,提煉枝術沒有那麼精良,暫且不必做這層擔心。

  上官檠一面吃,一面看著剛掛上去的珠簾,精巧的排列造型頗有巧意。

  「你覺得會有市場嗎?」紀芳問。

  「會,但價錢不會太高。」頂多一、二十兩銀子,「再說這東西不難模仿。」

  這就是搞創意的人最大的困境,好東西一出爐,就會有人爭先恐後的模仿。「對,不過重點是珠子雕工,我嬴在手上有一整個屋子的木珠。」

  「要不,木珠簾暫且不推出,我讓人用各色水晶做珠子,你設計些旁人不會的圖案。」

  水晶?登時紀芳眼睛發亮,有錢就是好啊,拿出來的材料硬是比人高好幾等,水晶有紅有紫有粉,顏色多,可發揮的空間就更大。「好啊、好啊,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不急,我找到師傅,把珠子磨製好後全往你這裡送,就做五十幅,咱們辦場展示會,廣發激請函,讓京城權貴來賞玩、競標。」

  紀芳轉頭望他,好厲害,這是飢餓行銷啊,後代多少聰明人智慧的累積才想出來的手法,他竟在短短時間之內就想到了,他真是古人嗎?

  不會也是魂穿的吧?

  她的崇拜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這樣的眼光讓上官檠滿意極了。「你覺得如何?」

  「好啊、好啊,我設計五款圖樣,款款不同、款款精緻。」既然要做高端生意,就不能馬虎。

  「等這五十幅賣出後,咱們再推出這些木珠簾,同樣的只做一季生意,賣完就不賣了。」

  「好,都聽你的。」

  上官檠很滿意她的技應,寵愛地摸摸她的頭,說:「再給我一碗。」

  紀芳笑說:「甜食別吃太多,晩上我下廚,給你弄幾樣菜。」

  「說到菜,你之前不是想到我那幾家酒樓看看?」他想擴大經營,就得有創新菜色,光靠目前廚子的手藝撐不起來。

  「我有一些想法。」紀芳說。

  「我也有。」上官檠道。

  「我們先寫下來再討論?」

  「可以。」

  紀芳尋來筆硯紙張,上官檠往硯台中注水,慢慢磨起。

  不多久,一人佔住桌子一方,想想寫寫、寫寫想想,想得認真了,不自覺地轉起手上的筆。

  鳳天燐進屋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

  兩人都歪著頭,左手支在太陽穴旁,右手轉著筆,一圈一圈的,轉得又快又順沒落下,屋子裡很安靜,但溫馨祥和的氣氛讓人心情沉澱。

  他不滿意這幕光看就覺得甜蜜的場景,不滿意這麼和諧的兩個人,不滿意他們靠得那麼近。

  只是他想大步跨進去,破壞這份靜謐,卻……老半天都邁不開腿。

  他的任性發作,怒氣衝天地埋怨阿檠不是討厭嗎?不是想遠離嗎?一個孩子就把他們給拉到一起?如果這樣也能成立的話,天底下的怨偶在床上滾幾下,懷個娃,不就解決了?他咬牙切齒對自己發誓,他一定要搞破壞,一定不能讓阿樂喜歡紀芳,一定不許他們在一起,一定……

  但,這麼做的理由是……他也不知道。

  鳳天燐是個聰明人,卻想出蠢到極點的辦法。

  他想,如果把紀芳留在自己身邊,她和阿檠就不可能。

  藉口是,阿檠和夏可柔在一起,才能確保阿檠和夏家的結盟。

  這個理由很蠢,蠢到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服,但他決定費盡千辛萬苦,讓理由成立。

  於是他一有空就往紀宅跑,做啥?他要是知道要做啥就好了。

  「你那珠簾的生意別給阿檠,交給我,我也有鋪子,利潤給你九成,我佔一成。」

  他以為自己的豪氣會讓紀芳另眼相看,誰知紀芳卻轉頭,低聲對殷茵說——「你說這位皇子大爺,是不是腦袋被撞壞了?」

  他練過武功的,再低的聲音都聽得見,何況她擺明沒避著他。

  他掏出銀票,往桌上一拍,說:「我有錢,不必擔心我賴你。」

  紀芳橫他一眼,把銀票往他面前推去。「我不擔心,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和三皇子沒有一文錢的關係,怎麼好意思拿您的錢?」

  「沒什麼不好意思,我給你就是你的,明天我來拿珠簾。」撂下話,他轉身就走。

  看著鳳天燐的背影,紀芳嘆道:「芷英,你知道京城裡哪位大夫的醫術好嗎?針對腦部病變的。」

  「做啥?」

  「介紹三皇子去瞧瞧唄。」

  噗,一屋子女人笑得東倒西歪,皇子的權威在紀宅再次受到挑戰。

  這事兒傳到上官檠耳裡時,他也笑了,只是更多的是憂慮,鳳三這傢伙想做什麼?莫非……他也瞧上紀芳了?

  念頭起,他心臟狠狠抖幾下!

*             *             *

  今天紀芳心情很好,寫日記的話,心情欄下面會畫上一顆太太陽,因為她收到準確的音信了!

  在買下房子,有安定的落腳處之後,她給薛婆婆寫了封信,她以為薛家有房有地,再加上小買賣可做,一家人的生計不至於沒著落,誰想得到竟會遇見鄉裡惡霸,對方看上面目清秀的張氏,硬要搬進薛家,當倒插門女婿。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欺負一家三口都是女的嗎?

  人大搖大擺住進來,靠著一雙拳頭,挾持小喜,逼著張氏和薛婆婆伺侯。

  薛婆婆進城告官,誰知惡霸的妹妹是縣太爺的姨娘,仗著這點勢力,還讓人說合媒聘,氣得薛婆婆生病了。

  紀芳的信一到,薛婆婆不想牽連她,刻意瞞著不說,只讓小喜報喜不報憂,是張氏聰明,學著她的畫法,在信紙空白處畫三個哭泣的小人。

  這張圖在她心頭壓了兩天,上官檠見她心情不對,套出她的話。

  他接手了,派人去杏雨村査個明白,真相飛信進京,紀芳一咬牙,想把人給接進京裡。後來,她經常想,「使命必達」一定是用來形容阿檠的。

  他的人處置了惡霸,說服薛婆婆搬到京城,還幫著賣掉田產屋宅,前幾天,正式往京城出發,離開時發一封信,紀芳今天收到了,滿心歡喜。

  她持續興奮著,打從接到信之後,玩小孩、逗丫鬟,整個人像吃了興奮劑似的,直到……鳳天燐出現。

  「珠簾呢?」鳳天燐一進屋,就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剛辦完父皇的差事,累著呢。

  可再累,也得來這裡巡巡,沒得讓阿檠專美於前,是誰告訴他的,女人心軟,多處處就能處出感情,阿檠肯定蠃在這點上頭。

  「沒有。」

  「為什麼沒有?做不出來?沒有工匠?銀子不夠?」

  鳳天燐的問號多到讓人抓狂。

  她有珠簾,宛兒、萍兒一天可以串出十幅,木頭珠子的錢已經付了,沒有工匠和銀子不夠的問題,只是姊不爽回答。

  紀芳不語,鳳天燐又掏銀子,「不夠的話再說。」

  紀芳看一眼銀票,整個天下都是鳳家的,這點小錢於他確實不算什麼,可也不必成天到晚在外頭擺闊。「三皇子,要不要吃碗芋圓潤潤喉?」

  這裡沒有冰箱,芋圓不禁放,看天色上官檠今天大概不會來了,與其另外準備東西待客,不如拿出現有的。

  「這東西就是阿檠很喜歡吃的那個碼?」他拿起碗問。

  「好,拿來,我試試。」鳳天燐很滿意,好歹他和阿檠站在同一個水平上了。

  芋圓送上來,口感不差,但他討厭甜食,不過紀芳灼灼的目光盯著他,讓他不得不把芋圓給吃進肚子裡,只是吃得囫圇吞棗的,看得紀芳猛搖頭,這東西是要細嚼慢品,才能品出芋香味兒。

  她意有所指的道:「三皇子不必勉強,不喜歡吃就別吃了,這天底下的事兒都是這樣的,不管是吃的、用的或者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也難以改變。

  「我知道你的意圖,放心,我還是那句老話,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你不必擔心我同你的表妹搶丈夫,我與上官公子只是朋友,是生意上的夥伴,沒有多餘的關係。三皇子事兒多,就別成天往我這裡鑽了。」

  鳳天燐皺眉,幾句話她戳破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藉口,賭氣似的,他把一整碗芋圈都吞下肚,用力道:「誰說我不喜歡,我和阿檠感情好、交情深、眼光一致,他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不管是人或是物。」

  他走了,這芳的眉頭鎖得更緊,拉著芷英道:「不行,三皇子這毛病得趕快治治,否則拖久了,古代醫學恐怕醫不了。」

  自然,這事兒又傳到上官檠耳裡。

  他笑不出來了,鳳天燐的意圖太明顯,更何況夏家的事他已經對鳳天燐挑明說過,朋友多年,他壓根不相信他的破爛藉口。

  怎麼討女人喜歡?

  送禮物!這是許多人給鳳天燐的答案。

  所以他來,塞銀票,他不來,紀芳的桌上就會出現新禮物。

  今天金簪,明天是是玉佩,後天是華服,大後天是如意……還有一天,不知道是哪個天才告訴他的,女子如花,漂亮的女人更像花,送花表心意,是正確的做法。

  於是某天醒來,Jovi眼淚鼻涕齊飛,嚴重花粉過敏,紀芳看著滿園子的花怒道:「把東西全給我扔出去!」

  殷茵急了,攔住她道:「別急、別急,我來處理。」開玩笑,那裡頭有多少珍貴品種,要花不少銀子的,她讓府裡下人把花盆全集合在門外,讓馬成來回幾次把花送到花圃去

  提了三皇子名號,花圃主人不敢貪心太過,紀宅得銀三千兩。

  夭壽骨,她們得花多少時間精力才能賺到這些銀子?鳳天燐居然把銀子像水似的往外潑。

  紀芳生氣了,第一次主動到富貴布莊找上官檠,她揚言道:「鳳天燐是你朋友,你去傳話,以後我不收禮物,只收銀票。」

  她氣的模樣,讓上官檠高興極了,樣貌如此妖嬈、身分如此高貴的鳳天燐都打動不了她,那麼……自己的勝算是不是更高?

  拉過她,擁抱她,輕拍她的背,聽說二十一世紀的人都是這麼安慰人的。

  「別生氣,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這麼做嗎?」

  「還能為什麼?為夏可柔啊,犧牲自己去勾引小三,圓滿表妹的婚姻,這高尚的情操,心思細密的人肯定以為他和夏可柔有什麼首尾呢。」

  口氣真刻薄,也是,不知道兒子是她的地雷區嗎?招惹她,沒事,招惹到她兒子,讓她去刨人祖墳她都辦得到,甭說鳳天燐了,就是他這個兒子親爹,不也為此被她修理過?

  看著她遲鈍的模樣,上官檠又好氣,沒想到在男女情事竟愚鈍至此。「他和夏可柔之間沒有那麼深厚的關係,當初他請雲貴妃賜婚,心中的人選並非夏可柔,知道被指婚的是她時,還登門向我道歉。」鳳三甚至允諾,若自己有看對眼的女子,他會想方設法,求雲貴妃再賜一門婚。

  面對他幼稚的想法,上官檠連生氣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的婚姻有他的事兒?」

  「對。」

  「他住海邊的嗎?管得那麼寬。」

  「他想把我和夏家綁在一起。」

  「唉,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你確定要和他站在同一陣線?」

  噗哧一聲,上官檠笑個倒仰,他很高興紀芳穿越,更高興穿越後的她和自己有關係牽連。「說實話,我有點猶豫了。」

  「猶豫什麼?」

  「我不想背叛鳳三,但我認為大皇子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

  「從哪點看出來的?」

  「鳳天祁冷靜也冷情,看事不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相較之下,鳳三太重感情,若他上位,不管是自己或夏氏一族必受重用,可夏家這棵大樹蠹蟲太多,讓他們得勢,豈是百姓之福?

  「他從什麼角度出發?」

  「利益的角度,他擅長衡量局勢,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你所謂的「正確」,是從誰的立場看?」

  聰明,一下子就抓到重點,若是從「大皇子」的立場看,那麼,鳳天祁不值得他看重。「百姓。」上官檠回答。

  「他能苦民所苦、憂民所憂?以百姓的立場衡量事情輕重?」

  「對,我敢確定,史太傅收鳳天祁為徒,是拿他當未來太子教導的,史太傅教育他以仁為本,以天下蒼生為根,以歷史為鏡,端己之身。」

  他終於明白為何史太傅口口聲聲讚美鳳天祁,分明更受皇帝喜愛的是鳳天燐,想到史太傅和皇帝之間的關係,能讓史太傅親自教導,光是這點,就能確定皇帝心中屬意人選。

  不提皇帝的佈局,光看性格便知,相較起鳳天祁,鳳天燐尚待琢磨處還太多。

  人心相對時,即使咫尺亦不能料,所以要內敵隱忍,必要時委曲求全,要學會抓大攻小,樹立威嚴,唯有如此才是成功之道,可鳳天燐的驕傲,不允許他做這樣的事。

  可惜太多人看不清楚,依舊自以為是的盤算、佈局,機關算盡地硬要把鳳天燐推上位。紀芳不再說話,她歪著頭,若有所思地望向上官檠。

  「這樣看我?有什麼意圖?」

  「我只是在分析,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說過的,他對她莫名地熟悉,雖然沒有道理,可他就是她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出現時,就能曉得她在想什麼。「直接問吧,不必藏頭縮尾。」

  「問什麼?」紀芳笑得像賊,明知故問。

  「問我是天下蒼生重要,還是友誼重要?」

  彎了兩道漂亮的眉毛,她佩服他,他真擅長臆測人心,帶著兩分謹慎,她問:「所以呢?什麼更重要?」 

        他深吸氣,這個問題難以回答,不過他對自己有信心,他能解決的,就像在娶夏可柔進門那天,他就知道自己能夠解決這樁婚姻。

  夏可柔聽信「神醫」的話,一天三頓藥,餐餐不休息,依他對夏嫵玫的認識,若知道夏可柔有機會「痊瘉」,她怎可能放任這種狀況發生,該不該找個人提點提點夏可柔?這樣子的話,靖王府的後宅熱鬧可期。

  「你等著看吧!」他不給她答案。

  「我覺得……」紀芳猶豫片刻後,噤聲。

  目光一閃,上官檠看見外頭有一道身影竄入廊下,淡淡淺笑,鼓勵紀芳往下說

  「你覺得什麼?」

  「我覺得鳳天燐不是壞人,他只是笨了一點。」

  她的話再度讓上官檠捧腹,笑得前仰後俯,紀芳對鳳三的觀感真的很不好啊。

  「他不笨。」這點,他必須替「門外的好友」說話。

  「他笨,而且笨得徹底。」

  「怎麼說?」

  「歷朝以來,為了奪嫡,往往搞到血流成河、屍骨成山,朝綱動蕩、外侮入侵,搞到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皇位真有那麼誘人,值得父子、夫妻、兄弟輪番登場,上演著不歇止的悲劇?

  「好吧,當無數人用性命織就成一條紅錟,把人送上龍椅了,可真正坐上那把椅子,試問,有幾個人是開心的?孤家寡人好當嗎?天下百姓好治理嗎?更別說有多少大臣做的事不是輔佐朝政,而是扯皇帝後腿,古代多少昏君是真的昏庸,還是被朝臣所欺?但不管是否受人矇騙,青史的惡名只會讓皇帝擔著,百姓指天指地,暗地裡咒罵的只會是皇帝。

  「我覺得鳳天燐笨,是因為他本末倒置,人該在能力足夠之後再談意願,他有當皇帝的實力才能討論有沒有當皇帝的意願,可他竟把意願擺在實力前面?這樣的人一旦成功臨頭,必定手足無措、左支右絀、無所適從,皇帝可是無法要求百姓說新手上路請多體諒,一旦百姓吃不飽、穿不好,撻伐聲響,戰事四起,那些苦頭……我懷疑,他能夠承受?」

  「鳳三的意願,是打出生那刻就被灌輸的。」

  「這就是昏君悲慘命運的開端,不顧一切地奔向那把椅子,這才發現高處不勝寒,於是禍起蕭牆,於是民不聊生,於是遍地戰火,最終改朝換代,如果鳳天燐夠聰明,就不會讓自己走上笨路。」

  「還沒做呢,你怎麼就認定他會失敗?也許貴妃娘娘的灌輸並沒有錯。」

  「就算沒錯,那也是別人的選擇,不是他的。

  「小時候,父母總這樣教導我們——把書念好,成績考好,取得好的文憑就可以進最好的公司,成為高階主管,賺大錢,趁著年輕讓自己衝上高位,躋身上流社會,老的時候就不會當下流老人。

  「我是個反骨的,爹媽的話我只當做耳邊風,成天塗塗畫畫,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哥哥是個好孩子,第一名、冠軍、市長獎……他因為讀書得到的榮耀獎狀,都快佔滿我家客廳那面牆。」

  「他成功,而你失敗了?」

  「哥哥太聽話,離開學校後,進入社會與人競爭時才發現同事和同學不一樣,為了搶位置,每個人都像狼,只要一不注意就會把人啃得屍骨無存,他身心俱疲,辭掉工作回家,準備考公務人員。」

  「公務人員是什麼?」

  「一種生活平穩,卻賺不了大錢,若不省省摳摳的攢錢,老的時候很可能變成下流老人的職業。」

  「那你呢?」

  「我進了人人羨慕的美商,做我喜歡的事,薪水剛開始比公務人員更不如,但在我進公司第三年的時候,薪水就超過哥哥,如果我長進一點,當上創意總監,我可以確定自己不會成為下流老人。」

  「你是成功的那個?」

  「成不成功尚且不知,人生要蓋棺才能論定成敗,重點是我做的是自己喜歡的工作,雖然小老闆很嘴賤,薪水和工時不成比例;有時候忙起來累到讓人想自殺,但成就感支持著我一天天做下去。

  「如果鳳天燐喜歡當皇帝,願意為當皇帝這件事情傾心儘力、努力學習,成為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而不是為了造福那些扶植他的人,這個位置不是不能一爭,但,他是為著完成別人的夢想,還是自己的夢想?」紀芳搖頭。

  上官檠微哂,「也許假以時日,他會改變。」

  紀芳揮揮手,「那不關我的事,皇帝、皇位、皇子……離我太遠,我只想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過日子,所以,去告訴你那位好朋友,別再替我製造麻煩。」

  如果貴妃娘娘知道兒子竟喜歡一個單親媽媽,大概會想要一頭撞死吧!

  不對,貴妃娘娘不會一頭撞死,她會逼單親媽媽自己去撞死。

  「有沒有想過,鳳天燐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喜歡,我招架不起。」

  她一臉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讓人咬牙,鳳天燐再也顧不得了,大步走進屋裡,怒問:「為什麼招架不起?」

  紀芳見他到來,嚇了一跳,但還是道:「三皇子,您別整我了,我只會畫圖、打嘴炮,那種後宮後宅勾心鬥角、權謀算計的破事兒不是我的拿手長項,除非你的目的是搞死我。」

  「我敢喜歡你,就會保護你的安全。」

  「對不起,我習慣操控自己的安全,不習慣依附男人。」

  「你可以依附阿檠,卻不能依附我?這是什麼道理?!」

  紀芳頭痛不已,很想再戳他幾句,他同樣的話一說再說,怎麼就認定她和上官檠是那種關係?「鳳三爺,您一直沒搞懂我和上官公子的關係,我們之章合作、是上司下屬、是朋友關係。沒錯,我們共同育有一個兒子,但這不代表我依附上官公子,我依舊是獨立的個體,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做任何事情。」

  「我最後最後一次告訴您,不管是您或上官公子家的後宅,我都不感興趣,所以如果您閒暇時間太多,我強烈建議您要不要去做一點……拯救天下蒼生、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工作?」

  橫了鳳天燐一眼,她存心底埋怨講不聽的笨傢伙,相信她是獨立的個體這麼難嗎?吐大氣,她對上官檠說:「我先回去,分紅和帳本記得讓人送過來。」

  轉身往外,走五步,突地,她又轉回來,指著鳳天燐的鼻子,惡狠狠的撂下話,「如果你敢再使毒,害我家Jovi,信不信我會使盡洪荒之力,讓你坐不上你夢寐以求的位置?!」

  哼,她是誰?她是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就算本性善良,也知道不少栽贓抹黑、意圖使人不當選的手段。

  一甩頭,她走得瀟灑俐落。

  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眼裡,鳳天燐才拉住上官檠說:「剛才,她講的那些話你都能聽懂?」

  「你指的是哪些?」

  「高階主管、創意總監、下流老人……之類的。」

  上官檠微微一笑,回答,「聽得懂,她從小就喜歡自己發明一些奇怪的話。」

  「我記得莫琇兒沒有大哥,爹娘早逝。」

  既然無法解釋就別解釋,他裝出一臉的莫測高深,輕拍他的肩膀說:「如果你和她連共同語言都沒有,如何能讓她喜歡你?我先走了,你毒害我兒子的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共同語言?那是什麼?他們現在講的話不一樣嗎?還有,他什麼時候毒害他兒子?

  紀芳說著奇怪的話,阿檠也說奇怪的話,他聽得很不舒服,因為明顯發現,自己被排擠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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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她被告白了

  夏可柔的手在發抖,是氣的!

  姑姑一不做,二不休,現在連她的藥都動上手,偏偏做得乾淨,任她怎麼査都査不到姑姑頭上。

  她向公公告狀,公公用一臉「又來了,你要瘋到什麼時候」的表情看她。

  她跟丈夫哭訴,上官檠只會回答,「如果你想開了,我們就搬出去。」

  不要,她為什麼要示弱,她又沒做錯,是姑姑心狠手辣,容不下大房子嗣,如果她要毀掉上官檠,為什麼要請貴妃娘娘下旨賜婚,連她也一起毀掉?難道她不是夏家的人?

  上官檠那個廢物,每次她與姑姑之間有爭執,他就躲出去幾天,避不見面,這麼懦弱的男人簡直是沒出息到極點。

  沒有人可以幫她,連丈夫也不行,她又冤又恨,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洩,成天指天罵地,把王府後宅攪得天翻地覆。

  算了,丈夫不能指望,她就靠自己,她就不信她的手段會輸給姑姑。

  「杏花!」揚聲一喊,杏花飛快奔到主子身邊。

  「你回夏府一趟,告訴娘,我要陳嬤嬤來幫我。」

  她娘清理其他姨娘賤婢的能耐無與倫比,這一切全是陳嬤嬤出的謀略,有陳嬤嬤在,她將如虎添翼。

  既然姑姑沒拿她當侄女,她又何必當她是親姑姑?

  兩天後,陳嬤嬤出現在靖王府。

  半個月後,放印子錢的頭頭被官府抓到,夏嫵玫的兩萬兩全打了水漂兒,那是夏嫵玫非常重要的收入,這件事讓她氣病了,一怒之下昏厥過去,半個月下不了床。

  夏可柔大樂,趁機接手府裡中饋,孫氏性子軟綿,哪兒爭得過夏可柔,等夏嫵玫能下得了床,大勢已去,氣得她二度大病一場。

  兩個月後,夏嫵玫再現江湖,一出手就讓夏可柔哭回娘家,夏嫵玫利用機會把夏可柔安插的人手全數拔除。

  夏嫵玫引道婆進府,道婆査出王妃生病是因為有人行厭勝之術,這一査,査到夏可柔院子裡,媳婦還在娘家呢,夏嫵玫便嚴刑拷打她的下人,沒想到厭勝之術沒查到源頭,卻打出夏可柔和陳嬤嬤的陰謀。

  真相披露,夏嫵玫氣得吐血,兩萬兩吶!那是她多年積攢下來的棺材本,說沒就沒有了?

  這下子輪到夏嫵玫哭回娘家,兩婆媳互指對方、互相撕咬,夏尚書頭痛難當,只得和稀泥,把人送回靖王府。

  幾天後靖王府出了賊,大奶奶壓箱底的銀票丟掉三萬兩。

  夏可柔沒有任何證據,卻一口咬定是夏嫵玫動的手腳,非要她給一個說法,夏嫵玫自然是打死不認,連王爺下來査,卻也査不出證據,只好鳴金收兵。

  但夏可柔哪能吞下這口怨氣,她在外頭到處放話,說婆婆偷自己的嫁妝。
  就算是真的,家醜也不能外揚,此事傳進老王爺耳裡,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不能打媳婦、孫媳婦,只好把兒子、孫子叫回跟前教訓。

  上官華自然是替妻子說話,拍胸脯的保證,說那三萬兩絕對不是夏嫵玫拿走的,還處處指責夏可柔不敬婆婆、不孝不仁,忝為人媳。

  上官檠不爭辯,低著頭,把所有罪責往自己身上扛。「媳婦是我的,行事不周之處,還請父親、祖父責罰。」

  這話聽得人鼻酸,那個媳婦兒是怎麼來的,旁人不清楚,他們焉能不曉得?

  上官陸勸道:「所謂堂前教子,枕畔教媳,你該好好教教媳婦,家和萬事興。」

  上官檠回答,「媳婦兒已經很久不讓孫子進屋了。」

  至於為什麼不讓他進屋,前因後果,滿府上下都知道。到最後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白花花的三萬兩銀子夏可柔豈能輕易鬆手,夏嫵玫敢偷,她就敢搶。

  一日,夏可柔趁婆婆不在,領了人把婆婆屋裡的丫頭婆子打一頓,光明正大地把屋子裡的好東西全搶走。

  靖王府的家醜越鬧越大,上官檠非但不阻止,還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搞得家宅不安。

  這時候,上官慶還來插一腳,他養在外頭的妓子柳湘懷上了,挺著一個大肚子往靖王府一跪,左右鄰居耳語不絕。

  上官慶膝下無子,讓柳湘進府倒也不是大事,只不過柳湘怕自己的身分進不了王府,乾脆使出殺手鐧,逼上官家非得開大門接人,此舉鬧得人盡皆知,連靖王都被皇帝叫講宮裡訓一頓——自家後宅都整治不好,如何治國?

  孩子始終是夏可柔的心病,如今有個大肚婆進了後宅,她能不使壞?

  柳湘幾次差點早產,這才曉得王府豈是誰都能進的。

  總算,五個月後孩子出生,還是個兒子呢,生倒是平安生下了,可那孩子不哭不鬧,面容有股說不出的怪異,如果紀芳在,就會告訴上官慶,恭喜你,生了個喜憨兒,雖折翼卻是個天使。

  這些是後話,重點是這些爭爭鬧鬧讓夏嫵玫和夏可柔之間水火不容,偏激的夏可柔下定決心,同夏嫵玫玉石俱焚。

  紀芳根本不相信抓周能決定孩子的未來,不過身邊一群「老祖宗」興致勃勃,她也就順了大家的心意,辦了場抓周。

  Jovi心大,左手抓算盤,右手抓劍,又抓起他最喜歡的繪本往懷裡塞,兩手全滿了還不夠本,指著他爹臨時放上去的官印,嘴裡喊娘,非要紀芳幫他把官印攏進懷裡。

  紀芳大翻白眼,戳戳他的小額頭,說:「貪心鬼,再給你一把稻子,士農工商全讓你占齊了。」

  這場遊戲讓上官檠記在心,隔兩天,紀宅又塞進三個人。

  才一歲呢,就有武師傅陪他跑跳、帶他摘鳥巢,向他炫耀輕功的重要,及武功可以帶來多大的便利性,於是第一次看到師傅在梅花樁上翻滾,連路都走不好的Jovi就鬧著要在上頭跳幾跳。

  文師傅更忙,沒事在他耳邊念文章,時不時抱著他到處跑,指著雲念詩、指著水作詩、指著農夫也能信手捻來一首「鋤禾日當午」。

  不過,這件事倒怪不得上官檠,是紀芳閒來無事胡說了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就這麼一句話,上官檠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因此讓文師傅早早進了紀宅,為兒子啟蒙。

  紀芳說:「你這是揠苗助長。」

  上官檠回嘴,「聽三隻小豬和籽籽吞吞,是考不上狀元的。」

  紀芳白他一眼,問:「考上狀元很了不起嗎?」

  上官檠從容一笑,眼底卻有著說不出的驕傲,「三年一會試,殿試出狀元,你說了不了不起?」

  紀芳問:「難不成你還要子承父業?」

  上官檠認真回答,「子承父業不夠,他得更上層褸。」

  心大吶!期望高吶!當他的兒子肯定日子不好過。

  於是紀芳一把抱起兒子,狠狠親上幾口說:「沒事兒,別怕,哪天你受不了壓力了,娘帶你遠走高飛。」

  她只是開玩笑,可這個玩笑話讓上官檠心生警覺,對芷英再三叮囑,萬萬不可讓紀芳離開視線。

  第三個人是一名老大夫,姓江,很多年前就不給人看病了,成天關在家裡研究草藥。

  進紀宅後,每隔幾天就給了泡藥浴、做藥膳,如果在現代,這種人有另一種稱呼——養生達人,可以上電視提倡生機飲食的那種,但在古代,他唯一的稱號是怪老頭。

  一個兒子不親、老婆不愛的男人,上官檠肯供著他,別說江大夫,就是他的親人都樂得趕緊打包把人給送過來。

  上官檠說:「那年,只有他看出來我娘不是病,是中毒,只是毒性太猛烈,他治不了。」

  紀芳清楚他童年的悲愴,摸摸他的手臂,安慰道:「有的人像球,你越是壓他,他彈得越高,有的人是泥,一摔到地就和土和在一起。上官檠,你是前者,天底沒有人可以打壓得了你,你註定要當英雄的。」

  上官檠心滿意足,沒有人可以把鼓勵的話說得這麼煽情卻又激勵人心。

  他擁她拉進懷裡,攬著她的腰,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紀芳不讓想掙開,可上官檠低低地說:「借我靠一下,我覺得很累。」

  一句話,她在他懷裡安分下來。

  怎麼能不累?又要仕途光明,又要財源廣進,又要報母仇,又要挺個不上道的好朋友,她光想都覺得累。

  不過上官檠確實很看重Jovi,他把紀芳的話都聽進去了,他試著拋棄傳統父親的威嚴,和兒子當朋友,給兒子訓話時聲音表情豐富精彩,而且再也不給他點穴了。

  「……樹越長越高,藤蔓越爬越多,這時,阿奇突然發現,自己身上長出野獸的毛和角……」

  上官檠抱著Jovi和玥兒,給兩個孩子講故事。

  這故事是現代很有名的繪本《野獸國》,一個壞脾氣小孩想像著離家出走,他的房間變成森林,他了野獸國的野獸王,他為所欲為、瘋狂吵鬧,做所有父母親不允許他做的事,他以為自己會很快樂,但瘋狂過後他開始寂寞,他想念父親、母親,想念溫馨的家庭。

  紀芳已經畫了將近二十冊繪本了,這是上官檠最喜歡的一本,他說著故事、想念母親,他的家庭原本和美安詳,直到夏嫵玫加入,奪走父親的寵愛,母親抑鬱而終。

  祖父認為是母親的性格太軟弱,才會在後宅站不住腳,若是她有足夠本事,自然能和夏嫵玫一爭,不至於落得那樣的結局。  

  這樣的想法不只存在祖父心裡,也存在王府每個下人心底。

  他把這件事告訴紀芳了。

  她沒有批評祖父,只輕輕地說了句,「家是用來休息的地方,不是用來戰鬥的地方,如果非得戰鬥才能站得住腳,那個家,不要也罷。」

  她的心意與自己如此契合!

  他興奮、他快活,那個需要花心思戰鬥的家,他確實不想要了。

  待王府頹毀,待靖王爵位被削,他自會天高地遠逍遙去。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對不起,早在夏嫵玫砸錢讓莫齊毒害母親、拐綁自己,早在他們連尋找都放棄那刻,他已經建立起自己的根莖枝蔓,與那個家切割。

  「吃點心嘍!」

  紀芳端著大托盤進居,三個盤子裡都裝著布丁、芋圓和切塊水果。

  她的手藝在外食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裡,比起其他女人還算不差,但絕對不是廚師等級,不過因為薪水買不起房,她的錢全用來滿足自己的小確幸,假日三五好友吃吃好料,公司旅遊、出差,放特休假時全世界走透透,她吃遍各國美食,可以猜出七、八成做法,只是穿越來到古代想做出來,還是得靠廚房裡的大廚幫忙才行。

  因此一心拓展餐飲業的上官檠,每個月安排她與大廚們進行一次「技術研討」,研發出來的新菜色吸引不少客源,尤其是那道西班牙燉飯,成了京城貴族爭相吹捧的名菜。

  聽說皇帝知道富貴酒樓在上官檠名下,還讓廚子進宮專門烹煮這道菜。

  題外話,富貴系列是上官檠他娘的嫁妝,祥和系列是他祖母的嫁妝,至於他和鳳天燐合開的鋪子形式種類及名字多到族繁不及備載,紀芳懶得記,一律歸類為鳳三系列。

  「你不是說芋圓多吃不好?怎麼又端上了?」

  「這就是身為現代人的矛盾嘍,明知道糖是合法的毒品,會讓人上癮,可壓力奇大無比的上班族,誰能拒絕得了甜品的誘惑?就像每個父母都知道3C產品對孩子不好,可是孩子一鬧,誰能不乖乖把iPad雙手奉上?」

  「聽起來,那是很複雜的地方?」

  「可不是嗎?吃吧!」她在床上鋪一塊舊布,把兩個孩子抱到中間,一人一個盤子、一支調羹,任由他們折騰。

  「為什麼不讓人喂?這樣會弄得到處都是。」

  「這些點心身負三個任務。」紀芳舉起三根手指。

  「哪三個任務?」

  「第一,進到寶寶肚子裡,提供足夠養分。第二,孩子藉著舀起食物送進嘴巴的過程中學會手眼協調,幫助肌肉發展。第三,當孩子成功地完成一件事,那種自我肯定、自我滿足的成就感,能培養他們自信獨立的精神。」她做過連鎖幼兒園廣告,還能背出幾個出名的幼兒教育理論呢。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果然很複雜。」

  「所以咩,你這麼單純的人千萬別穿越到那裡,否則會被啃得屍骨無存。」

  「像你大哥一樣嗎?沒關係,我可以去考公務人員。」

  想起家人,紀芳輕嘆,她應該是過勞死不會錯了,不曉得老爸老媽有沒有聰明一點,向她的小老闆狠狠敲一算賠償金?

  見她情緒低落,他知道,她想家了。

  同樣離開家,他們都想著回去,只不過他要的是報仇,而她真心實意想回到那個有親人、有愛的避風港。

  他很羨慕那樣的家,也會盡全力為她佈置同樣的家,只是他不習慣允諾,不習慣說事前話,他會耐心等待,等待該結束的事結束,再開始他想開始的。

  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人誰都不能欺負。

  那次夏可柔和紀芳相遇,夏可柔的囂張讓她失去三萬兩銀子,三萬兩究竟去了哪裡?沒人知道是在他手中,他每個月給殷茵的分紅多塞進一、兩千兩,紀芳不耐煩査帳,不去理會這種事,但殷茵精明,一看知道數目不對。

  他帥帥地丟下一句,「那是給我老婆、兒子花的。」

  於是殷茵收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看,這時代的女人也有這點好處,她們認定養家是男人的責任。

  「別想了,這裡也有你的家人。」上官檠輕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了身上。

  紀芳苦笑,是啊,現在穿越回去,她還是得再次離開親人。

  「想好了沒?想不想把繪本付梓,再賺一筆?」上官檠知道她有事業心,便挑了她喜歡的話題。

  是的,這裡不但有她的親人、朋友,還有她的事業與成就,他會慢慢加碼,直到這裡的牽絆比那裡多。

  「我擔心故事太先進,作者會被人抓起來用火烤。」

  上官檠太笑,說:「你也有怕的事?」

  「怎麼會沒有?我是人,不是神。」

  「放心,繪本我打算放在我和鳳三合開的書鋪裡賣。」

  上官檠會想到開書鋪,是因為紀芳曾經向他描述廣告業之後,說:「何謂廣告宣傳業,就是說服別人——我的東西很好,我的想法很正確,跟著我走准沒錯,你一定要相信我。本人在下我做的就是這一行,我們是合法的詐騙集團。」

  她的話很有趣,原來不只東西可以行銷,連人和政令都可以。

  於是他建議鳳天燐開間書鋪,專門出版一些歌功頌德、拍皇帝馬屁的書,只是這個馬屁想要拍得好、拍得響、拍得正確就是大學問了。

  紀芳說印「皇帝好、皇帝妙、皇帝皇帝呱呱叫」這種書,不會有市場,但把皇帝的生活寫成故事,從中透露皇帝善良開朗、樂觀大度的性格,透露他重用賢人、關心百姓的態度,才能洗腦百姓,生活在天鳳王朝是件多是幸運的事情。」

  於是那些煽情小故事,自然是出自紀芳手筆。

  書上市不久,消息傳到皇帝耳中,他讓太監去坊間買幾本回來,看到裡面一些小到連自己都沒有感覺的瑣事竟然如此被放大、誇張且肯定,那顆怦怦跳的龍心吶,喜悅到不行,那兩顆龍眼啊,彎成天上圓月,那個龍屁啊,被拍得異常舒坦。

  命人査證,此書肆恰恰是他最疼愛的三皇子所開。

  皇帝大肆誇讚,賞賜有加,這下子不只是鳳天燐,連雲貴妃走路都像踩了筋斗雲似的,輕飄飄地。

  在鳳天燐的刻意唆使之下,雲貴妃想見作者一面。

  鳳天燐在打什麼算盤,上官檠豈會看不透,他悄悄地和紀芳說了兩嘴。

  紀芳訝異之後,理智分析,她不相信鳳天燐會愛上自己,愛情哪有那麼容易。是佔有慾?或許;新鮮喜歡?或許;但要發展到一生一世不離心,那是不可能的,更甭說鳳天燐就是那種先搶先贏,後果再論的個性。

  紀芳不可能單純到認為雲貴妃見到自己就會喜歡上她,一道懿旨下來,說:「就是你了,你來當我兒子的皇子妃。」

  呵呵,如果她相信這種事,不代表她單純,只代表她腦袋有洞。

  所以當鳳天燐來開了口,紀芳冷笑道:「可以啊,但我去見過貴妃娘娘,靈感就會失蹤,以後你把我打死,我也只能拍出低等馬屁,想清楚吧,結果自行承擔。」

  到最後她沒進宮,至於鳳天燐是怎麼對雲貴妃說的,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此時提起繪本出版的事,紀芳忍不住擰眉擠眼的對上官檠道:「我可不可以直接把版權賣給你,你打算怎麼出版、和誰合作拆帳,都與我無關?」

  上官檠問道:「你很不待見鳳三?」

  「認真說,是害怕。」

  害怕?這話說得過分了,鳳天燐不只一次反彈,說他的身分在紀宅裡發揮不了作用,沒有人怕他、沒何人理他,他進進出出就像一團屁似。

  可她居然說怕他?

  「怕他什麼?他的身分?他的脾氣?他的位高權重?」

  紀芳搖搖頭,「不對,怕他的丹鳳眼,怕他挑剔人的口氣,他和我以前的小老闆一模一樣,我下意識想躲開他,最好永遠都別碰上最好。」可惜那傢伙的傳導神經有問題,居然解讀不出她對他有多麼避如蛇蠍,尤其有馬屁文章當媒介,他出現的頻率竟然和阿檠有得拼。

  上官檠失笑。「可是我看不出來你怕他。」

  「如果你在外商公司上過班就會曉得,即使心裡只有一分成算,也要表現出十分篤定,越是害怕越得虛張聲勢,否則怎麼能說服別人相信自己?」

  「知道了,繪本交給我吧,我處理,不會讓你吃虧的。」他那裡還有夏可柔的兩萬七千兩銀票呢。  

  說話間,鳳天燐突然走進來。

  他聽見了嗎?紀芳一看見他,迅速把頭別開,假裝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

  鳳天燐不允許她躲避,直接走到她面前問:「你的小老闆是誰?」

  她不答。

  問不到答案,他追著上官檠,他已經習慣阿檠是紀芳的代言人。「她的小老闆是誰?她不是一直待在莫宅?什麼時候有老闆的?是在上京的途中嗎?」

  上官檠也不回答。

  鳳天燐生氣了,怒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所有人都知道獨瞞我一個?難道我不是你們的朋友?」

  「不是。」紀芳想也不想的立刻回嘴。她沒有皇子妃命,並且打死都不想和皇子交朋友。

  上官檠的口氣客氣一點,回道:「沒有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們的共同秘密。」

  比起紀芳的直接拒絕,上官檠的「共同秘密」更讓他光火,他辛苦那麼長一段時間,和紀芳的關係還在原地踏步,而阿檠已經和她有了共同秘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言道:「阿檠,我們打一架吧。」

  「不行。」

  這次紀芳和上官檠異口同聲。

  於是在他們的共同秘密之後,他們又有了共同默契。

  鳳天燐豈能不炸毛?「為什麼不行?」

  「身教重於言教。」兩人二度異口同聲,然後一起看向眼睛張得大大的Jovi和玥兒。

  鳳天燐看看紀芳,再看看上官檠,他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氣死他。「我……」

  話沒說完,上官檠把布丁塞進他手裡,說:「吃一點吧,紀芳做的,味道很好。」

  紀芳讚許地看著他,說:「甜的可以安定神經,對皇子大爺的暴躁有幫助。」

  哇咧、哇咧,他是被他們排擠了嗎?他是三皇子啊!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啊!

  鳳天燐始終沒在紀芳面前討到好處,也許是他講話有點小刻薄,也許是他試圖控制人的霸氣,也許是因為他迷死人的丹鳳眼,無論如何,這種狀況都是上官檠樂見的。

  至於自己和紀芳之間……上官檠很高興,不管她把關係定位在合夥人或朋友,他們之間的感情越來越親密。

  他們可以談心,可以分享成就,可以為彼此分析事情,可以承擔對方的憂慮……這種「一起」、「共同」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升溫。

  「大夫怎麼說?」上官檠愛憐地摸摸Jovi的額頭。

  他生病了,有武師傅陪著、有江大夫看著,兒子的身體一向強健,沒想到這次病情來勢洶洶,嚇壞一屋子女人。

  「大夫說是染上風寒,可風寒怎麼會這麼嚴重?」紀芳抱緊他,捨不得他難受,當了媽才曉得當媽的心思,兒子是心頭上不能割捨的肉啊!

  「讓人回京去請江大夫了嗎?」

  「萍兒去了。」

  他們不在京城,之前紀芳幫忙相看莊子,接連買下三處,其中一處有溫泉,趁著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前,上官檠帶一家子出來泡溫泉,給孩子去去寒氣,沒想到Jovi還是太小,受不得。

  孩子生病就更嬌了,吵著鬧著不肯躺在床上,非要大人抱,紀芳已經抱著他大半個時辰,上官檠伸手,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抱沐兒。」

  紀芳不捨地把孩子交給他。

  兩人依舊在堅持著,一個喊Jovi,一個喊沐兒,好像堅持到最後的那個就能拿到兒子的監護權。

  上官檠愛憐地看著燒得滿臉紅通通的兒子。

  一到莊子上,他立刻進山打獵,因為有溫泉,這裡的動物還活躍著,他想給紀芳弄點野味打打牙祭,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見兒子發燒的消息。

  「我不該貪玩的,畢竟是冬天,孩子又小。」

  聽著她的自責,他一手抱住兒子,一手將她攬在懷裡。「別想這個,說不定早就病了,只是這會兒才發作。」

  紀芳點點頭,也許上官檠不懂,她卻很清楚什麼叫做潛伏期。

  換了人抱,孩子微微張開眼睛,看一眼抱著自己的人是爹,又閉上眼,把頭往上官檠懷裡鑽。

  這一鑽,鑽得他心頭發軟,紀芳是對的,她的教育觀念讓沐兒無懼他身為父親的威嚴,沐兒與自己親近,他看見自己就會笑得滿臉開心,兒子的快樂,讓他有了當爹的成就感。

  上官檠帶著她坐在床沿,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紀芳在這時侯,想起前世時母親的抱怨,那時爸常被派到海外出差,媽很能體諒,在雙薪家庭的時代裡,誰的薪水都少不了,可每當她或哥哥生病,媽媽就會又氣又急,會對外婆埋怨,說自已過得像單親。

  以前不懂,脾氣好的媽媽為什麼老在他們生病的時候發難?有一度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生病不乖,現在她終於明白,在孩子生病時有堵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對女人而言有多麼重要。

  上官檠看著她緊蹙的眉頭,握住她的手說:「人的一生需要遭受許多磨難,才能成材,這是沐兒的第一場難,也是他將要長得更好、更壯的過程。」

  「我懂,只是捨不得。」摸摸兒子睡熟的臉龐,紀芳低聲道:「放下來吧,他睡了。」

  「不,我要一直抱著。」

  「不累嗎?」

  他搖搖頭,說:「小時侯我的身子不好,經常生病,爹眼裡只有夏氏母子,根本不關心我。我還記生病時很不舒服,娘整個晚上抱著我在房裡走來走去,聽著娘唱的小曲兒,聞著娘身上的香氣,我便安心了。那是我人生裡最美好的記憶,我希望沐兒長大後,也有這樣的記憶。」

  紀芳凝眸望著他,他的眉眼總是在提到親娘的時候變得柔軟,他與母親之間的感情很好吧?所以他一心報仇,企圖為母親爭回公道,這種情況……她還能勸他放下?

  「你爹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夏氏?」

  「她長得比我娘美麗,她有手段,她……很會演戲,而我爹,是個膚淺的男人。」

  「我覺得你爹犯下的錯不是寵妾滅妻,而是將就,既然不喜歡,就不該把你娘娶進門,沒有他,說不定你的母親會碰到品格高雅的好男子。」

  「他們的婚事是祖父與外祖在年輕時定下的娃娃親,只是沒想到外祖家會敗得這麼快,祖父堅持承諾,讓母親進門,認為這樣便對得起昔日好友,殊不知……」殊不知這樣的安排,竟是害了母親。

  「雖然,你不見得苟同,但我還是想問,人的一輩子是幸福快樂重要,還是信守承諾重要?若你爹勢利一點,直接拒絕這門親事,或者你外祖家有自知之明,斷絕這門姻親,那麼你母親的悲劇就不會出現。」

  「所以錯的是祖父和父親,不是夏氏?」他的嗓音緊了。

  聽出他強抑的憤怒,她搖搖頭,道:「不,你祖父、父親有錯,夏氏也有錯,她的心胸狹窄、性格卑劣,就算不對付你們,也會去對付別人,因為她看人看事的角度偏頗,因為她性格陰暗,這樣的人一輩子會不斷出現敵人,她的痛苦,來自於扭曲的性格,與旁人無關,可她永遠都會認為別人才是製造她痛苦的泉源,要想盡辦法消滅,於是惡性循環,於是即使錦衣玉食,也宛如身處地獄。

  「所謂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想腐爛、想不朽,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夏氏選擇了腐朽,不管你有沒有動作,她都會走入毀滅。」上官檠樂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喜歡在她身邊,因為他的復仇大計、他的怨恨、他的心機,總會在她身邊消失於無形,看著她、同她說話,她會有一百種方法讓他遺忘自己是個悲慘的男人。

  紀芳又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很瀟灑,若能放下便放下,退一步會海闊天空。」

  「如果放不下呢?避而不見會比較好?」如果非要腐爛方能為母親討得公道 ,他願意!

  紀芳不想鼓吹這種思想,但是死結在他心裡卡著,不上不下,痛得讓人揪心,一個人掙扎一天不累,可掙扎一個月就累了,她怎捨得教他掙扎一生世,與其如此,不如拿把剪子斷了個乾淨,從此天地逍遙,再無負擔。

  「放不下,就去討回公道吧,人總要心裡真的滿足了、無憾了,才是真正的解脫,雖然我不認為復仇之後一定會快樂,不過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之後就沒有包袱了,就能好好重新過生活。」

  他真心實意的笑著,嘴角再無半分苦澀。「是,我要這麼做,我要滿足、要無憾,要為公道盡一份心力,否則黃泉之下,我無顏面對疼我、愛我的母親,紀芳……」他抓住她的手,誠摯 道:「等我,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擺平了靖王府,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這是……告白嗎?

  富蘭克林尚未發現電,電纜線尚未牽成,但她被電到了。

  夢裡,她作過無數個和大老闆有關的粉紅色泡泡美夢,睡前,她幻想過無數和上官檠在一起的美妙人生,但這些場景只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不會現形成真,可是現在,他說了,從不輕易允諾的男人對她說我會給你一個家,一個只有你沒有其他女人的家……

  她不曉得這種感覺是該鬆口氣,還是揪起心,那個敲得她耳膜快聾掉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不規律地進行。

  有被告白過,不曉得被告白的女人要做出怎樣的表現,更正,是不曉得被暗戀對象告白的女人會做什麼反應,眼下,她只是傻著、呆著、蠢著。

  望著紀芳,她是很聰明的女人,可她現在看起來很……那個字是怎麼說的?哦,很萌,萌得讓他想把她攏進心裡,再不放生。「為什麼不回答?不可以嗎?不願意等我嗎?」他笑著逗她。

  紀芳搖搖頭。

  「答案是不?」笑容瞬間結凍,他急了。

  「我想知道,你是真心的嗎?不是因燈光美、氣氛佳,兒子在懷,溫暖無比,於是讓你說出煽情話?」

  是他不夠真誠?上官檠輕輕把兒子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拉起她的手,把她擁入懷中,他斟酌著字句,認真回答,「我是真心的,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只是沐兒的父親,你心裡有個比我更重要的男人,他雖然留在那個時代裡,依舊佔據了你的心情,你放不下他,你還想要回去,再爭取一把,但是……

  「別回去了好嗎?這裡有我、有沐兒,我們會當你的親人,我會努力讓自己變成那個讓你崇拜的「大老闆」,他能為你做的,我都會盡力學習,只要你肯教我。」

  紀芳倒抽口氣,他怎麼會知道大老闆?

  推開他,視線對上他的眼睛,她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誰告訴你大老闆的事?」

  「是你作夢時說出口的。」

  「我作夢的時候,你為什麼在場?」紀芳眼珠子轉一圈,問:「是芷英?她是你的人?負責監視我?」

  她想要跳腳,她把二十一世紀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連很無聊的十二星座都說過,卻偏偏沒有教會他隱私權對現代女人很重要!

  「不是。」他猶豫片刻,說出實話。

  「不然呢?」她兩手叉腰,做出一副潑婦狀,怒目望著他,就等著他回答得不得體,立刻踢他一腳。

  「我常在半夜潛入你房裡,看你一眼,我才能安心入睡。」

  這是實話,可從他嘴巴說出來,立刻成了情話,潑婦轉眼變成情婦,紀芳的心軟成棉花糖。

  氣消了,隱私權不重要了,她上前兩步,拉起他的手,很想問為什麼啊?為什麼不看她一眼他就無法安心入睡?

  「你有失眠的困擾?」紀芳柔聲問。

  「沒有。」

  「那為什麼不能安心入睡?」

  「因為你對沐兒說,我的期待太高,哪天他受不了了你要帶他遠走高飛,我怕你遠走高飛,怕再看不見你,怕你徹底消失……」

  只是一句戲言啊,他竟記著、擔心著,那得要多看重一個人,才會這樣憂心忡忡?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胸前,她對著他的心臟低聲道:「有你這麼好的父親,Jovi哪裡捨得跟我遠走高飛?有你這麼好的男人,我又怎麼捨得遠走高飛?放心吧,我會一直一直留在這裡等你。」

  這是回應他的承諾?

  收到了,他會安心,但是他還是會繼續在深夜裡潛入她的房間裡,因為,他愛上做這件事,愛上那睡前一瞥,即使做這事兒很費勁。

  「那……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大老闆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為你做了什麼,讓你念念不忘?我會學習,我會做得比他更好。」只要能留下她,他願意做足所有的努力。

  紀芳苦笑,大老闆幾時為她做過什麼了?只是,女人的一生,總會有那麼幾次無理取鬧的痴迷,而大老闆翁Jovi……是她最美好的幻想與印記……

  屋外,芷英退開兩步,因為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單身女子竊聽。

  鳳天燐心情愉悅,他是個聰明男人,擅長思考、盤算,也擅長反省,所以他終於找到能夠讓紀芳共鳴的話題。

  認真算算,紀芳已經拒絕他很多次,她甚至把話挑明了說,把他想出來的爛籍口一腳踢翻,可是,他不死心!

  阿檠說,你是天之驕子,受不了被拒絕。

  紀芳說,男人本賤,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才不是這樣的,他就是單純的喜歡她,從在越縣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上了。

  只是因為他相信自己不會為情所困,他認為皇位重要、阿檠重要,女人不重要,所以故意把紀芳嚇跑。

  他以為只要紀芳不存在,他又可以像過去那樣,做該做的事、計劃該計劃的未來,他甚至連刈包都改了個很矯情的名字。

  他以為只要徹底清除有關紀芳的記憶,就沒問題了。

  可,那是自欺欺人,離開越縣後,他的心頭總是悶悶的。

  為了解決那股悶勁兒,他經常去杜康樓吃有容乃大,那東西真的有美味到這等程度,值得他一吃再吃?

  並不是,而是每吃一遍,想一遍,回想著與紀芳的相識過程,回想紀芳的嬌嗔怒眼,會讓胸口悶氣得以紆解。

  阿檠成親那日告訴自己,他看見莫琇兒,那時自己的感覺不是嘴上說的「麻煩」、「那個女人膽子未免太肥」、「她到底想幹麼」,而是……真好,又可以看見她了。

  他到處找她,比上官檠更認真勤勞。

  是師傅教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可為什麼上蒼如此厚待阿檠?明明他找得更認真,紀芳卻先被阿檠找到?

  他明明想和紀芳好好說話,卻換來她的無情指控,她說他笨,她把他想要的至高權勢貶得很低,她不贊同他講的每句話,她老是反駁他,她甚至背著自己說他的壞話。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沒有女人敢輕慢、或者捨得輕慢他,但她的表現很不女人,這麼糟糕的紀芳,他依然願意折節下交,願意三番兩次去接受她的批判,可她,拒絕他拒絕得毫不手軟。

  即使如此,他還是來了,來自討沒趣,來看她不講道理的臭臉,丟一堆好東西巴結她。很賤嗎?是啊,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就是喜歡上了。

  他琢磨了很久,決定學習阿檠,既然紀芳對事業很上心,他便抱著帳本、揣著銀票去找她,一聽見她到莊子上泡溫泉,立刻屁顛屁顛地跟過來。

  卑鄙?沒關係,只要能看到結果就好,阿檠可以和她走得這麼近,不就是靠這一招。

  在宛兒的帶領下,他快步來到紀芳房前。

  芷英遠遠看見鳳天燐,加快腳步,擋在他身前。

  宛兒說:「芷英姊姊,鳳三公子送帳冊和分紅來了,要見小姐。」

  她點點頭,對鳳天燐說道:「三皇子,帳冊和銀錢上的事小姐都交給茵娘子管,讓宛兒領你過去茵娘子那裡吧。」

  鳳天燐擰起好看的濃眉,道:「我要見紀芳。」

  「小少爺病了,一直哭鬧,好不容易安撫好,小姐剛睡下。」

  「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抱歉,小姐命令我在這裡守著,誰都不能進去打擾。」

  「你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不過一個小小奴婢,三皇子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小少爺折騰一整天,小姐脾氣正躁著呢,連萍兒、宛兒都不敢進去打擾,如果三皇子堅持……」她微微一笑,側身讓開。

  這個舉動是賭鳳天燐在乎小姐,不願意兩人的關係雪上加霜。

  見芷英如此,鳳天燐反而不確定了,恨恨剜她一眼,把懷裡的帳冊塞給宛兒,賭氣說:「替本皇子整理個房間出來,本皇子不走了。」

  芷英淡淡一笑,朝宛兒點點頭,宛兒立刻轉身,將鳳天燐往外引。

  屋裡,上官檠和紀芳說著類似告白的言語,但屋外發生的事,全落進他耳裡。

  緊緊摟住紀芳的身子,他笑得意味深遠,「我說過的話,必定做到,你等我。」  

        紀芳點點頭,貼著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她想起愛情小說裡頭寫的——那一聲聲心跳聲,都在說著「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越聽越甜蜜,戀愛的感覺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她在很多的「我愛你」當中陶醉著。

  不過上官檠心底,也在想這三個字?

  錯!他正在想著的是,得好好嘉賞芷英,把她送到紀芳身邊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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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5: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以命換命

  紀芳沒想到繪本會賣得這麼好,她只能對上官檠發散出無數的佩服與讚歎。

  他說,會讓孩子提早啟蒙的,通常不是平民百姓。

  他說,百姓想讓孩子念書,寧可花錢送孩子進私塾,不會花錢買繪本。

  她同意,就算買繪本回家,也得有看得懂文字的長輩來讀,而這時代認得字的人只佔少數,更別說花同樣的銀子,去私塾讀書回家後好歹能認上幾個字,向左右鄰居炫耀炫耀,可是買繪本,頂多只能讓孩子開心,比較起來,私塾更具投資報酬率。

  綜合以上兩點,上官檠把繪本定位在「奢侈性消費」,一本書五兩銀子,抵得過去私塾大半年的學費,貴得讓人咋舌。

  因為價貴,包裝便不容忽略,一本書一個紙盒,附贈一個小型的雙耳馬克杯,馬克杯方便稚齡孩子雙手抓握,學習自己喝水。

  第一批推出五款繪本,她將主角畫在馬克杯上頭。

  聽說推出之後,極受顧客歡迎,當然,這與背後的老闆之一是鳳天燐有很大的關係。回頭客不少,很快地,書二刷、三刷,賣得不亦樂乎。

  過去權貴之間送給小輩的禮物,不是玉佩就是金鎖片,有錢人家金金銀銀的東西看得多了,不覺得稀奇,現在繪本成了時下流行的新禮物,送者實惠,收者喜愛,兩方皆大歡喜。

  確定紀芳的繪本可以源源不絕的畫出之後,上官檠很快地印出第二批。

  多了這筆可觀的收入之後,殷茵很快把買宅子的欠款和Jovi的教育基金給還清,還賃下一個店面,開始出售布偶。

  她們讓萍兒和馬成的兒子一起看店,沒有皇親國戚背書,生意自然冷淡些,不過第一個月算下來,也有二十幾兩的利潤。

  這讓殷茵更自信驕傲了,她大聲宣佈,「從現在起,我們可以開始存玥兒和Jovi的嫁妝和聘金。」

  看她開心,紀芳摟著她的肩膀說:「咱們有擅長攢錢的茵娘子,肯定能給玥兒湊足一百二十八抬嫁妝。」

  她是好意欸,誰知殷茵覷她一眼,問——「余掌櫃讓你畫的首飾圖稿呢?為什麼遲遲沒看到影子?」

  唉……不就是想過點輕鬆自在的日子嗎?反正又不愁吃穿,幹麼拚命?

  前輩子她像老牛,被小老闆抽著鞭子往前走,這輩子有殷茵,她還得再當一次老牛?在殷茵開始進行嘮叨訓練之前,她連忙給宛兒使眼色,說道:「行了、行了,我回來之後馬上畫。」丟下話,拉起宛兒急急往外走。

  今天阿檠約了她去富貴酒樓,富貴系列是阿檠母親的嫁妝,過去只有一間不大的店面,在阿檠和紀芳的合力下,現在擴大了三、五倍,據說可以和鳳天燐的杜康樓一拼。

  這裡的每道菜都要賣到二兩以上,紀芳問他,幹麼不去搶?

  上官檠回答,有一堆人捧著銀票來求我收,我幹麼費勁兒去搶?

  說得一整個自信滿滿、驕傲無比,果然這世間不管走過幾百年,問題都一樣——不患寡而患不均吶。

  「小姐,酒樓到了。」馬成在車外喊。

  宛兒抱著木匣子,和紀芳一起下馬車。紀芳今天刻意打扮了,是上官檠提醒的,她上身穿著杏黃比甲,下身著荷綠色長裙,殷茵在裙擺處繡上幾枝梨花,讓她看起來顯得雍容華美,風姿綽約。

  「馬叔,你別守在這兒,到處去轉一轉,到時再過來接我們。」

  馬成還沒接話,上官檠從酒樓大門走出來,說道:「不必,我會送你家小姐,你先把宛兒載回去。」

  紀芳覷他一眼,他替她做決定,越做越順了?

  上官檠知她心想,一哂,在她耳邊低語,「見過大皇子之後,我們去一個地方。」

  紀芳點點頭,對宛兒說:「你告訴茵娘子,我晚點兒到家。」

  「是,小姐。」

  宛兒上車,馬成揚鞭。

  「盒子裡是什麼?」上官檠問。 「是一些木雕,第三批繪本的主角,我想,老是送馬克杯沒創意,既然想討好小孩子,乾脆做得徹底一點。」

  在現代不僅僅是小孩子,連OL都會在辦公桌上擺些小人偶舒壓。

  張阿孝的手藝相當不錯,如果阿檠覺得可行,就讓他開始雕制吧。

  她本不認為張阿孝會配合,但殷茵去了一趟就帶回好消息,殷茵和張阿孝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兒感覺。

  那次要離開柳葉村了,上馬車前,張家嬸娘拉著她們的手,感激涕零的說道:「也只有殷姑娘能讓阿孝開口,兩位姑娘對張家的大恩大德,嬸子我這輩子都不敢忘。」

  馬車上,她多看殷茵兩眼,問:「你們之間……」

  殷茵是個聰明人,她才起了頭,她便回答,「順其自然吧!」錯過一回,她再不會在感情上執著。

  水晶珠簾的大成功,帶動木頭珠簾的買氣,只不過未雨綢繆,既然殷茵對張阿孝有心意,她便為張家多盡點力。

  眼看著張家還清倩務,保住田產,又有新收入,日子會越過越好。

  進了雅間,上官檠打開木盒,只見活靈活現的彼德潘、白雪公主、胖胖熊……每個木雕玩偶都令人愛不釋手。「手工不差,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擔心買木頭珠簾的人越來越少,想替張家再開一條財路。」

  他知道她有多心善,能幫人一把的事,她向來不遺餘力。

  「你不是說張阿孝腦子傷了,只會刻木珠子?」

  「那是大夫的說法,我倒認為他是封閉了自己的心,不想與外人打交道。」

  「所以……」

  「之前,為了木珠子,殷茵常到柳葉村,張阿孝很喜歡玥兒,而且他不害怕殷茵臉上的疤,這一來一往的,兩人竟也能說上話,木雕玩偶是殷茵想出來的,如果你覺得能行,回頭讓殷茵走一趟,跟張阿孝談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是他一個人能夠做出這麼大的量?」

  「他還有個舅爺,因為張阿孝的事被老闆辭了,現在在村子種點田,幫鄰居做點桌子碗櫥的,到時可以讓他幫忙。第二批的書才剛出,至少要兩、三個月才會推出第三批不是嗎?有幾個月時間,應該夠。」

  「那就讓他們做。」

  「好。」

  「有空再設計幾款水晶珠簾,我想開春後再賣個五十幅。」

  水晶珠簾一直有人詢問,也有商家照著樣兒做出來賣,可學來學去就是那幾款圖案,沒多的了,且手工粗糙,遠遠比不上他們的。

  聞言,紀芳愁眉苦臉,才躲過殷茵的奪命連環催,現在又來一個,開春欸,扣掉製造時程,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畫啊?她哀怨地看上官檠一眼。

  「怎麼了?」

  「這個也要畫,首飾也要畫,你想逼死我啊!」

  「茵娘子說,你成天在家裡和孩子玩,都不肯畫畫。」

  其實殷茵可沒這麼客氣,她說的是,「上陣的駿馬,勒緊韁繩還想跑;睡覺的懶豬,趴在地上也喘氣。我們家這隻若不時刻鞭策,怎麼睡死的都不知道。」

  「嗯嗯嗯,我是文創業,不是印刷業,不是刷刷刷三兩下東西就出來了,那得用腦子,我得多和孩子玩玩才想得出來啊!」她滿臉委屈。

  她這麼說,他信嗎?

  當然不相信,她根本不必想太多,直接把幾百年後的東西照搬過來就可以了,像她的繪本那樣,但對女人……不能夠這樣說話的。

  跟女人講道理,不如跑去對牛彈琴,對豬宣揚纖瘦的重要性,和女人溝通要順著她們的性子慢慢哄,哄得她歡喜樂意了,才能成事兒。

  在她身上,他學會不少溝通技巧,尤其是對待女人時。  

  「你辛苦一點,余掌櫃會催你,是因為明年中會有不少外國使節領著女眷到咱們天鳳王朝來,我們想趁這次把鋪子的名氣打響,若能做成那些女眷的生意,把名聲傳到國外去,對鋪子是好事,更別說取代夏家成為皇商。」

  他也可以透過大皇子促成此事,但他不願意,鳳天祁和鳳天燐之間的誤會加深,有雲貴妃和夏家在那裡上竄下跳就已經夠麻煩了。

  「好啦。」紀芳長嘆,她是天生的勞碌命嗎?

  「過年休沐,我帶你到處走走。」

  「過年你不必待在家裡應付賓客?」就是鄉下人也得走親戚呢,何況是靖王府,客人能少得了?

  「你以為夏嫵玫會希望我待在家裡迎客?」

  「這種事不是她希望或不希望就可以的吧?」家裡沒大人了嗎?靖王爺還有個老爹呢。

  「這幾天夏可柔會出點事兒,氣得跑回娘家,到時候我自然會……你說的那個……「沉默抗議」?對,我會沉默抗議,拒絕出面待客。」

  紀芳看著他,這樣真的好嗎?鼓吹兩個女人鬥爭?

  可,是她說過的,放不下就去做,總不能讓他的遺憾成為終生的疙瘩,何況若大小夏氏不是那樣的性格,任憑他再會興風作浪也鼓吹不出戰爭。

  不出意見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品啜。

  握握她的手,望著她的臉,他知道的,她不喜歡鬥爭,她喜歡正向光明,寧可吃點小虧,也不願意與人計較,凡事不爭強好勝,人生不必拿冠軍,她說這叫做老二性格。

  他無法理解,連魚都曉得要逆水而上,更何況是人。

  但她說,不理解沒關係,她只要求尊重,所以他尊重她喜歡當老二的性格,而她體貼他想為母親報仇的心情。

  他問過她,「既然不介意當老二,為什麼不肯做妾?」

  她說:「我有感情潔癖,不想與人共用男人。」

  她不喜歡獨佔、她樂於分享,所以辛苦賺的錢拿來讓一家子過舒心日子,可對於愛情……她說,沒有獨佔欲的愛情不叫愛情。

  她說,佔有異性,是高等生物發展的方向。

  有些話很難理解,不過他想,如果紀芳同時擁有兩個男人,他也無法接受,所以他喜歡「感情潔癖」這個辭彙。

  眼珠子轉兩圈,紀芳突地對他甜甜一笑,拉著椅子,她朝他靠去。

  她又笑、再笑,拿起茶壺。

  他杯子裡的茶沒動過,還停留在原來的七分滿,可茶壺已經提上來了,所以她還是注入新茶,直滿到九分。

  瞇起眼,他問:「你不知道茶滿欺人?」

  「在我們那兒,茶越滿代表心意越誠。」這可不是說謊,要不去便利商店買杯咖啡看看,如果店員敢給七分滿的咖啡,就不信顧客不會把對方的「惡行惡跡」PO上網,以供全民撻伐。

  餘光一動,上官檠揚眉問:「你這樣誠意,莫不是有事求我?」

  紀芳豎了眉,佯怒道:「你當我是這樣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瞧著她,目光一眨也不眨,只是眼底隱隱有波光流動。

  她忘記了,他對她莫名其妙地熟悉,她這樣的「意誠」,目的太明顯。她二度怒極,咬牙,嘴唇微抖。「你在踐踏我的心。」

  他笑一笑,挑起眉頭,繼續看她,同時也幫她把杯子注滿「誠意」。

  和他的目光對峙是不聰明的,他的意志力是現代人的五倍半。

  片刻,紀芳垂頭,嘆氣,眉心皺成川字型,沉痛說道:「那是……是有件事,想讓你拿個主意。」她後悔了,幹麼聽殷茵的話,古代男人好糊弄,可不包括連飢餓消費都懂的上官檠啊。

  「說吧!」

  「我想啊,玥兒和Jovi到現在都還沒去官府辦戶帖,將來要是頂著私生子的名號,終歸不好,現在我們有恩於張家,張阿孝又能和殷茵搭上話,也許談談,我和殷茵可以掛名做他的妻妾,明兒和……」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他的眼睛越睜越大,表情越來越嚴峻。

  上官檠他在大口深呼吸、他在狂怒,因為她竟敢讓他的兒子去跟別人姓?

  天底下沒有男人可以忍受這種事,而她竟還要找他拿主意,他看起來這麼好商量嗎?是不是他對她太好?果然,他猜的沒錯,二十一世紀的男人太懦弱,才會讓女人這麼囂張!

  「這個主意是誰提的?」

  狹路相逢勇者勝,她不是勇者,她是二貨,是個行事不成把責任推給別人的二貨,於是她飛快回答,「是殷茵的主意。」說得半點不臉紅。

  「她的女兒想跟誰姓,隨她!但我的兒子只能姓上官,別忘記你答應過的話。」

  「我沒說不等啊,可你家兒子這麼聰明,說不定四、五歲就要上私塾啟蒙,總不能連個姓都沒有吧!」

  「你以為我會讓你等這麼久?」他斜眼瞪人。

  紀芳一愣……不會這麼久……嗎?尷尬笑笑,她以為不管是女人的戰爭還是奪嫡之戰,都要經過光陰淬鍊,才能分出勝負。

  呼……悄悄舒口氣,眼珠子轉動,腦袋轉動,她使盡洪荒之力,想要解決上官檠的怒氣。「其實……其實那個……」

  她還有話說?好啊!他要對她甘拜下風了。

  雙手橫胸,挑挑眉尾,他等著她往下掰。

  卡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話,「其實你應該……感到欣慰的。」

  他的兒子要跟別人姓,她居然還要他感到欣慰?她的腦子燒壞了嗎?「說說,我該如何感到欣慰?」

  他的音調很冷,讓她瞬間變成漸凍人。「嗯……我以為那個事兒……我還要等很久,也許十年、二十年才能實現,在這種情況下,我還願意用自己的青春去等待,無怨無悔,足以見得我對你的感情有多忠貞。」話掰完,她鬆口氣,萬分佩服自己的機智。

  上官檠一愣,十年、二十年她都願意等?無怨無悔?感情忠貞?

  張揚怒氣在瞬間消彌,明明是很扯的說詞卻扯彎了他的嘴角,笑著、開心著,他看著她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溫暖。

  瞧,男人多好哄啊!

  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納入懷裡,他說:「二十一世紀的女人,都習慣遵守諾言嗎?」

  才怪,今天說愛你到天荒地老,明天就和小鮮肉在Hotel做到天荒地老;今天說愛上你,是我一生最大幸運,明天一不小心就會撞見更大的幸運,愛情在現代是廉價品,就是哼首流行歌都會遇上好幾句我愛你。

  不過這時候,怎麼能夠實話實說,她自然在他懷裡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我們那裡的人特別相信輪迴命運,諾言這種事不遵守是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她認真的口吻,讓他相信了。

  「主子爺,大皇子到了。」夥計敲兩下門,在門外低聲道。

  上官檠鬆開紀芳,拉著她,迎到門旁。

  鳳天祁長得不如鳳天燐,但五官端方、氣質高雅,是個教養良好的男子。

  他的眼睛深邃,難以令人窺得所想,他一身狐白裘,裡頭著五爪金團龍官服,衣飾精工華美,璀燦流光。

  「大皇子。」兩人屈膝。

  鳳天祁虛扶兩人,說道:「別行大禮。」

  兩人順勢起身。

  「阿檠,紀姑娘,先坐下來。」

  紀芳看一眼上官檠,他點點頭,拉著她入座。

  「怕你們等太久,一出宮就過來,來不及回府換下官服。」他在解釋自己不是用官威壓人,而是體貼細心。

  上官檠點頭,紀芳微哂,如果鳳天祁是那種人,上官檠大概不會讓他們見面,接觸的時日越久,她越發現阿檠有嚴重的保護欲。

  「不知大皇子讓我們過來,有什麼事?」

  「這件事我打算瞞著老三,這才私底下約你們出來,希望別讓老三誤會。」鳳天祁說著,看兩人一眼。

  見兩人面上沒有忐忑不安,沉穩以對,他不禁微笑,阿檠果然是個足堪大用的,至於紀芳……也非簡單人物。

  「還請大皇子明言。」

  「今天來有兩件事,一是私事,一是公事。私事是,父皇生辰在即,我打算燒制一套杯壺進獻,前些日子發現「經典書苑」出了不少繪本,繪本賣出時還附贈一個瓷杯,我很喜歡杯子上的圖案,不知道紀姑娘可不可以幫這個忙?」
 
 紀芳看一眼上官檠,他對她微微點頭。此事於她有益無害,出繪本,作者寫的就是她的本名,他想將她的名字炒熱,一方面奠定她的才名,一方面為他們的婚事鋪路。  

  他是個謹慎性子,不希望趕走惡狼卻迎來猛虎,不想夏可柔下堂后後,皇帝、皇后又心血來潮再來一道賜婚聖旨,所以能在皇帝跟前露臉,對她絕對是好事。

  紀芳點點頭,大學暑假,她曾到觀光窯場打工換食宿,畫過釉彩,做過創意陶瓷,捏陶這門功夫需要時間學成,讓她捏制肯定有困難,但設計造型和彩繪圖案是她的專長。「一定要做杯壺嗎?」

  「父皇喜歡茶壺的腹寬能容。」

  「我明白,不過皇帝生辰是何等大事,禮物卻……繪本的圖案雖然可愛,但不夠莊重,是否請大皇子授權,不管是壺的造型或圖案都由我來決定?」

  鳳天祁雙眉一挑,這是意外之喜了,代表她的本事不代是他想的那樣?

  經典書苑出的《皇宮日常三兩事》讓父皇對三弟讚不絕口,他細細探訪,得知背後出主意的是上官檠和紀芳,如果能得他們援手……他點頭,「當然可以。」

  「我把圖稿畫出來之後,大皇子那裡可有手藝精湛的工匠?」

  「有,等紀姑娘完稿,我再安排時間讓姑娘與工匠見上一面。」

  「好。」比起首飾和水晶珠簾,這件肯定要先排上時程。

  「還有另一件事呢?」上官檠問。

  「父皇看過紀姑娘的繪本,覺得很有意思,想見見姑娘,不過這件事就算我不提,我想,三弟很快就會同姑娘說。」鳳天祁說完,靜靜等待他們的歡天喜地,沒想到……

  紀芳垂眉,「小女子幫大皇子製作生辰禮,可否請大皇子也幫小女子一個忙?」

  「紀姑娘想要我做什麼?」

  「小女子不願意進宮。」

  她的回答讓鳳天祁訝異,轉頭望向上官檠,試圖在他臉上得到說法。

  這是個好機會,紀芳若能入了皇上的眼,日後提起這門親事會更容易,但事有正反面,若是鳳天燐也來搶呢?皇帝可不會在乎她的意願,屆時一道聖旨,紀芳不想嫁也得嫁。所以希望她露臉的上官檠傾著她的話說:「請大皇子成全。」

  鳳天祁更訝異,連上官檠也不樂意?紀芳如此青春美貌,又是《皇宮日常三兩事》的作者,若能討得父皇心喜,對他們有利無弊。

  「姑娘可知,若能進宮,很快的京城上下都會知道姑娘的大名,往後姑娘不管設計任何東西都會令人趨之若鶩。」

  紀芳搖頭說道:「小女子很滿意目前的生活,銀錢夠用,生活平穩,身體健康,能做想做的事,這樣就足夠了。」

        「紀姑娘沒有其他慾望嗎?」這樣的聰慧才情,她有足夠本錢,難道不想功成名就,不想更上層褸?

  「慾望這種東西,得不到滿足時是痛苦,一旦滿足了就覺得無聊,與其讓生命在痛苦與無聊間擺盪,不如豁達一點、輕鬆一點,少點貪嗔痴怨,多點清風明月,頭角崢嶸是種生活方式,閒雲野鶴也是種方式,如何選擇,端看各人喜愛。」

  「姑娘才多大年紀,怎像個老僧似的?阿檠,你不說說她?」

  「天地間有各種人,性情不同,想法不同,有人在夢想中上進,也有人不為得之而喜,不因失之而悲,與我們想法相異之人也許難以理解,但必須尊重。」

  上官檠說完,看紀芳一眼。

  他的「尊重」一說,讓紀芳想為他拍手喝彩,他越來越像二十一世紀的男人了呢。

  「難道姑娘一點都不羨慕人世間的繁華?」

  「有繁華時且看繁華,無繁華時開眼見明,閉眼見心,人心在,繁華在。」

  明白了,鳳天祁苦苦一笑,他說服不了紀芳。

  他很清楚對於心志高傲的人,可以籠絡,不能勉強,上官檠是這種人,紀芳更是這種人,在上官檠尚未決定放棄三皇弟之前,他絕對不會站到自己身邊。

  他不想毀掉上官檠,就只能用更大的耐心等待,上官檠是個聰明人,他最終會知道怎麼做才正確,眼下,上官檠願意在小事上助自己一把,而非把自己當成敵人,他很滿意。

  「我明白了,父皇那裡我會去說,姑娘不必擔心。」

  看著兩人之間難以言喻的默契,鳳天祁莞爾,雲貴妃一直希望把夏家和上官檠綁緊,可是看來似乎無法讓她如願呢。

  「多謝大皇子。」上官檠拉著紀芳起身,拱手相謝。

  談話結束,身邊伺候的太監連忙喚人送上飯菜,當中自然有上官檠最愛的刈包,這道菜已經成為酒樓招牌。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也讓上官檠和紀芳更加認識鳳天祁。

  比起鳳天燐的坦率真誠,鳳天祁有心機多了,佢他的見識能耐也遠遠在鳳天燐之上,他確實更適合當皇帝。

  吃完飯後,送走鳳天祁,上官檠帶著紀芳離開酒樓。

  她不是古代人,而他是刻意接近,因此手牽手逛大街的舉動雖然很張狂,但兩人都覺得順理成章。

*             *             *

  只是誰也沒料到,夏可柔會在王府裡提早發難。

  在夏嫵玫對媳婦忍無可忍,買回兩個姿色艷麗的丫頭預備把人塞到上官檠身邊時,夏可柔為此不管不顧地和婆婆大吵一架,坐上馬車回夏府。

  馬車行經大街,她恰恰掀開車簾,看見手牽手的兩個人。

  那是誰?外室嗎?沒出息的上官檠竟敢背著她在外頭玩女人?

  虧他嘴上說得堅貞,沒想到卻是如此下流,這個男人也不想想為了他的前程,她這個妻子付出多少心力,枉受多少委屈,很好、很好……

  他竟敢這樣對待她?!

  她恨恨盯著紀芳的背影,狠戾的目光像要將人燒灼似的,她記得紀芳,因為上次的爭執,更因為紀芳絕美的容顏。

  怨恨竄入心間,彷彿被辣椒水強灌進胃裡,熊熊烈火從腸胃食道一路燒進腦子裡,夏可柔用力握緊棬頭,指甲在掌心斷裂,血從指甲邊緣滲出,她很痛,但她會讓欺負自己的人更痛!

  上官檠把家事擴大成國事。

  眼下滿京城的人都曉得,大小夏氏這對婆媳又鬧起來了,上官檠去過幾次岳家,都吃了閉門羹,他「傷心之餘」求皇上讓他隨著三皇子出京辦差。

  瑞雪兆豐年,這場雪下得又大又急。

  上官檠和鳳天燐錯過宿頭,乾脆一鼓作氣地往前走,快過年了,上官檠打算交過差之後,直接到紀宅過年。

  這個年,不必虛情假意地面對痛恨的女人,他心情大好。

  「嗯,你真不打算去夏府接媳婦兒?」

  他可從沒拿夏可柔當媳婦兒,搖頭,他回答,「你嫌我閉門羹吃得不夠多?」他都快變成京城笑話了。

  「我幫你去說說夏可柔。」

  「不必,這個年我,有去處。」

  看他得意的模樣,鳳天燐不自在極了,他知道阿檠會去哪裡,如果不是他的身分擺著,他也想放下宮宴,到紀芳家裡。

  那裡有好吃好玩的,有個老戳人心窩子,卻又能哄得人哈哈大笑的紀芳,還有兩個有強烈表演欲的小屁孩,不討厭,很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進了那塊地兒、見了那個人,身上的重擔就會自動放下來,就會覺得……其實當老二也不壞。

  這種感覺要不得,如果讓母妃知道他有這種想法,肯定會氣得找人訓他。

  鳳天燐越來越常問自己——他真的想當皇帝嗎?他真的有能耐擔起江山嗎?比起父皇過的日子,其實他更羨慕皇叔閒雲野鶴、自在自得的生活。

  「夏晉山又出事了,你知道嗎?」鳳天燐問。

  「樹大必有枯枝,夏府是該好好整頓。」

  「外祖家最近接二連三的出事,我猜有人在背後對他們動手。」

  點頭,他同意,不過上官檠更相信,那個人不是鳳天燐以為的大皇子,而是誰都招惹不起的那一位。「不管是誰在背後動手,身為皇子,你該想的是,少了夏家那些人對朝堂是好是壞,而不是只想著少了那些人,自己是不是會少了若干助力。」

  「我沒有紀芳想的那麼傻,如果我當真入主東宮,你以為有那些腐枝在後頭牽制,我的位置還能夠坐得穩?」

  「你明白就好。」

  鳳天燐當然明白,可是舅父不明白,他不只一次告訴他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他必須早點下定決心,舅父死咬這是大皇子的陰謀,說他再搖擺不定,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父皇英年正盛,根本不想立太子,難不成要他逼宮造反?為一己之私,他能把國家百姓置於險處?

  「阿檠……」

  「嗯?」

  「你認為,我沒當上太子的話,還能活命嗎?」

  「皇上登基之後,並未對其他王爺趕盡殺絕。」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否則鳳天燐又要以為他偏向鳳天祁了,這時候他最不需要的是鳳天燐的誤解。

  「可五皇叔死得不明不白,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曉得,那樣一個在戰場上馳騁威風的人,怎麼會突然暴斃?」

  這難道不代表父皇容不下他?

  因為父皇和五皇叔都是當年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他們並駕齊驅,朝中各有擁護者,父皇才會對五皇叔痛下毒手,對吧?

  如今他和大皇兄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他退了,母妃會怎樣?自己又會怎樣?

  「有這等疑惑,為什麼不去査?你已經不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少年,你背後有不少人可以幫忙。」

  「査過了,說是五皇叔意圖造反,但母妃和舅父說的不是這樣,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他是母妃的眼珠子,母妃心裡只有他,天底下的人都可能害自己,只有母妃不會,他深信!

  上官檠能夠理解,如果從小到大身邊最親密的人都告訴自己喝茶會死,就算看見別人天天喝茶,自己也不敢多碰茶葉一下。

  「皇上英年正盛,尚且不考慮立太子一事,你在擔心什麼?若你無心奪嫡,還有大把機會與大皇子修復關係,日後怎會成為你五皇叔?說不定你還會是大皇子倚重的臂膀。如果你打定主意要搶那個位置,那麼成王敗寇,到時,是死是活自然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鳳天燐不語,看著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看著林間樹枝的長影交映,他漂亮的丹鳳眼中有著濃濃的抑鬱。

  打從曉事之後,他就沒有快活過,母妃的期望壓得他喘不過氣。

  慢慢地一天天長大,他知道那是自己無法卸下的責任,於是坦然、於是認命,於是再厭煩也不說出口,直到有個在背後說他很笨的女人,清楚地點出問題所在……

  「阿檠,你相信晁准嗎?」鳳天燐問。

  前天,他們又偶見晁准了。

  這次晁准沒有擺攤,他騎著一頭小毛驢搖搖晃晃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鳳天燐一眼就認出他,快馬加鞭地衝到晁准跟前,要求他停下來,為他們測字。

  上官檠這才曉得,鳳於磷信上寫的測字先生和自己遇見的是同一個人。

  上官檠這回卻不願意測字,上次的經驗,准得讓他害怕。

  上官檠視線相對,晁准微微一笑,對他說道:「情得償,愛得願,千年姻緣。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天道循環自有公允,汝非閻王,焉能判人禍福?」

  幾句話說得上官檠心氣難平,他也要自己放下母仇家恨?憑什麼?!

  紀芳說過——尊重,他沒有要求任何人的認同,只求尊重。

  揚眉,上官檠怒道:「你是誰,誰讓你探聽我的?」

  晁准卻不打算回他,轉頭對鳳天燐說:「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

  倘若過去聽到這句話,鳳天燐定會暴跳如雷,什麼清風明月、什麼不如歸去,他為什麼要放棄眼前的一切?

  情愛傷人,傷的是普通人,絕不會是他這種天之驕子,女子對他只有投懷送抱的份,沒有讓他傷懷的理。

  但是現在……一個讓他挫折不斷、傷懷傷心的紀芳,以及奪嫡的不確定,讓晁準的話成了驚天雷。

  他定眼望住晁准,期待他多說幾句,沒想到他笑著揮揮手,拍一記驢屁。

  驢子搖搖晃晃地又走了起來,只見他背對他們揮揮手,吟詩似的說著,「千年緣分,早有定論,你爭我奪,貽笑大方,人生福禍,掌間自擇,何必問卜,寄望他人?」

  晁准離開後,上官檠和鳳天燐像是心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這段偶遇,只是心中想起,如芒刺在背。

  此際兩人對視,上官檠無法回答,總不能要鳳天燐相信晁準的「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卻告訴他「父子債,最難償,何苦非要玉石俱焚」是個屁?

  這時,「咻」一聲,長箭射來,驚擾他胯下坐騎,上官檠大喊一聲,「有刺客!」

  霍地,他與鳳天燐抽出長劍,在身前舞出劍花,阻止羽箭侵襲,落在遠處的待衛聞聲快馬奔近。

  這時林中出現十來個黑衣人,下一瞬間兩幫人馬會合,交戰廝殺,刀起刀落間鮮血四濺,屍體橫陳。

  兩幫人馬實力相近,轉眼間鳳天燐已經出手近百招,黑衣人無法近他的身,只能對峙。疑問在此時生起,對方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為什麼不鹹不淡地應付著,不痛下殺手?他是個聰明人,因為信任,不願意多琢磨,可眼下……

  鳳天燐做出一個大膽決定,他回手收招,將劍身攏在身後。

  對方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眼看長刀就要砍到鳳天燐的肩了,他硬生生收勢,說時遲那時快,鳳天燐右手出劍,意不在傷人,而是挑掉黑衣人臉上的蒙布巾。

  這一挑,兩人都愣住。

  「鳳三,閉氣!」

  隨著聲音出現,上官檠拋出一把細粉,黑衣人見狀也跟著閉氣,身子朝後退十幾步,轉眼間施展輕功,竄上樹梢。

  他們才剛鬆口氣,沒料到林子那端悄悄地又有十幾名黑衣人靠近。

  但這一票人和前一批截然不同,他們每一招都下死手,不消片刻保護鳳天燐的禁衛軍全數命喪刀下。

  他們不斷往鳳天燐和上官檠的致命處招呼,眼看己方的人已盡數斃命,上官檠轉身拉住鳳天燐,朝無人的方向奔去。被七、八個人追著,兩人邊戰邊逃,他們曉得今晚再無僥倖。

  一跑一追間,他們來到山崖邊,眼見再無逃路,上官檠心道難道今晚真要命喪於此?手上的劍舞得更快了,但人牆漸漸包圍,越縮越小,他與鳳天燐背靠著背,各自出招。這時,上官檠突然大喊,「我們在這裡!」

  黑衣人聞言轉頭,上官檠迅速舉劍砍去,沒想到對方身手俐落,險險地避開這招,只是動作太大,臉上的黑布飄然落下,露出真面目。

  發現自己的身分洩露,黑衣人揚聲道:「殺無赦!」

  不等他喊完,上官檠迅速拉起鳳天燐往崖邊跳下。

  這時候黑衣人更快,舉起手中的奇形蛇劍,使盡全力朝鳳天燐射去。

  那把劍通體發出幽藍暗芒,而這時候上官檠和鳳天燐都在半空中,匆促間上官檠發現了,他用力一扯,將鳳天燐拉進自己懷裡。

  這個施力讓兩人的身子換了方向,下一刻,劍刃插入上官檠的後背。

  扎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入耳,鮮血激射,一片腥紅在眼前散開……鳳天燐驚恐的目光望著阿檠,他竟以命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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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死不明

  紀芳的腦袋壞掉了,從馬成帶回消息的那刻起。

  京城到處都在傳言,說三皇子鳳天燐與上官檠出京辦差,半路遇劫,摔下山谷,雙雙殞命,這個傳言講得有眼睛、有鼻子的,好像整個過程有人錄影為證似的。

  紀芳不相信,讓芷英出門打聽,她是上官檠的人,必定更清楚他的下落。

  只是芷英已經整整離開兩天了,至今尚無消息。

  「上官公子和三皇子的武功,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們不會有事的。」殷茵安慰她。

  紀芳搖頭,她無法像殷茵那樣篤定,引領望向大門,不斷地喃喃自語,「芷英什麼時候才回來?」

  秦氏進屋,憂心忡忡,她看一眼殷茵,又看一眼紀芳,說:「外頭又有人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小姐,要不要報官?」

  接連好幾日,秦氏出門老覺得怪怪的,多注意之下發現有人在暗中窺伺。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萬萬不能再出事啊。

  紀芳道:「宛兒跟著殷茵,萍兒跟著我,大娘,晚上睡覺的時候警醒些,吩咐下人,若是有事,就到我院子裡集合。」

  「是。」

  紀芳心神不寧,而她的第六感嚴重影響一家人的心情,她知道這樣不對,可她無法控制。

  阿檠真的出事了嗎?或者他沒出事,只是隱身暗處,伺機而動?如果是的話,那麼在府外探頭探腦的人是上官檠派來保護她們的?對吧!

  來到這個時代,她依舊縱容自己當個二貨,麻煩事能不沾便不沾,除了賺錢之外,她努力讓自己置身事外,可現在她身在事外,心在事內,她無法不擔心、不恐慌,無法不試圖探聽他的一切。

  只是,向來置身事外的她,如今走不進他的生活圈,她能夠依付的,也不過是圈圈外圍的芷英。  

  這讓她暴躁不安。

  她吃不下飯,夜裡抱著Jove,望著他亮亮的大眼睛。

  她知道的,Jove再長大一點,他的眼睛下方會出現兩條迷死人的臥蠶。

  她知道的,他不會是自我中心的男人,他會有很好的傾聽能力、溝通能力,他將會成為談判高手。

  她知道的,他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濃眉會迷死很多女人。

  她知道的,他斯文當雅的外表看起很無害,會把人給騙得團團轉。

  Jove會像他的父親那樣,讓人感到安全,讓人想聽從他的領導,走往他要的方向,他會是個有勇氣、有大志向的好男兒。

  不管是Jove或是上官檠,他們都是卓爾不凡的人,能跟這樣的人產生聯結,紀芳覺得自己很幸運。

  一歲三個多月的Jove很聰明,他還沒學會很多辭彙,但懂得看大人險色。

  躺在母親懷裡,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摸摸她的臉,說:「俏一個。」

  要她笑一個嗎?他也看出她的心情焦慮?

  她親親兒子的小臉,說:「我很擔心呢,你爹不知道去了哪裡,我不知道謠言是真是假,不知道怎麼應付他不在的日子。我想我依賴上你父親了,怎麼辦?」

  「爹……」

  「對啊,就是在說你爹,他說要趕回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娘逼著你小氣的殷姑姑讓拿錢出來買很多煙火,娘還研究好多道團圓菜,想著給你爹過一個熱熱鬧鬧、快快樂樂的新年,可是他不知道去了哪兒?」

  「躲貓貓。」

  「有可能哦,你爹正在和壞人玩躲貓貓,他先藏起來,再殺個出其不意,讓壞人無所遁逃。沒錯,Jove好聰明,我不應該擔心的,你爹最厲害了。」

  「厲害。」

  「說得好,厲害!等你長大,娘講張無忌的故事給你聽,那個張無忌也是掉下山谷就把《九陰真經》給學回來了,所以你爹摔下山谷,過一段時間回來後,就會變成武林盟王,成為天地間武功最強的人,到時Jove可驕傲了,只是……他會不會讓娘等到天荒地老啊?」

  她開始擔心了,擔心自己的烏鴉嘴,一句「用十年、二十年青春,無怨無悔的等待」成了真?

  蹙緊眉心,她不害怕等待,但她害怕寂寞,害怕需要倚靠的時侯,身邊沒有那個人在。紀芳的喃喃自語催眠了Jove,但催眠不了她自己。

  她把睡著的孩子放在床上,低聲道:「萍兒,別理我,你先歇下。」

  「是。」

  萍兒走到外頭,把枕被放在軟鋪上,躺下時心裡還想著,若是小少爺半夜醒來,可得動作快點,把小少爺抱到外頭,免得擾了小姐,為著上官公子的事兒,小姐已經兩天沒睡。

  紀芳和衣躺到兒子身邊,摸摸他的小手,摸摸他的小腳。

  怎麼能睡得著呢?半點消息都沒有,又一天過去,芷英仍舊沒回來,如果不是情況危急,如果不是沒有好消息可以回傳,她怎會不回來?

  所以消息是真的?上官檠和鳳天燐墜崖身亡?

  如果他死去,她怎麼辦?

  問號剛成形,心就攪成一團,痛的感覺在胸口漫開,好痛……痛得她無法想像那種情景。

  她不想心臟分崩離析,就得停止想像力,就得認真讓自己相信——他好好的、他在捉迷藏,或者他正在學習《九陰真經》。

  她是個二貨,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二貨,她承認,她只想相信自己認定的現實。

  夜越來越深,迷迷糊糊閉上眼睛的紀芳在聽見兒子咳嗽聲時驚醒!

  她發現屋子裡煙霧瀰漫,白煙不斷竄上,紀芳猛地坐起身,下床穿鞋。

  她抱起兒子衝到外頭小廳,發現靠近門的牆和窗戶燒了起來,整間屋子灼熱難當,火勢蔓延得很快,轉眼功夫屋頂的橫樑已經著火。

  濃煙滾滾,火浪衝天,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毀天滅地的向他們湧來。

  萍兒還躺在軟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紀芳用力搖晃她,急得大喊,「萍兒、萍兒,快點起來,失火了!」

  Jove被嗆醒,看到四周竄起的火焰,嚇得揚聲大哭。

  他的哭聲驚醒萍兒,她張開眼睛,一陣猛烈嗆哆。

  紀芳用力拽住她的手臂,大聲喊,「跟我走!」

  發現門邊的大火,萍兒顧不得穿鞋,跟著紀芳跑回內室。

  紀芳用力扯掉被子,按開床邊的機關,床板立起來,出現一道長長的階梯,這是上官檠在買下宅子後修築的密道,她不知道地道通往哪裡,但這會兒哪還顧得了這個問題。

  「快點下來!」紀芳抱著Jove爬下地道。

  萍兒看屋子一眼,原本右腳已經伸下去了,卻瞥到擺在櫃子上的木匣子,她又往回跑抱起匣子,這才跟著進入密道。

  她還沒爬到底層,床板已經緩緩蓋起,頓時,地道內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密道很長,紀芳怕摔著兒子,不敢走得太快,她嚇得心臟猛跳,呼吸急促,恐懼在骨子裡滋長。

  「小姐、小姐!」身後傳來萍兒的聲音。

  「我在這裡,別怕,慢慢走過來。」

  「是。」

  萍兒慢慢移動腳步,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走到紀芳身邊,她的聲音帶著哽咽,低聲問:「小姐,茵娘子、宛兒她們……」

  「會沒事的。」紀芳接得又急又快,心裡卻無半分把握。

  她讓大家警醒些,一有事便到自己屋裡集合,本想著有地道在,可以保住所有人安全,誰知道火牆隔絕了他們。

  所有人都好嗎?有沒有順利逃出火場?

  她有預感,這場火不是意外,那麼會是誰動的手?她招惹過誰?誰會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動手?

  她想不出來,頭痛欲裂,恐懼壓迫著胸腔,教她喘不過氣,可她不能哭、不能怕,阿檠不在,她必須是兒子的頂樑柱。

  紀芳提醒自己,她不是弱女子,她是一個母親,她必須堅強,必須在阿檠不在時,為兒子撐起天。

  輕拍著兒子,用力抹掉頰邊微濕,她在兒子耳邊低語,「沒事的、沒事了,不會有事的……」

  這時候,地道那頭出現一盞燈火,紀芳停下腳步,萍兒緊張得抓住她的手臂。

  是誰?敵人嗎?他們知道密道,趕來殺人滅口?

  Jove感受到母親的緊繃,他被抱得很用力,不舒服讓他扯起嗓子,放聲大哭。

  哭聲傳進對方耳裡,那盞微弱燈火越靠越近。

  「小姐,小少爺,是你們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們鬆口氣,那是萍兒的大弟阿軒。

  萍兒用顫抖的聲音回答,「是我們,阿軒,你快來!」

  這條密道音是通往隔壁邱師傅家裡!

  地道外,同樣的火在其他屋子裡竄燒,外頭在大喊走水時,殷茵和宛兒幾乎是同時清醒。

  宛兒二話不說,抱起玥兒,大叫道:「茵娘子快走。」

  「好。」火勢尚未燒到她們房門口,殷茵趴到地上,從床底下抱出一個木匣子,那是她們家的全數財產。

  兩人先後跑到院子裡,這才發現馬成夫婦和秦氏已經將滿府下人集合在院子中央。

  宅子裡還有好幾處失火,濃煙滾滾。秦氏哽咽道:「小姐的屋子幾乎燒光了。」

  聞言,殷茵差點站不住腳,她把匣子往身旁人的手裡一塞,就要往紀芳屋裡奔去。秦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喊,「別,茵娘子!」

  「紀芳還在裡面啊,我得去救她。」殷茵氣急敗壞。

  「來不及了,那屋子已經……」秦氏再也說不下去。

  楊氏見狀,跑到殷茵面前道:「這裡太危險,不可以停留,我們先出去再說。」

  「大門也燒起來了……」秦氏急得跳腳,他們被困在火場裡,誰也跑不掉。

  「老馬領著人推倒木門,我們快出去!」

  楊氏吩咐丈夫,大家紛紛往門口擠去,秦氏緊緊扣住般茵的腰際,不讓她做傻事。

  可沒想到第一個衝出大門的馬成,還沒看清楚什麼,一柄大刀便往他身上橫劃過去,他還來不及感受到痛,楊氏的一聲尖銳慘叫就響起……

*             *             *

  坐在大廳正中央,紀芳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縱火犯,他們在被邱師傅踩斷兩條腿之後,交代出幕後指使者。

  夏可柔?竟然是她!

  不過是一次的不愉快,就讓她痛下殺手?紀芳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別和她起爭執,直接把馬獻上,都是她嘴賤,才會害得馬叔……  

  火災那時,馬成領著人推開木門,逃出宅門外,殊不知有人正等著呢!

  馬成居首,傷勢最重,一刀橫過,劃破腹腔,而其他人或有傷手、或有傷腿,受傷的有七、八人。

  幸好邱師傅來得快,迅速把人給制住,否則紀宅眾人恐怕無一倖免。

  看一眼和自己同樣狼狽的殷茵,冰冷的手握住她的,她全身還抖個不停,紀芳拍拍她的肩膀,轉頭又間「玥兒和Jove呢?」

  秦氏上前回話,「孩子們受了驚嚇,宛兒、萍兒哄著他們,我去看過,都睡了。」

  「大夫怎麼說?」紀芳問。

  殷茵回答,「除馬叔外,其他人的傷都無大礙,馬叔燒得很厲窖,大夫說熬得過今晚就會沒事,馬嬸子在照看著。」

  「邱師傅……」紀芳輕喊。

  「要把歹徒送進官府嗎?」邱師傅問。

  「不,將他們送官,夏可柔就會曉得我沒死,恐怕又會生事,阿檠不在,我們不能再出事,先把他們關押起來吧。」

  「是。」邱師傅讓徒弟將歹徒——餵過藥,再檢査一次繩索,確定綁得夠牢靠後才令人將他們關押起來。

  紀芳對殷茵和秦氏說:「你們先下去休息,我還有事和邱師傅談。」

  殷茵點點頭,領著秦氏下去照看孩子。

  壓下翻湧的心跳,紀芳卻不曉得要從哪裡說起。

  邱師傅微微一笑,倒杯水給她,態度從容的道:「紀姑娘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吧!」早在出遠門前,主子爺曾提過,有機會的話便把他們的關係慢慢透給紀姑娘知道。

  「邱師傅是阿檠的人,對吧?」

  「對,主子爺回京不久,身邊人手不足,命我在此訓練徒弟。」

  「這裡除了邱師傅和徒弟們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有,這一年裡不少江湖人願意投效主子爺。」

  可今日過來並無看見其他人,所以他們……紀芳懂了。「芷英也是其中之一,對嗎?」

  「對。」

  「芷英沒回來,是因為阿檠與三皇子之事並非謠言,邱師傅讓她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尋人了,對嗎?」

  邱師傅眼底透出欣賞,一個接著一個問句,他不需要說得太多,她已經把事情猜出大概,何等聰慧的女子,難怪主子爺放不下她。「是。」

  「邱師傅可以告訴我,阿檠和三皇子遇險,是誰動的手?」

  倏地,屋裡一片寂靜,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先開口。

  從未沉不住氣的邱師傅,心跳得急,心裡想著,她要做什麼?

  照著之前的約定,紀芳還是來到酒樓,只不過這次喬裝打扮,以男裝示人。

  鳳天燐死了,皇帝還有心情作壽嗎?

  紀芳不知道,她只是區區小老百姓,皇帝的心情與她沒有半文錢關係,她在意的是那兩個人的下落。

  深吸氣,她喝下第三杯茶,那場大火過去,已經幾天了,邱師德的人仍然沒有傳回半點消息,等待讓她越來越焦慮。

*             *             *

  鳳天燐和上官檠死亡的消息廣傳,各種臆測紛紛出籠,最多的說法是大皇子在剷除異己,滅掉能與自己爭皇位的鳳天燐,因此,鳳天祁的處境並不好,皇帝幾次當著朝堂眾臣對他發怒。

  有人臆測,若是證據査出,大皇子必定地位不保,到時候沒沒無聞的二皇子將會異軍突起,取而代之。

  最近,一向沉潛的二皇子突然活躍起來,不少朝臣都在觀望風向。

  京城上下,多數人都認為鳳天燐和上官檠回不來了,皇帝雖還在找人,但靖王府已經決定發喪,認下這個消息。

  是靖王太傻,不懂得揣摩上意?還是他識時務者為俊傑,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下一個扶植的人?

  朝堂事錯綜複雜,紀芳不想也不願意理解,若不是……若不是那個與朝堂相關的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寧可坐在家裡混吃等死。

  現在她也不相信「為惡者天罰」了,她決定當壞人,決定親手懲罰那些奪走自己幸福的惡根!

  門被推開,鳳天祁和一名太監走進來。

  「讓紀姑娘久等。」

  他看一眼桌上的木匣子,裡頭是杯壺的設計稿?

  發現他的視線,紀芳微微一笑,把木匣子往前推,鳳天祁直覺想打開,但紀芳把手壓在盒蓋上,凝聲道:「請大皇子先回答小女子兩個問題。」

  「大膽!」鳳天祁身旁的太監斥喝一聲。

  鳳天祁揮揮手,太監憋氣,瞪了紀芳一眼,又站回鳳天祁身後。

  「紀姑娘想問什麼?」

  「三皇子和上官檠死了嗎?」

  她的問題讓他蹙起濃眉,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嚴肅,見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著他,非等出他的答案不可的模樣,他回答,「一天沒找到他們的屍首,我就不會承認這件事。」

  聲音鏗鏘有力,態度不容置喙,讓她信心大增,是的,她也是這麼想的,他們沒死,她一樣不會承認。

  聽說真龍天子的話連老天都要聽的,鳳無祁早晩會當上皇帝,他是天降真龍,所以,會的,上天會認真看待鳳天祁的話,會讓他們平安歸來!

  四目對視間,鳳天祁道:「第二件事呢?」

  「請大皇子給我一句真話,他們遇刺,與大皇子有關嗎?」

  語出,太監暴怒,鳳天祁臉色也更難看了,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件事,卻沒有人敢當面對他提出質疑,紀芳卻……咬牙,忍氣,向來令人讀不出心思的鳳天祁,洩露了他的忿忿不平。

  紀芳知道,這是冒犯、是大不敬,若鳳天祁早個心胸狹隘的,自己定然沒命走出富貴酒樓,但她決定相信阿檠的眼光,相信鳳天祁的品格,就像阿檠說的那樣。

  目光相對間,兩人眼底都有不容置疑的堅持,鳳天祁佩服紀芳的勇敢,更欣賞她的臨危不亂。

  她問得不算清楚,他願意回答得更明白幾分,輕咬牙,他一字一句說得鄭重無比,「如果這件事是我所為,我願意遭受天打雷劈,終生與皇位無緣。」

  這是賭誓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取信紀芳,但他就是認為,必須讓她相信自己,理由不明,原因不清,他就是想這麼做。

  點點頭,鳳天祁這句賭咒,讓紀芳猜出真正的敵人是誰了。

  不會有其他人,除了等著兩虎相爭、坐收漁翁之利的二皇子,就是想刺激鳳天燐下定決心,反而壞事的夏家人。

  確定敵人方向,她不會手軟!

  「日後大皇子有任何需要小女子幫忙的地方,小女子願竭盡全力。」

  這時候,鳳天祁還不曉得自己做出多麼明智的決定,因為這個承諾,上官檠站到他身邊,終生為他所用,也因為這個承諾,紀芳傾盡她在廣告業中學到的各種方法,助長他的聲勢、炒作他的名聲,讓他入主東宮,若干年以後,更成為留名青史的賢君。

  「多謝紀姑娘。」鳳天祁褪下白玉扳指,推到她面前,說:「有任何事,可拿著此物到無思居尋我。」無思居是他名下的一間茶樓。

  臨走前,紀芳對他說道:「一動不如一靜,越是風雨飄搖時期,大皇子越要堅定腳步,不輕易隨之起舞。」

  鳳天祁不太明白紀芳的意思,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紀芳回去後,向殷茵要走所有的銀票。

  京城傳言最多、傳得飛快,不多久,謠言轉了風向。

  有人說,在那次的刺殺後,保護三皇子的禁衛軍當中有人活了下來,他看見刺客的容貌,很像二皇子身邊的人。

  謠言一出,二皇子秘密處決身邊的左右臂膀,這種欲蓋彌彰的事,一做就等同於宣佈本人就是兇手。

  而哪個皇子能保有真正的秘密?因此,這件事皇帝知道了,鳳天祁也知道了,透過鳳天祁,不久紀芳也知道。

  隔幾天,又有新的謠言傳出,夏尚書與二皇子經常暗地密會,夏家隱隱有轉為支持二皇子的趨勢。

  雲貴妃聽說後,氣得把鳳天嵐叫來痛罵一場,鳳天燐的失蹤讓她心力交瘁,但野心勃勃的她仍不許任何人取代自己兒子。

  不過這個謠言也提醒了夏尚書,多年以來,他們處處和大皇子針鋒相對,若鳳天燐的死亡使得大皇子得勢,到時大皇子必定不會放過夏家。

  既然鳳天燐已經不在了,他們必須儘快找到新靠山,因此,本來在傳言前根本不常見面的兩方人馬,真的經常密會了。

  有密會就有商討,有商討就會有動作,他們三不五時出招,不斷催動對大皇子不利的謠言。  

  大皇子記得紀芳的話,表面按兵不動,暗地裡卻動用人手去査謠言出處,沒想到這一査,除了査到夏家和鳳天嵐的小動作,還一路査到紀芳身上,他這才曉得自己賺到什麼。

  接下來,夏尚書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學著鳳天燐的馬屁法,把二皇子仁民愛物的品性到處傳揚。

  鳳天嵐沒有多少功績,因此需要造假,只可惜他們沒有紀芳幫忙操刀,又沒有事實根據可以參考,因此傳出來的故事破綻百出,幼稚可笑。

  不多久,京城裡出現一群專門嘲笑二皇子的士子。

  有個寫過無數廣告企劃的紀芳,士子們造假的故事更精彩,更有可看性,他們用椰揄的口氣,——攻破抱鳳天嵐大腿的鬼話,在兩股謠言的相互攻訐中,鳳天嵐的名聲越炒越高,只是毀舉參半。

  紀芳不介意往二皇子的牛皮裡充氣,她耐心等待,等牛皮吹破,鬼魅現形!

*             *             *

  再畫一個叉叉,鳳天磷燐看著正在運氣的上官檠,再嘆一口氣。

  他們摔下山崖已經兩個月,阿檠代他受了一劍,那一劍從後肩透到前胸,他以為阿檠活不了了,沒想到他能撐過來。

  兩人的運氣不錯,摔下來的山谷雖然很深,深得讓人無法順利離開,但谷底的溫度顯然比山上溫暖許多,至少在寒冬的季節裡不見半點雪珠子。

  谷底有一汪清澈湖水,提供了他們足夠的水源,鳥獸魚類充足,野果到處長,連藥材也不缺乏,這些東西讓他們順利活了下來。

  只是那一劍太深,上官檠足足養上三十天才勉強能夠到處走動。

  生活過得很克難,手邊唯一的工具是那柄從上官檠身上拔下來的劍,不過鳳天燐還是暗暗高興,和自己一起掉下來的是阿檠,而不是嬌滴滴、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哭著抓狂的傻女人。

  從山上摔下來,他們的衣服被礫石割成一道道破布,無法蔽體。

  身為男人,這輩子他還沒拿過針線,卻為了怕被凍死,跑去獵兔子、磨骨針、剝獸皮製衣,在縫獸皮時,那個娘娘腔的動作看得上官檠滿臉的感激,他卻覺得羞憤欲絕。

  鳳天燐咬牙對蒼天怒控——我不是女人!

  看著他的悲憤,上官檠笑得歪倒,紀芳說的對,鳳天燐有些幼稚。

  他們的鬍子已經蓋住大半張臉,雖然有利劍可以刮,但那柄劍太鋒利,不想肉痛,刮的次數便少了。

  髮繩早就綳斷,他們的頭髮凌亂得像野人,現在走出去肯定沒人能認出他們,只是……「阿檠,我們還走得出去嗎?」

  上官檠收斂氣息,慢慢張開眼睛,他看一眼柴火上的烤魚,回答,「吃過魚,我們再去找路吧!」

  「這個山谷才多大,都找過幾回了,哪有出路?唉,我看,我們真的要在這裡終老了。」

  也好,這樣很公平,他得不到紀芳,阿檠也得不到,兄弟本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總沒阿檠一個人幸福,他卻寂寞孤獨的理兒。

  「不會的。」上官檠回答得篤定。

  他不能在這裡終老,因為有個打算用十年、二十年青春等待自己的女子,正殷殷期盼著他的歸期,他不能辜負。

  不會、不會、不會……鳳天燐斜了眉,同樣的話他說過,可哪次成真?難道那個算命的說的「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指的就是他的下半輩子要在這裡聽風望月?沒錯!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清風和明月。

  苦中作樂,他把烤熟的魚遞給上官檠,惡意地諷了句,「我很開心,陪我終老的是阿檠。」

  以為自己聽不出來他在幸災樂禍,鳳三在高興這一路到老陪他的不是紀芳。上官檠不理會他的惡毒,接過魚,慢慢的吃著。

  這時候,他分外想念紀芳的芋圓,甜甜的,很彈牙,讓人一口接一口,好像天地間再沒有比它更好吃的東西。不對,還有刈包,酒樓做的沒有紀芳做得好,想起紀芳不屑地輕嗤 道:「刈包就是刈包,什麼有容乃大,原來天家人不是無情而是矯情。」

  想起她,他忍不住笑開。她的力量很強大,她在身邊,他覺得愜意輕鬆,她不在身邊,光是想她,一樣幸福自得。

  「笑什麼?你瘋了嗎?」鳳天燐覷他一眼,在這種處境下,他還能笑得出來?

  「鳳三……」

  上官檠「深情款款」、「滿滿誠意」的聲調,聽得鳳天燐全身起雞皮疙瘩,帶著防備目光瞅著他,阿檠不會是……對他起邪念了吧?

  「怎樣?」他放下魚,兩手握拳,滿眼警戒。

  「出去後,我幫你打天下,你心裡別再惦記著紀芳,好嗎?」

  出去後?鳳天燐當角勾起一抹嘲諷,對自己的。

  阿檠究竟哪來的信心,相信他們還出得去?還有……鳳天燐一咬牙,道:「那個天下,我不要了。」

  出事那天,鳳天燐看清楚了,對自己手下留情、被他挑掉蒙面黑布巾的刺客,是舅舅身邊得用的幕僚,而第二批對他們痛下殺手的,在墜崖前一刻,他和阿檠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跟在鳳天嵐身邊的。所以他哪還能繼續自欺欺人?那些年的追殺,令他與大皇兄敵對,讓他堅信,不爭,就會死於非命,沒想到算計他的竟是他最信任的人……

  過去迷迷糊糊、不願深思的疑問,突然變得清晰。

  還以為自己武功高強,次次躲得過追殺,原來那只是夏家促使他對大皇兄偏激、敵視的手段,而自己受重傷被阿檠救進莫宅的那次,是鳳天嵐的手筆吧。

  若是這回他真的死了,矛頭必會指向大皇兄,以父皇對自己的寵愛,大皇兄會不會失勢?鷸蚌相爭,最終得利的是漁夫。

  他果然是個傻的,像紀芳說的那樣。

  「你確定?」

  「位置還沒爭到呢,最親近的人已經在我身上使盡權謀心計,若當真上位,還會有人對我付與真心?孤、寡人……果真是高處不勝寒。」

  鳳天燐深嘆,不要了,他不要過那樣的日子,不要所有面對自己的人戴著面具,笑著,只為對他有所求;怒著,只是為演戲,博取他的信任,他痛根這樣虛偽的關係。

  上官檠瞅他一眼,他明白鳳天燐的失落,鳳三是個至情至性的男子,或許不善表達感情,但對人常常交付真意,這次,他真是被傷得狠了。

  「不要也沒關係,我陪著你清風明月,暢遊天下。」

  鳳天燐覷他一眼,反問:「能嗎?你可以撇下紀芳?」

  「我會帶上她。」不論走到哪裡都帶著,她會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分。

  「你未免太自信,她說過的,不與人共事一夫。」

  「我不會讓她與人共事一夫。」

  他比紀芳更痛恨共事一夫,若不是共事一夫,貞德嫻美的母親怎會落得悲涼下場?

  「夏可柔怎麼辦?」

  「夏可柔是夏嫵玫的計策,是貴妃娘娘的棋子,是夏府的手段,她不是我的妻子。我沒動她,是等著看狗咬狗的好戲,也是因為你想要那個位置,我必須要對夏家虛與委蛇,一旦你夢想完成,她……」

  「你要殺了她?」

  「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我不會這麼做,但我有辦法讓她自請下堂。」他手上掐著的東西還少了?更甭說她無子、不尊長輩、不敬丈夫,這樣的女人可以休上幾百次。

  「你都算好了。」

  「行一步,思百步,這個習慣是在我被莫飛綁走之後開始養成的。」而他會被綁架,拜夏嫵玫所賜,這筆帳他會親手討回來!

  鳳天燐凝目相望,他明白阿檠的言下之意。

  對這樣的朋友,他還能要求更多?對方為了自己所願,暫且壓下仇恨,與他深惡痛絕的人演戲,這樣的情誼便是有血緣關係的人都給不起。

  「對不起。」鳳天燐第一次認錯。

  「不關你的事。」

  「你確定沒有夏可柔,紀芳就會接納你?」

  「會。」

  一個字,不多,但他臉上的表情說得太多,他們之間已經心心相印?酸澀沖鼻,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我不明白。」鳳天燐嘆氣,兩手枕在腦後,往後仰躺。

  「不明白什麼?」上官檠也學著他的動作,與他並肩躺下。

  「我長得比你好看,身分比你高貴,為什麼她選擇你?」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要一個貴夫。」

  「她想要的是什麼?」

  「自由,平等,尊嚴,獨立,成就。」她想要的,他會竭盡全力給她。  

  「女人要那些個東西?她腦子被驢踢了!」

  上官檠側過臉,目光對上鳳天燐,莞爾一笑。

  「難道……你允她了?」

  「允了。」

  「夫為妻綱,你把男人的尊嚴丟了,往後怎麼辦?」潑婦最難搞,一個理直氣壯的潑婦更是可怕。

  「沒丟,只是學著尊重女人。」

  尊重?這種鬼話誰信,女人就是要壓著、治著,逼她們乖乖聽話甭使壞。

  即使這般壓制,像他那姨母都還會使齷齪手段,若是再放任,女人豈不是翻了天?

  「你知不知道,自由,平等,尊嚴,獨立,成就,意謂著什麼?」鳳天燐問。

  「我知道。」

  「說得白話一點,就是你玩女人,她就玩男人,你管不得她,她想做啥便做啥,一句話不和,她可以帶著孩子轉頭就走。」

  「我很清楚。」

  「那你還……」鳳天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無奈說道:「兄弟,咱們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我很清楚,實話說一句——行不通的。」

  上官檠卻笑得眉眼暖暖,回答,「兄弟,咱們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我確實清楚,但不管能不能行得通,我都會儘力試試。」

  「為什麼?」鳳天燐不明白了,他喜歡紀芳,但從沒把她的一夫一妻論調聽進耳裡,只想等著造成事實後逼迫她接受,沒想到阿檠這麼實心眼。

  「我不是個好人,返京後,為著咱們的大業也上過青樓,摟過幾個相好的,可再次遇見她後,卻發覺再好的姑娘抱在懷裡也覺得沒味兒。我也想過要別過頭,不想她、不理她,可心頭偏偏像有千萬隻蟲子啃著似的,她不痛不癢,我痛苦難當,你說氣不氣人?」

  「果然氣人。」

  「我想,既然已經氣了,也就不怕再氣些,所以應下她想要的。」

  「你不怕以後,萬一她一個不滿意帶孩子跑掉?」

  「怕,怕得要死,所以我會竭盡全力,不讓這種情況發生。鳳三,看在我為你受下一劍的分上,退兩步,行不?別的男人是在妻子和母親中間選邊站,我是被迫要在你和紀芳當中擇一人,我不希望這樣。」

  「如果我非要你選呢?」

  「別為難我。」

  鳳天燐恨恨瞪著他,沒出息的傢伙。「你都要搶走我喜歡的女人了,憑什麼我不能為難你?說,你選誰!」

  上官檠皺眉,卻在此刻想起紀芳念過的歪詩。「自由誠可貴,朋友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鳳三,我不想拋棄我們之間的情誼,放手,好嗎?」

  鳳天燐倒抽口大氣,該死的臭傢伙,居然不留半點情面,就這樣說出來?

  「做為男人,我很想臭罵你一頓,做為情敵,我想等著看好戲,看你可以憋到幾時!對不起,我等著,我不放手!」他講得咬牙切齒,也不曉得自己是在氣紀芳還是阿檠。

  朋友多年,上官檠怎能不知,他憤怒的口氣背後藏著什麼。「你還惦記著她?」

  「對,我就是要一直惦記她。」鳳天燐非要他為難到底。

  「你打算惦記到幾時?」

  「不知道。」

  「你這樣,著實讓我為難。」

  「為難就對了,從越縣初見她時,我就惦記著她,你讓我放手,我也很為難。」

  鳳天燐從這麼早就喜歡紀芳了?上官檠始料未及,他苦笑道:「王府裡有兩個厲害的,王府外有個虎視耽耽的,偏偏喜歡的那個,要求還特別多,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你自找的。」

  「是我自找的,但我以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你自己說的,自由誠可貴,朋友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我心裡不爽,怎麼能讓你太爽?」

  「你這是想兩敗俱傷?」上官檠睨他。

  「不,我想要有禍同當。」

  「沒有其他法子可解?說說道理行不?」

  「男人不講道理的,男人習慣在拳頭上見真章。」

  「要不……打一場?誰輸了,誰退出?」

  「你身上還有傷。」鳳天燐斜眼看他,他也不相信阿檠輸了會說話算話,他的性子再固執不過,他想要的就會一路執著到底。

  「我不介意吃虧。」他只介意有人對紀芳虎視眈眈。

  「行,你都不怕死了,我怕啥!」

  說著,鳳天燐躍起身,上官檠還沒站穩,他一拳頭便打了過去。

  谷底食物富饒,兩人都攢了一身力氣,被困在這裡都懷著一股怨氣呢,於是這一架成了宣洩口。

  兩人打得天昏地暗,從洞裡打到洞外,從中午打到黃昏,兩人臉上、身上瘀青斑斑,全身酸痛得喊不出聲,卻是誰也不肯先歇手。

  一招接過一招,兩人都使盡全力,直到再也榨不出半分力氣了,他們再度躺回草地上。

  「如果沒受傷,我會蠃你。」

  「哼,自傲。」

  上宮檠勾起漂亮的嘴角,「紀芳喜歡我的自傲。」

  「呸,她還喜歡你的臭屁。」真不知道那女人哪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詞兒。

  他笑得更歡了,回答,「對,她也喜歡我的臭屁。」

  看著一臉烏青的男人,說著甜得膩人的話語,這一剎,鳳無燐有些羨慕。仰頭,望羞星空,他第一次發現,從谷底穿上去,星星這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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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5: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天道循環

  身子都恢復了,上官檠哪還坐得住,兩個多月、七十幾天,這麼久沒對兒子說話,不曉得他會不會忘記自己?

  扔下魚骨頭,手往身上抹兩下,他好潔的習慣在這裡全數捨棄。「我要去找路,你去嗎?」

  「我不去,你能把我丟在這裡?」鳳天燐沒好氣地回應,他把最後一口魚肉挑進嘴裡,跟著上官檠出了山洞。

  兩人繞著湖走一圈,四周的山壁長滿藤蔓,同樣的一條路,他們已經走過無數回。上官檠一面走,一面用手中的木棍撩開山壁上的藤蔓。

  走著、走著,木棍突然刺了個空。「鳳三!」他喊住走在前頭的鳳天燐。

  「怎麼樣?」鳳天燐回頭問。

  「這裡好像有洞。」

  也許只是個和他們容身之處相似的山洞,鳳天燐沒抱多大的希望,卻還是往回走,他舉劍割開擋在洞前的藤蔓,彎下身往裡頭探去。「好像很深。」

  「進去看看?」上官檠問。

  「行。」

  兩人折回住了近三個月的山洞,把幾根紮好的火把攏在一塊兒,找了割成條狀的獸皮將火把綁在身上,留下兩根,一人各持一根,火把藉著洞裡的火堆點了火,之後來到新找到的那個山洞,一前一後的進去了。

  剛進去的山洞有點窄,高度只到兩人胸口,必須彎著腰往前走,約莫百步後,洞漸漸寬闊,高度變高,兩人可以直著身子走,不過洞裡潮濕,地面微滑,若不是穿著上官檠編的草鞋,這一路上兩人不知要摔過幾跤。

  沒有交談,他們專心地走著,兩人都有武功底子,因此走過數個時辰、換過兩次火把,也不覺得累。

  上官檠問:「餓嗎?」

  「男子漢一天不吃,算什麼?」

  「休息一下吧,養足力氣再往前走。」

  「行。」

  對著火光,找一塊乾地,兩人席地閉目休息,這一坐才發現真累了,不多久呼吸慢慢變得沉重,兩人睡著了。

  他們都沒有注意,插在一旁的火把熄滅,周遭一片漆黑。

  「阿檠。」鳳天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在。」上官檠迅速清醒,張開眼睛,這一張開……驚呆了,數不清的螢火蟲在身邊飛舞,一閃一閃的,美不勝收。

  他見過螢火蟲,但從來沒看過這麼多螢火蟲聚集在一起。

  「好美,對不?」鳳天燐問。「嗯。」他點點頭,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一刻,他多希望紀芳在自己身邊,她說過的,電影裡最浪漫的場最景,是男人為女人收集螢火蟲,放在帳子裡,隨著一閃一閃的光芒,愛情也一閃一閃的亮著。

  目光追逐著飛舞的螢火蟲,他揉揉眼睛,是他看錯了嗎?牆壁上先是出現一小塊青綠色的光芒,只見那片光越來越大,直到在山壁上形成一塊白色的畫幕。

  鳳天燐問:「那是什麼?」

  「不知道。」

  男子走進畫幕裡,不少人從電腦前抬起頭,向他打招呼,「Jovi早。」

  「早。」

  他快步走到紀芳桌前,對她說:「Fang,今天中午之前把『天涼水』的企劃放在我桌上。」

  「好。」

  「你家小老闆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有,不過這次和廠商窗口見面,應該會談滿久的。」這可是一整年的廣告費,能不一塊錢、一塊錢,十塊錢、十塊錢的慢慢敲?

  不過紀芳對她家的刻薄小老闆深具信心,如果沒把對方的肉咬一大塊下來,他是不會甘心回來的。


  「你Line他一下,不管他多晚回台北,都讓他去一趟君悅。」

  「是。」她應下話後問:「大老闆,還有別的事交代嗎?」

  「我今天很忙,幫我叫一杯……」

  她接道,「無糖去冰珍奶?」

  Jovi笑了,點點頭,眉彎眼彎的,笑得紀芳小鹿亂撞。

  看著畫幕,上官檠心湖起伏不定,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那是紀芳經常掛在嘴邊的二十一世紀。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Fang就是紀芳,雖說Fang長得不像紀芳,卻有一雙紀芳的眼睛,有紀芳說話的口氣、紀芳的表情,以及……紀芳的暗戀心情。

  最讓他訝異的是,那個叫Jovi的男人是自己啊,不僅僅是完全相同的長相,不光光是似曾相識的習慣,更因為他可以感受到大老闆對小職員的不規則心跳。

  比起螢幕上,更多的畫面衝進上官檠的腦海——Jovi一本正經地對紀芳下指令,卻在她不注意時偷偷地看著她的背影。

  他打著公文,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名字也敲上去。

  FB上,為了加她好友,他把整個公司的員工都加進去,空降部隊的自己因此贏得親民的善嚳……

  他想起來了,從進辦公室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喜歡上她了。

  喜歡她的油條、她的痞,喜歡她面對小老闆強大的壓力時恭敬順從、奴顏婢膝,巴結討好的表情口氣,可愛度破表。

  他也喜歡她陽奉陰違,做出一堆令人髮指的壞事情,沾沾自喜,還以為小老闆沒看見,殊不知自己的舉動全落在小老闆眼裡,引得他恨又氣,又忍不住想要對她做出更多的挑釁。

  她常說自己是老二性格,表面看起來再合禮規矩不過,其實就是個大反骨,但是不反骨,又怎麼能做出與眾不同的企劃?

  老闆和小老闆一樣喜歡她,只是大老闆用欣賞讚美,小老闆用挑釁來表達。

  那些過往,比螢幕上的鏡頭速度更快,爭先恐後地擠進上官檠的腦袋裡。

  於是他明白了,她在夢中喊的大老闆是自己,她想保存那份暗戀情事,所以為兒子取名Jovi。

  迎親隊伍中的初遇,她痴迷的眼光,痴迷地看著的是大老闆而非上官檠。

  他興奮、他開心,從沒這樣幸福過,因為她對他的專注愛情,因為她喜歡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一刻他想施展輕功奔跑、跳躍,想要大喊大叫。

  天!真是太好了,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經經歷千百年?

  情得償,愛得願,千年姻緣,晁准透露了他和紀芳的結局。

  陰雨綿綿,九份老街上依舊熱鬧喧擾,熙來攘往的遊客把觀光區擠得水洩不通。紀芳買了一碗芋圓,皺著眉頭,找不到一塊可以擋雨的地方,她不想吃芋圓雨水湯啊。

  她無奈抬頭望天,這時,出現一把傘為她遮去雨幕。

  是大老闆!大老闆對她笑,笑得她心跳加速、血壓狂飆,只能回望,做不出其他動作。

  「這個……好吃嗎?」

  「嗯,要試試嗎?」

  「好。」他張開嘴巴,等著她喂。

  紀芳嚇一大跳,腦子沒反應過來。 他乾脆拿過她的湯匙,自動舀起芋圓,吃進嘴裡。「味道很好,我不知道這種東西這麼好吃,你不吃嗎?」

  吃?用同一根湯匙?吃同一碗芋圓,她隱約覺得不妥,但是鬼使神差地,她餵了自己一口,他又張嘴,她只好也喂他一口。

  明明沒有什麼好笑的事,可兩個人看著彼此,細嚼嘴裡Q彈的芋圓,笑得一臉甜蜜,好像這世間再沒有這樣有趣的事。

  遠遠地,Jason看著傘下的兩個人,嫉妒心起,他快步走到Jovi身邊,拍上他的背,問:「Jovi,要不要去黃金博物館走走?」

  「可以。」

  「我的車子在那邊,坐我的車?」

  「好。」Jovi轉頭,邀請紀芳,「要不要一起坐?」

  紀芳偷偷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地瞄了小老闆一眼,臉上裝出乖乖牌樣,討好地回答,「好啊!」

  「好什麼好?我的車子不坐笨蛋,連「邂逅」的專案都提不出來,你沒坐在電腦前面拚命,還敢參加員工旅遊?!」

  Jason的丹鳳眼瞪向她,瞪得紀芳縮脖子縮頭,把自己縮進大老闆身後。

  「別這麼凶,把你的員工嚇跑,可就再也找不到這麼耐操的。」

  「她有種辭職,我明天就在辦公室開Party,少一個笨蛋,我的老化速度會減緩。」

  紀芳咬牙,躲在背後,低聲頂嘴,「老化速度和情緒不穩有關係,應該去看更年期門診。」

  她的抱怨離Jovi的耳朵很近,他抿唇,強壓笑意。「好啦,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放她一天假?」他挺身為她講話。

  兩人的親密讓Jason覺得礙眼,走到Jovi身邊,一把將紀芳拉出來,恐嚇問道:「明天可不可以把案子交出來?交得出來才可以上車。」

  當然……不可以,這麼大的案子她接了還沒三天呢,他乾脆把她去進鍋爐裡熬汁,看看能不能「控」出好點子。不過,她不想放棄和大老闆同車的機會……算了,頂多明天再被罵個狗血淋頭,反正淋那麼多年,也已經習慣。

  揚起笑眉,用力點頭,她甜甜地回答,「可以可以可以,絕對可以!」

  鳳天燐想,Jason和自己長得並不像,除了那雙丹鳳眼,但他就是知道,小老闆是自己。因為刻薄的語氣,因為刻意的挑釁,也因為Jason心底濃濃的醋意。

  Jason不喜歡紀芳向Jovi靠近,不喜歡她光是看著Jovi就會流口水的花痴表情,但他無法對交情深厚的Jovi發作,只能欺負紀芳。

  這情形很難解釋,畫幕中的男男女女,奇怪的穿著、奇怪的空間,在那個奇怪的環境里有一堆讓人難以理解的東西,但他仍理解了、清楚了,儘管他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這恰恰解釋了為什麼紀芳害怕他的丹鳳眼,害怕他挑剔人,為什麼說他和小老闆一模一樣。

  原來她對他的惡感,是從以前就種下的。

  至於她和阿檠之間……她用大老闆的名字為兒子取名,她熱愛做芋圓,她依舊喜歡他,依舊想要親近他,也依舊……依舊在看見阿檠時,兩顆眼珠子牢牢地黏在他身上。

  鳳天燐早就輸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不知道的時代裡。

  原來輪迴是真的,人果然有前世今生,紀芳和阿檠的緣分歷經兩個生世,沒道理在這個重逢的時代裡斷線。

  鳳天燐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做了傻事情。

  畫面一幕接過一幕——紀芳對著鏡子,用不同聲音、不同表情,不斷地喊著Jovi。

  紀芳一有時間就偷偷學Jovi轉筆,學他在簽名底下畫「#」記號。

  Jovi吃了刈包,讚不絕口,紀芳立刻上網Google做法,一下班便衝到超市買材料回家,做刈包時,她幻想著他的讚美,笑得滿臉白痴。

  她不斷調整芋圓裡地瓜粉或太白粉的比例,企圖做出Q彈有咬勁的芋圓。

  她因為Jovi一個不經意的笑,在夜裡抱著棉被不斷回想,又叫又踢腳,把臉用力蒙住,直到喘不過氣。

  她是個聰明女人,卻為著說不出口的暗戀,做盡蠢事,那些蠢事看得上官檠心頭發甜,卻看得鳳天磷燐心中澀意陣陣,她竟那樣地喜歡Jovi。

  畫幕上持續著紀芳和Jovi的小曖昧,直到紀芳因過勞而亡,Jovi在無人的樓梯間,抱著頭,紅了眼,他後悔來不及告訴紀芳,他喜歡她。

  Jason也哭了,在廁所裡,他不知道哪裡做錯,為什麼會讓喜歡的女子避他如蛇蠍?

  畫面停在兩個悲傷的男人身上,白色畫幕漸漸淡去顏色,畫面不在了,上官檠和鳳天燐的目光仍然停在同一個定點上。

  沉默在山洞中流竄,他們都感到一股淡淡的哀愁。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鳳天燐問:「你知道的對不對?大老闆、小老闆,你知道紀芳所有的秘密?」  

  「對。」上官檠不否認。

  「在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

  「怎麼知道的?」

  「先是你的來信讓我起疑紀芳並不是莫琇兒,莫琇兒不會下廚,不會畫圖,更不會寫字,我想,是你認錯人。然後我再次遇見紀芳,確定她絕對不是莫琇兒,你清楚的,對於逼供,我有兩把刷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直覺你會奪走她。」

  鳳天燐苦笑,這麼坦誠啊,坦誠得讓人難受。「Jason很喜歡紀芳。」

  「對。」

  「我覺得,自己是Jason。」
 
     「我猜出來了。」

  「你猜得出來紀芳為什麼不喜歡Jason嗎?明明他們相處的時間更久。」

  「我認為Jason用錯方法了,才會把人越推越遠。」對待女人,要哄、要肯定、要支持、要協助,用逼迫的方法或許能激出她們的潛力,卻也會讓她們害怕自己、想要遠離。

        「Jason有他的驕傲,他覺得欲擒故縱是好方法。」

  「也許愛情不需要驕傲。」

  「我沒輸,紀芳不喜歡我,是因為對Jason存了主觀偏見,不是我不夠好。」

  上官檠抿唇,鳳三還是不懂,男人女人之間的感情不是較量出來的,而是培養出來的,男人必須對女人不斷地好,女人才能夠感受到,才能回饋。

  但鳳三已經受挫了,他不好落井下石,於是附和道:「你沒有不好,只是註定的事,難以改變。」

  一句註定將兩人的對話劃下句點,二度相對無言。

  時間又經過了多久,仍然不曉得,直到兩人發現螢火蟲聚集起來,匯成一條銀河,向同一個方向流動時。

  上官檠靈機一動,猜測道:「螢火蟲會不會是在為我們指路?」

  指路?指引他們離開困境之路?

  只是阿檠的這條路通往紀芳,而相同的路卻會讓他走向「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的未來。帶著些許的落寞,鳳天燐說:「我們走吧!

  兩人起身,鳳天燐走在前面。

  又走過一、兩個時辰,走得飢腸轆轆、口乾舌躁時,鳳天燐終於看見一道光線射入,頓時,螢火蟲在他們眼前分散,消失。

  「到了!」鳳天燐快步朝洞外奔去。

  上官檠跟在他身後,加快腳步。終於看見天、看見地,看見林子外頭的官道,他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我們竟然走出來了?」

  「是啊,終於走出來……」鳳天燐低聲回答。

  將近三個月,恍若隔世。

  兩人對上一眼,上官檠詫異地摸一把長到脖子的長鬚,問:「鳳三,咱們的鬍子有這麼長嗎?」

  「沒有……吧?」怎麼會突然變成虯髯大奴?他明明記得進山洞前一天才刮過鬍子。

  揮揮手,算了,這等小事不必太在意,上官檠迫不及待想要見紀芳。「我們快走!」

  鳳天燐點點頭,他也一樣迫不及待,離開將近三個月,不曉得鳳天嵐會做出什麼事來?兩人向官道奔去,卻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幾匹馬急馳而來,他們跑到道路中央,大力揮動雙臂,這時,他們聽見一聲驚呼響起——「主子爺在這裡!」

  那是芷英!

*             *             *

  所有人都放棄,所有人都相信他們已死,只有邱師傅不死心,依舊派人到處尋找;只有鳳天祁依舊有信心,在他們失蹤的那個山頭布下重兵。

  只是皇帝已下令,為鳳天燐立衣冠塚,雲貴妃幾度昏厥,病得無法下床。

  靖王府的喪事早已辦妥,夏可柔不願頂著寡婦的身分,在辦喪事之前就辦好和離。

  她的行事恰恰符合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外頭多有批評,親近的人都覺得她蠢,寧可當寡婦,也不該擔這個惡名。

  直到夏嫵玫暴斃一事傳出,紀芳才覺得她是個聰明的。

  紀芳不願意生事,只想著等上官檠回京,把所有的事交給他,讓他去査、去問,她只需要待在他背後,安安穩穩的生活著就好。

  但是,一年過去了,芷英等人走遍大江南北,還是遍尋不著他們。

  回不來了,對嗎?如果回得來,鳳天燐不會放任二皇子為所欲為,重感情的他也不會由著他母妃傷心悲泣,而上官檠……他允諾過的,她還等著他實現諾言,他怎麼捨得不回來?

  所以,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回不來。

  和她一樣,回不去親人身邊,回不去二十一世紀,一縷孤魂在這個陌生時空裡飄蕩。

  抹去眼角淚水,她是個不積極的女人,就連哭都不會大鳴大放,讓天底下的人都曉得她有多傷心。

  可是如今上官檠不在了,沒有人為她頂著天,她不得不積極。

  於是在夏嫵玫的死訊傳出後,她出手了,她讓邱師傅抓了夏可柔身邊的丫頭杏花回來,她親自審訊。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頭,大難臨頭,杏花把主僕之情拋到九霄雲外,夏可柔的底全被她給交代出來。

  紀芳沒猜錯,那是個狠心的女人,連親姑姑都能下得了手,她頗有幾分能耐,直拖到離開靖王府那天才替自己出了這口怨氣。

  她捨了二百兩銀子,讓人在夏嫵玫的吃食裡下慢性毒藥,因此,直到夏嫵玫開始出現病徵時,她已經離開王府兩個月,夏嫵玫再厲害也想不到幕後指使者是她。

  若只是這件事,狗咬狗一嘴毛,惡人自有惡人詒,紀芳也不管,但杏花說的另一件事,讓她不得不掛心,她知道火災是夏可柔的傑作,卻以為原因出自前往柳葉村的那場爭執,沒想到在自己毫無所覺時,夏可柔早命人將她的底摸了個透。

  杏花說:「小姐親眼看見姑爺和紀姑娘手拉著手,關係不同一般,又査出紀姑娘有對兒女,小姐猜測,紀家宅院肯定是姑爺的外室,一路追査,査到姑爺有不少鋪子,小姐氣壞了,氣姑爺為什麼沒把鋪子交給她打理?為什麼要瞞著、藏著,成天裝苦裝窮?難道都拿去補貼外室了?

  「偏偏姑爺辦皇差不在京城裡,若姑爺在,小姐與他鬧一鬧,問出事實真相,或許小姐不會那麼衝動……我現在想起死掉的那些人都害怕得緊。」

  殺人放火的兇手被逮,紀宅上下全搬進邱師傅家裡,邱師傅出面演了一回大善人,領著徒弟們整理燒毀的園子,對外宣稱無人存活,為了把戲演得更加逼真,還買回十幾口薄棺。死那麼多人,夏可柔這口氣出得可夠順?倘若她知道自己沒死,接下來還會做什麼?

  紀芳再明白不過,為了兒子的安全,她必須主動出擊。

  她與鳳天祁定下契約,她助他入主東宮,他幫她剷除夏可柔。

  當年,身為新鮮人的紀芳找工作,面試時主考官問:「為什麼想進廣告業?」

  她回答,「除了總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影響人類想法的工作是廣告,我覺得有趣,所以想做。」

  這話讓她順利被錄取。

  沒錯,廣告最有趣的地方,在於可以,影響人們的看法,她憑著過去的經驗,從搜集資料開始做,在明白朝堂動向、釐清官員關係後,她熬夜寫下一個又一個企劃案。

  有故事、有計謀、有策略,每個企劃的目的都是在煽動人心。

  看著企劃案,鳳天祁心驚膽顫卻也如獲至寶,這真是一個弱女子想出來的?

  鳳天燐的死,令皇帝震怒,就算他不是皇帝屬意的接班人,也是皇帝從小疼到大的兒子,他當然想找出幕後黑手。

  但那天的事,收拾得太乾淨,査不出半點證據,皇帝再負再氣也找不到兇手,於是鳳天祁說服皇帝同意紀芳的計劃——計劃中,皇帝開始生病。

  皇帝不斷對外放話,造成許多人的誤解,鳳天嵐誤解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夏尚書也以為他是最好的傀儡,那些附庸黨羽認為這正是建立從龍之功的最好時機。

  人張狂便容易暴露出弱點,過度的動作容易透出蛛絲馬跡,就這樣,八月逼宮,無聲無息地展開,卻也無聲無息地落幕。

  鳳天嵐見逼宮失敗,他心有不甘,關起宮門,坐在龍椅上自盡,被人發現時,屍體已經冰冷多時。

  禁衛軍徹査了二皇子府邸,翻出殺害三皇子、叛亂謀反的證據,牽連甚廣。

  不少世家大族連夜被剷除,夏家亦不能倖免,族中男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子均沒入為官奴,九月初,夏可柔於獄中自盡身亡。  

        一向與夏家聯手的靖王府,因為夏嫵玫的死、夏可柔的和離,在緊要關頭時上官陸選擇明哲保身,明令王府上下不可攙和此事。

  誰知急功近利的上官慶,滿腦子想著此役過後憑著從龍之功就算撈不到宰相之位,好歹能當六部尚書,竟不遵長輩命令,硬是在逼宮中扮演了個要角。

  事後,上官慶被判斬首,靖王上官華因教子不嚴被罷官,頂著個空頭爵位在府中養老,塵埃落定,紀芳這才令人重起家宅。

  十二月,新屋落成,紀芳領著殷茵和薛婆婆一家搬回原處,薛婆婆已經進京將近一年,這一年,是薛婆婆的時刻勸解才沒讓紀芳走火入魔。

  日子飛也似的過了,轉眼又要過年。

  生活很辛苦,人在忙的時候可以忽略不少事,然而一旦空下來,那些壓著、沉澱著的思緒就會竄出,困擾著人們的心思。

  紀芳無法不想起自己無疾而終的愛情,無法不深究為什麼自己的愛情運這麼差勁?

  前世只敢死抱著暗戀的心倩,不敢聲張表明,這輩子本以為又要與他失之交臂,沒想到他走近、他告白、他承諾,她以為這份愛終於水到渠成,從此幸福快樂,偏偏又是一場鏡花水月。她想,她一定在無意間得罪過月下老人。

  她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有第三次機會?只曉得……寂寞痛人心。

  「小姐,何掌櫃來了。」宛兒進屋,順手收走主子桌上的冷茶。

  「請他進來。」

  何掌櫃進屋,身後跟著小廝,抱著一匣子帳冊,他看著紀芳憂鬱的目光,心想姑娘又想起爺了。

  宛兒送上新茶,領著小廝到外頭等侯。

  爺臨出門前叮囑,若鋪子有什麼事,就找紀姑娘尋主意,話沒有說得太明白,但他清楚爺對紀站娘的看重,若不是如此,怎麼連親人都不給沾手的生意會交代給紀姑娘?

  他本不太清楚理由,是邱師傅一句話點醒夢中人,邱師傅說,沐兒是爺的兒子。

  爺有兒子?算算,應該是成親前的事了。

  他不曉得爺在返回京城前有過什麼遭遇,但他曉得爺對王府有股解不開的怨恨,或許對爺而言,紀宅才是他的家吧。

  爺失蹤這段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未來他們要扶持的,是小小主子。

  原本他還有些懷疑,把這麼多、這麼大的生意交到一個女人手裡,行嗎?為著那麼幾分不服氣,他故意把生意一古腦兒全交到紀姑娘手裡,張口說道:「這是爺交代的。」之後便撂手不管。

  紀姑娘嚇一大跳,卻沒有考慮太多,硬把生意給接下來。然而近一年下來,他總算見識了紀始娘的本事,她非但沒讓鋪子關門,營收還增加了兩成。

  年中,紀姑娘作主買下一家印刷作坊,前些日子又讓他多尋幾個鋪面,打算把書肆開遍天鳳王朝。

  他本以為紀姑娘擔心書印太多,銷不出去,特意安慰幾句,沒想到紀姑娘卻回答——「文化能夠讓一個王朝有底蘊,知識會讓國家有力量,我想,這是阿檠願意為三皇子做的。」

  沒錯,紀芳是這樣想的,無法助鳳天燐入主東宮,至少助他提升天鳳王朝的實力,這樣做的話,她想,阿檠會高興。

  反正從前輩子起,她就經常悄悄地做著會讓他感到高興的事,是有點蠢,但她蠢得很幸福,幻想確實是上帝給予人類最好的禮物。

  「紀姑娘,年關將至,這些是各家鋪子的帳冊,還請姑娘過目。」

  「多謝何掌櫃,這一年來,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何掌櫃回答。

  更辛苦的是她。邱師傅告訴他,紀姑娘幫著大皇子入主東宮,滅掉朝堂上的魑魅魍魎時,他傻了半刻鐘才能夠相信,紀姑娘的能耐比他想像中更大。

  「紅利都分下去了嗎?」

  「是,後天收市前會擺酒宴請各鋪子的掌櫃和夥計吃飯,謝謝大家一年來的辛勞,姑娘能不能撥空……」

  「不了,何掌櫃代我向大家道聲謝吧!」

  點點頭,何掌櫃道:「姑娘要的鋪子已經買下十二家,陸陸續續在整理中,明年三月應該可以開業。」

  「多謝何掌櫃費心。」

  「薛老太太要的鋪子也看好了,就在平千街尾,不大,只能擺上四、五張桌子,我想既然只是做點小吃食,應該足以應付。」

  紀芳淺笑,這些日子她和殷茵非常忙碌,她忙朝事、忙上官檠的鋪子,而殷茵的玩偶鋪子已經開了三家,現在忙著開設作坊做童裝,把可愛的圖案或繡或用布片拼接在衣服上,再過不久,童裝鋪子就要正式開張。

  殷茵一個人忙不過來,把李瑩拉來幫忙,李瑩不再當牙婆了,但她挑人的眼光還是很毒,被她選上的人一個個都是好幫手。

  兩個事業心很強的女人湊在一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張阿孝不再自閉,殷茵和他商量過後,借他一筆銀子,在童裝鋪子旁邊開了傢俱鋪子,張家嬸娘把殷茵當成大恩人,相處得極好。

  沒有人知道,般茵和張阿孝之間會不會水到渠成,但兩人的感情確實在升溫中。

  兩個當娘的都在忙,這段時間多是薛婆婆和文武師傅在照料玥兒和Jovi。

  玥兒四歲、Jovi兩歲多了,有一堆大人陪著教著,各方面發展都比一般孩子強。

  薛婆婆年紀大,耐心足,不厭其煩地教他們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日紀芳看見Jovi讓幾個「未來師兄」坐一排,有模有樣地學著薛婆婆說道理,萌萌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邱師傅捻著鬍子笑說:「虎父無犬子,沐兒將來定有大前途。」

  是啊,阿檠可是虎父呢,怎會生出犬子,Jovi將來肯定會不同凡響的。

  紀芳說,她能負擔薛家的吃穿用度,日後給薛婆婆養老、為小喜送嫁,至於張氏,她不是古人,對於守節這種觀念不深,眼看張氏和邱師傅之間的默契與和諧,她是樂意促成的。但薛婆婆不允,非親非故,她不願意佔紀芳便宜,堅持自己開家鋪子做營生。

  京城鋪面那麼昂貴,哪是薛婆婆和張氏買或租得起的,可紀芳說不動她們,只好讓何掌櫃尋間鋪子買下,再便宜賃給她們,希望她們做著做著,知道不容易後能歇了這份心思。

  「多謝何掌櫃。」

  何掌櫃想了想,遲疑問:「紀姑娘,倘若爺不回來……」

  連何掌櫃也不抱希望了?越來越多人相信他們已經罹難,怎麼辦?「我會替他守著這片家業,日後交給他的兒子。」紀芳毫不猶豫回答。

  「紀姑娘年紀輕輕……」

  這是想套她的意向?不必套呀,她的志向很清楚,她就是個死心眼的女人,從那個時代追到這個時代,從那個空間追到這個空間,明知無望,心裡想的不是另起爐灶,而是等待下一次的轉換。

  「我有兒子了,為母則強,不需再另尋支柱,我也能站得穩。」

  紀芳的話像給何掌櫃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笑答道:「既然如此,年後我再上門,與姑娘商討擴店大計。」這是主子爺一心想做的,他也想為主子多做些事兒。

  「好,何掌櫃慢走。」

  送走何掌櫃,紀芳再度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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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6: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姻緣天註定

  殷茵腳步凌亂,從外頭快步奔向後宅,幾次踉蹌,差點兒摔倒,幸好芷英扶她一把。「紀芳,你在哪裡?」

  她躲在角角裡,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因為她在生氣——對上官檠。

  去年,上官檠說要陪他們過年,他沒做到;他說往後每次兒子生病,都要整晚抱著他、哄著他,他沒做到;他害怕她帶著兒子遠走高飛,徹底消失,但……她沒有消失,他卻消失了。

  對於一個說話不算話的男人,她怎麼能夠不生氣?

  所以她躲起來生氣,她知道今年他依舊要失約,因此氣上加氣。

  她害怕過年,害怕團圓場景,更怕被Jovi問:「娘,爹爹呢,怎麼還不回來?」

  都以為孩子的記憶力只比魚好一點,但Jovi對他爹的印象深刻,他乖覺地知道不能在娘面前提起爹爹,便透過不同的人詢問爹爹下落。

  這樣的體貼讓人鼻酸,也令紀芳更生氣上官檠。

  「紀芳,你快出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殷茵走得近了,但紀芳懶得應對,一聲嘆息,她把自己蜷縮得更緊。 

  芷英指指幾叢竹子後頭,殷茵點頭,快步跑過去。

  看見殷茵的繡花鞋,紀芳用力嘆氣,把頭埋進膝蓋裡,說:「殷茵,你饒了我吧,我現在在搞自閉。」

  「行了、行了,等我說完,你想搞多久自閉都行,芷英……」

  聽見芷英兩個字,紀芳身上像裝了彈簧似的跳起來,她站直,視線往前探。

  沒錯,前頭那個是芷英,黑了點、瘦了點,在外奔波一整年,她終於回來了……

  可,這代表……阿檠死亡確立,毋庸置疑,還是……

  芷英苦笑,她是人,不是鬼,主子需要用那種表情看人嗎?

  「小姐。」她無奈輕喚。

  「好消息?壞消息?」紀芳屏著氣,不敢吸吐。

  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哪有半點平日裡的自信?看著臉色憔悴、滿目疲憊的紀芳,這一年……她很難過吧?

  芷英上前兩步,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道:「是好消息,主子爺找到了,他與三皇子先進宮,很快就會回來。」

  倏地,堵在胸膛那口氣消了,她兩條腿軟得支撐不了軀幹,幸而芷英有預備,一把抱住她,才沒讓她狼狽不堪。

  像是不確定似的,紀芳揚起眉,看起來還是很可憐,她小小聲問:「你說的主子爺,是我認識的那個嗎?」

  芷英無奈,有人這樣問的嗎?「對,是小姐認識的那個。」

  「是失蹤一年,被找回來的那個?叫做上官檠的那個?和Jovi有血緣關係的那個?」她問過一大串,問得芷英哭笑不得。

  「對,就是那一個上官檠,不是別人。」

  突地,紀芳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像隻無頭蒼蠅似的,東繞西轉,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殷茵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她,問:「上官公子還在宮裡,你想做什麼,慢慢來就行。」

  「對哦,茵……你說我應該先做芋圓還是做刈包?不對不對,應該先去把自己弄體面一點,也不對,應該先去告訴Jovi,他爹爹要回來了……」

  說完這句,她撒腿就跑,芷英和殷茵看著她的背影,無言相對。

  「這一年裡,小姐都這樣瘋瘋癲癲的嗎?」

  「沒有,她理智聰明得很,我告訴你,她做了多少事……」勾起芷英的手,殷茵很高興,他們一家子終於團圓了。

*             *             *

  像作夢似的,上官檠看著紀芳。

  她傻傻地端著芋圓等在門口,天那麼冷,下著雪的天,熱氣蒸騰的芋圓早就涼透,可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自己,彷彿在期盼什麼。

  他想也不想,快步奔上前,端走芋圓,遞給宛兒,拉著她進屋。

  萍兒莞爾,替他們把屋門關上。

  屋子裡,紀芳仰頭看著上官檠,像是看不真切似的,伸手撫過他的眉眼鼻唇。

  是的,光靠視覺不能確定,得靠觸覺來幫忙,才能證實——阿檠真的回來了。

  握住她的手,冰涼,不曉得在簷下等了多久,上官檠心疼地裹住它們,柔聲道:「對不起,我失約了。」

  淚水順著眼角滑下,紀芳點頭搖頭、又哭又笑,她得了情緒綜合困難症。

  「這個除夕,你哪裡都不準去,要陪我和沐兒。」

  她改變對兒子的稱呼,妥協了,只要他回來,什麼事她都可以退讓。

  上官檠注意到了,他笑著將她攏進懷裡,也像在確定什麼似的,箍得老緊。

  「以後每天、每年、每個除夕,我都要陷在你和Jovi身邊。」他和她一樣,只要兩人能夠在一起,妥協算什麼?

  「要是再次爽約,我就不原諒你。」

  「這次也別原諒,罰我打我,我一律概括承受。」

  噗哧,她笑了,圈住他的腰,埋入他的胸口,她決定把累積了一年的話,說個清楚透亮。「上官檠,我喜歡你,我愛你,非常非常喜歡,非常非常愛,我已經暗戀你兩輩子,以後,無論如何我都不鬆手。」

  幸福瞬間飛入眼中,他勾起她的臉,認真說:「紀芳,我喜歡你,我愛你,非常非常喜歡,非常非常愛,我已經暗戀你兩輩子,往後,無論如何我都不鬆手。」他模仿著她的話,卻也是他的真心話。

  「我是說真的。」紀芳打算把「暗戀大老闆」的事說給他聽,讓他別再誤會、嫉妒,因為她心底早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

  沒想到他比她的認真更認真。「我也是說真的。」

  「嗄?」她一頭霧水。

  山洞裡的事情太過詭異,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無法解釋為何山洞一天,人間數月,所以他挑出簡單的部分先說。

  「這一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比所有人能夠想像的都好。」

  鳳天祁把她所做的事全告訴他,剛出宮,何掌櫃迎接他時,也把她管理鋪子的情況講了,他聽著,滿心激動。

  一個老是自稱二貨的懶散女子,為了他,逼著自己和極堅強,違反自己的原則,違背自己的信念,他還能要求什麼?

  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對他的心情,不普改變,他怎能不感激上天對自己的厚愛?

  「我很厲害,對不對?」她又能油條了。

  這樣的表情破壞唯美畫面,但他喜歡。「比厲害更厲害。」

  「三皇子回來,發現大勢已去,知道大皇子入主東宮有我的手筆,會不會伺機報復?」

  「不會,他想清楚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再不受任何人所控。」

  紀芳鬆口氣,「你要確定哦,丹鳳眼的男人最會記仇。」

  上官檠苦笑,即使鳳三是情敵,他還是想替他喊一聲委屈。「他只是不會表達感情。」

  「他有感情?不對吧,他是屬墨魚的。」冷血、腹黑型動物。

  「往後多相處,你會曉得他不是你想的那樣。」上官檠無奈,喜歡了人家兩輩子,得到的卻是這樣的評語,他做人真是「太成功」。

  「躲都來不及,還多相處,你當我腦子中風了?」

  紀芳笑得讓人很想扁,但他喜歡,輕笑兩聲,又聽見紀芳說——

  「那個夏可柔……」

  目光一凜,神情嚴肅,雙眼冒出熊熊烈火,竟敢對紀芳和沐兒下手?夏可柔應該感激自己死得夠早,否則他會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已經告訴我,你做得很好。」

  「夏嫵玫的死是夏可柔下的手……」她把杏花的證詞說了。

  上官檠一愣,他不知道這出,難道晁准說的天道循環自有公允,指的是這個?

  夏嫵玫手段陰毒,殺了他母親害了他,他歷劫歸來,她還不願收手,替他定下夏可柔這門親事,殊不知到頭來害人不成反害己,機關算盡反賠上自己性命,第一次,他相信人間還有公道。

  就在這一刻,上官檠決定鬆手了,不再企圖毀掉靖王府,不再為難無良的爹,他負欠娘的,終有一日,上蒼會教他償還。

  「我開始相信你的話了,為惡者,天罰。」

  「可我信了你,只有人才可以懲罰惡行,夏家的事我沒少使勁兒。」她臉上有罪惡感,若不是想保兒子一世平安,若不是想替阿檠報仇,她也不願意當那惡人。

  上官檠失笑,她是個善良的。「若不是夏可柔放火燒宅子,差點害死紀宅上下,若不是夏嫵玫施計,鳳天嵐推波助瀾,害得我與鳳三墜谷,你不會動心起念去見大皇子,不會助他一臂之力,更不會管朝堂大事。

  「夏可柔、夏嫵玫、鳳天嵐為惡是因,你求自保使計為果,這是天定、天裁,不是你的錯。」幾句話,他順順當當地抹除她的罪惡感。

  「你知不知道夏可柔自請下堂?」

  「對,所以你不會是小三,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大皇子為我說項,你等著,再過不久就會有賜婚聖旨下來。」

  他以身為鳳天燐擋劍,立下大功,皇帝把官位一口氣升三級,前途一片看好。

  握起紀芳的手,他笑得讓人別不開眼,柔柔的聲音在她耳畔輕哄,「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帶著兒子嫁給我,好嗎?」

  紀芳點頭,再點頭,他能夠活著,能夠不讓她再等上一輩子,她願意妥協所有的事,投進他懷裡,圈住他腰際,他沒瘦、沒黑,不像吃過太多苦頭,可若是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這一年,你去了哪裡?」她好想念他。

  話題兜兜轉轉,還是繞回這裡?上官檠嘆氣,道:「紀芳,我有奇遇。」  

  「什麼奇遇?」

  「我看到了,廣告公司、空降大老闆、九份芋圓、無糖去冰珍奶……我就是你的Jovi……」他這話一出,紀芳瞬間定身。

*             *             *

  上官華怒氣沖沖,他沒想到那個不孝子竟敢私自請旨賜婚!

  這一年,他過得不順心如意,心愛的妻子病死,二皇子逼宮,把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折進去,他被免了官,成了個閒散王爺。

  自從自己襲爵,靖王府的氣勢早已大不如前,現在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檠兒平安返回,他救三皇子有功,皇帝讓自己上書給他請封世子,還給檠兒連升三級官位,這是王府多大的榮耀!

  賞賜的聖旨下達那天,父親笑瞇雙眼說:「我沒看錯,有檠兒這孩子,靖王府回復榮光有望!」

  皇帝的看重,讓檠兒頓時成了香餑餑,上門說親的官媒絡繹不絕,他忙了幾日,替檠兒相中一門親事,若親事談成,有岳家助力,他的仕途定會一片光明,沒想到他竟然連問都不問自己這個父親一聲,逕自求了皇上賜婚。

  一個無父無母的商戶女,就算替檠兒生下兒子,頂多一頂小轎接進府的事,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等世子妃進了門,再許她一個姨娘身分便罷。

  沒想到檠兒非要娶她為妻,就連大皇子也支持她,這、這哪像個堂堂男子該做的事?

  「冷靜點,檠兒會這麼做定有他的理由,等他回來再問清楚。」上官陸看著沉不住氣的兒子,一嘆,自己怎會把兒子教成這副德性?

  不對,他沒把兒子教好,也沒把孫兒教好,若是他們有檠兒的一半能耐,如今的王府會是這番光景?

  「還有什麼可問的,那個姓紀的,永遠甭想進王府大門!」上官華咬牙怒道。

  上官陸搖頭,還看不清楚啊,檠兒可以不要王府,可是王府不能少了他,這個家得靠他才撐得起來。「皇上已經發話,你還想怎樣?」

  「不行,我得去找那個女人分說分說,如果她肯點頭做小,我可以和傅宰相再提提,若傅宰相點頭,自會出面向皇帝說情,反正聖旨未下,這門親事還作不得數。」

  上官陸順了順白鬚,皺眉思索,傅家這次,兒子給孫子挑的倒是門好親事,傅宰相最小的閨女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兩家若能結秦晉之好,對檠兒日後確實大有助益。

  見父親遲遲不發話,上官華說道:「父親,紀芳只是個商戶女,恐嚇她幾句,她定會低頭,世子妃哪是她想像中那麼好當的?」

  這話在理,不過是個商戶女,能有多大的見識?搧一耳光再賞顆甜棗,必定會點頭應下,可,麻煩的是檠兒啊,那孩子太有主見。

  不過,也行,先說動紀芳,他再與檠兒分析講理,會事半功倍。

  「我同你一起去,把慶兒媳婦也帶上,女人對女人比較好講話。」

  見父親點頭,上官華鬆了一口氣,傅宰相那裡他可以拍胸脯保證過的。

  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靖王府的人來時,紀芳、殷茵、薛婆婆、萍兒、宛兒……所有人全聚到大廳裡了,不是人多勢眾,實在是靖王的態度不友善,人人都怕小姐吃虧。

  孫氏身負重責大任,一進入大廳相互見禮後,她上前拉著紀芳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紀姑娘,今天過來,有一事想與姑娘相商。」

  「世子妃請說。」

  「姑娘說錯了,王爺已為大伯子請封,現在大伯子才是靖王世子。」

  她停下話,觀察紀芳的表情,她既不驚也無喜,更沒有挖到寶的慶幸樣子。

  紀芳不接話,孫氏只好自己繼續往下說:「這兩天公公為世子爺尋到一門親事,是傅相爺的嫡三女傅紫晴,傅姑娘是個再明理溫柔不過的……」

  話到這裡,滿屋子人全都明白了。

  上官公子為小姐請求皇帝賜婚,所有人都曉得,這陣子大家起早忙晚的,就是在張羅嫁妝,沒想到這會兒靖王爺來這裡演這出,目的是什麼,想讓小姐知難而退?

  紀芳還沒反應呢,般茵輕笑兩聲,站到紀芳身邊。

  她推開孫氏的手,冷笑道:「靖王府只會使這一招嗎?接下來會怎麼做?我猜猜,應該會毀小姐容貌,逼小姐出京,永遠不得見上官公子?哦,不只哦,小姐出京的時候,你們大概還會派幾個人在半路上攔截吧,要是能滅口便再好不過……」

  沒人想到殷茵會這麼大膽插話,只見孫氏瞬間蒼白了面容,像看見鬼似的指著般茵,結結巴巴道:「你、你是……」

  「沒錯,我是殷茵,殷烈將軍的女兒,父親犯事,我沒入官府為妓,上官慶初見,驚為天人,為我贖身,把我安置在外面,可靖王府怕我壞了上官慶的名聲,便整治得我再翻不了身。」

  殷茵一番話驚了在座所有人,紀芳起身,握住殷茵的手,她不知道那個男人原來是上官慶,所以玥兒是Jovi的堂姊?

  孫氏激動上前,「殷姑娘,對不起,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告訴我,你腹中的胎兒……」

  「怎麼,上官慶死了,需要人繼承香火,便想起我的孩子?當時下手怎麼沒想到這點?二奶奶,別把對不起說得這麼輕省,如果殺了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那麼被殺的人多冤。」

  那時,下人往她臉上烙鐵時,孫氏在場,她不忍看,表現得楚楚可憐,可這樣便代表她心軟無罪?

  夏嫵玫毀她容貌,不過是為著讓新婦明白,當婆婆的多麼偏心於她,當時她若肯出聲,自己豈會落得如此下場,更何況她所謂的不忍,誰曉得是不是表演給上官慶看?

  孫氏淚如雨下,委屈的模樣看得紀芳、殷茵冷笑,女人的眼淚只對男人有效,可惜那個男人不在了。

  上官華這會兒聽明白了,搶上前急道:「你的意思是,慶兒有後?」

  殷茵淡淡一笑,回答,「對不住,那孩子被你們派人殺了。」她的痛,也想讓人受一受。

  「死了?」孫氏失魂落魄。

  失去上官慶,失去世子紀身分,即將嫁進王府的世子紀讓她心生恐懼,都說傅小姐賢良,可婆婆不也是賢名在外?賢名在外的她連親侄女都能下得了手,她怎能不害怕?

  認出殷茵那刻,她心頭生起希望,以為有個孩子可以倚靠,沒想到……死了?她真的只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殷茵看看孫氏,再看看靖王爺,淡淡微笑,一直等著呢,終於等到讓她一吐心中怨氣的一天!

  夏嫵玫死訊傳出來的那天,她關上門,喝得酩酊大醉,上官慶死時,她卻哭不出來,那個男人曾經對自己好過,可在母親面前,他便連半句維護的話都不敢說,所託非人,她的怨恨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

  「二奶奶,你相信因果報應嗎?你相信為惡者必得天懲嗎?我相信!」

  斬釘截鐵的話讓孫氏再也站立不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裡。

  殷茵的咄咄逼人,讓上官華誤會此事是孫氏下的手,他想也不想一巴掌打在孫氏臉上,十足的用力,瞬間她的臉高高腫起。

  「你這個毒婦!」

  「不是的,是婆婆派人做的!」

  「你殺了我上官家的子嗣,還要把髒水往你婆婆身上倒,你這個惡媳!」上官華怒道。

  「是真的,婆婆殺的不只是相公的孩子,她殺的人多了,先王妃、世子爺、翠姨娘……」她每說出一人,上官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閉嘴!檠兒人好好的,他哪有死?虞氏是病死的,翠姨娘是難產而亡。」他又狠搧她一巴掌。「死性不改,以為死無對證,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上官家不需要你這種媳婦,我代慶兒休了你,你馬上給我走!」

  孫氏被逼急了,索性豁出去,「我沒有說謊,是婆婆身邊的吳嬤嬤說的,當年她買通人……」她說出昔日舊事,企圖證明自己的清白。

  「先王妃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身邊的丫頭想出府求助,卻被婆婆勒死,丟在亂葬岡裡。

  「翠姨娘臨盆之際,婆婆命令產婆,若生出來的是兒子便勒死了,若是女兒便留下一條命,翠姨娘生下兒子,產婆在悶死那嬰兒時,翠姨娘急得大叫,產婆怕事情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剪開產道,捅破子宮,翠姨娘才流血致死。 

  「那次吳嬤嫂犯了事,被婆婆責罵,被罰停了月銀兩年,吳嬤嬤再貪財不過,少了兩年月銀氣悶不已,黃湯一灌,說出那些陳年往事,媳婦才會知道的,不是死無對證,公公可以隨時叫吳嬤嬤過來問……」

  聽著她的話,上官華崩潰了,他不相信,他的嫵玫再溫柔賢慧不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廳裡亂成一片,但上官陸始終未吱聲。

  打從他進來開始,薛婆婆的眼光便沒離開過他。

  感受到一道灼熱視線,他轉頭,兩人對視,從此大廳裡發生的任何事,都再也分不了彼此的專注。

  正一團亂時,上官陸起身,顫巍巍地走到薛婆婆面前,定定望著她的臉,不確定地問了句,「你是……雅兒?」淚水滑下,薛婆婆哽咽轉身,急著找紀芳。「玉佩呢?我給你的玉佩呢?」

  紀芳倒抽氣,她完全忘記這一事了!「我馬上去把玉佩贖回來。」

  「不必了。」上官陸從懷裡拿出玉佩,兩行老淚淌下,說:「從它出現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等雅兒出現。」

  薛婆婆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一聲「大哥」,驚動了滿屋子人,連上官華和孫氏也停止吵鬧,轉頭過來看著她。

  「為什麼不回來找大哥?大哥在老家那裡留了人。」

  「我……沒有臉。」薛婆婆泣不成聲。

  「在大哥面前,面子有那麼重要嗎?」緊握住妹妹的手,他這個驕傲的妹妹呵,真氣人。

*             *             *

  紀芳坐在大紅花轎中,搖搖晃晃的,有點暈。

  原來古代新娘得遭受這種苦頭,才能成為人婦?

  紀芳一嘆再嘆,這鳳冠是為著給新娘子下馬威吧?做得這麼重,幸好一輩子只戴一次,否則焉能不得頸椎病變?

  不過,不能埋怨,為了這場婚禮,不只上官檠,所有人都出了大把力氣,她該感激。

  沒人想到,薛婆婆竟是上官陸失聯多年的妹妹上官雅。

  那時上官陸尚未封王,只是個六品武官,他長年留守邊關,雖然不能經常回京,可是對親妹姝百般疼愛,立下戰功得了什麼好東西,都要託人任家裡送,兄妹情深,看在誰眼裡,都是羨慕。

  離京前,他告訴妹妹,「哥哥會努力立功,封侯封王,讓我家雅兒嫁得風風光光。」

  可惜,她等不及兄長封王侯,在十五歲時偶遇薛靳,薛靳家境貧寒,無父無母,寄居在叔父家中,嬸娘苛刻,卻沒磨平薛靳的志氣,他日裡幫著做農事,夜裡就著螢光苦讀。

  當時,她進香時被歹徒所擄,薛靳沒有武功,卻舉著斧頭,硬是朝歹徒砍一斧,這才把她救下,從此,她對薛靳上了心。

  上官家再普通也是官家,可薛家連一片自己的屋瓦都沒有,兩家門第相差這麼多,上官家怎麼肯同意親事?

  然而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給薛靳,雙親頭痛,匆促間給她定下一門親事,沒想到固執的她竟拋棄富貴,堅持與薛靳雙宿雙飛。

  就這樣,她和薛靳成了夫妻,薛靳感激妻子犧牲,勤奮努力,二十五歲考中舉人,眼見家中的日子就要好過了,沒想到一場瘟疫奪走他的命,留下她與獨生兒子相依為命。

  含辛茹苦的養大孩子,娶了媳婦,誰知兒子又因病去世,這一生,薛婆婆吃盡苦頭卻從不抱怨,因為那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

  多年來都不敢踏上故里,壓根不知道自己大哥如此出息,真的封了王侯,靖王爺吶,多麼崇高的地位,她連作夢都不敢想。

  只是再次見面,已是白髮蒼蒼,兩人不勝唏呼。

  那天,紀宅的情況混亂無比,幸而上官檠及時出視,把場面鎮住,一番溝通交涉之後,薛婆婆領著媳婦、孫女,隨著親哥哥搬回王府,而上官華惱羞成怒,不檢討自己蠢到被人蒙蔽,反而遷怒孫氏壞了妻子名聲,堅持把她送到家廟修行。

  上官檠知道玥兒的身分後,說服殷茵為孩子正名,為著玥兒未來著想,她該倚著靖王府這棵大樹,但他沒強迫般茵搬進王府,因為他知道張阿孝的事。

  薛婆婆進府後,運用自己的影響力,說服哥哥接納紀芳,殷茵也不時帶著Jovi和玥兒回王府,那麼可愛的小人兒誰會不喜歡,上官陸慢慢軟化了。

  其實依照上官檠的意思,誰在乎他們的想法?不樂意,他就帶著紀芳另府別居。

  話說得很簡單,但是靖王府的八卦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再添幾樁,過去亂就亂了,可未來,撐著王府的是上官檠,紀芳哪捨得因為錯誤印象妨礙他的未來,所以她堅持公公和祖父必須點頭,她才肯嫁。

  於是在薛婆婆、玥兒和Jovi的齊心合力下,王府裡的男人終於點頭了。

  這邊一點頭,宮裡立刻下旨,紀芳便開始忙著備嫁,這一忙,就是三個月過去。

  這場婚禮辦得很誇張,依上官華的原話是——這小子是想把王府掏空嗎?

  上官面言冷笑,只是掏空父親就該偷笑了,原本他想要的是毀掉,連根基一起拔掉,以告慰母親在天之靈,紀芳的仁厚,讓他饒過王府,是晁準的預言,讓他為自己留步餘地。

  紀芳已經想盡辦法減少王府的八卦,但這場婚禮還是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回上官檠娶親,娶的是商戶女,可這商戶女不平凡吶。

  據說當年上官檠被綁匪抓走,失去了記憶,是她救了上官檠,他才得以活命,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比金堅,成了親後,她還替上官檠生了個兒子。

  上官檠恢復記憶回到王府後,靖王妃強逼他與夏家結親,上官檠不肯,夏氏一面派人去追殺商戶女,一面安撫上官檠,上官檠都不肯鬆口,直到一、兩個月後,竟聽說商戶女得疫病死了,他灰心之餘,為著家和,這才點頭同意與夏家的親事。

  可其實商戶女躲過追殺,千里迢迢的進京,但她一度懷疑,上官檠厭棄了自己,以為他有了新歡不要舊愛……

  故事錯綜複雜,想知道真相的人,書鋪裡有話本賣,裡頭有詳盡的故事發展,聽說再過不久繪本將會上市,認字不多的讀者可以考慮。

  消息放出去,經典書苑生意興隆。

  話說回來,若沒有商戶女在十幾年前救下上官檠,上官檠就不能救回皇帝最疼愛的三皇子,皇帝愛屋及烏吶,為他們下旨賜婚,更給了無數賞賜。

  所以,新娘子的嫁妝,每一抬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都快趕過嫁公主了,聽說還有不少大物件已經提前送進靖王府。

  這場傳奇性的婚禮,讓大家再次想起夏可柔這號人物。

  不少人暗嘆唏吁,這可不就是印證了那句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姻緣天註定,人力難回天啊。

  一大一小,兩個穿著大紅喜袍的男人坐在馬背上。

  上官檠這是要將兒子的身分給放到明面上,讓全天下百姓都曉得,沐兒是他的親生兒子,不過這種事哪裡需要特別說明,兩張八成像的臉龐不是父子難道是路人嗎?

  上官檠領著兒子對周圍的人群微笑、揮手,春風得意的模樣看得百姓心生羨慕。

  有幾個見證過當年夏可柔出嫁場景的,低聲評論道:「這才是辦喜事,幾年前到夏府迎親時,新郎眉間憂愁重重,看得人糾結吶。」

  「可不是,用了那麼多手段,到最後還不是落了個悲慘下場?」

  「夏家的女兒都不是省心的。」

  「是啊,世子爺才剛失蹤,夏可柔就急著和離,那時候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

  夏可柔已經死了好一段時日,沒想到還有人提起她,可惜,沒有一句好話。

  鳳天燐站在人群中,細細聽著,蹙緊眉頭,看著馬背上的上官檠父子,他們的幸福閃了他的眼,視線往後調去,見到大紅的花轎,花轎裡頭的女子……也一樣幸福著吧?

  微微的醋、微微的心酸、微微的難受卡在心底。

  這時,有人輕點他的後背,他轉頭,發現竟是晁准!「你……」

  「隨我來。」

  鳳天燐想也不想的跟上前去。

  晁准領著他走出大街,行過小巷,鳳天燐走快,他便快,鳳天燐走慢,他便慢,兩人永遠保持著五步距離。

  鳳天燐是個不服輸的,他刻意施展輕功,可是不管怎樣,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不曾拉近,他眉頭不禁越皺越緊,就在他提氣打算縱身飛起時,聽見晁准指著自己身後,大喊一聲——

  「你看!」

  他下意識回頭,可,怎麼會?前面明明是平坦官道,怎會再回頭平路成了山谷,他來不及收腳,直直往下墜……

  他,就要死了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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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21:26:2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投資未來的幸福】

  大家好,我是千尋。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這本書的女主角紀芳是個二貨,卻是直覺超靈敏的二貨,她有才華但不夠努力,許是在二十一世紀時拚命過頭,死於過勞,因此穿越一遭,非得吃飽睡好,讓自己當上幾天公主,偏偏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是勤奮青年,只差沒拿著鞭子逼她努力耕田。

  這便是我想講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像很美好,現實卻無比殘忍。

  但,如果「逼迫」自己的是喜歡的那個人、是會不自覺地想為他心甘情願的那個人,人就會無限制妥協。

  所以每個爹媽都希望能夠睡到自然醒,卻每天都被鬧鐘摧殘,做早餐、送上學、趕上班;所以每個人都想打扮得美美的在高檔餐廳喝下午茶,但想到學費,保險費、補習費、房貸、車貸……都還在老闆家,只能捨棄下午茶,乖乖加班加到老闆爽。

  這樣辛苦著、忙碌著,然而只要想到喜歡的那個人,便覺得心甘情願,因為每份辛苦,都是為著投資未來的幸福。

  紀芳就是這樣,她想自己養小孩,小孩的爹插一腳進來,蠶食鯨吞掉她獨立自主的生活,她不樂意,卻忍了,因為他是她……喜歡的那個人。

  她想當二貨,反正身邊有錢,可以幸幸福福的當米蟲,何樂不為?但喜歡的他失蹤了、被害了,她不得不跳出來當諸葛亮,把害他的人害得更慘更慘。

  諸葛亮還有劉備三顧茅廬呢,她有什麼呀?她有的不過是一份純粹的喜歡。

  我已經很少寫系列書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把這本書裡的三皇子鳳天燐給拉出來,打算寫成另一個故事。

  理由很簡單——他嘴硬,心卻軟。

  這個男主角的雛形故事來自我一個朋友,他很可愛、很聰明,對人很好,可是啊,嘴巴不鬆綁,明明就心軟,卻還要說出硬邦邦的話,讓人覺得他任性。

  剛認識的時侯,我跟紀芳一樣,帶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看著他,在一場風波中,我甚至想著,他呀,這麼不懂事,都是成年人了,為什麼學不會多替別人著想?

  可慢慢地一天天相處下來,才曉得他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鳳三就是這樣的男子,說著反話,表現出無比霸道,這讓他的女主角不曉得怎麼同他相處,只是慢慢地時日過去,她看見他的善良,看見他硬硬的外殼下包覆著柔軟的心。

  這樣的人好吃虧哦,不過,跟這樣的人當朋友,不吃虧。

  因此她愛上他,愛得無法自拔。

  你身邊也有這樣的人嗎?請你多觀察觀察他,也許會有意外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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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7-8-22 21:27:16 |只看該作者
謝謝大大分享!都好好看哦!好期待鳳三的故事哦~

Rank: 2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7-8-23 00:47:14 |只看該作者
感謝分享 很棒 這種系列得很喜歡 希望可以多發一些 感謝版主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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