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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葆琳 -【新白狐報恩(白色新歡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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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9: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新白狐報恩(白色新歡4)作者:葆琳

生活過得再普通不過的闕劭恩,有天打開家門,
一名妙齡少女就撲上前來抱住了他。
這、這該不會是他遲來的春天吧?
自小到大未曾受過女人青睞的他,竟有人主動投懷送抱?!
單純的他原以為飛來豔福,卻不知這將是一連串災難與鬧劇的開端!
一看到眼前的男子,白筱狐不由得翻翻白眼。
天啊!這麼“矬”的生物居然會存活在廿一世紀?
要不是為了報恩,像她這種獨領風騷、走在時尚尖端的絕代俏佳人,才不想巴著他哩!
好,決定了,她的報恩計畫就是好好改造這個男人的人生!
然而奇妙的是,在改造他的同時,她對他的觀感也逐漸有了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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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9:1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三十年代末,內戰的尾聲──

“可惡!”

怒吼一聲,拋開手中已經完全沒了彈藥的槍枝,闕迎安仰躺在壕溝中,望著天邊飛來的一顆顆子彈呼嘯過頭頂,他已經累得連在地上爬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敵人的攻勢依然淩厲。

難道……自己終究得葬生在這塊離家數百裡的土地上?四周都是不幸戰死的同袍弟兄,而很快地自己也要和他們一起步上黃泉路?

真是不甘心啊。

要是能再多熬個幾天,也許援軍就會……

呵,他想騙誰呢?援軍,如果真有援軍的話,恐怕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明明都是同樣流著紅色鮮血的人類,為何要互相殘殺,他不懂。戰爭的開端原本是要擊退企圖入侵家園的外敵,轉眼間卻變成了自己人殺自己人的局面。就為了一小部分人的野心與他們口中的正義,自己就必須在這兒拋頭顱、灑熱血,毫無價值的死去?

呿!闕迎安暗咒一聲,摸索著他藏在口袋中的一小只鐵瓶,裏頭裝的是再廉價不過的劣酒,但也最適合拿來麻痺此刻蔓延全身的恐懼。

是啊,沒了槍,他還有手上的刀,沒有了刀,就用咬的、踹的、踢的,能打倒一個敵人是一個。為了活著回家鄉,不管要和多少敵人對戰他都不怕……

咕嚕咕嚕地,在他仰頭喝下那口酒的同時,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名年歲很小、稚氣未脫的士兵正在成堆的屍體中鑽動著。該不會是在竊取那些弟兄們身上的遺物吧?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做這種事嗎?闕迎安先是一愣,接著綻開一抹苦笑。說得也是,死人哪還需要什麼錢財,放在用得到的“活人”身上,總勝過埋在哪個無名塚中吧?

撇了撇唇,再次躺回地上的闕迎安,腦海中浮現的是自己新婚沒兩天便分離的妻子,留在家鄉中的老父、老母,他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是否已經離開了危險的戰場,撤退到安全的地區了呢?

這場戰爭要是沒有爆發,自己現在仍會是學校的教員,而妻子也依然會在身邊,說不定還會抱著剛出生沒有多久的兒子,站在門口迎接著他……兒子,要是妻子能為他生下個兒子就好了,那麼他一定會告誡他,絕對不要再重蹈父親的覆轍,一聽到要徵兵,馬上就該躲得遠遠的才是。

天空為何還是這樣的湛藍呢?明明太陽底下的戰火烽煙是這麼地濃密,幾乎快讓人透不過氣來,為何不下場大雨,讓一切都消失?

沙、沙沙沙……

闕迎安感覺到那只不請自來的手正要伸入自己的胸前口袋時,一把扣住了那雙細瘦的手腕,啞聲說:“喂,要拿東西之前,也先確認一下人家有沒有斷氣吧!”

“哇啊──”少年失聲尖叫。

“住口,你想找死啊!”

不出所料,伴隨尖叫的是更多聲的槍響,害得闕迎安不得不動了動身子,將少年壓護在身旁的另一個小壕坑內。

一陣槍林彈雨過後──

“你這個笨蛋,在戰場上大叫,無疑是自尋死路。”

“誰教你突然捉住我!既然沒死,幹麼躺在那邊裝死,我才差點被你給嚇死。”少年也不甘示弱的大聲反駁。

這就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姑且不論自己剛剛才救了他一命,想不到這小鬼在戰場上居然沒有絲毫膽怯之色。雖然他看起來很瘦小,但或許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幼小?

闕迎安放開他,拍拍自己頭頂上的黃沙說:“小鬼,你多大年紀了?”

“誰是小鬼啊?我有名有姓,叫白念國。”

“我在問你多大年歲,小鬼。”

“你問我就得答嗎?”

“看你這身衣袍,頂多是下士吧?我是上尉,論位階你有義務要回答我的問題,小鬼。”
輕嘖了一聲,少年不情願地說:“十二歲。”

十二歲的小鬼都被拉上戰場來?這世界已經沒救了。闕迎安搖著頭說:“能夠活到現在,小鬼你的命也不小嘛。”

“這有什麼難的,我個兒小很好躲,再加上我準備好了兩邊的軍服,只要躲過了沒長眼的子彈,剩下的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著辦了。必要時,我就騙騙那頭的人,說我和他們是一夥的,隨時都可以腳底抹油,溜到安全的地方去。”

聽見他鬼靈精的回答,闕迎安只覺得有趣。“這是誰教你的?”

“哼,誰會教我?全靠我自己想的。喂,大叔,你要聊到什麼時候,對面的傢伙快要攻過來了。”指指壕溝的彼方,清晰可見半裏遠處的敵人,正打算匍匐前進到這裏來。

闕迎安捉起了手邊的槍枝,問道:“小鬼,你剛剛在那邊搜,有沒有搜到子彈?”

“要是我有子彈,給了你,你又打算給我什麼呢?”

“這個嘛……”他摸摸自己身上的口袋,找出幾張舊舊的紙鈔。“這種東西雖然沒什麼用,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吧。”

少年啞口無言地瞪著他伸出來的手。

“怎麼,你不要?”

少年搖了搖頭。“你還是頭一個願意掏錢出來的,以前遇到的傢伙都是直接動手搶了再說。”

“噢,對喔,也有那樣的法子。”

少年狐疑地瞪他一眼,一臉“你是白癡啊”的表情。

闕迎安笑了出來。“我當然不是笨蛋,的確像你說的,也許動手搶會比較正常吧,如果對手是和我一樣體格的傢伙的話。不過除非必要,我並不想那麼做。”

“……身處在無情的戰場,你還想保持什麼仁義道德?”

“也不是這樣,就算是我的一點點虛偽之心在作祟,我想在死前確信自己是‘人’,而不是‘禽獸’罷了。”

少年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把自己口袋中的所有東西都翻出來,拿了十幾顆子彈給他,並說:“我不是免費給你的,大叔,你能活到現在,應該手腕還不錯,所以你要負責讓我們兩個都活著離開這裏,這樣咱們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送上門的子彈,闕迎安自不會往外推,他打開槍匣開始入彈,一邊說:“我不叫你小鬼,你也別喊我大叔了。我姓闕,你就喊我闕哥吧!白小弟。”

“哎呀,喊什麼都行啦!快點,敵人要過來了!”

闕迎安舉起槍,瞄準。

對,敵人還在眼前,為了活下去,要先打倒眼前的敵人。要是活下來的話,還有明天、後天的戰鬥在等著他。

可是他感謝上蒼,在他差一點就失去對生命的眷戀之時,讓他看見仍在奮戰的少年,少年的求生意志也點燃了他的求生欲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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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麼請各位參考手邊的資料,對照顯示在螢幕上的綱要,再由我為大家說明。”

卡嚓卡嚓的雜音響起,在摩登前衛的會議室中心,升起一台放映機,把原本輸入電腦的影像資料,全數轉輸出到前方的白色螢幕上。

一陣雜訊過後,出現井然有序的各種圖形,對不懂這些專業圖形的人來說,也不過是堆毫無意義的色彩堆疊,不過在場聚集的當然是看得懂它的人們,並且還是精通此道的人們。

雖然對台前正努力講解的人感到抱歉,可是闕劭恩還是悄悄地,在豎立起來的報告書背後打了個大呵欠。

他發誓,這個呵欠絕對不是要諷刺專案企劃負責人說話無趣,或是專案內容無聊到讓人想睡覺,而是他真的眼皮沉重並且想睡,理由很簡單──誰教他昨天勉強只睡了三個鐘頭,就不得不起床準備上班了呢?

這對向來過著規律生活,習慣十一點就寢,六點起床的他來說,是個難得發生的意外,而那個“意外”到現在還沒有解決。

該怎麼辦才好呢?萬一回家後,那個“意外”還在等著他的話……

想到這兒,闕劭恩不由得再歎了口長氣,不料這舉動卻引來主導會議的負責人的側目。

“闕主任,你對於這個企劃有意見嗎?”

“不……我沒什麼……請繼續進行下去。”被挑明地質問,一下子成為全場目光的焦點,讓闕劭恩不由得尷尬地紅了臉頰。

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兩秒後移開,以清晰悅耳的男中音掌控著會議進展的男人,是整個SOYAUNG集團臺灣地區分部裏眾所皆知的菁英,也是闕劭恩從大學時代開始就結識的好友兼對手范澤林。

基本上,“對手”是其他人為他們所界定的關係,其實闕劭恩自己反而不敢自居是范澤林的對手。

沒錯,他們都是同樣畢業於C大的企管研究所,也同樣都是在步出校門的那一刻被延攬進這間跨國企業集團的。可是兩人的際遇與個性、手腕卻大相逕庭,相對於野心勃勃、鋒芒外露的范澤林,闕劭恩中規中矩、按部就班的態度,使得兩人在公司內成為明顯的對照。

論升遷的速度,雖然此刻已經成為行銷部副理的范澤林無疑的搶先了闕劭恩一步,但由於上次的市場分析精准,幫助新品電漿電視順利打入主流市場,身為分析室主任的闕劭恩居功不小,外頭也傳言他將調升為副室長,如此一來,兩人的競爭又將形成平手的局面。

表面上沒有競爭的意識,但是范澤林這次提出的新通路企劃,都被眾人視為針對同期好友的“反制”,要證明在公司裏他范澤林才是真正的明日之星。

姑且不論別人怎麼想,劭恩聽到這種傳言也只能在心中大歎:無聊透頂!

范澤林才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傢伙,別人他不敢說,可是他和他有著長達十年的交情──大學時代四年、研究所兩年,再加上進公司後的這四年,光憑這十年來的交往,已足夠讓他打包票說:“就像老虎不會去攻擊蒼蠅一樣,范澤林根本沒有必要針對我做出任何反制的行動,他是個即將飛黃騰達的男人,怎會和我這種生平無大志,只求溫飽的人搶什麼無聊的鋒頭呢?”

怎麼看都是那些會把自己與范澤林相提並論的傢伙們腦袋有問題。

“菁英”這種字眼,放在像范澤林這樣英俊挺拔、才幹出眾、光芒四射的人身上才合適。像他這樣不起眼的普通人,怎麼可能和范澤林分庭抗禮呢?哈!

一方面,會議持續順利地進行,在得到高階主管們的認可後,范澤林手下的企劃組成員們個個歡欣鼓舞、士氣高昂地步出了會議室。

收拾著手邊的資料,劭恩才從椅子上起身,發現身旁一抹高大的影子遮擋了他的去路。范澤林那足足有一八五公分高,加上中學時代持續游泳、練習劍道,最近轉以打高爾夫球鍛練的強健體魄,徹底地把劭恩那標準的一七二公分身高,與長期坐辦公桌的“肉腳”身材給比下去。

“很精彩的企劃案,恭喜你了,澤林,想必這個企劃案推動之後,你在諸位高級主管的眼中又要成為當紅炸子雞了。”劭恩主動笑著說。

“想跟我打哈哈?”挑起一道濃眉,范澤林勾了勾唇。“說,你昨晚幹什麼好事去了?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在我講解的時候頻頻打呵欠的樣子。我要不是看在老總也在場的分上,早把你揪出來整治一番了。”

“那我真是對你的手下留情感激不盡。”拍拍他的肩膀,劭恩往會議室門口移動,范澤林也跟隨在旁。

“如何?有什麼可以幫助我的意見,儘管說吧。”

“嗯?企劃案嗎?我看資料並不覺得有什麼大問題啊!以目前不景氣的狀況來看,這條新通路應該不算太冒險,可行性也高。”

“誰問你這種事。我的企劃案,我當然有信心可以成功。我是在問你,關於我和美薔,也差不多該跟美薔提出……訂婚的事,你覺得呢?”

訝異的抬高眉頭,一瞬間劭恩的心頭揪痛了一下。

“你也知道,從大學到現在,我和她也交往了這麼久,雖然說中間也吵過不少次架,不過以我和她的個性看來,就算結了婚也一樣是這樣吧?既然如此,我希望能在自己開始為事業衝刺的時候,家中能有人照應。美薔聰明俐落,就算要她兼顧家庭和事業,我想她都會做得很好。”

美薔和澤林結婚……也對,這也是很自然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美薔和他們差兩歲,再不結婚,過兩年也要跨入三十大關了。

劭恩笑了笑,以手肘頂頂范澤林說:“你這傢伙終於想通了?我等喝這杯喜酒不知等多久了。不過像剛剛那種話,你要是在美薔面前說出來的話,我看她是絕對不會點頭的。那種把老婆當成女傭般的講法,實在不怎麼討女人歡心喔!”

“因為是在你面前,我才會這麼說啊。”

無奈地點頭同意,范澤林聳聳肩。“我自己也知道美薔好勝的一面,怎麼會笨到去引起我和她的男女主權大戰呢?不過好勝的女人和軟弱的女人比起來,我還是喜歡自信獨立的女人,起碼追起來有挑戰性,不像有些女人,連我動根小指頭都不必,自己就送上門來。那樣子的女人,誰會認真啊?偏偏就是有人這麼愚蠢,連這點都不懂。”

“喂喂,你這種說法對某些女人來說很有侮辱的意味喔。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不必因為自己不喜歡,就貶低她們的價值,不是嗎?”劭恩苦笑著。

“沒錯,這是我的想法,不見得是每個人的想法。你也還是一樣沒變呢!每回我要是說了什麼過激的話,你就一定會跳出來踩煞車。雖然你的話也有道理,可是凡事都走中庸,也就代表一輩子無法突破自己的界限,你將永遠被禁閉在固有的小框框裏,這樣也無所謂?”

范澤林諷刺地揚眉看著他說:“我並不是要你造反,不過你也可以想想,做人生戰場上的乖寶寶,等待著你的也許將是永遠處於被犧牲的那方的命運。”

“你要把人生看作是戰場是你的選擇,對我來說,人生只要是一片牧場就夠了,放羊吃草,自會有它的收穫。”劭恩嘿嘿笑道。

范澤林頓足,抬起頭猛搖。“真不該和你談什麼人生的大道理,按照你的說法,那這天下早就太平,天底下所有的壞人也早都自殺了。”

“是你喜歡採取偏激論的。”

雙手一攤,劭恩正打算結束這話題時,一名身著鵝黃色素雅套裝的亮麗女子朝他們走來。

“在聊什麼?也讓我聽聽嘛!”

“美薔。”劭恩搔搔腦袋。“你就別問了,不過是些孩子氣的無聊爭論。”

心形小臉上的一雙燦眸閃過溫柔的光芒,很自然的以手指遮著唇,方美薔嘻笑著說:“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那種有關什麼人生的方向之類的辯論吧?你們兩個也真不膩,從我認識你們開始,一個呢,是天生的激進派,一個就是天生的中庸派,結果誰也改變不了誰,居然還吵不膩呢!”

“是這小子太朽木難雕了。”湊上前來的范澤林,完全不避人耳目的伸手拉扯著美薔的發絲說:“今天很忙嗎?看你連頭髮都亂了。”

“咦,很亂嗎?糟糕,待會兒還要接待一批國外的貴賓呢!”身為公司門面的秘書課課長,儀容不整會給予客人什麼不良觀感自不在話下,要是影響到公司的形象就不妙了。

“等會兒去梳一梳吧。”

“嗯。”

看他們男的俊、女的俏,天生一對的模樣,劭恩的腦海裏也浮現當年在校園中,第一次看到兩人雙雙出入教室的模樣。從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對美薔的感覺,將必須永遠停留在“憧憬”的階段了。

“咳、咳。”劭恩努力不讓醋意破壞自己臉上的笑意說:“這兒好歹也是公司的走廊吧,你們要打情罵俏我不反對,只是能不能不要刺激我這個可憐的王老五,到比較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去呢?”

“討厭啦,臭劭恩,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誰會在公司走廊上談情說愛!”說著說著,美薔染上紅暈的雙頰,卻讓原本就細緻美麗的臉龐,可愛非常。

她跺跺腳,將一份公文塞到劭恩的懷裏說:“哼,拿去,虧我還這麼好心專程送來給你,早知道就不要理你,讓你去等。”

“這是什麼?”

劭恩啪地打開公文夾發現,一紙人事任命夾在其中。

“恭喜你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本公司的分析室副室長,待遇等同副理。”美薔眨眨眼說。“今天晚上,理所當然由你請客嘍!”

“咦?”劭恩沒想到傳言居然會成真。

“還發什麼愣啊,闕副室長,請客、請客。不要以為裝傻就能逃得掉喔!”方美薔戳戳他。

雖然慢了一拍,但范澤林也跟著說:“從以前開始,你這傻小子就是運氣好,我看我要是再不加把勁,遲早有一天會被你趕過去的。可惡!你等著,今晚我一定要讓你的荷包大出血!”

“呃……今晚……可能有點不方便。”

“不管。”范澤林強勢的搖頭說:“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許你推。就這麼說定了,我去預約W酒吧的包廂,你付帳。”

“喂!”

劭恩的抗議就像是化在水中的泡沫般,徹底地被忽略了。


“嗯……不行……我喝……喝不下了……”

蒙朧中被人搖動著肩膀,劭恩口齒不清地應著,不記得自己是說了第幾次,只知道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到最後除了舉白旗投降外,他已無招架之力。

“傻瓜,到家了,你還在醉啊!”

有人在耳邊揶揄著,接著劭恩只覺得他的一邊身體被人拉出去,努力打開沉重的眼瞼,勉強辨識出來的地面,踩下去卻虛浮而飄飄然,沒什麼踏實感。

遠處傳來啪的一聲關門聲,一雙手臂撐住了他半邊身子。

“好了,站好。”

劭恩胡亂的點頭,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他說:“從以前你的酒量就這麼差,一點都沒有進步,不過只是一瓶紅酒就撐不住,真是的。”

哪有什麼辦法,酒量不好又不是他願意的。劭恩雖然有心要反駁,可是舌頭根本不聽使喚,腳也一樣,明明知道要好好地走路,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會顛顛倒倒的,要不是旁邊有人撐著,他早趴在地上去了。

多久了,是從慶祝研究所畢業的那一次以後,就沒喝過這麼多的酒了吧?呵,而且和以前一樣沒變的,就是老要麻煩范澤林送他回家。

“要進電梯了,你還撐得住吧?”按下七樓,范澤林讓他靠在電梯的門邊,問說。“你的鑰匙在哪裡?公事包裏嗎?”

“嗯……不好意思……”睡意越來越濃了。

“算了,反正是我們把你灌醉的,當然也要負責送你回來了。誰教你家裏頭只有你一個人呢!”
嗯……一個人,對啊,他一直是一個人的,自從爸媽在他高中畢業的那一年,不幸地同在一場車禍中離世後……一直……一直是……一個人……

“當!”電梯門開啟的同時,范澤林扶起完全睡死了的他,走出去。

靠左手邊盡頭的那扇鐵門就是劭恩的家,光是大學時代為了趕報告,他們一夥好友不知道在這屋子裏待過多少天,簡直熟得和自己家一樣。正當范澤林毫不遲疑地要用鑰匙開門時,鐵門內的另一扇門卻先打開了。

范澤林錯愕得連鑰匙都掉了,因為從門內現身的是一名陌生的美少女。

這絕不是他誇大其詞,或是腦袋中有半點綺想所導致的錯覺,而是任何人一見到她,恐怕都難以否認……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和那些在雜誌、電視裏活躍的美女、偶像相比,精緻的五官與渾圓黝黑的明眸半點也不遜色。

范澤林可說是見過不少世面,漂亮女人更是看多了,可是還沒有像這名美少女一樣,能在初見的第一眼,就教人如此目不轉睛,直看傻了眼。

而此刻,那名美少女也同樣在瞪著他。

“呃……抱歉……我看我大概是弄錯了……”

尷尬的范澤林連忙去確認門牌,他該不會也喝醉了吧,怎麼會記錯地方呢?

“你沒有弄錯。”

“喀喳!”從裏面拉開門閂,美少女指著他身旁醉得連眼睛都張不開的闕劭恩說:“這兒是他家沒錯,我只是個客人。”

“客人?”蹙起眉頭,范澤林張開了嘴巴,猶豫了三秒,才說:“你是劭恩的……”

總不會是女朋友吧!

美少女眨眨瑩瑩大眼。“我有必要告訴你嗎?大叔。”

大、大叔?范澤林臉頰抽搐著。“你不說的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偷,無故擅闖他人的屋子,還想騙過主人,安然無恙地逃脫呢?”

聞言,少女不但沒有露出半點驚慌的神色,還悠哉地撩起發尾,吐了口大氣。“大叔,別說這種笑掉人家大牙的蠢話了。假使我真的是小偷的話,我怎麼會光著腳來應門,你聽過哪個小偷會乖乖脫了鞋子才踏進人家屋子裏的?”

─哩啪啦!空中閃現無形的火花。

范澤林自認是個紳士,也從未對女性有過什麼粗暴的舉動,不過他這會兒還真想好好地教訓一下眼前的女孩。不管她是有意或無心,但顯然她早已習慣這種惡劣的說話方式,並且認為眾人都該理所當然地接受。

“現在我肯定你絕對在說謊,我認識闕劭恩十年了,對他身邊的人都很清楚,其中沒有像你這樣不懂禮貌的小鬼,你不可能會是他的客人。說,你在我好友的家中到底想幹什麼!”

“怪了,我是在他家又不是在你家,你這麼生氣幹什麼?”歪著小腦袋,美少女就像是計算好了自己歪腦袋的角度怎麼樣最可愛一樣,狡猾又明亮的眼瞅著他,然後嫣然一笑。“啊哈!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被笑得莫名其妙,范澤林怒火中燒。

“你也是只老狐狸嘛,所以我們算是同類相斥。因為你覺得像闕哥哥這樣的笨羊身邊,有你一隻狐狸就夠了,別的狐狸休想纏上他,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反感吧?”

“你這小鬼越說越鬼扯,你到底是──”

“闕哥哥,醒醒,喂……到家了啦!”說完想說的話,少女索性搖著劭恩的肩膀,無視於一旁范澤林的存在。

“……唔……”

“多謝你送他回來,我會照顧闕哥哥的,你可以回去了。”硬是把闕劭恩拉進門內,少女不客氣地把范澤林往門外一推。

“你,喂──”二話不說的,鐵門當著范澤林的面就關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闕劭恩身邊多了這麼一號人物?看樣子只能等明天上班再問他了。真是的,希望不是闕劭恩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被什麼奇怪的人給纏上才好。


“喂,你醒醒啊!我可沒那麼大的力氣把你弄回床上去。”

她掐住鼻子,真受不了這一身的酒臭味,酒好不好喝她不管,但是至少也考慮一下被迫得照顧喝醉酒的人有多麻煩吧!

“闕劭恩!”

掐著他耳朵,她放聲大叫著。這樣子再不醒過來,她也拿他沒轍了。

可是闕劭恩早已陷入半昏死的狀態,這點叫聲彷佛蚊鳴一樣,癱倒在地上的他只是咕噥著毫無意義的話語,一點也沒有打算起來的樣子。

逼不得已,她蹲下身去,掐住他的臉頰拍了拍。“闕劭恩?闕劭恩!”

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未免也醉得太死了吧!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歎息著,她舉高雙手投降,先走到浴室內去弄濕一條毛巾,邊想著:可惡,臭爺爺,我會恨你一輩子的,居然交代筱狐這麼一樁麻煩事。

繞回客廳,趴在地上的男人已經不知何時轉成了正面,四肢癱成大字形。

這姿勢說不雅觀還真不太雅觀,她皺皺眉,繼而一想:也好,省得自己替他翻身的麻煩。啪地,她把濕毛巾直接覆蓋在他的臉上,等著……一秒、兩秒……快醒來啊!難不成就連這樣也還能睡嗎?

最後數到三十,她只好放棄地移開毛巾,否則搞不好自己就會背上害人窒息致死的殺人罪名嘍。

“這下子要我怎麼辦呢?”

她嘖了一聲,早知道應該讓方才那個傢伙先把闕劭恩放到床上去的,至少他看來有那種體力。真是失算。不過,誰教那男人一副拿她當小偷的樣子,拜託,她這樣的容貌靠什麼都能過活,誰會跑去當小偷啊?真有夠蠢的,害她也跟著失去判斷力,忍不住把他轟出去。

話說回來,方才那個男人長得還真不錯,假使他是闕劭恩的話,也許能省卻自己不少麻煩,畢竟怎麼看……

她盯著眼前這張睡死了的臉孔,喃喃自語地說:“那傢伙需要什麼一看就知道,至於你嘛……好像什麼都需要,也什麼都不需要,才最麻煩。這樣子教我怎麼知道要如何報恩呢?”

還是乾脆回頭去跟爺爺拒絕這樁蠢差事?

本來嘛……恩情什麼的是上一代的事,根本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爺爺想報答故人的恩情,應該自己來才對啊!

筱狐,拜託你了,爺爺老了,沒有那個力氣了……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能知道我沒有虧欠他,至少讓我能盡這份心意……

雖說在別人眼中以及她也有自知之明,瞭解自己有多麼地任性,但任性不代表無情吧?爺爺都那樣懇切的請托了,哪怕是沒有多大興趣,她也不得不勉為其難點頭答應啊。

結果,那個臭爺爺,擺明是利用她的一絲良心嘛!前一晚還裝成病懨懨的樣子,現在不但跑去夏威夷,還切斷所有能聯絡到他的管道,分明就是想斷她的後路,不給她機會反悔,真是只愛裝死的臭狐狸!

所謂的燙手山芋,大概就是專指現在正好命地睡死在地板上的那傢伙,一臉無辜卻在無形中給人惹麻煩。

唉!大大地歎了口氣,她還是不得不起身。先幫他扒下西裝吧,總不能讓他穿這樣睡在這兒,等會兒再想辦法把他弄到床上去。

只是這套西裝還真土氣,一看就知道完全不適合他,怎麼會年紀輕輕的,卻穿這種彷佛套上灰土般的藏青色西裝呢?還有這傢伙的髮型也是,中規中矩是沒錯,但如果不用發膠全都固定在腦後,而交給一流的理髮師來弄,讓前額稍微有點劉海的話,看起來一定會比現在更……

等等,好危險,差點又犯了職業病。

要是不小心一點,在這傢伙面前嘮叨這種事的話,說不定會讓他看穿她的真正身分也說不定,那可不行。

若是在這整件事結束後讓他知道還無所謂,但現在還不行,必須先保密身分,絕對不能讓他看穿。

彈了彈闕劭恩的鼻頭,她吐舌說:“真是的,都怪你,誰教你穿得這麼‘聳’,害得本大小姐都看不下去了。本來長得還不錯嘛,偏偏要暴殄天物,我就是最看不過這種愚蠢的行為,有好東西就要好好地利用才是嘛!”

男人翻了過身,似乎並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中。她也不再羅唆,閉上嘴,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往房間移動。


喝酒時候的暢快與喝醉時的昏迷不醒,兩者加起來得到的就是隔天醒來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這正是闕劭恩此刻的寫照。

“唔……唔唔……”腦袋痛得像是被分成兩半,捧著沉重的頭,他呻吟著從床上爬起來。

“早安。”

一道強光從視窗射進來,那是唰地一口氣拉開窗廉的關係,當然有力氣去拉開它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

陽光在少女的發梢上舞動著,一瞬間背著光的少女臉龐彷佛是從異界來的精靈般透明而虛幻,不似真人而似幻夢,而劭恩也真的傻傻地揉了揉眼睛。

“真是的,你昨天晚上也喝得太醉了吧!為了把你弄到這張床上,我差點以為自己的手臂會脫臼呢!要我說啊,這已經算是報恩了,親愛的恩公大人。”

少女不但沒有從眼前消失,還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說:“當然啦,我是不會這麼狡猾的,我說過了,在你許下願望,並且由我為您達成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您身邊的,恩公大人。”

不是夢?

劭恩掐了自己的臉頰,確認過後,啞聲地說:“你怎麼還在我家啊?”

“你怎麼這麼說呢?恩公大人。我不在你家,我要去哪裡呢?我是來報恩的,請讓我服侍您,不管您有什麼願望,請讓我為您達成。”

抖著手指頭,劭恩指著門口說:“拜託你,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小姐。你大概是童話故事或奇怪的小說看太多了,現在你去街上找,也不會有半個人相信你所說的怪事。什麼狐狸報恩,什麼我救過你,我前天晚上就已經說過了,之所以讓你住下來一個晚上,也不過是看在半夜兩點,讓一名單身女子流落街頭是件沒有道德的事,逼不得已才讓你住下的。現在又過了一個晚上,你總可以離開我家了吧?”

劭恩全都想起來了。

在自己喝醉的前一晚,讓他睡眠不足的主因,就是這個滿口瘋言瘋語,可是行為與外表看來又滿正常的怪女人所造成的。

一切都是因為她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前的關係!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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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19: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時間拉回到前天晚上──

假設說,世界上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會發生,闕劭恩向來認為那絕對不會發生在像自己這樣平凡的人身上,那類的事情向來與他無緣。可是就如同一句老話所說的:“太陽底下什麼新鮮事都有”……不不,依照現在的狀況,這句話也該改為“月亮底下什麼新鮮事都有”才對。

“抱歉,你說你是……”

看著眼前明媚嬌俏,問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會回答說:“長得很美”的少女穿著他那套雖然老舊卻很實用的兩件式睡衣的劭恩只能呆呆地,赤著腳,揉著惺忪的眼皮,努力動員所有腦神經,提出最基本也是最大的疑問。

“外頭不好說話,讓我們進去談吧!”以不符合她年紀的沉穩態度,少女微笑著,一腳跨入了門內。

“咦?呃……”

轉眼間,少女已經翩然越過他,入侵到劭恩的家中。

就算再怎麼遲鈍,劭恩也不是個白癡,即使這一區向來治安良好,但隨隨便便就讓一名陌生人進入自己家中,怎麼想都是件不太聰明的事。

“小姐,你這樣不太好吧?我們又不認識,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跑進……”

“我叫白筱狐,你叫我筱狐就可以了。”

“嗄?”

“請多指教,闕劭恩。”接著少女伸出了手。

“唔……”反射地劭恩也伸出手來,可是忽然間他就意識到自己正被少女牽著鼻子走,連忙收回手說:“等等,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關於恩公的一切,筱狐什麼都知道喔!”

“恩公?”差點沒被嗆到,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這麼“咬文嚼字”的說話?

摸摸鼻子,劭恩以儘量不傷害到她的口氣,婉轉地說:“那個……我想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不記得和你認識啊!”

對,搜遍腦海,印象中絕對沒有這號人物的存在,姑且不提他唯一稱得上可取之處的超強記憶力,他相信像她長得這麼出色的女孩,給人的印象絕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我沒弄錯。您是闕劭恩吧?一九七三年出生,今年二十九歲,再過幾個月就滿三十了。C大企研所第二名畢業的高材生,現任S集團市場分析室的主任,年薪是……”

“等、等等。你從哪裡打聽來這些資料的?”錯愕與震驚已經把他的睡意全趕跑了。

“我什麼都知道喔,不管是你喜歡喝的咖啡品牌或平常做的休閒娛樂,甚至是你常去的餐廳,我全都一清二楚。”

少女輕快地移動腳步,環顧四周。“廚房在什麼地方?這邊嗎?”輕易地就找到了起居室旁的餐廳,以及隔鄰的廚房門口。

“你要做什麼?”

太亂來了,哪有人不顧屋主的權威,擅自就……即使是脾氣再好的人,也都忍不住出聲制止了。“請你不要這樣擅自行動,你再這樣,我就只好報警了。”

“報警?為什麼,我不過是要幫你泡杯咖啡,難道我做了什麼不法的事嗎?”

挑起一邊眉頭,少女悠哉地轉身面對他。“方才也是你打開門讓我進來的,我這樣應該算不上擅闖民宅吧?要是恩公不想讓我進來的話,你是個大男人,難道沒辦法把我攆出去嗎?”

劭恩張大了嘴巴,從沒聽過這麼“鴨霸”的詭辯,可是他卻也沒辦法反駁她所說的有什麼地方不對。門是他開的沒錯,沒有動手攆人的也是他,可、可是……這麼說,難道全是他的錯?

“您也別這麼生氣了,恩公。”

宛如身在自家中,少女毫不猶豫地打開櫃子取出咖啡罐,一邊說:“我當然不會一下子就要求您全都相信我的說法,但至少我對您沒有什麼威脅性啊!既沒帶槍、手上也沒有刀,您也沒什麼好怕我的地方,不是嗎?再說,如果真的叫員警來,要怎麼跟他們解釋現在的情況,想必您也會覺得煩惱吧?員警的工作已經很重了,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去增加別人的困擾呢?”

“小姐,我不增加別人的困擾,那誰來解決我的困擾啊?”明明就是給人製造麻煩的始作俑者,卻反過來教訓他?!

“恩公有何困擾呢?”

“你啊!”指著她的鼻子,劭恩大歎一口氣。“你冒冒然地跑到人家家裏頭,到底想做什麼?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麼神經病……”

“嚴格說起來,應該是精神病才對。神經的病痛和精神方面的問題,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

“誰在問你這個!”

“嘻嘻,開玩笑的,您別這麼緊張嘛!我保證我的精神很正常,既沒有憂鬱症也沒有妄想症,請您安心。”

打從剛剛開始,他們的話題就一直在繞著圈子打轉,劭恩識破少女的意圖,不耐煩地問:“不要再扯離主題了,重點是──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我不是在打招呼的時候就說了嗎?妾身是來還恩情的啊!”

妾身?再繼續和她交談下去,劭恩開始懷疑到最後精神錯亂的會不會是自己了。現在到底是民國九十年代,還是什麼古裝電視劇中的朝代啊?“是啊,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起碼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鬼話。”

“噢,是這樣嗎?”

長歎一口氣,劭恩搖著頭,把她先前站在門前所敍述的荒唐故事重述了一遍。“八百年前或幾百年前都不重要,什麼我曾經救了你的一條小命,當年你還是只小白狐,現在好不容易修練成了長生不老的狐狸精,能夠化為人形,這才決定要報答恩情來找我,不管我有什麼願望你都可以為我達成。這種荒唐又無稽的笑話,就算拿去騙三歲的稚齡孩童,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少女捧著兩杯咖啡回到起居室,慧黠的眼眸裏閃爍著笑意,不慌不忙地說:“但你又不是三歲小孩,應該比他們更有判斷力才對啊!天底下的事情是沒有絕對的,你又有什麼證據說我不是呢?”

“難道你就能提出證據,證明你自己所言不假?”

俏皮地吐吐舌頭,她說:“那麼,拿把刀子來吧!要是你刺中了我的心臟,而我還沒有死的話,這就是我長生不老的證明嘍。”

“別說這種蠢話!”生命只有一條,怎能隨便拿來當作實驗品?

“有什麼辦法,誰教你不相信我呢?順便一提,要我在你面前恢復狐狸之身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一旦轉型為人,就像是升級的電腦一樣,是不能接受反轉為低等版本的。”

這分明是詐欺嘛!劭恩搔了搔頭。“你想騙我什麼呢?錢嗎?你要是需要救助的話,直接說不就……”

她坐在他面前,捧著咖啡杯,點點頭說:“你會那麼懷疑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如果我想從你那邊騙錢的話,就不會說我是來報恩,而會說我是來討債的吧?思,反正不管如何,看樣子你都不打算相信我的話嘍?”

“不是‘打算’、‘不打算’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

總之,不能表現出半點退卻的樣子。

劭恩很清楚自己的個性中隨波逐流的一面,特別是遇上擁有強悍作風或手腕的人,他往往會不由自主的想投降。所以眼前的美少女恰巧也是他最難以招架的那類人。

拜託,千萬不要看出這一點。要是讓她看出他是“虛張聲勢”,其實已經快不能撐住這張鐵面具的話,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手段請她離開。說真的,去找員警求助,是他萬不得已、否則絕不想用的最後一招。

“……好吧。那我離開你的屋子就是了。”

太好了。劭恩終於能放下壓在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

“不過咖啡都已經泡好了,能讓我喝完再走嗎?”

“嗯,當然可以,你慢慢喝。”

還不瞭解對方用心的劭恩,等著少女一小口、一小口,慢到不能再慢地喝完那杯咖啡(而且他又不好意思催促她),時間竟然又過了一個小時。這期間,為了盯著她,確保她沒有奇怪的行動,劭恩還得死命地和瞌睡蟲作戰著。

“謝謝你的招待。”少女終於心甘情願地起身。

這時,劭恩才注意到她手邊拎著一隻大包包。“那個……你該不會是離家出走的吧?因為沒地方住,所以才編出這樣的謊話。”

她一聳肩。“我沒地方去是我的事,這不勞恩公操心。”

“這麼晚了,你打算住在哪裡?如果你真的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一間飯店的……”

“不,不勞您費心。這點小事我自會解決,打擾您了,我明天再來。”

明、明天?劭恩心想:言下之意是她還沒死心?還在堅稱那套可笑的“報恩之說”嗎?天啊,怎麼會有這種怪異的事發生?是他做了什麼嗎?這是天譴?不,現在談什麼天譴都還太早,首先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那套說法……

“那麼,再見。”

送她離開家門後,劭恩關掉所有的燈光,回到自己的寢室內,可是很奇妙的,身子渴望著睡眠,腦子卻遲遲不肯入睡。不斷在他眼前重複的畫面,是少女臨去前平靜中又意志堅定的小臉。

為何我會感到這麼不平靜呢?是我的良心不安嗎?在這樣的深夜,讓一名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在街上徘徊?

在床上翻了個身,劭恩咬了咬牙。

不管她有何苦衷,素昧平生的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擔心呢?她當然不會想要寄住在一名認識沒多久的陌生單身漢家吧?照理說,她會有地方可以去才是。

再翻轉過身子,那張揮之不去的小臉,雖然沒有控訴的色彩,但總教人放心不下。

該不會,她打算一直待在門口,等我明天醒來再說吧?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像閃電般竄過劭恩的腦海,他慌忙地起身,跳下床,沖到黑暗的起居室,越過玄關,打開大門──

空無一人。

呼!劭恩撫著胸口,喘了口大氣。幸好,是他想太多了,她怎麼可能還待在門前不走呢?這根本沒有意義與用處,她看來很聰明,應該能料到這一點吧?

正打算回屋子裏去時,劭恩卻聽到角落傳來一聲“哈啾”!

急忙套上拖鞋,循著聲音的來源去找,沒多久就看到在逃生門後面,瑟縮著身子、蹲在樓梯口的她。

“你……”啞口無言的劭恩,吞回了責怪的話語。而任誰看到這樣的景況,大概也不忍苛責吧。

只見她仰起了小臉,以手指搓搓紅通通的鼻子,微笑地說:“怎麼了?晚上睡不著嗎?恩公。不過你穿這樣太單薄了,小心會感冒喔!”

現在劭恩最不必擔心的就是感冒病毒的入侵,因為他渾身上下的細胞都氣得在沸騰呢!二話不說的,劭恩拉起了她,也順便幫她拎起了大提包。

“恩公,您要帶我去哪裡啊?”

“我去幫你打電話,訂飯店的房間。”

“不,我得待在恩公身邊,我是不會去住飯店的。”

少女一口回絕不說,眼神中還頗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訴說著:就算劭恩再三逼迫也沒用,她是打定主意要賴在這兒不走了。

唉!管他什麼合理不合理的故事,就算再荒謬,自己也不是個能夠狠下心來,在這夜半三更,讓一名女孩夜宿在安全梯的人。今晚除了讓她住在自己家裏之外,看來是沒別的選擇了。

“你聽好,我不管你說什麼報恩不報恩,首先我對於自己不記得的恩情,是不會接受平白無故的回報的。再說,就算我八百年前真的救過你,時效也該過了,你真要感謝我,那就說一聲‘謝謝’就行了,不必用什麼落伍的方式非得親自前來報恩。最後,今晚我就讓你睡在我家,只有今晚而已,請你明天早上儘快離開吧。我實在沒有辦法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不管時代再怎麼進步,我認為單身女子無緣無故寄住在單身漢的家中,絕對是不正常的事。這些,你都聽清楚了嗎?”

說完了一大串,劭恩才發現少女根本沒在聽他說的話,她正在屋子裏頭拉開每一道門檢查,並說:“我睡哪裡呢?恩公。”

唉,劭恩翻了翻白眼。

老天爺啊……這是您給我的試煉嗎?


“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她給丟出家門吧?誰知道她會不會又使出上次那一招,一直待在家門口不離去。真是的,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都已經兩天了,她到底打算賴到什麼時候?我真是不懂,她這樣纏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昨天晚上真不該去喝酒的,結果今天早上因為宿醉,也沒那個力氣去和她爭論,該不會今天晚上回家後,又得面對她吧?唉……”

闕劭恩喀達、喀達地敲打著鍵盤,眼睛雖然盯著螢幕上不斷變動的數字,嘴巴卻念念有詞,看在旁人的眼中,實在是一副再詭異不過的景象。

“喂。”小聲的,坐在正後方的女子和同事交頭接耳地說:“你不覺得今天闕副室長很反常嗎?”

“你也這麼覺得嗎?我從早上他一進辦公室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首先,他以前那套標準的土西裝到哪裡去了?今天居然穿著淺黃色的西裝,還打著淡綠色的領帶耶!我一開始差點沒認出來,咱們那個黯淡的闕主任跑哪兒去了?該不會因為升官,所以也把家中的衣櫃大掃除一番了吧?”女同事早就等不及地介面說。

“呵呵,該不會是交了女朋友,讓女朋友替他挑西裝了吧?那我得說,他這女朋友的眼光還不錯,起碼現在副室長不會像以前一樣,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另一名女同事聽見這話題,也很有興趣的湊過來加入。

“可是我覺得以前的副室長比較好耶。嘻嘻,因為不引人注目,才可以成為我們分析室裏女性同胞們的專屬玩具嘛!”

“噓,小聲點,被他聽到了,肯定會生氣的。”

“哈哈,才不會呢!副室長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撒個嬌哭訴一下,他就算想生氣也氣不起來的。”

“不能因為這樣就吃定他吧!”

“說得好聽,上次是誰讓副室長掏出腰包,硬是藉著白色情人節的名義,讓他買了一堆白巧克力啊?明明二月十四號的時候,連一份巧克力也沒有送給人家,哈哈!”

“是我沒錯,但你也有吃啊!全推到我身上,太狡詐了!”

“你們也別壺笑鍋底黑,重點是……闕副室長真的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

“瞧他那樣子邊喃喃自語邊工作的樣子,該不會是升上副室長後,堅力太大聽導致的吧?他這樣也能繼續工作嗎?”

“哈哈,這你就太不瞭解副室長了。”最老資格的女分析員搖搖指頭,嘖嘖地說。“我打從他進入分析室就開始觀察他這個人了,他啊,全身上下最大的優點就是對數字的敏感度,閉上眼睛他都能把工作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舉例來說吧,上回三個分析案一口氣交代下來,我們忙得人仰馬翻,可是他卻在短短的三個工作天內就把我們花費了一個月所匯整的資料,完美無缺的歸納出正確情報,提供給上層呢!這就是他能夠成為副室長的主因了。要不,光靠他那副無欲無求的樣子,能在競爭激烈的公司獲得升遷才有鬼呢!”

“原來如此,這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道理吧。誰也想不到總是一派好好先生,老實得像只小綿羊的副室長,卻有一顆這麼厲害的腦袋。”

“千萬別把‘無能’和‘老好人’畫上等號。副室長也許為人樸實,不過你們也別忘了他可是C大企研的高材生呢!”

“會讀書卻不會工作的人,也不是沒有啊!”

“……這種話聽起來,好像是那些不會讀書的人才會說的詭辯。”

幾個人你瞧我、我瞧你,同時間都想起了龜兔賽跑的例子,所謂的“勤能補拙”看起來好像是很理所當然的道理,但在現實社會中,難保你的對手中就一定沒有又聰明又懂得努力的兔子吧?

“工作吧!工作。”

眼前,就有一隻勤勉的兔子,正在努力工作呢!

劭恩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的諸多討論,當他腦中正想著該如何才能把“不請自來”的客人請出家中的時候,盯著畫面的眉頭也微微皺起……

這是為上回發表的新通路企劃案所做的十年損益預測,小數點後的異動數字,喚回了劭恩的全副注意力。

有種奇怪的感覺,表面上看似能取得平衡點的,可是……嗯,為求慎重,看樣子還得重新細分一次,再行計算才行。

就這樣,劭恩把有關白筱狐的事暫且先放一邊,專心處理資料的異動。中午的時候,一通內線電話撥到劭恩的桌上。

“喂,分析室。”

抬起頭,發現左右的辦公桌都空無一人,劭恩低頭看著手錶,才知道已經到了午餐時間,大概同事都跑出去用餐了。自己太專心於眼前的工作,竟一點都沒有發現。

“是我。”話筒彼端傳來好友的聲音。

“澤林啊?有事嗎?”

“中午出來吃個飯吧,我和美薔在員工餐廳等你。”

“咦?嗯,好啊。但為什麼特別……”要慶祝升遷的話,昨晚不是已經喝過一攤了?劭恩轉著筆,一邊想著該不該把自己現在正在做的補正資料告訴范澤林,畢竟這是他的企劃。不過現在要說有什麼發現還太早,只是覺得有點不妥當,並不代表這計畫就會失敗。

“這不是應該要問你嗎?你這小子,什麼時候開始金屋藏嬌,也不跟我們講一聲。”

“金屋?!”嚇得把手上的筆摔到地上,劭恩急忙坐直身,揪著話筒說:“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家中有個……”

“看樣子你昨晚還真是醉得徹底,連這也不記得了嗎?負責送你回家的人是我,你不曉得當我看到那個氣焰囂張的辣妹跑出來時,還以為你犯了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呢!好了,詳情等吃飯再問你,你快點過來吧!”

歎口氣,放下嘟嘟作響的話筒,劭恩可以想見等會兒會受到多麼猛烈的炮火攻擊。在美薔和澤林兩人聯手夾攻之下,他真有辦法能夠瞞天過海,不讓他們看穿自己現在身處的窘境嗎?

可能沒辦法吧。

那兩個人從大學時代到現在,認識他都近十年了,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裡呢?

他回想起第一次和他們兩人有交集時的狀況……

天生擁有領導氣質的澤林,在一堆新生中以他傑出的外貌與數次小考名列前茅的成績,很快就成為班上的風雲人物,主導班級中所發生的大小事物,很自然的成為發言與仲裁的中心。

那時,劭恩還是班級內不起眼的小人物,唯一可以誇耀的就是他每堂課都準時出席,並且眾人都知道他是唯一上課會乖乖抄筆記的人,結果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請求的劭恩,在期末考前陷入被眾人包圍,請求代印筆記之類的最大危機中。

說“危機”也許是過度誇大,但當時包圍著他,左拉右扯,爭先恐後的要拿到他筆記的同學們,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簡直就快把劭恩給淹沒了。

“你們這些傢伙,考試要靠自己事前準備,平常上課不自己做筆記,到了考前才想靠著別人的筆記過關,你們不覺得可恥,也該想想會給闕劭恩帶來多少麻煩吧?”不留情面的話,再加上頂著企管系高材生的金字招牌,當時范澤林這麼一吼,一舉就吼開了圍在劭恩身邊的人。

“說得容易,像你這種高材生,當然不需要他人的筆記,可是對我們而言,這可攸關著下學期能不能續讀啊!”其中,當然也有人不服氣的跳出來回應。

“這麼擔心成績,當初就該乖乖上課啊!”范澤林對這種好逸惡勞的傢伙,自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你!”

眼看著幾個人就快要出手打起架來時,方美薔適時地介入,替范澤林與班上同學做緩衝說:“等等,這樣衝動也解決不了什麼事。照常理來說,你們要跟闕同學借筆記,也不能這樣蠻幹啊!闕同學,筆記是你的,借或不借你有權利決定,不過為了不讓班上的風波擴大,我有個提議,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

“呃……我……”

劭恩一方面覺得澤林的話有他的道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同情那些被退學壓力所逼的同學。

“那個……要借COPY筆記,我是無所謂,不過我的筆記只有手邊這一份,但是想借的人卻這麼多,要是我的筆記長期在外頭流浪的話,我就無法準備期末考了。”

“很好,那就這樣吧!大家做張統計表,看看誰需要影印筆記的,統一去印就不會給闕同學帶來太大的麻煩。當然,費用要計算,不只是影印的錢,還有要付給闕同學的‘版權費’。”美薔向大家說出了她的提議。

“咦?版權?這就不用了吧,又不是什麼大作,不過是把老師們講課的內容作紀錄與整理而已。”劭恩聞言驚訝地搖頭說。

“那可不行。不計算上課時的努力,也不計算你整理所花的時間,起碼也要計算你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勞力吧。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別人若想得到你勞力的結晶,就該付出一定的代價。”

方美薔態度溫婉卻手腕精明地定奪一切說:“就這樣決定了,不想花錢的人,可以不要來登記。”

結果,拜他們兩人之賜,那次期末考讓劭恩小小地賺到一筆,劭恩也不好意思中飽私囊,於是用那筆錢請方美薔與范澤林吃飯,並把剩餘的錢捐給慈善機關。就結果來說,一口氣賺得兩位好友,比金錢的收穫更讓劭恩來得高興。

因為父母在高中畢業那年過世,而正感到寂寞與孤獨的他,就好像在精神上又獲得了新的家人一樣。

“那之後也有很多事都麻煩到他們兩人的。”從回憶再回到現在,劭恩不得不承認,像自己這種笨拙又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個性,要不是有美薔和澤林在身邊,恐怕早就把人際關係給弄得一團糟了。

都快三十歲了,還讓朋友操心這種事,也實在太可恥。

“振作一點吧!闕劭恩,你不能再讓朋友們繼續為你這樣操心了。他們也有他們的人生,何況人家正是要談論婚期的重要關鍵,要是用個人的私事去困擾他們,可是會變成不識相的電燈泡,遲早被人嫌棄的。”

這麼一想,劭恩決定把白筱狐所宣稱的那套說詞隱瞞起來,只要告訴他們兩人那是某親戚的女兒來寄住,就不會引起他們不必要的擔心了。

起碼,這是身為兩人好友的自己,出於純粹的祝福之心,也非得做到不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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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所以我真的沒有騙你們,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說的話呢?”劭恩焦急地對快步走在自己身前的范澤林,以及走在他身邊的方美薔說。

他們三人正在地下停車場中,往范澤林的愛車走去。理由無它,中午的時候,劭恩告訴他們說白筱狐是某位遠房親戚的女兒,為了一點私事到臺北來,臨時沒有地方住,只好暫時先借住在他家。

這個說法有沒有獲得好友們的認同,劭恩不知道,因為好友們聽完後就說:“既然是親戚的女兒,那你就應該要好好地介紹她給我們認識啊!你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你的親戚當然也就是我們的親戚嘍。”

有這種歪理嗎?劭恩還在想著該如何勸退兩人時,他們卻自作主張地商量說:“我看就今天晚上下班後過去吧?”、“好啊,我贊成”。

“等一等,你們真的要去啊?”

美薔微笑地說:“我聽澤林說,對方是罕見的絕世美少女耶!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讓眼光挑剔的澤林說出這種話。也許是女人的自尊受到了挑戰,我非得好好拜見一下那位女孩不可。嘻嘻,你就當是滿足我的一點好奇心,別小氣了。”

“是啊。雖然俗話說‘歹竹生好筍’,但我還是很難相信那樣的美少女和劭恩會有什麼親戚關係。加上昨晚承蒙那位辣妹‘招待’,我也得過去謝謝她才是。”澤林的口氣和美薔就不一樣了,總覺得暗藏根刺似的。

劭恩不由得冒出冷汗。“那、那就改天再說吧!我先回家去跟她說一聲。”

“怎麼?她又不是那個家的女主人,你要帶誰回去,還得先跟她報備過嗎?”澤林馬上蹙起眉頭。

要是沒事先套好話,萬一白筱狐在他們面前也照樣胡說八道的話……他們倆一定會誤會,以為劭恩是見外,才不把實話告訴他們。

“也不是這樣,只是我……我家現在很亂,不能見人啦!”像是溺水的人隨手捉住根救命繩一樣,他瞎掰了一個理由。

美薔大笑著。“一個單身漢住的地方,能有多整齊我才不相信。劭恩,你不必擔心,我們都不是會因為你家的淩亂,而對你這個人感到破滅的陌生人,放心好了,我們不會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啊!

於是,中午的討論,就在劭恩的內心不斷的哀嚎中結束。

下班後,企圖再次說服兩人,改天再到他家中拜訪的劭恩,同樣連續碰了好幾根釘子。

接著范澤林提出疑問說:“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們吧?你這麼不想讓我們和那名美少女見面,莫非是有何隱情不想讓我們知道?”

當然,劭恩馬上就予以否認。

然而結果卻換來澤林的一笑。“既然如此,你就別說那麼多了,上車吧。”

說是趕鴨子上架也好、束手就擒也罷,但是隨便哪個成語都無法形容劭恩內心的忐忑不安。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車上,方美薔坐在范澤林身邊,由後視鏡窺看劭恩的臉色,小聲地和澤林交頭接耳說:“我們會不會太欺負他了?他好像很沮喪耶。”

“我們欺負他,總比陌生的外人欺負他要好吧?”一邊操縱著方向盤,范澤林扯著唇角說。“我總覺得這裏面另有隱情,既然他不肯老實招出,只好直接去探探對方虛實了,這也是為劭恩好。”

“嗯……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

結束話題後,美薔抱著一絲歉疚地瞟了瞟坐在後座的劭恩。

對不起了,劭恩,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澤林信誓旦旦地說你被一個奇怪的少女給纏上了,身為你的最佳死黨,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啊!

好像是什麼不成文的規定一樣,在他們三個人的小圈子當中,假如范澤林的角色是驅使馬車前進的鞭子,那麼她就像是負責拉攏馬兒與駕車的韁繩,至於劭恩往往就是那最被動的車輪了。

但鞭子與韁繩都知道,少了輪子是哪兒也前進不了的,所以反過來也會保護車輪的安危。這種奇怪的三角關係,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一種默契,而防範沒有方向感的車輪誤入歧途,就像是澤林和她的責任一樣。

這麼說,好像有點貶低了劭恩的判斷力。但這是天大的誤會,比起澤林總喜歡責駡劭恩的軟心腸,美薔反而覺得劭恩這種處處給人留一步、處處為人著想的體貼,已經是現代男人中的珍貴化石,該加以保護才對。

澤林對劭恩抱持的觀點是:那傢伙啊,要是放著不管,也許哪一天被人賣了還會替人數鈔票。

至於美薔反而認為劭恩並沒有糊塗到那種程度,只是,因為不瞭解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價值,而被他人所利用,最後落得身無分文的下場,這種事是很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

姑且不論對或錯,光憑她喜歡劭恩這個人,更重視這個朋友這一點,只要是能夠對劭恩有幫助的事,即使澤林有點一意孤行,美薔還是不打算出面阻止。

要判斷那名少女是何方神聖、接近劭恩的企圖為何、究竟她對劭恩將帶來好的或壞的影響,不見到本人都無法草率地做出結論吧!這就是美薔的看法。

所以,劭恩,就委屈你嘍!

頑皮地透過後視鏡,美薔遞出一抹同情的目光;而在後視鏡中,照舊一臉無奈,有著副溫文善良的臉孔,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好好先生的樸素青年,以長長的歎氣聲回應她,接受了這躲避不掉的命運。

經過大約三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沿途順暢,車子一路開回到闕家。


“怎麼樣?還是沒有辦法和爺爺聯絡上嗎?”咬下一大口蘋果,身上僅著一條小熱褲與薄薄T恤的白筱狐,對著手機咆哮說。“那該死的老傢伙想躲到什麼時候啊!”

“大小姐,我們也盡力去找了,可是……”

搔搔頭發,白筱狐壓下怒火,緩了緩口氣說:“你不用跟我道歉啦,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執行長。我罵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爺爺,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大小姐。那麼,等我們一找到會長,立刻會把大小姐的留言轉達給他的。”

“嗯,萬事拜託你了,謝謝。”

按下關機鍵,把手機扔在沙發角落上,筱狐吐了口氣,咚地倒在沙發上,仰望著天花板想著:不知道爺爺有沒有想過,要是她一直無法成功地還闕家的恩情,難不成要把她逐出家門,叫她一輩子別回去了?

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吧?再怎麼說,她可是他唯一的寶貝孫女……

猛地翻身坐起,筱狐再次狠狠地咬著蘋果。

不,絕不能太依賴爺爺的良心,他可是出了名的九尾狐狸,靠著刁鑽的手腕與絕不留情的性格,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要說他有什麼良心,那也頂多是用在──與其讓人一寸寸地受淩遲死去,不如讓人一刀斃命,這種殘酷的仁慈上而已。唯今之計,還是快點把爺爺交代的事辦完吧!

“可是說得容易……”

筱狐的目光落在茶幾上那份詳細而完整的報告書上,裏面記載著有關闕劭恩這個人的一切。身家調查這種東西,能看得出一個人的基本性格與生活方式,但除此以外也沒有更深入的認識,筱狐當初看完這調查後,以為很快就能解決這件事情的,現在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碰到障礙了。

她起初認定闕劭恩是個光會讀書的死呆子,遇上意外的變動一定會不知所措,並且可以輕易地被說服。

在“不能暴露自己真實身份”的大前提約束下,筱狐原本是想隨便編造一個故事,只要能讓闕劭恩接受自己的好意,說出他的願望,並替他完成心願,那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原本的計畫中早已經規劃好,不管他想要求更高的職位、更多的金錢,甚至是去整容、環游世界等等心願,她都可以二話不說地幫他解決。如此一來,報恩之後,她就可以回去跟爺爺交差了。

可是……

失算了。早知道闕劭恩比想像中的頑固,就不該編那個什麼白狐報恩的故事,怪都怪當初自己想不到什麼好點子來編造身份,結果順手抓起了一本《中國歷代傳奇故事》,就這樣原封不動地搬出來用──其實是什麼樣的神怪故事都無所謂,筱狐篤定地認為,管他背景如何都無所謂,普通人只要聽到有好處,不都應該會順勢而為地接受嗎?

哪裡曉得因為編了那樣的故事,反而讓闕劭恩對她起了戒心,雖然不至於招來他的“敵意”,但能看得出來他無意接受她的“報恩”之舉;相反地,他還一直想幫助她呢!就反向思考來說,他倒挺伶俐的,居然能想出那樣合理的解釋,比起她的版本,的確他說的那種“離家出走少女為了找到寄住處,不惜說謊”的理由還更具有說服力呢!

反過來說,已經說出口的話,現在也不能說撤回就撤回。

這不但會增加闕劭恩對她的不信任感,而且她也不能夠編出太過接近現實的身份。一來怕被詳加追問而揭穿真相,二來當自己要從他眼前消失的時候,不能留下任何線索,是善後處理最重要的一環。

筱狐歎息連連地瞄了一下時鐘,再過不久他也該下班了,要是今天他沒有喝醉的話,一定會想辦法要她離開他家吧?

把咬完的蘋果核往茶幾上一扔,筱狐陷入認真的思考。自己該搬出這屋子嗎?下,絕不能那麼做。

若是搬出闕家,那就無法給閑劭恩施加壓力,根據情報判斷,她若想於最短時間內達成任務,待在他身邊就算無法問出他的願望,起碼也可以藉由觀察找出線索,只要知道他欠缺什麼,給予他幫助,也算報了恩,不是嗎?

反正原本就是爺爺擅作主張的事,要是爺爺不滿意她報恩的方法,那就叫爺爺親自出馬,不就得了?

筱狐吐了吐舌頭,算了,別管那麼多了,還是先想想今晚要以什麼方法賴在闕劭恩家吧!


叮咚!叮咚、叮咚!

先按了兩下門鈴,劭恩沒想到回自己家也有用到門鈴的一天,故意不拿出鑰匙而使用門鈴,是暗暗期待著沒有人會來開門,說不定“她”已經乖乖主動離開了,這是最理想的解決方法。

(就算你把我家全都搬光也無所謂,拜託你,千萬不要來應門,千萬別再繼續製造麻煩了,白筱狐!)

“好像沒有人在耶?”美薔把耳朵貼在門上說。

“哈、哈哈,說不定她已經找到住的地方,所以走了吧?”只能乾笑的劭恩抖著手,拿出鑰匙說。“瞧,你們都白擔心了,多跑這一趟。”

“真可惜,人家很期待能會會那名超級美少女說……”

“既然都來了,就進來喝杯咖啡吧。”喀嚓,劭恩才把門打開,一道黑影就竄到他們面前,並在劭恩措手不及之際,黑影已經牢牢地抱住了他。

“歡迎回家!”

“你……”劭恩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草”容失色地說:“你怎麼會穿成這樣?”

就算在雜誌扉頁中曾看過這樣噴火的打扮,在現實生活中,劭恩可從沒有見過這樣活色生香的景象……這種擺明要訴諸男人本能的誘惑穿著,莫非是她的新花招?

“咦?不好看嗎?因為我沒帶什麼可以穿的,只好隨便套上一件衣服嘍。你在生氣我借用了你的圍裙嗎?”

白筱狐綻放一抹無邪的笑,接著歪頭看向身後。“唉呀,你帶朋友回來啦?嗯……那個大叔好眼熟。”

“咳、咳!”范澤林搖著頭,一手搭在好友肩上說:“你先帶她去換套衣服再出來吧?劭恩。我看我們似乎得好好談一談。”

一道冷汗流過,劭恩喪氣地垂下雙肩,拉著白筱狐進房間。

“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就算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回來,你也不能穿成這樣出現在……在……一個單身男人的面前啊!”難得地提高了音量,劭恩氣急敗壞地說。

還不知悔改的筱狐,轉身繞了個圈圈,讓她那曼妙的身材幾乎是一覽無遺地在劭恩面前呈現。短短的圍裙背後,下半身是超迷你的黑色小熱褲,露出一雙雪白修長的腿,上半身則是件圓領低胸小罩衫,堅實飽滿的雙丘像是隨時呼之欲出一樣。這種裝扮到底是從哪兒看來、學來的?!

“快點去換下來。”他知道自己的口氣該再強硬一點,偏偏他天生就欠缺“下命令”的威嚇感。

“可是我覺得這樣活動挺方便、挺好的啊!”

“絕對不行!這兒是我家,在我的屋簷底下,你不可以這麼穿。”再一次地嘗試,劭恩希望這樣夠嚴厲了。

“小氣。”

啐一聲,她把他的寢室當成她房間一樣,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蹺起雙腿,大剌剌地說:“我不換,你要我換的話,就自己動手替我換好了。”

什……麼!劭恩臉上寫著不可置信的驚嘆號。

白筱狐像是料定他會有這種反應,從容地笑了笑。“跟你開玩笑的,像你這種正人君子怎麼會做得出這種事,你說是不是?不過我可是狐狸精,一有機會就想要誘惑一、兩個男人來陪我玩玩,應該是件很正常的事吧?好不容易才得到人的身體,當然要盡情地利用這副皮囊享樂啊!”

無邪笑容在一瞬間轉為性感極致的慵懶,星眸蕩漾著水光,讓劭恩有種即將被拉扯被吸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暗淵內,粉身碎骨般的錯覺。被制伏了,在這一瞬間,像愚昧的飛蛾要撲向火花……

屋內燈光明亮,可在劭恩眼中卻全都褪了色,被眼前這大膽而嬌豔的尤物所散發出來的光芒給掩蓋。

“‘性’這個東西,如果不被浪漫過頭的詩人歌頌,不被道德家崇高空洞的虛言所桎梏,其實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種行為。需求與被需求,人類的欲望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你不覺得嗎?”

冰冷的論調,將劭恩的理智喚回來,他低下頭,轉開眼神。“你還是快點換好衣服吧,我先出去了。”

“想逃嗎?”

對著他背轉的身影,她輕笑著說:“用不著那麼擔心,我是狐狸精,不是吸血鬼,更不會傳染什麼致命的疾病給你的。送上門來的豔遇,為什麼不接受它呢?”

劭恩一手放在門把上,半轉回頭,已經重整心緒的黑眸內有著堅定的意志。“我不是道德家也不是詩人,可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那絕不是像你這樣不分生熟、進退,企圖玩弄他人還樂在其中的女人。我承認你很美、很漂亮,但上天賜予你這樣的美貌,並不是要你憑藉外表去戲弄他人的,而我也盼望你不要因為濫用自己的優勢而導致日後的悲劇,自誤誤人。”

“砰”。門輕輕地被帶上,筱狐啞然地瞪大了眼睛。

居然被他反過來將了一軍,外加訓斥了一頓?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不是你所想要的那種女人嗎?闕劭恩,呵呵。但你也未必就是我想要的那種男人啊。能拒絕本大小姐,你也算是有點骨氣,這我倒可以大方地承認。

在她的預測中,像那樣樸實而保守的男人,一下子面對強大的女性誘惑,照理說會不知所措,狼狽地落荒而逃……等清醒後,意志軟弱的人會成為她誘惑下的俘虜,意志稍微堅定的人應該會緊張地和她商量,請她離開吧!

碰到以上這兩種人,她都可以要求他早一步說出願望,好讓自己從這場鬧劇中脫身。

可是這樣不在預測中的第三種人……不但沒有慌了手腳,還能當面拒絕她(她以為這是絕不會發生的),他的軟性奚落聽來帶著善意,警告她別玩火自焚,但拒絕就是拒絕,留不留情面都改變不了這點。

這未必就是失敗吧!筱狐自忖,再給闕劭恩一點思考與反應的時間,先觀察這一點小誘惑會造成什麼影響再說,目前則毋須太悲觀。

看來爺爺恩人的孫子,也不是泛泛之輩,外表上看似好欺負,實際上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容易應付嗎?

有趣極了。

筱狐的唇角緩緩勾起,她開始從這件事裏嗅到有趣的氣息,期待闕劭恩能別讓她太失望,多表現出一點與眾不同的反應,讓她在這整件事結束後,對自己付出的精力與腦筋,不會感到惋惜與浪費才好。

話說回來,今天跟著闕劭恩回來的一男一女,是來做什麼的呢?等等,那兩個人的臉孔好像都曾經看到過,男的就不用提了,是昨天晚上才見過的傢伙,可是女的呢?她印象中……對了,在闕劭恩的調查報告中好像曾經有那麼一張照片,她的確看過她!

筱狐迅速地起身,尋找那份報告書。


回到起居室前,劭恩先溜到浴室去以冷水沖了沖臉。

抬起頭,劭恩盯著鏡中的人,那是張被稱為“平實”、“安全”的臉孔,他並不討厭自己的長相,雖然稱不上俊帥,但五官端正,鼻沒歪、眼不小,乾乾淨淨的模樣,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很尋常的男子,而這種男人基本上也是不太會有什麼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的。

到底是為了什麼,這個叫白筱狐的女孩會闖入他的生活中,劭恩到現在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假使她真是來報恩的,那他只能說這種報恩的方式實在太奇怪,簡直像是專門來給他製造問題的。

“喂,老兄,方才真是千鈞一髮啊,你說對不對?”忍不住對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差一點就變成了不是男人的……禽獸。

搖搖頭,他對著鏡子苦笑,默想:也許看在多數人的眼裏,推掉送上門的美麗誘惑的自己,的確“不是男人”吧?

腦漿整個都沸騰起來了。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這種身心俱受強烈刺激的滋味,也許是過往的生活太平靜,反而讓刺激變得更強大了吧!不光是那露骨挑釁的性感威力,也不光是她那熊熊火焰般教人目不轉睛的美豔外貌,僅是她眼眸中所釋放出的危險訊號,就在他全身上下掀起一陣巨浪。

一波是企圖抗拒她,一波是受到吸引而相互衝擊的浪濤。

這真是太不尋常了,劭恩還以為自己稱得上是個有“理性”的男人,現在才知道人的大腦中存在的“非理性”是無法靠教養去消滅的。

如果古代傳說中的狐狸精,真會跑到現代世界來的話,那麼她的的確確是有顛倒眾生的魅力,並且可以輕易玩弄男人的心志如同孩子操控手上的玩具一樣。

可惜的是,不論她的行為舉止再怎麼有說服力,劭恩還是無法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尤其在他還保有“理智”之前,神話終究只是神話。

再沖一次臉,擦乾後,劭恩做了兩次深呼吸。無論如何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要想辦法在澤林與美薔起更大的疑心前,解決白筱狐的身份問題吧!

“抱歉,讓你們看笑話了……”劭恩擠出好不容易想到的說詞。

可是他一進到起居室,卻聽到白筱狐正對著他的好友們說:“你一定就是劭恩哥哥的好友,方美薔對不對?”

要命!被她搶先一步了。

“你知道我?”方美薔訝異地回道。

“當然了,只要是劭恩哥哥身邊的人,我都認識啊!”

她又想搞什麼花樣,竟還口口聲聲地叫他“劭恩哥哥”?劭恩一顆心緊張地怦怦直跳,連忙搶話說:“是啊,筱狐是我的遠方親戚,算是妹妹的輩分,所以我跟她可是無所不談的呢!筱狐,你還是回房間去……呃、念書,小孩子就該去念書嘛!”

祈禱她能接受自己的暗示迅速退場的劭恩,拚命地擠眉弄眼。

“小孩子?”有意無意地,筱狐忽略他的暗示,呵呵一笑。“你以為我多大年紀啊?劭恩哥,我今年已經滿二十歲了,你該不會是忘記了吧!”

“二十?!”怎麼可能?

澤林與美薔一致地看向發出叫聲的他,並說:“劭恩,我們訝異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這麼驚訝?”

沒辦法,因為他也是光看外表來猜測,一直認為白筱狐不滿十八呢!原來她已經二十歲了,那麼也不能稱之為美少女,而是成熟的女子了。

澤林則眯起一雙寫著不愉快的眼,回頭瞄著筱狐,嘲諷地說:“你真的滿二十歲了嗎?就一名成年人來說,你的舉止行為實在不能稱得上成熟呢!”

“我的行為不夠成熟?但我認為被人稱呼一聲‘大叔’,就時時刻刻記恨在心頭,對人懷抱著成見的傢伙,似乎也成熟不到哪裡去吧?”

辟啪、辟啪,兩道對峙的目光所產生的無形閃電,登時在起居室中交錯。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突然,美薔柔柔地抗議著,夾在兩道互不相讓的眼光中,微笑地說:“你從劭恩那兒得知我們兩人的事,但關於你,我們卻只知道名字呢!不介意的話,讓我們重新自我介紹,大家做好朋友吧。往後你要住在劭恩家的話,大家接觸的機會一定很多的。”

筱狐揚起一道眉,默不作聲地把視線移到方美薔的身上,細細地打量著。

而美薔也不愧是長年接受憧憬與羨護目光長大的天生美女,一點也不緊張地,自在地讓筱狐評鑒著,臉上始終掛著善意的笑容。

“美薔姊姊真是好風度,又溫柔可人,一定很多人追吧?”筱狐微笑地結束審視,說道。

“嗯……很遺憾,到目前為止,看得上我的呆頭鵝,就那邊那一隻而已。”指指范澤林,美薔大方地坦承。

“騙人!如果這是真的,那臺灣男人的眼光真差,眼睛都長到哪裡去了?”筱狐大聲呼喊著。

“說得一副好像你就不是臺灣人一樣。”范澤林挑她語病地說。

“唉,美薔姊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接受了這種心眼小的男人的追求吧?就算只有他看得上你,你也不必這麼委屈自己。交給我,我給你介紹更好的男人!”揶揄歸揶揄,筱狐的口氣有幾分認真。

“唉呀!那怎麼好意思。”美薔笑嘻嘻地瞟了范澤林一眼。

從鼻子噴出氣來,范澤林挑起一邊眉頭說:“省省力氣吧!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會認識什麼好男人?美薔,你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誰才是你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好了。”

嘟起嘴,美薔不由得好笑地說:“你今天是怎麼了,真的是吃錯藥了吧?人家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何必這麼當真。”

范澤林挑了挑眉,隨即撇過臉去,顯然是真動氣了。

見狀,美薔馬上靠到他身邊去,拍著他的手說:“好、好,不管人家要給我介紹什麼白馬王子、金馬國王也好,我眼裏頭就只有你一個人,這樣總行了吧?我任性的大爺。”

拉高唇角,范澤林毫不避諱眼前還有兩名旁觀者,一把拉過美薔的身子,親著她的臉頰說:“你最好記住自己是誰的人。”

“喂……”美薔羞赧的躲著,推開他說:“你喲,真是的。”

“有什麼關係,反正劭恩又不是外人。”

“但……還有另一個人在啊。”

范澤林看看筱狐,輕慢地笑說:“那個就更不重要了。”

“你說這種話很失禮耶。”美薔小聲地責駡後,對另外兩人說:“不好意思,他太不拘小節了。”

劭恩回以一抹微笑。“沒關係。”

從他的這一句話與那笑中帶苦的表情,筱狐敏感地嗅出端倪,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闕劭恩。莫非……這名叫方美薔的女子,在他的心中並不只是朋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在某種程度上,這三人有著微妙的關係。

這點,似乎有利用的價值。

意識到筱狐目光的闕劭恩,迅速地轉開話題說:“我肚子餓了,你們兩個也許打情罵俏就飽了,但我的肚子卻沒那麼容易滿足。看這時間也沒辦法煮飯了,不如我們出去吃吧!”

“這點子好,我想吃日式燒肉,而且要吃到飽的那一種!”

在筱狐的強力要求聲中,其餘的三人只得毫無異議地通過這項提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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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20: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和四周熱鬧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的四人,進入燒烤店的同時,便自然成為眾人注目焦點。

這家位居幽靜小巷內的燒烤店,因為用料新鮮、價格實在,是附近住家熱門的外食選擇。所以店內經常都是高朋滿座,攜家帶眷前來的或朋友小聚的情景,處處可見。

而在這時,上班族打扮的兩名男子與兩名美女的登場,縱使不太常見,照說也不應掀起這樣的騷動才對。

其實不需要多想,劭恩也曉得這些眼神是被身邊的三人天生散發出的耀眼光芒所召喚來的。范澤林的俊挺有型,方美薔的端莊高雅,白筱狐的豔媚可人,在這種眾星環繞的情況下,闕劭恩不禁感歎,自己分明就是路人甲,卻被拉入這樣的小集團,看在別人眼中不知作何感想?哈哈。

“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拿著菜單的范澤林,好奇地問著劭恩。

“沒什麼,只是在想著主角和配角的立場與位置之類的關係。”

“啊?”澤林聞言皺起了眉。

方美薔微笑地跟一旁的筱狐解釋說:“劭恩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總會天外飛來一句,常常弄得我和澤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呢!有時候啊,我真想把劭恩的腦袋敲開來,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會嗎?我倒覺得挺好理解的。”

筱狐出人意表地狡獪一笑說:“拿現在的情況來說,好比范先生是太陽,方小姐是月亮,我勉強就做那條散佈在星空中最偉大的銀河,劭恩哥哥是不是在想:‘我的位置又在哪裡呢?’”

“什麼太陽、月亮、銀河的,不要說莫名其妙的話了。我要一份牛小排!”范澤林嗤之以鼻地說。

劭恩沒想到她竟會猜中自己的想法。難道自己的表情那麼明顯,輕易就讓人猜到他在想什麼嗎?

“真有意思,那麼白妹妹你認為劭恩是什麼呢?”美薔好奇地問,打算洗耳恭聽。

筱狐聳了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連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楚的人,別人又怎麼能替他決定他所在的位置呢?”

“白妹妹的想法真另類,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另類?”美薔笑道。

“拜託,別把自己說得像是七老八十的。”澤林截斷這話題說:“另類或標新立異又不是年輕人的專利。會有這種想法的小鬼頭,全都是些沒什麼見識與人生歷練的傢伙。”

筱狐吐吐舌頭。“我是小鬼頭,真抱歉喔,‘大叔’。”

看著一下子就貢上的兩人,美薔也只能和劭恩交換一抹苦笑。幸好剩下來的時間,由於餐點陸續上桌,兩人的戰火才沒有持續地擴大下去。

有人說三杯黃湯下肚,敵人都可變成朋友,以現在的情況來說,大概就變成三塊燒肉下肚,氣氛一團和諧了。

原本美薔與澤林就不是會以偏見來看待事物的人,無論心中是否對筱狐的身份抱持著懷疑,就筱狐本身的言行來判斷她是否可以信賴,是他們一致的共識,也許現在還談不上完全接納她,可是也不會排斥她的加入。

此外,筱狐本就擅長於交際,她落落大方的性格與伶俐聰明的反應,對消除她曖昧不明身份的疑慮也有頗大的功勞。

劭恩在聽到他們彼此間開始以名字相呼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暫時放下了。不論是白筱狐的真實身份,以及關於她接近自己的目的,這些事情他本來就不打算把朋友們牽扯進來,現在能夠化解這個危機,正是他所樂見的。

“對了,你們聽過白狐報恩的故事嗎?”

“噗”!劭恩一口剛喝進口中的烏龍茶,不慎噴了出來。

狼狽地接過美薔遞給自己的濕紙巾,劭恩一邊擦著嘴,一邊抽搐著唇角說:“筱、筱狐,我們別聊這種無聊的話題……”

“為什麼無聊呢?”眨眨無辜的大眼,她存心要讓劭恩冒冷汗。“你不喜歡聽,不見得別人就不喜歡聽啊!你說對不對,美薔?”

“白狐報恩啊,我記得是古時候的傳奇小說,可是不太記得那個故事了。”

接在美薔之後,澤林蹙起眉頭說:“那故事又怎麼樣了?”

“傳說中,一名好心的公子救了一隻白狐,由於公子家貧未娶、膝下無子,長久以來深感遺憾,就在此時他家來了一名美麗的姑娘,生得白淨動人,三番兩次都拯救了那位公子。大家都傳說那姑娘就是白狐的化身,為了報恩才前來住在好心公子家,最後她替公子生了個兒子之後,就留下孩子消失無蹤了。”

把玩著手邊的筷子,筱狐不懷好意地望著劭恩說:“要是這種事發生在現代、發生在自己身上,你們會怎麼辦?”

“呵呵,筱狐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在現代別說是要救狐狸了,就算你在街上想找一隻狐狸都找不到吧!”美薔說。

“假設真的有那麼一隻狐狸,而且還化身為人,我倒想把它送到研究機構去,好好地做一下實驗,若是能研究出讓人變身的藥,這將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呢!”澤林明白地譏諷著。

筱狐搖搖指頭說:“不是這樣,你們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當有人想要報答你的恩情時,你們會不會接受,而且希望對方怎麼做,才算報答了這份恩情。”

劭恩終於明白她故意在好友面前提起這話題的用心了。總之,就是想逼我說出心願就是了。

真是個可怕的女孩子。

劭恩得承認,在這種場合中,把它當成玩笑的話題,輕易就能卸下眾人的心防,並達成逼他開口的目的。

不過白筱狐最大的誤會是,我不是不肯說出心願,而是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並沒有什麼需要人家幫助或報答的事。可是同樣的話即使我跟她說了再多次,她都不打算聽進去吧。她似乎認為天底下沒有人會拒絕送上門的好處,而我只是在做虛為的矜持而已。

暗暗地歎口氣,劭恩的苦惱就是不知該如何說服她這一點。

“說是報恩,但總是有能力可及與能力不可及的事吧?要不然,乾脆要求長生不老,不是勝過生兒子嗎?”澤林改為冷嘲地說:“要是我,乾脆就給對方下一個世紀大難題,測試看看對方的能耐也不錯。”

“你真是壞心眼。”美薔笑笑地說。“至於我,大概會順勢接受吧。反正對方有這份心意,就算當時我不需要人家報恩,誰知道往後會不會有需要別人幫助的一天呢?對方願意開張空白支票的話,我就把它放在抽屜裏,以備不時之需。”

“這點子不錯,值得參考。”筱狐的黑瞳閃爍著得意光芒。“輪到你了,劭恩哥,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

劭恩被逼到角落,為難地望著眼中盈溢著得意之情,正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回答的筱狐。

如果他是擅長要嘴皮的人,也許可以半開玩笑地說:“有何不可,就送個一百萬來花花吧!”

可是劭恩擔心的是,自己的玩笑萬一被當真,到時她真的端出一百萬鈔票在自己面前的話,他該怎麼拒絕才好?

無緣無故收人家一百萬,這種行為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劭恩,你想得太認真了!”美薔不由得噗哧一笑。“看你這副沉思的模樣,會讓人以為這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大問題呢!不過是大家在瞎扯,不必想這麼多嘛!”

“隨他去吧。”澤林拍著劭恩的肩膀說。“要不我幫你說好了。你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一名紅粉知己,如果真有那麼一隻小白狐要來報恩,那就把她留下,當你的老婆算了。”

喂、喂,這可一點也不好笑啊!劭恩有口難言地瞪著好友,澤林可以說話不負責任,但可怕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嗎?這就是你的願望嗎?劭恩哥,想要一個老婆?”筱狐眨眨大眼問他。

劭恩心臟一揪,這玩笑開大了。“笨蛋,澤林你亂開什麼玩笑啊!就算我想結婚,也會自己找老婆!”

“你自己找?嘿……靠你這雙遲鈍的眼睛嗎?公司裏頭那麼多單身女同事,她們對你拋的媚眼,你都視若無睹了,你真的能靠自己找到老婆嗎?我都在懷疑,要是我不幫你介紹,你該不會打算做一輩子的王老五吧?”

他就是沒辦法像澤林一樣,公開地討論自己的感情生活,劭恩尷尬地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的眼睛很好,而且我一點也不遲鈍。”

為了不給他們繼續嘲笑自己的機會,他迅速地從桌子後起身。“我、我先去結帳。”

半是心慌影響,半是天生的笨手笨腳,劭恩到櫃檯結帳的沿途差點撞倒服務生,並踢到其中一名客人的椅子,最後還踩到老闆娘的腳。總之是醜相百出,讓看的人都覺得憂心忡忡。

“都是你,愛開劭恩玩笑。”美薔同情地看著劭恩的背影說。“你明知道他一慌張,就會手足無措的。”

“不這樣鍛煉一下,那小子永遠都會這樣跌跌撞撞的。”

澤林喝完手邊的啤酒,咚地放在桌上,眼神銳利地轉向筱狐說:“你聽好了,小鬼頭,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那傢伙的遠房親戚或什麼的,既然你寄住在他家,最好不要隨便給他帶來麻煩。那傢伙是我們重要的朋友,如果有人想傷害他,我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喔?”筱狐也不是被嚇大的。“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傷害呢?難道你們擔心我會半夜偷偷上了他的床,壓倒他、欺負他嗎?”

大膽的言詞,讓美薔刷地紅了臉。

澤林回以冷笑說:“你若有這本事,我倒想反過來拜託你,讓那小子開開眼界,領略一下女人的滋味呢──痛,你掐我幹什麼,美薔?”

“請看緊你那張不乾淨的嘴巴,范先生。”美薔不喜歡他用這種口氣談論女人,彷佛把女性視為某種工具似的。

“是、是。”不想橫生枝節,澤林正色地說:“總之,那傢伙不是三、五歲的孩子,我們不是擔心他會被人誘騙賣到國外,而且既然他是男人,我們更不用去替他擔心貞操問題。所以,你應該很明白,我們所指的傷害是什麼。詐財還算好的,損失的金錢是種教訓,就怕你傷害到的是劭恩那顆善良的心。”

真是可歌可泣的友情啊!不過筱狐覺得他們未免對這位好友太保護了吧?再怎麼說,她看闕劭恩並不是低能兒,一名成年男子該擁有的獨立判斷力,他也有,實在不需他們這樣雞婆才對。

“恕我反問一聲,兩位會不會太多管閒事了?也許劭恩哥並不需要你們這樣保護他。”

美薔難得地皺起了眉頭。“你不知道嗎?七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哪件事?”

哼了一聲,澤林雙手抱胸地說:“劭恩的父母過世後,留給他的財產雖然不多,但至少光是那棟房子就有千萬的價值。結果一名自稱是他父親好友的人,居然拿著偽造的借據,要劭恩賣了房子還他錢。”

有這種事?報告書上怎麼沒寫?筱狐有些不愉快地繃起臉。“但現在房子還在,不正代表了劭恩哥哥不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

“是啊,一開始他就看出來那名男子手上的借據是偽造的。”美薔說完,歎了口氣。

“所以我說劭恩人好也要有個限度,一開始知道是假的,索性把那種人送去警察局就行了,還聽那種人說什麼苦衷。”拍著桌子,回想起當時的景況,還一肚子火的澤林嚷道。

美薔補充地說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劭恩請那人到家中坐,和他促膝長談,最主要是想知道那人欺騙他的原因是為了什麼,本意是想給予幫助的。但對方一察覺到自己露出了馬腳,竟換了張兇神惡煞的臉孔,持刀威脅劭恩,要他把家中所有值錢的財物都拿出來。”

筱狐吃驚地張大嘴。“這不是持刀搶劫嗎?”

“就是持刀搶劫!”澤林咬牙切齒地說。“等我們接到劭恩的求救電話趕到他家時,那該死的傢伙已經帶走所有的金錢逃之夭夭了。要是他光搶錢的話也就算了,他還把劭恩打傷,害劭恩整整三天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度過的。”

真是……筱狐多少能體會,何以他們會對劭恩這麼過度保護了。在這種人人自掃門前雪的年頭,哪還有這種遠古生物存在?

“後來我們報警,半個月後員警捉到那個搶匪,你知道他在警察局錄口供時說什麼鬼話嗎?他居然嘲笑劭恩是蠢蛋,說是劭恩自己打開大門讓他進去的,他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要他不要太相信別人。”

澤林掐住拳頭說:“要不是我被拉住,一定狠狠打掉那傢伙的門牙。”

“最可憐的是劭恩。明明自己渾身是傷,還笑著要我們原諒那個犯人,說犯人也沒說錯,一切是他自己太不小心了。看著頻頻跟我們道歉,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的劭恩,我們反而很替這個朋友擔心,擔心他會不會有一天,因為過度善良,而打算連自己的命都送給別人呢。”

生錯時代的悲哀,筱狐能懂,就像恐龍無法適應現代社會,一定會走上滅亡的道路一樣,這並不是闕劭恩的錯,他的想法行為也沒有哪裡不好,只是不見得是能通用於這個人吃人、人欺人、人害人的社會而已。

俗話說:“好人不長命”,他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尤其是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後,筱狐心想,普通人都會學到教訓才是,可是闕劭恩並沒有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還是那樣……

糟糕,有點良心不安了(原來我也是有良心的嘛)!

也許筱狐和那名搶匪不一樣,唯一能稱得上“堂堂正正”的地方,就是她不是要對劭恩不利,只是想要“報恩”。但論及手段,她自覺到她確實不光明正大的地方。

她也在利用闕劭恩此人的“善良”、“溫柔”,不是嗎?

可惡,不然要我怎麼辦啊?都怪臭爺爺把這任務推給我!我也不想扮演壞人的角色啊!

懊惱的筱狐,最後在回家的路上,反常地保持緘默,認真地思索著。


“那個……”

正想進自己房間內換下西裝的劭恩,停下腳步回頭。“有事嗎?”

筱狐絞著十根手指,咬了咬嫩紅的唇,眼神飄忽不定地在地面與他的臉上徘徊,最後下定決心地說:“我要跟你道歉。”

“你……”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劭恩有些困惑。

“對不起,非常抱歉,我錯了!”雙手合掌,誠心地低頭。

劭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黑眸溫柔地望著她,微笑說:“你不需要為了假扮狐狸精的事跟我道歉,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嗎?”

抬起頭來,筱狐漾開笑臉。“不、不,我是為我採取的手段太強硬,明明知道會造成你的困擾,還是闖入了你的生活而道歉。至於你信不信我是狐狸精,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麼多了。”

聽起來,麻煩並未結束。劭恩搔搔頭說:“禮尚往來,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照實說,你的道歉此時此刻聽起來沒什麼誠意。”

“會嗎?我可是很真心的。”

“可是我的困擾並沒有因為你的道歉而消失,不是嗎?”

“你這個人很妙耶。”

妙?妙在哪裡?劭恩還是頭一次聽到人這麼說。

“看起來好欺負得很,其實不然。在你的心中有著根深柢固不可動搖的原則,誰都別想越過這道界限半步,對不對?”筱狐攤開雙手。“放心吧,我想你的困擾就算不會消失,起碼也不會增加。”

“怎麼說?”

筱狐吐舌說:“面對你的原則,我打算長期抗戰。”

“務必高拾貴手,我不想在家中進行任何的作戰。一天辛苦工作後,回到家來還要作戰,絕非我理想中的生活。”

“那就快點棄械投降,告訴我你需要什麼回報。金錢也好、權位也罷,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或者……是愛情呢?”

劭恩趕緊搖頭。“謝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那我就只好一直在你家裏待著。”

這是劭恩聽過最可怕的威脅。

陷入沉默的屋子,只有時鐘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那座古老的搖擺錐型時鐘是從先祖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據說是祖母在戰亂時,從大陸逃亡帶到臺灣來的,其餘的東西都被變賣了,到最後只剩下這座老舊的鐘。

劭恩很喜歡這座鐘,不論它有多麻煩,不準時地上發條便會罷工,他仍無意將它換成什麼現代的石英鐘。那種機械運轉的滴答聲,就像是歲月在流走的腳步聲,給予人溫暖與思古之幽情。

母親曾說過,這座鐘是奶奶的嫁妝,上頭刻劃著一名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的堅強女性,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下落後,辛辛苦苦地撫養獨子長大的痕跡。

“那……這麼辦吧!”劭恩指著古老的鐘說。“你能夠幫我把它修理好嗎?”

“咦?”

劭恩索性走到古董時鐘前。“過去每到整點,它是會發出聲音來報時,可惜不知道什麼原因,報時的功能消失了。我想找人幫我修理,可惜會修古鐘的師傅下鄉,每次送出去總是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這座鐘對我很重要,要是你能幫我把它修理好,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修理鐘?就這樣?你的願望就只要我幫你修好這座鐘?”筱狐難以置信,再怎麼無欲無求,要浪費一個願望也不是這樣浪費法吧!

劭恩歪著頭,疑惑地問:“不行嗎?”

咋了咋舌,筱狐點頭說:“好吧,我接受。是我自己說什麼樣的要求都可以,既然這就是你的要求,我當然會接受了。明天我就會把這時鐘送走,等它完全修好,我就會離開你的家。”

“謝謝。”

他心滿意足,略顯孩子氣地一笑。

“不客氣。”

真傷腦筋,不過做了這點小事,就讓他滿意成這樣,自己該怎麼回去跟爺爺稟報呢?唉呀!最好把皮繃緊一點,少不了要挨一頓罵了。

“那麼,晚安了。”

“晚安。”

看著劭恩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原本也想回客房的筱狐,臨時打消了主意。她走到窗戶邊,俯瞰著底下寧靜的街道,一盞孤獨的街燈下,一名穿黑西裝、戴墨鏡的傢伙正藏身在後。

取出手機,筱狐迅速地發出一道簡訊。

戴墨鏡的男子取出手機,閱讀,並在抬起頭確認過筱狐的身影之後,躬身行個禮,離開藏身之處,坐上一輛停放在轉角處的黑色賓士轎車離開。

呼!筱狐撥撥頭髮,目光梭巡過昏暗的起居室一遍,這幾天住下來,都快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

原本是迫不及待地要完成這個任務的,現在真的要落幕了,自己反而開始有點依依不捨,人類天性中存在的矛盾,就是這樣滿不講道理的。

伸個懶腰,打個大呵欠,她決定不去思考這股矛盾從何而生,因為她有預感,那個解答她一定不會喜歡的。還是睡覺去吧!


“早安。”

根據過去兩天的紀錄,劭恩沒想到會在一大早看到她的身影,而且不知有幾年了,這個家的廚房居然在他還沒現身前,就一副熱鬧滾滾的樣子。水壺正在瓦斯爐上鳴叫著,一旁的鍋蓋也不停開開合合,彷佛迫不及待要跳起舞來。

“今天的早餐是清淡的雞肉粥、川燙菠菜拌芝麻、醃醬瓜。另外,咖啡已經煮好了,你要喝紅茶的話,現在正要泡。”素著張雅致的小臉,紅通通的雙頰上有一滴汗珠,看來似乎忙了好一會兒的筱狐,開朗地招呼說。

“這些都是你煮的?”

“總不會是我變的吧?”反問一句,她閃爍著亮采的眼瞳,澄澈一如七月晴空。“我猜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家事白癡吧?很遺憾,不要小看我的廚藝,雖然是無師自通,但味道保證好,快坐下來嘗嘗。”

“唔……”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已經忘記“家”該有的味道,也不太記得和別人同桌吃飯是什麼滋味。在她雀躍興奮的注視中,劭恩坐到餐桌前,接過她送上來的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不好吃?”

“嗯。”意外地爽口,米粒的黏膩度和嫩雞絲、蔥花混在一塊兒,揉合成甘美開胃的口味,劭恩非常訝異地說:“這真的很好吃。”

“嘿嘿,那就快點吃吧。你不是還要趕著上班嗎?”筱狐心想昨夜特別派遣人去幫她準備食材,一大早爬起來準備這頓飯,能換得他的這句真心讚美,也算是不枉苦心了。

“可是……為什麼特別為了我……”劭恩不是懷疑她別有居心,只是太出乎意料而讓他不敢相信。

“就當是我寄住在這兒,給你的一點小服務嘍。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收我房租的,所以又吃、又住這幾天,我當然不能沒有答謝。還有,這跟我‘報恩’是兩回事,如果你能不把它們算在一起,我會很高興的。”在筱狐看來,想報恩的是爺爺,這頓早餐則是“她”自己想這麼做的。

“其實你不必這麼麻煩的……”

“停!”

放下筷子,筱狐嘟起嘴說:“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的早餐,你要用一堆的‘不必麻煩’、‘多謝’、‘客氣’的調味料把它糟蹋了嗎?趕快吃,吃完好去上班,就這樣。”

劭恩猜是自己的吃驚讓她害羞,因為佯裝兇悍的表情遮掩不了她頰上的紼紅,天生沒有捉弄人本事的他,不再進一步地追究,微笑地接受了她的好意,默默地端起碗說:“我開動了。”

看著低頭大口喝粥的男人,筱狐知道自己雙頰的熱度不但沒有半分減退,反而比方才還要更燙。

他……真的是很奇怪的男人。

說他笨拙,但有時那種貼心的舉動實在不像笨拙的男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說他聰穎,又不像是那種熟知女性心理,在進攻時積極搶攻,在吊胃口時毫不猶豫就讓女人傷心落淚的那種狡猾男子。

然而,這種無言的小小窩心溫柔,是筱狐過去從未在任何男人身上找到的。

要是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識,那麼我又會對他有什麼樣的看法呢?而他呢,除了方美薔以外,他會願意接納我……

笨!筱狐猛力地搖頭,對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是源及數十年前的一段過往,如今自己完成了他的心願,這交集自然會消失,往後他們之間就像是飛鳥與魚,充其量是居住在同一個地球上,但卻是擁有各自截然不同生活圈子的兩個個體,再也沒有碰面的機會。

“我吃飽了。謝謝你的這一餐,非常好吃喔。”劭恩放下筷子。

筱狐笑著揮揮手。“你別說了,快去上班吧!”

“咦,你的手指怎麼了?在流血。”

低頭一看,真的,中指的部分紅紅的,八成是方才用刀不小心劃到的。“沒什麼,一點小傷,我都不覺得痛呢!”

“那怎麼可以,來,我看看。”劭恩立刻橫過桌子握住她的左手,觀看著。“嗯,傷口不大,可能只傷到表皮吧。”

“瞧,我說的沒……啊!”

筱狐愕然地望著他低頭含住了她的指尖,嘖嘖地吸了起來,她整張臉都燒紅了,他居然幫她吸掉傷口的血?!

“好了,以前我祖母常說,用口水消毒傷口是最好的。”他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舉動有多挑逗似的,純真地笑說:“那……我去上班了。”

當他離開餐廳時,筱狐望著自己的中指,“咚!”一聲,雙膝發軟地坐在椅子上,久久都無力站起。

闕劭恩你這個大混蛋!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才更無法原諒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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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2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搬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裝上通訊系統,打開螢幕後,筱狐輸入專用密碼,等待著對方的回音。

螢幕上滿是雜亂訊號的視窗,在幾分鐘後,浮現一名老者的影像,畢恭畢敬地問候著。“筱狐小姐,您好。”

“王,幫我接給爺爺,就說我已經完成任務了。”

人說“薑是老的辣”,論起“賊”這個字,筱狐私心以為天下大概沒有人比她爺爺更賊了。切斷所有聯絡管道,只允許透過“傳話人”來傳達消息,除非聽到“任務完成”這四個字,否則爺爺連面都不見她,更別說是聽她的抱怨了。

當然,筱狐不是沒有考慮過“說謊”這法子,可是欺騙爺爺會有什麼下場,她比誰都清楚。

萬一他把她流放到什麼未開發的小島去數海鳥的數量,光悶就可以悶死她。

“我知道了,請您稍候一下。”螢幕嗶一聲消失了。

靠在沙發上,筱狐不耐煩地用指尖隨意撥弄著鍵盤,觀看著另一個視窗上的網頁打發時間,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新的通訊連接進來。

“筱狐寶貝,你看起來還不錯啊,呵呵,不愧是爺爺的乖孫女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爺爺交代的任務給完成,真有你的。”螢幕上的老人家,銀白色的頭髮、黝黑的皮膚、炯炯有神的目光,絲毫不像是年過七十的老人家。

“真敢說呢!我從那天開始每天都在詛咒爺爺,希望夏威夷天天下雨,讓您的日子枯燥無聊到極點。”筱狐齜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

“哇哈哈,很遺憾,老天爺是站在爺爺我這邊的,夏威夷的太陽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你消滅的。告訴我,那小子要求了什麼東西作為回報啊?”摸著嘴上的小鬍子,老人家悠閒地在螢幕彼端問道。

筱狐想了想,拉開唇角甜甜地笑說:“他想要娶你的寶貝孫女。你覺得呢?要把我拱手送給他嗎?”

“喔喔,這真是太好了!爺爺我不但報了恩,還能夠得到一名賢孫婿,把我這個刁鑽難纏的孫女給推銷出去啊?看樣子我得放鞭炮慶祝呢!”彼端,一雙掩蓋在層層皺紋底下,精明不減當年的眼睛,早已洞悉玄機地說。

“去,你就不能假裝緊張一下,表示一點自己的良心嗎?我看要是我被他給非禮,可能你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還會額手稱慶呢!”

“這你怎會不懂呢?筱狐,你可是我這爺爺一手拉拔大,最得我心的孫女兒,要說天底下有誰和我性子最像,那也非你莫屬。你爺爺我是那種就算掉下陷阱,也不會忘記拉個人陪葬的人,你又怎麼可能是那種輕易就被人欺負的人?假使你跑回來跟我哭訴這種事,爺爺我還要笑你沒得到我的真傳,不夠精明才遭人暗算呢!”

他接著搖頭說:“因此對你的安危,我是很放心沒錯。呵呵呵。”

“你那種明褒暗貶的手法就別耍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筱狐回答前幾句話的問題說:“咱們親愛的恩公,要求我幫他修理一座鐘作為回報。”

螢幕內的人呆滯了三秒鐘,隨即爆出驚問句。“一座鐘?你說一座鐘?!”

“沒錯。”

嘿,想不到爺爺臉上也會有這樣的表情。這算氣急敗壞,還是驚慌失措?不,恐怕在一生精明的爺爺腦海中,壓根兒不覺得會有這般天方夜譚的事存在,而把爺爺嚇傻了吧?

能讓爺爺有這種表情,真有你的!闕劭恩。

“筱狐,你有告訴他,不論他要求什麼都可以嗎?”爺爺狐疑地挑高眉頭,一張臉貼近螢幕,兇惡地追問著。

“我只差沒有舉著‘總統’或‘億萬富翁’的相片,問他想選哪一邊了。”大歎一口氣,筱狐說:“這樣有什麼不好?你不滿意,那你自己來跟他談,我可是束手無策了。親愛的‘恩公’比你我想像的要頑固,簡直就像全身上下無處不是用‘美德’鑲成的無敵鐵金剛,一點可乘之機都沒有。”

“別跟我要嘴皮子,筱狐。”在彼方的老人用力拍了拍螢幕。

她閉上嘴巴,聳聳肩。

“一座鐘……還不是要買新的,而是修理嗎?”冷靜一點之後,老人總算有心情詳問細節。

“頗有一點年代了,闕劭恩說這座鐘對他意義重大,我想也許是祖先的遺物吧。總之,今早我已經讓保羅把鐘送去日內瓦修理,應該能在這兩天內送回。所以快把機票和護照還給我!”想當初就是因為護照被爺爺把住,才害她不得不認命地接下任務。

“不行,我還要再想想。”

筱狐眉頭一挑。“爺爺,你該不會想破壞約定吧?是你說只要我一達成任務,就可以拿回護照的!”

“呿,照約定是那麼樣沒錯。”

“那你……”

“我也沒說不還給你,只是我還要再想想。”老人家嘟囔著,不甚愉快地從鏡頭中起身。“在我想清楚前,你就暫且繼續留在那兒,等我跟你聯絡好了。你不必擔心我會找不到你,你的一切都在爺爺我的掌握之中,就這樣了。”

“臭爺爺!你給我等一下──”

影像無情地消失,徒留一片漆黑。

頹喪地抱頭大叫,筱狐真希望自己有個“任意門”,就能馬上殺到夏威夷去,揪住那個任性的糟老頭的衣領,狠狠地搖一搖他。

想?還有什麼好想的,事情不都結束了嗎?


進入辦公室之後,劭恩打開電腦準備繼續前一天進行到一半的分析作業,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張紀錄著資料的MD片。

“陳主任,你有沒有看到那張新通路企劃的MD?”

從座位中回頭的女同事,納悶地回道:“沒有啊,怎麼了嗎?”

“那就奇怪了,有誰來動過這些資料嗎?”

女同事好心地說:“我來幫副室長找一找吧。也許是在做交叉比對時,有人拿錯了樣本也不一定。”

“不,沒關係,我自己找就好了,謝謝你。”

委婉地拒絕同事的好意後,劭恩重新找過自己的辦公桌四周,仍然不見那片關鍵的MD。平常他放置資料或公文都是井然有序的,正因為是自己親手整理的,所以當東西不見時,劭恩可以確信“它”應該就是被人拿走了。

問題是……誰會拿走他進行到一半的東西?

如果對方是不小心拿錯,現在也該知道那份資料不是他所要的,並歸還回來才對。劭恩再次放眼整個辦公室,開放式的凹型空間中,每個人都忙碌於自己手邊的工作,和往日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不同。他實在想不出誰會是拿走MD而默不作聲的人。

那張MD是公司的重大機密沒錯,但要進入分析室內,不但得通過身份識別系統,還有指紋鑒定,除內部的人以外,不可能會有外人混進來還能躲過公司的安全系統。也就是說,九成九是公司內部,並且是分析室中的人……

“室長呢?”

既然是自己獨立進行的作業,途中資料遺失,不先稟報上司是不行的。劭恩從位子上走到室長的獨立辦公室前,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電腦螢幕上無數飄動的小視窗顯示保護裝置正在啟動中。

“大概還沒來上班吧!”

“真稀奇,那個準時打卡上下班的室長也會遲到啊?”

“不,我記得早上我刷卡進來時,辦公室的燈是亮的,應該是室長開的吧!”

劭恩蹙起了眉,他平常並不是非常迷信的人,對於不可思議的事物也認定是“偶然”所造成,不過……這股像烏雲一樣遮蔽了自己胸口的不好預感,卻讓他覺得有必要修正一下自己的信念了。

“我去找室長。”

離開辦公室後,劭恩頭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執行董事的辦公室。

分析室長和執行董事是一派的,兩人掛勾在一起,才使得沒有傑出的分析頭腦、空有年資的室長能升遷到今日的地位。室長經常會把分析室內得到的情報流出到執行董事那兒,好讓執行董事於其中運作獲利,當然室長也可以分一杯羹。

劭恩對於他人想以什麼方式過日子,無意去干涉,雖然不喜歡室長這個人,看不慣他這種行事作風,但也不會因此而處心積慮的去排擠他。在劭恩看來,“謹守本分”、“做自己能力範圍能及”的事就夠了,別人想要怎麼樣那都是他家的事。

“劭恩。”

聽到熟悉的呼喚聲,劭恩在電梯前面停下腳步。

美薔揮著手,小跑步到他身邊,渾身都散發著柔和女性韻味的她,今日的光輝又更加亮眼,似乎和昨天有點不一樣,那是一種沉浸在幸福當中的小女人才會有的獨特韻味。

“怎麼了?很難得,居然會在這邊看到你。”

以樓層劃分的工作區域來說,這層樓是高級主管的專用辦公場所,普通時候在二十樓上班的美薔和十樓的劭恩,可說是鮮少有碰面的機會,除非是約好一起共用午餐,大夥兒聚在地下一樓的員工餐廳。

“嗯,有點事。”

“可是剛好我也想找你呢!昨天謝謝你的招待,白A了你一頓大餐。”

“這種小事跟我道什麼謝。”

“話不是這麼說,如果我一聲謝都不說,反而真像是在敲你竹貢了。”美薔微笑地說。“現在這兒也沒別人,你就老實地告訴我好了。白筱狐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遠房親戚的女兒,而是你的小戀人吧?”

劭恩惶恐地睜大眼睛。“你在說什麼啊?”

“咦,我猜錯了嗎?可是我看你和她之間……”

劭恩苦笑著回答。“當然是猜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你覺得我適合和那種小辣妹談戀愛嗎?別的不說,就算她滿二十了,和我也足足差了九歲快十歲,我在念小學高年級時,她才剛出生,想一想就覺得可笑吧!”

“年紀和談戀愛有絕對的關係嗎?我怎麼不知道。”美薔嘟起嘴說。“你和澤林口口聲聲叫人家辣妹,但我對她的印象還不錯,冰雪聰明又漂亮,也許性子烈了一點,和你的溫吞配得剛好不是嗎?一柔一剛才是最完美的組合啊!”

那是不瞭解狀況的人才能隨意這麼說。劭恩理想中的女性典型,絕不是會在半夜敲人家的門,然後強硬地住進一名單身漢的家中,並且從頭到腳都自在從容,猶如一腳踩著天不是理聽當然的女人。

“總之你和澤林都太愛管別人的閒事了。我要交什麼樣的女朋友,那都是我的事,你們兩個只要好好地過你們的日子就行了。”劭恩壓下心頭的迷惘,微笑地說。

“過分,居然怪我們多管閒事啊!”美薔揚起手說。“我和澤林好得很,瞧,我們以後還會更好呢!”

耀眼的小小鑽石鑲在素雅的白金色環心,襯著細白纖長的指尖,就像是一道判決書烙印在劭恩的眼底。

“……澤林他終於向你開口了?”

“昨天晚上,送你們回家後,他把車子開到陽明山,然後就……”羞紅了臉,心頭的甜滋滋映在一雙水瞳中,美薔咬著唇說:“我們後來一整晚都在那兒觀星、聊天,直到天亮了才下山。”

懷著些許的惆悵,已經預知到這天的到來,所以劭恩還能維持不變的笑,輕聲說:“恭喜你,美薔。”

“謝謝。”

她抬起頭,真心地說:“你也不要再挑三撿四的了,劭恩。你是個很棒很棒的男人,我更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很好的丈夫與父親,千萬不要有那種抱著單身過日子的想法,早一天找到適合你的伴侶,過著和我們一樣幸福的日子吧!”

從他人的角度來看,假使方美薔知道劭恩對她的心意,而說出這番話來,也許會覺得她是個殘忍的女子。沒有什麼比在愛慕自己的男人面前,炫耀著自己的幸福,並叫他去尋找別的女人與別的幸福,更為惡劣的了。

然而,劭恩一次也不曾對美薔說出過心中的話。當他意識到自己對美薔的憧憬個只是好友、美麗可人的女子,還有更多盼望的那一刻,也正是他看到美薔與澤林出雙入對的那一刻。

所以是劭恩自己對這段情感做出了結論,他無法介入這對郎才女貌的佳偶之間,有沒有勝算姑且放在一邊,其實是劭恩堅信……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全力保護美薔、給美薔極度的幸福與熱烈狂野的愛的話,那個人一定非澤林莫屬。他的光芒會把關薔包圍住,呵護著。

倘若……

一個人沒有伸出手去捉住幸福的勇氣,卻想責怪幸福從指縫中溜走,這不是很可笑的行為嗎?

“美薔。”

“嗯?”

劭恩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笑著說:“你要過得幸福喔。”

美薔凝視著他,笑容淺淺地漾開。“嗯。我會的,我會讓你見識到世界上最幸瞄的小倆口,好讓你快點擺脫寂寞的單身日子,加入我們這幸福一族。”

“好,我會拭目以待的。”

兩人相視而笑之際,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令他們回過頭去。

“澤林……”

不瞭解何以好友突然殺氣騰騰地走過來,劭恩才想要開口道賀,對方卻搶先開口說:“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什麼?”

啪地他將一疊公文丟到劭恩的胸口,反應不及的劭恩沒有接好,嘩啦啦地撒落一地紙張,劭恩正要蹲下去撿起,胸前卻被狠狠地扣住。

澤林將他重重地往身後的牆上一推,並對他怒吼。

“新通路的十年預測值是你做的,對不對?”

有點頭暈眼花的劭恩,反把住好友的手說:“你怎麼會知道──”

“真的是你!”

澤林瞳孔內燃起熊熊的怒火,平日俊挺的容貌已被憎惡所扭曲。“我沒想到你會是這種暗地裏扯人後腿的人,闕劭恩,我一直以為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們,我們都不是彼此的敵人,可是你讓我太失望了!假如你是賣友求榮、不擇手段也要往上爬的男人,那我告訴你,你絕對挑錯了對手,我是不會輕易就被你給推擠掉的!”

“你先等等,澤林,我並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

“不用跟我辯解了。”澤林揚起了拳頭。“我們的友誼就到今天為止!”

劭恩整個人往右邊飛了出去,臉頰一陣激痛,血味迅速地擴散,腦袋中是混亂的空白。他聽見美薔的叫聲,也聽到澤林離去的腳步聲,最後他搗著臉頰睜開眼所看到的是美薔抱歉地朝他點點頭,急切地跟隨著澤林走的身影。

這到底是……

望著散落在地上的檔,劭恩將它們拿起來一看,上面有著鬥大的“新通路企劃案”字體,底下還有一行“預測值之弊病檢討”小字。

該死。他從沒下過這樣的標題啊!


帶著一夜沒睡的懶散面孔,早上范澤林到達公司就收到“上頭召見”的指令,他不得已只好放棄以外出跑業務的名義而回家睡回籠覺的計畫,整理好領帶,並盡力不讓睡神佔領意識,到分公司總經理的辦公室報到。

S集團的臺灣區分公司,有著複雜的權力結構,外國總公司投注在這間分公司內的資金加上一部分本地財團、通路商所共同構成的董事會,明爭暗鬥的情況屢見不鮮。

由於總公司在美國掛牌上市的關係,臺灣地區就沒有上市的打算,因此只要有人有心在董事會的席次上動手腳,想取得影響經營方向的權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當初總公司之所以做如此安排,據說是為了給臺灣分公司更大的發展空間,在產、制、銷三方面都能靈敏地針對市場反應做調整,佔有競爭優勢。

可是魚與熊掌往往不能兼得,從另一方面來說,這間臺灣分公司是否會成為總公司手下的“脫韁野馬”,誰也不知道。

目前公司內部的派系,基本上可分成總公司指派的經營人──總經理的人馬,以及負責監督公司經營方向(由本地投資人所組成)的執行董事兩大派。

成為中間派固然可以減輕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敵對壓力,可是也意味著“升遷困難”,因此澤林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了向總經理靠近的選擇。他的野心不只是成為企劃部門的未來主管,也想往公司更高層的主管位置前進,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可說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說挖掘人才、啟用人才是在上位者的責任,澤林認為表現出自己所有優點好待價而沽,並在身價最高的時候把自己的才智“出售”給識貨者,就是有野心往上爬的人必學的課程了。

與其在喜歡口口聲聲拿著“我手上擁有XX萬張股票”來要脅公司政策的傢伙手下工作,澤林寧願挑曾經在美國總公司衝鋒陷陣,並得到輝煌戰果的總經理底下,學習他的處世手腕,吸取他的經驗。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並沒有錯,總經理也同樣欣賞他的才幹,給予他高度的肯定與發揮的空間,對他提出的企劃案也都在背後予以支持。

他站在總經理室門前敲了兩下,秘書前來開門、並領他進入總經理室內,屋裏頭不尋常的氣氛讓澤林繃緊神經,看著室內的其他人,包含總經理、企劃部經理,以及最後一名微胖、氣質粗鄙,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

那不是……被稱之為“無能花瓶”的分析室長嗎?他是執行董事派的,怎會出現在總經理的辦公室內?

“總經理,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範副理,以我個人來說,我認為你自身的年輕、沖勁與才幹都是本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戰將,過去你為公司所做的種種努力績效也十分令我滿意,可是,你在此次新企劃案中所犯下的過錯,卻讓我感到非常失望。”

宛如後腦勺被人重重地敲打一下,澤林縮起了拳頭,壓抑住內心的動盪,謹慎地開口說:“屬下下太明白您的意思,總經理。”

“這是分析室所呈上來的資料。”把一紙卷宗推到他面前,總經理輕歎了一口氣。

掀開卷宗,澤林迅速地流覽過一遍,臉色也漸漸發白。

“現在你明白了嗎?開發新通路時,我以為你已經做好市場分析與調查,可是現在看來你似乎有遮蔽事實,好強行通過企劃案的打算。我認為按照這上面的分析看來,執行這個企劃案,將來會嚴重影響到本公司的利益,在此我下令你交出這項企劃案的執行權,並由企劃部經理重新發回檢討。”

“總經理,我絕對沒有隱瞞任何的分析結果,當初的確是可行的,我才會……”

“你是說分析室內有人故意整你嗎?”

分析室長馬上開口說:“絕對不會有這種事的,陳總。這小子自己犯了錯還想推卸責任。我們分析室的立場是根據調查、搜集的資料去判斷,現在明明是在比對時出了瑕疵,這證明當初所給的原始資料是有誤的。”

“那麼在我提出企劃前,你們就該先發出警告啊!”澤林憤怒地拍桌子,咆哮。

分析室長被他的氣魄嚇得倒退兩步,但又不甘心地說:“你、你該不會就是用這種手法恐嚇我們分析室的人,所以才把資料壓下來吧!我告訴,我知道你和闕劭恩的關係,就算你們是好朋友,但公事歸公事。”

“這件事和劭恩有什麼狗屁關係,你這傢伙──”

“關係?當然有關係了,我手上的這份東西就是他做出來的。要不是我先看到這份報告,恐怕就會被你們兩個人瞞天過海的銷毀掉了。回去我還想警告他呢,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自己的手邊,不交出來。”

劭恩……做的?這是劭恩做的?

一開始澤林有點難以置信,但的確按照這些專業資料的精密分析來看,不可能是這蠢蛋做出來的。那麼,為什麼劭恩不事先告訴他呢?為什麼東西會直接被呈給上級?莫非是他和這無能的室長交換什麼條件,對方允諾他更高的職位,所以他就將自己給出賣了?

“不必再爭論下去了,你們都回去工作吧。”

總經理冷冷地要澤林把卷宗帶走,並交代他連同其餘的企劃檔都要在今天之內匯整交出。離開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澤林的怒火已經旺盛地燃燒著,而那當然就是針對劭恩。

也許他冷靜下來想想,會得到不同的結論,但在這節骨眼上他還是無法諒解好友扯自己後腿的行徑。

即使澤林能預測到全公司上下的人,哪些是對他有敵意、哪些是不具競爭資格、哪些又是助力,但他也絕對沒有想到在自己的敵人圈中,會有闕劭恩加入的一日。

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友情,以及對闕劭恩人格的信賴,就像破裂的冰層般,一片片地碎開、瓦解、隨海飄走。

時機,就是這麼難以捉摸的東西。

心情最惡劣的瞬間,總會看見讓人心情更惡劣的一幕。

他看見,劭恩與美薔親密地相視而笑著。

在奪走了我工作上的榮耀之後,現在連我生命中的溫暖陽光也打算搶走嗎?這倜傢伙!

刹那間化為紅霧的雙眼中,已經沒有友誼的存在。澤林揮出拳頭的時候,不斷在心中怒駡著那個可恨的背叛者。自己以往一直欣賞他的地方,不光是身為男人的才智,也認為他的清心寡欲是自己永遠也做不到(雖然也不想那麼做),但值得敬重的。

可是,原來那不過是虛偽的假面具!

“澤林,你等等,你怎麼了?就算劭恩做錯了什麼,你也不該動手打人啊!還說什麼友情到此結束的話,難道你真的要和劭恩絕交嗎?”美薔追了過來,強硬地拉住他。

澤林大聲地咆哮。“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個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再看到他。美薔,如果你心中還有我的話,就把那傢伙給逐出你的生活圈,不必再和他聯絡了!”

“澤林!”崩壞的友誼,一道難以彌補的傷痕,正無聲無息地擴大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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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20: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美薔等到下班後才能直奔澤林的公寓。

早上發生那樣的事情過後,澤林丟下一張假單後憤而離開公司,本來美薔想立刻追過去找他的,可是有一批重要的客人必須接待,讓她無法說走就走。無論內心有多擔憂澤林的狀況,她只能勉強告訴自己:等澤林冷靜下來,一定會想清楚一切,怎麼想劭恩都不是會在暗中陷害朋友的人。

事情的經過,透過總經理辦公室的秘書口中,美薔得知了大約的詳情。

假如單就事情本身來討論的話,澤林站在絕對不利的位置上,身為企劃負責人所需承擔的責任,本就是毫無藉口可以推辭,假使計畫發生了任何的問題,負責人卻說“不知道”,這聽在誰的耳裏都是理應被譴責的。

然而,這之中還有採取的手段是否夠光明正大的問題。

美薔覺得整件事中最值得懷疑的,就是這項分析真的是劭恩呈給分析室長,再報告給總經理知道的嗎?以劭恩向來謹慎、溫和的作風,他都會先找澤林商量才對,更何況是分析室長誣衊澤林“企圖遮蔽事實真相”這一點,絕對不是劭恩會做的事。

可是我不能先去問劭恩這件事的真假。要是我問了劭恩,不也等於是在懷疑他?十年的友情不能讓我相信一個人的話,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還是先去探望澤林好了,美薔知道現在能夠拯救澤林的人,就只有她,能夠說動那個有著高傲的自尊、自信無比的男人,從挫折中重新站起來的,只有她了。

“澤林?你在家吧!”

按電鈴無人回應,在門口呼喚也沒有人前來開門。美薔咬咬唇,從皮包裏拿出備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鐵門。

一見到屋內的景況,美薔傷痛地皺起了臉。滿地都是空空的啤酒罐,向來都是西裝筆挺、神采奕奕的戀人,此刻半陷在沙發中,西裝上滿是縐摺,扯亂的領帶、敞開的襯衫,頹廢的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將腳下踢到的鐵罐一一撿起,抖著聲音,故作開朗地說:“你是怎麼了?不過是企劃案發生了點問題,何必一副世界末日到來的樣子。大白天的就喝酒,你該不會從公司回來後就一直在喝吧?真是的,快去洗把臉,我來幫你煮杯咖啡醒醒酒。”

“你……來幹什麼……”握著手中的啤酒罐下放,澤林佈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飄向她又飄走。仰頭把啤酒罐內剩下的酒灌到嘴中,只是大半都溢出了嘴角,流向頸邊。

“我……”美薔從未見過這樣駭人的他,要不是靠著心中一股愛的力量支持著,她早就轉身離開了。“我當然是來看你的,澤林,夠了,別喝了。”

“呵,看我?”

他把喝光的啤酒罐一拋,摔在她的腳邊,嚇得她跳起。

“我有什麼好看的,你說!”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宛如受傷的野獸不讓人靠近,即使是渾身的自信早就千瘡百孔,也有教人無法輕易捨棄的一面,那是美薔記憶中散發著光芒的戀人。

“澤林,你喝多了,不要再……”

“我在問你,你過來是想看我什麼?!”他咆哮著。“你難道不想知道,這種時候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嗎!為什麼要來煩我,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這種醜態就是你想看的嗎?”

美薔後退了半步,臉色發白,要不是手中的戒指給她勇氣,她也許已經奪門而出了。

“在你的眼中,原來我並不是能夠與你分擔痛苦的人嗎?澤林,你說我想看什麼,這不是明知故問,當我的男人在痛苦的時候,你認為我可以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嗎?難道我是只能和你分享快樂,卻不能分攤你痛苦的女人?我……我當然是為了安慰你而來的,不要拒絕我,澤林。”

澤林痛苦的閉上眼睛,做了幾下深呼吸後,他默默地轉身走向浴室。

自信與高傲在挫折的面前,不過是無用的裝飾品,現在他親身體驗到了。過去一直深信自己無所畏懼,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住他的野心,但他不過是僥倖未曾遭受到真正挫折的愚昧凡人罷了。

“有夠遜的。”

望著鏡中的自己,澤林不得不說:美薔才是正確的,她說得沒錯,與其抱著無用的驕傲,不讓她見到這樣落魄的自己,不如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且去面對它,與它戰鬥。

刮掉胡渣、洗把臉,澤林重新振作地走出浴室。美薔已經幫他清理好淩亂的起居室,並且泡好咖啡等著他。

在接過咖啡杯的時候,他將杯子放到茶幾上,順勢抱住了美薔柔軟的身子,低喃著說:“我剛剛一定很難看,是不?”

她柔順而沒有掙扎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微笑地說:“是啊,沒見過你那麼沮喪的模樣,白馬王子的形象全毀了。”

“不好意思……”

她抬起小臉,沉靜的黑眸溫柔地鎖住他。“不要跟我客氣,你永遠不需要跟我客氣,澤林。我們並不是那樣脆弱的關係,不是嗎?”

他回以微笑,低下頭去。兩人的唇緊密地貼合著,甜蜜的溫柔滲入了傷口,撫慰著他。在交換了灼熱的長吻後,他擁著她坐在沙發上,享受片刻的寧靜,兩人分享同一杯咖啡,他的心也平靜了不少。

彷佛在等這一刻,美薔開口說:“澤林,我覺得你應該要好好地和劭恩再談談。”

他握著咖啡杯的手一震,眼神一黯,警告地瞪著美薔。他此刻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也不願意去想起。

“難道你真的認為劭恩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他的為人你我都很清楚,為什麼你不肯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他從鼻腔中噴出氣來,嘲笑這個字眼。“我親口問過他,他也承認那是他做的,這樣還有什麼需要辯解的!”

“可是真正讓你生氣的,並不是因為那份分析是劭恩做的,而是你沒有先從劭恩那邊聽到這件事,不是嗎?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去質問劭恩,為什麼他不事先把這件事告訴你。”

“夠了,美薔,問了也不會改變現實。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闕劭恩也有他的野心與欲望,他也是會在競爭場上毫不留情地擊倒對手的人,但這是現實。我承認這次是我輸了,但沒有下一次。”

咚地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澤林非常不愉快,他不懂美薔為何要如此幫劭恩說話,論友情三人是同等的沒錯,但既然美薔是他的女人,不是應該站在他這一邊,敵視他所敵視的一切?

“你不必擔心,我明天就會回去上班了,你也先回家去吧。”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美薔搖著頭。“我不擔心你在工作上的表現,但我擔心你正犯下一個錯誤,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重要的朋友,難道你要為了一個誤會而犧牲珍貴的友誼嗎?劭恩是個難得的朋友,無論才智或品行都是一流的,你應該以擁有這樣的朋友為傲,不該輕言放棄友誼。”

“美薔!”動怒的澤林銳眼一掃地說:“你該不會是一直認為,我是缺少了闕劭恩這個朋友,就成不了大事的男人吧?從以前到現在,我何曾借助過他的力量往上爬?為什麼我連選擇要不要繼續結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

“我只是想……”

“不用想了。”澤林倏然起身,俯看著她說:“趁這個機會你乾脆重新作選擇好了。在我和闕劭恩之間,你到底喜歡哪個人,自己好好地想想。闕劭恩喜歡你的這一點,你該不會一直都沒有發現吧?要是你願意朝他伸出小指一勾,他馬上就會跪倒在你的腳下。那個男人八成連自我安慰的時候,都拿著你的相片在幻……”

“啪”!火辣辣的一巴掌落在范澤林的臉頰上。

美薔無法原諒他以這樣的言語來誣衊好友。沒錯,她曾經想過有這種可能,可是──從認識到現在,劭恩待她除了像朋友一樣,從未跨越過這道界線一步,可是澤林怎麼能因為和他反目,便說這種話來侮辱自己與他呢!

“你是個不可救藥的大笨蛋,范澤林。”

拎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美薔掩住泫然欲泣的臉,沖出他的公寓大門。


朝手鏡裏的人不斷地擠眉弄眼,筱狐怎麼擠就是裝不出可憐兮兮的模樣。賴皮、任性這些手段她都很擅長,誰讓爺爺從小對她的教育就是以“強悍”兩字為準則,所以她反而不太會使用屬於女性的“柔弱”特質做為武器。誘惑男人是一回事,但要博取男人同情可又是另一回事。

“唉!都是臭爺爺,什麼叫做暫時住在這兒,我都跟人家說了,等鐘一送回來就會拍拍屁股走人,現在要我編出什麼藉口,才能賴在他家中不走啊?早知道會這麼麻煩,就先把護照騙到手再說!”

但後海也無濟於事,不如想想要用什麼藉口,請闕劭恩再收留她一陣子吧。

叮咚!

筱狐吐了吐舌頭,他回來了嗎?看樣子今天是想不出什麼好點子了,還是明天再想吧!天性樂觀的她迅速拋開煩人的事情,一蹦一跳地前去開門,孰料門外站著的並不是闕劭恩,而是紅著一雙大眼的美薔。

“……劭恩……在嗎?”

莫非在公司發生什麼事了?筱狐搖搖頭說:“他還沒有回到家呢。”

“是嗎?”美薔擦著眼角,苦笑著說:“算了,其實我也知道不該過來找他的,只是不知不覺地跑到這邊來。沒關係,我先回去好了。”

“哎,慢著。”拉住了她的手,筱狐二話不說地把她往屋裏頭帶。開什麼玩笑,在她視線所及之處發生事故,好奇如她才不會放過能夠一探究竟的機會。況且自己正悶得慌呢!

“來,美薔姊姊你坐好,我去幫你沏茶,你先休息一下。”

要想從人家的口中探出實情,太焦急是行不通的,筱狐充分明白這道理。先讓美薔喘口氣,再慢慢問出──讓美薔如此傷心地跑來找闕劭恩的事,到底是什麼?

不久後,捧著筱狐泡的一杯熱茶,也許同樣身為女人,少了那層心防,美薔娓娓地把從早上到方才在范澤林家中所發生的一切說給筱狐聽。

“……我不能原諒澤林的是,他不光是在侮辱劭恩,也是在懷疑我對他的愛。為什麼他要那麼說呢?叫我選擇,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些年來我和他之間的愛,是像東西一樣,可以說丟就丟,說不要就不要嗎?”

說完後,美薔自己歎了口氣。“可是這樣跑來找劭恩,也許只是給他添麻煩吧!我可能只是想找個人訴說,要是不說出來的話,我可能永遠也無法忘掉澤林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嗯,這我能瞭解。”筱狐眨眨眼睛,沒想到短短一天竟發生這麼多事。“可是美薔姊姊,你有沒有可能──是我好奇地問問而已,你聽了可先別生氣喔!──和范澤林分手啊?”

這問題讓美薔一陣錯愕,她先是張大口,最後閉上嘴、搖了搖頭說:“你現在問我,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心裏好亂、好亂。”

看來,她真的很愛范澤林呢!不但沒有考慮過分手這件事,就連他說出了不可原諒的話,到頭來美薔還在尋找能原諒范澤林的藉口。

筱狐有點遺憾,像美薔這樣聰穎的女人,最後也是卡在情關前,旁徨猶豫。明知什麼才是正確的、什麼是不對的,奈何是非對錯在“愛”之前,不過是空泛的論題。

“你一定很累了吧,要不要先到客房去睡一下,我想劭恩哥很快就會回來了。”

“不,我想我該回去了。”無力地起身,美薔白著臉說。“就算現在見到劭恩,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是……哇,小心!”連忙扶住差點跌倒的美薔,筱狐馬上說:“像你這樣連站都快站不住的樣子,我要是讓你一個人回去,劭恩哥知道的話,一定會怪我的。你放心地在那間客房休息吧,如果你不想說話,我也會讓劭恩哥不要去打擾你的。來,我帶你過去。”

自覺到已經撐不下去,疲累的精神在這一陣折騰後宣告耗盡,於是美薔接受了筱狐的好意,借用她住的客房。筱狐才替她蓋上被子,美薔便昏沉的睡去,連筱狐替她關燈都沒注意到。

躡手躡腳地,小心翼翼不發出任何聲響,筱狐悄悄地關上門後,呼地松了口氣。

這也許是闕劭恩的好機會?

筱狐非常好奇,在目前的情況之下,闕劭恩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與選擇呢?他會不顧朋友之間的道義,積極地介入奪取嗎?還是,他會消極地放棄,任由事態隨命運去發展?

這真是值得觀察。

我自己呢?我又希望闕劭恩採取哪一種行動?

彷佛和另一個自己在對話似的,從冷靜的第三者角度,筱狐旁觀自己的內心世界。

一方面,她希望闕劭恩有那勇氣去愛他所愛,去積極地將心中的愛實現,把方美薔由范澤林的手上搶過來。

一方面,她又希望闕劭恩不是那樣乘虛而入的小人。

到底會如何呢?闕劭恩,你會怎麼選擇?而因為你的選擇,我心中對你萌生的好感,將往上揚或是墜落到零度,不久後就會有答案了。

筱狐看了下時鐘,已經十點了,闕劭恩卻還沒有回來。


分析室裏空蕩蕩的,所有的燈都熄滅了,獨獨劭恩的桌上還亮著一盞燈,專心地在電腦前面工作著。

桌上攤呈著早上澤林扔在地上的卷宗,以及裏面列印出來的分析資料。那時一看到這份資料,劭恩就大概猜測到是怎麼回事了。他自認無愧於自己的工作,盡本分地為公司謀最大的利益,防止任何損失。這下光是分析室的使命,也是他的使命,卻不料這一點會被有心人給利用。

關於公司的派系,劭恩向來置身度外,但並不代表他就不曉得情況。他也知道目前被歸為總經理手下愛將的澤林,是執行董事們的眼中釘。只要澤林的表現越好,那些人便越會護恨他,而且無時無刻不希望澤林的失敗,能導致總經理失去在公司內的權勢與立場。

也許就是看准這一點吧,室長才會在一看到這份資料時,也不曾詢問過他的意見,就把它拿去給總經理。

“這根本是尚未完全分析完的資料!”

劭恩早上憤怒地和室長理論時,對方卻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這是生平第一次,劭恩有股想要殺人的衝動。對方的卑鄙無恥,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範圍了。

“你想保護你的朋友是你家的事,但在公司來說這是錯誤的。雇用你的不是范澤林,而是我們S集團,你不要忘記這一點。還有,為了你好我要告訴你一句,如果你打算出去說一些有的沒有的謠言的話,你最好有所覺悟,這一輩子都休想再往上爬了。”

藉著今天的一擊,不但成功地丟盡總經理的顏面,讓他手下愛將摔了個狗吃屎,還讓執行董事誇讚。分析室長的得意,又哪裡是屬下的一點抗議就能影響得了的呢?

人在做出無恥的事之前,往往都已經把良心埋葬在昏暗的欲望之淵底部了。

“總之,看在這資料是你分析出來的分上,今天我就不計較你無禮的態度,但沒有下次,你出去吧。”

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劭恩在走出室長辦公室的同時,內心也下了個決定──竟利用了我所做的資料,陷害我最重要的朋友,這筆帳我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在這一刻,對方唯利是圖、無視遊戲規則的作法,徹底的激怒了劭恩。既然對方先打破了做人的原則,那麼他也就不需要太客氣,一定要找出能讓范澤林浴火重生的關鍵契機,並給予心懷不軌的傢伙一次當頭棒喝,讓他們知道自己所犯下的錯。

回到原點,以新通路企劃案的十年預測值為准,劭恩重新擬定了方向,把所有的資料再次輸入電腦中。

正當他一心投入工作,心無旁騖,完全忘記時間的存在時,手機的鈴聲突然地響起。

“喂,我闕劭恩。”

“你人在哪裡啊?都十二點了,還不回家嗎?”筱狐在彼端嚷著。

十二點了?劭恩訝異地看一眼手錶。“我在公司,因為有些事要加班,可能今晚不會回去了。”

“不行,你馬上就回來。”

“……”劭恩揉著眉心,他今天實在沒心情和她瞎鬧。

“家中有貴客在等著你喔。”

“誰?”

“方美薔。她哭著上門來找你,我暫時先安撫了她,現在她睡在客房內,你說等她醒來的時候,我該告訴她說你今天不會回家了嗎?”

美薔?怎麼會……壓下心中的動盪,劭恩迅速地下了決定。“我現在回去。”


半個小時內劭恩就回到了家。

“果然是威力不同,才搬出方美薔的名字,你就立刻殺回來了。呵呵。”筱狐在門口迎接,揶揄的笑臉有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為什麼美薔會來找我?”

一邊脫下西裝,正想去探望美薔的劭恩,被筱狐攔了下來,說:“等一等,她還在休息呢,你不要去吵她。我想她睡了好幾個鐘頭,應該快醒了。我們到起居室去,我會告訴你的。”

接受筱狐的建議,劭恩回到起居室坐下,經過片刻的聆聽後……

不得不歎息的劭恩,並不是因為澤林對他的侮辱而意外,同為男人,所謂的情敵意識再怎麼淡薄,一旦有人入侵自己的地盤,是不可能沒有察覺到的。從很久以前澤林在這方面所表現出來的獨佔欲,也是對他的一種示威之舉吧?

“你不會生氣嗎?”筱狐好奇地問。

劭恩苦笑。“我只是覺得心疼,美薔聽到澤林那麼說,一定會難過的。”

“噢,這是現代‘聖人’闕劭恩的寬大為懷,不與泛泛之輩計較嗎?要不人家都侮辱到你頭上了,你居然還不動怒?”

“澤林有澤林無法原諒我的理由,在那種情況下,他會這麼生氣是無可厚非的。其實美薔毋須替我說情,我自認有能力解開任何人對我的誤解,即使是澤林的誤會也是一樣,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一瞬間,他臉上的神采徹底地折服了筱狐的心。像被某種東西牢牢地禁錮住一樣。她以前一直以為強悍是表現於外在的氣度,可是她在他身上卻看見了截然不同的強悍。那是一種看似柔軟其實堅韌的信念,只不過因為柔軟的表像讓人忽略了他的堅強意志。

撲通!撲通!撲通!血液快速的奔流,牽動了脈搏,而筱狐只能勉強自己不要失態地歎息出聲,於是咬緊了下唇。

“不好意思,讓你代替我安慰美薔了,謝謝你。”

不要這樣感謝我。

為掩去自己的心慌,筱狐開口說:“那麼,你不打算對美薔姊說出自己的愛慕之意嗎?”

他一陣錯愕,蹙起眉頭。

筱狐急急地往下說:“現在不是個很好的機會嗎?趁美薔姊姊心中開始懷疑自己給范澤林的愛值不值得的這個時候,正是你能把她由范澤林身邊搶來的機會啊!你不把握的話,遲早美薔姊姊會嫁給別人的,這樣你真的能看得開嗎?你那麼愛她,連我都看得出來了!”

“……這和你有關係嗎?”

咚!一根箭狠狠地插在筱狐心口上。唉,毫無疑問的,闕劭恩一定認為她是喜歡揚風點火的壞女孩吧?也許不久前她是存心如此,可是現在她是真心地想要幫他一把的,否則像他這樣處處為別人著想,哪一天才能輪到他擁有自己的幸福呢?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指責你。”劭恩歎息著。“今天真的事情太多了,讓我也失了耐性,無法好好地傳達我想表示的意思。不過,我想問題並不是我愛不愛美薔,而是美薔愛著誰。”

遙遙地,劭恩猶豫的目光投到客房的門口,淡淡地說:“假使美薔的眼神有過一刻是落在我身上的,那麼我會義無反顧地和范澤林一起競爭。可是我曉得,她的眼神中映著誰的身影,所以……”

緩緩地搖頭,劭恩繼續說:“說起來我才是怯懦的那一方,既然已經斬斷了心中的情念,竟還讓我的好友們都看出來,不只是讓澤林注意到,連你都發現了,看樣子我以後得更加注意才是。”

“那不是太……”“委屈”這兩個字,筱狐終究沒說出口。她多少有點懂闕劭恩這個人了,看在別人眼中的委屈,他是甘之如飴,而且不以為苦。和她這種字典中沒有“忍耐”的人不一樣,他對事物價值的判斷,不是建立在自己的方便性,而是建立在自己的良心上。

就算自己問再多的“為什麼”,他的決定也不會改變。

到最後,誰能給予你幸福呢?闕劭恩。

你把眾人的幸福都想周全了,那麼你自己呢?

筱狐好想、好想這麼樣大聲地問他,替他捉住那飛翔在天空屬於他的青鳥,可是她不曉得他是否會接受。

“劭恩。”

就在此刻,客房的門打開了,蒼白而憔悴的美薔緩緩地從客房內走出來,她紅著雙眼說:“我……對不起……剛剛在房間裏……我都聽見了。”

豆大的淚珠滾滾地落下。

筱狐望著闕劭恩迅速地起身,走到方美薔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而方美薔也隨即哭倒在他的胸口。刹那間,筱狐頓悟了──

這裏,沒有我能站立的地方。

為了把起居室留給他們,筱狐默不作聲地離開闕劭恩的屋子。站在夜半無人的街道上,她回頭看著屋子中的燈火,很快地天際就會泛白了吧!新的一日,新的轉機,有的戀情正要結束,而有的戀情卻正在滋長。

其中…筱狐踢著腳邊的石子。

……胸口為何會如此的悶呢?難道我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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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2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反手關上車門後,劭恩向美薔與筱狐說:“你們答應我的事,不要忘了。”

筱狐故意舉手敬禮說:“是,一、不管聽到屋子裏頭發出任何的聲音,絕不可輕舉妄動。二、除非是失火,不然就得等到您或范澤林先生親自開門,方可進入屋內。以上兩點命令,小女子發誓絕對遵守,不會違反。”

在這種嚴肅認真的場面裏,開什麼玩笑?劭恩的眼中雖然有指責的意味,但他並沒有說出口,一副放任她去耍寶的寬容態度,點著頭說:“你知道就好。美薔還無所謂,但你其實根本不必跟來的。”

嘖嘖地搖頭,筱狐搬出方才說服他時所用的說詞,再次強調說:“我跟來是以防萬一,你們兩個大男人要打得你死我活,我是無所謂啦!但可憐的美薔姊姊一定會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不安排一名具有‘強心劑’效果的重要配角在身邊,以備起死回生之用,哪能突顯出事態的緊急呢?”

“不管你自稱是強心劑也好、安定劑也罷,既然你跟來了,我就不會再說要趕你回去的話,放心。”劭恩轉頭,溫柔地望著美薔說:“真的不要緊嗎?你的臉色還很蒼白。”

“你不必擔心我,劭恩。現在你只要想著,如何說服那只把自己囚禁起來的大笨牛,讓他明白自己犯下的錯誤,以及他的愚蠢就夠了。我想……那對你而言也不是件簡單的任務。”

劭恩微笑地說:“是啊,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大概會掉個一、兩顆牙齒吧!不過總勝過斷上一、兩根肋骨。澤林他應該還不至於會下手重到要我的命才對。”

聞言,美薔的臉色更顯蒼白。“你……想用拳頭說服他?”

“能夠不用上,當然是最好的。不過──”劭恩歪著腦袋想了想。“根據我對澤林的瞭解,該是免不了得打上─架。”

“求求你,不要打。答應我,好好地用言語溝通,否則不管你們誰被誰打傷,我都不會原諒你們兩個的。”

對這個幾近“無理”的要求,劭恩既沒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拍拍美薔的肩膀,一個人搭電梯上樓,直搗黃龍地進入澤林的公寓。而她們則因為和劭恩有所約定,只能在地下停車場等待,直到劭恩眼她們聯絡為止。

靠在車子的引擎蓋上坐著,筱狐一手撐著下巴,一邊看著憂心忡忡的美薔在電梯門口徘徊。她猜她其實很想追上去,跟劭恩一起去說服范澤林,不過……聰明人一想就知道,假如是劭恩一個人進去還有解開誤會的機會,要是美薔跟去湊熱鬧,別說是開口解釋,連“進門”這一關都過不了,兩人肯定就會被轟出來了吧!

所以美薔才會壓抑住自己的擔心,不敢跟去一探究竟。

好女人就是該在男人們的身後,默不作聲地守護著嗎?

那恐怕我自己這一輩子永遠也無法作所謂的“好”女人了。

筱狐自嘲地想著的同時,美薔來到她面前說:“之前不好意思,竟讓你在樓下呆坐著。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和劭恩談談。”

訝異她竟會主動提起這話題,筱狐吐舌說:“我還沒有那麼不識相,在別人談情說愛的時候,坐在那裏當雕像。”

美薔微笑著。“你覺得我和劭恩在談情說愛嗎?”

“就當時的氣氛來說……難道不是?”不然他們在談什麼?整整過了三個鐘頭俊,才下樓來找她。

“不是的。”晃了晃柔軟的發絲,美薔坐到她身邊,表情柔和地說:“我們談了許多事,從過去的學生時代,一路聊到現在。我們三人共同經歷過許多事,其中有悲有喜,當然也有爭吵。不過就是沒有談到情感的事,我沒辦法提,而劭恩則是……無法說吧。”

“為什麼?愛就是要大聲說出來啊!”

美薔羨慕地望著她,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小臉說:“你是個率直的女孩,筱狐。很不可思議,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說不定前輩子我們是姊妹淘吧?呵呵。”

“唔……”筱狐臉一紅,當面被人讚美也不是第一次,不過很少有人能說得像美薔這樣真心而動人。“我會害羞的,拜託你別說了。”

點頭,美薔收回手,再度看著前方說:“我和劭恩在一起是不可能會比我們倆繼續當朋友還快樂的。這點我和他都有同感,因此我們都選擇了維持現在的友情,而非破壞它。我想你又要說自己不懂,可是你還年輕,未來的歲月,你將會遇到許多的人與許多種感情,就會明白我們現在所作的選擇。”

“你想告訴我,友情是長存的,而愛是短暫的嗎?”

“那麼說也是一種道理,不過我的意思是……對不同的人,會產生不同的情感。我愛澤林,我曉得和劭恩比起來,他有許多性格上的缺點,好比他的忍耐度、他的不羈,他心中對女人的看法很大男人,雖然他一直以為自己喬裝得很好。

“說穿了,他男子氣概的外表底下,仍是個不夠成熟的大男孩。可是明知道這些缺點存在,我還是選擇了他,還是死心塌地愛上了他,因為我被他的那份野心所吸引,我想一直守候著這樣的他。

“至於劭恩給我的情感,無法掀起我心中的浪濤,它是那樣的平靜無波,就像山中湖一樣的沉謐。或許我和他的本質太接近了,我們若在一起,雖然不會讓彼此變壞,但也不可能讓彼此激進出絢麗的火花。”

低聲地笑著,美薔轉頭說:“算了,不要再說了,這種事再怎麼去分析也不會有用的。情感如果是分析就能得到結論,它就不叫‘情感’了。”

“真好。美薔姊姊不是那種討人厭的女人,會以自己的女性魅力當武器,玩弄兩個男人為你爭得頭破血流,然後再不斷哭訴著自己的無辜,讓男人們爭鬥到兩敗俱傷為止。”

敞開心懷,既然對方都這樣坦白,筱狐也決定老實地說出心聲。“坦白說,我一開始有點點以為,你會那麼做呢!”

美薔故作瞠怒地說:“好過分,原來你一直在偷偷觀察我們三個人啊!”

“呵呵,不要介意嘛!我這個小人已經知道錯了,你和劭恩哥一個君子、一個淑女,讓我汗顏不已啊!能夠接下這個任務,認識你們,也下枉我這一趟回臺灣了。”

“筱狐?你說什麼任務?”這回美薔是真的好奇了。

“啊!”糟糕,一不小心竟說溜了嘴,先轉移目標再說。“咦?我說了什麼嗎?呵呵呵,好慢喔,我們要不要上去看一下?”

“白筱狐,你從實招來,什麼任務啊?”

“……不說不行嗎?”

“不喜歡別人裝無辜,自己也不可以裝無辜喔,要不然你就是一百步笑人家五十步了。”

兩手一攤,筱狐只好說:“我招就是了。你不要用那麼可怕的表情瞪我嘛!”


和劭恩預測的情況所差無幾,澤林一開門就立刻要他滾出去。當然劭恩如果打算夾著尾巴逃跑,就不會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強硬地踏進澤林的屋子裏,此舉換得一個拳頭的招呼,而劭恩一抹去嘴巴上的血痕也跟著進入戰鬥狀態,接住了澤林襲來的第二個拳頭,並予以還擊。

一拳把澤林打出去,劭恩撞翻了餐桌椅,怒吼著:“你如果不聽我說,我就打到你沒力氣,乖乖聽我說為止!”

“呸!我懶得聽一個背叛朋友的傢伙說的廢話,要打就來,我怕你不成!”

再次撲上來的澤林,騎上了劭恩的身體,重重的拳頭打得劭恩胃腸都翻滾起來,要不是他抓到一個空檔,朝澤林的下巴揮出一個左勾拳,讓澤林重心不穩的往後倒去,恐怕他已經被打昏過去了。

情勢逆轉,這次換劭恩壓制住澤林,並且說:“你知道你現在做的蠢事叫什麼嗎?這就叫親痛仇快!弄不清楚狀況,一個人扮演什麼悲劇的英雄?告訴你,你想當英雄還早得很呢!”

“是啊,我是沒你那麼清高,能夠一邊扮演聖人,一邊還把朋友給出賣了!”一踹,他把劭恩踢開。

“沒有人出賣你,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在下一腳踢來之前,急速滾開,劭恩從地上爬起來,嚷著。

“你說我就信啊!”澤林再次揮舞著拳頭,攻擊。

迅速地偏頭一閃,轉個身把他摔出的劭恩說:“十年的友誼是假的嗎?你認為自己被載欺騙了十年,我還想你這十年來眼睛都長在哪裡了?我闕劭恩的人格徹底被你給侮辱了!”

雙眉憤怒地挑起,澤林抹著汗水,氣喘吁吁地道:“少羅唆,我就是氣你那種一根手指頭都不用動,不必努力,光靠運氣就可以和我相提並論的模樣,既然要把我當成對手,就更用心一點,隨隨便便就被你這種人超越,我才會一肚子狗X!”

“我什麼時候隨隨便便了?我也是在用我的方式努力,難道每個人都得像你一樣,朝權勢靠近才叫努力嗎?”同樣也在喘息的劭恩,和他一樣狼狽不堪,衣袖破綻開來,襯衫被扯掉了好幾顆鈕扣,但要命的是方才被打到的肚子痛死了。

“哈,你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你一直就很不屑於我的行為是嗎?你就是看不慣我升遷的法子,利用權力階級的能力替自己製造機會。可是那又怎麼樣?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我的戰鬥方式,我才不稀罕你欣不欣賞!”

澤林挺直了身子,遙遙相對地怒瞪著他。

“矛盾也不是你的專利,澤林。你說我不屑的行為?是啊,我是很不屑、非常下屑……所以只好不斷地告訴自己‘我不是你’、‘我永遠都無法達到你那樣的淩厲手腕’、‘我只能做我自己’,好讓自己釋懷。”

拍著胸脯,劭恩看著摯友苦笑地說:“這裏頭裝著的,不是什麼清高的玩意兒,充其量只是一顆因為知道自己的限度在哪裡,所以早早就放棄和你較量的膽小鬼的一顆心。就算看到了你抱著美薔,明明心痛得要死,還是鼓不起勇氣跟你競爭的膽小鬼。這樣的我,有資格批判你嗎?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澤林。”

“……那是你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澤林不以為然地說道。

劭恩一笑。“從以前你就喜歡這麼說,但除了自己以外,誰又有那個資格來判斷一個人的價值所在呢?”

“所以說……”澤林一翻白眼,大歎口氣,隨地一坐說:“罷了、罷了,每回和你討論起這種話題,就會覺得很蠢。明明一肚子火,也被你這副溫吞的臉給騙得氣消了。”

“喂,挑剔完個性,還要挑剔我的長相,就算自己長得帥一點,也別這麼臭屁好不好?”摸著臉頰,已經開始腫起了,劭恩慶倖自己的牙還全在。

澤林往後一躺,呈大字狀地癱著。“現在那張俊臉已經被你毀了一半,誰在臭屁啊,你這混帳傢伙。”

也效法他往地上一躺,劭恩哈哈大笑起來,說:“真是好久沒打架了,上一次我們打架是什麼時候啊?”

跟著哈哈大笑的澤林說:“是你為了掩護一名打輸球的學弟,讓我狠狠地打上一拳,結果就演變成我們兩個互毆的那一回吧。”

“我想起來了……啊!你那時還欠我三罐賠罪的啤酒吧!”

“笨蛋,我早還了。”隨手抄起一隻抱枕扔向他。

接住枕頭,劭恩狐疑地說:“我怎麼不記得?”

“那是你記憶老化了,和你那沒什麼力氣的拳頭一樣,軟趴趴的。”嘲諷地勾起一邊唇角,澤林挑釁地說。

“還想再吃一次我軟趴趴的拳頭嗎?”他威脅地揮舉起手。

澤林摸摸鼻子,換了話題說:“你要是早知道企劃案出了問題,幹麼不跟我招呼一聲?難道你不曉得我在這企劃上投注多少心力?”

“你是被我們室長氣昏頭,也沒好好細看。我們室長拿去呈給上頭的報告,根本是不完全的。我才做到一半,根本算不上正確的結論。雖有導致虧損的可能,可是根據預測值,要做修正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後來看過一遍那份報告,除了引用我所分析的資料以外,其餘的結論都是我們室長畫蛇添足加上去的。”總算能導入主題,劭恩立刻解釋說。

“什麼?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完全栽在那個無能花瓶的手上?”

“我得承認沒有保管好資料也是我的疏失,我沒想到室長竟會趁我還沒上班,任意翻動我的檔案與桌面。”

“可惡,那傢伙,我非得扒下他一層皮不可。”翻身爬起,澤林咬牙切齒地怒道。

“算我一份,這次的事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我已經把新企劃案的MD帶過來了。怎麼樣?讓我們兩人聯手還以顏色吧?”

澤林頓了頓,搔搔頭,看來此次的事自己不僅錯怪劭恩,而且一部分也是因為他過度高傲的自尊,遮蔽住雙眼,才會無法看清真相。以前他認為男人沒有自尊,就像戰士沒有戰袍,卻沒想過沉重的甲胄也意味著戰士喪失靈活的一面。該死,他這樣和故步自封的笨老頭子們有什麼兩樣?

“抱歉了,劭恩,這一回的事……”

“三罐啤酒再加三罐。”溫和地一笑,劭恩截斷他的話尾。

“你這傢伙──”本想說說他人好也該有個限度,竟然只要求他六罐啤酒。不過最後澤林還是聳了聳肩,這麼多年下來,他既沒辦法改變得了劭恩,而劭恩也不曾企圖改變過他什麼,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吧!

“直接說六罐就算了,幹麼說什麼多加三罐。”話鋒一轉,澤林納悶地挑起眉毛。

“三罐是這次的,另外三罐就是你企圖蒙混我說你還了的那三罐。我記憶可好得很,一點也沒老化,你再耍賴的話,我可要加算利息喔。”

澤林咋了咋舌。“知道了,六罐就六罐吧!”


恢復友誼的兩個男人,熱烈地討論著“絕地大反撲”的計畫,差點就忘記在樓下停車場中奉命等候的兩位姑娘家。等劭恩記起,急急忙忙地跑到樓下的時候,他們眼中看到的是等得不耐煩,索性靠在樓梯邊,相互倚偎而睡著的兩位睡美人。

於是澤林攔腰抱起了美薔,劭恩則抱起了筱狐,搭上電梯。

迷迷糊糊當中,筱狐感到地面的晃動,微微睜開雙眼。“闕……劭恩?”

“事情已經都過去了,累的話,你就繼續睡吧。”劭恩覺得她那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十分討喜,就像是妹妹般地教人不禁想憐惜疼愛。

“呼哈……”她打著舉世罕見的大呵欠,筱狐懶懶地合上眼睛說:“那你們和好了嗎?”

“托你的福,暴風雨已經過去,現在只等烏雲散開。”

半陷入睡夢中,她喃喃地說著:“男人們都好狡猾小氣……這種有趣的場面卻不讓女人看……”

“小傻瓜,你不知道嗎?男人都是膽小的動物,要讓女人看見自己遜斃的一面,萬一讓女人對自己幻滅,還有誰來愛我們呢?所以我們是不會自暴其短的。”雖然知道睡意深濃的她不見得聽得到,劭恩還是笑著回道。

“……真不公平……”發出最後的抗議,呼呼的鼾聲跟著響起。

“呵呵,這小鬼頭還挺有意思的。”一旁同樣抱著戀人的澤林,輕聲地揶揄說:“如果男人都想充當女人眼中的英雄,那麼女人們不知道想當男人心目中的什麼呢?”

“……禮物吧。”

“嗯?”

劭恩望著懷中人兒甜美的睡臉,微笑地說:“也許每一位佳人都是男人心中上天所賜與的禮物,不知何時、不知何地,忽然間翩然降臨到你的生命中。”

“你還真夠詩情畫意的,這種肉麻的話我是說不出來的。”

懷抱著這來路不明的“禮物”,劭恩苦笑著。“我不知道這份禮物價值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等我放下她的時候,這雙手臂也會麻痺到不能動彈了。”

揉著眼睛,再次醒來,筱狐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陌生的寢室中。

“啊,醒了嗎?”

恰巧此時,門被打開,美薔走進來說:“已經晚上六點,我正在想你也應該肚子餓了,快點出來吧,我已經準備好晚餐了。”

“六點?我睡了那麼久?結果到底怎麼樣了?他們……”

美薔微笑地說:“那兩個人的臉都傷痕累累,精彩無比。不過沒受什麼大傷,現在已經恢復從前的模樣,興致勃勃地研究著要怎麼對付公司裏的敵人呢!唉,看他們那樣子,我真後悔自己替他們擔心,還害我掉了那麼多的淚水,真是兩個可惡的傢伙!”

看得出兩個大男人的友誼恢復,比誰都高興的是美薔,因此筱狐故意糗她說:“小心點喔,說不定哪天你會發現他們兩人變成同性戀,把你拋棄,沉浸在卿卿我我的二人世界中。”

“唉呀,你說這是什麼話,難道擔心這一點的人只有我嗎?”美薔也不甘示弱地,一點筱狐的鼻端說。“你如果肯無條件把劭恩送給澤林,那我還有什麼好抗議的呢?嘻嘻。”

“啊!誰、誰管他們要不要做同性戀啊!”鼓起雙頰,遮掩羞澀的模樣。

“嘻、嘻、嘻……”美薔瞟她一眼。“聽說人在口是心非的時候,心跳都會特別快,要不要讓我確認一下你到底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呢?”

筱狐跳下床。“我不理你了,我要去吃飯!”

“也不用這樣落荒而逃吧?”在她身後,美薔逗著說。

講到“逃”這個字眼,筱狐猛然想起重要的叮嚀,回過頭對她說:“關於我的身份的事,你跟劭恩哥怎麼說的?”

美薔走到她身邊,對她眨眨眼。“放心,我什麼也沒說。不論是你真實的身份,以及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這是做人的分寸,該我出頭的地方我就出頭,而很顯然地這件事我沒有出頭的必要。”

“謝謝你,美薔姊姊,我愛死你了。”撲上去,抱住,撒嬌。

“哇!”

從起居室那頭聽見慘叫的澤林,迅速跑過來一看,這還得了,美薔被筱狐抱得死緊,當下一陣咆哮如雷轟下。“喂,小鬼頭,你不要纏著我未來的老婆,快點給我分開、分開!”

“小氣笨大叔,我幹麼要聽你的,哈哈。”

“好啊,我今天非打扁你的屁股,你不要給我跑!”假戲假做的,澤林卷起了袖子。

“救命啊!殺人嘍!”

跑給他追的筱狐,嘻嘻哈哈地躲到劭恩的背後,然後是美薔,總之這頓吃飯前的短暫運動,暫時讓眾人忘記“復仇”二字,放鬆在毫無意義的嬉笑怒駡中。

飯後……

“我也來幫忙吧?”筱狐得知他們兩人的計畫,興致高昂地說。

澤林搖頭。“拒絕,這兒沒有小孩子插手的地方。”

“誰是小孩子啊!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哈……”差一點就把自己母校名稱給說出口的筱狐,連忙急轉彎地說:“哈一口氣就能說出許多你們想都想不到的精妙點子。好比把那個臭分析室長綁起來,拍他的裸照,威脅他;要不就是去跟蹤他,捉他的小辮子;再不然就設計仙人跳,讓他賠光了所有家產……”

“怎麼不管哪個點子,聽起來不僅不精妙,而且還很卑鄙無恥呢?”澤林冷笑著說。“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下入流的癟三了?需要弄髒自己的手才能完成這種程度的‘報復’,那也不叫報復,只是在和對方比骯髒而已。”

呃……她是沒想那麼多,可是這些行為不都是肥皂劇中常見的手段嗎?

“筱狐,我們的主要目的並不在於如何對付室長,而是要證明澤林被撤換下來的決策是錯誤的。當然室長也不可原諒,但即使不採用你的點子,我想以他的那種作風,遲早會自取滅亡的。最好的情況,就是我們在奪回澤林的企劃案同時,能順便加速他的滅亡,那就更完美無比。”

一語道畢,筱狐在劭恩那雙欺人的和煦眼瞳中,發現尖銳的殺氣,才頓悟有一種人的怒火不見得是“熱熱的”燃燒,而是在冰點底下發著駭人的青焰。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插手就是。”

筱狐嘴巴上這麼說,但其實心中有另外的打算,她笑著。“反正我時間多得是,就讓我看看你們要怎麼完成這次重大的反攻嘍!”

順便也替自己爭取到繼續留宿在闕劭恩家中的好理由。

讀出她的弦外之音,先是睜大眼的他,接著重重地歎口氣,說:“老天爺還真送了個棘手的禮物給我。”

“哈哈哈,你就認命吧!誰叫你當初沒退貨,已經來不及了。”澤林對好友的處境雖感同情,但也不乏幸災樂禍之心。

“什麼禮物?什麼退貨?你們倆在打什麼啞謎?”美薔好奇地輪流看著他們。

兩個男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由澤林回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討厭,又是什麼男人的秘密啊?你們這兩個‘兄弟淘’!美薔姊,我們不要理他們,我們做一國的!”抱著美薔,筱狐氣憤萬千地噘起嘴嚷嚷。

日後想起這一幕,必會牢牢憶起此刻的快樂,但現在他們四個人還不知道,分別的時刻已經來到。


一個星期後,西裝筆挺、意氣風發,重新找回自信與驕傲的范澤林,與穿著筱狐替他挑的素雅西裝,襯托出些許幹練氣質,難得在眉宇間凝聚著氣勢氣息的闕劭恩,兩人並肩走在通往總經理辦公室的路上,引起公司裏的陣陣騷動。

“什麼、什麼?那兩人殺氣騰騰的樣子,打算要做什麼啊?”

“聽說和分析室長與執行董事有關耶!”

“終於要開戰了嗎?範副理也就算了,怎麼連溫和派的闕副室長也一副威力四射的樣子?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有魄力,以前都沒有發現他也是挺帥的。”

“總之,一定有場好戲要上演了。”

無視於周遭的議論紛紛,兩人進入總經理室。

“你們說有事要見我?”

“是,總經理。這個請你過目。”

遞上厚厚一疊的企劃書,劭恩在上頭放了兩個白色信封。

“這是什麼?”

“新通路的企劃案革新版。我事先聲明,這次的分析是由我全權處理,至於企劃的再調整則是由範副理所做的。我們兩人賭上自己的飯碗,也要請總經理考慮由范副理再次主導並執行這個企劃案。所以我們的辭呈也一併附上。”

“什……”總經理眉頭一皺,迅速地拿起兩封信,抽出來一看。“你們這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讓企劃照你們的意思進行,就打算離職嗎?你們兩個,以為自己是誰?本公司難道會少了一、兩個人就倒閉嗎?竟用這種手段!”

“報告總經理,如果公司對待員工的態度是,任由上司的一己之見便任意扼殺人才,那麼我們也不想繼續為這樣的公司效力。相對的,在您覺得我們的行為冒犯您之前,您能否先過目一下這份企劃書,如此關於這個企劃以及上次被指為‘遮蔽事實’的範副理,所承受的……不名譽誣陷,將會得到明證。”

陳總經理眯起眼睛,雖然范澤林是他的手下大將,上次的事他後來也覺得判斷過快,但眼前若讓兩名年輕人恣意妄為,那麼他總經理的顏面又要擺到哪裡去?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絕對不能讓兩名年輕人太過囂張。

“好,既然你們說得這麼肯定,那我就成全你們。這辭呈先放在這兒,你們回工作崗位去,等著接人事室的公文。”故意不說清楚要他們走或留,陳總經理還在猶豫著一口氣失去兩位人才的危險性。

“是。”

兩人一點頭,正想離開時……

“爺爺,看樣子我們趕上了。”

辦公室門突然被打開,一老一少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闖了進來。

“你們是誰,怎麼可以跑到我的……”

“筱狐?”劭恩驚訝地張大嘴,她跑來做什麼?

“區區一個分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難道是什麼國防重地,不許人進出的嗎?還是說,陳總經理已經忘記我的臉孔,不記得自己是在誰的手下工作的?”筱狐身旁的白髮老人,重重地以拐杖一擊,嚴厲地說道。

“您是……會……會長?!”

S集團名譽會長,現年七十歲的白念國,出人意表的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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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1 00:21: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幾天前,當筱狐得知他們所進行的計畫內容時,曾經提出一個問題問他們倆。“要是總經理是黑白不分的人,真的二話不說叫你們走路的話,你們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這樣子別說是要報復,就連讓對方吃X都辦不到。”

“如果真是如此,我們倆對公司的忠誠也宣告消失,趁此機會告別制度不良、上司又愚蠢的公司,找別的路發展,總比繼續留在這種地方浪費自己的才幹要好得多吧!”范澤林如是回答。

筱狐不意外個性剛烈的他會這麼說,可是……“你也這麼認為嗎?劭恩哥。”

當時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分析報告的劭恩,抬起頭來說:“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採用這樣激烈的方式,但不這麼做,恐怕這次提出的企劃書會被冰凍起來吧!有了上次的教訓,上層的人對澤林的能力產生多少懷疑我不知道,但如果往後我和澤林所提出來的東西,不斷地受到質疑而被忽略的話,我們兩個對公司再也不會有任何特殊的貢獻,頂多靠著年資,成為乾領薪水的廢物罷了。”

劭恩少見的激進的發言,讓筱狐更清楚地知道,想要勸阻他們是不可能的。

“與其在公司沒有前途,不如選擇離開嗎?”

“就是這麼回事。”

討論劃上休止符,他們埋頭於企劃書中,而筱狐則心情沉重地,默默回到自己房間。起初她真的是不打算插手的,可是眼看著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也不能再坐視不管了。畢竟自己身為S集團名譽會長的孫女,同時也是預計在明年哈佛企管系畢業後進入S集團工作的儲備接班人,就她的立場而言,失去兩名不可多得的人才,將對公司的未來造成令人遺憾的損失。

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唯一讓她擔憂的是別的事。

也許劭恩會非常生氣吧?原本事情順利的話,是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讓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得知我的身份。

現在逼不得已要這麼做,我別無選擇……

“爺爺常說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她打開電腦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出去,在闕劭恩與范澤林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埋下一顆棋子。

要是劭恩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到最後能夠不因為她的背景而排斥她的話,她當然會萬分高興,只是……筱狐比誰都清楚,“接班人”這個沉重的光環一旦套上自己的頭頂,大概沒有男人會忽視得了它的存在。

就不知道,劭恩是會被光環吸引,或是被光環嚇跑……


“會……會長?您怎麼會……”

陳總經理臉色蒼白,趕緊從座位上起身。“來,您請這邊坐。”

坐到總經理讓出的位子上,白念國淡淡地說:“分公司的一點小事務,我是懶得插手去管的。不過我從筱狐口中聽到一件有趣的事。筱狐,你過來,這位元是陳總經理,認識一下。陳總經理,我的孫女兒你應該是初次見面吧!”

“是,您好,白大小姐。”

老人家閃動著精明的目光,巡過劭恩與澤林吃驚的臉孔後,拍拍筱狐的手說:“來,把你告訴爺爺的事,再一次說給陳總經理聽。”

“是,爺爺。”

筱狐先從源頭說起。“陳總經理似乎忘記本公司創辦人所秉持的宗旨,也是我們的社訓,那就是:‘理念要合乎人性,企劃求新穎,行動要求正確迅速。’首先,在企劃遭受挫折時,沒有詳加調查就把負責企劃案的員工撇下。再者,企劃即使遇上困難,也該尋找修正方案,而不是放棄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礎……”

條理分明、侃侃而談的筱狐,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望著她的劭恩更是難掩心中的錯愕。為什麼堂堂S集團名譽會長的孫女兒要假稱什麼白狐報恩混到自己的身邊,並闖入他的生活中?

雖然一開始他就不曾相信過她的那套說辭,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與自己生活了將近十天的美少女,不僅不是什麼離家出走的落難兒,還是生下來就銜著金湯匙的天之驕女!他們之間的背景差距,可說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而且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才對啊!

所有的關鍵,莫非是在“報恩”兩字?

“……綜合以上,我所做的結論是:陳總經理有可能為了掩蓋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以部屬的前途作為踏腳石。這對本公司而言是不可允許的錯誤,不能因為你個人的私心,而使得公司損失人才。而我也擔憂範副理與闕副室長的離開只是開始,往後不知會有多少人才就這樣被犧牲掉了。長期下去,無形流失許多人才資產,對S集團絕非好事。”說完後,筱狐淡淡地一點頭,站到爺爺身後。

“會長,這並不是實情,我怎麼會拿部屬當犧牲品呢!”一邊擦著汗水,一邊偷偷用眼睛瞄著那兩人,陳總經理咳了咳說:“我雖然收下他們的辭呈,但這只是暫時性的,等我看過企劃案後,就會把辭呈還給他們。假使這份企劃比上一次的更傑出,那麼我當然會採用它!您放心!”

“喔,那麼說是你誤會了陳總經理呢,筱狐。”老人家笑著把問題丟給孫女兒。

“是,筱狐願為自己的魯莽道歉。”頑皮的面孔一旦卸下,雖然年方二十,已頗有精明女繼承人風範的她,那進退有據的教養,的確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會有的。

“好吧,那麼陳總經理,我相信你一定會公平公正的處理這樁事。就像你方才聽到我孫女兒的分析,要是集團中有人為了一己之私而想把部下當成犧牲品,我這個老人家雖然已經退居為名譽會長,還是會跳出來為保護本集團的‘人才資產’而奮鬥的,知道嗎?”

“是,屬下知道。”

老人家緩緩地起身,在筱狐的陪伴下要走出辦公室之前,回頭對劭恩與澤林說:“你們兩個,今天晚上有事嗎?”

突兀地被問話的兩人,先是相視一眼,接著搖頭說:“不,沒有事。”

“很好。我在X華飯店的總統套房等你們,下班後就過來。”也不等他們回答,老人家帶著筱狐逕自離開。

跟著離開總經理辦公室的他們,一時間都還沉浸在整件事急遽變化所帶來釣驚訝,以及僥倖保住工作的放鬆感中。

“連問都不問咱們去不去的態度就是在暗示……我們沒有拒絕邀請的權利……嗎?”

澤林從震驚中回過神,馬上低聲地說:“劭恩,筱狐是S集團的女繼承人,你居然連說都沒有說一聲,這太過分了吧?我還連連罵了她好幾次臭小鬼啊!”

“……我也是直到剛剛才知道的。”

劭恩的心情比澤林還要紊亂,在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中,他以為自己和筱狐建立了某種不知該何以名之的情感,但如今他不得不懷疑這全是錯覺──就像海市蜃樓消失在太陽底下般,全被蒸發了。

被人欺騙的憤怒,他不是沒有,可是被她欺騙的悲哀,卻更加龐大。這讓劭恩更無法釋懷,自己平日能輕易原諒許多人,為何現在卻有種自己無法原諒筱狐的感覺呢?

他真正生氣的到底是哪一點,是筱狐的隱瞞真實身份,或是筱狐對他的不誠實?前者的苦衷,他能理解,畢竟S集團的孫女兒,這樣令人垂涎的身份,沒有哪個人會傻傻地暴露出來。至於後者……他忍不住懷疑:有那麼多的機會她可以說,可她卻始終不說,一定是認定他會覬覦她的身家財產吧?

真不舒服,這種心境……

劭恩搖了搖頭,決定不要這麼快就下定論,在還沒有聽到筱狐的解釋前,這樣單方面的責怪她,不是件公平的事。

“怎麼辦?晚上……”

“你不是說了嗎?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利。”劭恩早已經打定主意,要前去一探究竟。

“這是所謂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但我有預感,會長大人想見的主角應該不是我才對。無妨,我就跟著去湊湊熱鬧也好,可惜美薔沒受到邀請,要不這場戲我會看得更舒服,因為旁邊就有個現成的解說員了。”

沒心情回應范澤林的取笑,劭恩一聲不吭地回去上班。


說起白念國這號人物,除了頭街上是人人稱羨的S集團名譽會長以外,在美國的企業界也是知名的傳奇人物。他的奮鬥史曾經由知名的經濟雜誌刊登,並集結出書。裏面述說著一名貧窮的十五歲中國少年,輾轉偷渡到美國後,在身無分文的困境中,奮鬥成為擁有數十億資產的大企業家的故事。

有人說他靠的是妻子的娘家才有今天的成就。但誰也不能否認,當初他從一間小小電器行的入贅女婿一路奮鬥,直到建立今日S集團如此龐大的事業規模的天大功勞是屬於他自己的。

要是有人形容白念國的一生是幸運的累積,那麼最佳的反駁句子就是:“交給你同樣的一間電器行,你也有辦法靠幸運把它發展成資產數十億的企業集團嗎?”

羨慕與嫉妒的言語,對於成功者來說,不過是些無聊的東西。

劭恩在親身和白念國面對面時,更能感受到在這老人一雙看盡滄桑仍然生氣勃勃的銳眼後,藏匿著何等高明的智慧。

“年輕人,你一定有很多事想問我,是不是?”悠閒地躺靠在沙發上,白念國笑嘻嘻地說。“沒關係,不需要拘束,你們都坐下來吧。要喝茶或是咖啡?”

“不……都可以。”原想拒絕的劭恩,最後決定順從對方的好意,相信一場長談是免不了的,還是喝點東西好了。

“筱狐,叫他們泡兩杯咖啡過來。”

從劭恩和澤林進到套房後,一直坐在離接待沙發最遙遠的餐廳內,翻閱著雜誌的她,大聲地回說:“不要,爺爺自己去叫。”

“這丫頭。”白念國歎了口氣。“居然跟我鬧起脾氣了。有求於我的時候,寫別信要求我到臺灣來幫她忙。現在我真的來了,她又氣我害得她露出狐狸尾巴,難道這也是我的不對嗎?喂,寶貝丫頭你要氣到什麼時候啊!”

無論平常在外人面前是如何可怕、威嚴的老人,在自己親愛的孫女兒面前,永遠是溺愛孫女的傻爺爺。此刻,劭恩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

他抬起頭,隔著一段距離和筱狐四目相對。

而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迅速地轉開,顯而易見是在逃避著他。劭恩嚼著口中的苦澀,提醒自己──他們倆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在揭穿掩蓋真相的薄紗後,彼此間的緣分也就散去了。

只是這複雜的心境,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解釋呢?

“那麼,讓我們言歸正傳吧。”老人家自己撥電話這人送來咖啡後,握著拐杖,微笑地坐入沙發椅中,說道:“我在你們來之前,已經看過那份新企劃書的副本,觀點、模式都很新穎,看得出你們在上頭所下的苦心。還有,你叫范澤林是吧?能把我們S集團目前所面臨的最大危機就是通路這點找出來,並提出補強建議,這一點讓我非常的滿意。”

“謝謝會長的誇讚,屬下只是不想當個‘薪水強盜’而已。”面對著外表宛如慈祥老者,實際上卻是腳一蹬就能撼動全球經濟的老怪物,澤林照舊面不改色、談笑風生,由這點就足以證明他的氣魄。

“呵呵,薪水強盜是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用語還真新鮮,不過說得也沒錯,假如光領薪水不做事,那和小偷強盜又有什麼不一樣呢?”會長點點頭說。“像你這種人才,正是本集團所需要的。怎麼樣?臺灣分公司的環境你滿意嗎,想不想到總公司發揮一下你的本事?”

“我?到總公司?”澤林正色詢問。

“這也不見得是高升,總公司有總公司的問題,那兒彙聚了本集團全球五十個營業區域、百來個子公司的菁英,競爭激烈的程度不是待在臺灣這裏的分公司的你所能想像的。如果你無法表現出相對的水準,馬上就會被擠到競爭圈子之外,一輩子在總公司內扮演他人的配角,或者是那種替人抬轎的小員工罷了。”

“我范澤林豈是個甘於屈居配角地位的人?”

老人抬高花白的眉。“那你是要拒絕我的提議嘍?”

機會稽縱即逝,這道理,只要是曾經處於競爭激流中的人都明白。逆流而上的蛙魚們,哪一條不是為了奪得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向激流挑戰。

“不。我要去,總公司是怎麼樣的龍潭虎穴,就讓我親眼去見識一不好了。”

白念國欣賞地笑著說:“你到那裏去不會享有什麼特殊的待遇,就算你是我親自挑選送到美國去的人才,也一樣要從那邊的基層做起。或許連你現在的職位階級都不到喔!”

“我很想說那樣也沒關係,可是……薪水要減少的話,我可不幹。”澤林討價還價地說。

“你這小子也挺精明的。好吧,只要你不在乎職位,薪水絕不會比現在少。”

“多謝會長。”澤林高興之餘,停頓一下,轉而問道:“請問,您的邀約對像只針對我嗎?這個企劃案是我和劭恩一起……”

會長舉起手制止澤林接下來的問題,說:“我知道,可是這個提議我只針對你。”

“為什麼?論才幹,劭恩絕對不輸給我的!”

“呵呵,你們之間堅定的友誼我從筱狐那兒聽說了,不過也真是少見。照理說像你們現在的年齡,正是彼此較勁最激烈的時期吧?如果連‘對手’的升遷也要一併考慮的話,你未來在美國的路可不好走。”

“我要說的是……”澤林還想抗議,卻被劭恩給攔了下來。

“沒關係的,澤林,會長之所以只針對你提出這份邀請,是因為他也一定很清楚我是不會接受的。”

劭恩平靜地望著白髮蒼蒼的老人說:“我今天來,一是想謝謝會長今天的出面支持。雖然我們都有心理準備,明白也許會丟了工作,不過因為您的出面而讓事情迅速解決,我非常感謝您。至於第二件,我想請會長告訴我,您和我的過去有什麼關聯嗎?筱……不,白小姐到我家來這件事應當不是偶然,而且是受了您的指示吧?’

摸了摸嘴巴上的鬍子,白念國凝視著眼前的年輕人,沉吟片刻。“你和他的確是有血緣關係的祖孫啊。這樣子聽你說話,我感覺好像又看到他復活過來,也又重新回到年輕的歲月了呢,呵呵。”

“他?”

“當然就是你的祖父,闕迎安了。”

祖父?劭恩印象中並沒有這號人物存在,當然有父母就一定有祖父母,可是祖母隻身從戰亂的內陸逃亡到臺灣之後,從未提起過祖父的事,據說是因為在內亂中失去音訊,恐怕早已戰死了。可是,現在竟從意想不到的人口中,重新聽到這個名字,劭恩實在掩不住心中的訝異。

白念國暫且放下這個話題,轉頭告訴澤林說:“我不是偏見地認定闕劭恩這個人無法在美國生存而不給予他機會,相反地,我也高度肯定他的工作能力,如果他能加入總公司的團隊也絕對是一大助力。不過我要是因為自己欣賞便一口氣調走兩名大將,臺灣分公司可能也會陷入困境吧!”

“您的意思是說,我離開企劃部不會影響企劃部的營運,而劭恩離開卻會造成分析部門的瓦解嗎?”

“一個公司的企劃部裏人才濟濟,是因為要推動公司前進,不能只靠一股薄弱的力量。因此公司在徵召新生力軍時,企劃人才再多也不嫌多,但分析部門只要有少數菁英就夠了。特別是現在臺灣分公司的情況你也很清楚,再過不久,將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我在這種時機把身為副室長的闕劭恩帶走,那麼臺灣分公司的分析部門要靠誰支撐呢?”

“您的意思是,要叫室長辭職?”澤林的忿忿不平已經消失,會長的考量是正確的,沒有他反駁的餘地。

“辭職也好、調離也罷,我看不出來分析室裏有必要留著這種人。”揮揮手,白念國不想浪費時間去討論一個無能之人的前途。“公事就說到此為止,接下來我想和闕劭恩談論私事,你就先離開吧。”

去,這只老狐狸。澤林以為自己能有機會看場好戲,可惜老人家的防線還設得真牢。算了,也只好等劭恩和他談完後,再從劭恩口中問出真相了。

“是,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澤林拍了拍劭恩的肩膀,給他一點精神上的支持後,離開了套房。其實現在他也有非去做不可的事情等著他。澤林心想:不曉得美薔知道自己答應會長的邀約前去美國,會有什麼反應?

望著手指上所戴的戒指,他祈禱美薔會願意放下一切,陪著他到美國去闖天下。


“那是內亂末期的事了。”

在澤林離開後,白念國、筱狐和劭恩分別坐在餐桌的一端,享用著專屬廚師在面前當場烹調的鐵板燒的同時,手握著一杯紅酒,老人家感慨萬千地說起當年的回憶。

“……奇妙的機緣讓我和你祖父相識後,就像對難兄難弟一樣,在戰火中相互扶持。當時你祖父手下的士兵多半都戰死了,我們倆就靠著他的槍法、我的騙術,從前線一直逃亡到了稍微遠離戰火的地方。”

劭恩聽在耳中,並沒有勾起自己對祖父的思念之情,反而像是隔著電視螢幕觀看戰爭片一般,沒什麼真實的感受。雖然說是他的子孫,但從未見過面也未曾被他抱在懷中,要說會立刻浮現什麼情感也太矯情了些。

“你的祖父是個正直的男人,很多人在戰場上都失去了這樣的善良個性,畢竟在生死關頭,誰還能顧及所謂的正義。可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拋棄過他身為人的尊嚴,絕不做欺負弱者、奪取他們的財物好維持自己生命的行徑。甚至,還反過來保護我這個弱小的傢伙。那年我才十二歲就被逼得上戰場,還不曉得人生的溫暖就被迫要在殺人與被殺之間作抉擇。不想死,就得盡一切努力活下去……”

搖了搖頭,白念國自嘲地笑說:“可是要不是有過那樣的經歷,也不會有今天的我了。”

“會長,祖父和你的交情如何,或你們有過什麼樣的過去,在我聽了這些之後還是不能解答困惑。你和……白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呃,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劭恩在看老人的同時,也看了一眼同桌的筱狐,可惜的是她依然保持沉默,以及回避的態度。

“嗯,其實是你的祖父救了我的命,年輕人。”白念國放下紅酒杯,雙手交握地放在桌上說。“在我們打算越過封鎖線,從香港搭船離開的時候,當時屬於外國殖民地的香港政府提高了邊境的戒備,想要通過層層的封鎖線是件非常困難的事。而且,就算混入了那兒,還要想辦法搭上船才行。結果當時我就想到一個法子,從內陸的小漁港偷了艘船,想要藉著夜色航行混入香港。前半段進行得很順利,可是我們都沒發現偷到手的那條船竟然在船底有個裂縫,所以才航行不到三小時就開始進水、往下沉……”

眯起眼睛,白念國猶記得當時的處境危急,不會游泳的他差一點就要溺死了,可是卻有一雙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衣領,努力地帶著他往前劃行。闕迎安如果不浪費力氣帶著他游泳,也許就不至於在那一夜喪生吧!

“就在我們絕望地以為永遠無法抵達岸邊的時候,我們在海上看到了燈火。那是一艘正要前往東海的美國偵艘艦,對方發現了我們,派出小艇要救我們上船之際,你的祖父闕迎安卻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與耗力過度,在我們要被拉上小艇的那一刻……”

說到這兒,白念國哽咽得無法再言語。他永遠也忘不掉那雙把自己推上小艇,卻不再有力氣攀爬上船而往下沉沒的手。自己在當時也處於半昏迷的狀態,直到在艦艇上醒來,得知美軍救上他之後,雖然有派人下水試圖把另一個人也拉上來,可惜洶湧的波濤於數十秒鐘內便把人捲入海裏,因此也使得他們無功而返。

“我的這條命,是你的祖父犧牲自己換來的。”老人家流下了等待五十多年終於能在後人面前懺悔的淚,低下深自懊惱的頭,向劭恩鞠躬說:“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失去了祖父。”

劭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責怪對方又有什麼用處?那喚不回已經逝去的人,也彌補不了祖母辛勞的一生。而且,劭恩並不認為祖父那麼做是錯的,換個角度而言,要是祖父見死不救地回到妻兒身邊,祖父的一生難道就會過得快樂嗎?

“會長,請您不要太難過了。”

選擇寬容地安慰他,劭恩說:“我想天底下如果有人有資格怪你,那也不是我。祖父自己選擇了他的人生,他盡了最大努力要活下來,只是運氣不好沒有辦法達到,這不是誰的錯,真要怪誰不好,那也要怪發起戰爭的人。”

“你肯原諒我?”

“您不是善用了祖父為您爭取到的命,好好地活過這一生?看到您把日子過得這麼精彩,我想祖父在天之靈也心滿意足了。所以,過去的事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老人家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露出笑容說:“你這孩子雖然沒有你祖父的教誨,倒是遺傳到他的正直與善良。起初,我還真擔心闕迎安的子孫會是什麼模樣?因為擔心,甚至不敢先把自己的身份表明,非常抱歉。”

“您是指關於‘報恩’的事嗎?”

“噯。”點頭,白念國看向筱狐說:“為了這一點,我孫女兒都快跟我翻臉了。她嫌我卑鄙、膽小、狡猾,因為害怕你的反應,沒勇氣直接道歉,居然要她隱藏身份來報恩。可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劭恩,你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你應該能體會,一個老人家實在承擔不起被故友的子孫當面責駡的痛苦啊。”

搖著頭,老人再度推翻自己的話,說:“不,應該是我不想看到這種場面,和我故友有著相似的一張臉孔的人,要是這樣罵我,我連苟且偷生的勇氣都會失去。我從來都不是靠‘光明正大’而站在世界的頂端,現在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卑怯了。”

這個理由,劭恩可以接受,但應該還有些老人沒有說出來的理由吧!劭恩敏感地察覺到,並且主動地說:“您也是擔心,因為我在S集團工作,而會影響您身為集團領導者的立場,是不是?”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坦承地點頭,老人歎息地說:“我花近半生的時間在找尋故友的子孫,卻沒想到追查到最後,上天和我開的玩笑是這麼的大。知道你在S集團中工作,我真是嚇了一跳啊。報告書送到我面前時,我一直希望那不是真的呢!”

劭恩知道老人的顧慮,如果以故友之子的姿態去要脅他,他恐怕不能、也無法拒絕自己的獅子大開口。所以老人家擔心的是他會藉此機會一步登天?

“我並不怕你跟我要求錢財,再多的財富我給你就是。可是S集團我不能給你,那不是我私人的財產。當我把它一手拉拔長大的時候,它就是具有自我生命的東西了,於公於私我都不能讓人危害到它。為此,我必須防範任何有可能發生的禍端。”

也就是我嗎?任意被人懷疑,固然不愉快,但老人家此刻的坦白,多少能增加讓劭恩原諒他的理由。

“當我在聽到筱狐說,你所要求的願望只是幫你修好一座鐘的時候,我再次重省,瞭解到我這顆心的污穢。我這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態實在不可取,所以說……今天這趟來臺灣,我決定把選擇的權利再次交給你,年輕人。”白念國拾起頭,認真地望著他。

“你希望我用什麼方式報恩,儘管開口吧!這一回你不再是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的了。你知道我有多少財富,也知道我手中握有多大的權力,你可以儘管開口跟我要求。這是你一步登天的機會,我把這決定都交給你了。”

一瞬間,劭恩懷疑這是否是上天要給他的誘惑。

數不盡的錢財堆積在面前,S集團中呼風喚雨的權力也放在這張桌上,只要他伸出手去,那一切就是他的了。

闕劭恩,你怎麼決定呢?

他自問,而答案也很輕易地就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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