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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 -【相知那個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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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6:0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天下最難保密的地方,就數新聞業;就算NOW!是綜合性雜誌,牧洛亭經營有術,也逃不過這一行內幕八卦橫行的生態。

    這期情人節大刊居然由牧大親自主舵,最勁爆的是新來的兩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軍,讓眾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來頭的吧?”

    “那個大美女公關還算有點名目,不過是業界新人;那個小弟……聽說得過獎,不過資歷更淺,年輕嘛。”

    “美不美什麼的,牧大無感啦!這誰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門,都進不了我們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沒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不過有點奇怪……”

    “什麼?”

    “那個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聽過他講話?我都沒聽過。”

    有人附議:“對!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還好,一開口就更怪。”

    “誰啊?”有人插花太晚沒聽到。

    “那個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戰暴龍那一個。”

    牧洛亭走到轉角後邊,突然煞車。

    “就是那個不講話的插畫美少年?”新來的輕笑,“遠看還不覺得,但如果湊近看他,就會發現他很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說話……雖然小我很多,但滿可愛的,我當然想認識一下。”

    一陣笑聲,好幾隻手拍打在她肩頭上。“你這個師奶級的,怎麼可以調戲良家小弟!”

    “人家當然也要打聽八卦!我問他:‘你姊跟牧大好像常開會哦?他們以前就認識嗎?’”

    “那他說什麼?”

    “他居然說:‘不要吃太飽。’什麼跟什麼!”

    牧洛亭差點笑出聲,趕忙收住氣。

    “是很怪!現在想起來,我上次問他幾歲,想到底是幾年級的學生,他卻跟我說:‘看不出來就好。’什麼意思啊?”

    因為我們總是用年齡來看人,不管是被看成太小或太老,總沒個是處看不出來的話,那不是剛好?牧洛亭在心裡自動解讀。

    至於她要那女的不要吃太飽,免得沒事幹,閑到來八卦,哈哈!真是罵人不帶髒字。.

    “他真的是特聘來的?不會吧?”

    “是跟著姊姊來工讀的吧,情人節專刊這麼大,是好機會……”

    “這樣就混進來了?還愛理不理人,連暴龍都敢罵!現在的孩子基本禮貌都不懂。”一個聲音酸溜溜地插進來,“你們不知道,前天下班我開車出我們地下停車場,不過是要趕個聚會急了一點,不曉得他忽然從哪裡閃出來,害我死命緊急煞車,胸部還撞上方向盤!我問他幹嘛,他居然說:‘讓你預習車禍的感覺,你遲早會出事。’呸呸呸!咒我死啊!沒教養的東西!”

    牧洛亭蹙起眉來。八卦也要有分寸,搞什麼人身攻擊!今年已經聽說他們停車場有好幾次擦撞事件了,八成就是這個女人。他大步轉進走廊。

    “啊!總編!”

    “午、午安——”大夥結巴,每張臉都帶著慌張。

    五名女職員,其中兩個都五十好幾了,還很不成熟地在嚼舌根,牧洛亭撇嘴。他已經習慣大部分人看到他都有點舌頭打結,現在冷面結霜,嚇得下屬更是語無倫次。他不是喜歡壓人的老闆,只是此刻心情不佳,聲音自動降溫幾度。

    “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情況嗎?”

    其中一個比較鎮定的咳了幾聲。“沒事!總編,我們馬上回去工作。”

    牧洛亭沒那麼容易放人。“我們不是沒有工讀生,不過襄知不是,她是我親自請來的。”

    “我、我們知道了!”另一個趕緊說,“對不起!”

    事情還沒完。“最近停車場常出狀況,我會交代下去好好調查。”牧洛亭沉聲說。

    臉色忽然刷白的那個,他記住了。

    年紀最小的一個,臉皮也最薄,臉色紅得像番茄,攝嚅說:“總編……”

    牧洛亭緩下臉色,反應過度會引起大家對襄知更加好奇。“另外,上個禮拜的藝術地下街專題做得很不錯,找一天嘉獎大家。”

    五人臉色立刻轉為驚喜,謝過就散了。

    牧洛亭站在原地,眉頭仍蹙著。襄知這些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裝扮、說話的方式、不同于常人的思考邏輯,在在都讓她受人議論嗎?碰到像房淩光那樣脾氣的人,又有多少次必須硬碰硬呢?

    她似乎有種強烈的正義感,自覺必須說的話、做的事,不會退縮,也不怕後果。

    他所欣賞的那份獨特、純潔,在世人眼裡變成怪異、無禮、不合群。這樣的她能堅持到現在,究竟受過多少傷?

    如果他想保護她,有可能嗎?又要從何做起?“小牧,你呆站在那裡幹嘛?”

    他轉身,看到房淩光走過來,身後跟著的,居然是襄知。

    牧洛亭眉蹙得更緊。“你們要去哪裡?”

    他冷如冰霜的口氣讓房淩光立刻抿起嘴。“幹嘛?我要關心一下專刊進度都不行?前兩年可是我主編的,當然要傳授一下!”

    襄知站在房淩光身後,眼光沉靜。牧洛亭的炯炯目光看回房淩光。“沒有必要。”

    房淩光火氣上來。“姓牧的!你最近到底吃錯什麼藥?!我怎麼覺得你想打壓我?!”

    牧洛亭聽到轉角又傳來腳步聲,下令道:“你們兩個跟我回辦公室。”不由分說轉身就走。

    房淩光還想質問,身後的襄知已經跟著牧洛亭走,他只好追上去。

    冬湘宜看到三人一起,只有襄知臉色正常,剛要起身,牧洛亭已經搖頭,她收回視線繼續辦公,心裡七上八下。

    牧大那種冰臉她已經習慣了,房主編眼中噴火她也見怪不怪,但加上那美工少年沉著無事的神色,整個組合實在太怪異、太嚇人了!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關門。”牧洛亭一聲令下,房淩光反手關上。

    “你們是要去哪?”牧洛亭重複他的問題。

    房淩光兩臂環胸。“派克屋。不行嗎?”

    “什麼事情辦公室不能談?”

    “奇了!你天天在派克屋談事情,我們就不行?”房淩光聲音大起來。

    牧洛亭正要反駁,襄知開口了:“牧總編。”

    低低淡淡的一聲,像春雨灑在剛起的野火上,瞬間降溫滅火。

    牧洛亭深吸口氣。自己從未對老友真正用過上司的口吻,也自詡自製力過人,但事關襄知卻屢屢失常。“對不起,你們先坐下。”

    “對不起”三字,讓房淩光愕然,不由得跟隨襄知坐下。這聲道歉是對這小不點說的嗎?姓牧的看小不點的眼光有著赧然,簡直蔚為奇觀,這是怎麼回事?房淩光心中隱隱有什麼在竄動,卻說不分明。

    “你們當然可以談公事,但這次專刊是我在做。你的優年專訪呢?三篇邀稿也還沒送上來,不是嗎?我希望你份內的都做完再去關心別人的案子。你怎麼說?”

    牧洛亭盡力說得不慍不火,房淩光脾氣卻沒這麼好控制。“到底是誰在雞婆?!我進度落後了嗎?!我哪裡開天窗了嗎?!我記錄上有出錯過嗎?!”

    房淩光愈問愈大聲,最後一點通真是有過,因他亂發脾氣而捅出的樓子可不少,還曾在某報社掀過桌子。

    牧洛亭滿含深意地看他,房淩光就短了好幾分底氣。“不管怎樣,你少管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在牧洛亭聽來大大不是滋味,他嘴抿緊要發話,襄知開口了。

    “你剛才說:‘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房淩光一滯,襄知照例沒有說完全,但意思一清一一楚:你剛才可沒說要去什麼派克屋,不然我也不會二話不說跟你走。

    牧洛亭心中大大鬆口氣。“要說什麼我也有興趣聽,畢竟是我的專題,而且我做過的比你多得多。”

    房淩光的氣又要上來,襄知說:“我有事。”便站起身。

    即便吃過這小不點的虧,房淩光下巴仍是掉了下來。牧洛亭張口又閉上,不知該笑還是該歎。

    是自己理虧,剛才那表現在她心裡絕對扣分,牧洛亭沒辦法再堅持,只能說:

    “那下次再談。”

    襄知點頭就走了,從她平靜的表情,牧洛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只有在心裡再歎。

    “他……他……”房淩光往門口指著,然後憤然甩頭,“媽的!到底是我吃錯藥、你吃錯藥、還是他吃錯藥?!”本來他準備要來上一場口水大戰,怎麼三個字就把他擺平?天下還有比那小子更囂張的新職員嗎?連對兩個最大頭頭都不買帳!

    “房淩光。”

    “幹嘛?”房淩光回過頭來,什麼時候姓牧的對他連名帶姓叫了?他對牧洛亭瞪眼。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

    “什麼?”房淩光眼睛瞪得更大。

    牧洛亭音調中透著冷硬:“不要去打擾襄知。”

    房淩光跳起身。“你說什麼?!”他氣得只能擠出重複的話。

    “就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

    房淩光眼光噴火。“什麼時候美編變成你專屬的?我也想用他——”

    “不行。”

    “姓牧的——”

    “離她遠一點,不准纏著她,不准問她私人問題,不准對她發脾氣、下命令、或做任何事情,聽清楚了?”

    “你幹嘛?!”房淩光一掌重重拍在牧洛亭的大桌上,“你瘋啦?!”

    “沒有。”牧洛亭說得斬釘截鐵:“淩光,我是認真的,襄知是我的,而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聽懂了嗎?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聽進去就好,不准再對第二個人透露。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房淩光看進那雙亮得銳利決絕的眼,完完全全呆住了。

    ***

    很難解釋這種蠻不講理的佔有欲。以前的牧洛亭會說這是絕對病態,現在的他只能對自己苦笑。

    如果可能,他也想清醒過來;但如果那代表其它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要一併消失,他又捨不得。

    就像剛上一種癮,只開個頭不做到底的話,根本無心它事。

    牧洛亭今天堵人堵得很心虛,但不跟她解釋清楚,晚上絕對睡不著。

    襄知一進“安心”,他就迎上去。“小知——”

    她輕搖頭,臉色如常,他打住。也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他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玩。

    今天她幫孩子複習功課。這裡的孩子有上正常班的,有上特殊班的,有的請家教。到了“安心”來,襄知專注于鼓勵孩子跟她互動,沒有特定的教材;奇異的是,本身不多話的她,竟能讓在溝通方式上跟常人不同的孩子開口。

    這麼多天下來,牧洛亭已經沒有那種自己很沒用、又占地方的感覺了。襄知做什麼他就靜靜地聽、仔細觀察,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他照她的方式幫忙,多半時候孩子不會排斥他,大概是沾襄知的光。

    今天大男孩阿甯變得最沉默,臉色黑得難看;小雲照舊挨著襄知坐,不時對牧洛亭瞟上一眼;小男孩山山把蠘筆排成一列,自得其樂。

    他很想問阿寧怎麼了,但看襄知沒問,也就沒開口。

    襄知複習功課的方法很簡單。“今天有什麼要教小知老師的?”

    孩子們起先沒有反應,襄知靜靜等待,幾分鐘過去了,小雲拿出一本書,牧洛亭驚訝地發現那是英文的,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意外。

    小雲找到其中一頁,把書推過來給他。“你念。”

    牧洛亭看向襄知,她眼中透著趣意。他定睛掃了一眼小雲指下的那行,居然是濟慈的詩。

    他念出聲:“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他抬頭環視一周,大家都在看他,阿寧不再拉長著臉。

    小雲說:“不太糟。”

    他微笑。“謝謝。”

    小雲隱道:“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字正腔圓,標準的美式口音,牧洛亭睜大眼。他在美國讀過兩年書,也不敢說自己發音更道地。

    “再念一次。”小雲對牧洛亭說。

    要丟臉了,牧洛亭很努力地模仿小女孩好聽的口音:“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Beauty跟joy要說慢點,上揚一點。”小雲說。

    牧洛亭乖乖重複,遵照小老師的指示。

    “好一點了。”小雲嚴肅的眼光可比大學教授。

    阿寧笑了,山山拿起紅色蠘筆,不用看書就把這句詩一筆一筆寫出來,稚氣歪斜的英文字母,卻完全沒有錯誤。

    為什麼這麼多時日了,這些孩子還能不時讓他感到汗顏?

    整個過程,襄知只是微笑不語,牧洛亭成為唯一的學生。

    孩子幫他“上”完課後,家長來接送,都已經習慣看到牧洛亭,點頭招呼,沒人特意搭訕。這個大帥哥臉上給人冷峻的感覺,站在小知老師身邊有種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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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6:22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孩子走了,襄知收拾教室,牧洛亭熟練地排好桌椅,看她動作快速地打理完畢,他心又開始跳。

    “小知——”

    她拾起外衣,抬眼看他。

    “我今天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真心?”

    他立刻答道:“當然是真心話,只是表達得很粗魯,而且……”他有些赧然地說:“也沒有權利那樣說。”

    當著她的面把老友像情敵一樣趕跑,還用上老闆的架子壓人,怎麼解釋都不通。

    “你收回?”

    他想也沒想:“不!不收回。”雖然覺得幼稚丟臉,但他不後侮,似乎不這樣霸氣示意,警告每個想接近她的男人,他就不痛快。

    她眼中有些深思,還有……疑惑?他不確定,向前一大步,想看得更真確些,鞋尖幾乎碰上她的。

    她的眉梢、眼睫、一顰一笑,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比他在鏡中的自己更加熟悉。在這裡幫忙教孩子,他總喜歡盯著她瞧,常被小雲不悅的聲音喚回神。

    在她清澄無雜質的眼中,他看到了什麼呢?縱使覺得他沒有看到不耐、厭惡、氣惱,也不敢貿然斷定,因為人總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看著,卻還是不夠,他的雙手不自覺握上她的肩。

    “真是同志?”

    他手僵在她纖瘦卻硬挺的肩頭。

    她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女人,那她的意思很清楚,會對襄依、優年、任何女人都沒感覺,而對完全男孩打扮的襄知起興趣的話……她真的懷疑他的性向?

    這讓他頓住。孩子們也問過,他沒有想過同志不同志的可能,但對她真正起了興趣,難道不是在發現她作少年打扮那一天?

    這讓他自己也開始疑惑,不過這似乎……對他的感覺沒什麼影響。

    “就算是吧,”他沉著道。

    她眼中有些什麼動了動,看他的眼光帶著新的審視。

    他坦然回視。跟同志沾上任何邊,對於異性戀男人來說常常是大不諱,好像男子氣概嚴重受損,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同志朋友他也有,有時被同志搭個訕,他覺得意外,聳肩自嘲,原來派克常說他可以男女通吃,就是在說這個。

    他知道自己外貌如何,占了先天上的優勢當然不能太不知感恩,也不是沒有利用過自己的笑容和身高來為雜誌打造形象,畢竟一個帥總編總比醜總編吃香,但真要說他因此而自命不凡,他才不屑。

    男人要比的是頭腦和意志力,他才不在乎外貌和錢財。問題是一向自豪的頭腦和意志力,頻頻在這個女孩身上破功,讓他無比挫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進入那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一顆心?

    他直視她。“喜歡就是喜歡,在意是同志的話怎麼還會喜歡?你是人是鬼是外星人都一樣,是男的又怎麼樣了?”說得淡定,也說得斬釘截鐵。他真的好想把她拉近一點,再多說一些,讓她明白他的感覺。

    她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在她肩上的手,他差點把手移開,又捨不得;她沒有抗拒、沒有後退、沒有叫他移開,他受寵若驚不想鬆手。

    即使是第一次這麼親近的碰觸,很快又覺不夠了,他不自覺又將她拉近,就要擁人懷中。

    “牧洛亭。”

    他凝住,俯視那張近得可以吻下去的嘴,心中萬般衝動,卻被她的輕喚生生止住。這是她第一次喚他全名。他對她不再是牧總編了嗎?不是她的上司、同事?

    他笑了,笑得開心。“嗯?”

    “放手。”

    他笑容凝住。她說得輕柔但堅定。他歎息,手指慢慢放開,彷佛這是最後一次能碰到她。

    永遠無法掌握她的想法,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吧!他讓雙手垂落,身體沒有退後,她也沒有,這讓他心中又燃起希望。

    “‘喜歡’嗎……”她低喃,似乎是在對她自己說,在沉吟他剛才的話。

    他想解釋又忍住。她沒有想好、還不能接受的事,他不能催促,更不能逼迫,因為她不是能那樣對待的人,而他也不是會對女人如此的男人。

    喜歡嗎?他也在心中重複。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每說一次,這兩字又更濃烈,加人更多的東西。

    原來感情這種東西,每分每秒都在變。他在學,生平第一次,真的想學了。

    ***

    送她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並肩而行。牧洛亭自從開始去“安心”幫忙以後就不開車了,因為襄知家離那裡不遠,走路大概半小時,他從那裡再搭公車回家,自己戲稱為“沉澱時間”,不用煩心路上交通,窗外還有街景可看,一邊相心著襄知的種種。

    伴著她走過一家大型超商時,牧洛亭說:“可以陪我進去一下嗎?”

    襄知點頭。他沒有來過這一家,帶她推著車慢慢繞,從蔬果部門開始。

    先是毛豆和紅蘿蔔,然後是蔥蒜。牧洛亭問:“喜歡咖哩飯嗎?”

    襄知點頭,看他一眼,沒說什麼。他心情飛揚,來到水果區,問她:“你喜歡什麼水果?”

    “都喜歡。”

    她如果這麼說,就不是客套。牧洛亭本想挑自己最愛的木瓜和鳳梨,忽然一頓。什麼都喜歡嗎?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沒有冒險精神,也很挑嘴。他看向柿子和釋迦。

    她忽然微笑。“不喜歡?試試吧。”

    他嚇一跳!好像小時候就不喜歡這兩種水果,吃過一次便不再碰,她怎麼看出來的?

    目光如此敏銳,他歎息。她能看透他,他卻看不透她,真是認栽了。他捏捏柿子,拿起一個。

    “我陪你吃,算我請客。”她說。

    他意外極了,拿著紅紅的柿子愣在那裡;她噗哧一笑,伸手再挑三個柿子,兩個釋迦。

    糟糕!他對她的笑容完全沒有抗拒力,身體開始發熱,不由自主靠近她一步。兩名女孩正巧走過,其中一個哇一聲:“帥哥呢……欸,弟弟怎麼這麼邋遢!”他向來對帥哥之類的評語聽若未聞,這弟弟二字卻敲醒了他,止住他貼向她的身勢。

    弟弟!聽來極不入耳,他不知自己臉色倏然變冷,兩個女孩匆匆閃開。襄知笑容轉為興味。“弟弟不好?”

    “當然不好!”同志他就認了,起碼是一對;兄弟是什麼?兄弟什麼都不能做!

    襄知裝好袋去枰重,他跟在後面仍嘀咕:“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你可以扮女生。”

    他岔了氣,前頭傳來一聲輕笑。她在開他玩笑?原來她也會開玩笑嗎?要他扮女生?不當哥哥當姊姊?他停住腳,大笑出聲。

    四周人全轉過頭來,看一個超模級的美男子捧腹大笑,笑得性感又狂狷,卻一點也不覺刺眼。

    前頭的那個少年轉身把一袋水果塞給笑得開懷的男神,結果手被一拉,緊緊包住。

    身高、年紀的差異,讓這畫面看起來太……太曖昧了!這兩人絕不是兄弟好不好!眾人瞠目結舌,可惜還沒掏出手機,這養眼的耽美畫面就沒了,美男子推著少年快速消失在擁擠的結帳區。

    可惜啊!這畫面要是放上網路,絕對打敗任何自拍美男——

    牧洛亭暗呼好險,自己的臉一時沒人認出,上網就見光死了。

    不能怪他按捺不住,她對他的魔力他已經自承無力抗拒,俯首稱臣。

    “為什麼要我陪?”被他像趕鴨子般推出超商,襄知便問。

    對啊,為什麼忽然把人家拉進去陪你買菜?牧洛亭苦笑。“因為想跟你做一些很家常的事。”

    “以前從不碰人,現在欲求不滿?”

    他嗆咳一聲,習慣她的毫不拐彎,卻仍不習慣她一針見血的犀利。

    “才不是!”他不是憋太久才忽然變得愛毛手毛腳,天下女人多的是,“這絕對要怪你。”

    她揚起眉,他正色道:“我練得百毒不侵的功,遇上你才破的。”

    “女人是毒?”

    “不喜歡的女人我為什麼要碰?她們想碰我,我討厭被她們碰,難道不像見了毒蛇猛獸?”

    “握手都不行?”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那麼不喜歡被碰的人,連禮貌握個手都避之唯恐不及,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愛碰人?公眾場合還上演親熱戲碼,任誰都會覺得過頭。

    “小知,”他輕歎,“你比誰都明白‘事實勝於雄辯’的道理。言語無法表達真相,行動才能證明一切。我的行動說明了什麼,不是已經一清二楚了嗎?”他又不自覺站得太近,她仰頭看他,排山倒海的衝動再起,他想要——

    她舉起手,一隻食指幾乎貼上他雙唇,他硬生生打住欲低下的頭。

    “公眾人物。”她很快收回手。

    牧洛亭喘口氣,幸虧她及時提醒,他的確不想上網上報,自己注重隱私不說,也不想讓NOW!上花邊新聞,更不願她曝光。

    NOW!帥哥社長當眾擁吻小男友,新新同志勇敢出櫃!他已經自動想好標題了。

    第一次詛咒起自己的身分,也開始體會到她想變身的心情。如果他讓人認不出,就不會處處被定義、被評判、被議論了。人的外表、形象、身分,竟是這般重要,如此操控他們的一言一行,自由究竟何在?

    唇幾乎被她碰到,即使不是真正接觸,仍有被燙到的錯覺,麻麻脹脹的。因為人動情嘴唇會充血紅潤,才發明女人的口紅,塗了讓男人本能燥熱。

    該死!自己的知識未免太豐富,是辦雜誌的副作用。這種東西現在忽然跳進腦袋來自動指教,是想逼死他嗎!

    還沒碰到就這樣了,如果是兩唇真正相觸……

    他看向她的唇瓣。沒有,依舊薄薄嫩嫩,略顯蒼白,她沒有動情,是他自己在那裡無事自擾,還舉止失態。

    歎口氣,他退開一步,回復兩個男人間正常的距離。他詛咒這個無形界限,像鐵律一樣讓所有人自動遵行,不成文也無需理由;但一旦越界,四周人立刻敏感察覺,疑惑頓生,接下來就是不舒服、不對勁的感覺,有如看到什麼古怪、噁心的事情,問題接踵而來。

    封建不是早已被打破?禮教不是不再吃人?他像忽然看到四周有無數看不見的警戒線,規範了每個人的一言一行,腳下赫然是地雷遍佈,乖乖照著指標走便沒事,踏錯一步,粉身碎骨。

    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事,現在既然看到,便不能再回去無知無覺的世界。他沉默地讓她走在身前一步,他每一步是一個決心;沉重,卻堅定。

    ***

    優年提議過來NOW!做專訪,房淩光很意外。優年喜歡耍大牌眾人皆知,什麼時候變得願意下凡了?

    他不知道優年是覺得在電視臺接受訪問,所有人都會知道NOW!來的不是牧洛亭;而若在外面咖啡廳或餐廳什麼的,更眨低她的身分。

    第二個原因,就是如果來NOW!,她是客,可以看情形擺身段,NOW!這邊怎麼樣也要討好一下。

    房淩光她不是不知道,外表很傑出,才能必然也不弱,否則絕無法跟在牧洛亭身邊這麼久。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她自己太過接近,很自然就同類互斥。

    兩人都相當專業地開始,她的心思硬是沒辦法不繞回某人,滿心煩躁。當初他的特助聯繫她,她還心跳不已,結果姓牧的卻給她這樣一點都不喜的驚喜。

    牧洛亭是不碰女人,但也訪問過女人啊!為什麼就輪不到她?

    房淩光問了一句什麼,優年的注意力被落地窗外樓下的畫面拉走。

    有兩個人站在樓梯的角落,這高樓有1一十九層,大家都用電梯,樓梯間通常是空的。那兩個人的身形都很優美,即使靜立著也牽引了她的目光。

    優年僵住了。那不該是牧洛亭,兩人靠得太近了。

    但如果她認得出任何人,絕對不會認錯牧洛亭。那高大半側的身形,散故著生冷氣息,卻分外強烈地吸引人。從來不碰人的人,此時明明白白伸出手去,將那人纖弱頸項旁的小撮短髮撩撥開。

    那個削瘦身影有些僵硬,但沒有移開,抬眼看向牧洛亭說了什麼,牧洛亭笑著收回手,唇形竟滿溢性感。

    優年會驚異,大半是因為那削瘦身影是個男的,使牧洛亭的動作更顯奇特。難道她真的看走眼?“那是誰?”她問。

    房淩光從筆記上抬頭,接著眯起眼,沒回答。

    “我還以為牧大總編太忙了,沒時間親自做我的專題。”優年說得嘲弄。

    “看來是很忙啊。”房淩光回得也很故意。優年正紅,雖不是他的菜,牧洛亭把本期專題給他做,也算重任,稍稍平復他今年沒能繼續掌舵情人節專刊的暗傷。但現在這個優年是什麼意思?她的專訪就只有牧洛亭有資格做嗎?

    “那是他訪問的對象嗎?”優年聲音很冷,“應該是很大牌的了。”

    房淩光不耐起來。那I幕他也看得很不是滋味,優大主播最好不要再火上加油。

    “優主播應該很忙,我們繼續吧!”

    優年心中有事,兩人都想趕緊結束,也算達成共識,將專訪速速完成。

    等優年又將目光轉向那樓梯間時已不見人影,彷佛剛才的驚鴻一瞥未必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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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6:38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專訪結束後是攝影部分,房淩光藉口先行離開,一名美編及另一名攝影師負責拍照,背景就找社裡裝潢最新穎的辦公室。

    優年應該在意房淩光不夠紳士周到,一個念頭卻使她慶倖他不在。美編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男攝影師又更年輕些。

    “我需要換衣服嗎?我有帶一套。”優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編趕緊說:“優主播這套裝色調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設計師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錯,不愧是做美編的。”優年的讚美讓美編合不攏嘴。

    “攝影老師這麼年輕哦?”優年又說。

    攝影師臉有些紅,他進NOW!還不滿一年,優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離看比螢幕上更美豔幾分。

    看攝影師好像納納接不上話,優年故意打趣:“NOW!帥哥這麼多,應該美女也不少,把我們這些必須上螢幕的都比下去了。”

    “沒有沒有……”攝影師囁嚅,手上忙著調光。

    “我剛才好像有看到一個小帥哥,上次來沒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嗎?”優年口氣似在聊天。

    美編陪著聊:“喔,你是說襄知吧!他是我們的特約美工,跟大家還不熟。”

    “社裡有你們這些業界的第一高手,還需要去外面特約美工啊?”優年狀似驚訝。

    資深美編撇了撇嘴。她還沒看過襄知的作品,不過這麼年輕,能有幾把刷子?

    “大夥都說是他的公關姊姊幫他拗來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優年眯起眼,難道剛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開竅了,特別招攬美女進社?NOW!本身也有公關部門,搞什麼特約?她的鼻子一向靈,事關牧洛亭,心裡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撥通手機。

    “優大主播,”一個聲音偏尖的男聲。“我要你去查兩個人。”

    “一次兩個人?”男人笑聲更尖了,“該不會是哪個名人劈腿吧?”

    優年皺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個男人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她還沒真正走到那麼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對姊弟,NOW!新的特約,姓襄。”

    “姊弟啊?真新鮮。”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長有什麼特殊關係。”

    “特殊關係,明白了。”邱益光說得黏乎乎的,優年不想再多說,掛了。

    美女嗎?優年想。剛才如果對弟弟就那樣親密,那對姊姊……

    沒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時候。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優年握緊手機,大步走回車子。

    ***

    轉進家裡巷子,襄依遠遠看到妹妹。她在家裡和雜誌社的時間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區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關的更得滿市跑,這年頭就算可以線上網上聯絡,當面談生意還是免不了,尤其自己這張臉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抛頭露面。

    幾次在社裡碰上牧總編,工作之餘沒閒工夫去煩心別的,妹妹似乎畫得上手,也繼續在“安心”幫忙,這陣子她早出晚歸,已經幾天沒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興匆匆正要叫出口,後知後覺看到她身邊有人蹲著,居然是牧總編!他在幹嘛?

    走近幾步,還有數十公尺之遠,她才看清楚他正在為小知綁球鞋的鞋帶。襄依腳步打住,這是什麼情況?牧總編日理萬機,忙起來也跟她一樣到處跑,她有時去他辦公室還會撲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就見牧總編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小知微笑;先是摸了摸她的頭,小知蹙眉,他笑開,把她手中的袋子拿過來,對她說了什麼,小知搖頭。

    啊!牧總編一定是問可不可以進去,被妹妹回絕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終於看見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緊。牧總編跟著回頭,襄依笑盈盈站在兩人面前。

    “牧總編!有事找我們嗎?外面這麼熱,進去說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擾了,只是順路送襄知回來。”

    襄依已經快速打開門鎖,“哪有過門——不——站在門前還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們失禮,我可過意不去。”公關就是公關,說得多禮又風趣。

    “不用。”襄知說。這次襄依卻少見地強硬起來,嘻嘻哈哈、裝瘋賣傻將妹妹一把推進門去,接著對牧洛亭做請進狀,還走到他後面,一副他不進門她也不進之態。

    牧洛亭躊躇。襄知不願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況。他望向門內的襄知,她還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搖頭,身子退離門邊,忽然想起來,從袋中拿出兩個柿子和一個釋迦給襄依。“送你們吃。”

    襄依有些氣餒。妹妹本來就難拗,大老闆雖然帥,那份清冷氣質卻教人不敢真的造次或故裝親熱。

    但就這樣放牧總編走嗎?妹妹不喜男人接近,牧總編能跟到家門前實在不可思議,不管發生什麼事,事後問妹妹絕對問不出名堂。

    “老闆大人,你不進門還送禮,這我哪敢收?算我拜託你,就坐一下,我馬上切水果大家一起吃!”

    平時的牧洛亭拒絕任何人或事,尤其是女人,可以不動聲色又不著痕跡,讓對方沒法堅持下去。但襄依是襄知的姊姊,他無法比照辦理。他深吸一口氣,想到的溫和藉口剛到嘴邊,就聽到襄知歎口氣。

    “進來吧。”

    牧洛亭眼睛閃亮,立刻說:“那我只打擾一下。”

    他得找機會謝謝襄依;她可能沒察覺,但小知是為了她才點頭的,因為對姊姊容易心軟。

    進了前院,看得出襄家住一樓是為了種花花草草,雖然院子不大,公寓也不新,但所有盆栽都打理得茂盛整齊,尤其前院和客廳,一眼望去沒有多餘的擺設,簡單清爽。

    這像小知的風格,牧洛亭想。

    襄依高高興興捧著水果就閃進蔚房,她要慢慢蹭,沒端水果出來前,大老闆絕對走不成。

    襄知把背包放在櫃子上,伸手要拿他的,他卸下沉重的黑色背包交給她,電腦、稿件、公文,他這背包就像行動辦公室,沒別人碰過,這麼自然就交過去,他半對自己笑笑,環顧客廳。

    “小知子也回來了嗎?”裡頭傳來柔和的中年女聲,接著一名清麗婦人走出來,看到站在客廳的兩人,美目睜得老大。

    “伯母您好,我是牧洛亭,小知的同事。”

    襄媽吞下驚異。小知的同事?帶回家來?她笑了,快步走向這個俊逸非凡的男人。“坐啊!知子,去端茶。”

    襄知看了牧洛亭一眼-什麼也沒說便依言離開。

    牧洛亭坐下來。襄知的母親就坐在對面,他有些忐忑,襄知會不會覺得她被他和姊姊打鴨子上架?他完全沒想到她家裡有長輩在,又是被她嚴重分神的結果。

    “小知子的工作不常有同事,所以我很高興你來,”襄媽笑得溫暖。

    他識人無數,通常很快便能揣測出一個人的性格。襄知的母親是比較傳統、但溫和包容的人,他很為小知慶倖。

    “襄知很有才華,雜誌社非常幸運能有她加入。”

    因為牧洛亭衣著考究,外貌也出眾,襄媽很自然地問:“你是她上司吧?”牧洛亭不想含糊過去。

    “我是社長,不過其實只是襄知的朋友。”

    襄媽不免驚訝。“你是……老闆?”

    “的確是合夥人之一。”

    襄媽並非市儈之人,但看他的眼光疑慮了起來;小女兒深交的朋友不多,和大人物更是從無交集,這大有來頭的出色男人話中的意思,她是聽對了嗎?小知子現下仍一貫男孩打扮……但又的的確確讓這男人進門了,襄媽愈想愈驚異。“你們怎麼認識的?”

    “只是數面之緣,偶然認識的。”牧洛亭穩重地說,“我也跟襄知去‘安心’,她真是很熱心的人。”

    連“安心”的事女兒也讓這男人參與嗎?襄媽看牧洛亭的眼光益發不同。

    “媽,你也喝。”襄知端來兩杯茶,後面跟著捧著一大盤水果的襄依。

    襄知一進來,牧洛亭的眼光就定在她臉上。他明白她母親和姊姊都在密切審視他,忖度他對襄知的想法,他應該步步為營,因為第一印象非常關鍵,但他更擔心她現在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有太大壓力。

    對姊姊都如此貼心的她,對媽媽更不用說,即使她一向直白,也不會當場下逐客令。他是否該有自知之明?貿然登門已經無法回頭,至少應該儘快走人?

    他看進那雙大眼,很純很亮;他現在比較能讀她了,似乎……並沒有看到她不耐煩?

    “媽,牧總編你知道吧?雜誌界最閃亮的一顆星啊!小知子不讓我聒噪,不然我早就天天在你耳邊誇他了!”襄依嘴甜,笑得更是美絕。

    襄媽終於將臉和名字連在一起。不能怪她慢半拍,普通人家裡忽然有名人上門,任誰都無法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名人就是高高在上、遠遠難及,不是跟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為襄依做公關,平時在家愛吹噓自己的名人客戶,襄媽對於名人的存在倒是比一般人淡定。

    “原來是NOW!的牧洛亭。你是提過,牧總編跟雜誌上看起來不太一樣,我一下沒認出來。”襄媽說。

    “媽,你是說本人更帥嗎?”襄依取笑。

    “別貧嘴。”襄媽也笑,“我是說牧總編完全沒有頭戴光環的架子,很隨和客氣,真是難得。”

    牧洛亭微笑。“沒有,我只是襄知的朋友而已,真的。”

    從在門口見到兩人起,襄依心中便一直在忖度,此刻牧洛亭的話讓她一頓。公關幹久了,她對言語及人的互動比一般人觀察敏銳;妹妹的感覺她說不準,但牧洛亭很坦然的表達卻是一清二楚。

    她先是驚異不已,這樣光彩奪目的牧洛亭,對如此低調的妹妹……更別提小知子變裝成這樣!即使知道牧洛亭雇用他們是因為先認識妹妹,襄依本來沒想到這個可能。

    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小知子的好,是萬中選一、無人可及;牧洛亭看得出來,是他有眼光,也是他運氣好。

    她看向襄知,卻發現妹妹一直在看的是她。襄依在心裡笑,她懂了!小知子是在為她擔心?是擔心她又會對帥哥亂髮花癡病,也擔心對方眼裡沒她,怕她傷心。

    似乎從小妹妹就比她像個姊姊,更成熟、冷靜、保護欲強。她真的很心疼小知子,心疼她又在為她這個桃花運強、好男人運卻衰的姊姊操心了。

    襄依早有自知之明,對牧洛亭雖然驚豔,但這男人太過高冷,不是她的菜。

    說到冷,妹妹也給外人那種感覺,剛好相配。

    妹妹的心思是細膩又深刻的,牧洛亭有這樣的內心嗎?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小知子的“真身”?

    “既然是朋友,可以常來吧?”襄依對牧洛亭說,眼睛卻向襄知一眨,看到妹妹眼中的擔心稍釋。聰明如小知子,應該看得出來她對牧洛亭沒有想頭。

    “不用。”襄知說。

    襄依歎口氣。妹妹不用擔心她,並不表示她就可以亂牽紅線或打探內情,她早該知道。

    襄媽也在心裡歎,但知女甚深,小知子能讓人進門已是破天荒,最好別再推波助瀾。

    “吃啊!”她先帶頭,“嗯,牧總編水果挑得好,很甜。”

    牧洛亭也用牙籤叉起一塊柿子,“是襄知挑的。”他看了看柿子,好像在上面檢查有沒有蟲,才慢慢放進嘴裡。

    襄知眼中透出有趣,“挑得好嗎?”

    襄知會開他玩笑,他很高興,稍稍緩了剛才那“不用”兩字所帶來的刺痛。他笑著嚼了嚼,吞下去才說,“好。”

    襄知沒有再問,但眼神在說:真的嗎?他另拿起一塊釋迦,嚼幾口吐出籽,笑容加深。“真的好吃。小時候覺得柿子口感奇怪,釋迦長相奇怪,白白錯過這麼多年,謝謝你救了我。”

    說得似乎很嚴重,襄媽和襄依有些疑惑地交換目光-襄知嘴角微微挑起。他用詞雖誇張,說得倒很真心。

    她懂了,是嗎?牧洛亭又吃了幾塊水果,真是甜,但很合他現在的心境。

    襄知也吃,不再說話,任襄媽和姊姊談笑風生。水果去了大半,茶也喝了,牧洛亭立刻起身道別。

    “不用急啊。”襄媽和襄依齊聲說。

    “真的該走了。”牧洛亭說得很客氣,也很堅定。

    “突然就這樣上門,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謝謝。”他眼睛看著襄知。

    “那慢走喔。”襄媽歎口氣,也起身,知道對這兩個人都沒辦法勉強。襄依笑著擺擺手,端起杯盤進去了。襄知送他到門口。

    襄媽沒有說什麼“一定要再來”之類的邀約。牧洛亭很有感觸,襄知在家裡真是被尊重疼惜的,她的想法,沒有人會去扭轉、施壓。他為她高興,也只有這樣的家人,能造就如此真實的她。一般家庭對如她這般特立獨行的孩子,該是多麼處心積慮要去改變,打著“為她好”的名目勸說、批評、命令、操控,甚至打罵、逼迫都有可能,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慄。

    來到大門邊,他低頭看襄知,她拿起一顆柿子和釋迦,他笑著收下。

    “我真的不是客套話。”他說。

    “我知道。”

    她本可點頭就好,或什麼都不說,但這是為他說的,他心中柔軟悸動,差點又要擁她入懷,趕緊退後一步,“那明天社裡見,不然‘安心’見。”

    “好。”

    他強迫自己轉身開步。她又開口了!雖然只是一個字,聽來卻是如此甜美。

    他真的喜歡她,連她的惜言如金也喜歡,不希望她為他改變,但這也讓她格外的體貼分外撼動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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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6:58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優年這幾天諸事不順。先是天地影視的封定戎不願跟她並列在同一期專訪中,她再怎麼不屑也臉上無光;接著是對手萬象台主播傑森收視直追上她,上頭放話下來警告她不能被追過。她在錄影間藉故發了大姐脾氣,四周人大氣不敢出,但她知道他們在背後會怎麼說。

    她在鏡頭前發光發熱,他們能嗎!做不到就閉嘴好好學習!

    節目錄製完,她在更衣室的大鏡子前看著自己。她的妝完美無瑕,髮型時尚又自然,身上的名牌衣飾是設計師為她量身訂做、免費贈送的。她的新聞時段一個月前本已有拔得收視頭籌的走勢,為什麼會變得停滯不前,反而有走下坡的趨勢?她很自負,但也很拚命,是哪裡出了差錯?

    不知為何此時她的思緒牽向牧洛亭。上NOW!大樓那回,是她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他本人。他在鏡頭及平面上的閃亮笑容,那回雖沒有展露,倒有一份迫人的氣勢,讓在同一空間的人難以忽視;一種極度男性的魅力強烈地散發出來,只要是女人,都會感到心跳重擊、呼吸急促。

    那種俊美,已經超越表相;那樣鋭利的眼光和個性的唇線,是自信和能力結合的光采,雕不出也學不來。

    在他面前,她自覺矮一大截,也黯淡幾分;心中有什麼讓她感到自慚、心虛、無措。她一點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對!就是從那天起,有什麼好像被移位、錯放了。工作和生活的節奏亂掉,久違的挫折感節節高漲,整個世界看起來都不對勁。

    該死!

    她拿起手機按下那個惱人的號碼。

    “NOW!總編辦公室。”是那個特助的聲音。

    拿不到牧洛亭手機號碼,是她心中的另一根剌。“我是優年,你老闆呢?”

    “優主播,您好!”仍舊是完美專業的音調,“總編電話中,有需要我傳達的事嗎?”

    電話中?!這種用來擋路人甲的說辭也敢丟給她!“告訴牧洛亭,如果想登我的專訪,今天就親自跟我見面談!”她按掉手機。

    先是什麼和封定戎並列專訪,接著又被封定戎拒絕。她如果不能單獨上NOW!這期封面,那一切免談!而且姓牧的最好馬上來電約時間,當面跟她解釋清楚,她耐心可是有限的。

    優年氣懣地沉進偌大的皮椅中。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電話響了;卻不是姓牧的,電視臺同事還沒來得及詳說就被她一句話狠狠切掉。

    桌上筆電顯示已過一個鐘頭時,優年真想砸爛手機。她何曾被這樣羞辱過!他是準備讓她等多久?還是真要對她無視到底?

    整天效率低到讓她想砍人,熬到下班,她恨恨拿起手機。

    “喂,優主播?”傳來偏尖的男音。

    “我要你查的怎麼樣了?”

    “當然在進行了,”邱益光語氣調侃起來:“很急嗎?”

    優年抿嘴。“我要結果。”

    “姊姊的有了,小弟還在查。”

    “我要你再加上牧洛亭。”

    “喲!”邱益光聲音更尖,“不是吧!這是大魚,可不便宜。要知道牧社長是你們這行的老手,懂得怎麼活在探照燈下,比你還要難纏。”

    這話說得明褒暗眨,優年聲音冷了:“有結果,當然不會少付給你。”

    “是查私生活,我沒想錯吧?”

    “不要被他發現。”優年切掉通話。

    優年站起身,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室裡踱步。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査這此一人?

    她心中不斷冒出這個問題,但這不僅是一個問題而已。她一向只査工作上要調査的人,就算用上姓邱的這樣不擇手段的角色,至少從不私用。現在為什麼破例?而她又為什麼要去理會一個對她無視的自大狂?于公於私追在她後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姓牧的條件再好也得排隊,她何必?

    最奇怪的是,她幹嘛在工作出紕漏的此時分心這種事?她不是一向工作第一,下班後用男人來調劑?

    她最愛聽人家稱她女強人,現在為什麼自覺猥瑣、彆扭、小家子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沖出辦公室,外頭大辦公室的人紛紛抬頭,看到是她又馬上低下,誰不知道最近優大主播常發飆,謠言已經開始紛飛了。

    優年開車直殺朋友的酒吧。不想要腦中問題無數,只有直接麻痹算了。

    NOW!的二月專刊一開始即吸引了狐疑的眼光。在情人節千篇一律俊男擁美女作為封面的期刊架上,很難不立刻注意到一幅線條分明、用色大膽,應該一目了然卻又不是這麼回事的繪作上。

    總編也極為大器,把雜誌長寬增了半倍,似乎打算將封面直接當作藝術作品來展示的陣仗,等於比其他所有期刊大了一倍;且用紙也毫不吝嗇,印刷用色更是細膩講究,價錢上卻未因此調升。NOW!又有歡迎試閱、不准書店封套的政策,結果是路人瞟到一眼就忍不住翻起來了,尤其封面標題還是燙銀的三個字——

    為誰愛?

    為誰愛?畫面上人物微妙的關聯好像呼之欲出,卻又無法一眼看透。為什麼不是問“你愛誰”,而是“為誰愛”?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旦翻開,故事便開始了。只有四個故事,卻說得很長、很慢、很深,詳細而生活,彷佛你也認識那些故事主角。

    直到整本看完,合上雜誌,才發現自己又直直盯著那幅封面畫,無聲念出那個標題,腦中跳躍著那活脫脫的人物,這個問題好像有了鑽石般的切面,又彷佛有了血肉靈魂。

    以為一定是利用節日、更利用人人嚮往的愛情來賣雜誌的主題,結果讓人感觸良深,深到讓人自問:我愛誰,又為誰而愛?

    什麼是愛?又為什麼愛呢?

    聽說很多人站在書店裡看到哭了,NOW!官網的留言板差點被灌爆,從第一周的議論紛紛,到情人節那天,僅僅半個月,銷售已破往年紀錄。

    突破往年的還有一點,就是這本專題同時印了英文版,作為打進英文期刊市場的初試啼聲之作。

    “總編!”連一向沉穩的冬湘宜都是三步並成兩步走進來的,“初步數字真的很嚇人,我們可能會缺貨——”

    “我一開始就加印,不會缺貨。”

    冬湘宜嚇一跳。“總編早知道會紅成這樣嗎?”這回內部資深編輯和作者群是直接與牧大及襄依姊弟籌畫完成這期專刊的,聽說是嘔心瀝血,後來又補充專訪了好幾次才定稿。完成後大家的說法是 :角度全新,不知道讀者會如何想?

    NOW!的東西很“敢”不是新聞,但有些專輯是叫好而不甚叫座,還好有死忠讀者支持穩定成長,且公司累積的財力雄厚,因此編輯沒有太多業績壓力,主要的壓力來自期待牧大總編會欣賞贊同。

    但這次期刊牧大告訴作者:不限字數,只求把故事講好。於是每個專訪都有了自己的長度和深度,還有豐富的照片。四個主題開頭各配上襄知的一幅畫,橫跨兩頁,畫風及顏料則完全不同,非常吸睛,且自成話題,已經在網上瘋狂轉寄,聽說還有畫廊來問是否能同步展出。

    襄知使用筆名Shan,但沒有登在雜誌作者之列,只有畫刊底頁美工組團隊名單裡找得到;而刊頭及內頁四幅大受歡迎的插畫則完全沒有署名,冬湘宜覺得可惜,想不透是襄知的意思還是牧大的。

    “我本來不知道會不會賣,賣不出去我就免費送。”

    冬湘宜嘴張得更大了,NOW!還沒有這種前例。“送……誰呢?”

    “所有慈善機構和學校,包括安親班、補習班跟托兒所。”

    “啥?小朋友看得懂嗎?”不是她習慣造次,是牧大不討厭問題,甚至鼓勵大家問。

    “看不懂內容,看畫也行。”

    似乎是這樣沒錯。襄知的畫風多變、難以定義,但總帶著一種接近童趣的美感,即使畫得再另類,也讓人覺得“好看”。

    “這次真的大成功!”冬湘宜喜孜孜的,“如果不會缺貨,我可以多要幾份帶回家嗎?”她其實已經被好幾個同事托問了,大家都想要。“沒問題,告訴大家一人可以拿五本。”

    “真的?!謝謝總編!”冬湘宜趕緊出去報喜訊,這期專刊顯然已經有收藏價值,搞不好員工還想高價轉賣哩,牧大和襄家姊弟實在太厲害了!她這個做特助的也與有榮焉。

    就說她有世上最棒的工作,大家公認的!

    ***

    情人節好比海嘯洪水,沒有淹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各家雜誌,報紙、電視、電臺、網站大幅專題,每個沾得到一點邊的商家,從餐廳到百貨公司,甚至賣珍珠奶茶的都推出粉紅特賣商品。玫瑰氾濫成災,氣球跟巧克力好似不要錢,到處看得到牽手的雙雙對對,看在孤家寡人的人眼裡,真是情何以堪。

    “沒人性的日子I?誰想出來的爛節!”房淩光恨恨地說,把桌上一堆同業雜誌互比“粉紅”的專刊推開。

    “咦?房主編也會沒人陪?”夠資深的Winnie是少數社內能偶爾挖苦房淩光而不被砸的人,這次是真的驚訝。

    “不是沒人,是不屑。”房淩光撇嘴。最近不知怎地,看美女愈看愈煩,以前不怕花名,現在卻很不爽這種稱呼。

    最他媽的是,腦中常浮現一雙身影,應該超不登對,但又覺得那兩人間有條拉力超強的無形橡皮筋,他是見了哪門子的鬼?!

    已經有兩個學齡兒子的Winnie揚眉。情人節一到,很多人都不正常起來,牧大頻頻有新政策,連專題都非常另類;而這個花花公子說什麼……不屑女人?

    她告別單身日子真的太久了,無法理解新新人類的感情觀。

    沒錯,房淩光這男人脾氣大又自戀,但他有金有才又有顏是事實,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向來他也來者不拒,現在是怎麼了?

    “今天換老公作晚飯,光這點就夠我挺情人節。”Winnie聳肩。情人節是女人節啊!明明叫情人,但不成文的規矩是這天男人要疼女人,爽啊!

    冬湘宜走進編輯廳,滿面笑容,偌大辦公室幾十人都抬起頭來。

    “牧大有令,今天大家放半天假,不准加班。牧大說:‘臨時公佈是要給大家驚喜,增加這福利的心理附加價值,好心情會讓今夜更特別。’好,我一字不漏帶到了,十二點半我會來趕人。”

    特助走了,有人已經開始收桌子,十點了嘛,手上東西收個尾便成。

    “牧大能再完美一點嗎?”有人捧著心醉了,“最近簡直變神了!”

    房淩光咬牙,心情更差了。姓牧的是自己想過情人節才來這招吧?至於跟誰過,姓牧的還在那裡搞曖昧,但房淩光心裡有譜-自從那天被丟一顆“別碰我的人”炸彈之後,白癡心裡才會沒譜。

    姓牧的是終於開竅了,準備出櫃?但小不點實在太……小了!太初生之犢不畏死地天真,又太、太……他也無法對自己解釋究竟是太怎麼樣,但反正跟姓牧的怎麼樣也不應該兜到一起!

    好吧,這關他什麼屁事?他在不爽什麼?!

    房淩光雙腳一踢,退離桌子站起,編輯室眾人半抬頭覷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當房暴龍又有情緒異動,大家都心照不宣一起當鴕鳥,不然被遷怒到就倒楣了。Winnie偷笑,準備他一發飆就要再挖苦他幾句,這次卻沒有等到,只見房淩光雙手插人口袋大步走了。

    咦?這是什麼情況?姓房的沒有借題發揮找事給人做,還帶頭配合牧大的故假令?他不是剛剛還在罵這個“爛節”?

    “你們覺不覺得最近暴龍變了?”有人問。“暴龍好像不太罵人了,以前每天都罵的。”

    “我以前就天天被罵。”

    “對喔,我就覺得最近怎麼辦公室安靜多了,原來是沒人摔東西。”

    “我知道!一定是戀愛了。你沒看牧大說放情人節假,他第一個就帶頭下班?”

    “你沒聽到他剛才說‘不是沒人,是不屑’?他一定是失戀了。”

    “拜託,暴龍失戀,還不把公司整個拆了!”

    “就說他最近變種了嘛!”

    暴龍不在,大家盡情八卦,辦公室歡樂收工,放假去也。

    從來情人節還是工作天,尤其忙完專刊就累死人了,所以牧洛亭根本不慶祝這種日子。當作專題他自是很專業地看待“愛情”這個主題,覺得旁觀者清,他即使沒談過戀愛也能主編得好,今年卻感覺大大不同。

    這是他跟襄知認識的一年,這是他跟襄知合作的專刊,這也是……他希望能晉身“情人”這個身分的日子。

    襄知一定覺得這個日子被搞壞了,她不是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嗎?但她的畫作又似乎很認真、很深刻地去思考愛情。他覺得一天比一天靠近她,可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情人節果然折磨人,但他是真的想跟她一起過。

    鮮花巧克力什麼的根本想都不必想,連自己都覺得聳。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什麼時候都想看到她,但今天心情特別激蕩,開始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這麼大驚小怪,不是日子特別,是希望那個人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特別,讓她覺得受到了重視、珍惜。

    但要怎麼做?他想了又想,一個個浪漫、昂貴、花稍的主意都被他否決。她喜歡用心,但不喜歡心機。

    等到她出現在“安心”,他已經滿懷沮喪。什麼金牌總編!他只覺得自己腦袋是漿糊做的。

    “病了?”

    他嚇一跳。“你病了?”他不自禁抓住她纖細的雙臂,上上下下打量,“哪裡病了?”

    “你才有病。”她噗哧一笑。

    他臉紅了,趕緊放手,原來是在問他。“我沒有啊。”

    “你剛臉色很灰白。”她再補充:“現在很粉紅。”

    他臉更熱了。“我……是在想,今天該做什麼才好。”

    “情人節?”她揚眉。

    他歎口氣點頭。

    “我們專刊裡給了很多建議。”

    “別笑我,我是真的……想不出你可能會喜歡的。”

    她微笑沒有消失。“我那麼挑?”

    他很認真看她。“你很特別。”

    她神色也認真起來。“牧洛亭。”

    “嚼?”他低聲應。

    “你那時跟我討論愛情時,你自己也不相信有這種東西。”

    他嚇一跳,一半是因為她今天說了很多話,另一半是因為她說的話。他那時……其實只是想辯贏她嗎?他仔細回想,愈想愈心驚!他一直拒絕女人,難道不是因為還沒動心,而是根本抱持懷疑的態度?

    “我是那樣的嗎?”他覺得手心發涼。

    “你說愛情存在,說得很肯定,所以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的。沒有人能對愛情這種東西那麼肯定。”

    他覺得心頭沉沉的,像被什麼堵住。“小知……”

    “沒關係,我那時比你還肯定。”

    他啞口,她微笑。“我把愛情完全否定掉,好像我是什麼高僧聖者,通天達地、無所不知。好像我能把世間多少人看得比生死還重的纏綿糾結一筆勾銷。我比你還言不由衷,因為我根本連愛情是什麼都不知道。一個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嬰孩,談什麼世間大道理?”

    他咽了口氣。“那……現在呢?”

    她嘴角挑得有些自嘲。“現在我承認自己不懂。”

    “但會想懂?”他的心又上提幾分。

    她很鄭重地點頭。“本來不想,但你說服了我。”

    “我?”他的心激跳起來。

    “我聽過你不近女人的名聲,”她說得很坦白,“當然,也不近男人。但你為了我把自己勇敢且破例地敞開來,我想至少回報同樣的真誠。”

    “只是要回報我嗎?”他苦笑。

    “還想解謎。”

    “解愛情這東西的謎?”

    她搖頭。“一個叫作牧洛亭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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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7:17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也許是說了超乎平常太多的話,她之後都一直沉默,孩子似乎感覺到兩人心情特別,纏著他們問話,襄知只是微笑,牧洛亭則風趣地回應。

    問不出什麼來,大男孩阿甯忽然想起辦公室裡今天多了許多紅玫瑰,直接跳到重點。

    “你們是情人嗎?”

    牧洛亭咳了一聲,這些孩子對“情人”的理解是什麼?他不敢亂猜,看向襄知求救。

    襄知搖頭,他半鬆口氣,不必再想破頭解釋,但也半失望。他們當然不是情人,這還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已。

    “笨蛋!什麼問題啊!”小雲瞪阿寧一眼。

    “我覺得很像啊。”山山語出驚人。

    很像?他跟襄知很像情人?牧洛亭偷看襄知一眼,她微笑不變。

    “哪裡像了?”阿寧很好奇。

    “長得很像。”山山說。

    小雲笑起來,阿寧眨著眼,山山用他很畫家的眼光繼續打量他倆。

    是說他倆已經有夫妻臉了嗎?牧洛亭很樂意這麼想。山山看東西的角度特別,他認為這孩子說的每句話都有獨特的意義。就像襄知一樣。

    “哪裡有?我跟我媽才長得像。”小雲又笑。

    山山搖頭。

    “牧大哥跟小知老師都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很像?”阿寧繼續追問。

    山山搖頭。

    “就說一點都不像!”小雲下結論。

    山山不為所動,繼續盯著他倆看。

    牧洛亭又咳了一聲,被那雙大眼盯得有些赧然起來。這孩子異于常人的利眼,究竟看出了什麼?

    “那到底哪裡像?”阿寧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眼睛裡都說著喜歡對方,所以很像。”山山終於說。

    牧洛亭飛眼看向襄知,她的微笑被驚訝所取代,明亮的眼睛也眨著。

    看著他的那雙眼是如此美麗,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喜歡,但……他又不敢,即使孩子說對了,他也不敢自作多情。要小知說了才算,他寧願等。

    “我很高興,山山。”他想去摸山山的頭,手在孩子頭上等了幾秒,看到山山指著右肩,他照著指示在孩子肩頭拍了拍。

    牧洛亭和山山都笑了,好像一個男人對另一個。

    小雲撇嘴。“小知老師誰都喜歡,誰也都喜歡他。”

    牧洛亭微笑。“小雲,你說得很好,小知老師真是這樣。”

    小雲好像很滿意他同意了,決定這個話題完滿結束。“小知老師,我今天學了一首新歌,拉給你聽好不好?”

    ***

    他從聽到她那句話之後心跳就沒有平靜過。她說她想解謎——解他這個謎。他從來沒聽過比這更讓人心跳加快的話了。

    山山的話,只讓他更胡思亂想,想問清楚些;但她已經為他說了這麼多,他不願再要求更多。

    等從“安心”出來,他又開始苦惱。下班了,志工也當完了,情人節活動該正式開始了吧?問題是他仍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兩人在街上走著,沒有特定方向,沉默如街道愈走愈長,他也愈來愈無措。“牧洛亭。”

    “啊!”他猛然轉頭。

    “你比女孩子還迷情人節,為什麼?”

    被徹底抓包,他只有苦笑。“我以前對這個節日除了工作,只覺得煩人,你也不喜歡吧?”

    “我以前不喜歡襄依老在這天抓狂。”

    他笑。“你姊姊感情生活很精彩嗎?”

    “過頭了。”

    他收起笑容。“這影響了你對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她看著他半晌。“我們去吃飯吧。”

    他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是否不願回答,但能一起吃飯真好,也許情人節慶祝就這樣開始了。

    他以為她會帶他去吳叔的相食館,結果是他上次帶她去的拉麵店。老闆跟他熟,看他的眼色自動安排包廂,拉上紙門。“這個地方對你很特別,對不對?”

    她是怎麼猜到的?牧洛亭立刻又想,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她,第一次帶她吃飯,一定會挑最特別的地方?

    她終於接受“他真的很喜歡她”這個事實了嗎?“這是派克帶玉姍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她點頭。

    “他還在這裡求婚成功。”牧洛亭又補充。

    襄知微笑。“是好運的地方?”

    他笑了。“我很需要各種助力。”

    襄知看他許久,他開始坐立不安。她終於說:“你還沒問過我,我到底是男是女。”

    牧洛亭沒想到她真的提這個。“我……把你當成女的,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要當成女的?”

    “我也不知道。”牧洛亭搔著頭,“其實比起第一次在派克屋看到你的女裝打扮,我更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邋遢一點以外,簡單俐落,比較適合你。”“那為什麼要把我當成女的?”她不放鬆地問。

    他被問倒了。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寧願她是女的,因為自己只能喜歡異性?心裡有什麼強烈否決了這個意念。

    “不,”他堅決搖頭,“不是因為只能把你當成女的,只是比較方便這麼想而已。我把你當成襄知,你就是你,即使你現在告訴我你是男人,或準備變性,我的感覺也不會真的改變,我一樣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睛,比起孩子們的更為明亮。大概是因為歲月磨利了目光,歷練開展了視野,她又有獨特的心性,洞察到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看見。那麼她在看他的時候,看得清楚他的心嗎?

    “所以我永遠不提也無所謂?以後裸裎相見,真的讓你大吃一驚也沒關係?”他心跳起來。有些話是男人聽了怎樣也無法不受影響的。他深吸口氣。

    “我只會受寵若驚,能跟你那麼……親近。”他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這樣想好了。如果茱麗葉忽然變成男的,羅密歐就立刻變心,我們還會覺得他們是不能愛毋寧死的真愛嗎?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麼關係?”

    她笑起來。“這比喻很怪。”

    他正色說道:“那……換種說法好了。我做過很多報導,都是報導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所以受訪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遺屬慟傷失去的親友;有的是名人過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許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獎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聽到的是:‘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對誰誰誰怎麼樣……’。這些年來我學到最真實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對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沒有明天一樣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樣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沒有碰上我想那樣對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覺得,這樣難得的機遇,我還會計較任何事嗎?我對你的感覺,是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醜了、哪天出車禍斷腿了,難道我就該變心嗎?如果真會這樣,我們再怎麼去預防也是枉然。愛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實際去走才會出現的路。去走就會看到風景,就拉著那個人的手,去哪裡都無所謂。跟我走好嗎,小知?不然,帶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緊,直到感覺手心出汗,才趕忙松了些,卻仍不願意放開。她若沒有掙脫,他是絕對捨不得放開的。

    “走走看嗎?”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後又緩緩舒開。“不用說愛情,走走看沒問題。”

    她真的這麼說了?他想再問,又改變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說愛情也沒問題。

    牧洛亭吃了很飽、很滿足的一餐。

    ***

    雜誌界一年一度的大獎之一發佈了,NOW!毫無疑問地上榜。通常雜誌再怎麼紅也沒人會去注意到背後的美編和設計功臣,畢竟大作家在雜誌上開專欄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這個名總編打頭陣。

    不過NOW!的情人節封面畫爆紅,而襄知沒有署名,最後作為團隊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調,社裡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從“插圖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龍終結者”等不同的綽號,當然最後一個絕不能當著某人的面講。

    今晚的頒獎晚宴,各家入圍者都受邀出席,NOW!就占了十一名,相當風光。牧洛亭為了慰勞下屬,特別請主辦單位加了數張邀請函,讓冬湘宜及房淩光等背後功臣都來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討厭受人注目、八卦評論、或任何需要光鮮體面又規矩一堆的場合,但這獎項是對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眾人佩服的目光,體會到大家對她的讚賞。

    到“安心”幫完忙後,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鴿子,好嗎?”

    襄知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麼。”

    他一頓。穿什麼?隨即明白她的難處。

    她蹙著好看的眉頭,自然紅的唇不自覺嘟著,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隱形?”

    在頒獎晚宴這樣金光閃閃的場合,邋遢隨意的穿著恐怕只會讓她更顯眼,像穿著涼鞋短褲跑上人家奧斯卡頒獎台一樣突兀。

    她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裝上身,想必也會閃閃發光。看她眼光流轉,他立刻明白了——她想變醜,變醜一點就沒人想多看兩眼了。

    “總覺得你怎麼變也不可能醜,不過很期待!”他笑說。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語,通常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想說。他還沒練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練得透徹。

    “我來幫你如何?”

    她搖頭。他忍住笑,當然不成,他一定捨不得下重手,幫也是白幫。但她知道這點而拒絕,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興。

    “可是,社裡的人都知道你的長相啊!弄得太醜大家會認不出來,弄個傷症大家會同情追問,弄成倦容大家會以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紅的粉頰,原來淡定如她,還是會有害羞的時候?他大樂,心評評跳,俊容上笑出傻氣,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見她又瞧他一眼。

    “該變裝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語嗎?他的笑被定格,心差點跳出口。聽到她的甜言蜜語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給的比婚鑽還寶貴的禮物,他呆在那裡,在心裡重播一遍又一遍。

    “進去了。”她紅頰染上淡笑,美得讓他窒息。

    他訥訥說:“那……晚上見?”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輕易奪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倆一起出現在頒獎晚會絕對不合適。他再次詛咒這個講究“合適”的社會,綁手綁腳,半點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個給你的專題。”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麼穿出自己!”在她筆下,不曉得又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較大膽、精彩,他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點的西裝,晚澧服的剪裁不流於古板,有種混合古典與新潮的特殊風格。近來他的審美觀受到襄知影響-趨於親和低調,但私心希望

    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別人口中那樣帥氣,同時也想為她月臺。

    他在全身鏡前端視自己。他人口中所謂的帥哥,他開始覺得納悶。與襄知那樣特意淡出卻又緊緊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覺得自己特別。

    美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襄知變裝,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時刻相伴呢?

    襄知沒有這樣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遠了、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麼樣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裡在擔憂,感應到她一定會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會是一種負擔吧?他想要她發光,但如果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才的苦惱,他只覺得好玩,現在細想才感到不對,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先不論她曾宣稱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決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裡。

    他把她拉進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會發光發熱,然後呢?

    一直到了飯店,他還沒有答案。

    今晚的典禮既然是雜誌大獎,自然是記者及攝影師成群,搞得像影視大獎一樣,只差沒有紅地毯和誇張的晚禮服。雜誌界不.顏值,因而帥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淩光這樣的男人更顯出眾。

    房淩光已經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調許多,在眾多女性包圍之下,還顯出少有的不耐煩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獲救星。“快過來卡位,我快被煩死了!”

    牧洛亭覺得好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嫌女人煩了?”他在房淩光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淩光煩躁地把背朝向另一邊座位的女人,杜絕談話的必要。“女人就是話太多了。有人不吭一聲還是照樣活得很好。”

    牧洛亭眯起眼,但沒有接話。

    “咦?今天主角還沒來嗎?”房淩光東張西望。

    “今天我們人圍十一項,你說的主角是誰?”牧洛亭淡問。

    房淩光終於閃過神來,開始噴氣:“姓牧的,你在套我什麼?”

    牧洛亭不動聲色。“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沒有套的必要。”

    說到那番“襄知不可碰”宣言,房淩光更想發飆。“我還沒有問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斷他:“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又被成功堵住,房淩光只能燜燒。今晚座位沒有特別劃分保留,大概主辦單位不想要各桌涇渭分明、勝負太過明顯。雜誌界流動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說話還真的必須小心。

    自己到底要問什麼,房淩光也不清楚。他已經好幾天堵不到小不點,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點擔心那小子。

    怎麼到現在還不來?

    牧洛亭眼角注意著門口,卻沒放過房淩光的表情。房淩光太在意小知,這讓他只有更加緊迫盯人,分寸之間難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覺靈敏的一線媒體人,眼前這個尤其難搞,輕易便能擦槍走火。

    “啊,小不點!”房淩光見人便要起身,被牧洛亭大掌壓在肩上起不來。“別引人注意到襄知,你名聲很爛。”

    房淩光抽氣,平時聽到這樣的話絕對會受不了,這次卻無話反駁。他也不想給小不點找麻煩,或引起什麼男人注意。

    啥?他在想什麼?房淩光甩甩頭。

    牧洛亭暗暗為襄知讚歎。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人注意,因為她徹底作了個“宅男”打扮,且還是窮到有點發黴的那種——穿著夠正式合宜,但襯衫半新不舊,帶些皺褶,鞋子老氣,頭上髮膠也嫌多,這讓她加了些年紀,倒比較反映她的真實年齡。

    她化了妝?他敏銳的目光捕捉到她有些不同的眉形與唇線,那份俊美被成功淡化。厲害!她從哪裡學到如此專業的化妝技術?

    這讓他想起初次見到她的那張面容,如同工筆劃般精美。他醒悟到,這也是她畫筆的一部分嗎?在自己臉上也能揮灑自如?

    襄知找了一桌有幾個男人的位子坐下,其中也有一兩個NOW!的人。牧洛亭不意外她不過來他們這一桌,也不去找女同事。男人間少八卦,也不會套親,更別提對幾乎不認識的新員工了。襄知很少來NOW,公司上下整棟幾百人,雖然有傳言在飛,但沒見到人都不夠具體。

    “你就把他晾在那裡不管?”房淩光不滿地說。“幹嘛,你是他保母?”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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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7:37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燈光暗下,止住房淩光的回駁。

    看來主辦單位砸下大錢,找的是某當紅實境秀的主持人,香檳紅酒不斷,點心也不含糊,聲光設備一流,頒獎的都是名嘴或大作家。

    頒獎加表演,笑語如珠下很快送出一個個獎項。美工這樣的小獎被排在很前面,當襄知的筆名被念到時,燈光打在她臉上,她微低下頭,表情被藏在暗影裡,看上去是靦腆狀,不過只有一秒打光就轉向同時入圍的同事。

    接著投影牆忽然亮起,眾人眼睛一亮,巨大的畫面正是NOW!情人節專刊的封面。

    專刊大賣之下照說應該產生視覺疲勞的畫作,還是激起一片驚歎。畫面放大更凸顯細節的巧妙。畫中四名有情人原來臉上是富含表情的,但在雜誌封面上卻被忽略了。

    眾人眼睛還沒探索完畢,燈光已經又轉移,掌聲中隱隱夾雜歎息,可惜畫作太快下片。

    五份入圍者的代表作品都展示過後,明顯地沒有懸念,藝術這種東西應該見仁見智,但五圖對比之下,最讓人印象深刻、還能留在心上琢磨品味的只有一幅。“NOW!美工組!”

    掌聲震動桌上的酒杯,眾望所歸,四名美工很快上臺領過獎就下臺。NOW!的其他同仁邊觀看邊鼓掌。

    牧洛亭暗暗自嘲,他差點忘了襄知得過獎項不少,早已練就“低調”之術,他竟還糾結在既要她紅、又怕她紅之間,真是傻。

    這也正是最讓他發愁的一點。襄知好像自有一套遊戲三昧之術,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而他最想的,偏偏就是要她的人生非有他不成啊!

    “咦?小不點看起來有點不一樣?”身邊的房淩光嚴重的後知後覺,“小不點”的昵稱讓牧洛亭不爽,睨了房淩光一眼。

    “你又吃錯什麼藥?”房淩光不滿,“你最近陰陽失調還是染上隱疾?動不動就跟我對著幹——”

    牧洛亭像是沒聽到,逕自起身,房淩光對他背影瞪眼。

    牧洛亭離座跟房淩光無關,因他看到襄知拿到獎座便離開會場;他邁開腳步朝門口走去,襄知一定是第一時間就落跑。“恭喜!”他及時在走廊底端追上她。

    襄知轉過身來,手上已經沒有獎座,牧洛亭瞄了她的手一眼,平常的背包今晚換成了黑色手提袋。

    她點頭,算是說謝謝。牧洛亭微笑。“送你回去?”

    襄知搖頭。“你的獎還沒拿到。”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得獎?”年度總編獎、年度期刊獎、年度雜誌獎,其實列起來還有好幾項。襄知睨了他一眼,他笑起來,“一定會得的話,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有什麼意思?”接著又正經起來,“其實,今天晚上就是想要你來,是為你才來的。”

    襄知又搖頭。牧洛亭歎口氣,很想說他安排房淩光和冬湘宜來就是要他們代為領獎,不過這麼說襄知還是不會同意。“好吧,我回去。”

    他轉身,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不舍,讓他又回頭拉住她的手。今晚星光閃爍、眾目睽睽,讓他比任何時候都感受到他倆之間那條界線,看不見、又確切地強拉出一段距離,彷佛怎樣也跨不過去,令他心慌又難受。

    他把她拉近,她沒有防備,被他拉進懷中,“小知……”

    他的身體本能地拉著她退到角落裡,豪華酒店的柔和燈光渲染著浪漫性感的氣氛,他的心情如此動盪,自己也無法掌控。

    “我真的很想等,很想慢慢找出一條好走的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可以真正走在一起,可是……”他一頓,“我還沒想出來,只覺得心焦難受。”

    “牧洛亭。”她說了他名字,搖搖頭。

    他的心更緊了些。“你懂我的,對不對?”他把她抱得更密實,兩人之間毫無縫隙,兩人身高的差距、身體的熱度,都敏感地呈現。

    她眼中短暫閃過慌亂,他像是受到鼓勵。“我不可能是唯一受到影響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固執地沉默。

    “因為身體會彼此呼喚,”他低語,“就像心靈能夠交流,身體也會說話,傳達熱度,告訴彼此——找到了!就是這樣,就是這個人,就是這裡,就是現在!”

    他在發熱,她也是。他短暫的失神,腦中有些暈眩,像被軟綿綿的雲朵包裹。她是這樣的柔軟,他從未如此意識到自己的堅硬,直到觸及她——

    她顫抖起來,他悸動不已,幾乎無法出聲。

    “你是我認識的人裡最聰明的,腦子裡有數不清的點子,好像沒有弄不懂的事,所以不要在這麼重要的事上閃避。我不見得就比你懂,但我想要弄懂,一點都不想錯過。”

    她不喜歡用過多的言語表達自己,但他此刻止不住自己。他想說,雖然困難,還是想表達每一個最細微的思緒,讓她瞭解他變成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是玩文字的,他喜歡言語,她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不只是謎,更是珍貴的禮物,那樣稀少,那樣難得,與眾不同,又滿含深意……

    她的眼神似乎慢慢在轉變,亮度降低,彩度變高,他深深看進去,像要碰觸她的靈魂。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耳語。

    因為他是請求,不是命令,不是索討,她開口了。“第一次。”

    如同兵敗山倒,全身的血液刷地點燃,他被她坦白的三個字徹底征服。第一次什麼?他好想追問,又寧可自己假設,想當她所有的第一次。他真這麼做了。

    雙手什麼時候纏入她髮絲中,上身什麼時候綿綿實實地壓住她胸前,雙唇什麼時候完全與她的難分你我,他沒有清楚的意識,他的自製蕩然無存,唯一的感官知覺是她,他深入的舌尖所找到的她,他燙熱的身體想嵌進的她,他十指不斷探索的她。

    “總編!總編!你在這裡嗎——”

    依稀聽到擾人的蒼蠅聲,已經好幾次,他直接無視。冬湘宜急奔進轉角,生生撞見這一幕。

    “總編……我、我……”因為太驁愕,冬湘宜舌頭打結了。

    該死的!牧洛亭終於清醒,把襄知擋在身後,高大的身軀雖有效遮掩住她,但剛才的畫面是如何讓人震撼,大概怎樣也消除不了。

    牧大居然在……在親吻襄知!冬湘宜直直瞪著牧洛亭。“對、對不起!要頒到你的獎項了,我就、就過來找……”冬湘宜結結巴巴地解釋。

    牧洛亭腦中急轉。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做得很好,保持該有的距離,直到自己再也忍不住要碰觸。

    小知最不喜歡被人注意,從未以女孩身分示人,雖然未必極力掩飾,或者根本已經習慣,畢竟是她寧可的選擇,說不定……她甚至覺得必須如此。

    難道終於掩藏不住?因為他?

    如果不還原成女兒身,就要被當成同志。他不在乎別人如何想自己,卻不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

    他從來不想當名人,但媒體力量無遠弗屆,自己身在第一線,想不成名都難,現在他的名聲,會把她也拉到探照燈下——

    短短幾秒鐘,很多事都會變了,他下一個決定,將會定義兩人的關係,也會對她起重大影響。

    究竟該怎麼做?

    要怎麼樣,才能真正保護她?

    他渾身的張力,自己並沒有察覺,襄知忽然從他身後走出來。

    “我不是——”

    卻立刻被他高姚的身軀擋住,話語被截斷。

    “你當然不是自願的,是我突襲你,你才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對不起。”他半轉頭對襄知說,然後轉向冬湘宜,“冬特助,我一時昏了頭,不關襄知的事,這件事還請你當作沒看到。如果襄知要追究,也得由她來,但既然不是她的錯,再被流言蜚語傷害就太不公平了。”

    冬湘宜還沒恢復過來,但牧洛亭歉疚而合理的話使她自然而然地點頭。

    一個男生突然被大老闆給親了,當然會嚇得呆在原地,她很可以理解;牧大是多麼有威嚴魄力的人,她也比誰都清楚。

    老闆居然喜歡男人!這是超爆炸性的發現,但她是個成熟幹練的女人,更別說對牧大忠心不二,才不會像小女生一樣胡亂尖叫或到處八卦。

    “老闆,我不會亂說話的。”她看向襄知,他的臉色仍是慣常的蒼白,不過眼神並不像是受了委屈,而且還算鎮定。

    畢竟是男生嘛,而且這男孩總是少年老成樣,從來不毛躁。

    原來牧大被多少女人流涎都沒鬧過緋聞,是因為這樣啊!還好她從不敢肖想

    牧大,不然現在可要痛哭流涕了。

    牧大說什麼突襲襄知,頂多是示愛嘛。多少女人,或男人,會自願代替這男孩被“突襲”,恐怕數都數不完。

    冬湘宜說:“那……我先回會場了。”快速離去。

    牧洛亭和襄知互望,空氣間的張力又突然升高。

    她眼中有怒氣,而他與心中的渴望交戰。

    “你不必曝光,被人看到是我的錯;但我想要吻你,並沒有錯。”他喑啞地說,語氣執拗。

    “你會被當成同志。”

    她的話讓他一愕。他以為她是在氣他讓她曝光,結果是在氣他幫她遮掩、為他而擔心嗎?她怕他的“名聲”從此毀了?他心中激騰,“我才不在乎會不會被當成同志,我在乎的只是你,我不要強迫你改變什麼。”“公開了會影響雜誌。”

    他搖頭。“雜誌不是人,重要的是人。你繼續當你自己,什麼都不用怕——而且,不要怕我。”

    她眼中執拗地寫著“我不怕”,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憂心與猶疑。他和自己的需要掙扎,還是輸給了對她的心疼。

    “你不必擔心,不會再發生了。”他沉聲說。

    他沒有多作解釋,知道她明白他在說什麼——他會控制住自己,不再給她壓力;他會等,等到她終於弄清楚她和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

    優年本來已拒絕今年雜誌獎出席她頒發獎項的邀請,想到可能要親手把獎項交給牧洛亭,全身就忽冷忽熱地不對勁。她拖到來不及去電回絕,不願去想也許自己下意識其實是想來的。

    不管心裡怎麼糾結,她還是忍不住精心打扮;遲到了半小時,門口的招待仍熱切歡迎,接過邀請函也沒有看,一逕彎腰。“優主播,這邊請。”

    優年搖頭。“我去化粧室一下。”謝絕男招待帶路,她快步照著標示向後廊走去。

    她倏然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又有人快步接近,雙腳自動向後閃避退回前廳,好像怕被發現的是自己。

    她僅僅看到一眼,並沒聽到什麼,只知遠處角落裡昏暗的剪影是牧洛亭在……親吻一個男生!

    是上次那個纖細的身影,不過看身高舉止確實是男人沒錯,被更為高大的牧洛亭緊緊擁抱著,吻得那樣難分難舍……即使只一眼都讓人臉紅心跳。

    是那個叫襄知的少年,她不會認錯。那牧洛亭原來真的是……

    就只那麼一眼,如同燙金嵌入她腦中,連自己怎麼找到座位的都不自知,直到有人下臺她才被掌聲驚醒。

    “優主播今天特別漂亮,來,敬你一杯!”

    她平時不在這種場合喝酒,此時卻端杯毫不猶豫地幹了。

    “好酒量!以前都沒聽過優主播這麼會喝。”

    她沒有頒獎給牧洛亭,當那個高大身影一再上臺時,她避開眼不願去看。

    同桌的她都認識,頒獎結束後酒席大開,場面熱絡,她是大牌,來敬酒搭關係的數不完,而她來者不拒,眾人更加起哄。

    仗著再怎麼醉也不會失了風範的硬脾氣,她勉強靠自己雙腳走出會場,由朋友送回家。

    摸進家門,一片漆黑。離開閃光燈四射的派對後,獨居的豪華公寓顯得特別冷清。她迷迷糊糊地倒在沙發上,心亂頭疼,隱約中像是打了一通電話,隔日竟全不記得了。

    ***

    男神原是同志?最性感總編打碎女人心!

    比女人更美的花美男,連男人也眷戀!

    神秘美少年男女通吃,真面目難窺!

    隔天網路上出現繪聲繪影、卻沒有親密影像的緋聞,只有牧洛亭的照片滿網瘋傳,因為實在很上相;有他受訪的、領獎的、宣傳NOW!的鏡頭。而現在大家有心炒作,立刻發現他總是避免跟女人並肩而立,中間如果不是隔著另一個男人,就是隔著至少一掌的距離,這……實在太奇怪了好嗎!

    “以前好像也傳過這種謠言,但牧大形象太乾淨,黏不上身,這次……到底是怎麼搞的?”NOW!裡頭也無法避免地竊竊私語起來。

    “堅決挺我們牧大!絕對是對頭雜誌在抹黑!我們剛得好幾個獎就鬧出這樁,哪裡是巧合!”

    “但牧大真是不近女色啊……”

    “人家低調把女友藏起來了,不然當上社長兼總編兼男神的女人,豈不天下追殺?”

    “說得也是。一定是有了,牧大在公開場合才會這麼潔身自好。”

    緋聞是天下傳得最迅速的謠言,傳到最後無數版本任君挑選,擁護者及反對者捉對廝殺,當事人很無辜地當沒錢拿的第一男主角。

    牧洛亭照常上班,一路上樓當然沒人敢多看他一眼,進入編輯大廳冬湘宜立刻起身,緊跟著他進總編辦公室,立刻把門帶上。

    “總編,真的不是我說出去的!我誰也沒說!我發誓!”冬湘宜沒等他坐下便急急開口,臉上發白。

    牧洛亭審視著她,很快點頭。“我相信你。這不會是你說的。”

    冬湘宜差些軟倒下去。對牧洛亭百分百忠誠,在工作上也把握原則的她,出了這樣的事,簡直比當事人還難受。聽老闆這麼說,她滿心激動,眼眶都紅了。

    “我一定會幫你查出來是誰搞的鬼!”

    “不用太傷神,”牧洛亭平靜道:“這種事,捕風捉影也能編得天花亂墜。我和小知走得近,遲早會被人看到、猜到,我們這一行複雜,我又是公眾人物,我早有心理準備。”

    “那麼……”冬湘宜曝嚅。

    “一定會有很多人向你打探消息,你就說是我交代的,任何有關小知的事直接找我。”他俊美的嘴角微勾,“不會有太多人敢來當面捋虎鬚。”

    冬湘宜喘了口氣。牧大厲害,既有擔當又照顧下屬,她從來沒遇過這樣好的上司,也希望今後就這一個。

    回到座位,她又想起昨晚那震撼的一面。現在緋聞四起,比起那香豔畫面,她倒對當時牧大對襄知的扞衛印象更為深刻,而且襄知極為鎮定,成熟的風度讓人佩服。

    至少襄知身分還沒曝光,留給兩人一些隱私,冬湘宜在這行時間不短,知道現在探照燈對準他們,隨時可能暴露。

    最麻煩的是,大夥嘴上說時代不同了,說同志無罪,結果還不是在大驚小怪!大學以前她也覺得同志很勁爆,但班上出現一對,大夥心照不宣,久了也就見怪不怪,對外還會為他們多加保護,譬如出遊過夜的安排等等。

    當然遇上只要是女人無不為之傾倒的牧大,感覺又不同,也懷疑過老闆是否有厭女症,沒想到還真是同志……

    牧大剛才毫無否認之意,那就是真的了!嗯,大男人就要有擔當,兩個男的更不能畏首畏尾。哪天時機成熟,說不定就公開了!

    冬湘宜終於定下心神,安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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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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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7:57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隔天優年幸好沒節目,否則再怎麼吞止痛藥恐怕腦袋都無法正常運作。在家睡到十點爬起來,忍痛喝下一大杯水,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者忽然有點不想接,但心中的惡魔再次戰勝。“怎麼樣?”

    “優主播,這次你撈回本了!我給你的料絕對獨一無二。”

    “是什麼?”優年深吸口氣。

    “你有看到今早大家都在傳什麼嗎?都是些嘴上沒毛的小狗仔在胡扯,他們全搞錯了!姓牧的哪裡是同志了!”

    優年手忙腳亂打開筆電,網上在傳……牧洛亭?!

    打開一看,她手腳發冷,劇痛的腦中立刻浮現昨晚的親吻畫面,難道……“本來覺得你要查姓牧的很奇怪,”邱益光笑聲邪氣,“既不是吃花酒的高官又不是搞上女星的富二代,但查到最後果然有料!”

    “到底是什麼?”優年不動聲色。“是那兩姊弟——那個弟弟襄知,根本是女的!”

    優年僵住。女的?怎麼可能?

    本來她要查襄知,半是嫉妒,半是對牧洛亭放不下,想確認他是否真是同志,更暗暗希望查出襄知有什麼不對勁,她就可以跟牧洛亭警告加炫耀,做個人情也占個上風。

    她從第一次見到牧洛亭就擺出比平常還高的姿態,本能告訴她牧洛亭對她不只是對女人慣常的距離而已,不知是因為她的作風還是身價,他連起碼的敷衍都不給她,讓她更加拉不下臉來。

    她觀察過他對身旁的助理或工作上必然要打交道的女藝人或名女人,明明笑得迷人紳士,卻無人敢對他造次,這是他的功力,也是他的盔甲;那麼他是同志是極有可能的。明明知道這樣,她仍一再地挑釁,自己究竟所為何來,她也羞於探究,不管怎樣,至少要爭回一口氣!對,就是這樣,一口氣罷了,沒想到卻查出這樣的結果……“你確定?”

    “拜託,我幫你挖料有幾年了,我價格全市第一不是沒道理。”

    “她為什麼要這樣?你還找出什麼?”

    “這個女的平常愛作男生打扮,已經很多年了,出學校以後更是徹頭徹尾地變身。她個性奇特,低調到不行,不過繪畫功力一流,長得還真是好看,即使變了身也一樣,如果還回真面目,怕不是個天上下凡的美女!”

    優年面容轉青,心裡不是滋味到極點。

    她這輩子幾曾受過這種羞辱!如果牧洛亭傾心的真是個男子,她可能只會譏嘲幾句,心中還比較舒坦些。襄知竟是個女孩的事實,讓她整個人像受到冰火交攻的折磨。

    美女?那姓襄的連半個女人都不是!不男不女、發育不良,還打扮得陰陽怪氣故意掩人耳目!她到底是誰?又到底有哪一點值得牧洛亭多看一眼?她光看就覺得傷眼。

    心中一把火愈燒愈旺,她嗤笑,“你有沒有看錯?那營養不良的竹竿也叫美女?”

    邱益光識相地立刻轉口:“說起身高身材,當然沒有優主播你的萬分之一。我只是說她徒有張臉而已,身材那麼平板,難怪能變身小夥子。”

    錢已經到手,他可不想當炮灰;看來這個當紅主播對姓牧的有意思,邱益光很快收線。

    優年把手機甩在床上,抱住疼痛欲裂的頭。

    ***

    襄知從超市提了滿袋出來,前頭擋了一個人。

    她只瞥一眼,就要繞道而過。

    “你知道我是誰嗎?”優年移步再擋,眼角一勾。這在男人面前,是她屢試不爽的迷人小技;在女人面前,就變成宣告優勢的一眼。

    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少年真是女生?優年目光在襄知臉上打轉。

    襄知不動聲色,正眼迎視。那沒有認出她的表情,讓優年臉色不豫起來。不知道她優年是誰?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不爽。

    “那你很快就會知道,”優年冷笑,“人要紅,擋也擋不住。比如說你吧!最近遇上貴人,從無名美工翻身一變為第一大雜誌的特約插畫,對不對?”

    她一語雙關,襄知仍沒有反應,優年嘴抿起。“那牧洛亭呢?所謂紅人,就是有這個包袱,哪裡都甩不掉人。你們行動這麼明目張膽,如果不是清楚牧洛亭的作風,我還以為是NOW!想炒作呢。”

    襄知不吭一聲,優年愈說愈煩躁,還沒有人這樣讓她一人唱獨腳戲,對她無視,像在看一隻沒事白天跑出來的蟑螂。她忍不住挑明瞭——

    “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勁,牧洛亭是什麼樣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對誰都不屑一顧,為何偏偏對你特別?我調查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很‘特別’啊!誰想得到牧大總編有這樣的癖好。”

    襄知很沉著,面色一如往常略呈蒼白,大眼直視優年,眨也不眨。

    還能忍?她就不怕自己的變裝被拆穿嗎?優年咬牙。“你到底是有毛病還是喜歡騙人?不管怎樣,大眾有知的權利,把你四周的人當傻子耍,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怎樣?是要當你變性還是變態?大家不會覺得被騙嗎?”

    還是沒反應。難道這女孩是聾子?啞巴?白癡?還是……精神有毛病?優年否決掉。不可能!姓牧的不聾、不啞、不笨、更不瘋,他明明就對這個襄知動了心,她絕對沒有看錯!

    在優年脹紅臉的瞪視下,襄知居然轉身便要走人;優年跳起來拉住襄知,對!她知道這女孩的弱點是什麼——

    “聽說你還喜歡當志工,對吧?那些人知道你的性別嗎?讓他們知道你其實不是男的還故意假裝,讓他們覺得你變態也沒關係嗎?”

    終於有反應了!優年鬆手,勝利地看到襄知眼中一閃,臉上泛起濃濃笑意,原本美麗的面容顯得陰暗猙獰。“那些孩子,你很關心吧?為什麼?會不會你跟他們一樣……有問題呢?”

    優年偏頭。“讓我想想,那些孩子是自閉症吧?我想如果做篇報導,應該對大家理解這種疾病有幫助,對不對?你怎麼說?我可以把節目做得特別大,好好訪問每一家的父母家人。誰知道呢?說不定家中長輩也有一堆故事。”

    口頭上是專業的邀約,字面上誠懇熱心,但那美眸中一閃一閃的精光卻讓人無法會錯意。

    “你沒辦法強迫他們上電視。”

    襄知說得簡潔,優年臉色變了變。她說得沒錯,節目並不是優年說了算,還要通過電視臺那關,如果家長小朋友們抗拒,見攝影機就擋,最終還是沒什麼可報導;若追逼太過,還會引起觀眾同情,對電視臺反感。

    優年整整面容又笑。“咦?節目做不做得成是後話,我總得全力一搏啊!我天天去安親中心堵人,難道不會有效果嗎?”

    襄知眼色沉了。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不折不扣的威脅,卻如優年所言,極有效果。自閉症患者對人的反應與多數人不同,也難以保護自己,如果受到情緒上的剌激,不知道對病情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社會上的偏見與眼光已經夠傷人了,如果再加上狗仔隊般的圍堵……

    非常狠,優年混亂的腦中卻只有一個想法——這下襄知總得低頭了吧?

    襄知開口:“你到底要什麼?”

    優年嫣然一笑,她終究逼出了對方的反應。她想要什麼?她本只想戳破襄知的偽裝,好好羞辱對方一頓;但自從兩人對上以後,一種反被羞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讓她逐漸失控。從來習慣被眾星拱月的人,只有她能占上風,能一呼百應,何曾經歷過這種撞上一堵牆的感覺了!?

    倒是有一次,且還是跟這小妮子連在一起的名字!

    胸中堵著的氣更加熾烈,優年說:“我要什麼?我就好心一次,訪問你本人就行了,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為什麼?”

    優年嘴角一勾。“因為你特別啊!你應該故事很多,又特別精彩。譬如說為什麼好好的會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對變性手術是不是特別有興趣之類的……你知道,你這樣的人是我們做社會新聞最關心的弱勢團體,我一定給你最大的發聲筒。你覺得怎麼樣?”

    那聞名的珠玉美聲,把話說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結書。”襄知簡單地說。

    優年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什麼?”

    “切結書。”襄知重複。幾秒後,像是優年太笨需要解釋,她慢慢加上:“注明你和你的電視臺不做任何有關‘安心’的報導。”

    優年有氣,陰陰笑了。“那麼怕我嗎?切結書就切結書。”想到鏡頭一打開就是她的地盤,頓感勝券在握,回復嘻笑安撫的口吻:“至於你,我保證只問最關鍵的問題,怎麼樣?”

    只要那張臉上電視,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給捧紅,誰都會誇她優年,都會以為是好事,怎麼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國內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誰上節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氣得吐血,也無法反駁這一點,乖乖等著看好戲吧!

    見好就收,優年撫了撫名牌短裙上看不見的皺褶。“我馬上傳切結書給你,今晚七點電視臺見。至於要怎麼打扮,請襄知小姐自行決定吧丨-”

    清脆的笑聲撂在身後,消失了。

    ***

    “今晚我們專訪的特別來賓,真的非常特別。如果觀眾朋友錯過接下來這一段就太可惜了。”優年的雙眼比平常更亮,聲音更誘人。

    優年的臉孔與身段都偏美豔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禮服加亮棕紗披肩,在電視妝與專業打光的襯托下,連她的忠實聽眾也為之眼睛一亮。

    鏡頭在轉,這是現場直播,全國觀眾都能清晰看到螢幕右上角的live字樣。

    優年不常做這樣的直播專訪,除非是突發新聞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這使得觀眾更加關注。

    鏡頭轉了,出現一張全國大概不出數十人能認出的臉孔。這是一張極度賞心悅目的臉孔,年輕無瑕疵的臉蛋,深刻分明的線條,連剛在他臉上經手過的化妝師小琴都暗歎,唉,自己已經二十八了,只能暗自悶騷十八歲偶像劇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張臉其實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過幫他打個底吸收電視打光,再把過長的劉海撥開,讓那雙大眼能真實呈現罷了。

    而且這年輕人多好的氣質啊!乖乖讓她上妝,深邃無底的大眼盯得她嫺熟的手都有些抖,連想哈啦都找不到聲音,她可是打理過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雙大眼現在就以特寫呈現在全國觀眾前,攝影師與導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臉上;人的眼睛,總是會被無形魅力所吸引。

    純粹,卻神秘;乾淨,卻深沉。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歎息,接下來迸出的問題:這美少年是誰?

    ***

    在幾條街外的NOW大樓裡,佔據一整層樓的員工餐廳正熱鬧著。24小時供應咖啡簡餐,午、晚餐是高級buffet式,因為空間高雅舒適,吃得又好,員工本身不說,還可以帶受訪者也來免費享用,成為最受歡迎的採訪和工作地點,廳裡總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現在這裡不算稀罕,但必然吸睛,先進後到的沒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裡,眼前照例放著咖啡。沒人打擾,不是怕他或不喜歡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闆的放鬆時段,有事就應該上他辦公室,不是在這裡哈啦。

    如果牧大嫌煩不再來這裡,那大夥的眼睛多虧!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愛吃的霜淇淋啊。

    一整面的電視牆上,所有國內外新聞台及網路平臺一網打盡,只有聲音關掉。此時是晚間新聞前的時段,有墊檔的美食節目,有為新聞預熱的專訪,新聞台能爆的料已經爆了,不過總有聳動的網路視頻可以拿來借用。雖然這是下班尖峰、晚飯時間,不過現在手機無所不在,新聞也就無所不在。

    整點到了,廣告剛上完,每一台換上新節目,不過什麼也難敵美食與八卦,餐廳裡一堆新聞同業人,眼光多半不在電視牆上。

    砰地一聲,椅子重重向後翻倒,眾人只見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淩厲,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樓層突然靜音,一名新記者嚇得手機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經沖出門去,屋裡爆開喧嘩。

    “怎麼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麼了?”

    大家拚命在電視牆上數十個畫面裡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麼驚天動地的號外,竟能讓牧大變了臉色?“到底怎麼了?”

    “是什麼?沒什麼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訊啊。”

    “奇怪?就算現在這個餐廳給它爆了,牧大也是連眼都不會眨的,我還跟他去過戰地——”

    一個美編忽然問:“咦?那個是……是我們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認出優年,接著鏡頭又回到襄知。

    “是嗎?我們有這麼帥的美工?”還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說過話——應該是我對他說過話,他沒回……”“優年只訪問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優年幹嘛訪問NOW的菜鳥?當然襄知在NOW已經無人不知,但他極少出現在公司,有人連他的面都沒見過,能被認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還上電視?

    “跟公司沒關係的事吧?”

    “沒關係牧大幹嘛這麼嚇人?”

    “會不會是……最近傳的那個……”

    “去!外面亂傳牧大緋聞沒完沒了,不要Now到公司來!”

    “喂!誰快一點把那一台聲音打開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快!”

    已經身經百戰、通常處變不驚的NOW!總部,因為老闆空前絕後的反常舉止而初次大亂。

    ***

    “襄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合適?襄先生還是襄小姐?”

    優年對襄知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六\'七個工作人員愕然,包括第一鏡頭的攝影師。

    什麼意思?這個少年,鏡頭放大後真是個花美男,還以為是選秀出來的呢,難道竟是……

    “隨您的意思。”

    少年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不如說是恬靜的溫和,大眼有超乎年齡的沉著,好像優年問的是他想喝咖啡還是茶。

    隨優年的意思?那是說都可以?意思是雙性人?那又是什麼意思?大夥繼續瞪眼。

    “看你的裝扮……實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沒有錯吧?”

    襄知沒有被優年咄咄逼人的口氣所影響,平靜地說:“您決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給人一種男子霸氣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線條分明的五官,雖然充滿美感,倒沒有特定的陰柔或陽剛之分,但因為她的短髮與衣著,再加上這份無畏的氣質,如果此刻不是優年刻意質疑,觀眾應該會自動將她歸類為美少年。

    眼尖的人會注意到她沒有喉結,但纖細骨幹容易使人以為她年紀未到,喉結不明顯而已。

    美少年被追問是男是女,觀眾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個女孩。

    奇了!還真有那麼回事……如果上點妝、換個髮型……

    這少年或少女卻要優年自己決定?愈說愈玄,整個畫面都充滿了懸疑,優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時是女生還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頭,讓人覺得可愛,沒有馬上回答。

    幾秒過去,空氣中的張力愈來愈濃,優年的微笑也愈來愈深,正要乘勝追擊,襄知徐徐開口了。

    “優主播,這世上有許多標籤:男生,女生,變性人,跨性人,易裝人,同性戀,雙性戀。優主播,這其中有哪一種您不喜歡呢?您想歧視哪種人,就把我當成哪種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會打壓的弱勢族群。”

    低柔的聲音,沉穩的態度,竟說出如此犀利無比的話,像一刀劃破緊繃的空氣。

    優年張口,卻沒有聲音出來。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進坑裡,對方卻戳破她的局,換成她被堵死了!現在她要怎麼說?

    襄知一旦上了節目,就是她這個主播操控了生殺大權,她要襄知無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麼怪物,都看她想怎麼問、怎麼播……結果怎麼反而變成她想歧視人、她的心態被質疑?

    優年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襄知,請你上節目就是要聽你的故事,怎麼會是歧視呢?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好啊。”

    “謝謝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麼樣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樣的微笑啊!在場的人都歎息一聲。像是天使,卻又揉進幾分成熟與性感,還有一種力道,好像要透過螢幕將熱力毫無保留地強烈散放。

    這是襄知真正要表達的——內在絕對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們想看到的是什麼?想知道的又是什麼呢?這不知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年輕人,似乎在說..皮相都是騙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具意義,你們能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內心嗎?

    現場有一種奇異的靜默,充滿張力又發人深省,從鏡頭前無限延伸。

    優年咳了一聲,要打破沉默變得困難,但她不甘心就此放棄。“說說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樣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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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8:1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錄影棚門口沒有爭吵或特殊聲響,所以當牧洛亭翩翩而人,優年差些脫口而出……你!

    沒出口的話是——你怎麼進來的?

    牧洛亭嫺熟地朝第一鏡頭攝影師點頭,後者彷佛大夢初醒,立刻對準他。

    牧洛亭神色冷靜而正常,嘴角甚至帶著微笑,臉上沒有那層襄知跟優年剛被上的必備電視妝,理應在鏡頭前失色,卻反倒強烈散發任誰也要目不轉睛的俊美風采,炯炯目光直逼優年。

    優年心臟重重一抖,那是……殺氣!她完全沒料到他會出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專訪是她秘密安排的,沒有跟上面打招呼1沒有正式排檔,就插在她的節目後直播。她的許可權夠大,現場用的都是她的團隊……

    而且她明明交代張導連上頭的人都得攔,她事後會處理,這個專訪很重要,不能被打擾。

    但現在是直播,她毫無選擇,她的專業本能讓她自動反應:“我們還有一位驚喜來賓,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獎的NOW!大當家,每年風雲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總編……”

    心裡再怎麼驚詫、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鏡頭前失措,讓全國觀眾發現她被突襲的事實,但這也表示她只能被動接招。

    優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這個女孩眼中也出現怒氣,第一次讓優年看到好像從不存在的情緒反應。

    這女孩甚至不曾對她發怒,那現在是對牧洛亭而發嗎?

    牧洛亭的目光從轉向襄知就殺氣盡收,但也不全是溫柔;對上襄知的慍怒,他也有一絲責備。

    “優主播好,大家好,我是牧洛亭。”他瀟灑一笑,“今天我是專程為小知來月臺的,于公於私,他都是我最重要的partner。”

    只幾個字,卻有如一顆炸彈的威力,攝影師差些抖動手中的鏡頭。

    不僅是優年,襄知也凍結了。牧洛亭心中波濤洶湧,但表面無比平靜。“所以謝謝優主播給我這個機會。”他又微笑,“連小知都不知道我會來,本來是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對不起,嚇到了嗎?”

    這個對不起是給襄知的,她眼中的慍怒稍去幾分,但對於他眼中的暖意,她執拗地瞪回去。

    優年沒有立刻恢復正常。“part、partner?”她像鸚鵡一樣重複。

    “是的。”牧洛亭理所當然地又對襄知微笑。

    這個微笑,足以讓天下女人腿軟,親密又寵愛,還半帶牧洛亭不自覺、但無論男女都能辨識的性感。

    優年心中的震撼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所取代,她眯起眼。“您是說女朋友,還是男朋友呢?”

    “啊,又回到這個問題了嗎?”牧洛亭輕鬆地靠向椅背,“剛才您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好像一直沒搞懂小知的意思,需要我再解釋一下嗎?所謂partner,當然就是colleague再加bestfriend,soulmate再加companion。如果小知願意的話,我什麼都想當,不過還在加緊努力中,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有關性別、定位的問題,被牧洛亭巧妙地用更爆炸性的暗示、明示給完全模糊了,現在鏡頭前火花四濺,因為這兩人的顏值本已爆表,大帥哥還無限放送粉紅!

    優年咬牙。“您當然也知道,用上Partner這詞,大家很自然就會想到‘同志’那裡去。”

    “那是上世紀的用法了。”牧洛亭輕嘖一聲,“現在的新觀念,Lifepartner就是我們別無所求的最高境界,終其一生,可能怎麼也找不到。我很幸運找到了小知,工作上啟發我,生命中喚醒我,無論用什麼形式,都不能完全形容我的感受。”

    他伸出手去,將襄知放在膝上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膝上,攝影師立刻放大捕捉。

    鏡頭上移到襄知的臉,少年的眉輕蹙著,眼中的惱意很可愛,還帶著一絲無措,跟剛才的淡定安然不同,卻更有人味。

    牧洛亭一顆心高高懸著。襄知會有什麼反應,他完全沒有把握,只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就這樣做了。

    他又補充:“不過有一點您沒提,我得強調一下,免得看起來像是我帶壞孩子。”他輕笑一聲,“小知看起來很小,但已經二十五了,只小我四歲,剛剛好。”攝影師眼睛睜大。二十五?長得還真幼齒!大概是太瘦的關係。

    牧洛亭發誓自己看到襄知在咬牙,他趕緊捏了捏她的手,無聲表達:別讓我功虧一簣,回去要殺要剮都隨你。

    優年的笑又回復一點自信。“襄知好像都沒有表示。你同意牧總編的話嗎?”襄知斂眉再輕輕抬頭。“牧總編有一點說得深得我心。Lifepartner真的很難找,希望當優主播終於遇上了,一定不要拘泥于對方被貼上什麼樣的標籤、屬於哪個族群,您的心只需要看見另一顆心就行了。”

    說著她站起來,牧洛亭立刻跟著起身,手仍緊握住她的不放,另一手示意攝影師Cut。他的姿態是專業經驗豐富、同行人才有的氣勢,比優年更具權威,攝影師想也沒想便照做。

    優年跳起身。“牧洛亭——”

    牧洛亭的面容從方才的笑容可掬頓時化為冰霜,優年氣勢洶洶的質問和抗議被截斷。“優主播,我這次應該幫你創下收視新高,你不用謝,因為我跟小知都不是自願上你的節目。下次請你不要這麼饑渴,不然我一定會讓你非常不好看。”在場的人再度驚呆!這真是剛才一笑可以傾女人國的深情總編嗎?低沉的聲

    音像在聊天,用字卻殺傷力十足。

    優年臉色變黑,牧洛亭拉著襄知頭也不回地離開,速度之快讓襄知必須小跑步才不會被拖著走。

    “優、優主播……”攝影師曝嚅。

    剛才鏡頭一切,電視臺便進廣告避免開天窗。優年別無選擇,短短錄製了一個結語加上。

    一收Mic,優年便質問:“剛才人是誰放進來的?”

    牧洛亭至少必須通過張導、化妝師及場記三關才進得來,不過連最資深的張導都搖頭。“牧總編半笑半恐嚇,說他跟袁董打過招呼來給你驚喜,誰敢攔他?”大老闆袁董的名字不是隨便能搬動的,這個脾氣詭異的老恐龍都快近百了,如果姓牧的敢這麼說,九成九是真的。

    牧洛亭!優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上沖,快有腦溢血的可能。這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居然是她優年來免費放送,簡直是反手一刀,諷剌至極!

    她的憤怒參雜了極大的震驚不信——牧洛亭知不知道他剛才做了什麼?

    NOW!與其它刊物、媒體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屑炒作,更不碰緋聞八卦;剛才那段現場直播以後,牧洛亭及NOW!立時與“襄知”兩字連結在一起,名總編勁爆大表白,這樣的話題會燒得多火多大?

    上次爆發同志內幕,大家沒有找出的另一個主角,現在終於曝光了,還加上性別不明的聳動影射,即使要犠牲自己的名聲、隱私,加上NOW!的形象,牧洛亭也要擋在襄知前面嗎?

    優年不是震驚他的大膽,而是震驚他的在所不惜。襄知究竟什麼時候變成他這個無女人可近身的男人不顧一切要去保護的人?

    過半的觀眾會把他看成同志,少數會把他跟襄知一起看成變態。

    其實她也沒把握自己究竟將襄知在鏡頭前變成了什麼。她心裡明白,剛才自己並未占上風,一字一句都被襄知擋開,內幕大公開變成更加難解的謎。她要襄知變成怪物,對方卻毫無懼色,還魅力大現。

    最讓她震撼的是,襄知未必需要拯救,牧洛亭卻毫不遲疑地站到襄知身前,展開雙臂,此後再不能全身而退。

    ***

    牧洛亭拉著襄知直下電視臺大樓地下停車場,電梯門一關,襄知便舉起被他握住的手腕,意思很明白,牧洛亭不情願地放手。

    說不出兩人是誰比較惱火,襄知薄嫩的唇抿著,牧洛亭的眼神按捺不住其中的強硬。

    他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絕不是自願上節目,優年耍了什麼手段?能動得了襄知,一定是下三濫的招數,這麼糟的事,居然不告訴他!為什麼不讓他幫忙?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但她顯然沒有這樣的認知,也不願去承認。

    “她用什麼要脅你上電視?”牧洛亭一字一字問。

    她看來有些意外。“這很難猜嗎?”他苦笑,“你絕不會爭名利,而優年攻擊性又強。”

    “‘安心’。”

    牧洛亭眼中冒火了,那女人居然把腦筋動到孩子身上!“你別擔心,我會——”

    “不需要。”

    他終於聽出她有多麼惱火,與方才面對優年不同,這是……針對他?他不禁愣住。“你怪我出面?”

    “你最討厭八卦,最近已經傳成那樣,現在——”

    “現在傳都不必傳了,直接出擊不好嗎?”他的男性本能,想為自己女人作戰的本能,竟不是她想要的嗎?他深吸口氣,“不必擔心我——”“你可以擔心我,我就不能擔心你嗎?”她再度截斷他。

    他頓住,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熱意。上次被冬湘宜撞見,她不高興他出頭,是為他著想,或許也有劃清界限的意思;但這次不同,她真的動怒了,他的強行出頭、自願犠牲在她眼裡變成不願讓她同等付出的意思。

    他們是一起的,有難同當,誰也不該自以為是地擔下一切。她是這個意思嗎?這是第一次,她對他表示了超越關懷的情誼,他不敢多想,但心跳得像是聽到了生死相許。

    “小知……”他努力平復,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那該死的優年已經破壞你平靜的生活,把你變成話題人物,你以為我能袖手旁觀?你以為我在犠牲自己?這是我的自私,如果你必須出名,那我的名字就要跟你連在一起。”

    他的本能,是要把她護在羽翼下,優年如此惡意攻擊,他會加倍還回去,由他出面,襄知不必動一根手指,即使不能回到無名小卒的身分,至少沒人敢再動她。

    但襄知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那種被男人塑造出來的刻板形象,套不在她身上。她看來纖弱,其實韌性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強。靜水深流,不是躁動的漩渦胡亂打轉,更不輕易被外力主導。

    但……他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他不想當外人,他已經不能走出她的世界。難道事情不是由他的名人身分而起?

    “也讓我一起並肩作戰,好嗎?”他啞聲說。

    她強烈的眼光中他讀到了意外,這對她是全新的經驗嗎?他心被一剌,強烈的心疼。她走來比別人辛苦的人生,從來沒有戰友?即使家人多方保護,她仍是堅持打自己的仗,不讓別人幫她,如果必然要受傷,寧可自己一人承受嗎?

    他握住她的手,她低頭,看他的大手整個包覆了她的。

    她沒有抽回,他深吸口氣,按捺住心中的悸動。“還怪我嗎?”

    “不需要作戰。”

    他一怔。不需要嗎?初識之時,她巧妙地為姊姊報了仇;遇上房淩光亂發脾氣,她半步也不退,還為他上了一課。以她的性格,絕不會讓自己、更不會讓孩子受欺壓。她有一種獨特的正義感,行事的邏輯或許與旁人不同,卻黑白分明。“人生不該是戰場。”

    他看著她。以為她要大幹一場,畢竟那女人實在太過分了,連他都一心氣懣,剛才的踢館根本不算開場,他腦中無數念頭,恨不得給姓優的真正好看!襄知卻說得沉穩。

    “不想傷人。”

    他明白了。如果要反擊,哪能不傷對方?細想起來,她從未真正傷人,她的方法,更像是在“教育”。

    “那……”

    她搖頭,他深深歎氣。他能做什麼?他想要再做些什麼啊,什麼都好!但他的強烈保護欲不能強加在她身上,剛才衝動行事,她沒有真正動怒已是萬幸。

    她剛才的話又回到心頭。“那麼,我們互相擔心,說好了?”他低聲道。

    她眼光柔軟下來,他感受手中棲著的小手,像一隻喜歡自由的鳥,他不願桎梏它,更不願它就此飛去,只能希望它自願留下。

    “說好了?”他固執再問。

    她終於露出笑意,點了頭。

    他的心激跳。她也許不願被拴住,但他已心甘情願被她捆綁。

    ***

    神秘美少性別如謎,人氣總編直播表白!

    秒殺眾家緋聞,同志情深還是英雄救美?

    各家媒體在網上互飆號外,NOW!網站差點被灌爆,公司一樓大廳忽然出現追星人潮;要知道這兩人光顏值就閃瞎多少觀眾。不過牧洛亭早有先見之明,保安滴水不漏,還派接待員免費送來客雜誌跟情人巧克力,讓人不虛此行又兼帶趣味感。如果是媒體同仁,一切按規矩來,由社裡公關應付。

    辦公室內也是沸沸揚揚,不過NOW!強調專業態度,沒有人大張旗鼓地八卦。大夥是伸長頸子在等人沒錯,卻是怎麼也等不到那兩個主角的人影。

    午休時間,員工餐廳裡更熱鬧了。

    “沒想到那個小美工這麼帥!我先前聽到傳聞還不相信,因為牧大就是千年冰山……”

    “這下都說得通了啊,因為是同志嘛,所以從來不傳緋聞,只是可憐了我熟女心啊。”

    “咦?為什麼同志就要千年冰山沒緋聞?同志到處都是好不好!我也有同志朋友,都私下結婚了我還在苦撐王老五。”

    “對啊,我本來以為牧大就是單身主義者,無關性向什麼的。”

    “能讓襄知破了,真真大發啊!”

    “不過襄知真是男的嗎?聽那優年問來問去,就是說他可能是變性人……”

    “人妖哦?偽娘?”

    “誰知道!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啊!”

    “你管人家是什麼!能被牧大看上,不管什麼我都當啊!”

    “對!牧大要我當性奴隸我都肯!”

    “去你的,不要污辱我家牧大!你這種料能當性奴隸?”

    “有大帥哥要我就去整給他看!”

    笑聲不時爆開,NOW!的企業文化就是大夥一家人,鬧來鬧去總是歡樂收場。

    襄知本來就沒必要來NOW!,特約工作已經結束,她跟NOW!也等於不再相干。牧洛亭就不同了,除了出國出差,他沒有一天不到公司,終於在下午出現。不過他沒有開車,讓計程車開到員工專用後門,下車時也沒人認出來。

    他暗笑。跟小知混了這麼久,多少也學上幾招。他只不過跟公司保全借件外套,再戴個口罩,就跟那些開運鈔車或收販賣機銅板的人一個樣了。

    爬階梯到了總編辦公室的五樓他才除去偽裝,走進編輯大廳,果然所有眼睛都是半低著在瞄他。

    牧洛亭站定微微一笑,大夥忍不住坐直正眼看他。牧大微笑的時候不多,大概自知殺傷力太強,避免放電過於頻繁。

    “大家都看到昨天的‘優先特報’了?”

    “看到了!”整齊回話。

    “有什麼問題,你們現在可以問我,澄清了也許就少了揣測。最重要的是,請大家不要去打擾襄知。”

    大夥面面相覷,有的表情是:牧大果然猛!居然直接開放Q&A!有的則在想:牧大是騎士精神啊!心心念念就是要保護襄知。

    想起昨晚的粉紅震撼,牧大握住襄知的手直對鏡頭的愛情宣言,女同事不說,連男同事想起都不由得心跳。

    冬湘宜第一個發問:“總編您希望我們怎麼做,對公司比較好?”

    眾人回過神來,全倒折服。特助就是特助,忠犬啊!這樣一問,堵掉了多少私人問題!基於對牧大的忠誠,大家心裡雖覺可惜,卻也沒有抱怨。

    牧洛亭又是微微一笑。“如果外面或熟人問起,就說實話沒關係。襄知在上個月情人節專刊交稿以後,就跟公司沒有關係了,所以沒有公私牽扯的顧慮。但無論如何,我跟襄知的事影響到所有同仁跟公司,我在這裡跟大家鄭重道歉。”

    牧洛亭微微彎腰,大夥忙不迭站起來。

    “沒的事!總編等於犠牲自己為公司大促銷啊!”

    “總編您是名人,既然這事遲早會被公開,您這是乾脆從世界頂端主動出擊!”

    “是啊,我們都很羡慕。”意思就是羡慕襄知。

    “襄知畫工這麼好,情人節專刊大賣他也有功勞,我們都很佩服……”其實很想問是不是因為襄知的才情而愛上他,因為社內美工有好幾個啊……

    但牧洛亭硬是有種高冷之氣,就算笑意盈盈,大夥還是不敢亂開玩笑,問私事就更免談。

    “總編,我們知道您很忙,有事會再找您的。”冬湘宜如同總指揮及時劃下休止符。眾人扼腕,冬特助總要這麼盡忠職守嗎?

    牧洛亭點頭進總編辦公室去。冬湘宜掃了大家一眼,噗喃一笑,“好了!有那麼嚴重嗎?牧大這樣已經是前所未有了,哪家老闆這麼親民,又道歉又答問的?”

    大夥不禁點頭。這種老闆天下難尋啊!感歎著回去工作,心裡仍一致在想:能讓他們的男神這樣喜歡,襄知該是有多麼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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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8:4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優年從上司那邊得到的讚美可以說是火上加油,氣得她只能內出血。既然直播大火,誰也不會明白她在惱什麼,除了當事者的牧洛亭和襄知。

    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鬱悶,昨晚的畫面仍如穿腦魔音般縈繞不去,一次比一次更讓人不是滋味,連有人闖進門來都沒注意到。“姓優的!”

    嚴厲的男聲劈頭而下,優年一跳,看到房淩光大步來到跟前。

    她起身太快,差點翻倒椅子。自小是天之驕女,既漂亮又優秀,還沒有誰對她這麼疾言厲色過。

    “你幹嘛?”她聲音也高了。

    房淩光雙拳就要落下,他多想擊碎這女人桌上的玻璃,戳破那張臉上虛偽的無辜。但在那一霎間,那張小臉清晰浮現,一雙澄澈的眼平靜無畏,好像在對他說:不要對人這樣。

    他狠狠把拳止住,沒有碰到桌面;優年瞪著他,臉色有些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不用吼的,而是一字一字擠出來:“你威脅小不點?”

    優年不必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感到不可思議,居然連這個傲氣火爆男人也買那女孩的帳!她是如何玩弄NOW!的兩大黃金單身漢于股掌之間?

    莫名的憤懣在胸口堵著,優年昂頭。“你以為你是誰?闖進人家辦公室大吵大鬧!這裡是我的電視臺!你信不信我讓你明天上新聞?!”

    若不是腦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房淩光已經掐住眼前這條毒蛇的脖子且將她揪起。他生平沒對女人真正動過手,但這姓優的真他媽的讓他想破例!

    “來啊!”他必須把雙手塞進褲袋裡才能止住揮拳的欲望,出口的聲音像在磨刀:“你以為我像小不點那樣好威脅?我恨不得現在就上新聞,讓全世界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敗類!”

    優年抿緊嘴,面容扭曲。門口傳來怯怯的一聲,助理半探出頭小聲問:“優姐,有沒有事?”

    “出去!把門給我帶上!”優年尖聲叫道,門立刻被關上。

    那種視下屬如無物的態度是如此熟悉,像有什麼東西將房淩光敲醒。他以前就是這種醜態嗎?被小不點抓到才終於意識過來。他仗著自己的地位、職務\'脾氣,將內心的不滿遷怒到別人身上。小不點是第一個敢告訴他“停”的人。

    他將雙手抽出,後退一步,與優年拉開距離,頭腦清晰了起來,體內的怒火轉成決心。

    “優年,你聽好了。你做過的事,每一件都會留下痕跡,你怎麼抵賴也沒有用,因為那些痕跡是留在你心上的。我本來是要來為小不點砸爛你的辦公室、把你拖出去當眾自首,我也絕對做得到。但我忽然明白小不點不會希望我這麼做……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甩門離去,留下優年僵立原地,緊握的雙拳不住顫抖。

    ***

    優年很想請假,但是不服輸的個性讓她自問:請假幹嘛?不病不痛的,又是新聞熱檔期,昨天直播還火起來,上頭要她“乘勝追擊”,她突然躲起來幹嘛?

    她恨恨地把桌上的企劃案推開,助理的聲音從通話器傳來:“優主播,昨天那位……呃……襄知……呃,先生?他想見您。”

    本來總叫她優姐的助理,現在聲音裡都有些興奮的發顫,優年倏然起身。襄知來找她?

    “叫她進來。”

    不知道該準備什麼表情,優年看見襄知卻止不住吃驚,對方不是單獨一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才大約六、七歲吧,唇紅齒白的,像襄知一樣漂亮。小男孩眼睛卻很嚴肅,直直盯著她瞧。

    本來聽到襄知這兩字,心頭冒上酸澀的汽泡,又恨又怒又嫉妒又有些不甘心,現在忽然多了一雙稚氣卻清明的眼睛,讓她什麼話都卡在喉中。“你這是……”

    襄知卻只是微微一笑。小男孩放開手,直接向優年走來,她差點後退一步;男孩繞過她,來到牆上掛的一幅現代油畫下。

    晦澀的底圖是黑色與棕色的層疊,半似地下隧道,又像渾沌的夢魘,右上方有一團火,被黑暗襯得鮮血般驚人,左下方是三個大小不一的汽泡,似乎在與火焰遠遠對峙。

    小男孩頭抬得老高,看了足足二十秒。優年想質問的話幾次都出不了口。小男孩終於轉頭看了襄知一眼,襄知像是立刻明白,走過去把小男孩抱高。小男孩低頭,在口袋裡掏了掏,拿出幾枝粉筆,接下來就直接往畫畫上去。

    “你幹什麼?!”優年吃驚不小,搶上來要阻止,小男孩已經把那火焰畫了一圈。

    優年伸出的手生生打住。小男孩的動作快得驚人,幾筆就畫出一個汽泡,立體而真實,居然跟右下角的汽泡一模一樣;那汽泡把火焰給包圍住了,密密實實,可怕的火焰立時變成夢境,似乎只要吹破汽泡,火焰便會消失不見。

    僅僅是白色與藍色的粉筆,竟能有油畫的質感,小男孩畫得專注,優年看呆了。

    小男孩一收手,襄知便放他下地;他把粉筆放回口袋,低頭看著自己白白藍藍的小手指,好看的眉蹙起來。

    優年不自覺從桌上抽一張面紙給他,小男孩接過朝她一笑。“好看。”

    優年又呆,這“好看”是說她還是說畫?

    家族裡小孩不少,自己訪問過的更是多不勝數,不曉得為什麼,她不知該對這男孩怎麼反應。

    思緒在轉,明白這一定是“安心”來的孩子;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面卻無

    法把“有病”或“有問題”的標籤與這小男孩連結在一起。

    “什麼……好看?”優年發現自己在問。

    “節目。”

    優年又是一愕,是說她主持的節目,還是……昨天的直播?

    前者讓她不自禁欣喜,後者卻讓她尷尬,好像心思不正的東西,會讓人在那雙清澄的大眼前汗顏;她沒辦法不想到自己是怎麼利用“安心”把襄知拉上節目的,還有節目中她處處暗示的話……小孩子聽得懂嗎?

    她怎麼覺得那雙大眼什麼都看得通透?跟另一雙同樣好看的大眼很像,襄知的眼睛。

    “謝謝。”優年說得含糊。

    小男孩點頭,然後說:“走吧。”

    優年又糊塗了。“去哪裡?”

    “我們有練習,來帶你。”

    “練習?”優年自覺成了鸚鵡,眼光移向襄知,後者只是抬了抬眉毛,好像在說:敢來嗎?

    優年又看回小男孩。“我幹嘛要跟你們走?”或“你們在搞什麼?”這樣絕對正常反應的話就要出口,到了嘴邊卻自動打住。

    小男孩微偏著頭,又說:“走吧。”說著就去牽襄知的手,帶頭去開門了。

    就算優年想賭氣不跟,身為新聞人的好奇心也忍不住。她一路經過同仁不敢指指點點卻緊盯不放的眼光,好不容易出了大樓,上的卻是公車;她手忙腳亂戴上口罩藏住半張臉,幸好擠一站就來到了“安心”。

    雖然優年從邱益光那裡得到很多關於“安心”的資料,卻沒有親自來過。她驚訝于安親中心的工作人員並未對他們三人過於注視,連她的名人身分及剛惹出的大新聞都未激起騷動,好像是訓練有素,無論什麼突發狀況都保持友善。或者只要是襄知帶來的就沒問題?優年心中忍不住忖度。

    還沒走到就聽見撥弄各種樂器的聲音,進入一間教室,六個小朋友正在忙碌練習,看到三人全部停了下來。

    優年看向襄知,她發誓這一眼不是在求救,不過是不是並不重要,因為襄知只是聳聳肩。優年咬牙,這一大一小帶她來,究竟想做什麼?自己又為什麼要跟來?

    還在不知所措中,小女孩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我們需要一個指揮,小知老師說他不會,但他有一個朋友很愛指揮人,就是你吧?”

    優年發誓襄知眼中閃過的絕對是笑意,於是對小女孩擠出一個微笑。“那……我試試看好了。”

    優年彆扭地拿過指揮棒,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評估地看著她,讓她無來由地緊張。她可是大主播,怯場什麼的多說不過去。

    “開始吧!”

    “指揮要用棒子,不是用說的。”小女孩指出。

    優年臉一紅。這些孩子果然是襄知教出來的,個個有讓人無話可說、乖乖受教的本事。“我需要樂譜。”

    小女孩歎口氣,好像一個音樂老師面對一個不及格的學生,走到一張桌上取來樂譜,放在樂譜架上翻開。

    優年趕緊看一眼,暗暗鬆口氣。還好,只是兒童歌謠,這首“啊!牧場上綠油油”她小時候應該也唱過,聽過一遍應該就跟得上了。

    音樂不是她的強項,不過指揮人……襄知的諷剌還真是一針見血,優年硬著頭皮開始揮動指揮棒。

    音樂流蕩開來,優年差點掉了棒子,這……是練習嗎?就六個小毛頭?雖然根本沒跟著她的節拍——因為她一開始就掉拍——但演奏老練曲聲優美,完全不像是初學的孩子!

    她手忙腳亂地尋找樂譜上的進度,到最後一段終於趕上,不過是她在配合孩子的節奏,因為最弱的明顯是她,她是唯一的菜鳥。

    一曲結束,襄知拍手,孩子也放下樂器鼓掌。剛才開口的小女孩瞪著優年。

    “你很差耶。”

    優年臉刷紅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在心中努力按捺自己。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帶她來的繪圖小男孩說。還是這小男孩有禮貌!

    優年忍不住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還不承認?”小女孩搖頭。“那再扣分。”

    天!優年從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孩子,也許除了襄知這個半大人外,優年猛轉過頭改瞪襄知。

    “大人都是這樣,除了小知老師。”一個大男孩跟著搖頭,接著對優年說:“再試一遍吧。”

    也許這些孩子是看了昨天的專訪,現在在為他們的小知老師教訓她?優年的眼睛忽然睜大,因為小女孩走到她身後說:“你蹲下來。”

    蹲下來?眾目睽睽之下優年不好拒絕,只好乖乖蹲下;小女孩站在她身後仍只高出幾公分,命令道:“把棒子舉起來。”

    為什麼這些孩子都有老師的架勢?優年舉起棒子,小女孩的小手伸出想包住她的手,但只勉強能覆蓋一半,接著命令:“大家準備!”

    五個孩子的手在樂器上待命,優年感到手上溫暖的五根小手指有令人意外的力氣,不自禁跟著擺動。

    音樂應棒而起,優年有些腿軟,好像那和諧的旋律有穿透她的力量,但小女孩的動作自信又流暢,優年不知不覺習慣了那小手傳達的起伏和節奏,心思被悠揚的音樂吸引而去,等到音樂停下,她才驚覺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

    “最後幾節很好。”小女孩邊說邊回座位。

    “是我自己指揮的?”優年有些遲鈍地問,出口後才覺得傻。

    “是啊,”小女孩說,“你果然跟我一樣,很愛指揮人。”

    其他人都笑了,優年慢半拍乾笑一聲。這孩子一本正經地自損加讚美?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名嘴的功力,長大了怕不比她這個名主播還厲害!

    小男孩說:“再來一次?你這次自己一定可以。”

    大家期待地看她。優年深吸口氣,按照小女孩剛才的口吻:“大家準備!”她眼光不自覺飄向小女孩,對方點頭,優年手開始舞動。

    接下來幾分鐘,優年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過去她對音樂從未有如此身臨其境的感受,耳中傳來的天籟彷佛是從她五指注入棒中,再從棒尖流瀉出去,縈繞整個教室。

    陽光灑人,音符彷佛在空氣中跳動,孩子們專注的眼神看的是她,優年在許多年後仍記得這一刻的感受。

    ***

    幾次練習結束,孩子們纒著優年問問題。她有幾次被徹底問倒,譬如“為什麼你本人比電視上像好人?”或“你有問題問小知老師,為什麼不直接問他就好,還這麼麻煩叫他上電視?”之類的問題。

    優年看向襄知。那少年扮相、舉止讓人迷眩的女子,正懶懶地倚在門上笑看她;她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要解,尤其是關於這些孩子的。

    但離開教室後襄知很快就把她送出“安心”,簡直是推她上計程車就砰然關門,示意司機立刻開走。車拐彎時優年看到許多家長開始上門,原來襄知是在幫她脫身,不然她絕對會被一群為他們孩子的“小知老師”打抱不平的家長憤怒圍攻。

    車子過第一個綠燈,優年瞥見人行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讓她倒抽口氣,牧洛亭!

    在車群中她很快便失去那身影。牧洛亭當然是要去接襄知的……襄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牧洛亭也是吧?優年苦笑,她這是在明知故問、貓哭耗子嗎?明明就是她把那兩人放在探照燈下解剖給天下人看,為的就是要讓那兩人不好過,不是嗎?她成功了,成功得不得了,直播收視飆高、網上點擊第一,她年底分紅半年跑不掉!

    耳中忽然響起剛才的“啊!牧場上綠油油”,她沒意識到自己兩頰濕了,視而不見地回到家。

    ***

    “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優年頭上又罪加一等;為怕安親中心曝光,招來不必要的騷擾,他也只好暫時遠離。

    他去公車站等襄知,還沒走到就覺得不對勁。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腳步,跟一般人發現被跟蹤的反應相反,他也沒有轉頭或張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櫥窗設計。

    他用眼角尋找著可疑的人,遠遠瞥見襄知走來,他定睛再確認一遍——是襄知沒錯,她再怎麼變裝他也看得出來,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裝,而是稍稍改變體型與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長褲也特別寬鬆,看起來有些微胖,走路腳步還特意放重。他想笑,胖還真是撒手鐧!現在骨感美當道,如果說一白遮三醜,那麼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腫、笨拙,跟酷沾不上半點邊了!該是沒人可以認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這又是襄知的另一個宣言吧?今天堵在樓下的記者跟莫名其妙的“粉絲團”,無不是沖著襄知的顏值來的。如果她一開始就貌不驚人,優年的直播也不會掀了天;但優年當然不會讓襄知變裝或遮掩,優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現在整個“神秘美少年\\女?”的標題是每個人都樂見的——媒體樂得炒作,觀眾樂得看戲,簡直皆大歡喜。襄知想諷剌的是這一點吧?變成一個小胖子,簡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沒人甩。

    他不確定襄知是否看見他了,側身在一間書店前站定,假裝在打量櫥窗內展示的暢銷書。襄知變裝得很好,現在是他成為明顯目標,他低咒一聲。

    不行,對方的真正目標是襄知,他等於被當成誘餌。心念一定,他閃進書店,同時打手機給她。

    “有人跟蹤我,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等我嗎?”“要做什麼?”

    他苦笑,“約會”或“在一起”這種事,恐怕還不在她的時間表裡。每天去“安心”,然後陪她回家,他已經是上了“襄知”癮的人,一天不見,他辦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好。哪裡?”

    他心一躍!這就是襄知,絕不忸怩作態,她也想見他,這令他感到……快樂。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謎底,他的這種快樂,只能由她給。

    由櫥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說:“一小時後見。”給了她地址。

    “這是哪裡?”

    “我去年新買的公寓,才剛裝潢好,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嗎?”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這一個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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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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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6 09:59:10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襄知一路暢通無阻。牧洛亭已經知會門房,說有個胖小弟一會要上來。她進門,牧洛亭已經在廚臺上陳列了相當數量的食材。

    “這是做什麼?”襄知問。“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飯。”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為那一眼連問兩個問題——很久以前?跟我做?“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從第一次買水果以後就一直很想,卻都沒有機會。我是不是該謝謝優年跟她的狗仔團?”“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麼知道?”牧洛亭搖頭,語氣中的不滿當然是針對那女流氓,手上開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攔著,我不知道會對她下什麼重手。當然,絕對是很專業的。”他特別強調,表明他不會跟著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麼看他。“我知道。”

    牧洛亭看著她。小知純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麼黑暗,優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今天帶優年去‘安心’了。”

    “什麼?”他手裡的胡蘿蔔滑落水槽裡。“我說過,不必戰爭。”襄知笑著撿起胡蘿蔔,幫他沖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場,正想追問情況,襄知說:“你做過咖哩飯嗎?”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為答案很丟人。“沒有。”

    “看你削皮的樣子就知道。”

    他臉紅了。“我……不太會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強調:“不是因為交過女朋友所以什麼都不用做,而是因為沒交過所以不常待在家裡。”

    說完臉更紅了。他在她面前老覺得自己語無倫次,這話聽起來一整個怪。

    “我知道,你都在辦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經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絕對被嘲笑了。

    但心裡很甜。是為什麼?啊,大概這就是家常感吧!兩人在一起閒話調笑,難怪自己一直想要這種感覺,感覺真好。

    “我教你。”

    高人出手,果然不凡。這堂烹飪課是凡事喜歡自己動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為沒有經驗但悟性極高的老闆弟子無言示範。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辦理,模仿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

    咖哩飯熱騰騰上桌,兩人落坐。老師嘗過第一口後點頭,雖然剛才加調味料時她已經嘗過了,還是不吝讚美,作弟子的滿懷感激。

    “下一次我來做,你幫忙就好。”他邊吃邊說。

    她看他一眼。“還需要幫忙?”

    他知道這問題沒錯,想獻藝就應該全程包辦,弟子怎能要老師幫忙。他微笑。

    “因為做什麼都想一起做。”

    這樣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滿滿的。他說下一次,而她沒有質疑還有下一次,這讓他滿足無比。

    ***

    飯後,他跟她一邊收拾一邊在心裡猛搔頭——怎樣才能留她久一點?他真的疏於練習,偏偏碰上她又口拙。

    作飯前她已經把好幾層用來增胖的衣服脫了,炒菜後有些汗濕,寬鬆的T-shirt貼在身上,牧洛亭赫然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胸前瞧,因為她並沒有穿胸罩,也沒有特別用什麼遮掩胸部……

    這次從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裡。

    “怎麼了?”襄知問。他臉色黝紅得太明顯,明顯不是意外。

    他沒辦法說謊,因為他已經答應過她,不對她說一個虛假的字。他咳一聲,濕濕的手指向她胸前,眼睛避開。

    她低頭一瞧,臉也開始發紅。

    “我只是不小心際了一眼,絕對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當然,身為一個男人,怎麼解釋都顯得心虛。

    她抿了抿嘴,臉仍紅著,倒是笑了。“我其實也沒太多好遮的,當男人才能這麼方便。”

    他差點嗆到。雖然不同意她的話,但她用字的確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說不下去,趕緊處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襯衫,他松了口氣。不管她是不是自覺很“平”,他都覺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誘人幅度——

    腦中好像亮起一個燈,他睜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廳坐下,自己僵立在蔚台邊。

    襄知轉頭。“怎麼了?”

    他機械人般走到她身邊坐下。她說什麼了?“你剛說……當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終於表明自己的性別了?她承認是女人了嗎?

    她微笑。“你終於聽到了?不好嗎?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嗎?你一開始就說過把我當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為什麼現在……是因為被我看到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滿心不安。

    “沒有關係。”她的雙眼明亮,“因為你在節目中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傾,雙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讓他眩惑——那陰柔與陽剛的組合,時隱時現的多樣面貌,千百個拼圖片才能完整呈現的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小知,你這樣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這麼久了!他細細瞧著那雙已經變得比他自己的還熟悉的眼睛。“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嗎?”

    “想過別的,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他一驚。原來她是這樣不喜歡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為孝心,還可能做出比扮男裝更激烈的事嗎?

    “究竟是為什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彷佛言語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釋清楚必須用上極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膚淺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變得幽遠。“國中時我有一個同班死黨,長得特別可愛,功課還拿第一,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常常代表學校出賽得獎。有天她在家裡面店幫忙出了事,被燒掉半邊臉。好不容易出院回

    來,一切都變了。大家就算心裡同情她,看到那張扭曲的臉,還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參加比賽一定落選,在學校裡除了我沒人跟她說話。畢業後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門,怕她把自己鎖在家裡。”

    她從未一次說過這麼長的話,他聽著她低軟的聲音,心中難受;聽到她淡淡語氣中的無比張力,又捨不得截斷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會看到別入注視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卻不知道這樣讓她更覺得羞辱,因為我的臉跟她的是極大的反差,因為我是她悲慘遭遇的見證人。她很快就切斷與我的所有聯繋,不是因為怨我,而是寧可自己關起來痛苦,至少不必讓我跟著難受。”

    他不自覺伸出手碰她的發。她從來不曾這麼鏗鏘激昂說這麼多話。她說話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不愛說,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些緣由。

    “我一直透過別人輾轉追蹤她。她沒有男朋友,大學畢業後找工作四處碰壁,連家裡的面店都幫不上忙,因為怕嚇到客人。她只好做網上的工作,等存夠錢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復手術。”

    她眼光清冷。“一張皮而已,她還是她,整個世界卻唾棄她。已經受到身體傷害的人,心靈還要受如此踐踏,一輩子。”

    他找不到話來解釋、來安慰。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裝的?”

    “從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後。”她聲音幽靜,“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負她,也省去美女陪醜女的形象。但她還是覺得彆扭,覺得犠牲到我,一次以後就回絕了……”

    “從此你就沒有再改回來?”

    她嘴角毫無笑意地一扯。“改回來是改回什麼樣呢?一張基因正好蒙對的臉?人生由一張臉來決定,這是她的悲劇,也是這世界的錯誤。我的人生,絕不會由一張臉、由大家對我臉的評判來決定。我要決定自己的臉、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徹底顛覆。既是美女,就變身成穿著邋遢的少年,不和浮誇虛偽的世界作無謂的對話,安靜地畫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樣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們。

    他無法自抑,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她靜靜棲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頭仍散發出身骨裡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聲道。

    她沒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長長一串話,已經耗去太多心神。

    他想再說些什麼,想再次告訴她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她是什麼樣子、什麼身分;想告訴她他欣賞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進她那顆不平凡的內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總在她面前顯得笨拙可笑。言語,從來不夠。

    “我從小就被說成‘奇怪’,連家人都擔心我有什麼病,所以也不完全是這個事件的影響。”她又開口。

    “如果你‘奇怪’,那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變態’。”他嚴肅地說,“無情地批判每個人、打壓每個不想跟著世俗走的孩子,最後,我們都變得害怕而殘酷,害怕作自己,還對別人殘酷。”

    “為什麼是我?”她抬頭問。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來。她又回復到那個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為什麼,他寧可看到這樣的她,因為這才像她,因為這才是真實的她。

    她是在問:這樣的我,你為什麼一開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會口若懸河地跟你分析,說得天花亂墜,用最美麗的字眼來表達根本難以形容的心情。”他低聲道,“但現在……”

    她靜靜看著他,他搖頭。

    他就這樣擁抱她,不再言語。

    像個禮物,她告訴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實。他要盡一切力量,珍惜這個禮物。

    ***

    優年呆坐在辦公室裡。這兩天她好像失了神,遇到人都是自動反應,微笑招呼,全憑直覺動作。

    許久,她拿起手機。

    “優主播,恭喜你啊!成功把那一對變裝愛情鳥給拉上節目了!”偏尖的笑聲傳來。

    優年閉了閉眼。“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什麼?”

    “我說,節目已經播了,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怎麼了?聽你的口氣,好像有什麼問題,收視不是沖頂了嗎?”對方頗有興味地問。

    “你不用問這麼多,銷毀就是了。”

    “咦?這好像不是你說了算。”邱益光口氣涼了。

    優年眼神變暗。“要多少錢?”

    “嘿,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邱益光語氣中滿是狡獪,“我所有顧客的檔案都是我的一種保險,要是以後出了什麼事,你們誰也脫不了關係。”

    “要多少錢?”她抓緊手機重複問了一遍。

    邱益光笑了。“你們這些名人就是這樣,花錢消災,以為錢什麼都買得到。當然我要錢,但我也不笨;我們這種被你們利用來做事的,有什麼保障?優大主

    播不要太擔心了,東西我會好好保管,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對不對?”

    “邱益光,你不要惹我——”

    “優主播,話不要說得太絕了。上次突然爆出牧洛亭是同志的緋聞,我好奇追查了一下,猜猜看是誰半夜打給那個狗仔博客主‘天下一般黑’的?你不知道我跟她也有交情吧?要惡搞你搞得過我嗎?”

    “邱先生,如你所說,話不要說得太絕了。”

    優年把手機按了,額頭無力地靠在牆上。

    是她……爆的同志料?她手不穩地又打開手機回按紀錄,看到的紀錄讓她手更抖了,不禁把手機丟在桌上,像燙到手一樣。

    這就是報應嗎?夜路走多了,不是見到鬼,而是自己變成鬼了。她比邱益光更糟,他眼裡只是錢,是自保;反觀她的居心才邪惡,要利用別人的弱點來打擊對方,現在著自己的道了。

    比起害怕姓邱的會怎麼樣,更多的是深深厭惡自己。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報導工作讓她看遍人間冷暖,職場上的陰險狡詐她又學了個透,一顆心變冷、變硬、變黑。她能無動於衷,也能無情無義。這樣的她,連自己都害怕。

    也難怪牧洛亭看到的她,一點也不吸弓人……

    幾天了,房淩光仍處於深深的震撼中。

    全社上下——不,全國多少人都睜大眼睛看到的事,絕不是他自己的想像;但這實在不像姓牧的會做的事,房淩光怎樣也轉不過腦筋來。

    姓牧的跟他宣示對小不點的意圖是一回事,跟天下人昭告心意,簡直……簡直瘋了!

    而他又在氣什麼?跑去對優年那爛女人發火很容易,但想去對姓牧的、甚至小不點吼,卻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但為什麼還是有想吼的衝動?

    他眼神轉冷。優年!仗著自己是名主播,節目上隨她玩,她就以為可以玩到小不點身上去?小不點得個獎又礙著她了?還是姓優的得不到小牧專訪她,就心存報復?小不點有點陰性美又怎麼了?花美男這年頭不是紅到不行?

    真恨自己對優年的專訪已經出刊了,他真想放火一把全燒了!

    一個衝動,他進入NOW!官網主編平臺,把優年專訪的網頁給黑屏了。做完,心裡真是一個爽字!小牧要罵就讓他罵去。

    還在心裡上上下下沒個是處,忽然手機響了,上面那兩個字讓他眼睛又紅了。“你還沒完啊?!”“房主編,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

    不管怎樣,優年算是個有種的,找他來,是想討打,還是又有什麼歪主意?“說吧!我沒摔你電話,算你走狗屎運!”

    優年沒對他的用字皺眉,平靜開口:“謝謝你大老遠跑來,電話上說不清楚,我去NOW!也不太方便。”

    房淩光大聲一嗤。“你也知道羞恥?”

    “房主編,我是真的必須請你幫一個忙,請坐吧。”

    換作是平常的優年,雖不至像房淩光那樣隨手摔東西,也必然會牙尖嘴利回斥;但連房淩光也覺得眼前的優年超級反常,於是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下,算是稍稍給她面子。

    “說吧!”房淩光雙臂環胸,“優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幫上的忙?”

    “這個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說你以前跑社會新聞時,非常吃得開。”

    “意思是說我像瘋狗一隻吧。”他以前連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獨家;火爆脾氣還讓他挨過一刀。

    優年口氣懇切:“我不知道還能問誰,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現在的問題。我……在專訪前曾經找人調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麼?!”房淩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還好裡面沒花也沒水。

    優年沒去理會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麼,那時很氣牧洛亭,又對襄知好奇,我……”其後的動機終究難以啟齒。

    “你渾帳!沒想做什麼還查?!你究竟想幹什麼?!”

    優年別過眼去,房淩光嗤道:“做得出卻說不出口嗎?我會替你說,這事你別想瞞著小牧!”

    “你怎麼罵都行,但請你一定要幫我。”

    “虧你還講得出‘幫’字!你到底還想怎樣?”

    “我找的人……很難控制。我後來後悔了,叫他把找來的資料都銷毀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絕了,說他會存檔備用當作保險。”

    “媽的!這年頭怎麼到處都是人渣!”房淩光瞪著她的眼毫不客氣,一罵雙關。

    優年深吸口氣,她最近好像老是被罵,但這是她自找的。

    “還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還幹了什麼好事?”房淩光語氣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緋聞,是我向一個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淩光氣得發抖,整個人繃在那裡,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能幫忙解決這件事嗎?”優年低聲問,“我知道你不會想幫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幫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錯愈滾愈大。”

    房淩光瞪著她的眼光像能殺了她,好一會才擠出話:“當然不是幫你!但我會幫的。”

    優年閉眼。“真的有辦法解決?”

    房淩光眼中厲光一閃。“愈是人渣我愈有辦法。”

    優年心中忐忑。“房淩光,事情不能鬧大——”

    “廢話!我是脾氣大,不是腦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優年仍然緊繃的臉,他挑眉,“其實我最談得來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會滿口仁義道德。對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陰的,不然你也不會技窮,不是嗎?”

    優年低頭。房淩光走到門口,一頓。“姓優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種認錯,我一定也會教你好看。不過事關小不點跟小牧,我暫時放過你,希望你終於學乖了,我會盯著你的。”

    門關上,優年緩緩坐下,心臟彷佛剛被狠狠踩過。

    她怎麼那麼愚蠢又那麼自戀!別人看扁她,她就視作別人欠了她什麼似。原來世上最讓人難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譴責、輕蔑。

    本來最值得交的三個朋友,就這樣被她的惡意劃下結界。她……還能補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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