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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謝上薰 -【嬌養心頭寵】《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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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01:52: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神秘姑娘有隱情(2)

    待夜深夫妻上了床,柳震將鳳娘摟在懷裏,垂眸瞧了她一眼,感覺到她靠著他胸口蹭了蹭,心想自己真是娶了個好妻子,半點不嫌棄自己出身低,進門沒幾天就跟自己黏黏糊糊的,可見是將他放在心上的。

    他的嘴角因滿足而輕揚,眉宇間充滿溫柔之色。

    “我的小嬌嬌、鳳嬌娘……”他低語,在她光潔的顏頭上印上一吻。

    “夫君怎麼了?”親額頭,不是這位爺的路數啊。

    “想到下午的糟心事,我心想女子立身處世不容易,更該寶貝我的妻。”

    她不解,“那女子真的是想騙錢的?”

    “我倒希望是來騙錢的,容易解決。”他歎了口氣,瞧她水眸盈盈地瞅著他,輕聲道:“我從頭說吧。來撞咱們家馬車的姑娘叫辛浣紗,濟南城郊人士,自幼父母雙亡,由叔嬸養大,家裏就幾畝薄田,食指浩繁,生活困頓,辛浣紗九歲就跟同村幾位姑娘一起進了越秀莊幹活,只有她心靈手巧,被一位年紀大的繡娘收為徒弟,五年後出師了,成為越秀莊的繡娘之一,給她叔嬸掙了不少錢。

    鳳娘心中狐疑,這個辛浣沙交代得這樣仔細,其中有隱情?

    柳震停頓片刻又道:“你知道三叔的兒子柳沐和柳況均先後前往濟南的集賢書院讀書,柳沐順利中秀才,成親後就不去了,柳況過去兩年一個人在集賢書院結交了幾位同好,其中一位是皇商薛家的兒子薛濤。

    “薛濤有錢,出手大方,閒暇時約同窗們一起踏青游湖,柳況次次著吃喝玩樂,把薛濤當拜把兄弟看。有一回,越秀生的幾位年輕繡娘也結伴游大明湖,巧遇了那幫才子,有道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柳況對辛浣紗一見鍾情,兩人眉來眼去,開始偷偷相會,這事自然瞞不了薛濤,薛濤得知後也很夠意思地幫忙掩護,因此柳況對家裏瞞得死死的。”

    這不奇怪,少年交友講義氣,不管是賠錢或玩女人,都會互相掩護。

    鳳娘委婉地道:“一位是勳貴之家的公子,一位是無父無母無家世背景的貧女繡娘,豈能成就良緣,柳況在玩弄人家姑娘嗎?”

    柳震冷笑道:“辛浣紗可是一心一意地相信情郎會把她接來京城成親了,可見柳況沒少說甜言蜜語,許下共結連理的誓言。但去年秋末柳況回府,便沒再回濟南讀書,辛浣紗急了,聽說叔嬸想將她嫁給一名莊嫁漢,她有手藝傍身,說什麼也不願再回村裏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柳況不敢回濟南,便托薛濤帶了一封信和二十兩銀子給辛浣紗,希望辛浣紗忘了他。”

    “真是薄情郎。”鳳娘啐了一口,“辛浣紗不甘心,自己上京想討個說法?”

    “哪是,千里迢迢的,一個鄉下姑娘豈敢孤身上路。”柳震不賣關子,繼續道:“薛濤見辛浣紗容顏美麗、體態風流,心生歹念,騙辛浣紗要她一起回京幫柳況跪求父母允婚,辛浣紗正害怕她叔嬸給她安排親事,毫不遲疑地接受薛濤的安排,沒有告知任何人,偷偷和薛濤走了。”

    鳳娘傻眼,“真是好大的膽子!任誰看了都會以為她是跟薛濤私奔,跟柳況可沒什麼關係,這代罪羔羊也太傻了。”

    “可不正是蠢透了,幸虧薛濤還留了柳況親筆寫的信。”

    “薛濤做了什麼?”

    “到了京城,那傢伙便露出狼子野心,把辛浣紗關在陋巷深處的破房子裏,派家丁小廝看管著。他好汙了辛浣紗,辛浣紗不肯小認命當他的通房丫頭,想告到柳況面前,甚至要告官,哭哭鬧鬧的把薛濤惹火了,要將辛浣紗賣給人牙子,讓人牙子把她帶去遠方賣入娼門。

    “辛浣紗一聽到要賣入娼門,不顧一切地奔逃而出,聽到後頭有人追趕,她死命逃到大街來,就一頭撞上了馬車。當時剛好騎馬經過的沈寄他們,目睹了辛浣紗沖出巷子口的整個過程,見追在她身後的幾名男子不像好人,而且不敢上前查看暈倒在地的辛浣紗,反而轉身走人,心知有異,命人打聽了一下,加上辛浣紗醒來後大聲哭訴冤情,調查一下便知真偽。”

    話落,柳震眼眸裏燃起怒火,不為辛浣紗,而是這事有礙忠毅伯府的名聲。

    鳳娘鳳眸一眨,沉靜地道:“並不是飛上名利富貴的枝頭,烏鴉就能變成鳳凰。辛浣紗的境遇可憐,但有一半怪她自作孽,身為良家女子,本該潔身自愛,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敢與來歷不明的陌生公子私相授受?立身不正,教富貴迷花了雙眼,自然離禍事不遠。”

    “鳳兒說得好,可是辛浣紗卻高呼她與柳況的愛情有多麼可歌可泣,她情比金堅,至死不渝。”柳震笑歎村姑的愚癡,“上蒼給予她美麗的容顏,在一群姿色平庸的繡女當中鶴立雞群,像是握有一把改變命運的鑰匙,便不甘心匍匐於命運腳下,夢想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那也要她能慧眼識英雄,柳況尚且無法自立,如何護她周全?真是傻透了。”

    “我的嬌嬌年紀雖小,卻洞悉世情,大長公主真會教養孩子。”

    鳳娘愣然,是她表現得太成熟了嗎?

    柳震歎道:“這便是世族貴女與一般女子的最大差異,在大家族裏生活,見多了各式各樣的親戚,又有許多女性長輩在一旁提點一二,自然不容易受騙。”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碰到難搞的親人,真的會迅速長大。

    “夫君所言甚是。”她近乎歎息。

    對辛浣紗而言,沒有能依靠的父母家族,缺衣少食,從九歲便開始掙錢養家,若是肯認命就算了,偏偏周圍的人均讚歎她的美麗,對比來越秀莊買衣服繡品的富家太太甚至官家小姐、夫人,她的美貌勝過她們許多人,久而久之,哪能沒有一點小心思?榮華富貴

    不敢想,嫁個好人家,從此不必抛頭露面、卑躬屈膝地掙錢養家,有夫家可依靠,理直氣壯地給男人養,不算是貪念吧?

    美麗卻貧窮的孤女,唯一改變命運的方法便是嫁人,嫁給富家公子,若丈夫是個有文才的,更是連前程都有指望了。

    柳況對辛浣紗一見鍾情,辛浣紗也愛慕少年書生的文雅俊秀,郎情妾意,她哪里想得到這些來書院讀書的書生,不論成親與否,都是靠著家裏的供給,不能自立的人豈敢反抗父母之命?

    愛到昏頭時或許不管不顧,但一回到家裏,熱茶熱飯、前呼後擁地過上三天,那些世家子弟就舍不下這種好日子了,轉而開始害怕反抗父母會失去這一切。在好生活面前,愛情變得微不足道。

    以鳳娘的人生閱歷,她完全可以想像這一對野鴛鴦的感情歷程,真的是朗有情妹有意,但有情的不夠堅忍強大,有意的缺少識英雄的慧眼,註定要勞燕分飛。

    悲哉哀哉,純屬活該。

    人人都得乖乖地聽從父母之命娶妻嫁人,他們何德何能享受自由戀愛?私相授受當然

    要被戳脊樑骨,即使是仗著大長公主之威,堂堂正正嫁進楊家的金梅娘,私底下也少不了被人念叨好久。

    想多了,鳳娘眼神一時虛無。

    幸而夫妻相擁于羅帳中,柳震沒有注意到,以為她一時的沉默是為辛浣紗悲歎,安撫道:“鳳娘,想什麼呢?她跟我們沒有關係。”

    他低啞的呼喚召回她不定的神魂,她問道:“夫君帶沈公子回府尋祖父說事,是擔心三弟的事傳開來有礙伯府名聲?”

    “事關三房,我可不想惹來一身腥。沈寄明白我的處境,所以跟我回府向祖父交代來龍去脈,祖父聽了很生氣,以前總煩惱我血氣方剛會闖禍,不曾想文弱書生也能敗壞家聲。”柳震的語氣很冷靜,也很坦然。

    “祖父怎麼說?”

    “祖父讓我別插手,說會派手下的護衛去查明一切,不給三叔、三嬸倒打一耙的機會。我前腳一走,祖父便先讓人召三弟過去,如今有三弟自己親筆寫的信,我想他還沒有老謀深算到能抹滅自己犯下的錯誤。只有他認了自己與辛浣沙有私情,三叔、三嬸才會乖乖善後。”

    鳳娘認同地點頭,“我想也是,三叔、三嬸那麼得意自己的兒子個個有文才,哪里肯相信兒子會看上一名身分低賤的繡娘?三弟若咬牙不認,大聲喊冤,又沒有書信作憑證,說不定三叔、三嬸會反咬你一口,怨恨你設計栽贓,想壞了三弟的名聲。”

    文人的名聲重於一切,私德有虧,不利仕途。

    “娘子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所以我先稟明祖父,而不是去找三弟對質。”

    “相公處事精明,妾身欣慰。”

    “若是我不通俗務呢?像我那幾個貴公子弟弟。”

    “那麼祖父肯定不會先分家,不放心你分府另過,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

    “娘子真是明白人。”

    “祖父才是明白人,他老人家相信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有能力支撐門庭,即使我們二房人單勢孤,但祖父相信一個你就抵得上別人家三個兒子。”

    柳震心弦一緊,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的容顏,她那揉合著信任與柔情的眼神幾乎讓他的心融化成一團,感動不已。

    他從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但世俗的眼光是先看身分後看人,身為嫡子可以少奮鬥二十年,說親事時也可以挑人而不是被人挑。

    男人都有英雄情節,他希望被妻子仰望,成為妻子的依仗。

    “我的鳳兒就一輩子當個小嬌嬌,為夫今生今世會護你周全。”柳震一時間柔情萬千,豪情萬丈。

    她毫不猶豫、沒有帶著半點委屈的情緒嫁過來,誠心誠意地想跟他過日子,尊重他、信任他,溫情脈脈,以夫為天,這麼好的人兒值得他寵溺愛憐,讓他傾盡心魂愛戀。

    望進那雙溫柔的黑眸,鳳娘甜甜一笑,“好,我的震哥哥最棒了!”

    “嗷嗚!”發出一聲狼嚎,英雄氣概大發的他立即化身狼人,撲向他的小嬌嬌……

    無須言語,四唇相交,全是化不盡的濃情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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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01:5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柳三爺的不平(1)

    柳三爺和柳三太太最得意的便是生了三個好兒子,而且身分貴重,均是正房太太嫡出,是忠毅伯的嫡親孫子,尤其是柳沐,雖然有柳震這個通房丫頭生的庶長孫擋在前頭,可若要較真,柳沐才是嫡長孫。

    二兒子柳況也不差,才十七歲,快要考中秀才了。

    這兩年,柳三太太的腰杆挺得直直的,自覺足以跟樂平縣主比肩,除了有世子夫人的封誥外,樂平是主有哪一點比她強?

    每回妯娌相爭,柳三太太都很想指著長嫂的鼻子罵一句“別那麼驕傲”,想著樂平縣主娘家式微,丈夫癱瘓無用,兒女弱小,沒一點過人之處,憑什麼端著縣主的臭架子?

    但人家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又是長媳宗婦,守著丈夫與兒女,克盡婦道,沒有半點過錯,深得忠毅伯信任,柳三太太還真是沒辦法扳倒她。

    雖然她這一代比不過,可下一代三個兒子隨便抓出一個都比柳泉強!柳三太太十分滿意,驕傲這幾年,結果現在有人潑她一盆冷水,說她的乖兒子柳況在濟南集賢書院一邊讀書一邊玩女人,還是個出身低賤的鄉下村姑,一個靠著繡花、縫衣維生的繡娘,她如何能忍。

    天哪天哪!府裏的針線房就有幾個繡娘,她的兒子竟然跟繡娘私相授受?

    柳三太太只覺得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直接暈倒了事。

    她暈倒,柳三爺沒暈倒,忠毅伯嫌棄地命丫鬟、婆子抬柳三太太回西跨院,繼續跟柳三爺談善後事宜。

    忠毅伯帶兵出身,不喜聽人狡辯,柳三太太暈倒了也好,省得聽她鬼哭神嚎替柳況喊冤。說真的,柳況只是少年風流又不敢承擔後果,所以做了縮頭烏龜,若是沒有薛濤拐騙辛浣紗來京城,他真的可以片葉不沾身地逃過一劫。

    柳三爺既氣惱兒子沒腦子,交友不慎,又氣侄子把事情捅到父親面前,面色不善地道:“兒子以為鐵山的馬車撞了人,心裏替他急得不行,還讓他三嬸去慰問侄媳婦,誰想到他撞了人沒事,有事的卻是況兒。”

    “鐵山的馬車沒有撞到人,那女子是自己筋疲力盡暈過去的,當時臨安公主府的沈寄和清平王世子穆麟、林鄉侯府的邵定海都親眼目睹,願意作證。”忠毅伯沉沉地盯著自家兒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真心不想見到骨肉相殘,才作主分家。

    三兒子是否還惦記爵位,他不想猜,但鐵山明明與三兒子沒有利害衝突,三兒子仍不能放寬心胸善待,他對這個唯一健康的三兒子不免有些失望。

    有這樣的老子,兒子能出息到哪里去?

    況兒會犯錯也不令人意外了。

    “爹,我是鐵山的叔叔,我能不指望他好嗎?”柳三爺的語氣有些古怪,“鐵山若敬重我這個叔叔,我兒子有事,他應該第一個支會我。”

    “然後呢?你會相信嗎?”忠毅伯斜睨了他一眼,閉目長歎道:“為人父母總是望子成龍,況兒又一直是個乖兒子,你教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突然聽到他和一個繡娘有私情,你們肯信嗎?鐵山也是不敢相信,所以不敢驚動旁人,怕消息傳出去壞了況兒的名聲,況兒還要考秀才呢!”

    柳三爺脖子一縮,暗道確實不能讓自家兒子因為此事功虧一簣。

    忠毅伯又歎了口氣,就是這樣,這兒子從不以大局觀,所以忠毅伯府不能交給他。

    “況兒是我的孫子,我不會讓人抹黑他,有辱伯府門風。鐵山帶著沈寄來,就是怕空口無憑,你們夫妻倆除了焦急煩惱,怒責況兒,又有何益?老夫才是大家長,鐵山有事先向我稟明,有何不對?”

    “沒、沒有不對,爹當然不會教況兒吃虧。”柳三爺陪笑道。

    忠毅伯瞥了他一眼,轉而講述辛浣紗的進京歷程。

    聽到辛浣紗被薛濤軟禁污辱,柳三爺絲亳不同情,反而松了一口氣,心道那種仗著幾分美色就想爬床攀富貴的下賤女子,如今可賴不到自家兒子頭上了。

    只要他的兒女沒吃虧,誰管那繡娘是要橫著死還是堅著死。

    別說辛浣紗只是一名繡女,即使是濟南小世家的千金,如此輕率地跟著男子千里奔波,說兩人之間清清白白的,誰信?就算真的清白好了,人言可畏,即使況兒跪斷雙腿,他也不會答應讓那種不知自愛的輕浮女人進門。

    如今只需賴到薛濤頭上,這事便了結了。

    柳三爺道:“爹,這事可怪不到況兒頭上,那個繡娘若是守規矩的好姑娘,哪會不明不白地跟著薛濤走?分明是她與薛濤有私情,想嫁進皇商家享福,如此輕浮算計、輕狂又不知檢點的女人,進薛家也只能賣身作通房。”

    忠毅伯早料到他會如此,皺起眉斥道:“有你這樣教兒子的嗎?辛浣紗輕浮不端生,你兒子不去勾勾搭搭,能成就好事?你別急著撇清,替你兒子一推六二五,我還不到老糊塗的時候,昨晚便叫況兒過來詢問真相了。”

    “他可真不愧是你生養的孩子,遇事推託,害怕承擔責任,這也罷了,偏偏還是個蠢的,親筆寫下的情詩、書信就留在辛浣紗手中,證據確鏊,這有賊心無賊膽的蠢貨,還敢壞人家姑娘清白,吃幹抹淨便打算不認帳,以為不再回濟南便沒事了?這種蠢蛋能考上秀才就了不得了,不要指望他中舉人捐官,遲早會給家裏招禍!”

    柳三爺的心涼了半截,他怎麼不知況兒昨夜有被父親召來質問?兒子肯定受不住父親的嚴厲審問,什麼都招了。

    柳三爺以為自己頂得上伯府半邊天,誰知連兒子都護不住,父親不想讓他提前知曉的事,就沒人敢通風報信,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從前怎麼沒發覺自己掌控不了伯府?

    他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地打理庶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柳三爺心裏針紮般難受,臉色有點灰白,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憋屈,言詞便有些鋒利,“爹,您事事為鐵山打算,就怕他吃上一點虧,今天這事若換成鐵山,您老早就替他抹平了,況兒也是您的孫子,而且有大前程的孫子,您怎麼忍心差別待遇?

    “而且況兒有什麼錯?年小離家苦讀,被壞朋友挑唆,被一個有野心的下等女人勾引,誰沒有年少風流的時候?鐵山跟著一票狐群狗黨混跡市井的時候,酒肆、青樓沒少去,您老人家可是又貼銀子又派護衛跟著,跟鐵山比起來,況兒這點小錯算什麼?”

    忠毅伯聞言有些生氣,又有點悲哀。

    自己戎馬一生,臨危不懼,遇難不退,撐起了忠毅伯府的顯赫門庭,精明一生,臨老了卻沒有一個兒子是中用的。

    不中用沒有關係,人貴自知,謹小慎微地過日子也行,可是票他發覺三兒子年紀越大越糊塗,犯了錯卻不知改,還把這一套言傳身教下去,這可怎麼得了?可他不想管了。

    如今他已告老休致,哪里還顧忌寵愛平等?扶不起的阿斗,他老人家不想扶了還不行?忠毅伯的目光帶著晦澀,頓時冷笑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對老夫指手畫腳?你成了我老子啦?”

    他猛然睜大鷹目,盯著柳三爺,嚇得柳三爺一個激靈,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你有何不敢?”忠毅伯陰沉著臉,隱藏了失望的怒意,“況兒是你生養的,他犯了錯,你當老子的不思教誨改過,反而動不動就拿鐵山作比較,有你這種老子,怪不得況只想當縮頭烏龜。”

    “爹!”寶貝兒子被這般嫌棄,柳三爺的心抽搐般疼起來。

    忠毅伯氣得夠嗆,腦袋裏一片怒火,便一次挑明瞭罵個痛快,“老夫疼愛鐵山,礙著你什麼了?他沒爹沒娘,老夫一手拉拔他長大,他如同老夫的麼兒,陪在老夫身邊二十年,老夫又不是冷血畜生,豈能不疼愛?你自己有兒子,怎麼就見不得我對鐵山好一點?老子是沒給你房產田地,還是少給你銀子,你跟你妻子就眼紅成這樣?自己的兒子做錯事,第一個又怪鐵山,你可真夠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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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01:53: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柳三爺的不平(2)

    威嚴凜冽的斥責聲把柳三爺罵得顏頭冒汗,他身子微顫,一個勁地道:“爹,您老息怒,兒子只是急了,這點小事鐵山明明可以替況兒抹平——”

    “又怪鐵山!”一聲暴喝再起。

    “不怪,不怪,是況兒自己不好……”柳三爺的心一直提著,接二連三地被訓斥,他算是聽明白了,父親不喜歡有人沒事牽扯上鐵山,只要鐵山開了尊口,父親就會替他兜著。

    柳三爺不氣忠毅伯偏心,只氣這偏心不是給他和他的孩子。

    明明這事是鐵山家的馬車撞出來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讓鐵山擔待一下又怎樣?日後況兒金榜題名,能不記得他的好嗎?真是沒有遠見與胸襟。

    這是遷怒,也是欲加之罪,柳三爺卻絲毫不覺得己想錯了。

    他心裏堵著一口氣,面色自然流露出來,忠毅伯見了更加失望,這兒子的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自從你大哥倒下,十多年來你掌管忠毅伯府的庶務,在外應酬,習慣了被人吹捧阿諛,柳三爺、三老爺的喚著,討好你等於討好了忠毅伯府,你被吹捧得連骨頭都輕了,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忠毅伯冷哼一聲。

    柳三爺不安地看了威嚴的老父一眼,忙低下頭道:“爹,兒子一向誠懇做人,沒丟過忠毅伯府的臉,您老人家就我這麼一個頂用的兒子,兒子沒臉您也沒臉……”

    “老子一輩子出生入死,需要靠你給臉?”忠毅伯怒斥道:“兒孫不能出將入相,老夫不埋怨,月滿則虧,咱們家既已吃穿不愁,何必站在風口浪尖上?因此你安排你三個兒子棄武從文,老夫從沒有多說一句。

    “只是,老三啊,文人也而有文人的節操與傲骨,風流不打緊,歌樓、酒肆的歡場女子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才女花魁也不少,況兒誰不去招惹,偏要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玩弄一場便逃之夭夭,如此薄情,沒有擔當,將來你敢指望他頂門立戶、養家活口?”

    柳三爺心裏酸苦,歌台舞榭、秦樓楚館,是溫柔鄉,更是銷金窟啊!況兒出門求學,又不是去享樂,更怕被同窗帶壞,他娘哪會給他太多銀子?豐衣足食沒問題,養戲子、逛妓院肯定拿不出手。

    兒子又不是鐵山那種浪蕩子,哪肯讓不正經的女人近身?偶爾犯錯一次,不小心被一個村姑勾引,做祖父的何苦不依不饒?況兒是他的二兒子,他們三房要頂門立戶自有沐兒,況兒只要不犯大錯就行了。

    忠毅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那些話白勸了,點化不了頑石,他也沒奈何。

    “你起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歷經生死的忠毅伯很看得開。

    柳三爺扶著椅子站起來,給忠毅伯行了一禮才落坐。

    “這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忠毅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身子一僵。

    迎向老父剛硬冷峻的臉龐,他不由想到英明神年早逝的二哥,永遠一副酷冷的表情,最肖似父親,尤其是那雙鷹目,望著他時,那幽深的眼底隱隱浮動著某種同情,似乎在說你這沒出息的象夥,振作一點,想讓我和老大一輩子罩著你嗎?

    二哥同情他,同情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個人才。柳三爺心裏一陣凊楚,他只是忠毅伯最無足輕重的幼子。

    然後,某一天,天生將才的二哥死在西北戰場上,消息傳回來,合府哀慟,父親大哭,直說:“天妒我忠毅伯府”。

    那時他哭得很傷心,是二哥教會他紮馬步、練拳腳和騎射等基本功夫,嚴厲卻有耐性地教會他貴族公子應會的基礎功。

    但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他發現自己突然松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人會拿他作比較了,再也沒有人會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責駡他了。

    而且不只是他松了一口氣,他敢說世子大哥也一樣,尤其父親哭喊出那一句“天妒我忠毅伯府”,那是一種控訴,無比痛心地控訴老天爺帶走他最優秀的兒子,他最引以為傲、能夠光宗耀祖的兒子。

    如果二哥還活著,隨著戰功的累積,世子大哥會越來越擔心自己的爵位被奪走吧?

    三爺不無惡意地想著,幸好二哥英勇戰死了。

    柳震的出生是個意外,柳三爺心想一個庶子弄不死也就算了,跟著父親入川境,他眼不見為諍。

    然後,柳世子墜馬癱了。

    柳三爺成了忠毅伯最能拿出手的兒子了,忠毅伯鎮守蜀地,京城的應酬全賴柳三爺,他的地位水漲船高,變得舉足輕重,人人巴結,於是他的心思開始浮動了。

    他有三個優秀的兒子呢,他必須為他們打算。

    多年後,忠毅伯帶著柳震回京,解兵權告老,重掌忠毅伯府,柳三爺不得不收斂自己,一年比一比更謹慎小心。

    他氣父親太早告老,朝中權貴最現實,家裏無人出仕,人走茶涼,這幾年忠毅伯府的風頭大不如前,巴結他的人比過去少了。

    有權有勢人低頭,無權無勢自垂頭。

    父親老了,不需要旁人的逢迎諂媚,但是他需要啊!

    他最氣的是父親給他的告老理由居然是——

    “鐵山該成親了,老夫要慢慢挑一位秀外慧中的京城貴女給鐵山做媳婦,不回京怎麼挑?”

    爹在開玩笑吧,不是認真的吧?

    柳三爺差點嘔出一口心頭血。過去父親看二哥時就是樣樣好,如今待侄兒更是如珠似寶,好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要留給侄兒。

    忠毅伯的偏心教他心中的警鐘大響,導致後來只要柳震放浪一點,跟紈絝混在一起,他都會命人暗中宣揚得佛佛揚揚。

    侄兒是庶子,名聲又差,想娶名門貴女,慢慢等吧。

    誰想得到居然真的被侄兒等到了,大長公主是腦子有病吧?柳三爺氣笑了。

    不是他見不得侄兒好,但這個庶子憑什麼壓他兒子一頭?

    今日柳況出了岔子,作為一個合格的庶兄,侄兒不是應該主動為況兒善後嗎?

    忠毅伯盯著他,內心歎氣,越來越厭煩這兒子的心眼比女人還多。

    皺眉哼一聲,他不耐煩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讓鐵山去處理——”

    “不!”柳三爺眼睛彷佛在冒火,“鐵山若是待況兒有三分兄弟情誼,早該悄悄抹殺辛浣紗的存在,還給況兒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但是他沒有,反而將況兒的一點點孟浪過失捅開來,他想幹什麼?明明是辛浣紗失節不貞,薛濤拐騙弱女子,造成辛浣紗為了逃脫毒手而去撞鐵山家的馬車,有罪的是薛濤,為何怒責況兒?”

    “你的兒子犯了錯,不許有人指正,你又憑什麼讓鐵山替你兒子擦屁股?他沒欠你!”忠毅伯嚴肅地道:“老三,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薛濤的目的是什麼?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薛濤真正在打什麼主意?”

    他內心再一次慶倖提早分家,否則鐵山遲早有一天會受不了而離家遠走高飛。

    “薛濤?不過是個貪戀美色、背棄兄弟的小人!”

    “小人通常不做無用功,辛浣紗生得再美也只是個鄉下女子,上不了臺面,薛濤有必要將她千里迢迢帶到京城嗎?帶到離濟南遠點的小城鎮,玩夠了隨手賣入窯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揭發他?”

    忠毅伯的問話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柳三爺不算太聰明的腦袋。

    他擰眉,陷入沉思。

    薛濤,一個皇商之子,杠上忠毅伯府,他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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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家避難梅娘生事(1)

    人間四月芳菲盡,武信侯府正院的桃花開得正盛,風拂過,便沾了一身的花瓣。

    鳳娘回娘家住對月,金永禎親自來接她,還提前了幾日,因為柳三太太護子心切,大鬧忠毅伯府,還怪上柳震和鳳娘,說他們的馬車不吉利,誰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下賤女人,把黴運帶給她的寶貝兒子柳況,分明是見不得他們三房人丁興旺、人才濟濟,逮著機會便想毀了三房……等等,說了一大堆鬼話。

    柳三太太鬼哭神嚎的功力實在太強了,又是長輩,鳳娘心裏有氣卻不好跟嬸嬸對罵。之後柳三太太又鬧了幾天,柳三爺也阻止不了,直到忠毅伯下令要將和柳三太太禁足才消停,但柳震已提前一天找金永禎說明此事,金永禎立即稟明大長公主和陳氏,翌日便接鳳娘回娘家住對月。

    長公主最護短,如果鳳娘夫家的公婆健在,她不方便多管,頂多關心幾句,但一個分了家的嬸嬸竟敢不分青紅皂白地像瘋狗一般亂吠,她可不會忍。

    長公主最厭煩潑婦行為,滿心只有不屑,“柳家三房有那對叔嬸在,興旺不了!鳳丫頭別怕,只管關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無聊了就當看野台戲。”

    說到這她有些感慨,“也是忠毅伯夫人去得早才會這樣,以前的柳苗氏可是夾著尾巴做人,哪敢撒潑。”

    鳳娘直點頭,“我想也是。”

    陳氏心裏苦笑,卻只能低頭喝茶。

    忠毅伯厚道,又偏疼柳震,才愛屋及烏,否則誰家能讓媳婦說回娘家就回娘家?母親還一副鳳娘受了大委屈的心疼嘴臉,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三姑爺不似尋常男子,這叔嬸鬧就鬧吧,誰家沒點糟心事?明面上總是一家人,要共度難關給外人看。他倒好,幫著媳婦撂擔子,偏偏大長公主還吃他這一套,只要他對鳳娘好,大長公主就滿意得不得了。

    陳氏抬頭看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倆,只低頭喝茶。母親真的老了,換作是十年前,孫女敢這樣做,肯定會立即被趕回婆家。

    鳳娘真是趕上好時候了,父親任浙江鹽運使時,母親便將及笄的女兒嫁給當地世家的嫡長子,明知道不出兩年便要回京城,卻絲毫不心疼彼此會從此相隔千里遠,顯然是不在意女兒能不能回娘家。她真想不通,換作是她肯定等回京再嫁閨女。

    不過,既然鳳娘回來住對月,她正好給廣甯伯府投貼,讓翠娘也回娘家一趟,她有點想外孫了。

    長公主斜斜依靠著引枕,沖著鳳娘慈愛地笑了笑,“既然鐵山要你避一避,你就安心在祖母這兒多住些日子,等他來接你。”

    鳳娘稱是,並道:“祖母,我真不明白三嬸在鬧什麼,本來這事悄悄解決,只有少數人知情,並不會影響三弟的名聲,偏偏她連鬧數日,想捂也捂不住了,傳出去可不大好聽。”

    長公主道:“一個自以為聰明的養婦,不相信她的兒子有過錯,即使有錯也是遭人

    陷害,撒潑哭鬧的想求一個公道,真是笑話!”

    鳳娘撇嘴,“我才想擊鼓喊冤呢,哪想得到做長輩的居然惡人先告狀。”

    “做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子,幸虧分了家,你們無須在他們手底下討生活,別傷了面子即可。”

    “嗯,相公也這麼說。”

    “能管好自己的小家嗎?”大長公主笑看著她。

    “還行。相公說一切有他,他治下頗有一套,我掌理春渚院很輕鬆。”

    “鐵山跟著忠毅伯在四川長大,儂我看,柳家那幾個孫子輩只有鐵山能頂事,不會出了事就當縮頭烏龜,仗著有爹娘給他解決難題。”

    “我對柳況不熟,沒聽他吭過一聲。”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正是這種人,讀書讀成了書呆子,有何用?當初你爹要帶著永禎去任上,我不但沒阻止,還讓你爹做事別避著永禎,畢竟不通俗務哪能做好官?多少年輕進士在翰林院待到白髮蒼蒼,雖然不出差錯也能搏得一生清名,但對家族的未來可沒有好處。”大長公主看問題看得很透徹,明白家族興旺對個人的仕途也有幫助。

    這一點連陳氏都信服,笑道:“誰也比不上您老人家豁達通透、眼光毒辣,二叔和禎哥兒才這麼有出息。”

    他們大房守著爵位,對未來是不愁的,但他們從不敢看輕二房,相反的,他們十分看重父子兩進士的二房,因為魚幫水,水幫魚,家族和睦團結才能更興盛,如今她的兒子走出去人人高看一眼,她的女兒在婆家也過得很舒坦。

    長公主坦然受媳婦的恭維,兒孫都爭氣,她不需謙虛。

    她直言道:“世人習慣趨炎附熱、捧高踩低,不想讓人瞧扁了踩上一腳,自己就要爭氣。當然,平凡有平凡的福,富貴有富貴的險,沒本事掙富貴就安分做人,別給家裏抹黑,只要保得住武信侯府的金字牌匾,子孫後代就能有好日子過。”

    陳氏恭敬應諾,“娘說得是,媳婦記下了。”

    鳳娘對祖母依戀很深,心悅誠服,奉上一盞參茶,嬌笑道:“祖父是定海神針,祖母是觀世音的化身,武信侯府上下都聽從祖父、祖母的教誨,最少能再興旺一百年。”

    長公主輕斥一句,“調皮!菩薩豈是能拿來與凡人比。”面上卻笑呵呵的。

    鳳娘忙告罪,垂首一笑。

    傻子也聽得出來大長公主沒有絲毫不悅,陳氏忙又奉承了幾句。

    “好了,你們都聽話孝順,我跟侯爺也享著兒孫福呢。”大長公主慢悠悠地飲著參茶,眉宇間有著滿意的喜悅,之後又道:“鳳丫頭,袓母告訴你,柳三爺這些年被捧得不知所謂,柳三太太外表精明,內心蠢笨,竟不明白忠毅伯為何要上交兵權告老,在外頭口出怨言,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這世上糊塗人多,明白人少。”鳳娘微歎。

    見她似乎瞭解,大長公主笑問道:“哦?那你給祖母說說,忠毅伯也不算太老,為何以舊傷復發為由解甲歸田?”

    “祖母,當年曾祖父為何痛快地上交兵權,我想忠毅伯也是明白人,理由自然一樣。有失才有得,什麼都想抓在手裏不放,反而留不住。”

    陳氏身子微僵,很認真地打量了鳳娘一眼,有些意外。

    長公主下嫁武信侯府,已去世的老侯爺十分有眼色地解兵權告老,先皇與當今聖上均看在眼裏,才如此厚待大長公主與武信侯府。這其中的政權轉移之險,金翠娘尚且雲裏霧裏,只知樂呵呵地享受侯府千金的好處,沒想到被大長公王千嬌百寵養大的鳳娘,卻能輕輕柔柔地一語道破。

    “我的鳳丫頭真聰明。”大長公主再次驕傲自己教出來的孩子就是比別人聰慧,長得又特別漂亮,光看著就心情好。

    她道:“忠毅伯告老,但他在蜀地經營多年,帶在身邊調教的只有鐵山,他往日軍中的人脈由誰繼承?蜀地官員至今仍每年送禮,最少十萬兩跑不掉。銀兩可以分,而軍中的人脈應該都給了鐵山,如若不然,靜王何以高看鐵山一眼,積極為他謀求姻緣?靜王與太子可是一母同胞。”

    鳳娘漾起了明媚的笑靨,“祖母,您不用為相公錦上添花,我也會好好跟他過日子,生死榮辱不離不棄,就像祖父、祖母這樣白首不相離,最令人豔羨了。”有了前世的經歷,她少了野心,只覺得能一同廝守就是最好的結果:。

    陳氏聽了十分驚愕,原來三姑爺不只是忠毅伯的庶長孫這樣不起眼的身分,忠毅伯昔日的軍中袍澤及下屬,竟只認得三姑爺!

    長公主斜睨了長媳一眼,她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嫁雞隨雞,相比翠娘和金梅娘,鳳娘真的是低嫁,如今剛成親不久還好,怕一年、兩年後有人開始怠慢鳳娘和柳震,她才有了今日這一說。

    不得不說,有袓母偏愛的孫子是個寶,陳氏對鳳娘的用心程度從此提高至與對待金翠娘相同,連帶的金書凡也將柳震當親女婿對待。

    鳳娘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回娘家吃吃喝喝,啥事也不用管的太美好了,每天都可以睡得飽飽的。

    用過早膳之後,她陪著懷孕五個多月的張立雪去後花園散步。

    張立雪知道鳳娘為幼弟繪了一套《三字經》的故事,也想為腹中的孩子求一套,鳳娘自然答應,姑嫂相處十分和諧。

    鳳娘還因此想到可以提前讓兒童繪本問世,回去就讓柳震去問問能不能印刷,這也是一條財路。

    書本對平民而言是很珍貴的,京城有兩家書鋪喜用寫字漂亮的文人抄書,抄寫三本可以自己帶一本回去私藏,極受到買不起書本的窮文人歡迎,有人抄書為業,賺取微薄的銀錢。

    相對于這些文人,一般小市民沒指望出仕作官的,能讀一讀《百家姓》、《三字經》,不做睜眼瞎子便夠了,更喜歡的是到茶館聽人說書。

    柳震替靜王經營酒樓、首飾鋪,不知有沒有茶樓?

    散步時漫無邊際的空想,也是一種樂趣。

    送張立雪回去歇息後,鳳娘去正院陪伴大長公主。

    金翠娘和金梅娘也回來了,姊妹歡歡喜喜地互相見禮,直到金梅娘將楊老夫人壽辰的請帖拿出來交給鳳娘,氣氛頓時變得微妙,連大長公主都冷下臉。

    別家的請柬早早便送至客人府上,連金翠娘的婆婆都曉得這個月的月底楊老夫人做六十大壽,給鳳娘的請柬竟然不是送至忠毅伯府,而是拿回娘家給鳳娘,這不是教忠毅伯府的長輩們在心裏嗤笑鳳娘被看輕了?

    鳳娘沒去接請柬,眼一掃,身後的冬月上前雙手接過,又默默站到一旁。

    長公主冷淡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只對鳳娘漾起一個笑容,“到祖母這兒來,今天有你喜歡的芙蓉糕,你散步回來剛好起鍋。”

    兩名丫鬟端來如花盛開的芙蓉糕,每塊芙蓉糕均用豆青釉的荷葉形小碟盛著,宛若蒼翠的綠葉上開著一朵朵芙蓉花,又好看又好吃。

    一縷甜意在心底滲開,那點小委屈算什麼,鳳娘露出極柔美的微笑,“祖母最好了,知道我正饞芙蓉糕呢!”

    “小饞貓只許吃一塊,午膳有你愛吃的菊花豆腐、紅燜肉。”

    鳳娘笑得比芙蓉花更美,大長公主看著賞心悅目,親手拿過一碟芙蓉糕放在她手上。

    這是多大的體面,在場沒有人是傻瓜,心裏都明白。

    金梅娘也認清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知道大長公主對她越不滿,對鳳娘越是寵溺。

    她的眼神轉為深沉,明知道九成九不可能,可她多麼渴望祖母以大長公主之尊賀臨楊老夫人的壽宴,為她增添光彩,為她撐腰,讓婆婆、楊老夫人和楊修年看清她的後臺有多硬。

    金梅娘吃了幾口芙蓉糕,點頭稱讚,“孫女也好久沒吃了呢,祖母,楊家的廚娘做菜還行,做糕點不夠精緻,做來做去就是棗泥糕、桂花糕,還不如叫婆子去蘇記點心鋪買,他家的松子百合酥堪稱一絕。”

    金翠娘捧場地道:“相公買過幾回,婆婆和大嫂都讚不絕口。”

    長公主笑道:“鐵山前兩天過來也帶了幾盒,侯爺喝茶時連吃了兩塊。”

    金梅娘訕訕的,伺候大長公主飲食的廚子多了去,點心再好吃也不值什麼,誰都沒想過要拎兩盒點心過來,可柳震竟然做了。

    她心裏暗罵柳震醜人多作怪,不像個大老爺,面上卻笑笑地道:“鳳妹妹心裏可別怪姊姊失禮,我們是親姊妹呢,從小親厚,我又知鳳妹妹不是小肚雞腸的小氣人,所以才取巧等你回娘家再奉上請柬,這是想承你的福,多回娘家一趟呢!”

    得了,好話全被她說完,鳳娘再計較就成為不懂體恤人的小氣鬼了。

    金翠娘嫁人後也學會了沒事便低頭欣賞店茶碗上的紋路,不隨便攙和其他房的家務事,只在心裏道真是近墨者黑,梅娘嫁了個酸書生,便學會了笑裏藏刀,一點也不老實。不過她真是笨,就算派身邊的嬤嬤走一趟忠毅伯府也好,弄成如今這樣豈不是難看。

    金翠娘不明白,金梅娘身為庶女,才華再高也不敢強壓嫡女一頭,從小遵循玉姨娘的教導,事事巴著鳳娘,這才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

    她過去有多麼壓抑自己的本性與傲氣,與楊修年訂親之後,就有多麼想要揚眉吐氣,尤其是在鳳娘面前,只要能讓鳳娘沒臉一次,她作夢都會笑醒。

    鳳娘聲音溫軟,眼角含笑,輕聲道,“二姊向來處事周全,有句話是這麼形容的,人情練達即文章,嗯,沒錯,說的就是二姊這樣才貌兼備、妙語如珠的女子,妹妹討厭費腦力,習慣直來直往,如今做了人家媳婦,也該多學一學二姊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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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家避難梅娘生事(2)

    誇獎金梅娘處事周全,這是諷刺對吧?

    金翠娘差點將口茶噴出來。

    這一瞬間,金梅娘的面色變了兩變,細眉微皺,望著鳳娘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是無憂無虎,舉止恬靜又從容,時不時愛嬌地看著祖母,讓她不由想到小時候,嫡母容氏病重,她和姨娘都擔憂容氏去了之後,沒兩年新主母進門,新主母不會跟容氏一樣寬厚大度。

    只有嬌滴滴的鳳娘,容氏的掌上明珠,被鄭重地託付給大長公主,一點也不擔心繼母進門後會拿捏她的婚事,操弄她的未來。

    金梅娘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點,不管她多麼柔弱乖巧,才情又高,她煩惱得要命的事情,鳳娘都不用煩惱,祖母老早替鳳娘打算好了,所以她才狠下心,定要在自己的親事上搏一搏。

    她以為只要鳳娘嫁得不好,就會成為武信侯府的棄子,過去落在鳳娘身上的關愛眼神都會轉移至她身上來。

    可是她成親一年半,回來這麼多趟,祖母一次也沒有交代下人特地做什麼好吃的給她嘗一嘗,更別提芙蓉糕這樣手工繁複的美麗點心,京城最貴的酒樓也做不出來,每一次都是托鳳娘的福她才能吃上一個。

    金梅娘心中冷笑,她一定要支持楊錦年在太子府力爭上游,多送些財帛給她,日後楊錦年封妃,楊家成了皇親國戚,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想想便興奮,到那時,她倒要看看這些人奉承她的嘴瞼有多好看!

    金梅娘傲然一笑,“鳳妹妹不要對姊姊心生芥蒂就好,沒將請柬送至忠毅伯府,並非我有意失禮,而是想回娘家與妹妹多親近親近。”

    鬼話呢,走一趟忠毅伯府就不能姊妹親近?

    其實金梅娘也說不出為什麼,心底就是很排斥進忠毅伯府。

    鳳娘看著她笑,“二姊說什麼都對,我怎麼聽怎麼舒坦,絲毫不介懷。”早已掃出心海的人,何須在意?

    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金梅娘又不開心了一下,但她也不好說什麼。

    午膳在大長公主這裏開了兩桌,老人家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兒孫繞膝,歡聲笑語,少說能多吃半碗飯。

    今天休沐,金永禎無須上朝,用膳後便領著妹妹和懷孕的妻子回自家院子。

    金梅娘原想留在自家祖母身邊討好,讓祖母答應在作壽那天去楊家露個臉也好,但還沒說上話,祖母便要午憩,只好告退。

    她心裏到底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決心等祖母小睡起來,於是先跟著兄嫂過來。

    金永楨已經知道請柬的事了,示意張立雪帶鳳娘回內室歇息,而後摒退屋裏的下人,冷冷地直接訓斥道:“二妹自從成親後,非但脾氣見長,架子也端足了,對自己的親妹妹也捧高踩低,你這樣的人品真的擔得起楊家的宗婦?”

    金梅娘怒了,尖聲道:“二哥自然是維護鳳娘,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替鳳娘說話、撐腰?我已說了因為是親姊妹才隨意些,鳳娘都表示不介意了,二哥何必如此?”

    他一臉諷刺,“探花郎夫人果然膽氣足,如今竟敢大聲與我爭辯,今非昔比啊。”

    “我……”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金梅娘的怒氣便泄了,她想到楊修年的多情,家裏的小妾只多不少,她這樣把關係搞糟,娘家兄弟豈不是不會為她撐腰?

    “因為親姊妹才隨意些?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哄誰?”不管金梅娘臉色漸漸發白,金永楨不想跟她繞彎路說話,直言道,“二妹覺得我偏心鳳娘,只為她說話?是,我當然偏心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偏心她才是人之常情,沒人覺得不對。懂了嗎?二妹,“人之常情”你沒做到,正因為是親戚來往,你成親後,楊家頭一回大辦喜事,竟然不往親妹妹家裏送請柬,你是在召告天下你瞧不起自己的親妹妹嗎?楊妹夫同意你這般得罪忠毅伯府和柳震?”

    金梅娘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迅速跳動,很疼很疼,像小時候她央著二哥教她寫字,哥哥待她很溫和,也不嫌她鬧,教她如何握筆,可是……

    鳳娘咯咯笑著跑進來,身後跟著一群奶娘、丫頭,二哥立刻上前抱起鳳娘,唯恐鳳娘摔跤,親親熱熱地哄鳳娘喝水,抱著鳳娘轉圈圈,問鳳娘餓不餓,聽鳳娘嬌嬌地說:“想娘親了”,便高興地親鳳娘好幾口,抱著鳳娘去了容氏的院子,而她就這樣被拋下了,只有一個小丫鬟陪在她身邊。

    每次都如此,只要鳳娘在,二哥的眼裏便只有鳳娘,她只能乖乖當陪襯,她若是爭寵,二哥便不理她。

    如今她嫁人了,難得二哥肯跟她好好聊一聊,長篇大論訓斥一通,為的卻還是鳳娘。她真心難過,低著頭道:“不過是一張請柬……”

    “是啊,不過是一張請柬就讓人看穿你的心機,你說你蠢不蠢?”金永禎不懂從小謹慎做人的庶妹,怎麼一碰上楊修年便變成這樣?

    金梅娘滿心委屈和忿懣,被激起了一絲怒火,質問道:“今日換作鳳娘不給我送請柬,二哥也會嚴詞怒責?”

    金永楨冷淡道:“當然。”當然不會有這種事,鳳娘又不蠢。

    即使有幾分懷疑他口是心非,金梅娘聽了也總算舒服些,不再鬧彆扭,答應待鳳娘回婆家便補送請柬至忠毅伯府。

    金永禎不再多言,即使他坦白說自己其實在為她著想,替她擔憂,畢竟同居京城,怎麼能夠不將姊妹放在眼裏,旁人將如何揣測她?但她與三妹的心結那麼深,即使他掏出真心也會被曲解。

    他無意多糾結,表面上過得去,不招人非議即可。

    至申時初,女眷又聚在大長公主屋裏喝茶閒聊,準備玩葉子牌消磨至晚膳。

    金梅娘抓緊時機與大長公主說話,可不管她如何暗示提示,大長公主均不表態。

    長公主心道一個太子小妾的娘家祖母,她犯不著去巴結。

    金梅娘不由朝鳳娘望去,心裏埋怨沒人替她說話,還配說姊妹情。

    鳳娘微笑著坐在大長公主身旁,一副文靜乖巧的椹樣,像是聽不懂金梅娘在央求什麼。但是看在金梅娘眼裏,彷佛一隻狐狸在對著她微笑,背脊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時,有婆子進來通報,聲音透著喜氣,“大長公主,三姑爺打了許多野味來孝敬您和俁爺,有三隻竹雞、兩隻野兔和半扇鹿肉。”

    長公主很高興,神情飛揚,“鐵山果然孝順,跟著靜王一夥人去打獵,也不知好生巴結靜王,竟然送了這麼多野味來,不會是把靜王的獵物也搶過來了吧?呵呵,這孩子跟靜王都不客氣。”

    鹿肉只送了半扇,是因為另一半柳震要留著孝順忠毅伯,老人家都喜歡孝順的孩子,如此她反而歡喜。

    鳳娘也與有榮焉,問來人,“姑爺呢?”

    那婆子笑著回道:“侯爺留姑爺一道晚膳,姑爺說待會兒進來給大長公主問安。”

    長公主聞言笑了起來。

    陳氏很有眼色地起身道:“娘,我下去安排席面。”

    此時,沈珞過來接金翠娘,自然也被留下來。

    只有金梅娘趕著回家,畢竟她今天浪費了一天的時間,家裏還有一堆事呢。

    鳳娘看著都想替她歎氣,才女的傲氣再小,也受不了接二連三的受挫,自家祖母的氣都受不了,以後有她忍耐的。楊家狗屁倒灶的事很多,倒是氣不死人,頂多時不時捶心肝,吐口血而已。

    替自家二姊默哀一下下,鳳娘馬上被武信侯和柳震豪爽的笑聲吸引過去。

    用過晚膳,柳震要回家前總算有機會和鳳娘獨處下。

    朱簷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漆雕飾,二盞宮燈,畫著喜鵲登枝和仙人吹簫。

    “我買到頂鈒的雲霧茶,不多,只有三斤,一斤送了靜王,半斤給祖父,半斤給侯爺,餘下的讓桂嬤嬤給你收好。”柳震搜羅到好東西第一個就想送鉿她,看她笑靨如花,他就跟著心獲怒放,像是著了魔似的,但他就是開心。

    “雲霧茶可是珍品,夫君真好。”鳳娘心裏是吃驚的,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要有門路,前世她嫁人後就沒再見過雲霧茶了。

    “沒什麼,不過喝個新鮮,鳳兒有什麼想要的,我自會替你找來。”文治武功他不行,就是不差錢,不缺人脈。

    “夫君有心了。”

    鳳娘一笑如含露牡丹,嬌媚嫣然,柳震的心更熱了,目光含笑,輕聲道:“我的鳳姑娘,為夫明日便接你回家。”瞧瞧這氣色好的,美眸晶亮,笑容明豔,耳邊一對紅寶石墜子搖曳生輝,在娘家過得不知有多滋潤,他擔心她樂不思蜀。

    唉,他的心情也太矛盾了,先前擔心她回娘家過得不如作閨女時舒服,三天兩頭送東西來,如今看她過得太舒服,又憂心她嫌棄夫家不如娘家。

    他柳震怎麼就變得這樣婆婆媽媽了呢?

    “家裏的事有定論了?”她嬌聲問。

    他頷首道:“我先說結論吧,三叔、三嬸同意讓柳況娶薛濤的妹妹薛丹桂為妻。”

    這是什麼神轉折,結仇轉眼變結親?鳳娘頗為意外。

    “很驚訝?”柳震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意如寒雨般微涼。他繼續道:“祖父說薛濤是卑鄙小人,但小人不做無用功,千里迢迢把辛浣紗帶來京城,他想做什麼?辛浣紗是好顏色,但沒有美到令男人失心瘋,他不須如此大費周章帶人回來。”

    鳳娘“哎呀”一聲,以袖掩口,驚奇道:“薛家的目的是想與京城高門子弟聯姻?”

    “不錯。皇商也分三六九等,薛家進貢花樹,家資豐厚,但比起高家、陳家等八大皇商卻不夠看,因此他們一心想為兒郎求娶世家女,或將女兒嫁進官家。”

    “這也無可厚非,但薛濤的所作所為是在結仇啊,他父母沒意見?”

    柳震嗤笑道:“這事還真是薛濤自己的手筆,他在集賢書院讀書時便暗中留意,想替妹妹找物件,最後挑中了柳況,我猜他大概知道柳況是次子,並非頂門立戶的長子,只要嫁妝多一些,婚事多半能成。”

    “祖父能答應?”

    “袓父辦事乾脆,馬上找來薛家主事的二老爺,也就是薛濤的二叔商議。薛濤的二叔不曉得薛濤做事如此莽撞,本來還在猶豫,但薛濤說了,只要能結成姻親,辛浣紗他會接回家中去,一力擔下負心薄幸之名,跟柳況沒有半點關係,這事便成了。”

    “一點風流名聲,祖父會放在心上?”

    “祖父不上心,但三叔、三嬸擔心啊。”柳震淡淡笑了,“重要的是,薛濤抬出他父親臨終前為他妹妹準備好的嫁妝,光是壓箱的白銀便有萬兩。”

    “看到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三叔、三嬸便很高興地把兒子賣了?”

    柳震仰首大笑,“當然不,他們都裝作不情不願呢。”

    鳳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先前鬧得家宅混亂,鬼哭神嚎,只差沒趴到我身上來糊鼻涕,如今倒好,仇家變親家,老臉都不紅一下?”

    柳震不禁莞爾,“倒也不是一下子就轉怒為喜,吵吵鬧鬧好幾天,幸好你避開了。不過這薛家挺會處理事情的,出手闊綽,賠了一間胭脂鋪給三嬸,房契加一屋子胭脂、香粉大方送上,據說生意不差,月月進帳上百兩,這細水長流的錢,哪個人不心動?

    “三叔愛風雅,薛家送了一箱西洋貨,可稀罕了,我大致看了一下,真是閃瞎人眼,掐金絲畫聯琅的茶葉罐和茶具組、能照清人影的手鏡三個、黑漆描金的棋盒、銀胎掐絲聯琅獸面紋方觚、掐絲琺瑯葫蘆形扁瓶……我看三叔一臉糾結,捨不得不要啊。”

    鳳娘嘴角抽了抽,貪財的人果然很容易拿捏。她箱子裏也有幾件西洋貨,繪向日葵、水仙、雛菊的琺瑯盒非常漂亮又好用,確實動人心。

    她問,“祖父由著他們如此?”

    “只要不損及忠毅伯府的名聲,祖父就隨他們鬧騰,反正分家了,三叔、三嬸喜歡媳婦的陪嫁越多越好,誰擋他們財路誰就是仇人,祖父心裏門兒清。”

    “薛家想借勢,不曉得我們已分家?”

    “反正還住在一起,在外人眼中我們仍是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五代之內都算至親呢。”

    柳震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但願三房少鬧騰些,我們也能清靜度日。”

    鳳娘笑意淺淺,心情平靜。

    執手相看不厭,柳震只在乎她唇邊那如露甘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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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01:54: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妾有孕鬧笑話(1)

    翌日,鳳娘回到忠毅伯府時,府中已然風平浪靜,只剩一點餘波蕩漾,唯獨柳三太太總是表態“一切皆是為了我兒的前程,才 忍痛迎商家女作媳婦”,全然忘了前些日子還怒吼著要薛家滿門灰頭土臉、一敗塗地。

    柳三太太的色厲內荏、見錢眼開,沒有人感到意外。

    鳳娘氣定神閑地迎來柳汐。

    柳三太太自然拉不下臉皮向晚輩求和,打算和稀泥,就讓柳汐帶一件西洋貨送鳳娘,想著西洋貨可是稀罕物,肯定讓人眉開眼笑。

    柳汐也不會說致歉的話,眼睛盯著自己拿來的木盒子,打開來,炫耀道:“這西洋來的掐金絲琺瑯花卉紋花瓶,色彩明豔奪目,看著就賞心悅目,不似一般凡品,放在多牆上,滿室增光。”這若是留給她當陪嫁多好,爹娘也太慷慨了。

    “三嬸有心了。”鳳娘臉上笑著,卻忍不住腹誹。

    她不明白,堂堂伯爵府的千金,眼界怎麼會只比針尖大一點?這種琺瑯花瓶在臨海附近的大城市都有賣,京城也有一間專賣西洋貨的商鋪,是某個皇商帶進來的,價錢雖然高一些,但也不是買不到,柳汐就沒去逛過?

    柳汐生得清麗可人,但臉上隱隱帶著傲氣,破壞了柔美的氣質。

    她撫了撫鬢邊的蜜蠟石掛珠步搖,談淡笑道,“原想著下回在府裏辦詩會,拿這些西洋貨妝點佈置,肯定多些話題,讓姊妹們一起開開眼界,多些見識。”

    敢情還捨不得送給她,辦詩會時要借去用?鳳娘忍著沒翻白眼,神色淡得如平靜的水面,暗道也不瞧瞧自己的母親把人得罪狠了,那是長輩,裝傻充愣就算了,可她不替自家母親彌補,還蹬鼻子上臉。

    鳳娘淡淡開口,“二妹如此捨不得,便拿回去慢慢欣賞。”

    “那可不行,這事我娘特地留給大堂嫂的。”

    “沒事,嫂子我借花獻佛轉送予你。”

    柳汐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出人家的冷淡與不悅,她可不覺得自己有說錯話,心想這大堂嫂真是小肚雞腸,難道還盼著她娘親自登門?

    “大堂嫂可不能辜負我娘的一番好意,長者賜,不可辭。”她語氣清冷,瞪著鳳娘耳下那一對輕輕搖曳的翡翠耳環,那麼翠綠奪目,看得人心癢癢。

    堂嫂雖說是侯府嫡女,可如今不過是一品庶孫的妻子,若非祖父偏心,替柳震捐了五品官身,大堂嫂敢用這麼貴重的首飾?

    鳳娘一眼便洞悉柳汐的傲慢與嫉妒,這就是一個才女面孔笨肚腸的蠢姑娘,不足為俱。

    她唇角帶起一抹淺笑,“二妹這麼說,我便收下花瓶了。”

    柳汐笑了笑,“人人皆曉得大堂嫂陪嫁豐厚,十裏紅妝,自然不缺好東西,但西洋貨小來自海外,不比尋常。”

    鳳娘真不明白三嬸是如何教女兒的,哪有送東西的人拼命誇自己的東西好?但她可沒興趣去指點一位才女。

    “談何十裏紅妝,不過是照侯府規矩陪送。”鳳娘笑道:“待薛家娘子進門,肯定嫁妝連城,那才令人豔羨呢。”

    “再有錢也只是商戶女,銅臭、俗氣。”柳汐一臉糾結,喜歡金錢帶來的奢侈生活,又厭惡沾上銅臭味。

    賤人就是嬌情!鳳娘在心中暗笑,可目光平靜得波瀾不興,“二妹切不可如此評斷,女子出嫁從夫,進了門便是柳家的媳婦,不再是商戶女。”

    柳汐這才想到大堂嫂的繼母也出身皇商,想必得了不少好處,莫怪替商戶女說話,忍不住撇了撇嘴。

    鳳娘可以想見薛丹桂進門後的熱鬧了,又想花人家的錢,又看不起人家,除非薛丹桂是麵團揉成的人兒,日子久了肯定不依不饒。

    此時桂嬤嬤進來,捧著一個剔紅菊紋託盤,上面放著兩件小巧的描金琺瑯花井紋圖形蓋盒,笑咪咪地道:“稟大奶奶,大爺讓人把這送進來,說是一些小吃食,讓大奶奶享用。”不是來炫耀西洋貨嗎?大爺早料到了,立即送來更精巧的。哎呀,她對這位爺可服了。

    柳汐瞪大眼睛,西洋貨不是可遇不可求嗎,哪兒來的?不只好看,瞧著更實用些呢。

    鳳娘笑靨如花,“正好拿來款待二妹。”

    桂嬤嬤恭謹應是,將兩個盒蓋小心取下,這可是精緻瓷器,易碎品。

    一個碗狀圓盒裏盛著蜜櫻桃,另一碗盛著酥糖玫瑰糕,一口一個,小巧誘人。

    柳汐雙眼放閃,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辦詩會時,在每位才女面前放一盤這樣的點心,沒人會不滿意,回去後肯定會宣揚自己多麼有巧思。

    “都是自己人,二妹別客氣。”鳳娘吃了一塊酥糖玫瑰糕,揣測著這是不是柳震經營的酒樓或茶樓新出的糕點?

    柳汐吃了不少,她愛吃零嘴,偏偏柳三太太捨不得買,說家裏常有訪客,大廚房每日會做一、兩樣點心,何須再買?自掏腰包的事,能不做最好。

    柳汐早吃膩了家裏輪流做的那幾樣點心,她又不像那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妹,連她吃剩的兩塊蜜棗糕都搶,她只想吃新鮮貨。

    不過這大堂哥也真是的,一個大老爺天天不幹正事,不讀書求仕途也不進軍營掙功名,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鑽進錢坑裏,沒文化的大老粗一個,只會時不時買東西哄妻子開心,真沒有男子氣概。

    她是個有原則、有傲氣的才女,可不會被幾塊點心收買,想想母親在家裏時常鄙夷大堂哥,真是再對不過了。

    什麼吃人的嘴軟,她柳汐才不屑服軟呢!

    她正打算告辭,婢子來報說楊少夫人來訪,鳳娘準備去二門迎接,柳汐也不急著走了,心裏好奇一個庶女竟能嫁得探花郎,這金梅娘到底有多美、多有能耐?

    此同時,另一頭,金梅娘剛下馬車,正在打量忠毅伯府。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打心底排斥來忠毅伯府,只當自己差一點就要嫁給那個沒爹沒娘的柳震,慶倖逃過一劫才有此心結。

    鳳娘將她迎進春渚院,不意外她來補送請柬,早料到她沒膽得罪姊妹。

    柳汐還沒走,鳳娘便為她們互相介紹,笑道:“我二姊素有才女之名,未曾想嫁過來,小姑也是位小才女,有機會可以切磋一下。”

    金梅娘客氣地寒暄,早沒了吟詩作畫的閒情逸致。

    柳汐滿足了好奇心,很快走了。

    真失望,她還以為是什麼仙氣飄飄的絕色,結果是個打扮俗豔的婦人,赤金繡紅珊瑚的頭面能晃花人眼,真俗氣。

    金梅娘自信打扮得十分貴氣端莊,去拜見太子妃都不失禮,沒注意柳汐的目光,只顧著打量舂渚院的佈置。

    她本以為一個庶孫能住上一明兩暗的屋子就不算委屈了,不然就是給個破敗的小院子去自生自滅,誰知道一路走來與她原先想像的全然不同,入眼是個精巧的小花園,旁邊修著池塘,院中花木扶疏,伺候的下人不比候府少,進了廳堂,一律黃花梨木浮雕雲紋的桌椅矮櫃,多桶上都是奇珍異寶,是了,鳳娘的陪嫁那麼多,不配個大院子如何裝得下?

    呵呵,柳震夫憑妻貴,在本朝也算頭份了。

    金梅娘送上請柬,說了幾句好話,端起茶盞時順勢看向多寶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這也是鳳娘的嫁妝,她見過,而且不只一個,有一件做成花瓶狀的多寶桶,才四尺高,適合放在女子的起居室或閨房,祖母什麼都替鳳娘想好了,可她也是孫女,為何祖母不能多給她幾分體面?

    像那件象牙金鑲寶石的珍珠馬車擺件,還有鏤雕象牙雲龍紋套球,一共十二層,是宮廷御賜,祖母的陪嫁品居然給了嫁得最差的鳳娘,而鳳娘卻隨意擺在多寶牆上,也不怕摔了?

    金梅娘滿心不悅,這種珍品若是讓她轉送給楊錦年,一定能讓太子多疼惜楊錦年,因為楊家的家底不多,有能耐的祖父和父親早逝,才委屈楊錦年做了孺人。

    鳳娘若是能聽到她的心聲,肯定會笑死。太子是什麼人,會稀罕宮廷御賜之物?好二姊啊,有點野心不要緊,看不清真相就槽了。

    姊妹相見,氣氛似乎相當融洽,其實背後全是虛情假意,沒有真誠。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眼就是四月二十六。

    鳳娘身著杏子紅透紗繡牡丹含露的長裙,桃花妝既粉嫩又明媚,映襯四月春光正好。

    那姿態呀,不負大家閨秀的沉穩篤定,安寧無波。

    柳震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風,眼神驚豔,“我的傾城嬌娘啊,你二姊會後悔發帖子給你的。”

    鳳娘一笑如百花齊開,“相公就使勁地誇吧,也不怕人笑話。我二姊最要臉面了,娘家姊妹齊娶一堂,她只會開心。”

    柳震自然不會反駁妻子,她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夫妻稟了忠毅伯,便坐車趕往楊府,不早不晚,已正抵達。

    天氣漸漸曖和,柳色青青,桃紅灼灼,赴會的女眷們的穿著花紅柳綠,滿面春風地爭奇鬥豔,似乎要將泥塑凡胎妝扮得有如瑤池仙女才甘心一般。

    柳震去了大廳,沈珞也到了,許多勳貴子弟也來湊興,他們跟柳震更合得來,柳震——為沈珞介紹。

    沈珞暗暗感激,心裏松了一口氣,他實在吃不消楊修年那幫才子的咬文嚼字。

    只有親戚晚輩須進後堂給楊老夫人拜夀,因此柳震和沈珞隨著楊修年去見禮,很快便退出來。

    待男客拜夀完,楊夫人和金梅娘便扶著楊老夫人回後院,那兒有一群女眷等著賀喜。女人聚集的地方,才是重頭戲。

    楊修年如今在東宮當差,可不管太子如何禮賢下士,都不會親臨小妾的娘家,但太子不來,靜王可以代他來,禮品還是太子府出的。

    靜王一到,柳震、沈寄等一票紈絝便鬧開了,才子們也搶著在靜王面前露臉,做著應景的祝壽詩詞,畫著麻姑獻壽、仙萼長春圖。

    歡笑一堂,喜氣濃郁,飲酒作樂,高談闊論,早忘了作壽的楊老夫人,男人間的交際應酬,戲子、歌伎可助興,正經女人則是能坐多遠就坐多遠。

    靜王坐在眾人中間,一張清逸俊美的臉上,鬢若刀裁,鼻粱高挺,眼眸深邃不見底,長眉斜飛入鬢,渾身上下掩不住的王霸之氣。

    朝臣皆知,十歲便出宮建府的靜王不得皇上關愛,即使聰明機智,卻懶於學問,疏於騎射,論文論武都學得馬馬虎虎,做得最好的是吃喝玩樂、跑馬打獵、鑽營賺錢,簡直是生來享福的。

    這樣的靜王,卻贏得一票紈絝肝膽相照。

    才子們求表現,固然有討好靜王之意,王府也需要附庸風雅的文人作謀士家臣,野心大一點的則指望靜王將自己舉薦給太子。

    柳震看著這一切,玩味在心頭。

    有那位太子爺在,他才不想入朝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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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01:54: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妾有孕鬧笑話(2)

    重返楊家,鳳娘並不排斥,反正只是作客而已。

    陳氏帶著長媳宋氏到,金翠娘很高興又能見到娘家人,和鳳娘親親熱熱地互相寒暄,一起給楊老夫人拜夀。

    不過,呵呵,這楊家依然如前世一樣令人傻眼。

    或許是楊老太爺去世得早,按理說帝師府應該最重禮收規矩,偏偏楊家的後院最沒規矩……或者說,所有的規矩都是桉楊夫人和楊老夫人的高興而定。

    像這種大場面,小妾是沒資格露面的,來的夫人、太太都是正妻,哪家的正室會願意拉下面子與別家的姨娘交際?正妻可以帶庶女出門,但不會帶小妾赴宴。

    楊修年的小妾卻與人不同,牛芳泉站在楊老夫人身邊伺候,余英荷立于楊夫人左右,烏油油的頭髮高高挽著,配上金葉瑪瑙花鈿,打扮得十分豔麗,身姿嫋嫋,似立于枝頭的玉蘭花,飽蘸了雨露潤澤。

    金梅娘則穿著一襲紅色紫羅面織錦衣裳,金絲暗繡折枝花卉紋,金鳳流蘇簪,東珠耳墜,彷佛新雨後的怒放薔薇,灼豔而奪目,一整個正室嫡妻的行頭,強壓小妾一頭。

    鳳娘看在眼裏,心潮起伏。正妻就是正妻,哪需要刻意強調自己才是正室?足見楊家的兩尊大佛比前世更過分,金梅娘進門不到兩年就開始不顧體統地在明面上袒護娘家送來的姨娘。

    金翠娘心裏吃驚,朝鳳娘咬耳朵,“楊家真沒規矩,不是書香門第嗎?”

    鳳娘歎道:“書香門第是表像,這裏是後院。”

    金翠娘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撇了撇嘴。沈珞也有小妾、通房,但沒人敢蹦達,而楊家卻是婆婆與祖母領著小妾,媳婦能怎麼辦?

    身為娘家長輩的陳氏微蹙秀眉,搖了榣頭。攤上這樣不著調的婆婆和祖母,梅娘也太倒楣了。

    不過今日是楊老夫人的壽宴,娘家人不好掃興,陳氏打算回去跟金永德、金永禎說一聲,讓他們找楊修年聊一聊,切不可寵妾滅妻。

    眾人原以為小妾公然亮相就夠令人吃驚與了,但楊家再度讓大家驚詫。

    要入席時,余英荷作嘔吐狀,牛芳泉更厲害,緩緩暈倒,周遭的人忙成一團。

    被掃了興的楊老夫人一點也不生氣,坐鎮場子指揮丫鬟、婆子,笑呵呵地請大夫,絲毫不忌諱衝撞喜事,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鳳娘朝金梅娘望去,看她一臉驚疑不定,明顯亳不知情,這一瞬間,鳳娘真心同情她被一屋子女人算計。

    果然,大夫來了,一把脈,兩位姨娘均有了身孕。

    在座的誰不是在後宅中生存下來的當家太太?無一不在心裏罵楊家這兩尊大佛太不像話了,同情地看著搖搖欲墜的金梅娘。

    在這時候爆出小妾有喜,除了狠狠打金梅娘一巴掌外,更有種讓眾家夫人見證的意思。這是變相在威脅金梅娘好好照顧兩位孕婦,別起歪心思,一旦小妾流產,大家會第一個懷疑她。

    為了小妾公然給正妻下套,楊家這兩位長輩真是夠了!

    陳氏立刻站出來,吩咐身邊的丫鬟去前院向楊姑爺賀喜,說清楚點,說大聲點,讓靜王等一屋貴客同喜。

    楊夫人臉色一僵,那丫鬟巳跑出去了。

    鳳娘第二個站出來,唇角微勾,“給楊夫人和楊老尖人道喜了,也給二姊道喜。妹妹看二姊的瞼色不大好看呢,我懂,二姊也是新婦,哪懂得照料有孕的小妾?不過二姊實在是杞人優天了,牛姨娘是楊老夫人的娘家人,余姨娘是楊夫人的外甥女,她們自然會照顧好牛姨娘和餘姨娘,哪會麻煩二姊?二姊還是抓緊時間給妹妹添個外甥才好,十個庶子也不如一個嫡子尊貴,這話可是帝師楊老太爺生前所言。”

    這番話挑明瞭兩位小妾的來歷,讓大家明白這兩個老太婆為何偏袒小妾,畢竟是自己的娘家人嘛!楊老太爺生前可是重嫡輕庶,楊家長房幾代下來都只有嫡子,結果楊老夫人今日卻反其道而行,這還是書香門第嗎?

    楊老夫人心頭一震,楊夫人笑臉僵硬。

    鳳娘心頭冷笑。你們不是愛鬧嗎?大喜之日故意捅出小妾有孕,這是哪家的蠢蛋會幹的事?無規矩不成方圓,當眾給小妾長臉,是哪家的規矩?二姊沒臉,楊家就有臉嗎?過了今日,滿京城都等著笑話楊家,楊修年知道你們有多拖他後腿嗎?

    金梅娘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裏又驚又怒,但她不是笨蛋,鳳娘話音一落,她便反應過來,和顏悅色地笑道:“媳婦無能,兩位姨娘有了身孕都沒察覺,又如何談得上照料孕婦?還是讓牛姨娘留在祖母身邊,余姨娘留在母親屋裏,有嬤嬤們照管,定能平安誕下麟兒。”想要她出錢給兩個賤人補胎,沒門!出了事也別想賴給她。

    這種事如果關起門來談,小妾有孕,婆婆囑咐媳婦多關照一下,其實就是在敲打媳婦別下黑手,老娘看著呢。有人重嫡輕庶,有人只要是孫子都好,人心不免偏私,媳婦再好也不是自己生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孫子才重要,只要是兒子的女人生的,都是乖孫。

    楊夫人和楊老夫人就是這種人,自個兒不喜庶子、庶女,換成是兒子的庶子、庶女就不在乎了,尤其長房人丁凋零,她們巴不得楊修年生下十個八個男孫,日後好壓過其他房。

    壞就壞在她們在後院獨大慣了,很久沒有勾心鬥角,以為將事情公開,趁著今日喜上加喜,好給娘家送來的小妾抬一下身分,不怕金梅娘不好好照顧兩位姨娘,正好掏出陪嫁的私房給孕婦進補。

    不曾想被金梅娘反將一軍,若無外人在倒可以訓斥一番,偏偏金家人都來了,明裏暗裏指責她們沒規矩,對兒媳不慈,楊夫人和楊老夫人不得不吃下這個虧,承諾自個兒照看余英荷和牛芳泉。

    在前頭大廳的楊修年聽聞愛妾雙雙有孕,先是一喜,待看清報喜的丫鬟不是自家下人,反而自稱是武信侯世子夫人派來的,而且嗓音清脆響亮,大家都聽到了,又見金永禎等人全拉下臉,他反喜為憂,心中叫苦。

    靜王亦無嫡出子女,傳聞靜王體弱多病,難以受孕,但也是成親三年後才讓側妃、侍妾生下孩子。其實這真正的原由只有靜王自己明白,太子有嫡子,他沒有,這讓太子對他少三分戒備。

    皇親國戚、勳貴之家有庶長子、庶長女的不少,沒規矩的多了去,但也因此飽受書香世家批判,明晃晃地指稱是亂家之源。

    如今身為帝師之孫、書香門第的嫡長子楊修年卻自打嘴巴,成親不到兩年就先讓兩名小妾搶先懷孕,這不是矛盾嘛。

    家有風度地紛紛祝賀,但怎麼聽都含有嘲諷之意,楊修年還不能生氣,心裏不免埋怨金梅娘沒管理好後院,小妾有孕何須鬧得人盡皆知?

    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在楊家則是有事金梅娘,無事眾小妾。

    柳震一笑,“呵呵,你們這些大才子就別調侃我連襟了,人家夫人大度,沒讓小妾喝避子湯,小妾搶先有喜很正常啊。大家都是熟人了,還裝什麼裝,正妻是用來管蒙的,小妾是用來寵的,庶子比嫡子多的人家還少見嗎?”

    這一句句都在為楊修年開脫,卻又暗指他睡在小妾那邊比較多,日後肯定庶子女也多。

    在場的人有好些都見證過楊修年與金梅娘私相授受,說好的兩心相許、情比金堅呢?

    才過多久,就喜新厭舊了?

    楊修年心裏咯噔一下,頓時語塞。

    柳震順手拿起酒盞,笑得溫雅和氣,“楊家今日三喜臨門,恭喜二姊夫了,二姊夫當真好福氣,我先幹為敬。”一口飲盡杯中佳釀,看楊修年笑容淺淺,他更是開懷,“我自己是柳家的庶長孫,所以是真心替你高興。”

    沈寄在一旁也幹了一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公主府的庶長子,一樣活得很滋澗,真高興楊兄也看重庶出。”

    楊修年自詡謙謙君子,作夢也沒想過在眾人面前討論出身的問題,多沒品啊!再說了,本朝的公主往前數沒有一百位也有幾十位,駙馬納妾不是沒有,但絕對沒人能生下庶長子來讓公主顏面掃地,畢竟身為公主,受不受寵是一回事,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再不受寵,皇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公主受辱,可是沈寄卻吃得好、睡得好,長得雄壯威武,足見沈寄能長大是多少不可思議的存在。

    靜王發了話,“後院的事,男人攙和什麼?不要寵妾滅妻,落人口實便罷。”

    楊修年連聲道:“不敢,不敢。”後背不禁直冒冷汗。

    鬧出這麼一出,宴席結束後大夥兒很快便散了,才子們也沒有留下來繼續附庸風雅。

    柳震接了鳳娘坐上自家馬車,見她一雙翦水秋瞳裏藏著淡淡輕愁,忙道:“我的嬌嬌兒怎麼了?誰讓你堵心?”

    鳳娘露出三分委屈的樣子,“二姊是侯府千金,嫁進楊家也不算高,而且是楊姊夫自己相中的知心人,這才過了多久,楊家上下竟聯手欺負負二姊。你說,誰家的正妻不想生下嫡長子?二姊自然有給小妾喝避子湯。”

    “可徐姨娘和牛姨娘竟能雙雙有喜,還挑今日鬧得人盡皆知,只有我家才女二姊會傻傻地掉進別人挖好的坑,這事若非楊家長輩和楊修年默許,兩位小妾身邊的丫鬟、婆子敢瞞得死死的嗎?二姊這當家主母只怕也是花袈子,中看不是用,實權都還在楊老太太手中,底下的家奴才敢欺上瞞下。”

    柳震沒有多少同情心,只安慰道:“靜王已敲打楊修年,不許寵妾滅妻。”

    鳳娘嗤笑,別過身子道:“男人總以為給了女人正妻之位,讓妻子管家就不算寵妾滅妻,自以為立身清正呢,真真可笑。”

    柳震笑著搖首,“那你說,該當如何?”

    “楊修年若當真敬重髮妻,給她當後盾,那兩名小妾敢起麼蛾子?就算楊老去人偏心娘家人,也不至於當眾給二姊沒臉。”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後院女人之爭。”

    “說到底是欺負我們沒有母親護著,祖母年紀大了,身分擺在那,不會輕易登門,楊家那兩個長輩就看准了我們姊妹好欺負——”

    “停停停,怎麼扯上你了?她是她,你是你,楊家是楊家,我們柳家二房絕對是你說了算,誰敢欺負你,為夫立即替你出氣! ”

    鳳娘含情脈眯地道:“女人的心眼小,情感脆弱,禁不起男人的負心傷害,怨不能,恨不得,為了好好活下去就只能不愛,沒有愛才沒有恨。什麼大度賢良容人雅量,全是欺世盜名之詞,只因為善妒是七出之一,就逼得女人只能假惺惺地過一輩子。”

    柳震刮一刮她小巧的鼻頭,安撫道:“善妒的人是我,回了家我就想霸住你,我不要你去關注別人,包括女人,什麼小妾、通房,我可不要你分心去在意她們。”

    她揚了揚唇角,“妾身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他失笑道:“我又不是色中餓鬼,更不想因小失大,一旦鳳娘不再心悅於我,我哭都沒地方哭去。”

    “巧言令色!”

    “能博得佳人一笑,巧言好啊,木訥多惹人氣悶。”

    “奸商,什麼話都敢說。”鳳娘低眉淺笑,越加顯得容光瀲灩,還多了幾分女兒嬌態。

    柳震眉眼間都是愛意,他可不想讓楊家那點破事影響鳳娘的心情。

    楊修年犯蠢,他可不蠢。身為庶子、庶女不是錯,錯的是這個社會人人會低看你。

    你才情比他人好,樣樣出色,人們便拿你的出身攻擊你;你若是一事無成,混吃等死,人家正好落井下石說賤妾生的就是差,果然沒出息。

    誰教當今皇上是嫡出,太子還是嫡長子,太子妃也連生三子。上行下效,世人自然看重嫡出的身分。

    柳震自己受夠了庶出的不公平對待,如今能夠當家作主,又娶了名門貴女為妻,自然要為後代子孫好好謀算。

    楊修年自詡文人風流,其實是色令智昏,還沾沾自喜。

    他若是知曉今日會發生此事,肯定會喊冤,他事前真的不知小妾有孕,但沒人會相信,想也知道,小妾進門才半年便搶先懷孕,肯定是寵愛小妾冷落正妻。

    柳震說他犯蠢,是因為他將妻妾相爭的家務事搬到臺面上,讓同僚笑話。

    作官的人大都表裏不一,暗地裏笑話你,表面上還一團和氣,等楊修年發觀自己在太子心中的評價下滑,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想想就偷快,柳震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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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房母女霸道無恥(1)

    六月中旬,豔陽高照的好日子,端足了姿態的柳三太太終於請官媒說親,柳況和薛丹桂訂下婚約,立了婚書。

    到了八月初八,秋高氣爽,柳世子和樂平縣主的嫡長女柳潔出閣,一百二十抬的嫁妝有一半是忠毅伯補貼給大孫女的,柳三太太眼紅不已,告訴柳三爺,待柳汐許了高門,也要忠毅伯拿出一半嫁妝。

    柳震大方地送了一箱西洋貨給柳潔添箱,柳三太太又胸悶不舒服了。西洋貨不是稀罕物嗎?他送的那一箱怎麼看都比薛家送來賠禮的那一箱大。

    柳震問過鳳娘了,鳳娘知西洋貨是新鮮物,卻沒有特別喜歡,所以他便送出去了。

    柳潔嫁給高家三公子,親戚多,妯娌多,給一箱西洋貨,方便她日後作人情送禮,樂平縣主和柳潔都非常高興。

    鳳娘額外添了兩套赤金鑲寶石頭面,算是交好樂平縣主,畢竟她是當家主母。

    柳世子和柳潔、柳泉均訝異柳震夫妻的慷慨,畢竟他們早已分家。

    飽嘗人情冷暖的柳世子滿眼含笑地和柳震下了一下午的棋,柳潔姊弟深感他們比三房那家人好多了,不會見人家好就嫉妒,見人家不好就鼻孔朝天,都內心感激。

    樂平縣主則是帶著鳳娘忙進忙出,鳳娘此番終於將伯府的親友、女眷全認識了一遍。這對於新媳婦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人情往來,樂平縣主等於代替婆婆的角色手把手教會鳳娘如何立足于親友之中,風娘心裏感激,抄了一冊食譜作回禮。

    至於柳三太太則忙著出風頭,順便含蓄地告知眾親友,她家況哥兒不是年底便是明年開春娶媳婦,大家記得準備啊!

    忠毅伯府熱熱鬧鬧的,等三天后柳潔回門完,家裏的喜慶氣氛才淡了。

    鳳娘特別留意了一下柳潔的陪嫁丫鬟,回事處江管事的養女碧桃果然沒有跟隨柳潔陪嫁去高家,反而留了下來,調去柳泉屋裏作二等丫鬟。

    看來江管事不簡單,通常小姐的貼身丫鬟只要不犯錯,會有三條不錯的出路,其一,年紀比小姐大了好幾歲,有的由父母求恩典嫁出去,成為自由人,或是許給府裏的小夥子,小姐出嫁時一家人當陪房跟過去;其二,年紀跟小姐差不多大,陪嫁最後成了姑爺的通房;其三,許給姑爺家的僕役長隨作媳婦,幫小姐拉攏夫家的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奴才、丫鬟之間也會明爭暗鬥,有靠山的便能在主子身邊伺候,沒靠山的所有髒活、索活都會落在身上。

    像碧桃這樣貌美伶俐的丫頭,倘若父母真心疼愛,求主人恩典除去奴籍,嫁給外頭的小商戶或小地主為妻,暗地裏又有忠毅伯府的招牌護著,不怕地痞流氓欺負,小日子肯定能過得有滋有味,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怕就怕一顆心太大,舍不下府裏的花團錦簇、亭臺樓閣,夢想著有朝一日也能綾羅加身、錦繡堆砌,翻身作主子。

    鳳娘支著腮翻看一卷遊記,回想著前世金梅娘如何談到碧桃這丫頭。

    冬月端著一碗紅棗銀耳湯來,笑道:“大奶奶又在看大爺自個兒編的遊記?這都看三天了,且歇一歇,桂嬤嬤親手燉了甜湯。”

    鳳娘接過蓋碗,隨意道:“女子不方便出門遠行,看些書增廣見聞也好。”

    她喜歡翻閱《武林舊事》、《東京夢華錄》、《元和郡縣圖志》一類的書,上面記載了那個時期的地理風貌、自然習俗、民間的吃食與娛樂等等,十分有趣。

    柳震跟隨忠毅伯在天府之國住了近十年,忠毅伯為了強迫他練字,讓他每日寫一篇生活記事,一開始全篇廢話,但慢慢長大,見聞多了,他開始記錄自己每日的所見所聞,比如游成都武侯祠,描述他對諸葛亮的景仰,哀歎劉禪在位四十一年,亡國後還“樂不思蜀”,慶倖劉備廟中的劉禪塑像被丟出駢了,亡國之君哪配享百姓香火。

    比如,遊李白故址隴西院,詩人在這裏一面讀書,一面練劍術,時稱“五歲通六甲,十歲觀百家”。

    比如,遊峨嵋山的點點滴滴,怎麼去的,怎麼回來,看到哪些景色,吃了些什麼,又如何將酈道元的《水經注》找出來看,才知“然秋日澄清,望見兩山相對如峨嵋,故稱峨嵋焉。”是以蜀國多仙山,峨嵋世難匹。

    像這樣類似遊記的日誌非常多,還有日常生活的描述,例如祖父過生日時如何熱鬧、過年時的歡樂、元宵燈會、民間百戲藝人的奇術異能……等等

    柳震觀察敏銳,描寫得十分生動有趣。

    鳳娘嫁過來後,柳震發現她愛看這類閒書,頓生“志同道合”的知己情懷,喜孜孜她將一箱子的日誌搬出來,挑挑揀揀湊成一套三冊,自掏腰包印了三十套,純粹是自娛之作。

    鳳娘見獵心喜,當成寶貝一樣捧著,自己留兩套,武信侯府送了兩套,父親那兒連著生日賀禮一起送去,兩位姊夫家也送了,愛看不看隨意。

    柳震見嬌妻如此捧場,厚著瞼皮也給太子和靜王各送一套,太子沒表示,靜王卻誇他彷佛在寫一幅有趣的蜀地風俗志,沒去過的人都會心生嚮往。

    靜王誇獎了,那群紈褲好友即使看書就愛睡,也帶禮品上門求一套回去。

    柳震樂得合不攏嘴,他也不忘將愛妻的《三字經》圖文畫本印刷出售,順手賺了一筆給愛妻添私房錢。

    楊修年收到書後,隨意翻了翻便丟在一旁,他都尚未將自己的詩文佳作印成書冊,柳震那粗人怎麼好意思!就憑他肚裏那點墨水,要不是投胎投得好,這輩子不是泥腿子在田裏刨食,就是在飯館裏跑堂。

    反而是金梅娘無意中發現塞在書架角落的三冊書,好奇翻了一下,越看越入迷,帶回自己屋裏打發時光。

    鳳娘自然不知姊姊家的事,時值秋日,忠毅伯府由的各色菊花開得格外豔麗,有常見的孔雀菊、綠雲、黃菊,也有罕見的墨菊、太真含笑……還有會飄香的桂花、濃豔的梗海棠,姹紫嫣紅,仿佛春光依舊在。

    今日柳震回來得早,陪鳳娘去後花園散步賞花,看著成群低飛的蝴蝶一下子停在菊花上,一下子飛舞至桂花樹附近,蝶兒的千姿百態與花兒相映成趣。

    順著賞花路徑再走過去便是小湖,湖畔松柏的翠綠很吸引人,旁邊有供人歇腳賞景的萬春亭,小湖上築有才子佳人最愛漫步吟詠佳句的映波橋。

    暖房不大,裏頭都是珍貴的花木盆栽,忠毅伯十分寶貝他的蘭石盆景和岩松樹石盆景。

    鳳娘聽著柳震細數忠毅伯擺弄樹石盆景的熱衷,每每親自動手,不許旁人隨意碰觸,她真心覺得太好了,一家之主不玩女人玩盆景,少了多少是非啊。

    從暖房出來,萬春亭上多了柳三太太和柳汐,柳震和鳳娘便走過去向柳三太太見禮。

    柳三太太點個頭,柳汐則是知禮地起身笑道:“見到堂哥、堂嫂正好,三日後的賞菊詩會,堂嫂可有雅興參與?”

    原來輪到柳汐作東辦詩會,恰逢菊花盛開,秋風起,想必能激起才女們文思泉湧、詩興大發。當然,還需要有好茶好點心和美食佳釀,最好再提供一、兩樣彩頭給作詩、作畫奪冠的才女,如此一來賓主盡歡,柳汐就能在才女圈子裏留下好名聲。

    然而吝嗇的柳三太太,對女兒有這麼慷慨?

    鳳娘之前就聽柳震說過,柳三太太八成會把這事扯到別人頭上,她以為他在說笑呢,不曾想柳汐直接道——

    “我在堂嫂屋裏吃過的茶點均十分美味,還有元朝的卵白釉飛雁銜穗玉壺春瓶,十分美麗,我在林鄉侯府提了提,眾姊妹均羡慕得很,都說想親眼見一見,不知堂嫂願意成全否?小妹在此拜謝。”說完便屈膝行禮。

    這是趕鴨子上架吧,根本強人所難,真不愧是柳三太太的女兒,占人便宜總是理直氣壯,一副“我不跟你見外,拿你當自己人啊!”的樣子,好像誰拒絕她就是不念親情。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拿堂嫂陪嫁的古董去做人情?

    元朝的卵白釉瓷器原本就是物以稀為貴,在戰亂中不知毀損了多少,留下來的全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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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房母女霸道無恥(2)

    柳震目光微沉,鳳娘卻笑吟吟地道:“幾盤點心值什麼?到了詩會那天,便派人送過去,待吃完茶點,妹妹正好領著一眾姑娘散步消食,到我屋裏賞花瓶。”

    柳震露了兩分笑意,“如此甚好,汐姐兒也算蹭了你的光。要知道,榮寶齋裏一對卵白釉的蓋碗就要價八百兩銀子,一上架就被行家買走了。”榮寶齋是京城最大的古董珍寶店,聽說背後的主人是定國公和阮貴妃。

    柳汐原想埋怨鳳娘不大方地將花瓶送到她屋子中,一聽到柳震提及銀子便縮了回去,只嘀咕道;“有堂哥在,我怎好領姊妹們踏入春渚院?”

    柳震神色微微一沉,“汐姐兒要招待別府女眷,叔伯兄弟們豈會留在內院?誰家都沒有這樣的規矩。”

    柳汐忙道:“是妹妹失言。”

    柳三太太心裏罵女兒太笨,眯起眼笑了一聲,“家人就該互相幫襯,難道還怕不小心碰壞了一個花瓶我們賠不起?我說鳳娘啊,那個卵白釉的花瓶就借汐姐兒玩賞兩天,肯定完璧歸趙。若有毀損,三嬸會照價賂償,就這樣說定了啊!

    “汐姐兒頭回主持一個詩會,娘一定給你撐場面,讓你好好露臉。我想想,我怎麼給忘了你大嫂的陪嫁裏有一套琉璃茶盞,拿出來用正合適。”

    柳汐喜出望外,“娘,是真的嗎?大嫂自己都捨不得用,肯借我撐場面?”

    柳三太太一挑眉,“她敢不借?生了一個病殃子就沒再生,我早想給你大哥抬一位良妾進門,她可不要給臉不要臉。”賤妾、通房有賣身契,良妾卻是在衙門有備案文書的,雖然寵不寵愛全看男人,但正妻是不能隨意打殺良妾的。柳三太太的狠辣之處便在此,公開放話,不用半個時辰這話便會傳至柳二奶奶耳裏,

    柳二奶奶哪敢跟婆婆、小姑對著幹?不只一套琉璃茶盞,還要再添些筆墨紙硯才算上道。

    柳震就在面前,她卻對女兒說:“你大哥、你大嫂”如何如何,彷佛庶出長孫不存在似的,但若要與她較真,伯府分家了呀,各房論各房的排序,人家母女說的也沒錯,叫柳震是堂哥,禮貌一點是大堂哥,教人挑不出錯來。

    但柳震與鳳娘就是不爽,柳震是不稀罕當大哥,但三房不稀罕他,處處打壓他,憑啥來占他的便宜?

    鳳娘眉角微挑,“卵白釉花瓶是吧,三嬸都開口了,小輩豈能不給面子。詩會那天,連同三盒點心,算是我這大堂嫂給汐姐兒添喜助興。”把大堂嫂三個字咬得重些,呵呵,我不過是堂嫂,你都生分了,我何須多巴結?

    至於柳汐,她真心不放在眼裏,像柳汐這樣給點顏色就開染房、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子,在高門大戶的後院裏是走不遠的。

    勸柳沒嫁小官小戶之家?算了吧,她何必惹人記恨。

    前世柳汐可是高嫁了,她沒興趣也沒立場多管閒事。

    柳震和鳳娘出了萬春亭,照原路走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橫她一眼,“娘子不需須勉強答應出借古董花瓶,是柳汐太不懂事。”

    鳳娘嫣然一笑,“卵白釉的花瓶一共有三對,拿一個暗刻花紋的去炫耀就夠了,我可沒答應將飛雁銜穗玉壺春瓶送去。”

    柳震笑道:“娘子聰明,反正三嬸也看不出來有哪里不一樣,在她眼裏通體如雞蛋白的花瓶遠遠不如石彩花瓶討人喜歡,所以才特別寶貝西洋貨。”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卵白釉的瓷器色如象牙,若有花紋也多是暗刻花紋,遠遠看去就是一件素白瓷器,拿在手上欣賞才看得出有蓮塘雙鳧紋、魚藻萱草紋等等,文人雅士就愛這份含蓄的美,彰顯自己不尚浮華。

    鳳娘只是覺得用來插花特別好用,什麼顏色的花都適用,便命人拿一個出來插花,

    誰知柳汐眼尖地發視了,眼光還不錯。

    那件玉壺春瓶的價值便在於它瓶身上有浮凸的飛雁銜穗圖紋,十分罕見,鳳娘也只有這一對,還是生母容氏的嫁妝,金永楨心疼妹妹低嫁,值錢的都給她了,她自然不會往外送。

    她看了丈夫一眼,臉上浮現笑容,“若是夫君有需要拿去送靜王或太子,妾身不吝惜這些身外之物。”

    柳震大悅,心暖暖的。雖然他不是貪圖媳婦嫁妝的無用之徒,可夫妻一體,他不想見外了,順口應下,“真有需要,我會開口。”說完又道:“其實靜王愛財,古董、珍寶他不缺,金子或銀票才是最愛的。”

    鳳娘嗤一笑,“所以夫君便投其所好,替靜王打理幾處生意,賓主盡歡。”

    “天生我才必有用,只需找對需要的人。”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柳震從小學的不是風花雪月中看不中用的本事,而是真刀真槍絕對實用的本事。

    忠毅伯年輕時對三個兒子均如此教導,只有柳三爺吃不下苦,覺得做文人輕鬆多了,加上命運對他頗偏愛,兩位兄長死的死、殘的殘,更確信自己有先見之明,理所當然教柳泳、柳況、柳泛也去讀書做文章,連女兒柳汐都成了才女,不可謂不驕傲。

    柳震是第一個出生的孫子,當柳沐誕生時,柳三爺和柳三太太都不想自己的嫡子隨了“震”字的部首,又怕忠毅伯不悅,便巧言震的上頭是雨,雨水滋潤大地好啊,柳沐便從了水字旁,下麵出生的弟弟、妹妹也隨俗。後來柳三爺有了庶女,柳三太太心裏窩火,隨便給了艸字頭的閨名。

    忠毅伯是地道的武夫,其實不在意這些,是柳三爺自己想太多了,反而讓人覺得他小肚雞腸,連二哥的遺腹子都容不下。他不得不偏心柳震,寵著寵著便放不下了,柳震的個性又最合老人家的心意,自然更上心。

    人老了就不想委屈自己,咱就偏心了怎麼樣?

    鳳娘完全沒意見,樂呵呵地被人愛屋及烏,以孝心回報忠毅伯,吃的、用的、穿的都揀好的送往東跨院,連忠毅伯的兩位姨娘均受益匪淺,滿嘴好話。

    到了詩會前一日,鳳娘讓人將卵白釉的花瓶取一對出來,桂嬤嬤提醒她一句,她才想到金梅娘的生辰也在這兩日,便讓桂嬤嬤趕緊送一份禮物去楊府。

    不多時,桂嬤嬤回來向她複命。

    “二姊一切都好嗎?”鳳娘示意她坐。

    “看起來挺好的,二姑奶奶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桂嬤嬤坐在雞翅木繡墩上,端著一盞茶,含蓄地道:“聽說楊老夫人病了,楊夫人服侍榻前,所以……”

    鳳娘立刻懂了,繞了一圈,那兩位懷孕的姨娘還是要金梅娘負責照顧,即使楊老夫人病癒,也不好再勞累老人家。

    “薑是老的辣,二姊還是老實做人吧。”

    桂嬤嬤心裏也這麼想,卻不好明說。

    而在楊家的金梅娘,瞧著剛收到的生辰禮——粉紅碧璽福壽佩,只覺得胸口有一團揮不開的悶氣。

    她不喜歡鳳娘送的禮物?不,她喜歡極了,碧璽不是多貴重的珠寶,但粉紅碧璽太少見了,物以稀為貴,可見妹妹的心裏還是有姊妹情的。

    幸好她不知道鳳娘要人提醒才記得。

    但是人怕比較,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心口悶啊!

    裝著粉紅碧璽福壽佩的小禮盒旁邊是一疊詩稿,算一算約二十來張,有詠梅的、詠荷的、詠菊的,寫得錦繡繁華,借用粉嫩的花骨朵來抒發情懷,紙上仿佛有甜蜜的花香撲面襲來。

    詩是好詩,纏綿動人,這些是楊修年這一年累積下來的佳作,挑揀最得意的也最符合他對愛妻款款深情的二十多首詠花情詩,送給金梅娘作生辰禮。

    他的目光柔和得如潺潺春水,“一般俗物哪配得上吾妻梅娘,這些詩稿才能表達我重逾千金的情意。”

    金梅娘滿臉驚喜地接下,唇角的孤度如一彎新月,忙命人送來一桌酒菜,夫妻兩人甜甜蜜蜜地念著詩稿,把酒談心,談著談著便上床交流,恩愛了一夜。

    她又不傻,那兩個狐媚子有孕不能伺候,其他的只是通房,她當然要把楊修年留在房裏,早點懷上嫡子,立穩腳跟才能收拾那幫賤貨。

    待天明楊修年去了詹事府,金梅娘便對著那疊詩稿苦笑,再對比鳳娘送來的禮物,她多想朝楊修年怒喊她不要詩稿,她情願要一疊銀票!

    就算一張只有十兩銀子也好,他的詩拿出去換銀票給她啊!

    金梅娘差點要捶胸頓足了,幸而還記得維持形象,可往深處想,她欲哭無淚。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七事都變更,柴米油鹽醬醋茶。

    嫁了人,她才明白閨閣女兒之間為何會流傳這首詩,當年只覺庸俗極了,女兒家只應“柳絮才高不道鹽”,才子則應“敢將詩律鬥深嚴”,日子過得如謫仙一般。誰知成親後,生活日復一日,平凡無趣,庸俗無奈。

    新婚時寶貝兮兮的詩稿,如今她只希望能換銀票。

    楊修年用的還是撒金箋,一般的宣紙不屑用,撒金箋多貴啊!撒金箋拿出去能換錢,他的詩能換錢嗎?

    金梅娘十分悲憤,卻說不出是悲憤楊修年不節儉,還是悲憤自己不復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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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賣身姑娘小心思多(1)

    “我們不在府裏不要緊嗎?”

    “娘子會作詩?”

    “不會。”

    “我也不會。娘子想跟一群小姑娘在那裏攀比誰的發簪是新花樣、誰的衣衫料子疑似是去年的舊蜀錦?”

    “不想。”雖然她不過十六歲,但少婦和少女的穿著打扮還是不同的。

    “我也不想。”柳震一攤手,“說穿了,三嬸只要占到便宜,我們在不在家都不重要。”最好永遠消失無蹤,想來三叔夫妻很樂於接收留下來的一切。

    鳳娘心想也是,反正點心和花瓶都送去了,桂嬤嬤會帶人把守好門戶,柳震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誰敢擅闖春渚院?

    說好的賞菊詩會不過是沽名釣譽,哪來這麼多才女?更多的是拿前人的詩詞隱一隱,附庸風雅一下,應景即可。閨閣聚會重在結交一、兩位閨中密友,其他的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姑娘,都只是在嘴上攀比,或在心裏打算盤。

    人生難得知己,更不可能在詩會中尋覓得見,鳳娘從來不參與,以前是怕受人取笑不會作詩,重生後是懶得理會,做女紅孝敬祖母還實在些。

    此時車夫揮著馬鞭,馬車穩穩出了京城,向東而去。

    柳震伸手挑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馬蹄聲靠近,嘴角扯出一彎笑意,“沈寄來了。”

    “相公該去陪朋友。”

    馬車暫停,柳震下車,自有護衛牽了他的馬匹上前。

    沈寄也帶了一群護衛,雙方會合,朝普濟寺而去。

    冬月、巧月在馬車裏服侍鳳娘,後頭還有一輛小些的馬車載著幾位隨行出門的媳婦和備用的物品。

    鳳娘含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好像荷塘裏的蓮花才朵朵綻放,這一夏便過去了,一入秋便想著何時降下初雪。日子是好日子,但也不能含糊地過去,你們貼心伺候我幾年,我不能不為你們的終身打算。”

    “大奶奶!”冷不防聽到這事,兩位丫鬟都害羞了。

    鳳娘無聲無息地笑了,“車裏只有咱們主僕三人,你們只管放心直言,是想放出府去,還是留在府裏配人?”

    能放出府去是做主子給的最大的恩典了,冬月和巧月互望一眼,喜出望外。

    冬月是家生子,當初能被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挑中,和春月、夏月、秋月一樣,父母都是侯府裏有些體面的世僕,日子過得安逸,坦白說,外頭商戶人家的小姐都未必過得比她們富裕舒服。

    若是能出府,那肯定是將冬月送回侯府中她爹娘自行婚配,而民間一向有“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千金貴女身邊的大丫鬟所接受的教育和見識不是普通民女能比的,外頭想求娶的人家很多,不愁嫁。

    冬月沒吃過苦,心思活絡,對於此事是心動的,有機會脫了奴籍,日後有了兒女也不會再是奴才。她知道秋月給了二姑爺作通房,春月、夏月也逃不過這宿命,還沾沾自喜,以為有一天能當上姨娘呢,但姨娘也是奴才,冬月不願意,情願像她爹娘那樣,至少回自己的家有個人知冷知熱,而不是鬥雞似的去爭寵受。

    出嫁前,鳳娘便跟桂嬤嬤坦言不要陪嫁丫頭作通房,有那小心思的全留下。心腹丫鬟作通房,再忠心的婢子也會生出二心,桂嬤嬤自然十分謹慎地挑選人,再報給大長公主定奪。鳳娘待人寬和,但願意將大丫鬟放出去,是萬分難得的恩遇。

    巧月沒有那麼天真,她小時候家裏貧寒,她娘還連生了五個女兒,祖母和爹都想要兒子,前面三個女兒都賣了,她是第四個,眼睜睜看著她娘懷第六胎還要下地種田、拾柴喂雞、洗衣做飯……活生生累暈倒在田裏,流產大出血,一屍兩命,一張草席裹了,埋在荒山裏,祖母和爹轉身就把她跟妹妹賣了,得了三兩銀子再娶一個女人來生兒子。

    巧月不曉得她的姊妹們被賣到哪里去,但她知道自己能進武信侯府做奴婢是老天開眼,能服侍大奶奶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她不天真,沒有父母家族護著,沒有一門手藝,男兒要混口飯吃都不容易,何況是女兒家?獲得自由又如何?饑寒交迫時照樣被賣掉。

    巧月一下子便想清楚了,回答道:“求大奶奶恩典,奴婢想一輩子伺候您。”由主人婚配,嫁人後可以慢慢熬成像桂嬤嬤一樣有小臉面的管事。

    鳳娘點了點頭,目光移向冬月。

    冬月微微低首道:“奴婢的爹娘把奴婢的姊姊嫁到鄰縣舅姥姥家,奴婢跟隨大奶奶陪嫁過來,自然由大奶奶作主。”

    鳳娘也不失望,唇角化出幾分薄薄的笑意,“你爹娘是侯府的老人了,門路廣,在外頭尋門好親事不難,翻過年你也十八了,就回去嫁人吧。”

    “大奶奶……”

    “沒事,桂嬤嬤會替你們備好嫁妝,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她不缺服侍的人,雖然用冬月用得很順手,但也不是非她不可。

    冬月沒有糾結太久,恭敬地應下。

    巧月暗暗高興,冬月嫁出去了,就表示留下來的人有機會成為大奶奶的心腹。

    前世冬月也是選擇離去,由她爹娘作主嫁給一家頗大的藥鋪東家的二兒子,日子過得和順,鳳娘便由她去了,直到七、八年後才輾轉聽到丈夫跟著公公去收藥,遇到劫匪,父子倆均命喪刀下,藥鋪也因為損失了一大筆錢,新東家又木訥,最後還是將店鋪盤了出去,就再也沒消息。

    那時候的鳳娘自顧不暇,加上冬月的爹娘尚在,她歎息一聲便放下此事了,今日卻不得不提醒兩句,“挑人別挑茶商或藥商,每年揣著大筆銀票去外地收貨,易遭賊眼,不保險。”

    冬月笑笑應了,心裏有點奇怪,不過也松了一口氣,大奶奶沒生她的氣。

    武信侯府與忠毅伯府能在京城立穩腳跟,經歷過幾代風風雨雨,至今名聲不墜,不是已沒落的三流公侯之家能比,打死冬月也不敢惹金鳳娘不快,那後裏不是她一家老小承受得起。

    鳳娘慵懶地靠著背後的軟墊閉目養神,心思已飄遠,想著此番去普濟寺,除了上香,還要見一位寄居于附近白雲庵的姑娘。

    林秋容,那個賣身葬父差點被地痞無賴拖回家欺負、被路見不平的柳震英雄救美的姑娘,父喪都過百日了,還留在這裏不回原籍,想必是鐵了心要在京城落腳。

    這輩子,她絕不能讓這女人妨礙哥哥的前程。

    普濟寺的素齋還是一樣地美味。

    “脆皮豆腐和一品豆腐卷每回來都這麼好吃,林姑娘若喜歡便多嘗嘗。”

    男女有別,上香後,鳳娘和林秋容在廂房用飯,柳震和沈寄在另一處吃。

    林秋容和奶娘在白雲庵住了五個多月,為亡父抄經祈福,白雲庵住的均是清修的女尼和一些孤老無依的寡婦,又不如普濟寺出名,香油錢自然不多。

    普濟寺每年光是信徒點長明燈所捐的香油錢就讓寺裏富得流油,還能琢磨出京城貴人也稱讚的素齋。而白雲庵真的是粗食淡飯,少見油腥,哪能浪費油去炸豆腐卷?

    林秋容以前家裏雖清貧,卻有幾畝薄田,一個月至少能吃兩、三次葷腥,如今在白雲庵都吃得面有菜色了。

    等了又等,她終於等到柳震派人傳遞消息,說找到她的親人了,她這才趕緊換上一套最好的細棉布衣裙,戴一根銀簪,將自己妝扮得清淡水靈,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憐惜。

    林秋容一向知道自己好看,林父明明得了病,為何還要帶著女兒趕來京城?而且還是賣了田產和一個丫頭,拿著全部家產一百二十兩進京呢。就是看女兒太美了,想回京城嫡支的祖宅托孤,就算給主家聯姻也好,至少女兒不用嫁給種田的或打獵的。

    誰知道他們太打眼了,住客棧時被人偷了銀兩不說,林父又驚又怒,吐血而亡,這才有了林秋容賣身葬父一事。

    她帶著奶娘立在普濟寺山門前等待柳震,心裏不無幾分旖旎心思,戲曲、話本裏面不都是英雄救美,美人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嗎?

    貴公子身邊侍衛僕從簇擁,鄉下來的美人如何不心醉神迷?即使她手抄經書,也不時走神,懷想他家裏是怎樣的富貴窩。

    奶娘說的對,賣身葬父也要找對買主,酒樓、商鋪要買她回去當丫鬟,她當然不願意。地痞惡霸要搶她回去當小妾,奶娘撒潑打滾撲到路過的幾位錦衣公子腳前,果然被貴公子救了,不但葬了老父,還安排她在白雲庵棲身。

    是不是過了重孝,貴公子便要帶她回家?

    林秋容滿懷小心思地來了,結果現實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柳震不是單獨帶僕從前來,一同過來的還有另一位也是救美英雄的沈公子,接著,從豪華的馬車上下來了兩位穿綾羅衫裙的少女,林秋容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誰知居然只是丫鬟,是柳震髮妻的陪嫁丫鬟。

    城裏的丫鬟都打扮得比她美,竟穿綾羅、戴金釵?

    柳震伸手扶鳳娘下車,林秋容和奶娘均看呆了,這世上竟有這麼美的女子!

    自詡貌美如花的林秋容感到自慚形穢,卑微地被比入了塵埃。

    原來這才是話本中所描繪的絕豔佳人,

    衣香鬢影,春雪玉顏,姿韻穠豔卻又有清雅之美,一顰一笑均撩人心弦。

    見了鳳娘,她這才知什麼叫眉目如畫,什麼叫豔若桃李,絕代風華。

    林秋容火熱的心一下子熄了,這時的她,還沒見富貴眼開,生出作妾也好的念頭。可以作正妻,誰肯自甘下踐作妾?除去被父母坑了一輩子的,大多是眼紅人家吃好穿好,金錢玉環不離身,偏偏怎麼拼搏也嫁不進富貴人家作正妻,於是作妾也好,勝過天天起早貪黑勞累得像條狗。

    林秋容隨著鳳娘上香,知客僧客氣地引導,親手點了香奉給鳳娘身邊的丫鬟,丫鬟再奉給主子。

    柳震和沈寄離得不遠,護衛在殿外把守。

    林秋容生母早逝,林父買了奶娘和丫頭照顧她,親自為她啟蒙識字,但也僅此而已,如何見識過這陣仗?

    午膳時,滿桌佳餚,素齋竟然做得比葷食美味,林秋容不信一般香客也吃這麼好,心中揣測著這一桌得捐出多少銀子?

    她這幾個月來嘴巴淡得不行,好不容易有一餐好的,忍不住吃得滿嘴油,順口問了出來。

    “不曉得。”鳳娘不在意地一笑,“要不,冬月去問一問。”

    冬月福身應諾,出了廂房很快又回來,“稟大奶奶,大爺捐了二百兩銀子,沈大爺也捐了二百兩。”

    林秋容倒吸一口冷氣,身後的奶娘連咽口水。

    什麼樣的人家不把錢當錢,吃一頓素齋就捐了二百兩,莫非京城遍地是黃金?

    他們被盜去一百二十兩就活不下去,全家走投無路,富貴人家卻對寺廟這麼大方。不對,她和奶娘寄住白雲庵,只有一位嬤嬤每個月送十兩銀子和一袋小麥給庵裏,她都感動得以為英雄偷偷愛慕她才這樣捨得,如今才明白自己想多了,幸好尚在孝期,沒有小做出一些出軌的言行。

    不過來京城果然是對的,處處繁華,有錢的貴公子數不勝數。

    用膳後,喝茶清口,林秋容知道要進入正題了。

    鳳娘看她的衣著和言行舉止,便曉得此女的家境在平頭百姓中算好的,算是小鄉村中的富戶,到了京城卻成了貧戶,商鋪裏的管事都比她家強。

    但人心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貌美的女子,一旦起了虛榮心,沒啥事做不出來。

    “林姑娘的父親張安平張老爺是林家的贅婿吧?因為不明白內情,所以要查出林姑娘的本家是哪一戶費了不少工夫,累得林姑娘在白雲庵多住些日子,剛好為令尊抄經書,過了熱孝期。”鳳娘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的呢喃。

    林秋容眼眶含淚,“嗯,我抄了許多《往生咒》和《功德經》燒給我爹。”

    “林姑娘是純孝之人。”鳳娘溫言軟語道:“令尊生前想必十分憐愛姑娘,很少提及張家之事,京城裏姓張的官員可不少,姑娘所知的又不多,實在難查,所幸有沈大公子幫忙,才得到確實的訊息。”

    林秋容不安地道:“父親的家人不在京中?還是不願接納我?”她再無知也曉得官員外調是常事,而父親既然是入贅了林家,那就表示與張家再無關係,不同於分家出去的旁支,而是從祖譜上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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