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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 -【愛情,午夜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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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場 自尋煩惱

    田湘琪的離婚官司,判決下來了,她順利離了婚,擺脫那個男人。

    她開心地來找他,向他道謝。

    “真的很謝謝你,也很抱歉這段時間帶給你這麼多困擾。”

    “無妨,事情能順利解決就好。”楊叔魏回道。“恭喜你得回自由。”

    她說要請他吃飯,聊表謝意。

    其實不用,而且現在這種氣氛下,他們應該要避個嫌才對。

    但是不知怎地,他當時腦袋一定進水了,居然回她:“我問一下我女朋友。”

    然後傳訊給虞曉寒:“我晚上跟朋友去吃飯。”

    沒有意外的,回傳的是一句:“嗯,自己小心。”

    她從來不會問——跟誰?哪個朋友?去什麼地方?幾點回來?

    以前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悶悶的。

    席間,田湘琪有意無意地問他:“虞經理不會誤會嗎?”

    “不會,她相信我。”這句話,他回得有點憋。

    女朋友不吃醋,不知道是他做人太成功,還是失敗?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過去的歷史,絕對無法讓人將他與堅貞不二畫上等號,反倒是花心、博愛、濫情……一堆人在說。

    田湘琪是當顧服的,處理客訴最主要就是察言觀色,安撫顧客情緒,因此不會察覺不出幾分他話裡的微妙情緒。

    她順應著道:“一句也沒問嗎?”

    “沒有。”更悶。

    “這……”她頓了頓。

    楊叔魏挑眉回視。“會很奇怪嗎?”

    他沒交過幾任女朋友,真正定下來交往、會思考未來的那種,幾乎是沒有,曉寒是他交往最久的一個,他其實不太懂女人的心思。

    “其實……有一點。”她支吾其詞,狀似該不該吐實。

    “哪裡怪?”

    “女人是很奇妙的生物,理智跟情緒是兩回事,有時候就算知道不是那樣,也會鬧鬧情緒,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一種手段,向心愛的人索討憐愛的手段,因為在乎對方,所以想要你們將目光和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多關心她一點,也可以說……那叫撒嬌,真正會不為所動的,很少很少,幾乎是沒有。”

    換句話說,曉寒就是那個不為所動的異類嗎?還是想說,她就是不在乎這個男人?

    他抿緊唇,不吭聲。

    田湘琪小心翼翼審視他的神情。“楊總監,你跟虞經理……怎麼了嗎?”

    “沒有。”

    “可是看起來不像。”她狀似無意,卻一語,切入他心房。“信任與冷漠,有時只在一線之隔。”

    信任與冷漠,只在一線之隔。

    以前,他認為是信任,但現在,面對她的漠然,心裡卻會產生一絲絲的不確定感。

    別人的女朋友怎麼樣,他不知道,但是從以前到現在,她真的不太會管他,看別人的另一半,會管喝酒、管抽菸、管交什麼朋友、管幾點回家……她卻從來不會管他做什麼事,連回家都是他自動報備,如果他不講,他想——不,是他肯定,她絕對也不會說什麼。

    這樣,像當人女友的樣子嗎?

    小陳他們私底下都戲譫地跟女同事說:“嫂子這叫放任式管教,看看老大還不是被管得乖乖的,你們要學著點!”

    以前覺得很自由,現在覺得……有點空虛。

    像是惡魔在心房撒下一顆小小的種子,然後在心田慢慢發芽,以前覺得沒什麼的事,現在想來,都覺心裡卡卡的。

    如果連緋聞都不管,那不是給他自由,而是心裡根本沒有這個人吧……

    他吃過仲齊哥的醋、吃過高志群的醋,可是她,從不吃他的醋,一次也沒有。

    路上被美女搭訕、舊情人約吃飯、跟誰多說了幾句話,往來密切些……她,從未表示過在意。

    她對他,是不是真的太淡了?

    田湘琪喝醉了。

    這頓飯怎麼吃完的,他都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對方偶爾拋來的幾句話,不知有心還是無意,時不時地戳刺到心坎裡,撩弄得他……原本不算太差的情緒,整個爛到穀底。

    然後一個回神,就發現她喝醉了。

    他也喝了一點,不過完全沒影響,同樣的酒精量,在不同的人身上,發揮出的效果是天差地別。

    又一個跟曉寒一樣,酒量差到爆的女人。

    他搖頭歎氣。自小被灌輸的紳士風度,自然不可能把喝醉酒的女人放生不管,尤其人是跟他出來的,沒照看好同伴,完全是他的責任。

    他叫了計程車,陪同送她回家,她醉得連路都走不穩,只好再一路攙扶上樓,安全送進家門。

    酒精的後勁,這時才發揮,她突然張手,攬抱住他,湊上紅唇。

    完全沒料到會被偷襲,他愣了三秒才回神,迅速將人推開。

    “叔魏……”

    他跟她,好像沒有那麼熟吧?他還是比較習慣聽她喊職稱,雖然美人綿軟帶媚的嗓音頗撩人。

    “你喝醉了。”

    “沒有。”她輕輕搖頭,眼神迷蒙,頰容醺紅。“你知不知道,酒醉三分醒。”

    酒醉三分醒。

    再聽不懂就是笨蛋了。

    海棠含春,三分風情、七分嫵媚,他想起,記憶裡也有個人,如此撩撥過他,喝醉時特別嬌媚,撕去平日矜持外衣,甜美動人。

    那時,他被撩撥得情欲勃發,像個發春少年,無法理智思考。

    而現在——

    別的男人會怎麼做,他不知道,可若問他——什麼都不想做。

    “既然醉了,就好好休息。”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毫無留戀。

    他對她,沒有那樣的感覺,雖然兄弟們老說他濫情,但他並不是誰都好的,以前的他不會,現在就更不會。

    他有曉寒了,這種飛來豔福,他受不起。

    替她將門關妥,走出她家公寓樓下,夜風拂面,他深深吸了口氣,腦子無比清醒。

    他知道,內心真正想去、想停留的地方,在哪裡。

    ***

    他的家。

    有她在,那個屬於他們的家。

    打開門,溫暖的黃光,浸淫周身。

    他進浴室,迅速沖了個澡,沖去餐廳的食物味道、別的女人染上的香水味、以及室外的塵囂紛擾……純粹地、乾乾淨淨地,上床擁抱她。

    床上的女人被驚動,醒來,回首望向身後貼纏而來的男人。

    “怎麼了?”摟抱力道,比平時還要緊,她靈敏地察覺到了。

    他不說話,將臉埋在她頸窩,用力吸吮,啜出一枚深深紅印,烙下印記,彷佛那樣,便能證明什麼。

    他的意圖很明確,雙手急切在她身上探撫,鑽入睡衣裡頭,罩住柔軟胸房,握了一掌軟膩溫香,任意揉弄抓握,動作比往常還要來得野蠻。

    嬌軀全然陷落他懷中,她能感受到,那赤裸裸貼著她的張狂欲望,正抵在她臀後,並積極在她身上點火。

    她沒多言,配合他的動作除去衣物,默默接受他的求歡訊息,為他展開柔軟肢體,接受他。

    結束了這回合的情事,她下床,進浴室清理。

    他躺在床上,欲望饜足後,半掩著眸,看她由浴室出來後,倒了杯水,拿出床頭櫃裡的藥吞服。

    他剛剛,沒有做安全措施。

    最初,他偶爾會戴個保險套,但大多時候興致一來,便直接提槍上陣,他以前不會這樣的,否則早就兒女滿天下了,可能因為是她,心裡也有一點——來了就來了吧,他好像也沒怎麼排斥跟她有小孩。

    倒是她,不曾要求過他做避孕措施,害他心裡內疚了一下,覺得好像只圖自己爽快的渣男,有一陣子,規規矩矩戴了套才做。

    後來則是因為……想拐她吧,覺得有了,順勢定下來,也不錯。

    可她,一次都不曾忘過服藥。

    轉眼她也快三十了,還不想有小孩嗎?或者……是還不想跟他定下來?

    看她避孕避得這麼徹底,有時想求婚,總有點被潑冷水的感覺。

    她吞完藥,回到床上來,他張臂,將她牢牢摟在懷裡。可都抱這麼緊了,為什麼……還是覺得空虛?

    虞曉寒偏首,捕捉到他瞬間遠揚的思緒,以及空茫眼底,那抹不確定。

    他今天,真的很怪。

    她是他最親密的枕邊人,他一有心事,就很明顯,從來都瞞不過她。

    腦海很快將最近發生的大小事回憶過一遍,還是想不通,是什麼困擾了他、造成他這樣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連抱著她時,都分了神。

    他究竟,怎麼了?

    ***

    她想,她應該知道,他怎麼了。

    隔天,她將衣服分類送洗時,在他襯衫領子上,發現了女人留下的口紅印,那上頭,有不屬於她的女人香。

    再後來,他與另一個她的韻事,傳得滿公司人盡皆知,員工論壇裡,散播著他深夜進入女子香閨的照片,摟腰搭肩,狀似親密。

    日期……是他晚歸、表現反常那晚。

    她似乎……懂了。

    她沒有想過他會跟田湘琪有什麼,可是真有了什麼……也不意外。

    他原本,就是心很軟的人,容易同情弱者。她相信,一開始他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伸出援手,憐惜一個弱女子,可是過程中,若由憐生愛,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有一度,她很想告訴他,不要為別的女人做這麼多,他一定不知道,女人很容易愛上那樣的他,無法抗拒那貼著心房的溫柔。

    就像……她。

    可是她沒有說出口、沒有拘著他,讓他去做了他想做的事,換來今天,他與她之間,多了個田湘琪。

    她多希望,他像過去那樣,一條條刷留言,為他們的關係正名,辟清謠言,可是——這一回,他安安靜靜,什麼也沒做。

    謠言,若沒被駁斥,就會被坐實。

    就像,他與她那樣,他默認,她也默認,於是她被小陳他們喊“嫂子”,他被叫“你家楊總監”。

    而這一回,事件男女主角,同樣閉口不語。

    她等了又等,他一句澄清也沒有,對內對外,都沒有。

    若在以前,他早跳腳了,然後第一時間,來找她討親討摸討拍,說他好可憐,白白布被染到黑,他上吊死一死算了,記得給他立貞節牌坊……

    她原本抑悶的心情,總是會被惹笑。

    一天,又一天過去,她沒讓自己像醋海生波的妒婦一樣,去向他興師問罪,而他,總是望著她沉默,每每張了口,欲言又止,她看得出來,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們之間,變得愈來愈沉寂,總是一不小心,就陷入無言的靜默當中。

    他不快樂,她知道。

    他的喜怒哀樂,在她面前從來都藏不住。

    他回到家,變得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思緒不知飄遠到哪兒。

    漸漸地,他不愛回家。

    她不敢問他,去了哪裡?睡在誰身邊?只是叮嚀:小心安全。

    以前,除了出差,幾乎每晚回家,從不外宿;現在,她一等再等,等到天亮,另一邊枕被,仍是冷的。

    在公司裡,大家不會當著她的面談論這些事,在他們眼裡,她是被劈腿的受害者,基於同事情誼,大家心總偏向她一點,“擁護正宮,小三人人得而誅之”的氛圍,流竄在各部門同事之間,對負心漢,難免有些批鬥聲浪。

    她常常站在茶水間或廁所外,等裡頭的人談論完,避開了尷尬場面後,才進去。

    其實,真的不必這樣,那不是她想要的。她知道他沒有辦法一生只看一個女人,他會害怕定下來、甚至一開始有些逃避感情,就是怕心不由己,一朝情淡後必須背負的道德撻伐與壓力太大,所以最初幾乎是有些放蕩地玩露水姻緣,寧願被兄弟們罵沒節操,也不敢認真去跟誰往來。

    這些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也早就作好準備,就像那晚跟他說過的——自己做的選擇,就得自行承擔,沒得怨尤。

    她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什麼樣的男人,她不會有怨。

    至少,那一晚他還是選擇回來,抱他該抱的人,努力不讓心遠揚。他抱得那麼緊,是不是……也希望她能將他的心拉回來?

    只不過,他們都失敗了,如此而已。

    楊仲齊可能或多或少聽到一些什麼了,私底下問她:“怎麼回事?”

    她搖頭,淡淡地回:“沒事。”

    “最好聰明如你,會嗅不出這裡頭濃濃的心機味。”小三鬥正宮的戲碼,偶像劇裡還少得了嗎?阿魏沒腦,她也跟著沒腦?

    她笑了笑,回道:“我也不是沒用過心機。”否則他現在,怎麼會在她身邊?

    楊仲齊一怒。“那可以相提並論嗎?你就算耍了什麼小手段,掙的也只是一個能夠相愛的機會,主要的選擇權還是在阿魏手上,他若真心不要,誰算計得了?”

    “是啊,他若真心不要,誰算計得了?”無論是她的手段,還是田湘琪的心機,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男人買不買帳。

    “那不一樣!”那時的阿魏還是自由身,她的手段不違道德、也沒有傷害到誰,她和田湘琪的立基點,怎麼會一樣?

    “一樣的。”對她來講,都一樣。

    正宮或小三,都只是虛名,她從來沒有想要用任何有形、無形的事物綁架他,如果在她身邊不快樂,他可以走,真的可以。

    這原就是她一開始,走到他面前時,就想好的。

    她,只要陪他一段,就可以。

    ***

    楊叔魏簡直不能再更憂鬱。

    他成了負心漢。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地走上負心漢這條戲路。

    他沒有想要演出這角色的,一開始,只是想測試女友的反應,想弄明白她對他,究竟是信任?還是放任?或許也有點故意的成分,想看看她在意的樣子。

    都被拍到孤男寡女深夜進入香閨,夠大條了吧?

    一次也好,至少為他吃一次醋,讓他知道,她心裡是有他的,他也會立刻跪算盤發誓,他絕對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

    結果……她沒反應。

    連問,都沒問上一句。

    那種失望的感覺,像寒流過境的冬天,兜頭淋下一盆冷水,全身涼透透,冷到連心臟都發痛了,透不過氣來。

    她都不問了,他還要說什麼?每次都熱乎乎地跑去解釋,結果到今天才發現,原來說與不說根本沒差別,她幾曾放在心上過?

    她不問,於是他也就咬牙,硬氣地不吭聲。身邊的人,對他不無微詞,連小陳都來跟他說:“我個人堅決挺經理嫂子,老大,你千萬別暈船啊。嫂子是難得的好女人,你要想清楚,別被一時的美色迷惑,不然以後一定會後悔。”

    “閉上你的嘴,陳進發。”他只用八個字,就把人打發掉。

    該說的人都沒表示了,他跟個路人甲解釋什麼?

    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問她:“如果我真的跟別的女人有曖昧,你都無所謂嗎?”

    每天回到家,面對她一如往常的平靜,他愈來愈無法忍受,她的若無其事。

    然後,他賭氣不回家,窩到大哥那裡去。

    接著,又沒志氣地怕她擔心,一時手滑傳了訊息:我晚上不回去。

    報告行蹤成了習慣,一時改不過來,回神時訊息已經發出去。

    她只回了一個字:好。

    就這麼一字,徹夜未歸,她連問,都不問他行蹤。

    一次、兩次、三次……愈試,只是愈心涼。

    沒有他,她依然淡定,日子過得好好的。

    到最後,連他都想問,他在幹麼?

    明明沒什麼事的,糊裡糊塗把日子過下去,不就好了嗎?他可以把頭埋進沙堆裡,愛不愛什麼的,又看不到、也不能吃,藏在心裡的東西,何必硬要去挖?想得多了,那是自尋煩惱,這個道理,他小學三年級就學過教訓了。

    可是偏偏,事情起了頭,他沒有辦法不去探究。挖了坑,再愈挖愈大,收不了尾,最後坑死自己。

    一旦知道,她心裡沒有他,又怎麼可能不在意?無知和裝傻,那是兩回事。

    他原本可以繼續無知,可現在,已經裝不了傻。

    會演變至此,是他始料未及的,最脫稿演出的,是田湘琪,她居然打破沉默,發聲了。

    愛情是沒有先來後到的順序,只是愛了,有錯嗎?

    而且還公開在員工版上說,如此高調回應,被一片撻伐聲浪批鬥慘了。

    有點讓他傻眼的是,在群起圍攻下,她堅決護愛,眾矢之的也無怨無悔的表現。

    這……楚楚可憐的形象,確實對出軌的男人而言,會加深憐愛與英雄式的保護欲,可前提是,他得是個出軌的男人。

    他不說,不代表默認啊,大家不知道,可是當事人之一的她,是最清楚他們之間沒什麼的人,他以為,全世界他最不需要解釋的物件,就是她。

    可是為什麼……現在他覺得,好像也需要跟她解釋一下了?

    接近午休時,事件女主角露臉,親自給他送餐來,無視旁人的白眼,根本就打算直接坐實他們有一腿!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勇者無懼,只知道,他真的迫切需要跟她談一下。

    他深深吸一口氣。“跟我進來。”

    將人帶進辦公室,關門。

    “田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網路照片什麼的,當事人不理會、不往來,久了自然會淡掉,但她現在來這一手,先是公開認愛,再是公開送餐,她在演哪出他都搞不懂了。“你……我知道你的立場……你不用為難……”田湘琪垂首,怯怯地低嚅。

    “……”你這樣我才為難好嗎?

    楊叔魏看了看天花板,從頭到尾想一遍,怎麼想,都想不出自己是哪個環節給了她錯覺……

    田湘琪仰眸,見他一臉沉默糾結,遂鼓起勇氣道:“你真的不用為難,我知道你還有虞經理,我、我會等,無論多久,我都會等,名分我不介意——”

    “等等!”他抬起一手,這是在公然表態,要當他的小三嗎?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她一頓,猶豫了下。“你跟虞經理……”

    “我跟曉寒,是我們的事,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她好像也沒有資格問吧?

    “我、我以為……你並沒有否認……”

    好,他聽懂了。

    原來還真是他的錯。他沒有公開否認,她就以為,愛在沉默中糾結?

    大家以為他劈腿,跟曉寒出了問題,有人就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以為他是為了她,才與曉寒情淡?

    這會不會腦補太過了?

    “你對我那麼好……”如果無意,哪個男人,會對一個沒有關係的人那麼好?她想,以他的立場,不好表示什麼,那麼就由她來跨出那一步……

    “……”原來他的態度也有問題。

    他終於懂曉寒那句“你並不是她的誰”,當中的深意。

    即便他立意端正,對方也未必如是想,或許真是他做得太多,才給了她多情錯覺。

    “田小姐,我向你道歉。”他端正表情,嚴肅地開口。“如果我讓你誤會什麼,現在正式澄清,我對你沒有遐思,換作任何一個職員,我都會做同樣的事。至於我跟女朋友如何,那是我們的問題,與你一點關聯都沒有,我一直都很確定我愛她。”

    “所、所以……”她被拒絕了?

    她以為,他對她,或多或少是有那麼一點動心的,她長得比虞經理漂亮、也比虞經理年輕、解風情,外在條件並不比虞經理差,只是晚了一點認識他而已,只要製造些機會,讓他能夠放下顧慮走向她,就可以了……

    可是他卻說,他對她,從來不曾存過那樣的心思。

    他只是,同情她而已。

    自作多情的難堪,讓她一瞬間,窘得想死。

    或許是第一眼,他堅持送她去醫院的貼心、或許是那個雨夜,他伸出手來,溫暖掌心渡來的暖意、或許是他每一回毫不猶豫站出來護她的感動、甚或只是在餐廳,他看虞經理的眼神,讓她惦念不忘,她也想要有一雙那樣繾綣專注的目光看著她……

    然而這一刻,他望著她,陣底平靜無波。

    即便讓他成為她的,人不對,那樣的眼神,仍不會落在她身上。

    她終於看清,別人的幸福,就是別人的,無論怎麼羡慕、如何心思用盡,都不會成為她的,她就是一個錯托良人、有過一段不堪婚姻的女人,這才是她的現實。

    楊叔魏見狀,也心有不忍,一輩子對女人溫柔慣了,狠不來。

    “你好不容易才掙來安穩的日子,接下來就好好工作,認真過日子,其他不用多想。”頓了頓,主動取過她手上的便當盒,給她臺階下。“你的午餐我收下了,我女朋友應該會喜歡,不過下次請不用費心,謝謝。”

    送走了田湘琪,他很確定這個名字在未來,不會對他的人生產生任何意義,但是另一個有意義的名字……他還沒想好,要怎麼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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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場 愛與不愛

    下午,虞曉寒送資料來。

    辦公室沒有秘密,稍早田湘琪如此高調上演溫馨送餐情,楊叔魏不相信她會沒聽到半點風聲。

    她擱下抱在手中的檔案咦,在桌前靜立了一會兒。

    這些資料可以叫助理送,她根本不必親自來這一趟,他與她都知道。

    他們也需要談一談,但是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她談……

    面對田湘琪,他可以井然有序,侃侃而談,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可是面對擱在心尖上的她,他準備再多天,反覆類比,還是一見她就詞窮,腦袋空白。

    “曉寒……”

    她回身,安靜地等著他。

    “你、你都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他乾澀地道。

    剛剛,她的目光在桌上的餐盒停留幾秒,他留意到了,身為女友的人,這種情況下如何能做到不聞不問?

    要說什麼?她想了又想,反覆思索。

    “那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想說什麼?現在的他,其實已經不確定了。

    如果一個女人,對她的男人是否忠於她這件事,都已經毫不在意,他還能說什麼?

    她看起來,就像早等在那兒,就差他一句話而已。

    等著他,何時攤牌,還她自由。

    本來還盼著她一絲絲回應的楊叔魏,對上眼前這張波瀾不興的平靜面容,也不由得心灰意冷。

    “我們之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原來他們之間有的,一直都只是激情而已,從來都不曾存在過愛情。

    激情會消退,若沒有愛,能撐多久?

    她對他,早就沒有熱情,淡淡的,就像燃盡的煙花,只剩下淡而無味的生活,與習慣。那這樣,他要怎麼辦?他們要怎麼辦?

    心好疼,可是他不知該如何,再點燃她的熱情。

    “……為什麼,我們會變得這麼淡……”淡得……快要抓不住。

    虞曉寒一悸,痛縮的眸,掩在長睫下。

    他說……淡了……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卻還是,抑不住一陣疼。

    “所、所以呢?”指掌無意識抽緊,指甲陷入膚肉,她渾然不覺疼,麻木地、努力讓聲音維持在最平靜的頻率當中,別揚高半分、別讓他為難、別……別用眼淚控訴他。

    所以呢?

    他也不知道,這場對話究竟該怎麼收場、怎麼接續下去……

    “我們……要分手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回想過往以來,他的話,她似乎鮮少有其他的回應,但是這一回,他多希望,她能給點別的答案,別說那個字、別像過去那樣,隨波逐流地說——

    “……好。”她低低應了聲,連猶豫都不曾,定定地,揚睫望他,清楚無比地又說了一次:“好,我們分手。”

    “……”

    太清楚,清楚到他想假裝對方口誤,都沒有辦法。

    她腰椎挺得直直的,沉靜面容道出回答時,神色也不曾動搖半分。

    她不留他。

    這真的不是他的錯覺,她一直,在等這一天,等他開口。

    然後呢?哈哈乾笑兩聲,說——“真高興我們有共識?”

    還是說——這些年謝謝你的相陪,我們好聚好散……

    去他的好聚好散!

    這四個字說來容易,要做到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無法不怒、不怨。

    怒她的雲淡風輕,怨她的沒心沒肺,如此輕易便放棄他們的感情。

    那這三年多算什麼?他——又算什麼?!

    他很想賭氣回嗆:“要分就分,誰稀罕!”

    但、但、但……

    對上她漠然神色,他悶了又悶,張口、閉口——

    “我晚上不回去。”

    蓉死了。

    人家都乾脆點頭,同意分手了,要在以往,他楊五爺會不比對方灑脫?緣分沒了,感情淡了,雙方握個手,感謝相陪一場就是了,有什麼難的……騙鬼!明明就難透了!

    他沒有辦法。

    他做不到她的瀟灑。

    只能悲哀地,賭氣不回家,躲到兄長住處來,5M男人最後的面子尊嚴。

    楊叔趙看著近來三天兩頭就窩到他這兒來的弟弟,滿心無語。

    “你怎麼又來了?”

    最近很玻璃心的楊叔魏,一臉幽怨地瞥他。

    連大哥都嫌棄他,嗚……

    “……”歎氣。“你晚上不回去,有跟曉寒說嗎?”

    “有。”

    居然還記得要報備。楊叔趙沒法再更無言了。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她要分手。”

    楊叔趙微微吃驚。“她說的?”

    “我說的。”

    “……”那一臉被拋棄是怎樣?

    楊叔趙確定自己無法瞬懂弟弟這一回合的跳躍式邏輯。

    “所以你到底是想分還是不想?”

    “不想。”他悶悶地道。

    楊叔趙揉揉額頭,看來張老師又要上線了。

    他從冰箱拎來一手啤酒,滑動輪椅移到弟弟面前。“要喝嗎?”

    楊叔魏自動由沙發滑坐到地板上,開了兩瓶啤酒,一瓶給哥哥,一瓶湊上嘴三兩口幹光光。

    喝完,挪到兄長腿側,將頭枕靠上去。“哥,我好難過——”

    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那樣,回來告訴哥哥,兄弟會挺他。

    楊叔趙歎息,摸摸他發尾。“傻瓜,又不是真心想分手,為什麼要提?”

    “問問而已咩。”一時腦抽,可能還有一點點賭氣,探探她的心意,結果探得心房涼颼颼。

    “哥,你知道嗎?她連想都沒有,就說好。”買顆西瓜還要挑一下呢,他連顆西瓜都不如,想想真心酸。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點不了頭。

    楊叔趙沒應聲,安靜地聽他說——其實是發牢騷成分居多,東一句、西一句,說完,啤酒也喝得差不多。

    楊叔趙兩罐,話癆的那個喝了四罐。

    “好了,酒喝完、牢騷也發完了,回去吧。”

    楊叔魏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會被下逐客令。這世界已經沒他容身之地了嗎?

    連親大哥都不想收留他,嗚,好慘。

    “第一,你沒有要分手,等你真的失戀再過來,我陪你喝到掛。”現在喝還太早。

    “有差嗎?”

    “有。”這就是他要說的第二點。“阿魏,你記不記得,你國小三年級,數學考九十五分那件事?”

    “記得,錯在雞兔同籠那題。”農場主人養了五隻雞、七隻兔子?,雞有兩隻腳,兔子有四隻腳,請問共有幾隻腳?

    很簡單的數學題,現在他會回答三十八隻,但在當時,他很堅持答案是四十,還因為死不受教,把老師氣得五孔噴火、七竅生煙。

    爸問他,為什麼是四十只?他說——還有農場主人的兩隻腳。題目裡明明就有“農場主人”、“雞”、和“兔子”,為什麼農場主人不能算?

    爸最後摸摸他的頭說:“你沒有錯,只是想太多。”

    所以後來,他覺得很多事情,不用想太多,簡單思考就好,想得多了是自尋煩惱,就像現在。

    “可是我已經交卷,九十五分也拿定了。”能怎麼辦?如果他回得去最初的純粹,不要去深究她愛不愛、愛多少,傻傻把日子過下去就好了。

    時隔二十年,楊叔趙也摸摸他的頭。“既然想多都想多了,那就去問出題老師,農場主人的兩隻腳要不要算進去。”錯也要錯得明明白白,好過他們在這裡猜疑爭辯。

    “曉寒怎麼想,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得她自己說了才算數,至少要聽到她親口對你說,她真的不愛你。”

    “可是……”那樣好傷,他不確定自己承不承受得住。

    “去!”

    兄長威嚴一起,楊叔魏乖乖坐正身子,雙手平放膝上,不敢頂嘴。

    “好好跟她談一談,看你們未來要怎麼走下去,如果真的淡了、走不下去了,也得明明白白把話說清楚,不留一絲遺憾。”

    “……”光看她一臉淡漠就夠心碎,還要聽她親口說“我不愛你”,要不要乾脆一把吊死他算了?嗚……哥好殘忍。

    “我還沒喝完……”東瞄西瞄,拿起還剩些許的啤酒罐,慢吞吞一口當三口喝。

    楊叔趙雙臂環胸,淡睨他。“喝完沒?”

    “……”晃晃瓶身,直到再也倒不出半滴殘液。“等一下,我還要收垃圾。”

    “楊、叔、魏——”

    “好、好啦!”放下空酒罐,龜速往玄關移動。“在走了啦。”

    楊叔趙歎息。“阿魏,我這裡隨時都歡迎你來,但我希望是帶著笑容,幸福地來。”而不是為了逃避,躲到這裡耍廢,楊家沒有懦弱的男人。

    “……嗯。”他會回去,好好跟曉寒談。

    雖然……他還是沒有準備好。

    ***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模擬臺詞。

    需不需要流個幾滴男兒淚博取同情?

    如果她還是無動於衷的話,要怎麼辦?再說一次“我突然想到跟人有約”,當個小孬孬溜出來?可是大哥已經放話不收留他了,還有哪裡可以去?仲齊哥?

    一邊在心底盤算待會的落腳處,一邊搭電梯上樓。

    開了門,意料之外的闇暗迎面而來,他在門口頓住腳步,一瞬間懷疑自己開錯門。

    這兩年多來,每每打開家中大門,總是有盞暈黃燈光等待著他,不然就是與她手牽手一同進門,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面對孤單與黑暗。

    她還沒回來嗎?

    摸索著開啟牆上的燈源開關,屋內暫態大放光明,也看見抱膝蜷坐在客廳沙發的纖影。

    她在。

    那幹麼不開燈?

    他困惑地正欲開口,她偏首尋聲望了過來——

    霎時,他啞了聲,忘記自己該說什麼。

    蜷坐角落的她,滿臉的濕,淚水像少了開關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猛掉,空茫的神情,一時回不來,怔怔然望他,顚然輕弱地吐聲:“不是……今晚不回來?”

    因為他今晚不回來,所以她才會哭嗎?

    若大哥沒叫他回來,他是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這一面的她。

    楊叔魏無法思想,心臟揪得死緊,一步、一步,憑著本能來到她身邊,伸掌承接那掉得來不及擦的淚水。

    “為什麼哭?”

    為什麼,藏在黑暗裡、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連哭都不敢哭出一丁點聲響?

    “我是你的男人。”至少目前還是。“你有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是沒有仲齊哥那麼強,但至少,呵護自己的女人,替她擋風遮雨,他還是做得到,即便做不好,也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做,她的心事為何從不肯讓他知道?

    “……還是嗎?”她音浪輕不可聞。

    “什麼?”

    他還是……她的男人嗎?

    虞曉寒三兩下抹去淚水,試圖回復往昔鎮定,穩著聲線說道:“你去,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們分手——”

    “你哭,是因為——”因為他那句蠢話?因為……他?

    以為她不在乎,她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淚如泉湧……

    “還是、還是我先去朋友那裡……”她頓了頓。“過幾天再搬,可以嗎……”這裡,有太多太多的心情、太多太多的回憶,她一時收拾不了,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可以的,她會笑著離開,跟他說再見,不在他心上留半點負擔……

    “笨蛋!”他一張手,用力摟緊她。

    虞曉寒,你這個笨蛋!

    有人說,女孩子拎個行李就去跟男人同居,很笨很傻,以前他不懂傻在哪兒,現在他懂了,心痛難當地懂了。

    毫無防備、不留退路地跟了他,而今,也得拎著行李,孤零零地一個人離開,一點保障都沒有。

    她明明是那麼聰明的女人,可是面對他,卻一直在做很笨的事。

    “明天……”喉間哽了哽,他咽下酸意,擠出聲音。“去過戶,房子改你的名字。”

    就算哪天要結束,他們之間該走的人也是他,不是她。

    “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

    “那你要什麼?”

    “都不要。”不要他的房子、不要他的錢,更不要他的任何東西,在一起是彼此心甘情願,不需要他任何的補償。

    “我呢?”他捧著淚顏,輕輕地問:“連我,也不要了嗎?”

    她啞著聲,張了口,怎麼也吐不出違心之論。“我……我……”想。她想要。

    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說。

    “不然我先講好了。”他頓了頓。“對不起,寶貝,我今天說了句蠢話。你知道的,仲齊哥老叫我笨蛋,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來問你——”

    今天他想說的,並不是“要不要分手”,他只是心裡有疑問,面對她,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自信。

    他也會怕,自己不是她最在意的那個人,想知道,自己對她而言的意義是什麼?想知道自己在她心裡的比重,想……他真正想問的,其實是——你愛不愛我?

    可是他太蠢,用了好糟的方式探問,然後換來一個雙方根本不是真心想要的答案。

    “你——要問什麼?”

    “我想問,如果有別的女人來搶我,你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拚盡全力保住你的男人?就像我吃味高志群那樣?你的隨遇而安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不是。”

    “嗯?”穿插其間的細微音浪,若非他太專注看著她,幾乎要錯過那低嚅的唇語。“寶貝,你說什麼?”

    “我不是隨遇而安,只是……不能強求。”

    “不能”強求,不是“不想”強求。

    “為什麼不能?我不是你的男人嗎?”要求他的一心一意,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他想起,稍早他問要不要分手,她回的,是“好”,而不是“要”。

    “要”,是源於自身的需求;“好”,卻是被動同意對方的要求。

    “我知道,你不愛被約束、無法只看一個女人、害怕情逝後的負疚與壓力。我只是想,讓你在我身邊時的每一刻,是自在、快樂的。”

    一旦不快樂了,她會放他走,半點也不會猶豫。

    所以她不要求他報備行蹤;不要求他任何的解釋.,不給他一絲二毫的束縛;甚至不敢有孩子……怕他一朝想走,會絆住他的步伐。

    她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想挽留,只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的傷與痛,以任何有形或無形的事物,綁住他想離去的步伐。

    楊叔魏聽懂了,卻懂得心痛難當。

    他從不曾體驗過,這世上能有個女人,會讓心如此地疼、如此地憐……哪個女人,在愛情裡不自私、不貪求、不渴望天長地久?

    她卻說,她不要,她唯一要的,是讓他在她的愛裡,自在喜樂。

    只要他快樂,他可以走。

    只要他快樂,他可以愛別人。

    只要他快樂,她不哭,讓他無負擔地,去擁抱別人。

    “笨蛋、笨蛋!虞曉寒,你是笨蛋嗎?”他將她摟得好緊,緊得肋骨發疼,她卻一點也不想抗議,任由落下的吻,吞噬雙唇。

    那不是一記點到為止的溫存,他吻得張狂,雙手迫切在她身上探尋,幾近野蠻地扯開她的襯衫,鈕扣叮叮咚咚落了一地,他也不管,將她壓入沙發。

    過後,他翻身平躺,將她抱到身上,掌心挲撫柔滑背脊,即便是情事過後,肢體仍親昵貼纏,溫溫存存。

    “寶貝——”

    她靜了靜,好一會兒,才輕輕應聲。“嗯?”

    他好一陣子,沒這麼喊過她了。她,還是他的寶貝、仍擱在他的心版上?

    “我剛說的,你有聽懂嗎?”

    她遲疑了會,輕點了點頭。

    她不笨,話都點那麼明瞭,怎會不懂?

    “那,你還要分手嗎?”

    這次,埋在懷裡的頭顱沒有猶豫,用力搖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掌心拍拍她,輕輕搖晃,溫聲道:“我知道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我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熱愛自由,不受拘束,除了我媽沒人能對我管頭管腳;我害怕承諾,最怕一朝情淡會辜負了誰的真心……”

    她真的很懂他,或許連最初,知道她心裡那個人是仲齊哥,兩人之間有的僅僅是肉體的交會時,那松了口氣的微妙心情,她也了然於心。

    因為懂他,所以只給他、他想要的樣子,將自身想望,擺在他之後。

    “可是曉寒,那是在還沒遇上你之前,我並不知道,自己會那麼深刻地愛上一個人,不知道會與你走到這一步,在彼此的生命中紮根。”嚴格來說,他是遇上她,才算真正認識了一回愛情。

    “未來會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覺得,人這一生中,能遇到幾次這樣的真愛?有些人一輩子都遇不到一次,能再遇上第二次,機率簡直比被雷劈到還低,要真遇到,就是被雷劈了也無妨。”

    “胡說什麼!”她捏了他腰側一記。

    “那你要不要相信我嘛!”過去的他,同樣也沒想過自己今天,會心甘情願承諾女人一世不變的誓言,天打雷劈、海枯石爛,什麼俗濫情話都說得出口。

    因為是她,所以甘心,情願。

    “就算不信我,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能讓我認識愛情,一定也能帶著我走向永遠。”十指與她交握,輕輕道:“好不好?對我,再多一點點堅持。”別輕易放開他的手。

    “好。”她回應地交握,再應一聲:“好!”

    雖然整晚她還是沒有多說什麼,一如既往的沉靜少言,從頭到尾只見他一個人在念經,話多得像老人臉上的雀斑,但是這一次,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他自己在一頭熱,她也有一樣的心意。

    只是一個字,淡淡淺淺的一聲“好”,她總如此回應他,卻直至今日,才知那承載著她多深多濃的心意。

    他吻吻眼角、吻吻鼻頭。哭得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可憐。

    “小笨蛋,以後不要自己躲起來哭,跟老公講,天大的事我都替你扛。”

    有人已經不要臉地自己升級了。

    虞曉寒靜了靜,還是沒吐槽他,溫溫應了聲“好”。

    大男人虛榮瞬間獲得膨脹,滿足地摟緊她,想睡了。

    懷中人蠕動了下,試圖爬出臂彎,被他拍了下翹臀。“別亂動,我會睡不著。”還是想再做一次?他不介意喔。

    “……”虞曉寒看向床頭的小藥丸,再看看像只無尾熊般將四肢巴纏在她身上的男人,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她看得到它,伸長了手臂卻碰不到它

    她苦惱了會兒,靜凝他安穩沉睡的面容,沒太糾結地放棄了縮短床頭那個遙遠的距離,選擇伸臂擁抱眼前,她的男人。

    男人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臉擱在她肩窩,嘴角揚起淺淺的、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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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8:37 |只看該作者
謝幕 承諾

    後來,楊叔魏指天誓地,只差沒跪算盤向她保證,自己絕對白璧無瑕、守身如玉、堅守貞操從未蒙塵……

    “不信你問大哥。”

    還真的帶她去找楊叔趙,要人給他作證,他晚上真的都睡在哥哥家,沒有趁機跟外面的野女人鬼混。

    “不用,我相信你。”別鬧了,丟臉丟到楊叔趙那兒去,還要不要做人?

    “不行!”他很堅持,一定要讓她知道他情操堅貞,白璧不能染瑕,不然她又躲起來偷哭怎麼辦?

    “……”

    她無言,楊叔趙更無言。

    將歎息吞回肚裡,依然替這個不知在搞笑還是認真的弟弟背書。“對,他在我這裡睡了十四天,喝掉我冰箱二十七罐啤酒。”

    連數據都有。

    當人哥哥當到這程度,心累啊他。

    接著,他真的言出必行,將房子過戶到她名下,不僅如此,連身家財產也一併交托到她手中,財政大權給她管。

    “叔魏,不需要這樣。”她不是想以退為進。

    “我覺得需要。”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知道她是抱著只陪他一段就好的心情與他在一起,怎麼可能還不當一回事?他的過去,已經改變不了,那麼只能用行動向她證明,未來他是很認真想跟她走一輩子。

    “如果我下次再腦抽,跟你提分手,你就直接把我扔出去,連條內褲都不必留給我。”

    “……”他性子要真蠻起來,十條牛都拉不回來。虞曉寒溝通無效後,默默看著掌心他交托的一切,沉沉的,手沉,心也沉。

    那是他的未來,他承諾給她的未來,與真心。

    很重,很沉。

    她忽地,低低笑了開來。

    這個男人,性子很直,不行拐彎抹角那套,他說要跟她走一輩子,就是一輩子,然後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態。

    楊叔魏見她展顏,這才鬆口氣,賴抱上來。

    一確認警報解除,整個人就死皮賴臉起來。

    “老婆、老婆——”下次再也不腦殘了,莫名其妙黑掉自己,有夠智障。

    “……嗯。”

    哼應聲很輕很輕,似有若無,哼得他心花朵朵開。“你知道我愛你吧?”

    “……知道。”

    “那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說?”男人也會玻璃心,偶爾需要甜言蜜語灌溉一下的。

    “……”

    “也從來不管我幾點回家、跟誰出去、去哪裡、做了什麼事,別人帶豬朋狗友回來,把家里弄得髒兮兮會被念、喝得醉醺醺回來也會被念、太晚回家會被奪命連環call、買東買西亂花錢更會被念到臭頭……你從來不管我,有時都覺得自己像被放生的流浪狗。”

    “……是嗎?”她以為,他不愛被約束,他卻是覺得被冷落?

    以往不上心,當然會厭煩被管東管西;可上了心的,那一句句叨念,都是關懷,被心愛的人管,也是一種幸福。

    他想要被她管,無時無刻感受自己是她的,他是有主的。

    虞曉寒聽懂了,摸摸他的頰。“幾點回來沒關係,可是要讓我知道,我會在家等你;喝酒也沒關係,但是喝了就別再開車,打電話叫我去接你;跟朋友出去也沒關係,不過那個許副理,我不喜歡你跟他走太近,以後工作之外少跟他接觸,會被帶壞;至於約朋友來家裡,要事先講,我才好提前準備,以免怠慢人家,失了你的顏面。”

    “遵命!”許副理他知道,很愛揪伴喝花酒,有咩坐台的那種。嘿嘿,原來曉寒寶貝都知道,還會偷偷吃醋,太可愛了。

    虞曉寒完全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明明割地賠款的人是他,但談完之後,他整晚心倩好到連瞎子都看得出,步伐輕快兼哼歌,就差沒唱起舞娘,旋轉跳躍撒小花了……不過……算了,他的高潮點本就異于常人,她早已放棄理解。

    從衣櫥拿衣服準備洗洗睡,哼完一首,換歌譜……

    “旋轉跳躍,我閉著眼……”含糊音律哼出,還真的是舞娘!

    她好像有點太瞭解他了。

    虞曉寒差那麼一點點就嘴角失守,笑出聲來。

    “楊叔魏。”穿插在舞娘旋律間,她輕喃出聲:“——我愛你。”

    哼歌聲瞬停。

    他回過身,眼神亮晶晶。

    好半晌,他揚笑,勾起輕佻浪蕩又性感的弧線,魅惑道:“寶貝,你想一起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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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8:5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誰家妻管嚴

    一日,兄弟們約出來喝酒,聊聊近況。

    酒過一巡,楊伯韓手機響起訊息聲。

    他低頭看一眼,簡單敲了幾個字回覆,然後聳聳肩。“婆娘嘛,就愛羅裡叭唆,繼續、繼續。”

    哼,顯擺什麼。楊叔魏酸溜溜地想,假裝沒聽到。

    第二巡,換楊叔趙的響起。

    第三巡,是徐孟磊。

    第四巡,是楊季楚。

    最後快到終場時,楊仲齊壓軸。

    “誰啦!生意有做這麼大是不是!”喝個酒一直在“登、登、登”個不停,只有他的不會“登”。楊叔魏好哀怨……

    “關機啦,吵死了。”這絕對是遷怒。

    兄弟們對看一眼,表情互相詢問——“他大姨媽來喔?”完全摸不著頭緒,這怪咖奇蒙子突然壞哪門子的。

    “叮咚”——

    還咚?!

    楊叔魏正要張口,眾人齊一指向他手機。“這次是你的。”

    一肚子不爽地拿起手機——一秒上演川劇變臉,眉開眼笑地回訊息。

    “如果是說你中了某某大獎、要你匯款的簡訊,千萬不要相信它。”徐孟磊語重心長,拍拍他的肩勸告。

    “呿——”誰在意那種鬼東西,膚淺。

    有人很刻意將手機螢幕朝上擱在桌面,大家想不看到都難。

    喝了酒別開車,我在路上了,等我。

    “嘖,沒辦法。女人就愛管東管西。”

    他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嘴角要不要咧到耳朵去?

    他還翻到剛剛聊過的雜誌頁面,拍照回傳。

    老婆,我想買這個,可不可以?

    季楚哥說這款汽車音響不錯,我想換。

    完全無視旁人在場,狂曬恩愛。

    楊季楚白眼他。“你是娶人家了嗎?”

    喊得那麼順口,人家女孩子行情都被他喊沒了。

    “要你管!”隔著玻璃窗,遠遠看見她下了計程車,他立馬幹掉杯中殘酒,拋下兄弟起身,毫不糾結。“孫叔叔說,深夜問題多,孩子們,回家吧!”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有異性,沒人性?

    男人們面面相覷,看他步伐輕快地迎向佳人,虞曉寒本欲過來跟他們打招呼,被他攬腰硬生生拖走,只能遙遙向他們點頭示意。

    相對于兄弟們的倍受打擊,楊仲齊已經被打擊過,麻木了。

    楊伯韓翻過手機,給大家看早前收到的那封訊息。

    叔魏喝混酒會醉,麻煩大堂哥幫我盯一下。

    曉寒傳來的。

    楊叔趙無語,也接著將手機翻面。他的這封,是曉寒傳來問他們在哪聚會。

    一直到最後一封楊仲齊的,是問他們大約什麼時候結束,她要去接他。

    江湖盛傳,那場幾乎鬧到分手邊緣的情變事件後,曉寒缺乏安全感,變得很緊迫盯人,致使楊家五爺妻管嚴之名不脛而走,這一刻,眾人似乎有些突破盲腸了。

    原來,不是正宗妻管嚴,是被迫妻管嚴嗎?虧他們還刻意掩飾曉寒査勤的事,怕阿魏有壓力,早知道剛剛給他看簡訊就好了是不是?曉寒真是用心良苦啊啊啊!

    以前最擔心的就是阿魏,怕他定不下來,沒想到他一陷入感情裡,比誰都還認真,完全投入、忘我、妻奴到一個腦殘的地步。

    這也就算了,還心智年齡嚴重弱化到幼兒期,無時無刻要媽媽看著、寵著、念著……好慘,真的好慘。

    眾人歎息,無不對那個勞心勞力的媽媽寄予同情——

    弟媳,你辛苦了,千萬別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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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9: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誰為悅己者容

    “喝!”虞曉寒洗完澡步出浴室,驚見一張綠臉人,冷不防驚了驚,小退一步。

    定睛一看,是楊叔魏在敷面泥。

    敷她的面泥。

    方才,他蹲在她放保養品的抽屜前喃喃自語些“緊致好”、“還是美白”、“保濕”什麼的,就是在糾結要敷什麼面膜?!

    她努力維持表面鎮定,處變不驚地由他身旁走過,實在是應付他別出心裁的怪招,已經訓練有素了。

    楊叔魏洗掉臉上的面泥,回到化妝台前攬鏡自照,左看右瞧,那顧影自憐樣,她實在很難假裝沒看到。

    “你在幹麼?”相當有危機意識,再不關切一下,怕有人又要淚奔,夜晚咬棉被了。果然,某人投來哀怨的一瞥,不說話。

    “……”立刻識相地上前,抱抱他的腰,撒嬌示好。“怎麼啦?”

    “……你不理我。”十足閨中怨夫。他剛剛研究了一下,懷疑是不是他最近狀態不好,她都不太看他了……

    是皮膚鬆弛?臉色蠟黃?青春不再?枕邊人熱情也不再……

    “……”

    於是,她花了一個晚上,讓人翻過來又煎過去,完全被搾幹,才向他證明,楊五爺帥氣依舊、風度翩翩俊美無儔,簡直把她迷到神魂顛倒……

    有人吃飽喝足,容光煥發;有人滿腹辛酸,無語問天。

    隔天,她氣息奄奄地上了員工論壇,展開她的人生第一PO——

    男友太黏人怎麼辦?

    因為怕被發現,還情商借了總經理室的胡秘書帳號PO文,雖然是男賓止步的靠北男友版,但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後來有人回文問,怎麼個黏法?她才又補充回應:他好像很沒安全感,少看他幾眼、少發幾通簡訊而已,他昨晚就去敷我的面膜了——

    敷面膜?!這是啥怪招?求解!

    她回道:暗示他是不是人老珠黃,被我嫌棄的意思。

    (拍桌大笑)你男友好寶!

    後頭有人分享了幾則馭夫招數,她趕緊筆記起來,接著有人回文說:

    這表示你男友很愛你,你要心懷感恩,回家給他親親抱抱!

    看了一下回文者資料,登入次數3,發文次數1,明擺著就是個免洗帳號。

    她瞬間進入紅色警戒狀態,小心翼翼回道:我絕對滿心感恩,沒有他人生無味。

    只不過要維持他無時無刻開小花的狀態,她容易嗎她!

    虞曉寒內心淚流滿面。現在都已經被訓練到連個免洗帳號都寧可錯殺,不可大意了。要疼好疼滿一個人,也是需要技巧和心機的啊,不多備幾個腹案,怎麼應對他無時無刻出的招?

    本來這個帖子,過幾天就會慢慢往下沉,消失在茫茫帖海當中的,本來。

    但,不知誰突然腦波接了天線,妙轉了靠北女友版裡,企劃部徐經理的某篇文章——

    女友好冷淡怎麼辦?

    她最近都不太理我,以前出門會傳訊息關心我一下,最近都不問了。

    在家裡跟她說話,她都哼兩聲作數,寧願看電視也不看我。

    這是感情退燒的警訊嗎?

    這種帖子,本來就是嘴炮帖,大家滴賽喇一喇也就過了,偏偏——

    你頭頂綠綠的。

    老兄,看開一點,變了心的女友,就跟瑞凡一樣,回不去了……

    有篇帖子,如是回道,被截圖放了上來。原因是大家很眼熟、完全心照不宣的某帳號回了他:

    你才綠綠的,你他媽全家都綠了我也不會綠!

    回帖人的帳號還被紅色框框閃亮亮框起來——“小魏子”。

    轉文者,再捅上一刀,補眉批:只要有心,人人可以是柯南!

    觀眾群瞬間,開了智慧。

    多想三秒鐘,你可以不必被肉搜。

    胡秘書表示……

    徐經理表示……

    觀眾表示:(嗑瓜子)

    難怪今天看楊總監容光煥發,冰肌玉骨吹彈可破!你是敷什麼牌子的面膜?

    回帖速度一再刷新,引來更多人朝聖,最後還被置頂,供人瞻仰。

    再後來的後來,小魏子崩潰呐喊——

    這年頭已經不能有秘密了嗎?!

    虞曉寒無語望天,只能消極地想——但願明天一睜開眼,管理員能夠良心發現,取消置頂,讓它沉到天涯海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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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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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曉寒之卷

    剛進豐禾時,她才十六歲,是設計部裡一個打工小妹。

    工作內容沒有太高的技術性,就是跑跑腿,做些上頭交代下來的雜差事務。

    她安靜,不多話,只用眼睛看,默默地學。別的工讀生貪懶,不必要的雜差能避則避,但她不挑事,什麼都做,設計部的大哥大姊們也喜歡這勤奮的小女孩,比較願意教她,那樣她就能學到比別人更多、更多。

    雖然身體很累,但心靈像一塊未飽和的海棉,不斷地吸收。

    有時候,會遇到需要加班的情況,其他人藉口推避,人手不夠,她就留下來,這次是耶誕節要換檔期,利用夜晚休館後的時間佈置。

    “嗨,需要幫忙嗎?”有個大男孩,蹲在她面前,笑容親切地問。

    她抬頭看了一眼,又默默低下頭做手工,接小燈泡。

    這個人她知道,是豐禾的小公子爺,閑來常在各部門串串門子,他爺爺要他來見習,能學多少是多少。

    她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學到什麼,是認真學習還是來過個場而已,反正那不關她的事,既然前輩大姊有偷偷告誡她,這位是權貴,那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她不擅與人交際,沉默最不會出錯。

    雖說,她其實不討厭他。

    他身上沒有權貴氣息,而且笑臉迎人,熱力四射,讓人看了心頭也暖洋洋。

    她不搭理他,他就自動自發湊過來,蹲在一堆雜物中跟她一起做手工,沒一會兒,看見女工作人員從貯物間搬出大紙箱,他立刻上前接手。

    這真的很不權貴。

    她看過他替打工小妹搬影印紙.,也看過他替打掃阿桑提水桶;還有一次,他蹲在服務台扮鬼臉,逗笑了跟媽媽走散等認領的小女孩。

    他對老弱婦孺特別照顧,尤其女性會格外憐惜——無企圖的那種。

    奇怪的公子爺。她心裡想。

    做完手工,她爬上梯子掛燈泡,在玻璃窗上貼雪花。

    “小妹,你下來,這讓男生來。”

    他突然出聲,踮著腳尖要往高處懸掛飾物的她,嚇了一跳,沒踩穩梯子,再接下來,記憶有片段空白,只覺陣陣疼意襲身,等意識銜接上來,她是趴跌在地上,目光對上男孩關切俯視的目光。

    “你還好嗎?”

    她本能地,點了點頭。

    “可以動嗎?”他不敢貿然碰觸她,聲音放得很輕很輕,詢問著,好似揚高一點音量,就會弄痛她。

    她試著移動身體,縮了縮腿,然後一陣蹙眉。

    “哪裡痛?”

    “……腳。”

    他評估了一下情況,回頭交代工作人員幾句,便直接抱起她,前往醫院。

    她還記得,從公司到醫院、再到做完醫生安排的每一道檢査,他一直全程相陪,替她辦住院、忙進忙出……

    她躺在病床吊點滴時,他在耳畔低問:“醫生說要住院觀察一個晚上,需要替你聯絡家人嗎?”

    家人?不,她沒有,一時想不出,能聯絡誰?

    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當時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回了他些什麼,只記得他的神情更為柔軟,摸摸她的發,輕聲說:“沒關係,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一定有學過催眠術,她覺得自己眼皮變得好重,慢慢、慢慢放鬆下來,安心地沉入夢鄉。

    她在醫院待了二十四小時,好像時時都能看到他很閑地在病床邊晃。

    有一次小睡醒來,聽見他在病房外跟誰說話。

    “臭小子,跟你說幾次了,不要亂放電,當心人家小女生誤會。”

    “沒有啦,阿娘!”

    “沒有?那你顧前顧後是怎樣?這麼熱心要不要去選好人好事代表?”

    “人家在我們公司受傷,啊是不用給人家負責一下喔?你血汗工廠啊你!小心被投訴勞工局。”

    “……都有你的理!全公司是都沒人了嗎?她的主管呢?”

    “好啦,可能也有一點點心疼。這小女生好堅強,從頭到尾哼都沒哼一聲,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摔到腦震盪、大腿骨裂還那麼鎮定,眼淚不掉一顆的女孩子,人家小孤女無依無靠,多照顧人家一下是會怎樣?”

    說穿了,不就是同情心又氾濫了。

    “說不過你。喏,你要的魚湯!自己分寸拿捏好,別又害對方會錯意。”

    ……

    其實,不會的。

    她很務實,從來沒有作過灰姑娘的童話夢。

    雖然,他回到病房後,給她的笑容,純粹又燦爛。

    “嗨,你醒啦!有鱸魚湯喝喔。”

    給過她的暖暖溫情與關照,也始終留在她心底,不曾忘懷。

    出院後,他偶爾繞到設計部,總會記得跟她打聲招呼。

    “嗨,好點了嗎?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不要過度勞動腳傷,知不知道?”剛開始,是叮嚀她養好骨傷。

    “午安,吃過沒?”隔空拋來水果。“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你。”

    “妹子,老實說,你其實是漢子吧?”看她一口氣拎起一大箱文件,他打趣地說。

    還有一次,他突然給了她一鍋紅豆湯,笑笑地說:“喝這個好像會好一點——聽我媽說的。”

    她不知道他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昨天她肚子很痛,一度差點站不住。

    他對誰都好,但對她,確實比別人多照顧了些。

    她很清楚,那只是可憐她,沒別的企圖,更多是大哥哥疼惜小妹妹的心意,但是看在旁人眼裡,不見得都會這麼想。

    “真看上她了?不會吧?!原來你好這一口,真怪的品味——”

    她經過走道時,剛好聽到。

    然後他一拳往對方肚子招呼過去。“說什麼低級話!人家純潔小花一朵,你汙我耳朵就算了,不要汙人家名聲。”

    她知道自己外貌不顯眼,嘴也不甜,不懂適時扮柔弱,在多數人眼裡,並不討喜,甚至不會有人認為,她也是朵該被呵護的小花。

    可他覺得是。

    她悄悄地,將那被呵護的心意,收藏在心底,暖暖地,熨著心。

    “嘿,小妹,你會笑吧?”有一回,他逗著她。“認識那麼久了,你怎麼都沒表情?好歹笑一個給我看?”

    她默默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近一年來,他是第一個,對她釋出滿滿善意與關懷的人,她想,自己至少該回報他一記微笑。

    但是,還來不及回應他些什麼,主管來找她談,問她想不想往台中分館發展?

    身為主管,底下的人誰有心誰沒心,工作態度是看得見的,主管覺得她是個苗子,留在本部不如去分館磨一磨,出頭機會較多,磨出點成績再回來,就有競爭的本錢。

    她回去考慮了一下,就去了。

    她當過顧服,因為那個大男孩說:“小妹,你好呆。”

    她一開始聽不懂,然後他指指不遠處嬌嗔“好重,拿不動”的新進女職員,小聲跟她咬耳朵:“我已經夠呆了,你還比我更呆。該像小女生時就要像小女生,懂沒?”

    她還是不太懂,但是她上員工培訓課程,讀顧客心理學、危機處理、察言觀色、說話藝術……等等。

    她從顧服、樓管、區管……一路往上爬。

    這些年,她總是想起他,無論再忙、再累,總沒忘記過他。

    為什麼會這樣?她先是懵懂、到隱約摸出一些輪廓,而後,有個感情諮詢專家的顧客,與她聊過幾句後笑說:“你傻呀,這就是愛上他了。”

    這,是愛嗎?

    她記得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惦在心頭一再低回,捨不得忘。

    原來,這就是思念。

    這些年,努力充實自己的實力,為的不只是回報楊總,心靈深處,總還藏著一道堅定信念——

    你呆,沒關係,我會變強。

    那一年,他對她多方照拂,往後,換她來,護著他。

    ***

    她始終記得,自己欠他一記微笑。

    所以見面第一件事,便是將那抹反覆練習,只屬於他的微笑,給他。

    純然地,喜悅,以及——綿綿思念。

    能再見到你,真好。

    這些年,始終關注著他,她知道,他一切的習性。

    知道他偏好鬈髮、長腿、細腰\'性感、再帶點知性嫵媚的小女人。

    知道他不吃窩邊草,獵豔範圍絕不觸及公司領域。

    知道他依舊軟心腸,尤其見不得女孩子受傷害。

    對不起,就算計你這一次,我想爭取一個,在你身邊的機會。

    看著他,在她身上縱情,她一刻也不捨得移開目光,氤氳泛淚的眸,癡癡望著,即便他的粗率弄疼了她也無妨,她一向很能忍痛。

    有那麼一刻,她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我好想你。楊……叔魏。

    但是她沒有。

    當楊總來找她談調職的事時,她就在心裡給自己下了一個賭局。

    賭上她的一切,去爭取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一夜也好,一天、一月、一年、兩年……更長或更短,都無妨,停損點是——他的笑容。

    哪一天,他不快樂了,她就收手,絕不讓這癡心一片,成為他心上的負擔。

    否則,窮此一生,她會用盡一切心機,讓他在她身邊,幸福。

    ***

    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

    “寶貝、寶貝……”他回來,一進門便喳呼亂叫。

    “怎麼了?”她坐在化妝台前抹晚霜,偏頭瞧他一臉小男孩挖到寶似的興奮表情。

    不是去楊家祖宅給楊總送公文嗎?送個檔可以送到心花怒放?

    “給你看個東西。”他神秘兮兮地,把藏在後頭的手伸出來,將挖到的寶放桌上。

    一本期刊。

    年代很久遠的期刊,少說十年有了。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公司每年都會做一本這樣的期刊,記錄公司的年度發展、重要計畫、活動花絮、員工旅遊……阿裡阿雜的,由設計部負責統籌設計,她參與過一次。

    “剛剛在仲齊哥那裡,回顧了一下舊期刊,沒想到讓我發現這個。”他翻到某一頁,七夕情人節,請明星月臺的活動花絮。

    “然後呢?”她還是不知道重點在哪。

    “這個啊,你沒認出來嗎?”他指向舞臺邊,默默忙碌的小身影。一般人根本不會去注意到,她從來就不是照片的重點,只是小小的、小小一片陪襯綠葉。

    他第一時間也沒想起來,可是有一道很模糊的畫面閃過,讓他再多看了兩眼,於是,愈來愈多的記憶,如潮水般回湧。

    “那天,情人節還要加班,女生都在該該叫,只有她,總是安安靜靜做事,不抱怨,不囉嗦,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將活動後的花束,拆一朵下來給她,跟她說了一句—”

    “情人節快樂。”她低低地,接續。

    他笑了。“對。因為我覺得,她個性那麼好,以後一定會有個好男人,把她捧在手心裡疼惜。”他彎身,由身後擁抱,下巴擱在她肩上,輕聲說道。

    “她不漂亮。”那時還不懂得打扮,短髮及肩、厚厚的瀏海、眼鏡,總是遮住眼睛,比起同齡的女孩子,她不嬌不俏,平平凡凡,毫無特色,大部分人都不會想多看她一眼,她一直想問—“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因為她乖巧、安靜、任勞任怨。這種個性很吃虧的,忍不住就想多疼疼她。”

    “同情弱者?”她知道,他心很軟。

    “她不是弱者,是強者,受傷時哭都不哭,心靈很強悍,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小女生。”

    一直以來,都不覺得她需要被同情,只是單純地,想對她好而已,後來,事實也證明,她真的很強,強到——足夠保護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覺得很驕傲。”他貼著她耳畔,低喃。

    她不語。

    楊叔魏知道,她這是在害羞,耳朵都紅了。

    他吻吻發熱的耳廓。

    小女生的臉容,已在記憶裡模糊,但他是記得這個人的,若不是這張照片串連起記憶,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他們這麼早以前,就已經相識。

    這讓他覺得,自己起跑點好像也沒輸仲齊哥太多,對於接下來要做的事,稍稍有了點底氣。

    “那個……寶貝,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定是姻緣天定,不然你怎麼會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到我身邊來?所以……那個……嗯……就是……”

    “叔魏。”她側首,柔柔一喚。“你想說什麼?”他想說、他想說……

    楊叔魏深吸一口氣。“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由口袋裡,掏出一隻小方盒。

    它很小,真的很小,她卻幾乎等了它一輩子——

    楊叔魏見她只是看著,遲遲不語,心裡頭不免忐忑。

    這鑽戒是仲齊哥強塞給他的,他本來也沒想那麼早開口,之前田湘琪那件事,他覺得自己還在觀察黑名單裡,雖然沒有真的外遇,但總還是需要一點時間漂白

    他不知道她現在對他有幾成信心,也不確定仲齊哥在她心裡,是不是還留有一絲殘影,但他知道,自己絕對是她擱在心上,最疼最愛最寶貝的那一個。

    就沖著這一點,他才敢開口。“好不好?我想叫你老婆。”

    她揚唇,輕輕笑了。“你不是早就叫了嗎?”

    那不一樣啊,雖然早厚著臉皮喊了,但也想更名正言順一點,不然老被兄弟們吐槽。

    他一邊研究她的笑容,一邊思考,這樣的回答,到底是點頭還是搖頭的意思?有點難以界定耶…….

    “叔魏,我也有東西要給你看。”

    這是不是就叫轉移話題?所以還是被拒絕了嗎……

    “什麼事?”涼風颼颼,空虛寂寞冷。他現在對什麼東西都不感興趣了,但又不能表現得太沒風度,至少得打起精神,等會洗澡時再躲進浴室裡哭。

    仲齊哥還跟他打包票,說什麼她若拒絕他,他要跟他姓。

    那不就跟田湘琪指天立誓,說她若有破壞他和曉寒的心思,她的姓就倒過來寫一樣嗎?很多事情,他只是想簡單點過日子,不是真的那麼無知。

    還是說,他看起來真有這麼好唬弄?

    她打開抽屜,向他遞來一物時,他還在淒風慘雨,順手把玩翻弄,完全心不在焉。“你給我這幹麼?”

    她嘴角笑意斂了斂。“你不要?”

    “我要這做什——”一頓,有點眼熟。這是不是傳說中的……

    有,他看過!上次楊季燕來公司時。“如果我沒記錯,這玩意應該叫——兩條線?!”

    她差點笑出聲。“它不叫兩條線,它叫驗孕棒。”

    “是,我知道。”深呼吸。他知道這叫驗孕棒,雖然沒有女人拿它來找過他,但他絕對知道這兩條線的意思。“你、你的?!”

    不然她給他看別人的驗孕棒做什麼?“我以為,你應該會更開心一點。”

    第一次,在枕頭下找到她的避孕藥時,她思考了一下,自己上回有順手擱在這嗎?

    後來,她的避孕藥開始出現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跟她玩捉迷藏,有一次還在收藏冬被的櫥櫃裡找到,這真的太誇張了。

    於是她便想,他應該更想看到這個。

    “開、開、開心……”雙手抖抖抖,拿不穩物品,小心翼翼擱上她腹間。

    好奇妙的感覺,他居然當爸爸了耶,這裡有他的小小寶貝……

    “那個……你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

    “我不餓。”已經很習慣他的跳躍式邏輯,她淡定回應。

    “不行!”她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耶,養分的吸收一定比較多。“不然、不然吃點水果好了,家裡好像沒有水果了,我去買……”

    對,吃水果好,天天五蔬果,營養均衡,養顏美容……

    他喃喃自語,起身要找車鑰匙。“等我一下,馬上回來,很快!”

    咦?剛剛車鑰匙丟哪去了……

    “老公。”

    “幹麼——”本能應出聲後,突地意會過來,停下團團轉的腳步,慢動作轉身。

    她已拾起那只被他遺落的小方盒,裡頭的物品,正套在她指間。

    “沒事,先習慣一下。”她帶笑,細細審視指間銀光,再喊一次:“老公。”

    “有!”這次,他反應極快,精神抖擻地應聲,飛撲上前,將她抱了滿懷,連聲直喊:“老婆老婆老婆——”

    她勾起唇瓣,一抹淺淺微笑,隱沒在他懷間。

    從一開始,她就在算計他。算計著她與他、還有愛情之間的距離。

    該拉多遠讓他呼吸、該靠多近給他溫暖……既然一路以來,都在謹慎計算著,那麼,這回合也由她來,套上這只戒環,從此將這段距離,縮短為零。

    而他,永遠不會知道。

    再更久更久以後——

    有一回,他們一同去應酬,那個客戶很難纏,一瓶洋酒沒灌完別想說話。

    於是乎——

    “我們虞經理酒量不好,我來喝。”他試圖替愛妻擋酒,雖然他也沒把握這瓶幹掉,他會不會掛。

    “沒事。”她瀟灑地舉杯幹了。

    最後走出餐廳,他腳步浮浮的——不是醉,是嚇出來的。

    本想展現一點男子氣概,替愛妻擋酒的某人,全程被愛妻扛酒了……

    她到底還有什麼不行的?

    女中豪傑啊……

    驚歎拜服啊……

    賢內助啊……

    他老婆啊……

    真的好會娶。飄飄然、樂孜孜的當下,總覺哪裡怪怪的……

    等等!腦內回路瞬間倒帶了一下,她酒量明明就很好,洋酒當水喝,那以前三杯氣泡酒就掛是鬼上身嗎?

    結婚時,她懷有身孕,以茶代酒逃過一劫,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原來……

    側首凝視枕靠在他肩上小憩,頰容暈紅的嬌妻,一股說不出的莫名滋味爬上心房,酸酸甜甜、癢癢麻麻……

    “老婆。”他輕喊。

    “嚼?”

    傾前,吻上她的唇。“謝謝你。”

    謝謝你,這般待我,為我費盡心思。

    原來,早在他還未意識到以前,她便已對他如此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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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7-10-17 00:20:26 |只看該作者
加映場(1)

    愛情,隔層紗

    虞曉陽的擇偶條件:

    第一,不要是富家女。

    第二,不能是富家女。

    第三,還是眾行富家女。

    偏偏,卻遇上一個她。

    這就是人生——雖無可奈何、但依然要去面對,

    就像一輩子被叫小陽陽這件事。

    人的一生,總會遇上幾個讓你心很軟、很軟,

    而你,永逮無法抗拒的人。

    之一曉陽

    “小陽陽,這邊——”

    甫踏出校門,不遠處的男人降下車窗,熱情招手。

    可以喊小聲一點嗎?

    虞曉陽很想裝作沒聽到;真的很想。

    但,想歸想,步伐依舊沒有遲疑地往那頭走去。

    這就是人生—有很多你雖覺無可奈何、但依然要去做的事。

    例如接受自己就算老到牙齒快掉光,還是有人會喊他“小陽陽”這件事。

    他抗議過,無奈,有人天生就是聽不懂人話。

    打開車門,坐進副駕,男人愉快地發動引擎上路,腳底板還跟著音樂打節拍,看起來心情很好,讓他把第N度想抗議“小陽陽”的事給吞了回去。算了,他現在只要求,大庭廣眾下能喊小聲些就好,這真的很丟臉。

    “姊夫,我認得路,你可以不用來接我。”這件事,他從十歲講到現在,八年了,一樣沒被採納。

    果然,男人哼著歌,完全當沒聽到。

    第一次,是在他上寄宿學校第一年的中秋節,本想出來吃個晚餐,就突如其來被人綁架走了。

    那綁匪很理所當然地說.?“中秋節耶,你待宿舍幹麼?你舍友都不回家團圓的嗎?”

    有,因為剛好連假,大家都回家了,整個宿舍空蕩蕩,除了外籍的交換學生外,沒剩多少人。

    但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有家可回。

    往後,每一年的寒暑假及年節假期,總會有個人,在校門外等著他,假期結束後再送他回來,並且幫他準備伴手禮,分送溫暖給無法回鄉的舍友,叮嚀他要打點好人際關係,隻身在外,關係打好些,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這男人腦內小劇場太發達,老是幻想他生病發燒、縮著身體躺在宿舍床板,暈黃燈光打在淒涼的小背影上,孤零零沒人理會,好慘好可憐……

    他都不知道該從何吐槽起。

    第一,他體質好,很少生病,問姊就知道。

    第二,就算生病,吞個藥,睡一覺醒來,發發汗,基本上就好得差不多了。

    第三,真嚴重些的話,還有舍監在,不至於慘到求助無門。

    第四……他至少可以列出十數條自救的方法,但,一條也沒說出口。

    他知道,男人只是關心,雖然有時婆媽了點。

    車子駛進地下室,男人停妥車,與他一同上樓,走向那個他來過無數回的屋子—男人停在隔壁門,朝他勾勾手。

    他有些困惑,看了看眼前熟悉的門牌,再看看對方,不解地走去。

    男人將藏在掌內的物品放到他手中。“十八歲,成年快樂。”

    他怔怔然,看著掌心之.物,再仰眸。

    “我們家的規矩。”每個男孩,滿十八歲,就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立小天地。他有,他老哥也有,他決定把這個良好的習俗傳承下去。

    可是我不是你們家的小孩……

    話一度到了嘴邊,沒吐出。

    若不是家人,那這幾年,團圓圍爐吃年夜飯,又算什麼呢?

    楊叔魏注視著他,他始終盯著掌心的鑰匙,不言不語。

    嘖,臭小孩,小時候就夠臭臉了,愈大臉上表情愈少,什麼不好學,學他姊面癱幹麼?

    他捧著玻璃心,隨時準備好碎一地——

    “謝謝姊夫。”他低低地,輕聲吐出。

    咦?

    沒被潑冷水,楊叔魏有點小意外,他這些年也算調教有成吧?

    內心感動拭淚,拍拍大男孩的肩,感性沒幾秒,就開始歪樓。“可以交女朋友了,記得安全措施一定要做——”

    捧著被硬塞過來的第二樣成年禮——一盒未拆封的保險套,虞曉陽默然無語。

    “我、不、需、要!”

    ***

    這世上,能讓他表情碎裂的人,很少、很少。

    而,好巧不巧,光姓楊的就占去兩個名額。

    “小陽陽——”甜膩膩、嬌滴滴的蜜嗓喊道,軟嫩嫩拖長了尾音。

    他表情有一絲迸裂。

    深呼吸,把冒出的青筋壓回去,再轉身,鎮定地回應她:“楊小姐。”

    十二歲,其實還只能稱之為楊小妞。

    “唉喲,你好生疏喔!才一陣子不見,又跟我見外起來了。”楊小妞抗議。

    “……”他們沒熟過好嗎?

    這家子姓楊的是怎樣?都很自來熟。

    自從三年前,利用課餘及寒暑假進入豐禾總經理室實習,認識了這個小魔星之後,他就很難再維持平均每分鐘72下的正常心跳。

    見面的第一天,她就睡到流口水,讓他為了搶救營業季報,伸掌呈接她送鉿他的見面禮——一道涎沫。

    他永遠記得,楊總似笑非笑說:“你可以抽走檔,或搖醒她”的表情。

    不知為何,當時有股說不出的窘意,臉紅耳熱得說不出話來。

    女孩揉揉眼,將醒未醒地望向他,揚起憨笑,向他打招呼。“嗨!”

    很甜。

    她的笑容,是他見過最嬌、最甜、最可人的。

    但,僅限於睡著或初醒時。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曾經得罪過她,她總是很致力於讓他的顏面神經失調這件事,只有睡著時,那顆古靈精怪的腦子消停,不必提心吊膽於她又要出什麼招暗算他,才會覺得她像天使一樣,純淨可愛。

    要說她是個討人厭的嬌縱千金,又不完全是。她很懂得拿捏分寸,適時刺激他的顏面神經抽動個兩下,又不會過度到惹人生厭,大多時候,她還是個行止有度、甜美乖巧的千金小姐。

    因此他對她的感覺有點複雜,分不清是喜歡抑或不喜歡居多。

    既然沒把握迎戰,那他退,不必白白送上去給人玩。

    打過招呼,便不算失禮,抱起桌上的公文往各部門送。

    豈知,他想退,對方還不放過他,背後靈似地跟進電梯來,他謹慎防著,她今天又打算出什麼怪招——

    嗜啦!

    一陣不尋常的機械運轉聲傳入耳中,尚未來得及意會過來,電梯驀然驟停,四周陷入黑暗。

    不、會、吧?這只妖物功力高強到連電梯都能控制了嗎?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是他的魔星,每次遇上她,就很難維持平均72下的標準健康心跳

    他呼吸漸漸急促,莫名的著慌感攫住心房,一陣、一陣湧來,淹沒他——

    “嘿,小陽陽!”

    沒有用,現在不必這個稱呼,就能讓他臉部表情大崩壞……

    女孩靠向他這頭,摸索著抓到他的手,握到一手汗濕。“嘿,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聽、聽得見——”他不想表現得這麼沒用,他十八歲了,她才十二,應該是他這個成年人來安撫小女孩才對,他絕對不要讓這件事,成為她一輩子的笑柄,追著他笑到地老

    天荒,可、可是——

    他快喘不過氣了。

    黑暗中,藏著太多他所無法掌握、對未知的恐慌,像一隻深黑的大掌,捉攫住他……

    他一步步地退、退、退,退到了盡頭,背後抵住了電梯鏡面,這才覺得安全一些些。只是一些些而已,這無盡的黑暗,仍在一點一滴吞噬他……

    一道溫軟的物體,塞進胸前。他的檔什麼時候掉的?他想不起來了,那也不重要,與其抱那冰冷的死物,他寧可伸手擁抱這個溫暖的、熟悉的味道。

    他記得她的發香、她的聲音、還有她嘴裡的味道——

    一驚,渙散的神智瞬間回來大半,領悟他嘴上的觸覺是——

    “你不想讓大家看到我幫你做CPI?吧?我真的會喔,我有證照的。”

    “不……”他一點都不想。那太丟臉、太丟臉了!他不要被全公司知道這件事!!

    “那你聽我的,我用我爸的名譽發誓,一定替你保密。來,跟著我做,慢慢的,吸氣,吐氣——對,就是這樣。”

    她的聲音,有種魔力,令他不自覺照著她的話做,在黑暗裡,只剩這道嬌軟甜嗓,是他所熟悉、並且信任的。

    感覺他情緒穩定許多,她開始跟他東南西北扯一堆,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其實,真正成功的,只有最初那個舉動,她後來說了什麼,他其實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海滿滿的,被早前嘴上那柔軟的觸覺所占滿。

    十二歲……

    天哪,還未成年!

    他好崩潰。如果可以選擇,他不知道他會選擇自己在這裡窒息死一死算了,還是輕薄楊總的千金,讓小姑娘陪伴他……

    雖然很想催眠自己,當成是CPR就好,但——騙鬼!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想鬆手,放開懷中的軟香,這抹熟悉,讓他在無知的黑暗裡,多了一抹心安,逐漸將她絮絮叨叨的話語聽進耳。

    “我連小時候的糗事都說了,你咧?有沒有什麼糗事?或惡作劇?”

    “想不起來……”腦袋有些恍惚,無法深入思索太深奧的事。

    “好吧,不然,聊聊你的擇偶條件?”

    “不要富家女。”他憑著本能,道出答案,這個完全不必思考。

    “為什麼!”她抗議。“有錢人哪裡得罪你?”瞬間覺得自己被針對了,他現在抱著的是誰,說話最好識相點!

    “有錢人沒有得罪我,只是覺得高度不同,說話會沒有交集。”

    “你看起來可不比誰低。”那身骨傲得咧,最好他懂得彎腰!明知她會是他將來的頂頭上司,也沒見他對她有多溫聲細語。

    “我不知道……”他現在沒有邏輯跟她辯。“反正就是不想!”

    好吧,是她自己要問的,就像有人喜歡長髮大眼的女生,也有人喜歡短髮鳳眼,不需要有理由,硬要跟人家理論出個道理來,那叫找碴。

    “真遺憾小女子不合客官牙口。”她似笑非笑,自我解嘲。

    “……”她在說什麼?他有些困惑,還來不及思索,一道細細微光滲入,接著,眼前大放光明。

    開啟的電梯門外,站著楊總、維修人員,還有幾名好奇地探頭張望的員工。他正欲張口說些什麼——

    懷裡的女孩站起來,吸.吸鼻子奔向父親懷中。“爸——好可怕好可怕!嚇死我了,還好虞助理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退休離開公司,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職員知道,他有幽閉恐懼症。

    這一年,他十八,她十二。從此,認真地將這個名字看進眼底——

    楊馨婭。

    ***

    四年後,他大學畢業,正式進入豐禾。

    這些年,楊總有心栽培,他雖是工讀的實習生,但學到的比一般正職人員還要多更多,他常常睡在如山的報表、企劃案裡,有一次半夜醒來,不經意聽見隔壁房內,姊姊與姊夫的對話——

    “英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我以前都沒學這麼多。你摧殘國家幼苗啊!”

    “曉陽十六歲,不小了,這些他應付得來,而且這是楊總交代的。”

    “二堂哥沒人性,你也跟他一樣沒人性,我們小陽陽好可憐。”

    “……”姊的聲音有些許苦惱。“叔魏,你這樣我沒辦法教小孩。”

    “……你嫌棄我。”

    “……”

    “我從年輕跟你跟到老,現在年華老去了,你就開始嫌我……”

    “……”

    姊夫你別鬧了。

    連他都想這樣說。

    姊姊雖然凡事順著姊夫,但在該堅持的點上,她一步都不會退,姊夫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對的,最多只會時不時拎個雞精、維他命的放到他桌上,拭拭眼角殘淚說:“姊夫沒用,保不了你。”

    畢業以後,全心投入工作中,這樣的忙碌並沒有減緩,如山的工作量朝他湧來,剛開始他忙到幾乎每天睡在辦公室,連回家洗個澡的時間都沒有。

    楊總有心磨他,他能承受多少,未來就能站得多高。

    他與他都心知肚明,這幾年楊總為他投入多少心血,將來都要一一還報在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

    睡在成堆檔裡的,不是只有他。

    抱著剛整理好的報表,進入總經理辦公室時,沒見到預期中的身影。

    他擱下手中的檔案夾,移步走向休息室,半掩的門扉內,那人正背對著門,躬身躺在床上。

    “楊小姐。”他輕喊了聲,沒得到回應,心覺有異,上前察看。

    她臉色,有著不尋常的白。

    伸手探探體溫,掌心撫過額際、臉頰。不熱,有輕微汗意。

    她睡糊塗了,本能偎向帶著滿滿關切的撫觸掌心,囈語了聲:“拔——”

    他不是楊總。

    正欲抽手,發聲表明身分,她已睜開眼。“是你啊。”

    說完,又倦懶地垂下眸。

    她忘記放開他了。

    右臂被她抓抱住,掌心困在頰容與枕頭之間,他抽不開手,不過那在此時,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沒事,腸胃炎而已。”

    “你最近吃了什麼?”

    “……不知道。”她倦倦懶懶地道。這陣子太忙了,連上一餐什麼時候吃,都有點想不起來,囫圇吞了點東西,不餓就好。

    頓了頓,又道:“別讓我爸知道。”

    他還記得,九歲的她,扁桃腺發炎,會賴抱著、撒嬌要父親陪;十六歲時的她,卻刻意叮嚀,別讓楊總知道。

    心房莫名地,泛起淡淡的酸。

    “好,你休息,我不會說。”抬手,撫過她的發,一下,又一下。

    她沒放開他。小睡一會醒來,發現自己還抱著人家的手臂,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席地而坐,將頭枕在空出的左臂上,在床畔睡著了。

    這種姿勢,手一定麻。

    她輕巧地挪了個方位,支著下巴打量這面癱助理。

    認識好些年,除了剛開始的前兩年有點天然呆、好拐了些外,後來已經老僧入定,表情硬邦邦,非常不好玩弄了。

    不過剛剛,他音調跟神色真是難得的溫情耶,輕聲又細語,她還記得,那輕輕撫在她發上的力道,很溫柔。

    還傻傻坐在這裡陪她呢……

    這個阿呆。

    她有些好笑,又覺心暖暖,原來這個面癱助理,吃軟不吃硬呀——

    她揚唇,輕輕笑了。

    那天回家,他跑去隔壁按門鈴。

    “姊,你有沒有認識的營養師?”

    “營養師?”

    “對。我想去聽幾堂課。”

    “你現在還有時間嗎?”都快以公司為家了。

    “晚上可以。”

    從此,某人再也不曾鬧過腸胃炎,營養均衡堪比職業級。

    這一年,他二士一,她十六。

    之二婭婭

    而後,又一個四年過去,曾經的助理秘書,擢升為總經理特助?,而過去那個把公司季報當成圍兜兜睡到大的小女娃,已是豐禾當家主事的領導者。

    雖然,她偶爾不爽,還是會拿公司檔來摺紙飛機。

    然而,虞特助已非昔日吳下那個阿蒙,現在就算她拿數億合約來擤鼻涕,他眉毛也不會抽動一根。

    楊馨婭單手托腮,看著她家面癱特助一板一眼、音律平穩地報告完明日行程,恭謹地詢問:“請問總經理,是否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沒有。”

    他做事,很難讓她挑得出毛病。

    “是。”面癱特助退下了,回到以透明玻璃隔間的特助辦公室。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閑著也是閑著,便打量起她家特助來。

    他做事很有條理,一件、一件來,工作再多也鮮少看他手忙腳亂的慌張模樣?,他臉上很少有私人情緒,音律平穩持重,對誰都客氣有禮;他記憶力很好,只見過一次的客戶,他也能三秒由記憶庫捜尋到正確答案來提醒她,簡直就是她的行動PDA。

    但,這是公事。

    那麼,於私呢?

    他分際掌握得太好,主從分明,讓她有點難分辨,撇除上司身分,他們算不算朋友?

    但,他知道她的飮食習慣、隨便一個眼波流動,就能猜出她的想法,有時覺得,除了她爹,世上最瞭解她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他甚至知道她的生理期,那幾天工作量不會排太滿,經期前後的飮食調理從不馬虎。

    別人家的特助,有做這麼多嗎?

    正思索間,見他接了通私人電話,臉上微微有了波動。

    這表情……嗯,頗耐人尋味,她已經有一陣子沒看到他皺眉,露出這種凝沉神色,但又帶些對旁人沒有的溫軟……

    她還以為,會讓他有這種人性化表情的,只有她。

    他掛斷手機,轉頭朝她這裡望來,正巧與她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微微一愕,而後起身,朝她走來。

    “總經理,我明天下午想請半天假。”

    “什麼事?”她好奇。跟那通電話有關?

    “一點私人的事。”

    意思就是無可奉告。

    她點點頭,識相地沒再追問下去。“下午只有一個拜訪蔡董的行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的事吧。”

    “謝謝總經理。”

    到底什麼事啦!她真的好奇死了。

    她家的全職特助,號稱全年無休,別人是領月全勤,他可以領年全勤,有特休都不休的那種狂人耶,就差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

    這樣的虞特助居然會請假,教她怎能不好奇,那通電話到底何方神聖?

    拜訪完客戶,她特地繞路去買個點心當下午茶。她家特助今天居然沒給她訂午餐就走人了,也不知在急什麼,害她隨隨便便吃了個麵包果腹。

    好啦,她承認自己有點被寵壞,太過依賴他,以致於今天全能特助腦袋有點小短路,她也莫名有了被放生的棄兒感。

    沿途物色臨停車位,目光不經意瞄見,玻璃窗內不正是她在心裡碎念的某人?

    這家店的海鮮總匯披薩很好吃,餅皮是以千層酥為基底,雖然熱量爆高,但她可以吃到連塊碎屑都不剩。

    而此刻,那個連她太常吃都有意見、會無言皺眉的某人,居然好聲好氣哄著眼前的佳人吃那個她想吃都要看他臉色的食物……

    太可惡了!

    原來放生她的“私人事務”是跟女人約會吃下午茶。

    更可惡的是,還吃他不給她吃的東西!

    滿肚子吃不到美食的怨氣下,一時腦神經接錯線,電話便撥了出去——

    不對!她回神,正準備切斷,另一頭以極快的速度接起。

    “總經理,午安。”

    那看見來電者時的反射動作及效率,讓她心裡的怨氣稍稍撫平了些。

    “那個……我是要問你,富晟的合約放在哪裡?我找不到。”臨時抓了個藉口。

    “檔案櫃左邊第三層。”完全沒有思索地道出答案。

    “喔。”啊然後咧?掰掰掛電話,不打擾你約會嗎?

    靜了靜,他主動接問:“總經理,下午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沒有。”她盯著玻璃窗內的人,忍不住便透出些許埋怨:“就是有點餓……”

    他神情一動,應該是想起沒給她訂餐這件事了,蹙眉流露些許懊惱。哼,算你還有點良心。

    他低頭看了一下表。“我一個小時後回去。”

    很好。她瞬間圓滿了。

    大概還加上一點點,他在講電話時,柔軟下來的神情吧。

    ……如果他回來時有海鮮總匯披薩加持,那就更圓滿了。

    ***

    沒道理呀……

    楊馨婭左想右想,怎麼也想不通,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公司了,假日唯一的去處,她一根手指就數得完——育幼院。

    這樣還有時間交女朋友?

    太強了!除非他根本不睡覺。

    這件事她想了好幾天,那名下午茶約會的女子身分,莫名橫亙在胸口,困擾著她,眼前這成疊的卷宗都沒讓她這麼傷腦筋。

    某個加班的夜晚,公文看得眼壓高,她踢掉高跟鞋,讓腳丫子出來透透氣。反正全公司該走的人都走光了,怎麼自在怎麼來。

    當敲門聲再度響起,看見那疊捧進來的公文,她放棄掙扎,整個人直接軟趴趴癱倒在桌上。

    面癱特助步伐頓了頓,還是鐵石心腸地將消減了一半的公文,疊回兩小時前的高度。

    “虞曉陽,你不是人!”她悲憤道。

    某人不為所動,聲調平緩無波。“我會陪您一同加班。”

    打完巴掌,也知道要賞顆糖的道理,虞曉陽另一手端上餐點。“您有四十分鐘的用餐時間。”

    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心理稍稍平衡了些,打開餐盒,沒有疑問是她最愛的那家,連菜色也道道都是她愛吃的,並且已事先將她討厭的蔥花挑掉。

    有時她都覺得,這個她爹請來盯她的“牢頭”未免也太稱職——他很抗議這個稱呼,剛開始偶爾謔稱一聲“牢頭”,他總是蹙眉。

    後來發現,他是真的不喜歡她這麼喊。

    大概因為,那帶有些許對立意味,他們的身分,從來都不是對立的。

    一個人,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懂得另一個人飮食、脾氣、性情、習慣、劣根性,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她心裡在盤算什麼……

    因為他一直、一直都在看著她。

    所以他懂。

    懂她,一如懂自己。

    還有,他無論再忙碌,也不曾讓她三餐不正常,特助做到這樣,添衣送餐、看前顧後像奶娘,就只差沒陪睡了。

    這種特助哪裡找?有點良心的雇主,真的該為他加薪。

    虞曉陽彎身將被踢到角落的高跟鞋拾回,整齊擺放在桌旁,聽聞她嘴裡咬鹵蛋的含糊低噥,直起身後,才面不改色,四平八穩地回道:“感謝總經理體恤,我對目前的薪資並無不滿。”

    喔,所以就是不需要加薪的意思。居然還會有人嫌薪水太高?

    他又出去沖了兩杯熱桔茶,將另一杯送到她桌上後,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連茶溫都控制在不燙手又剛好能入口的最佳溫度,他還能不能再完美一點?

    他太好、好到——她有點捨不得放手了。

    她不想,將他的好分給別人。

    好不容易消化完眼前這疊小山,中原標準時間,八點整。

    她輕巧地起身,穿回他擱在桌旁的鞋,來到兩人之間相隔的那道門。

    無論她忙到多晚,他永遠在。

    隨時隨地,只要回過身,總能看見他,不曾失望過。

    剛接下這個位置時,她心裡不是沒有恐懼與旁徨,但她不能表現出來,而他一直都在,在她的身後,那令她安心。

    她知道,有他在,他會幫著她、撐著她。

    “你真的不想加薪?”

    “年初職務調動時,楊總已調過薪,他並沒有虧待我。”他有些不解,為何她今晚一直在執著調薪這件事,公司給他的優渥待遇,已是前所未有,他從不覺被虧待。

    “不加薪,那,給你另一項福利如何?”

    他捧杯輕啜了口,以眼神詢問。

    “今晚,去你那裡。”她慢悠悠地吐聲。

    “噗——咳咳咳——”一口茶水嗆入氣管,咳得某人失態又狼狽。

    一句話,徹底讓他破功,冷面死魚特助形象碎一地,拼不回去。

    “耶!贏了——”好久沒有戰勝死魚臉了,很難不歡呼呀!如此珍貴的一幕,真想拿手機拍下來——

    她忍住手賤的衝動。

    雖說她是老闆,但絕對是全天下最怕得罪員工的老闆,她不想真的惹毛他。

    “這不好笑!”他微惱道。

    雖然,好像還是惹毛他了。

    “誰跟你開玩笑?”這個反應算是意外的收穫,絕對不是講那句話的初衷。

    但某人已經板起臉,一秒復活冷面特助。“這種事情不要拿來說嘴。”

    “我、是、說、真、的!”她再次重申。

    “那我也認真回覆——本人拒絕這項福利。”他面無表情回道。

    “……”她想,這世上應該沒有比她更悲慘又堅強的女人了。

    悲慘到當面求歡,還被當面拒絕;堅強到他送她回家,在門口道別,連她一根手指都不想碰,而她居然還不快點去死一死……

    虞曉陽,算你狠!

    就算被拒絕,還是要有風度。

    她是個正派又大度的雇主,絕對不會藉職務之便,進行職場性騷擾、唐突良家閨男,那一夜的事,就當她腦殘說錯話,且讓它隨風而逝吧——

    她給自己架了良好的下臺階,優雅地走下來,從此當沒這回事。

    冷面特助比她更淡定,更像沒這回事。

    很、好!她咬牙,堅強地活過來了。

    這事過後的兩個禮拜,他們參加一個老客戶的訂婚宴,這種應酬性的紅白帖,多多少少免不了要走動交際一下,她家冷面特助一向是她的內定男伴。

    死魚臉歸死魚臉,外貌還真沒得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筆挺西裝撐起完美的男人身材比例,看得她又想入非非起來。

    原來她有點西裝控。

    完蛋……望著她家玉樹臨風的完美特助,她有些苦惱,要忍住不對他伸出狼爪有點難,沒事帥成這樣,很難不遐想……

    “丫頭,雖然我沒有虞特助帥,你好歹看我一眼。”一個叔伯輩的長者,笑謔她。

    “王總說笑了。”她中規中矩收回目光。這個跟她爹有點交情,不能亂來。

    “我說你爸,到底是在幫你挑副手,還是選女婿?”

    誰會花那麼多工夫與心血,僅僅只是為女兒栽培一個副手?挑品貌端正、挑性情沉穩、挑才情出眾、挑心思細膩、挑操守清高,還得要耐性夠、知她懂她包容她,放在她身邊陪伴扶持。

    楊仲齊這司馬昭之心,明眼人哪裡會看不懂,就差這小倆口緣分夠不夠了。

    楊馨婭只是笑,端莊溫雅,四兩撥千斤。

    與幾名客戶應酬完,回頭要再找虞曉陽,環顧會場一圈,沒看到人。她沿途找過來,正料想他會不會在院子裡透氣,便聽見不遠處傳來的爭執聲——

    砰!

    虞曉陽失控,一拳揮了出去。

    看得出來,他是真動了怒,不是做做樣子的,對方被他打飛出去,撞倒一整排花架,乒乒乓乓好不精采。

    這麼大動靜,八成不一會兒就會引來注目,但最讓她驚異的,是這傢伙居然有本事惹她家虞特助動這麼大的肝火,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控。

    “你信不信我讓你丟了工作!”對方朝他嗆聲。

    嘖,這白目眼色真的很不好,有點腦袋都看得出來,虞曉陽在豐禾的地位不是誰都能動搖的,連她都要讓他個三分,不敢太惹他,這白目到底哪來的自信讓他丟官去職?

    “就像你對曉貞那樣嗎?我們在你眼裡,就是那種閑來打發時間,想攆走就攆走,一文不值的下等人?”

    那白目哼了哼,都被揍到嘴角出血了,嘴巴還不乾不淨。“不要以為當個特助就有多高人一等了,一樣是別人的看家狗,靠主人賞口飯吃而已。窮酸就是窮酸,不識大體,也不想想,我們周家的門面,你們攀得起嗎?”

    “攀不起,”他凜著臉吐聲。“也不想攀,我只當曉貞被狗咬了一口。”

    “我看誰是狗!別忘了我家跟豐禾還有長期的合作關係在,明天我就要你在我面前奉茶提鞋,鞠躬哈腰!”

    虞曉陽一頓,沒吭聲,轉身欲舉步回屋內,不期然撞上她審視的目光。

    他怔了怔,沒語。

    她也不多說什麼,率先回到屋內,先向主人告罪園景的毀損,表明會全權負責,請人修復回原狀。

    離開會場,回程路上,他開著車,好半晌,才打破靜默:“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她揮揮手。“小事。”而且他也非真的後悔今晚所為。

    “你不是衝動的個性,就算再重來一次,你還是會做一樣的事。”雖然打人不對,但那傢伙真的頗欠打。

    “你不問嗎?”

    “那你想說嗎?”

    他停頓了一會,才介面:“我請假那天,是陪曉貞去婦產科,”頓了頓。“墮胎。”

    曉貞堅持不生,她說,不想讓孩子跟他們一樣,一輩子被瞧輕。

    這種罪,他們沒有少受過,個中滋味,怎會不明白?所以他不知該從何勸起。

    “曉貞?”

    “我育幼院的妹妹。”

    他也不知道,若再重來一次,他是否會選擇逞一時之快,替曉貞出這口氣?還是忍一時之氣,顧全大局?

    理智面,他知道要忍;但情緒面,卻是忍無可忍。

    “既然做了,就不必多想,我會處理。”她笑了笑。“拜他所賜,否則我還看不到你這麼情緒化的一面。”

    什麼意思?他一時無法解析。

    依周有方的個性,不會就這樣算了,他既然敢出拳,就是準備好要接後招了。

    他知道她不會真為了這事懲處他,但終究是客戶,總得做做樣子,在這件事上,唯一懊惱的就是令她為難,他想過了,必要時自請處分,停職思過個幾天,也算讓周有方臉上好看些,把事情交代過去……

    楊馨婭靜凝他,忽覺一陣悶。

    難怪他會說,不娶富家女,原來是因為,他看過太多有錢人噁心的嘴臉。

    難怪她主動送上門,他都不要。

    像他們這種有錢人,應該倒盡他的胃口了吧!

    她自嘲地想。

    “前面放我下車。”

    他不解,投來詢問的一瞥。

    “我今晚不想回家。”她不無氣惱,耍叛逆地回他。

    這意思是……

    他心房一突,猛地踩下刹車。

    還真聽話。

    她扯扯唇,解開安全帶。

    “你要去哪裡!”這問題很笨,他也知道,但……

    “這你就不必問了。”她好客氣,好有禮貌地說。“反正不是去你家。”

    他沒多想,本能地扣住她手腕。這行為已經逾矩了,他知道,但他不敢鬆手,一分一毫都不敢,心房揪得死緊

    “虞特助,我手有點痛。”

    他恍若未聞。“不要去!”

    “這好像不是你的工作許可權。”她笑笑地回。

    他不放,她就自己一根根扳開他手指,開車門——

    “那很髒!”他未及深想,脫口道:“如果你真的要做,我陪你!”

    她挑挑眉。

    “至少我比他們乾淨!”

    我比較乾淨——這是處男的宣告嗎?

    她抿抿唇,努力不讓笑意泄出。“你不是不要?”

    還當面拒絕她。她記恨地想。

    “我現在想要求這項員工福利。”

    她想了想,搖頭。“可是我後來覺得,還是不要好了,找個陌生人比較簡單。”

    “那一點都不簡單,你不知道對方的背景、不知道會惹上什麼樣的麻煩,但是我——你知道。”他居然在說服他的老闆跟他上床……天哪,還不快點住嘴,虞曉陽!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要他看著她去跟別人過夜,他做不到!

    如果她真想體驗這件事,那他寧願這個人是他。

    “聽起來有點道理。”她沉吟道。

    “所以不要去惹那種麻煩。”他放輕了嗓,改握住她的掌,深怕她拒絕,輕輕地,再問一次:“好不好?跟我回家。”

    她不應聲,瞄瞄被他握得牢牢的手。她家八風吹不動的虞特助,掌心竟微微汗濕。

    “婭婭…”

    “……”好啦,她沒用。只是輕輕喊她一聲小名而已,她心就軟得一塌糊塗,早前被拒絕的怨慰,全數消滅得乾乾淨淨。

    “開車!”她低噥。“隨便你要帶我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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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1:0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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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三請君入甕

    真的要做嗎?

    都跟著他進家門,還輪流洗好澡了,當然不會是跟他玩假的。

    利用她洗澡的空檔,他確認了一下床頭櫃裡的物品——整盒未拆封。

    再査看保存期限——還有三年。

    他必須確保,所有傷害到她的可能性,都不會發生。

    當然,這絕不會是他準備的,隔壁夫妻不定時會過來添衣送食,手中這一盒就是姊夫貢獻的最愛品牌,並且定時汰舊換新。

    以前很想叫他別鬧了,此刻卻萬分感謝。

    浴室門打開,他抬眸望去。她裹著長浴巾步出浴室,肌膚泛著沐浴過後,粉嫩嫩的誘人色澤。

    他耳根窘熱,清了清喉嚨。“那個……我可能不是很熟練……”

    意思就是,新手上路,請多多包涵就是了。

    她點點頭,表示瞭解。

    他沒有移動,等著她想清楚,如果這一刻她後悔了,還可以轉身回到浴室,穿回那件削肩小禮服,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但,她輕巧地朝他走來。

    他伸手要關燈,被她擋下,只調暗了床頭燈。

    關燈,是怕她不自在。雖然一夜情是她提出的,那並不代表她能坦然大方地在一個男人面前裸裎,總有些許放不開的少女矜持。

    可她知道,他不喜歡黑暗,一直都記得。

    有一回公司停電,耳邊第一時間,傳來的是“我的電腦”、“媽呀沒存檔”之類此起彼落的哀號聲,而她,第一反應是來到他身邊。

    “不要緊張,我在這裡,你要是真的很不安,就抱著我。”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

    好像,沒有那麼怕了,他覺得。

    是環境太熟悉?還是因為她在他身邊?他也不知道,就像這一刻,依著本能,將她圈進懷裡,即便關了燈,心也不會慌。

    “要接吻嗎?”他尊重地詢問。

    吻,是戀人之間,最聖潔的交會與誓約,有些人一夜情是不接吻的,他不確定,那會不會唐突了她。

    “你隨意。”

    如果可以由得他選,那麼他想。

    他低下頭,輕輕覆上她的唇。最初只是輕觸,帶點探詢意味,感受她唇心的溫度,暖暖的、軟軟的,不同於那一年意外交會的驚與慌,他加深力度,張口細細品嘗、舔吮,位於心房的地方,微微抽緊。

    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感覺。

    他不自覺收緊臂膀,將她牢牢嵌進懷裡,垂眸凝視她,作最後的確認——

    她默默將手攀向他頸後,啟唇回應他的吻。於是,他不再遲疑,張臂將她抱向身後的大床,傾身覆上她——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大的虧心事。

    他這一生,絕對不能愧負的兩個人——一個是全力栽培他、提拔他,無比敬重的恩人;一個是全心疼寵他、給他一個家,無比愛重的家人,他卻正在輕薄他們家的女孩。

    可是他停不下來,擁抱她的感覺,如此美好。

    他看著她太久,久到分不清,是幾時擱上心頭,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眉目流轉間的靈燦,全記憶在心房,甚至看著她,在他懷中由女孩蛻變成女人,心貼著心,擁抱廝磨,憑著本能律動出最原始的歡愛節奏。

    這一晚,他們吻了很多次,以指掌,記憶對方身體的線條、與膚觸。

    最後的記憶,是挨靠著,相擁而眠。

    清晨,她早他一步醒來,而且看起來已經醒一陣子了。

    “早。”她無比冷靜、且清醒地向他打招呼。

    “……早。”

    “我沒有衣服穿。”浴室那件應該已經皺成鹹菜幹了。

    意識到被子底下,兩人身體仍親密貼觸,他迅速坐直身,抹抹臉,神智回籠了大半,摸索到床頭的眼鏡戴上。

    嘖,又要變回那個硬邦邦的面癱特助了。

    昨晚多可愛呀,像只貪心的獸,追著她瞅啾直吻,耳邊彷佛還回繞著他壓抑而激越的喘息,讓她勉強原諒了弄痛她的事。

    腹誹了一陣,他已經穿好衣服,由衣櫃裡挑出一件襯衫、一件長褲。“先穿這個,我待會送你回去換衣服。”

    怕冒犯佳人,自己先藉梳洗之便,退避到浴室。

    有過一夜,不代表他就可以輕慢她。

    抓好時間走出浴室時,她正在和過長的袖子奮戰。他沒多想便上前,順手幫她將袖口往上摺兩折。

    她仰首,微微揚起唇角。

    差一點點。

    只差一點點,他就要低頭吻下去了。

    但沒有。他自製地退開。

    趁時間還早,趕緊帶著她溜出來,以免再晚,出門直接跟姊姊、姊夫撞上,那就窘了。

    送她回家後,接下來一整個早上,他都在跑外務,沒能與她碰上面,暫時沒機會尷尬,等到忙完回辦公室,已經快中午。

    拎著公文要進去給她簽核,未關妥的門扉內傳出對話聲,他本欲順手將門掩上,卻頓了住——

    “對不起,是我們虞特助的錯。”她淺淺微笑,站起身,禮數十足地躬身。“他忘了在大門掛上‘衣冠禽獸謝絕入內’的牌子,下次我會請他掛好,以免您走錯路。”

    笑意一斂,三兩下撕掉合約,往對方臉上砸。“滾出去!”

    周有方僵住臉上表情。“你、你知道這合約,每年可以讓豐禾進帳多少嗎?”

    “再多都買不到我家虞特助給你奉茶提鞋。”她笑哼。“你還是先想想,怎麼向你爸與公司董事交代,這紙合約砸在你手上的小、困、擾、吧!”

    “楊、楊總,你再考慮一下,你同樣也不好向你父親交代,我們何必……”

    “嘿,不要結巴。首先,”她比出一根手指頭,慢悠悠地接續:“我爸應該也不樂見他的女兒被人指手畫腳。再來,他一手提拔、最倚重的愛將尊嚴讓人扔在腳下踩,把他臉面擱哪呀?你一口氣得罪了豐禾當家主事的兩個人,被人看衰至此,我楊馨婭身骨再軟,應該也還不缺你這口飯吃!”

    估錯風向的周有方暫態一慌,反倒自己先軟下身骨。“對、對不起,楊總——”

    他完全沒想到,那個一無身家二無背景的男人,在豐禾的地位會這麼重,否則他也不敢大放厥詞,丟了這紙合約,麻煩最大的會是他自己。

    不賺這四成利潤,豐禾不會痛,但是這六成進帳,卻占了他們公司一半的年營收,誰比較慘,不言自明。

    “不用跟我對不起,去找你真正對不起的人說!”她冷下臉。“要我說請嗎?麻煩你,‘請’自己滾出去!”

    門外的虞曉陽先一步避了開來,靜靜地,待在會客室裡,整理情緒。

    他應該要阻止她做這麼不智的事,就為了出一口氣,放棄大筆營收,怎麼想都是任性衝動的笨蛋行為,但——他不想。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

    只想收下她,不計代價維護他的心意。

    ***

    他有預料到,周有方那頭不會就這麼算了,周董跟楊總有長年的合作關係,八成會打小報告,果然沒幾日,還是驚動了楊仲齊由宜蘭趕回來,問清緣由。

    門沒關,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另一頭她向楊總說明原委。

    楊總聽完,沉吟久久。“這就是你當面撕合約的理由?”

    這理由還不夠嗎?“他羞辱曉陽!”

    “你覺得這很理直氣壯?”

    “是。”她堅定回道。不需要猶豫,沒有模糊地帶,再來一百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她不覺得曉陽被看輕是可以容忍的事。

    “很好。”楊仲齊點頭。“回去寫報告。”

    每回,她只要做錯了決策,楊總就會叫她寫報告,讓她自己檢討缺失,一字字用手寫下來,深刻記在腦子裡。

    虞曉陽站起身。“楊總,這事是我——”

    “沒你的事。”楊仲齊一抬手,直接截斷話尾。

    雖然起因于曉陽,但作決斷的是婭婭,該承擔後果的人也是她,這點曉陽不會不清楚,若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如此逾矩介入他們的談話。

    看來,懂進退,知分寸的虞特助,也跟著失常,需要寫報告了。

    晚上回到家,楊仲齊進書房,看女兒咬著筆桿,一臉苦大愁深。

    “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知道。”這種傷敵一千,自損五百的行為,是兵家大忌,愚蠢之最。

    檢討是為了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但問題就出在,她明知錯在哪裡,可是下次還是會這樣做。

    而且保證會!

    “他還說曉陽是狗,要我當作沒聽到,端著笑臉賺他的錢,我辦不到!錢可以再賺,可曉陽的尊嚴是再多錢都換不回來的。”

    於公,她知道不對,但她是人,也會有私人情緒,偶爾任性一次,護她想護的人,應該不為過。

    “是你教我,自己的人,要自己護著,錯過那個時機點,可能就會是一輩子的傷痕與遺憾,不是嗎?”她牢牢記著,不讓爸曾經的追悔,發生在她身上。

    “如果有人那樣欺負媽,你難道不會做同樣的事嗎?”她反問。

    楊仲齊靜了靜。“坦白說,我會。”

    一輩子,就那麼一個人,他會放縱自己當一回昏君,為博佳人一笑,烽火戲諸候,義無反顧。

    “但前提是,他是嗎?”是那個可以與他妻子的意義,相提並論的人?

    “他是。”她連思考都不必。

    楊仲齊難得笑了,無比溫情地摸摸女兒的頭。“好,那就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允許她,可以盲目,可以不理性,為了那個人。

    一生,就一個。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要影響她的決定,無論是對是錯,她是現在的主事者,既然做了決策,只要不動搖豐禾的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能左右,包括他。

    他回來,只是想讓她看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在公司,他就事論事,錯了,寫報告;但回到家裡,他只是個父親,一個也可以不計代價寵女兒的父親。

    至於那個亂了分寸、不知該不該寫檢討報告的虞特助——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穫了。

    ***

    下了班,被隔壁夫妻叫去吃晚餐,飯後,姊夫一手拎啤酒、一手拎他,到陽臺去聊聊男人的私房話,女賓止步。

    啤酒喝了半瓶,楊叔魏發聲了:“欸,我知道喔——”手肘頂頂他,賊笑。

    “姊夫,你的表情很狼瑣。”

    他、他猥瑣?!

    楊叔魏捧心,一臉晴天霹靂。“最好你做的事就很磊落!”

    他神色微微僵凝,本能想起那一晚……不知是否作賊心虛,竟無法應聲。

    人果然不能做齡心事。

    “我都聽到了啦!那天剛好睡不著,出來陽臺賞賞月,沒想到賞到一對奸……呃,才子佳人,淫濕作對,聲音真曖昧,聽得我都害羞了……”

    “……”這就是住太近的缺點,一點隱私都沒有,他下次一定把所有門窗都關個密不透風!

    “放心啦,我不會跟你姊講!”楊叔魏拋個“大家都是男人,我懂、我懂”的眼神。

    “是說——那佳人有機會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嗎?姊夫幫你監定。”

    所以……姊夫還不知道是誰。

    他面上鎮定,留心斟酌詞彙:“這只是意外……”

    “一夜情喔?!”他們家正直的小陽陽,居然也會跟人搞一夜情,太吃驚了,那女人好手腕呀!

    “她……喝了點酒……”就只是一點,完全不醉,但現在也只剩這個說詞了。

    “孩子!”姊夫一臉沉重,雙手平放在他肩上。“聽我說。如果有女人在你面前喝醉,你務必要思考以下三種可能性:第一,她就是個沒腦的笨蛋,被撿屍都還不一定會學聰明;第二,她信任你,知道在你面前喝醉,你會保護她?,第三——”

    婭婭不是笨蛋。他立刻排除第一項。

    他們有太多一同應酬的機會,她的酒量,也是從無到有練出來的,有那麼幾次,她知道撐到極限了,總是將自己往他懷裡塞,一倒,就什麼都不管了。

    她一直都很信任他,無條件將自己交給他,相信他會護她周全。

    隨便你要帶我去哪裡。

    那晚,她這樣說。

    眉眼間的神色柔和下來,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

    “看樣子是第三了——”楊叔魏研究他的表情。“她沒醉也要裝醉,幫你製造機會呀,傻孩子!”

    虞曉陽笑覷。“聽起來姊夫字字血淚。”

    敢當他?翅膀硬了是不是?!

    “臭小鬼!不要以為一夜情很簡單,那也是要做技巧、講口碑、合眼緣的,否則誰耐煩讓個技術差勁的陌生人翻過來煎過去,找你還不如找根蕉!不然你姊會一試成主顧?”楊五爺混跡江湖可是有口碑的,就不知小陽陽那位佳人圖的是技巧,還是合了她眼緣。

    “姊夫你真的很低級。”完全不想跟他聊!

    打開落地窗,走人。

    被白眼的楊叔魏,捧著中箭的小心肝,還來不及到角落舔傷,見那人又去而複返,一臉局促地站在落地窗前。

    “幹麼?”蔫蔫地抬眼瞄了瞄。

    “那個……”虞曉陽耳朵紅紅,低嚅:“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女方減輕不適……”他問得瞥扭。從沒想過自己會去問這種事,她那天看起來,真的很痛的樣子,雖然沒有抱怨出口。

    他不曾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男人的快感很簡單直接,女人卻不是這麼回事,不僅僅是生理,還包含心理層面,細膩幽微得多,那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領域。

    雖然……他其實不確定,她還會不會找他。

    啊不是說他低級?

    楊叔魏本想回嘴,看見他的表情,又改口,朝他勾勾手。“過來,把門關好。”

    小陽陽這回,好像栽慘了。

    唉,既然當了人家的姊夫,自家的孩子,自己教!

    ***

    他沒有在期待什麼,絕對沒有!

    虞曉陽一直不斷在告訴自己,那一夜是夢,過去了,天亮就該回歸正軌,不要回頭去看夢境裡的一切。

    只是夢,一場脫軌、卻美好得不敢去回想的夢。

    偶爾,望著她,神思遠揚,腦海浮現那夜,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柔情似水的小女人嬌態……

    停!虞曉陽!!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上班時間,意淫他的上司。

    “虞特助?”

    而他的上司,正打趣地審視他,當場逮到他失常。

    “你有聽見我剛剛說什麼嗎?”

    “晚上與王董的飯局取消,您有私人事務。”他端整思緒,語調平穩地回覆。

    楊馨婭挑眉。

    了不起!連恍神都還能接收到她說什麼。

    “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去忙了。”他讓自己,從容退場,不要失態。

    此刻是,那一夜也是。

    她看起來,完全不受影響,她依然是他的直屬上司,而他依然是她的完美特助,就像那一切,不曾發生。

    她本來,是想找個陌生人的,他記得。

    只不過在他的勸說下,換成了他,他跟陌生人沒有差別,只是剛好是他而已。

    他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回歸最初的定位。

    臨下班前,她狀似不經意地拋來一句:“晚上有事嗎?”

    “沒有。”如果不必陪她應酬,就沒有。

    “那,去你那裡?”

    努力了許久的心理建設,瞬間被那一秒、短短五個字,擊得潰不成軍。

    “不、不行……”他居然在結巴。

    誰說要讓完美特助失常很難?他現在就笨手笨腳,還不小心掃落桌上那疊公文。

    “不、行?”她眯眼,緩聲重複。

    “姊夫好像發現了,不能去我那裡……”他在說什麼!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是地點不妥?

    她接受度高,點點頭。“那去我家。”

    “……好。”

    他這一次很主動,異常地主動。

    才關上門,就迫不及待吻了上來,不同於那夜試探成分居多的青澀初吻,他吻得很深,熱烈地與她唇齒交纏。

    真餓壞他了嗎?她低低輕笑,那笑,也被他張口吞噬。

    真以為她沒看到,那偶爾仰眸望來,等待打賞的渴望神情嗎?不說破而已。

    “笨蛋……”她含糊低噥。

    “嗯?”他沒聽清楚,也無暇細聽,嘴巴忙著吻她,雙手忙著脫衣服。

    家裡有大人,要做壞事也得等她爸回宜蘭呀,他不怕被剝皮,她可還很珍惜小命。

    當然,可能還加上一點點,逗弄她家正經八百的面癱特助,獨有的趣味性。

    他不知道自己那表情,有多可愛。

    她圈抱住他,掌心在他背脊來來回回挲撫,心房柔軟,滿滿愛憐。

    也不知是哪個舉動撩撥了他,他突然狼性大發,從她頸窩一路往下啃,她還真有種自己其實是根肉骨頭的錯覺。

    一路從房門糾纏進來,衣服沿路丟了一地,在床上赤裸裸地肢體糾纏。耳邊回繞著教人臉紅耳熱的曖昧吸啜聲……

    好好好,肉骨頭都打賞給你了,麻煩啃輕一點。

    高...潮來臨的前一刻,他緊緊抱著她,身體親密貼纏,耳畔是他沉沉的喘息,伴隨著低不可聞的溫存呢喃——

    “婭婭……”

    ***

    他用掉了兩個保險套。

    電力完全耗盡,她死屍般癱在床的另一側,明擺著就是:客官,您要還想奸屍就來吧!虞曉陽當然沒有奸屍的癖好,他安安分分罷手,各據一方調養生息,來日再戰。

    緩過神來,腦袋恢復運作,她怎麼想都覺不太對勁,這技術性及知識性的層面躍度太大了,昨日的青澀處男,今日的江湖殺手,那中間磨劍、練劍、解任務的過程咧?導演會不會剪片剪太多?

    要說無師自通,她才不信,就算是號稱無所不能的神人特助,開外掛也有個限度吧?她從來都不信天賦異稟這種事,沒有努力,哪來的成果?萬能特助的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與代價,那是旁人看不到的。

    同理可證——

    她陰沉沉地眯起眼,這個連性事都開始上手的萬能特助,你、做、了、什、麼?!

    “虞、特、助,”她一字字,放得特別輕,似在醞釀什麼。“我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嘛,哪來的技巧?”

    言下之意,第一次真的毫無技巧可言。他聽出來了。

    虞曉陽耳熱,微微發窘地承認:“我……找人學了一點,這方面的事……”

    他、真、的、去、找、別、人!

    好你個虞曉陽,我在那裡腰酸背痛,你一轉身就給我找別人練技巧,良心被狗啃了!虞曉陽見她沉下臉,連忙澄清:“他不知道是你,我沒有說……”

    她應該知道他的為人,他不會拿這種事在外頭說嘴,傷害她的事,他怎麼可能做?原來還是熟人……她咬牙。

    不解釋還好,見她臉色更難看,他呐呐地說:“我只是……看你那天不太舒服……”一直以來,都在看著她,她的情緒好惡,就算不說,他又怎會感受不出幾分?

    他只是想,把她要的給她,或許還藏著一點……不想她去找別人的私心。

    她霍地拉上被子,冷聲道:“你回去,我想睡了。”

    “……”她在生氣。他不至於蠢到看不出來,張口想說點什麼,又默默咽回。

    用完立刻被賜下床,翻臉不認人的感覺,糟透了。他本以為,她會留他下來,潛意識裡期待像那晚一樣,擁著她入眠。

    不要多想,虞曉陽!

    他打住思緒,自製地下床撿回扔了一地的衣服,坐在床邊著衣。

    想想實在太不爽,她又拉下被子,坐起身。“到底是誰啦!”

    解釋半天,就是不說她真正想聽的,他到底是真呆還是裝蒜耍她?每說一句話就讓她更想捏死他。技術這回事,她,抱怨過半句嗎?有嗎?有嗎?!再怎麼不熟練,都得跟她一起摸索學習啊,唯獨這件事,她一點都不想坐享其成!

    她想破頭,也想不出他們身邊,有哪個狐狸精,道行高到能收了法海!

    可惡,技不如人,她實在輸得很不甘願。

    虞曉陽思索了一下,他剛剛沒說嗎?

    停下扣襯衫的動作,回眸道:“姊夫。”

    等等!她思緒卡了一下,重新順過一遍,才真正聽懂他的意思。

    他是說——他跑去找五堂叔,請教性愛知識?!

    見她一臉呆愕,活像生吞了一顆恐龍蛋般不敢置信,他微惱。“我本來也不想問他!”

    上網査,很多都是在嘴炮,獲益不大,雖然窘到快腦充血,但那晚他確實學到了很多以前所不知道的事。

    男女之間,不單單只是抽插這回事,前戲做得好,能讓女方身心更放鬆,期待男方的進入,留心點觀察女方的反應,適時給予她需要的撫慰……由淺到深,句句都是姊夫實戰江湖二十餘年的智慧結晶。

    不愧是十六歲就脫離處男行列的人,聽得他一愣一愣。

    “什麼十六歲!我明明就有撐到十八好不好!不要再相信不實的江湖傳言了!到底誰抹黑我!”

    ……有差別嗎?他實在想不出來,多兩年有差到哪裡去。

    楊馨婭扶好下巴,默默將嘴巴合上。

    她識相地知道,這時絕對不能笑出來,不然她家臉皮很薄的特助大人,包准立刻拂袖走人。

    還好她是女人,女人不用計較身段,這時她只須做一件事就好——悄悄挪靠過去,張臂抱住他,溫聲軟語:“辛苦你了,五堂叔嘴那麼痞,你一定被他鬧得很慘。”

    “嗯。”他似有若無地,哼應|聲。

    她有沒有聽錯?這好像有點討憐的意味。

    她笑笑地,拍拍他,一副……好乖好乖,你好委屈。

    男人也是需要偶爾給他摸毛的。

    虞曉陽等了又等,她沒再開口。

    這應該表示,談話結束了,可是她沒放開他。

    他看了看還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提醒她:“我要回去了。”

    她解讀不出,這其中是不是有一點點怨慰意味,不過適時的裝死是必須的。

    “家裡有人在等你嗎?”

    她明明就知道。雖然有些疑惑她的明知故問,嘴上還是如實回答:“沒有。”

    “那就陪我睡一會。”動手將他穿了一半的襯衫剝掉,扔回床底下,很惡霸地壓回床上——其實也沒用上幾分力,男人就乖乖跟她滾上來了。

    想留下的男人,只用一根手指頭,也能壓倒他。

    她將頭枕上肩窩,調整妒姿勢,舒舒服服抱著他,有些困了。

    即將入眠之際,似覺男人輕柔的吻落在額際,以及穿梭發間的撫觸,一如十六歲那年,滿滿的疼惜,與溫柔。

    之四愛,寂靜

    虞曉陽有點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在公司,他們依然是上司與特助,偶爾比較不忙時,她會約他,共用肉體歡愉。

    剛開始,他覺得那是她紆壓的一種方式,為一成不變的生活點綴些許色彩,畢竟她也才二十出頭,這年紀的女孩子,哪個不是俏麗明媚,恣意揮灑青春,她卻已經在那個位置,肩上扛著數萬人的生計。

    那太沉重。

    因此他明知不對,卻還是由著她偶一為之的放縱與任性。

    他知道她沒有別人,因為她後來,即便不上床,還是會找他。

    那一夜,他們沒有做什麼,單單只是吃飯、聊一些瑣碎的事情,然後洗澡、上床休息。

    他在床上擁抱、親吻她,想進一步時,被她拒絕。

    “你身體鐵打的啊?我都快累死了。”

    他那時有些困惑,如果不是要做,那她找他來做什麼?

    “我最近睡不好,你抱抱我,有你在我比較好睡。”

    從那天起,他多個陪睡的任務。

    他想,她只是太孤單,需要人陪。

    假日偶爾想來點私人的娛樂,逛街、吃飯、聽音樂會……也都是找他作伴,除去工作以外,私人的時間也幾乎與他綁在一起了,她根本沒有機會找別人。

    有時,他會恍惚地產生,約會的錯覺。

    她會替他添衣,就擱在她的衣櫥裡,有時夜宿可以替換;她梳粧檯上的乳液換了,不是原來那種很女人味的花香調,而是偏中性,帶點檸檬味的果香調,然後在搽的時候,也順道往他身上抹。

    有一次,她抹著抹著,在他臂上滑動的手,漸漸緩了下來,移向他掌心,輕輕扣握住。

    “怎麼了?”他問,本能地與她十指交扣。

    她搖頭,忽覺有些鼻酸。他啊,把她顧得好好的,自己卻連抹個乳液都不上心。

    “沒事,我想抱一下。”她笑笑地說。

    他有些莫名,被她摟住腰抱了好一會兒。

    他們身上,有共同的味道。衣服上的、還有留在肌膚上的,沾染太多屬於她的氣味,彷佛某種印記,讓他錯覺,彼此互屬的印記。

    有一次天亮回來,在電梯遇到出來買早餐的姊夫,被虧了幾句:“混得不錯嘛,最近都夜不歸營了。是說——你這香味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聞過……”

    他心下一驚,力持鎮定地退開一步。“姊夫你是狗嗎?”

    男女間這回事,姊夫是老江湖,他擔心這樣下去,瞞不了多久,就連他自己,也都快模糊了定位。

    愈來愈多的親密,讓他有時會錯亂,無法準確切換白天與黑夜時的模式,一日與客戶應酬,在外用餐,他本能要替她擦去嘴角的食物殘漬,手伸出去才想起——

    現在是上班時間,他在幹麼?

    她揚眉,意味不明的眼神朝他望來。

    他硬生生將手收回,改抽面紙給她。“嘴巴,擦一下。”

    有時,他都疑惑,她如何能如此準確地切換模式,上班時,就是個端莊矜持的職場好上司,下了班,可以是婉媚似水的居家小女人?

    他可以看見,別人所看不見,她溫柔貼心的那一面。

    洗完澡,由浴室出來,被她招手叫過去。

    這個時候的她,不是主管,她會準備棉花棒,替他掏耳朵、清肚臍眼,做完全小女人的那些事。

    雖然剛開始,他有些不自在。從來沒有女人,替他做過這些事。

    “不要動。”她拍了他一下。

    “會癢……”

    “你怕癢啊?那這樣咧?”

    他扭腰閃避,反身壓住那個丟開棉花棒,開始鬧他、搔他癢的小女人,迎面吻上。

    現在是夜晚,所以他可以吻她、抱她,對吧?

    他細細啄吻,柔馴下來的小女人,雙臂攀上他頸子,應承他落下的吻,唇齒交纏。

    偶爾,她也有很賴皮的一面。

    清晨,她會賴床,有時要叫好幾次,她才會撐開左邊眼皮,氣息奄奄地說:“我感覺人生無趣——”

    “……如果午餐訂千層披薩,外加奶泡紅茶,可以讓你的人生有趣一點嗎?”

    左眼閉上,換撐起右邊眼皮。“你確定?”是那種高油高熱量,他說不健康的食物喔!“我確定。”

    “好吧。”她感覺今天的人生有一點盼頭了,掀開被子,朝他伸出雙手。

    他只能將歎息咽回腹中,彎身讓那只賴皮的小無尾熊將四肢都攀纏上來,撈出被窩,抱到浴室放生後,她才肯讓雙腳穩穩落在地板上。

    他不知道楊總以前是怎麼叫她起床的,他每叫一次,都得割地賠款,有時談出很喪權辱國的條件,簡直比滿清末年的國祚還要腐爛。

    關於這一點,他完全沒有辦法,她太吃定他,清楚該怎麼跟他談判才能達到目的。

    但,卻很甘心。

    一生,也就那麼一個人,能如此肆無忌憚地吃定他。

    無論,他們的關係是主雇,還是伴侶。

    ***

    楊馨婭要去歐洲出差,談商品代理權,預計七至十天。

    這麼長時間,公司裡不,能沒有人坐鎮,因此他安排了秘書室裡的一個資深助理隨行協助她,自己留守公司。

    楊總放給他的許可權很大,她若不在,他幾乎有權處置大部分事宜。

    晚上,她收好行李,將旅行箱擱到角落。

    他默默看著她。

    他們很少分開這麼長時間,人明明還在眼前,卻已經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攪擾心房,等他發現時,已經上前抱住了她。

    她訝笑,纏黏上來的男人,摸她、親她,昂然挺立的下身抵著她,意圖太明顯。

    探手摸了摸他興奮抬頭的小兄弟,笑謔:“這麼精神啊。”

    他以為那是允許的意思,正欲展開下一步動作,她嬌嬌媚媚地睨他一眼。“不行,我這兩天還不方便。”

    對,他想起來了。

    不過前一瞬,他真的完全忘了這回事。

    他閉了下眼,調整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關係,只要這樣,靜靜讓他抱一會兒,他就很滿足……

    ……

    他目光隨著她移動,無法挪開。

    他再無知,也不會不明白,這不是單純的床伴關係。

    像女人,寵著她的男人。

    床伴,索求的是平等的快樂;而女人,會想給她的男人快樂。

    這種事,一般女人都不見得願意做,但她做了,就像那些替他搽乳液、清肚臍眼的小舉動,那不是一個主管、更不是一個床伴會做的事。

    單單純純,只是一個女人,心思溫柔,婉媚如水的小女人。

    有些話,放在心裡許久,始終繞不出口,這一刻,卻衝動地想問她——

    楊馨婭漱完口,才剛直起腰,男人由後頭抱上來,目光與她在鏡中相遇。

    “你想說什麼?”

    他張了張口,太滿的情緒在胸口湧動,卻不知能不能說、該不該說……

    好半晌,只低低吐出一句:“照顧好自己。”

    她頓覺哭笑不得。

    他用那種纏綿悱惻、活像告白的眼神,只是要說一句“照顧好自己”?

    這悶騷的傢伙……

    她回身,輕捏他腰側。“我不在,你最好乖一點,敢亂找女人練技巧,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我不會!”他想也不想,嚴正聲明。“絕對不會。”

    “嗯。”她仰首,安撫地吻吻他,在他耳畔低語:“剩下的,回來再補給你。”

    ***

    她離開的第六天,他在公司收到一封她傳來的影音檔。

    一個小時後,要在會議室開視訊會議,以為她有什麼細節要交代補充,先擱下手邊的事務,點開檔案。

    她沒有要交代什麼,只是在飯店的花園噴泉邊,輕輕地哼完一首歌,回傳給他。

    陽光優雅地漫步旅店的草坪

    人魚在石刻牆壁彈奏著豎琴

    圓弧屋頂用拉丁式的黎明

    顏色曖昧的勾引我已經開始微醺

    火紅的舞衣旋轉在綠蔭小徑

    連腳步都佛朗明哥的聲音

    懸在窗櫺小酒瓶晃的輕輕

    對著風溫柔回應原來愛可以寂靜

    馬德里不思議突然的想念你

    彩繪玻璃前的身影只有孤單變濃郁

    馬德里不思議突然那麼想念你

    我帶著愛抒情的遠行

    (作詞:黃俊郎)

    這是?

    直到檔案完整播放完,他久久沒回過神來。

    “特助?”

    他反射性將手機往桌面蓋,一秒回神。“什麼事?”

    “來跟您拿待會開會要印的資料。”

    他抽出桌上的資料夾遞出。

    打發掉一個,又來一個,接下來半小時,他忙得沒時間喝上一口水。

    等坐回位置上,那封訊息的效力,才慢慢在心底發酵。他點開檔案,靜靜地聽了一遍、又一遍,傻子般一再地重複聽著,泛開各種難言滋味,酸酸的、甜甜的,抓攫住他怦動不休的心。

    這是告白。

    她在……含蓄婉約地,向他告白。

    原來愛可以寂靜。

    他們一直都靜靜地,在愛裡擁抱彼此、珍惜彼此,沒有誰說出口,但愛始終在。

    他沒有勇氣說的話,她比他勇敢,先跨出了那一步。

    那一夜,衝動想說、卻沒能說出口的話,這一刻,不再有任何顧忌,千思萬緒,最後卻化成了再平凡不過的一句話——

    我們,在交往嗎?

    另一頭,很快地回傳了。

    只有兩個字:笨蛋!

    他笑了,撫著手機螢幕上的那個兩個字,笑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的傻瓜呆。

    久久、久久,他無比溫柔、滿懷纏綿地,打下幾個字——

    我等你回來。

    又過了好一陣子,楊叔魏總算想通那股熟悉的香味在哪裡聞過、以及某人出差十天,另一個某人又當回良家閨男天天回家睡覺,這兩件事當中的關聯性。

    被逮來質問的虞曉陽,早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天,沒太糾結地招供了。

    不主動說明、跟為了掩蓋事實而否認,那是兩回事,他不會對家人說謊。

    楊叔魏聽完,愕愕然指著他,手指抖抖抖,聲音也抖抖抖:“虞曉陽!你、你、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對不起,姊夫。”

    “我調教你多少年,居然全是白費!一、招!楊婭婭那賊丫頭一招就把你拐上手,你還可不可以再沒用一點?!”告誡過他多少遍了,女人很可怕的!這一嗅——不,不用鼻子,用根鼻毛都聞得出濃濃陷阱味,妥妥寫著四個大字:“請、君、入、甕”!

    “……”這點他不是沒有想過,可就算早知那是嚇唬他的,那晚依然不會放開她的手,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可以。

    “……看樣子,你也被拐得很開心。”好吧,至少肥水沒落外人田,楊叔魏好歹還記得自己同樣身兼女方長輩的身分,一拳擊向他肩膀。“臭小鬼,好好對她。”

    否則揍人照樣不會手軟的。

    “我會。”他鄭重點頭。從女孩到成為女人,幾乎占去他生命中全部的重量,她始終是他擱在心房,最隱晦、也最珍惜的溫柔秘密。

    “……”楊叔魏感慨。看他這沒啥路用的樣子,或許他應該改去叮嚀另一個:不要欺負他們家純情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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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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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7-10-17 00:21:16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所謂的辦公play

    “總經理……”欲言又止,試圖提醒她,現在的身分。

    “說啊,我又沒堵住你的嘴。”

    可你在啃我的嘴。

    “我想拿個東西。”換說詞。

    “去啊,我又沒綁住你的腿。”

    可你坐在我腿上。

    虞曉陽滿腔無奈。“現在是上班時間。”

    “是午休時間。”她更正。“午休跟男朋友調個情,犯了哪條法?”

    不犯法。

    完全無話可駁,只好用上最孬的尿遁招:“我想去廁所。”

    男朋友總有上廁所的權利吧?

    她笑得很邪惡。“不用那麼麻煩,我可以解決。”

    “……”歎氣。“不能等回家嗎?”他好懷念之前那個一絲不苟的上司……

    “你自己親口答應的,想言而無信?”

    他一定是腦袋被門夾了,才會答應陪她Cosplay風流總裁俏特助這種羞恥到極點的事,教他以後怎麼面對這張辦公桌?

    “你想當沒這回事也可以啦!”

    他差點要謝主隆恩時,她淡淡地又接續:“只是以後,對於你承諾的事,我可能會有一點點心理陰影……”

    是要自己對這張辦公桌產生陰影?還是讓她對他的信用產生陰影?人生好艱難……那時她剛從歐洲回來,瘦了一點,可能水土不服,氣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接下來幾天鬧了一場小腸胃炎,食慾不振,看上去好可憐,他心疼得只剩下“快點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的念頭,以致把自己推到今天這個局面。

    “你腿再開一點,裙子要裂了。”他提醒她,這可以讓她打消念頭嗎?

    “沒關係,休息室有替換的衣服。”她笑如蜜,完全胸有成竹,有備而來。

    他無語。真的沒招了。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我西裝控啊,你穿西裝超帥。”捏捏他窘熱的耳,在他耳畔吹氣調情。“還有,你這禁欲特助的形象,超可口,從以前就讓人心癢難耐……”

    “……”他到底被自己的上司意淫多久了?

    “好啦,不然我們去休息室。”見他一臉糾結,某人很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差別在哪?

    他想,那種感覺應該就跟出門上班時,被鄰居告知“你家失火燒光了”!過不久,家人再電話告知“沒燒光,還剩一個廚房”……這樣的心情吧。

    至少他以後還可以面對這張辦公桌。

    虞曉陽完全不敢遲疑,立刻捧抱著嬌臀起身,往休息室飛奔,怕她下一秒改變主意,真連廚房都保不住。

    “這麼急啊?”四肢攀纏在他身上的小無尾熊,嬌聲調笑。

    “……”

    “虞曉陽!”她下巴擱在他肩上,神情淡淡,語調從容地慢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忘了跟我說?”

    他步伐一頓,瞬間領悟,自己會被玩得這麼慘的原因。

    “楊馨婭,我愛你。”這回,他毫不遲疑,輕淺卻無比堅定地,將這句擱在心底許久,早該說出口的話語喂進她嘴裡。

    ……對不起,讓你先表態,但若論愛情到來的歷史,我一定比你早。

    不確定是何時開始,但很確定從現在,到以後,都不會改變。

    極短篇幸福?不幸福?

    “嘖嘖……唉……傷腦筋……”

    一整晚,看她在那裡搖頭晃腦,嘖嘖有聲,虞曉陽一時好奇,湊過去瞄了下。

    以為是什麼大事如此苦惱棘手,結果她趴在床上是在看命理書。

    “你什麼時候信這個了?”

    “無聊看看啊。欸,原來男女相差三、六、九歲是傳統禁忌耶!”

    “無稽之談。”

    “可是你看我爸媽,就是相差三歲,波折了大半輩子,說多慘有多慘。還有這裡,我們的星座好像也不太合……”

    “首先,”他難得打斷她,十足嚴肅。“身分證上不是我正確的出生日期,姊撿到我時是冬天接近農曆年前,我晚報戶口,所以正確的出生年份是前一年,我們差七歲。至於生日——哪個星座比較合,你就當是它。”

    然後隔天,所有的命理書、星座書,全自家裡消失,再也不曾出現過。

    她的男人以行動強勢宣告,所有會讓他們不幸福的可能,全都不存在。



後記
更新時間:2017-08-05 18:00:05  字數:1453

    二十年。

    猛然一回頭,發現自己居然讓寫作生涯占了二十個年頭,那個出了第一本書後,茫茫然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本的青澀小作者,轉眼間已然好生遙遠。

    這個時候,好適合用光陰似賤、歲月如縮啊!這個數字,都夠我把自己嫁掉,然後生孩子、養大到可以嫁人了……好吧,雖然我沒有成功把自己嫁掉,好歹書寶寶有認真生了很多隻,勉強應該算及格吧?

    這二十年間發生了很多事,無論是生活上的、家庭上的、工作上的,全都已經不一樣,唯一不變的,只有寫作這件事。

    離開了出版社,結束了長期的合作關係,改變了出版型態,無論大環境怎麼變,唯一不變的,是我依然在寫。

    還能寫多久,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努力地一本接一本,一年接一年地陪伴你們,到你們把自己嫁掉、生小孩養大到可以嫁人……

    既然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里程碑,於是晴姑娘便想,來個送舊迎新吧!

    咱們來個約定可好?回首以前挖下的舊坑,能填的在這次填一填,填完之後,所有恩恩怨怨到這裡告一段落,大家說好了喔,不能再翻舊帳,我們往前看,開始新的旅程吧!

    楊家最後一隻,在這次的填坑之旅中出線,買一送一,買大送小。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老是被編輯說我的床戲好少,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會被說:“你這本床戲好多!”連畫者都覺得這本書的主角是床,所以一定要畫床……

    我的表情,大概就像這樣吧0_0

    並非立意如此,有些地方明明就沒預期要這樣,但寫到那個地方時,自然而然就演變成床戲段子了,主角們自有生命、有他們的性情,遇到什麼事、會用何種方式應對,那都是自然而然延伸——換句話說,小魏子就是喜歡做啦!我真的從來沒有寫過這麼想做、這麼愛做的男主角!(摔筆)

    做到最後,我一度都自暴自棄,想給這本書叫《愛情,三級片》了。

    你梭、你們梭、你們梭梭看!一路看完這本書之後,是不是也覺得這書名超適合、超貼切,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馬景濤搖肩)光想到你們去租書店對老闆說“我要租愛情三級片”的畫面,就夠我開心到三天睡不著覺……(好壞)

    但是我失敗了。

    大家的恥度不夠,身邊所有人都反對我用這個書名,我對不起那些清好書櫃最內層、準備藏這本書的讀者們。(鞠躬)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在後記寫出來自爽一下,你的名字本來叫《愛情,三級片》喔!

    (到底是在跟誰喊話)

    人喔,真的很奇怪,我問過身邊的人,如果真的叫這個書名,你會把它光明正大放書櫃上供來客觀賞嗎?你會大大方方拿在手上看,不避諱旁人眼光嗎?

    大部分人都會回:“我不行!”

    那個某某人,就是在說你!書名叫淫蕩×××,××小菊花(不要告訴我這是本教人第一次掃墓就上手的書)都排排站了,居然有臉害羞我的三級片,你的標準在哪裡!

    ……好啦,我自己承認,平心而論,如果是我朋友這樣問我,我也會直接給她冏冏冏冏冏……然後挖開書櫃最內層的空間給這本三級片。

    可是換了自己,就完全沒關係,無論恥度多深多廣,完全沒在怕人看的!這到底是什麼標準?

    無論如何,這本書我寫完了,很開心地寫完了。

    這除了是一本做做做的書之外,還灑滿了糖,二十周年,不適合腥風血雨、國仇家恨,獻給大家一本快快樂樂、簡簡單單看人生的故事,感謝陪伴,我們第二十一年,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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