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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都督大人的女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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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6:4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在床上躺了不過兩日,朱妍玉的病便好了七、八分,原本想著儘快回到工作崗位,傅雲生卻派人來傳話,說是怕她的病氣過給了流星,讓她這陣子就好生在屋內休養,待身子確實痊癒了再上工也不遲。話說得冷淡,一副深怕她拖累自己愛駒的口吻,朱妍玉卻從傳話人的口裡聽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善意。

    他其實是為她好吧,不欲她強撐著身子做活,造成病情反覆。

    她明白他的好意,卻不想讓其他下人覺得自己嬌氣,雖不去馬廄工作,但也不時幫忙小翠灑掃庭除,忙裡忙外。

    又過了幾日,她覺得自己的病好透了,立刻換上一身厚棉祆來到馬廄。流星正無聊地隔著柵欄和吹雪相互嘶鳴,似是交談些什麼,見她來了,兩匹馬兒都是眼眸一亮,急著蹭過來對她撒嬌。

    朱妍玉帶了兩塊糖,分別哄了兩匹馬,為它們洗刷身體、梳理馬毛,親親熱熱地陪它們玩了一個多時辰,才依依不捨地道別。

    “我先走了啊!這回我生病,你們都督大人又送毛毯又送鬥蓬,連我弟弟都連帶照顧上了,我得好好謝謝他。”

    說是要道謝,可她身無長物,也沒什麼值錢的玩意能夠相送,倒是她這身體的原主有一手好女工,繡個荷包什麼的不成問題,只是她覺得他身邊不缺丫鬟,鞋襪衣裳和荷包手套肯定都有人替他做,無須她獻這種殷勤。

    想想,不如親自下廚做頓飯給他吃吧!比起他平常吃的那些重油重鹹的粗菜,她有信心自己起碼能讓他吃到比較精緻可口的膳食。

    這幾日她藉由小翠的穿針引線,跟廚房大娘也混熟了,大娘知道她想親手做吃食孝敬都督大人,笑吟吟地闔不攏嘴。

    “丫頭,你要是這灶上的手藝還行,不妨就來幫幫大娘吧!說實在的,這兩年我待在這廚房也覺得心虛,我們都督大人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哪樣山珍海味吃不得?偏是我們鄉下人見識不多,做來做去也就那幾道家常菜,也虧得大人做什麼就吃什麼,從來不嫌棄。”

    廚房大娘原來是軍眷,丈夫和兒子都戰死了,她一個人孤苦無依,便來到這馬場做活。

    不只是她,這馬場以及都督府裡其他的下人也多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兵丁或其家眷,不是老殘就是孤寡,在外頭營生艱難,幸而有都督大人收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聽著廚房大娘叨叨絮絮地說話,朱妍玉不禁有些恍惚出神。她想起初次見那男人時,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斬殺一位擁有皇家血緣的貴公子,宛如地獄死神般冷酷無情。

    但在大娘的嘴裡,他彷佛變了一個人,對下屬溫和體貼,明知大娘灶上的手藝粗糙,依然容得她打理廚房,寧可自己吃得隨便些。

    令敵人聞風喪膽,卻令自己人如沐春風,對於在戰火中流離的平民百姓而言,能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鐵血軍神護著,其實會更安心吧!

    一念及此,朱妍玉心房頓時軟了下來,做菜時手上更加細緻了,誠心誠意。

    傅雲生一直和幾名幕僚在議事,直到日落時分才散了,他原打算直接在書房內邊看公文邊用膳,小廝卻前來稟告。

    “顧姑娘說她親自備了晚膳,還請大人賞臉。”

    他很意外。

    穿過院落,來到暖閣,一個機靈的小丫鬟為他打簾,迎面一陣飯菜香撲鼻而來。

    他定定神,映入眼裡的正是朱妍玉清麗素雅的容顏,雙眸靈動如點漆,菱唇輕吐清脆的嗓音。

    “大人回來了!”她朝他福了福,笑容盈盈。

    他微微一愣。

    是他的錯覺嗎?幾日不見,她似乎變得更美了,如水中初綻的新荷,嬌柔欲滴,清新可人。

    瞧她氣色紅潤的模樣,病果然大好了……只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是了,她的臉。那青色的淡斑幾乎完全褪去,襯得她臉蛋的肌膚更加欺霜賽雪般的光潔白嫩。

    這就是她本來的面貌嗎?

    傅雲生有些出神。

    朱妍玉未察覺,只是笑著說道“承蒙大人照料,民女的病才能夠好得這麼快,也沒有什麼能夠表達對大人的謝意,就想著親手做一頓飯,大人若是覺得味道還能入口,等會兒可要多吃點……”

    傅雲生調轉視線,望向桌上的菜色。

    香辣酸菜粉絲、蘇泥白肉、紅燒豆瓣魚、土豆燉雞肉、開陽白菜,一碟醋拌銀芽和辣蘿蔔,一大碗熱騰騰的玉米排骨湯。

    都是些尋常的菜色,可不知怎地,或許是屋內的燈光太蒙朧,或許是她的笑容太明媚,他竟感覺到胸臆湧起一股懷念的情緒。

    他想起小時候,姊姊的繡品偶然賣得了好價錢,也會像這樣做上一頓飯,有菜有肉,還有一碗熱湯,笑著勸他多吃點,吃得飽飽的,好暫時忘了饑貧困苦的滋味。

    傅雲生剛坐下,朱妍玉便般勤地替他添飯挾菜,他嘗了幾口,味道不錯,尤其那道土豆燉雞肉,土豆鹹香,雞肉軟嫩,竟和他記憶中姊姊的手藝有幾分相似。

    他忍不住又挾了一塊雞肉吃。

    見他一口接一口,胃口極好的樣子,朱妍玉抿在唇畔的笑意更甜了。不是她自滿,前世她常邀請朋友到家裡吃飯,朋友們對她的廚藝都讚不絕口,應付這些家常料理綽綽有餘。

    “好吃嗎?”她笑咪咪地問。他舉筷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還行。”

    只是還行?

    朱妍玉眛了眛眼,有些不爽了,至少比起廚房大娘煮的東西,她做的這些菜應該好吃多了吧,怎麼他連稱讚一聲都這麼小氣?還是這男人天生味蕾有問題,吃不出好壞。

    想著,朱妍玉忽然有種對牛彈琴的挫折感。這男人吃軍中的口糧都吃習慣了,說不定真的覺得能吃飽就好,管他味道如何。

    唉。

    她輕輕地歎氣。

    他聽見了,鋒利的劍眉一挑。“怎麼了?”

    “沒什麼。”她悶悶地替自己盛了碗湯,低聲咕噥。“牛嚼牡丹,煮鶺焚琴。”

    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耳尖的他卻聽得清清楚楚,眉峰挑得更高了,“你說我。”

    “啊?”她一愣,明眸揚起。

    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那銳利的眸子似乎比平常更明亮了些許,烔炯有神。

    槽糕!她怎麼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眼前這男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軍神啊!

    朱妍玉暗暗悔惱,耳根赧然發熱,頰畔渲染霞暈。

    “都督大人,您嘗嘗這道開陽白菜,雖說大冬天的沒什麼青菜可吃,不是白菜就是蘿蔔,但不同的做法也能吃出不同的滋味……您說是吧?”

    她的笑容夠諂媚了,不停為他挾菜的舉動也很狗腿,分明顯出討好的意味,像只可愛的小狗圍著他腳邊蹭,歡快地揺著尾巴。

    傅雲生不明白這丫頭怎麼會讓自己聯想起小狗,只是覺得今日的她有些不一樣。

    好似……不那麼怕他了。

    之前她若是說錯了話,肯定會低眉斂眸,規規矩矩地扮出一副謙卑的姿態來,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現在卻敢對他逢迎諂媚了,還笑得那麼燦爛。

    放肆!

    可這樣的放肆他並不排斥,倒反而有些暗自欣喜似的。

    他是怎麼了?

    傅雲生皺眉。一面對桌上的菜色風捲殘雲,一面腦海思緒翻騰。

    約是這丫頭做菜的手藝和姊姊有些相似吧,所以他才能異乎平常地容忍她,嗯,一定是這樣的。

    不到一刻鐘,他已嗑光了那道土豆燉雞肉,其他的菜也掃得七七八八。

    朱妍玉瞪大了眸。

    她半碗飯都還沒吃完呢!

    傅雲生也注意到了,尷尬地清清喉嚨,從里間的匣子裡找出一個繡工細緻的荷包,看似隨意地丟到她面前。

    她愣愣地接過。“這是?”

    “給你的。”

    給她?

    朱妍玉打開荷包,裡頭是幾顆金豆豆,每顆都有芸豆大小。

    她拿起一顆觀看,璀燦的金光閃得她目光迷離,一時恍神,傻傻地就想張開嘴咬看看。

    “你幹麼?”他低斥。

    她一凜,這才驚覺自己的宭狀。“我就想試試是不是真的金子……”

    她一臉彆扭。

    他瞪她。“當然是真金!難道我還會給你假貨嗎?”

    “呵呵,自然不會。”

    開玩笑,人家可是軍神呢!從戰場上搜刮來的戰利品肯定堆積成山,哪會拿假的金子哄她?

    朱妍玉開心了,做頓飯就得了好幾顆金豆豆,比講馬經划算啊,呵呵呵!不過話說回來……

    她驀地回神,將手上的金芸豆塞回荷包裡,雙手恭恭敬敬地還給傅雲生。

    “大人所賜,民女原不該辭,只是這頓飯本就是小的做來表達對大人的謝意,若是又拿了賞賜,未免……”

    請人吃飯還要拿人家的賞金,這筆帳怎麼算都不對啊,她可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小人。

    傅雲生眛了眛眸。“你真不要?”

    “真不要。”她很有骨氣地揺頭。

    “好,那我收回了。”他毫不猶豫地將荷包拽回去。

    朱妍玉一陣心痛,嘴角若有似無地抽了抽。

    傅雲生看得暗暗好笑。明明就想要嘛,裝什麼正義凜然?但他怎麼覺得她這樣裝很可愛呢?

    “吹雪的情況如何了?”他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

    提起那匹漂亮的阿拉伯馬,朱妍玉頹然的心情瞬間振作起來,神釆飛揚地應道“它的腿已經全好了,如今站立、行走都不成問題,明日我想帶它去湖畔那邊跑上幾圈。”

    傅雲生頷首,表示滿意。“既然如此,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吧!”

    “啊?”朱妍玉愕然。

    他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去跑馬?

    這算是約會嗎?

    當然不算!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這是考察,是老闆大人準備驗收成果,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治好了吹雪的腿,當初老闆大人花來買馬的銀子劃不划算?嗯,肯定要讓老闆覺得物超所值,這才是一個好屬下應盡的本分。

    於是隔天一大早,朱妍玉便滾下床,天才濛濛亮,她已將流星和吹雪兩匹馬刷得乾乾淨淨,上了馬鞍,一個英挺,一個秀麗,看著都是神釆飛揚。

    接著她又趕到廚房,親手做了幾樣點心,裝在食盒裡帶上,再回自己屋裡梳洗一番,將柔亮的墨發編成兩條長辮,俏麗地垂在胸際晃蕩。

    臨出發時,傅雲生來到馬廄,看到的是打扮得清爽率性的女子,俐落的穿著流露出一股男孩似的英氣,披了那件他送的兔毛斗篷,軟白蓬鬆的兔毛圍著她纖細的頸脖處,又顯出幾分少女的秀氣。

    “都督大人!”

    一看見他,她就笑著打招呼,眉目彎彎,可比天邊清新的月牙兒,又像夏日湖畔小荷初露尖尖角。

    他心弦一緊,眸光陡然深亮,卻是直盯著她,久久不發一語。

    她被他幽深莫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忐忑地揚嗓。“大人,您怎麼了?”

    他一凜,眼睫微斂,掩去眸中精光,一個俐落地躍起,直挺挺地穩坐在馬背上。

    “走吧!”

    朱妍玉愣了愣,回過神時,他已策馬賓士,疾如星矢。

    “還真的是流星耶!”她懊惱地跺跺顧不得理怨,連忙也翻身上馬,輕輕拍了拍吹雪。“乖乖我的小美人兒,輸人不輸陣,讓那個可惡的傢伙看看你可以跑得多快吧!加油!”

    無須多加催促,吹雪已領會了她話中涵義,撒嬌般地蹭了蹭她掌心後猛地昂首一聲撕鳴,接著撒蹄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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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6:57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冬日的天空晴朗,一片蔚籃無垠,偶爾曳過幾絲雪白的流雲,更添明媚。

    朱妍玉已經很久不曾這般快意地馳騁了,自從她在那次比賽摔斷了腿,從此退出職業競技場,失去了身為騎師的榮耀……已經好久好久了,遙遠得彷佛上輩子的記憶。

    的確是上輩子沒錯啊!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頂替了這具軀殼的身分,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就當是重新投胎轉世了一回,從此以後,就是全新的自己了。

    無論前世今生,時空輪回,只要還有一口氣,她就該好好地活著,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爸爸,再見了,願你在另一個時空平平安安。

    她在心裡向父親告別,那個因為她再也不能賽馬、極度失望而醉生夢死的男人,曾經那樣重重傷了她的心,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現在她不會了,她有了另一個身分,有另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況且她又能騎馬了,有一雙健康的腿,可以走、可以跑、可以蹦蹦跳跳,她又可以享受這種人馬合一、快意舒暢的滋味了。

    她好開心!

    一串銀鈴般的笑音隨風灑落,傅雲生有些愕然,稍稍緩下馬轡,這才發現身後那匹白馬競已逼臨自己如此之近。

    是馬好,還是她的騎術好?

    很少有人可以跟他並肩疾馳,雖然他尚未使出全力,但她不過一介女流……

    傅雲生存了考校的心思,忽快忽慢地試探著,朱妍玉總能維持在只落後他半個馬身的距離,很明顯,沒有足夠的控馬技術是辦不到的。

    本事不錯嘛。

    傅雲生不著痕跡地勾勾唇,還想再試,他的愛狗流星卻有些耐不住,鼻間頻頻噴出粗重的氣息,示意他這個主人自己想痛快地跑一跑。

    “怎麼,你不服氣?”他俯下身在馬兒的耳畔低語。“覺得自己不該輸給一個女的?”

    流軍哼哼兩聲。

    本來就是,如果他發勁跑起來,那匹母馬哪能一直那樣囂張地緊追在他半個馬身之後?

    主人,你認真一點好嗎?

    傅雲生彷佛聽見愛駒不爽的咕噥。

    他無聲地笑了笑,忽然轉頭對那個正笑得燦爛的女人喊道“昨天那個荷包,你還想要嗎?”

    朱妍玉沒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喊話,先是一愣,接著才恍然。老闆是指昨天那包她沒領收的金豆豆?

    “我們來比一場吧!”傅雲生雙手一勒馬韁,讓流星停下來等待吹雪反超過數個馬身才又跑起來。

    老闆這是認真的,他是要和自己賽馬,如果嬴了,她就能得到那一荷包的金豆豆。

    比還是不比?

    腦海意念未決,身下的馬兒已然卯足了勁,感覺到吹雪的歡快異常,朱妍玉倏地也鬥志昂揚起來。

    吹雪和她一樣,都是好不容易才又得回了一雙健康硬朗的腿,她又怎麼忍心阻止它,要它故意輸給總是在它面前耍威風的流星?

    “好吧,就比吧!”她喃喃低語。“殺殺他們兩個大男人的銳氣也好。”

    一念及此,朱妍玉索性豁出去了,不再保留實力,盡情地飆馬。

    冷冽的寒風在頰畔掠過,刮得她小臉泛紅,耳朵發麻,但她只覺得痛快!

    不過就算痛也是一種甜,因為她已經太久太久不曾這樣放縱自己了……

    傅雲生看著那道飛揚的身影,腦海思緒如波濤起伏。

    他想起昨日深夜,親衛玄武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帶回來一個令他驚訝的消息。

    “你說,她很可能是四品京官朱長青的女兒?”

    “是,屬下查到前陣子有一批犯官的家眷被流放到邊關,其中有一對姓朱的姊弟在途中出逃,負責押送的軍官擔心受責罰,瞞下消息,只說他們姊弟倆不堪流放之苦,路上就病死了……屬下還查到那個姊姊臉上有一塊很明顯的青斑……”

    原來她竟是罪臣之女,淪落為奴。

    若不是中途出逃,此刻她怕已是被送進鐵甲營裡的紅帳蓬成了軍妓,過那送往迎來的生活……

    但,若她真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又怎可能擁有這麼一手瀟灑的馬術?

    傅雲生漫然尋思,流星彷佛察覺到主人的心思,不滿地哼兩聲,他這才回神,加緊了速度。

    一刻鐘後,兩人的比試有了結果。

    自然是他贏了。

    流星得意洋洋地在吹雪身旁繞圈圈,下巴抬得高高的,用一種睥睨的眼神打量吹雪。

    吹雪懊惱地別過頭去。

    朱妍玉能感覺到吹雪的失落,伸手愛憐地撫摸它的鬃毛,揑了捏它俊俏的耳朵。

    “別難過,我們只是一時還不熟悉而已,等多練習一陣子,我們就能配合得更好,到時候誰也追不上我們。”

    她對自己的馬術有自信,也對這匹來自阿拉伯的駿馬有信心。

    她嘀嘀咕咕地跟吹雪說了一長串話,流星在一旁看她們一人一馬耍親密,似乎很不爽,焦躁地踢了踢蹄子。

    朱妍玉笑了,見傅雲生拿著水囊在喝水,趁他不注意,也過來揉了揉流星的耳朵。

    流星傲嬌地噴了口氣。

    “好了,你別吃醋了,我也愛你啊!你和吹雪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悄聲笑道,額頭貼著流星的馬墾子,與它親熱。

    傅雲生看著這幅畫面,眼眸幽深。

    她還真敢,當著他的面就和他的愛馬黏黏呼呼,也不怕他這個都督大人看了心生不悅?

    不過說也奇怪,除了他,流星不讓任何人碰的,偏偏對她就能放下心防,容許她的接近……

    “大人,我們來野餐吧! ”朱妍玉像是根本沒察覺他複雜的心情,轉頭對他輕快地提議。

    “野餐?”

    “今天天氣這麼好,雖然冷了一點,卻是陽光燦爛,映得這片湖光山色特別美麗,您不覺得嗎?”

    不覺得。

    他只覺得她整個小臉蛋凍得發紅還能這般興致勃勃,也挺佩服她的自得其樂的。

    “我做了幾樣好吃的點心喔!呐,您過來瞧。”

    她解開隨身背著的包袱,在臨湖一棵松樹下鋪開一方薄毛毯,捧出一個八寶攢食盒,盒裡幾個格子裡放著不同的點心,因為包得緊密,方才的激烈碰撞也沒讓點心散了形,一個個依然小巧玲戲,看來甚是美味可口。

    水晶糕、碗豆黃、玫瑰醉,還有油紙袋裡包的幾個香噴噴熱騰騰的肉包子。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野餐。

    其實,他沒想到只是約她出來跑個馬,她會將點心和包子都帶上,一副出門踏青的興奮樣。

    “快來吃吧!激烈的運動過後,您一定餓了吧?我瞧您早膳應該也沒吃什麼好東西,八成又是那些味道令人難以下嚥的清粥小菜……”

    她驀地頓住,彷佛這才警醒自己說了什麼,緊抿著唇,恨不得咬掉自己多話的舌頭似的。

    他不禁莞爾。“原來你一直在心裡暗暗嫌棄本都督的吃食。”

    朱妍玉眨眨眼,本以為這男人會因為自己肆無忌憚的言語而憤怒,沒想到他口氣還挺溫和的,嘴角半勾,墨眸微微閃著光,似乎是調侃?

    跺跺腳便能震動整個北方邊境的軍神,居然也懂得幽默?

    雖然這句淡淡的揶揄也稱不上太好笑就是,但已足以令她順著竿子往上爬。“大人知道就好,以您如今的權勢地位,只要一聲令下,哪個名廚不能網羅過來為您上灶?偏您卻是……”

    她不說了,再說就是批評廚房大娘了,大娘對她那般熱情和善,她不該說大娘的壞話。

    俥雲生卻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嘲諷他不懂得享受吧?

    他若有似無地揚唇。“我說過了,比起行軍打仗吃的口糧,平常這樣的吃食已經是好的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

    他不用名廚來掌灶,不是因為故作清廉或品味低俗,只是想給跟隨自己的人一條生路。

    能夠照顧自己下屬及其家眷的,不會是壞人。

    她靜靜地凝睇男人,眼神浮漾著一抹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暖。

    她第一次這樣看他,專注認真,不躲不閃,似是入了神……

    傅雲生心韻頓時亂了一拍,掩飾地咳了咳。“怎麼了?”

    朱妍玉瞬間一遭,慌慌地回了神,連忙將油紙袋裡的肉包子塞給他。“大人請吃。”

    塞給他一個後,她自己也抓起一個,急急地咬了一大口,猛然燙到,哀叫一聲,先是狼狽地勉強將那口吞下,接著忙不迭地伸出舌頭來透風。

    他看著她慌亂地拿小手往自己燙到的舌頭搧風,彷佛一隻貪嘴的小貓,那樣可憐又可愛的姿態,忍不住笑了。

    一陣如大提琴般低沉醇厚的笑音拂過朱妍玉耳畔。

    她驀地愣住,呆呆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是他在笑嗎?

    他居然也會這樣笑?

    他笑起來……還滿好聽的,讓她想起在遙遠的另一個時空,她曾經附庸風雅聽到的古典樂曲。

    即便周遭有蕭瑟的風聲、有馬兒的嘶鳴聲、有針葉沙沙的聲音,他的笑聲仍猶如在樂團裡那把沉澱著舊時光的大提琴,縱是低調也能清清楚楚地撩人心弦。

    “你看什麼?”他注意到她的異樣,沉聲問道。

    她一愣,驚覺自己的失神,慌張地又咬了口包子,哪知又被燙到,懊惱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跳起來喵喵叫。

    他笑得更暢快了。

    而她更羞俏了,恨恨地橫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抬腿就想踢人,剛一踢就赫然醒神,硬是在空中拐了個不自然的角度,不料一時重心不穩,往下撲跌。

    傅雲生見狀,猿臂一展,試圖攔住她的跌勢,結果卻是他整個人被她壓倒在地,軟玉溫香雪時抱滿懷。

    她愣住了。

    他也愣住。

    兩人四目交接,時間彷佛在這一刻凍結,天地無聲,他墨深的眼潭幽幽地倒映出她清麗如雪的容顏。

    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心韻立時狂亂起來,臉頰羞紅,不知所措地呢喃起來。“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姑娘挺沉的。”

    “啊,啊!”她更窘了,急著從他懷裡掙扎爬起。“壓到你了是嗎?我馬上起來……”

    是太急切了嗎?她竟忘了對他用敬稱,你呀我的不成禮數。

    可他竟不介意她這般的沒規矩,見她白皙的臉蛋整個渲染紅霞,宛如一朵獨自在清晨悄悄綻開的芙蓉花。

    她手忙腳亂地起身,才剛剛撐起半個身子,他忽地大手一攬,又將她壓回自己懷裡。

    他緊緊地、不容抗拒地抱著她,讓她心口咚咚咚咚地一陣疾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妍玉心亂如麻,就連傅雲生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忽然捨不得這暖玉般的身子離開自己,捨不得那股繚繞在鼻間的清幽女孩香。

    他的心韻同樣亂不成調,俊頰發熱,耳根亦隱隱泛紅。

    生平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又香又軟的女體,原來是如此教人迷亂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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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噠噠噠噠!

    由遠至近的馬蹄聲打斷了這曖昧的一刻。

    朱妍玉心神一凜,重新掙扎起來,這次傅雲生放了手,任由她柔細的髮絲擦過自己耳畔,留下若有似無的香氣。

    他跟著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玄色鬥蓬,隨手將一個荷包掏出來丟給她。

    朱妍玉接過,愕然。

    是昨日他原本要賞賜給她的金豆豆?可她明明賽馬輸給他了啊!

    傅雲生彷佛看出她的思緒,臉色一沉。“給你就給你,好好收著。”

    他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她卻聽出隱藏在話裡的一絲赧然。

    是她聽錯了吧?

    他可是威風凜凜的軍神呢!怎麼可能會有類似害羞或困窘的情緒?

    朱妍玉握著荷包,感覺裡頭鼓得滿滿的,想著那一顆顆金光燦亮的芸豆,心下不禁欣喜。

    她記得昨日這包金豆並非從他懷裡掏出來的,今天卻隨身攜帶,莫非他早就決定了賞給她?

    難道是看出了她昨日錯失一筆橫財的依依不捨嗎?

    無論如何,這都表示了他對自己的一番心意。

    “我知道了,大人賞我是因為我帶來的點心和肉包子吧?”說著,她調皮地眨眨眼,笑顏如花。“謝謝大人賞賜,民女必將珍藏。”

    看她將荷包仔細地揣入懷裡,一副喜孜孜的模樣,他不覺也輕輕勾了勾唇,只是一見她眸光瞥過來,立即警醒地收斂。

    待來人停下馬時,他已恢復一臉淡漠。

    朱妍玉悄悄打量他冷凝如刀削的側面,不知怎地,好想伸手抹去他臉上那酷酷的表情,覺得手好癢,蠢蠢欲動……

    “都督大人!”

    來人是傅雲生的親衛玄武,身材精壯,臉龐黝黑,五官生得有棱有角,也算端正,他俐落地翻身下馬,視線飛快地掃過識相地遠遠躲到一旁的朱妍玉後,恭敬地躬下身子,低聲報告。

    “剛剛弟兄們收到消息,京裡派人來了!”

    傅雲生眉眼不動。

    “是新上任的巡察禦史?”

    身為北境權傾一方的鎮守大將軍,雖無藩王的名分,卻比一般藩王更具有影響力,軍民歸心,萬眾仰慕,北方蠻人聞風喪膽,也難怪遠在京城的皇帝總覺得龍椅發燙,坐得極不安穩,每年都要找盡各種藉口打發人來盯著他。

    “這回除了禦史,還有皇上最信重的大太監柳信。”玄武撇撇嘴,眼中閃過不屑。

    以太監監軍,向來是本朝的傳統,只是以前從沒有一個太監能在傅雲生身邊待得住,這回皇上是下了血本,連御前的第一把手都捨得派過來陪他玩。

    “既然人來了,好好招待就是了。”傅雲生語氣淡然。“安排他督府住下,我這就回去。”

    “是。”玄武領命,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再度往朱妍玉的方向掃了一眼,只見她正陪著系在樹下的兩匹駿馬說話,一下摸摸吹雪的頭,一下拉拉流星的髻毛,笑顏逐開。

    傅雲生察覺到屬下的視線,不覺微微皺眉,“還有事?”

    玄武一凜,連忙收回目光。“是,屬下聽說這次前來巡察的禦史是內閣大學士宋祈的嫡孫,天佑十六年的探花郎宋殊華,也是大齊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前三甲,少年英才,人稱宋七公子。”

    那又如何?傅雲生劍眉一挑。

    他當然知道宋祈,有傳言說他學識淵博,甚得帝心,極有可能是下一位內閣首輔的人選,而宋家一門書香清貴,子孫多有成器。

    “宋殊華和朱長青的嫡長女訂過親。”玄武快速低語。

    傅雲生一凜,這意思是……

    “因朱家犯下謀逆大罪,宋家堅持退親,兩家婚事作罷,但宋朱兩家是遠房表親,素有往來,據說宋殊華本人對這個遠房表妹仍是念念不忘……”

    原來如此。

    傅雲生望向遠處那道輕盈的倩影,目光深沉。

    若她果真是朱長青的女兒,宋殊華便是她的前任未婚夫,既是從小青梅竹馬的表兄妹,宋殊華想必認得她。

    兩人重逢,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傅雲生發現自己頗有些介意。

    齊北方邊境第一大城雍州城,正是都督府衙的所在地。

    臘八節這日,朱妍玉姊弟隨著傅雲生一行人乘坐馬車下山入城,搬進了城裡的都督府。

    朱漆銅釘的大門,門前立著兩座石獅子,前院一排敞亮的議事廳及外書房都算是官衙,供處理軍政之用,後院才是生活起居之處。七間七架的正院,兩旁還有三重廂房、三重耳房,整座都督府按照規制建造,自有一股森嚴凜然的氣勢。

    朱相宇被留置在前院,和都督府的小廝們住在一起,她則是被領進了靠近正院的,處後罩房。

    春柳表示,這是都督大人特別為她安排的住處,異樣的口吻令朱妍玉不得不猜測傅雲生似乎是為她開了個特例。

    後來她才輾轉打探到,由於都督府尚未有女主人,這座正院除了傅雲生幾個大丫鬟,平時不許任何女人出入,而她一個馬僮,卻跟春柳她們住到一處,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榮幸,也難怪春柳見到她時,會忍不住在眼中閃爍過一絲妒意。

    不過,她可從來不想要這樣的“榮幸”啊!傅雲生安排她跟大丫鬟們住一處,莫非也把她當成了貼身侍女看待? 雖說她就是個官奴,地位比春柳這些軍眷出身的良家女還不如,但她從沒想過除了伺候馬之外,還得去伺候一個男人……

    連續數日過得忐忑不安,傅雲生卻未如她所想,召她去做一些丫鬟服侍之事,只是讓她照管從馬場一併帶回來的流星和吹雪,除了換個地方住,她過的生活和之前並沒什麼不一樣。

    朱妍玉總算安心了,心一定下來就開始對周遭的環境好奇起來,閒暇時四處走走轉轉,鄰近後院一處占地廣闊的園林都被她逛遍了,也認識了幾個在府裡工作的下人,聽了不少流言八卦。

    比如都督大人之所以趕著回到府裡,除了打算在府裡過年外,最重要的是等著迎接京城派來的巡察禦史和監軍太監。

    據說除了都督府裡忙著準備招待客人,城裡的百姓也致力於清掃環境,將整座內城整治得煥然一新,務求紿皇上的使者留下一個好印象。

    由幹府裡的掌灶者和馬場那位大娘的廚藝有得拼,做出來的東西絕對稱不上色香味俱全,因此府裡除了日日流水似地抬進雞鴨豬肉等各種食材,大管事的娘子最近也急著從城裡幾間酒樓借調上得了檯面的大廚。

    朱妍玉對做菜有幾分興趣,倒是很想跟著酒樓大廚打打下手,學得幾招,這日溜進廚房來,正想跟廚房的主事者拜拜碼頭,眼角卻瞥見一道熟悉的倩影。

    身姿婀娜,面容秀麗,雖然穿著粗布衣裳,臉上也不掩憔悴之色,朱妍玉仍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正是不久前還名動京城的名媛貴女,余秀雅。

    她竟也來到這都督府裡……

    朱妍玉胸口一緊,連忙轉身就走,但已經來不及了。

    “朱妍玉!是你嗎?”余秀雅揚聲喚,嗓音早已不復之前的嬌嫩婉轉,帶著些許風霜。

    朱妍玉身子僵住。

    余秀雅踩著碎步追過來,轉到她身前,打量她清麗的容色,唇角嘲諷地一撇。“果然是你,看來你在臉上故意弄的那醜斑都消去了。”

    余秀雅不傻,自然明白朱妍玉刻意扮醜是為了求流放的路上能不招人眼,只是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用,是醜是美不都一樣只能墮落風塵!

    “我以為你跟你弟必然是死路難逃,沒想到你竟有能耐逃出生天。”余秀雅眯了眯眼,心下堵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為了給自己找個比較好的棲身之處,她一路和幾個兵爺虛與委蛇,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將她送進都督府來當個奴婢,不必去那鐵甲營的紅帳蓬被千人騎萬人枕,可朱妍玉這個逃奴憑什麼?她是怎麼攀進這都督府裡的?

    “把你弄進府裡來的人知道你逃奴的身分嗎?”余秀雅問得犀利。

    朱妍玉不知該如何回答,心韻淩亂,她想自己是該編個故事取信余秀雅,還是乾脆給她銀兩,賭賂她不揭穿自己的來歷?

    正尋思時,一道清冽冷淡的聲嗓如冬日的冰珠擲落——“在做什麼?”

    她一凜,回頭一望。

    傅雲生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松柏淩風,俊容淡漠而高冷。

    他的現身吸引了附近幾個下人的注目,紛紛跪下,從未見過北境軍神的余秀雅也在一瞬間明白了他的身分,同樣慌亂地跪下。

    只有朱妍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傅雲生淩厲的劍眉皺了皺。“發什麼呆?還不快給本都督過來!”

    一聲令下,頓時彰顯了朱妍玉與眾不同的待遇。

    周遭一片鴉雀無聲。

    傅雲生不再多看朱妍玉一眼,大步流星地離去,朱妍玉一凜,急急跟在他身後,低眉斂目,像個聽話乖巧的小媳婦。

    她沒看見身後余秀雅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瞪著她的背影,眼神滿是難以形容的妒恨。

    傅雲生看著像是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穿著軍服,罩著風衣,英姿勃勃。

    他領著朱妍玉一路回到正院,敞亮的廳堂掛著牌匾,上書“一風堂”三個剛勁雄渾的大字。

    朱妍玉盯著牌匾,一時恍惚,頗覺好笑,這名宇怎麼讓她想起某間拉麵店呢?

    傅雲生彷佛察覺身後的人兒腳步突然凝滯,回頭射來兩道犀利的眼刀。

    朱妍玉一愣,連忙收凜思緒,暗自著惱。

    現在是胡思亂想這些事的時候嗎?

    她定定神,朝男人送去一抹討好的微笑。

    傅雲生眉宇一抒,轉頭不再看她。

    接著兩人穿過一扇月洞門,走上一條青石板鋪成的通道,兩旁松柏長青,綠蔭濃密,一個轉彎,豁然開朗。

    朱妍玉瞪著眼前一棟三層高的小樓,不敢置信。

    若是她沒想錯,這裡應該是傅雲生的私人書屋,她剛住進府裡時,春柳便曾嚴正警告過她,這位於正院左例的“松柏園”乃是禁地,平常都督大人都是于此處起居,閒雜人等不得踏足。

    他怎麼直接將她帶來這裡了?

    進了屋內,她一動也不敢動,安靜地等待。

    男人卸下風衣,大馬金刀地坐上座椅,喝了杯茶潤了潤乾渴的喉嚨,這才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卻是久久不發一語。

    朱妍玉越發緊張了,鬢邊悄悄地冒了汗。傅雲生該不會聽見余秀雅說的話了吧?他是否打算質問她的真實來歷?她又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剛才攔住你說話的女人是誰?你認識?”

    果然來了!

    朱妍玉止不住心臟怦怦地跳,幾欲迸出胸口,冷汗無聲地浸濕了她細細的鬢髮。

    “我不……我不認識。”回話的嗓音是連她自己聽了都心虛的低微。

    說謊!

    傅雲生盯著她,自然看得出她正處在全身緊繃的狀態——小臉發白,菱唇輕顫,如經風雨摧殘的花蕊。

    連說謊都不會,真是個笨丫頭!

    可就是這樣的她,為了替弟弟和自己求一條生路,能夠在那樣的腥風血雨中,對著殺人如麻的他提條件——

    “我會養馬。”

    至今他仍記得當初她分明驚懼卻強自壓抑的模樣,大著膽子抱住了流星的馬腿,當著他的面安撫了他的馬。

    她騙了他。

    無論方才攔住她說話的婢女是不是她的舊識,對方都顯然知道她逃奴的身分。她果真是朱長青的女兒,是宋殊華無緣的前未婚妻……

    “我只是想去廚房看看,跟方才那位姑娘問路……”朱妍玉顫著嗓音,睜眼說瞎話。“我、我並不識得她。”

    她抬眸飛快地瞥了男人一眼,只見他神情淡漠,墨眸深沉,看不出情緒。

    他相信她了嗎?或是壓根不信?

    她暗暗深呼吸,勉強笑道“都督大人是剛從外頭回來嗎?怎麼會經過那裡?”

    傅雲生一凜。

    他可不會告訴她是因為自己一回來就急著想見她,甚至等不及讓下人喚她回正院。

    “對了,大人今兒騎了馬吧?我去馬廄看看流星,幫它清洗……”

    “不准去!”傅雲生語氣淩厲。

    朱妍玉愣了愣。

    “這幾日你就乖乖待在你住的地方,哪兒也不准去。”

    “可是照顧流星和吹雪是我的職責……”

    “府裡不只有你一個馬僮,自然有人會照顧。”

    這意思是她被禁足了嗎?朱妍玉呆呆地望著傅雲生。

    他心口一軟,不覺放緩了聲調。“回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是。”朱妍玉聽命退下。

    傅雲生目送她纖細苗條的背影,手裡緩緩地轉著茶杯,面露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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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7:4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片刻,春柳在書房門外請示,他命她進來說話。

    “大人,兩位客人都已經安頓好了,這是廚房送來晚上宴客的功能表。”她恭敬地呈上菜單。

    傅雲生隨意掃了一眼,微微額首。“再加上兩壇御賜的好酒,那兩位可是皇上派來的貴客。”

    “是。”春柳領命,卻沒有退下。

    “還有事嗎?”

    春柳遲疑數息,終於還是忍不住打探。“方才我見顧姑娘從此處離去,臉上神情不甚好看,是否她犯了什麼錯……”

    清冷的眼波掃過來,春柳頓時心跳一凝,閉了嘴。

    “傳話下去,誰敢在這府裡亂嚼舌根的,軍令處置!”

    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春柳的臉上。

    她脹紅了臉,眼眸幾乎泛出淚來,慌亂地告退。

    傅雲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往後靠在椅背上,俊眸沉斂。

    今日皇上派遣的使者風塵僕僕地進了城,他親自去接。柳信年紀大了,頭髮花白,一張臉笑得像彌勒佛,表面看著可親,目光卻清明冷厲,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物。

    至幹宋殊華——

    少年得志,俊美風流,如珠似玉,怪不得會被當今點為探花郎,名動京城。光就外貌來看,倒是和那丫頭極為相配。

    原本想安排讓他們兩人見上一見,好確定那丫頭的真實身分,可他現在忽然不願了,恨不得將她好生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想著,傅雲生手上一個用力,竟不知不覺捏碎了茶杯,碎片在他掌心割出一道細細的傷口,泛出一滴血珠。

    她被禁足了。

    雖然男人的話並沒說得那麼直白,但要她乖乖待在自己廂房裡,不讓她到處走,很明顯就是禁足的意思。

    是因為他發現她謊報身分了嗎?

    不對,若他知曉了她是官方逃奴,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她,或許只是看不慣她整日閑得沒事在府裡亂竄而已。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

    朱妍玉說服自己,為自己建立信心,好不容易才鎮定了亂蹦的心跳,平靜下來。

    她坐在窗邊發悶。

    她既不愛做針線,這裡也沒話本子什麼的給她看,又不許她去馬廄照料馬匹,這漫漫長日該如何打發呢?

    本來還想尋機偷偷溜去前院找弟弟說幾句話,這下也泡湯了。

    “唉!”朱妍玉幽幽歎息。

    正百無聊賴時,房外傳來一陣雜亂跫音,跟著有人焦急地說話。

    “喂,你聽說了嗎?馬廄那邊好像出事了!”

    “出什麼事?”

    “聽說有一匹很漂亮的白馬跟流星鬧起來了!好像還把流星踢傷了……”

    “什麼?!流星受傷了?那可是都督的愛馬耶!”

    “是啊,現在前院那邊整個亂成一鍋粥,鬧著要找馬醫卻找不到人……”

    流星受傷了?是吹雪踢的嗎?朱妍玉聽得心神一震,急急出來想找方才說話的丫鬟問清楚,卻已不見人影。她心急如焚,想著如果真的是流星和吹雪鬧起來,她這個馬僮也有責任,而且她不希望它們任何一個受傷……

    情況危急,她一咬牙,不顧一切地奔向前院。

    待她身影遠去,一個穿著藕色棉祆的丫鬟方才從角落緩緩走出來,面白如玉,五官秀美,正是春柳。

    她唇角一勾,冷笑淡淡。

    都督大人最恨人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她倒想看看,一個該安安分分待在屋裡的下人卻出現在前院,他會如何處置!

    朱妍玉匆匆趕到馬廄,可裡頭卻不如她想像的慌亂,反倒一片安寧,一個馬夫剛剛喂過草料,正提著空水桶準備離開。

    “顧姑娘。”馬夫見是她,笑著打招呼。

    “李大叔。”朱妍玉看看一臉平靜的馬夫,又看看各據馬廄一側、懶洋洋地半眯著眼打呼嚕的流星和吹雪,不禁愕然。

    這兩匹馬哪裡像是剛剛打過架的樣子?分明是吃飽了想睡覺啊!

    她壓低了嗓音,拉著李大叔到一旁。“我聽說流星受傷了?”

    李大叔一愣。“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流星很好啊!”

    “很好?”她也愣住了。

    李大叔笑了笑。“就是我剛剛幫它洗澡時,它大爺有些不高興,踢了我幾腳,不過你也看到,吃過飯後它大爺心情就好多了,如今正打盹呢。”

    是啊,這畫面看起來的確很和平。

    所以這個流星受傷的消息究競是怎麼傳到後院的?還偏偏讓她聽到了?,

    朱妍玉茫然不解,警覺不妙,匆匆跟李大叔道別後,急著想溜回後院。

    可惜天不從人願。

    迎面走來一個總角小廝,吃力地抱著一壇酒,經過她時,腿一軟,跪倒在地。

    她一驚。“你怎麼了?”

    小廝捧著肚子,哀哀低叫,一副痛苦難忍的模樣。“我……肚子疼,這位姊姊,這酒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送去……大人在偏廳宴客,正等著……”

    要她幫忙送酒?

    朱妍玉還來不及說話,小廝已掙扎撐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茅房的方向奔去,留下一壇御賜的貢酒。

    朱妍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將酒罈捧進懷裡,想著等會兒路上找個人去送得了,遮遮掩掩地來到偏廳外頭,總算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她猜想可能是某個管事之類的。

    “喂。”她輕輕地揚聲喊。

    對方似乎沒聽見。

    她稍稍提髙聲音。“前面的管事先生,請你等等!”

    對方停下步履,轉過身來。

    起初,他的面容半掩在一株老樹的陰影後,她看不清,漸漸地,男人似是認出了什麼,呼吸變得粗重。

    她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捧高懷裡的酒。“這壇酒能麻煩先生幫忙送進去嗎?”

    “玉娘?”對方沙啞的低喚。

    她怔了怔。

    “玉娘!你是玉娘吧?”年輕男子從陰影後走出來,月光投射在他臉上,映出一張俊俏的容顏。

    宛如一道落雷瞬間擊中了腦海,呼嘯地卷起千層浪。

    朱妍玉覺得頭有點暈,記憶如潮水席捲而來,曾經的兩小無猜,花前月下,一個溫潤的少年和一個嬌羞的少女……

    “是……七哥哥?”

    “是,我是你七哥哥!”宋殊華大踏步上前,俊容滿是激動的欣喜。“玉娘,我沒想到能再見到你,我聽說你被流放,一直讓人打探你的消息,他們說你失蹤了,我還以為……玉娘,原來你還活著!”

    宋殊華緊緊抓住她纖弱的肩。

    朱妍玉胸臆堵得發悶,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橫梗著,這是屬於這身體原主的情感,如波濤洶湧,她無法控制。

    “七哥哥……”她無聲地落下淚水。

    宋殊華驀地展臂將她擁入懷裡。“莫哭,都是七哥哥不好,我應該在你家獲罪前就將你娶入門的,你就不必受這流放之苦……你怎麼會在這都督府裡?你這些日子……可還過得好?”

    話說到後來,宋殊華也忍不住心酸,語聲顫抖。

    有一瞬間,朱妍玉感覺自己像迷途的孩子遇到了親人,恨不能大哭撒嬌一場,可一轉眼,她就回過神來。

    這不是屬於她的情緒,這個男人是原主的未婚夫,不是她的……

    她掙扎起來。

    “怎麼了?玉娘?”宋殊華稍稍放開她,低眸望她,眼神溫柔似水。

    她更心酸了,眼眶痛楚地發紅。

    宋殊華見了,心痛又不舍,抬手為她拭淚。“你受苦了!莫要擔優,七哥哥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放開她!”一道森冷的嗓音劈落。

    朱妍玉一震,急急推開宋殊華,倉皇回頭,一張淡漠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的心直往下沉。

    傅雲生沒有看她,眉宇冷峻,如刀的目光一分分地削著宋殊華的臉。“久聞宋七公子文釆風流,人品高潔,卻不承想喝多了酒,竟也會調戲婢女。”

    宋殊華聞言,皺了皺眉。“傅都督,你誤會了,在下只是……”

    傅雲生冷哼一聲,沒給他解釋的機會,轉向朱妍玉,墨眸幽沉,複雜難解,似是極力憋著某種不爽的怒氣。

    “你不是來送酒的嗎?還不進來服侍?”

    朱妍玉心亂如麻,嗓子啞了啞,一時競說不出話來。

    她沒敢再看宋殊華一眼,溫順地跟在傅雲生身後進了宴客的偏廳。

    偏廳裡擺開了兩桌筵席,除了主客宋殊華和柳信外,陷席的還有傅雲生屬下的幾個將軍。

    朱妍玉低眉順目地進來,乖巧地扮演婢女的角色,為賓客們斟酒,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見她貌美,雖是不免多瞧了一眠,卻因傅雲生禦下軍記森嚴,並不敢做那揩油吃豆腐之舉,柳信倒是贊了幾句,說是原來北方也有如斯窈窕佳人,都督豔福不淺。

    柳信這話一落,朱妍玉便敏感地察覺傅雲生情緒更陰沉了,連忙站到他身後。

    宋殊華見她穿著丫鬟的服飾,做著丫鬟做的事,心痛不已。

    朱妍玉卻並不覺得自己做的事低賤,只要傅雲生還肯用她、肯收留她,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她輕巧地為傅雲生斟酒,露出衣袖下一截手腕,在燈光下瑩白如玉,惹人心動。

    傅雲生瞥見了,只覺得極為刺眼,再看宋殊華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追逐著她,更是莫名一惱。

    “下去,這裡不需要你服侍了。”他厲聲低語,聲嗓如結凍的冰,令人聞之膽寒。

    他生氣了,而且是十分惱怒。

    朱妍玉渾身發冷,默默地行禮告退,知道自己今日暴露了真實身分,怕是逃不過懲罰,他會如何發落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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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8:37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她必須逃。

    離開筵席之後,朱妍玉第一個念頭便是逃離這一切。

    她逃奴的身分已經暴露,弟弟同樣有危險,若是他們姊弟倆被官府抓回去,恐怕難逃一死。

    她不能將希望都寄予在那個男人身上,萬一他……不肯放過她呢?

    你不會讓我有機會救你第二次。

    他曾經無情冷酷的警告彷佛仍在她耳邊回蕩。

    而且她方才在席間看得出來,他是真正的震怒,只是隱忍著,想起她初次見到他時,那一顆滾過她腳邊的頭顱,她全身的血液就發冷……

    一念及此,朱妍玉什麼都顧不得了,趁著府裡宴客,下人們來來去去地忙碌,她躲躲藏藏,一路溜到了弟弟住的下人房附近,正旁徨找人時,一道黑影如柱子般沉默地落定她面前。

    她一怔,茫然揚眸。

    來人身材挺拔,英氣勃勃,身穿黑色勁裝,胸前繡著銀色雲紋,朱妍玉認出他正是跟在傅雲生身邊的親衛玄武,下意識地往後退。

    “顧姑娘是想找你弟弟嗎?”玄武一語便道破她的來意。“他不在這兒。”

    “不在?”她聽出他話裡不祥的暗示。

    “都督指示,他已經被安頓到別的地方去了。”

    “去哪裡?”朱妍玉慌了。“你們將宇哥兒帶去哪兒了?你們想對他怎樣?”

    “他目前性命無憂,顧姑娘無須擔心,請回吧。”

    請回?回去哪兒?

    玄武似是看透她的思緒,嘴角掀起冷硬的弧度。“姑娘以為沒有都督大人的允准,你能安然離開嗎?”

    如一桶冰冷的雪水澆下來,朱妍玉渾身涼透。

    她倉皇四顧,前方一條通道,又長又直,幾個燈籠掛在屋簷,寒風吹來,忽明忽滅。

    空中飄著雪。細細碎碎的冰珠落在朱妍玉發上、臉上、身上,寒意滲進肌膚裡,凍得她毫無血色。

    她跪在松柏園的入口處,等著男人歸來。

    偶爾有幾個好心的下人經過,勸她先吃點東西、多披件衣裳,雖然她犯了都督大人的禁足令,是該受罰,但這大冷天的,萬一跪出個好歹怎麼辦?

    也有諸如春柳等幾個大丫鬟對她投以冷嘲熱諷的目光,陰陽怪氣地刺上幾句,她都置若罔聞。

    驀地,有人將她的臂膀托起來,飛快地在她膝下墊了一個厚厚的軟墊,膝蓋接觸的不再是冰涼的雪地,而是綿軟的棉布面,頓時有了些許暖意。

    她怔怔地揚起眸來,竟是方才攔住她去路的玄武——

    “多謝……軍爺。”她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只能這樣喚道。

    玄武神色淡冷。“不用謝我,並非在下想將這軟墊給你。”

    那是誰讓他拿來的?莫非是……傅雲生?

    玄武並不多言,漠然離去,留下朱妍玉繼續跪在原地,心下忐忑不安,又忍不住升起一絲希望。

    若真是他讓人送來的軟墊,或許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朱妍玉跪得更端正了,挺直背脊,低眉斂眸,一直跪到了亥時,才聽見後方傳來一陣響動,跟著一道俊拔的身影落在她眼前的地面。

    她認得出來,是那男人的影子,他回來了!

    她不敢抬頭看,趴伏在地,擺出最卑微的姿態。

    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唯有一瓣瓣晶瑩剔透的雪花在夜空中安靜地旋舞。

    傅雲生停留了不過數息的時間,便重新舉步。

    眼看著那影子離自己愈來愈遠,朱妍玉慌然揚嗓。“都督大人!”

    她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可嗓音像哽在喉嚨裡,乾澀而喑啞,弱得像受傷的貓咪嗚咽。

    男人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仍然繼續前進。

    她只覺得眼眸酸澀,腿腳又冷又麻,全身似要凍僵了。

    她深深呼吸,嘶啞地提高嗓音。“大人,請救小女一命。”

    這回,他總算停下了,轉過頭來。“我說過,你不會有機會讓我救你第二次。”

    冷漢至極的言語此刻在她聽來卻宛如天籟。

    無論他說的是多麼絕情的話,至少他沒有不理她,不是嗎?

    朱妍玉維持趴伏的姿態,雙手各抓起一團雪,緊緊握著,似是藉此抓住救命的生機。

    她咬住顫抖的牙關,盡力讓語調平穩。“大人,小女對您有用處。”

    “什麼用處?替我養馬?”他語氣冷誚。“流星固然中意你,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說得是,今日流星沒有她哄著,不也讓李大叔洗了身子、喂了草料?

    朱妍玉死命地咬唇,在唇上咬出一枚深深的月牙印。“我還能夠……相馬配種,為都督大人培育出最優秀的良駒。”

    “是嗎?”他不以為然。

    不相信?

    也對,她才剛來沒幾個月,就算有機會育種,暫時也看不出什麼成效,無法證明自己的價值。

    “大人,只要您願意大發慈悲,給小女和弟弟一條生路,小女……為您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一聲冷笑,銳利得像一把殺豬刀,剝得朱妍玉的臉皮紅腫發疼。

    是啊,他傅雲生是何等人物,只要他一句話,多的是人樂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何須一個沒入賤籍的女奴報答恩情?

    她能為他做什麼?能對他有何用處?

    “沒話說了?”他嘲諷。

    她閉了閉眸,珠淚落入雪地裡,淡逸無蹤。

    接著,她聽見他高開的跫音。

    她是對他沒用處,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間,她一個罪奴哪裡能奢望什麼好下場?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想活著……

    你的腿廢了,再也不能賽馬了,你還活著幹麼?乾脆死一死算了!

    腦海裡閃過一幅令她心痛的景象,那個應該是她至親的父親喝醉了酒,頹廢地沖著她喊。

    爸爸,我是你的女兒……

    我沒有你這麼沒用的女兒!你說說看,你除了賽馬還會什麼?只差一步,只差那麼一點點你就要拿到冠軍了,為什麼偏偏摔下來!

    為什麼?

    不能賽馬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嗎?拿不到冠軍就該千刀萬剮嗎?

    就算她這輩子只能庸庸碌碌,再也無法為父親帶來榮耀,身為血緣至親,怎能那樣對她?

    “我不想死……”她喃喃低語,淚如雨下。“我想活著……”

    這難道是那麼不可饒恕的事嗎?她只想活著啊!

    “大人!都督大人……”她膝行往前,卻怎麼也追不上前方男子的步伐,慌忙站起身來,偏又因為雙腿跪得麻木,一時不穩,狼狽地摔倒,額頭磕了結冰的雪塊,咚地一聲悶響,嘴上也不防吃進了一小團混著爛泥的雪。

    有一瞬間,她真想像個賴皮的孩子,趴在這雪地上號啕大哭。

    哭這不公平的世間,哭自己孑然一身來到這異世的時空,哭自己有了個弟弟,有了牽掛,卻終究掙不過命運的捉弄,轉眼成空。

    可是她不能哭,哭了也不會有人來哄她,哭了也做不回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職業騎師。

    她昏昏沉沉地用手撐地,跟蹌地意欲站起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突兀地橫過來,一把將她橫抱入懷。

    她愕然。

    抱她前行的男人正是傅雲生。他一個深沉的眼波掃過,幾名親衛都識相地停住,不再跟著他。

    傅雲生一路將她抱進屋裡,他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酒味,卻並不刺鼻,反倒令她感覺到溫暖,不由得用臉蛋蹭了躍他結實的胸膛。

    進了屋,屋內燒著地龍,一股熱浪當下撲面而來,朱妍玉有些茫然,正失神時,她已經被男人粗魯地摔上一張軟榻。

    “給我好好待著。”

    傅雲生粗聲粗氣,語落便不再理會她,逕自進了里間的澡房,小廝早已預先備好熱水,他匆匆沐浴,洗去一身酒氣,卻洗不去體內蒸騰的欲望。

    今夜喝多了酒,又被屬下起哄逼著喝了一碗鹿血,全身原就躁熱不堪,哪裡曉得剛才將那香軟的身子抱入懷裡,競是火上加油。

    朱妍玉被丟在軟榻上,一時不知所措,過了好半晌,才看清這裡應該是傅雲生的書房,和他在馬場的宅院一樣,佈置走簡單粗獷的路線、一整面的書牆,臨窗的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牆邊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裡隨意塞了幾卷畫軸,而這張軟榻則擱在一扇繡著猛虎下山圖的屏風後,應是平日供他小憩之用。

    傅雲生要她好好待著,她卻不敢認定自己可以一直躺在這榻上,一骨碌地翻下身來,自動自發地跪坐在地。

    又過了盞茶時分,傅雲生從澡間出來,身上只穿一件雪白的中衣,頭髮微濕,披在肩上。

    看見朱妍玉跪在地上,他皺了皺眉,坐上軟榻。

    朱妍玉抬眸瞥了他一眼,心念一動,主動起身拿了塊軟布巾。“我幫大人擦乾頭髮。

    “不用了。”他冷淡地回絕,不讓她獻殷勤。

    她黯然放下布巾,訕訕地跪回原地。

    墨黑的眼眸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

    她等著他問話,他卻遲遲不開口,她越發心亂,總覺得呼吸都要中斷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終於,她決定主動認錯。“大人應當已經知曉小女的身分,我不姓顧,姓朱,父親是朱長青……”

    “你是官奴。”他直截了當地下結論。

    她臉色發白,好一會兒才低低應了一聲。“是。”

    “原本該送入鐵甲營,卻在半路上逃了。”

    “……是。”

    “可知官府逃婢的下場?”

    她沒有回答,揚起一雙瑩瑩泛著淚光的水眸。

    “只要本都督一句話,你和你弟弟只有死路一條。”

    “……請大人饒命。”

    “為何要饒?”

    她一怔。

    “你說,本都督為何要救一個在我面前信口雌黃的逃婢?你覺得我是那種甘於被人愚弄的男人嗎?”

    “我不是……”

    不是有意欺騙他,更無意愚弄他,她只是想求生而已。

    她想,活著。

    “本都督從不做無謂的事,想要我饒你一命,你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可我實在看不出來,你能對我有什麼價值?”

    她的價值……她能為他做什麼?

    朱妍玉木然無語,只覺得胸臆橫梗著一股深深的絕望,如臨深淵,前方只有無盡的黑暗。

    她恍惚許久,室內暖意融融,她卻覺得從骨子裡發冷,視線茫茫一落,忽地震驚地睜大眼。

    她看見男人中衣下一根凸起。前世她可是看了不少限制級的小說和電影,自然知道那是什麼。她抬起眸,望向俊容冷凝的男人,這才發現他臉頰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紅,鬢邊隱隱冒汗。

    他想要嗎?是對她有了欲望嗎?

    如果她的肉體能夠令他滿意……

    朱妍玉想著,忽然覺得自己很卑微。以前她曾聽人說肉體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只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必須拿這一身皮肉來交換。

    可就算低賤,就算連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她也想試試看,總比被帶到紅帳篷裡來得好。

    至少她需要服侍的,只有他一個男人。

    她咬緊牙,極力忍住竄上眼眸的那股酸楚,細聲細氣地揚嗓。“都督大人很不舒服嗎?”

    他微微蹙眉,彷佛沒料到她會這樣問。

    她斂下眸,聲嗓如嬌弱的貓咪。“我可以讓您舒服點。”

    他沒吭聲。

    她也不等他回應,悄悄伸手揉了揉發麻的雙腿,盈盈起身。

    正想著是不是該先脫了自己的衣裳……便聽見他撂下話來。

    “洗乾淨手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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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9:0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洗手?

    她錯愣,不覺低眸看了看自己一雙凍得有些發紅的雙手。

    原來他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需要,只想要她的手來服侍。

    看來她過於高看自己了,他對她的美貌或身體根本無動於衷,只想把她當成泄欲的工具罷了。

    即便如此……

    朱妍玉自嘲地勾勾唇,自行到後頭的澡間梳洗,先是將髒兮兮的臉蛋擦乾淨,接著用皂角將一雙手仔仔細細地洗幹諍,連指甲縫都不放過。

    一旁的木架上有一罐乳霜,應該是潤澤身體用的,她打開嗅了嗅,是青草的味道,取了些抹在手上,將油脂揉進肌膚裡,更添柔荑幾分滑膩。

    磨磨蹭蹭地弄了一陣子,她低頭走出來。

    男人的胯下依然翹著。

    她在榻前的腳踏坐下。“我開始了。”小聲地說。

    “……嗯。”

    她幾次深呼吸,鼓起勇氣,微微顫著手,隔著中衣,準確地握住那東西。

    她聽見他倒抽一口氣。

    她沒敢抬頭看他,臉頰熱得發燙,小手笨拙卻溫柔地在那物上揉了揉。

    他又是一聲抽氣,嗓音緊繃。“你做什麼!”

    她聽出他話裡的質問之意,心韻怦怦地亂跳,急得喉嚨都幹啞了。“我……弄痛你了嗎?對不起,因為我以前沒做過……”

    她焦急地解釋,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故意的,她放輕了手勁,更小心、更輕柔地撫揉著那東西,指尖像羽毛似地撩拔而過。

    他倏地擒住她綿軟的小手,緊緊地,像是要擰斷她的腕骨。

    她駭了一跳,慌慌地抬起頭來。一雙陰鷙泛紅的墨眸用力瞪她。

    她惶然,“怎、怎麼了?”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沉啞的聲嗓由齒縫迸落。

    她不懂,驚慌地看著他。

    “我只是要你幫我按摩而已!”

    啊?

    這可糗大了,怎麼辦?

    她呆住了,明眸圓睜,櫻唇微張,一副傻兮兮的嬌憨模樣。

    傅雲生咬了咬牙,強忍著想將這樣的她抱進懷裡狠狠搓揉的衝動,“我全身肌肉緊繃,只想有人替我按摩舒緩舒緩……我真以為我是那種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他恨得咬牙切齒,胸臆堵著口悶氣,腦海思緒翻騰,加快的畫面如潮水急湧而來。

    他想起姊姊。

    從小護著他長大的姊姊,因他無意間惹上地痞流氓,為了保住他一條小命,不惜將自己委身於一個有權有勢的官老頭做妾。

    後來他才知曉,一切都是那老頭策劃的,就是要逼得他姊姊主動獻身于他。可憐姊姊一個如花似玉的韶齡少女,就在那老頭的折磨淩虐之下,一日日地枯萎,終於香消玉殞。

    數年後,他長成了,親自斬殺那老頭,將他頭顱砍下,血祭于姊姊墳前。可又如何?他的姊姊終究是死了,他永遠、永遠再也見不著她了……

    “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可你真以為我會……”

    從來都是威風凜凜、軍令如山的他竟也有木著眼神、聲調抖顫的時候。

    朱妍玉聽出男人話裡的惱恨之意,卻也聽出一絲無法掩飾的哀傷。

    “都督大人。”她下意識地抱住他的雙腿,想安慰他。

    他不領情,伸手推她。“滾!”

    他被她推得往後倒,卻仍緊緊抓著他大腿不放,結果也不知怎地,兩人一推一拉,她嬌美的臉蛋反而埋進他腿間,蹭了那處一下。她尷尬地不知所措,怯怯地揚起一張嫩紅的小臉,眸光盈盈如水。

    他只看她那宛如籠著水煙的眼眸一眼,便急急收回視線,艱難地啞著嗓子低語。“你……走吧!本都督是喝多了酒,又灌了一碗鹿血,才會……如此,並不是對你有什麼想法……”

    意思是他並非覬覦她的美色,只是生理反應使然。

    這算是向她解釋嗎?

    朱妍玉眨眨眼,望著俊臉紅透宛如一顆蘋果的男人,心韻頓時亂不成調。她知道,自己一定也臉紅了,心慌氣短,卻不是之前那樣感到驚懼或屈辱,更像是一種羞澀,還有一絲絲奇異的甜蜜。

    她看著眼前逃避著她目光的男人,忽然覺得他這般困窘不自在的神態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可愛。

    是的,可愛。

    朱妍玉微微彎唇,想起在雪地長跪時那個突然塞到她腿下的軟墊;想起自己無助地趴倒在地時,他一路將她抱回屋裡;想起自己以為會成為他泄欲的工具,其實他只是想要她替他按摩……

    他並不可怕。

    或許對敵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對她,他總是嘴硬心軟……

    “大人。”她重新又跪坐於他身下。

    他愕然瞪她。“你……”

    她仰頭看他,小手卻往下探,若有似無地擦過那處。“您這裡,還是釋放出來比較好……我可以幫您。”

    他不敢相信。“你沒聽懂我方才說什麼嗎?”

    “我聽懂了。”她軟軟地呢喃。“可我是自願的。”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話語未落,她已翩然起身坐進他懷裡,櫻唇在他頰畔輕輕地落下一記啄吻,小手跟著揉起來。

    他陡然肌肉一繃,再也說不出話來。

    窗外,寒風呼嘯,卷著漫天雪。

    窗內,煢煢燭光,映出一室旖旎。

    傅雲生的中衣不知何時已敞開,倚在榻上,近乎迷茫地看著一顆頭顱在自己身下起起伏伏,那散落的髮絲不時會擦過他大腿內側,帶來一陣陣酥麻的顫慄。

    偶爾,那張如薔薇盛開的粉暈小臉會稍稍抬起來,現出一對如玉般玲瓏小巧的耳朵,教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呼吸早已淩亂,血液沸騰,一波波極致的快感推著他攀向頂峰。

    朱妍玉能感覺到他澎湃的情緒。如果從前有人跟她說,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地為一個男人做這種事,她定會嗤之以鼻。前世的她活了二十多歲,可連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守身如玉,更別說這輩子成了官家閨秀,男女大防界線森嚴,更不可能有絲毫逾矩。

    可今夜,她卻像是瘋了似的,只想讓這男人快樂,讓他盡興。

    或許是因為他帶著幾分青澀的反應讓她有了自信,平日的他總是一派凜冽淡冷,帶著一股誰都無法親近的禁欲氣質,如今卻在她雙手的“褻玩”下,激情難耐。

    想想這男人後院既無姬妾,又從不讓春柳等丫鬟近身,可能經驗真的不怎麼豐富,所以即便她是個生手,只要肯努力,也能取悅他。

    他突如其來地吻上她,大手壓著她後腦勺,強迫她的唇與他的親密相貼。

    “唔……嗯……”她猝不及防,逸出幾聲破碎的嬌吟,撩得他全身更加火熱。

    他一把抱起她,一面低頭吻著她,一面上了二樓,撩起一扇門簾,進了里間,這裡才是他睡覺的寢室。

    他將她放上一張大床,修長的身軀壓倒她。

    兩人纏綿地接吻,她下意識地用藕臂勾著他頸脖,好方便他吻得更深、更投入。

    他開始剝她衣衫,解開棉襖前襟,露出一截曲線美妙的鎖骨,一層層地剝開後,是一件紫色的肚兜,繡著大朵的粉芙蓉,在他眼裡嬌豔地綻放。

    “嗯……都督……”她嬌喘細細,像一條突然被丟上岸的魚拚命地扭動,害羞地想躲開他的撩撥,卻又不自禁地將自己更送向他。

    他撫摸她的發,在她耳畔喘著粗息。“想不想……也舒服點?”

    “什、什麼?”

    “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啊!”她駭然無措,慌得想推開他。“別、別這樣……大人……”

    她躲,他追,兩人在床榻上摟抱著一陣滾動,驀地,她膝蓋與他的大腿相撞,忍不住瑟縮一下。

    一聲嬌嬌的驚呼,滿蘊痛楚。

    他一震,連忙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她沒回答,伸手按揉自己的膝頭。

    他了然。“很痛?”

    “不、不痛。”她直覺地揺頭否認。“其實我也沒跪多久,後來還有墊子用……”

    她一面揉著,一面還抬頭努力對他綻開不以為意的笑容,明明那雙水眸正閃著淚光。

    他胸口一緊,眉峰跟著拉起,“閉嘴!”低低喝叱後,他轉身從床櫃的抽屜裡找出一罐藥油,倒了些許在自己手上。

    她見狀,心中冒出不祥的預感。“你……想幹麼?”

    他橫她一眼,推髙銀紅色的棉裙,拉下裡頭的棉褲,露出一雙光裸細白的玉腿。

    她大羞,猜出他想做什麼,翻過身想逃。

    他一把抓住她潤白的腳丫。“現下若是不用藥油揉開,以後你的膝蓋怕是會落下病根。”

    “可是……”

    要她光著腿讓他揉自己的膝蓋?怎麼想起來就那麼羞恥呢?

    “過來!”大掌擒握她腳丫,順勢將她整個人帶過來。

    她可憐兮兮地睇著他。

    他卻不看她的臉,坐著將她一雙腿橫擱在自己大腿上,掌心勻開藥油,揉上她跪得微微青腫的膝蓋。

    “嘶~~”

    她痛得咬牙,有些哀怨地暗著神情專注的男人。他怎麼就不懂得憐香惜玉呢?一定要這麼用力揉她嗎?就不能輕一點?

    “都督……大人……”她快哭了,軟聲求饒。

    他分出一隻手,輕輕拍她頭頂。“乖,很快就好了。”依然專心揉著她的膝蓋。

    她只得強忍痛苦,難受地咬著唇,像受了傷的貓咪喵喵地小聲低咽,惹人心憐。

    “啊、啊!”聲聲含淚的嬌喊,惹得他又心猿竟馬起來。

    她分明看見了,他的陽剛之物又精神地翹挺起來,可他卻像無知無覺似地,只是替她揉著膝蓋。

    若是一般的男子,身畔有個半裸的女子,如此活色生香的誘惑,怕是早已恣意縱欲了,可他竟還忍得住。

    不僅能忍,還替她用藥油推揉痛處。

    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男人呢?

    她想起在馬場及這都督府裡工作的下人,不是那些在戰場上受傷老殘的軍士,就是那些戰死英靈的家眷,對曾跟隨自己效力之人,他總會不遺餘力地照顧。

    他,不是壞人,絕對不是。

    “大人。”她啞著嗓音,鼓起勇氣開口。“我弟弟他……被帶到何處去了?”

    傅雲生聞言,動作一滯,半晌才冷著語氣說道:“你不用擔心,他如今好吃好喝的,性命無虞。”

    他命人帶走她弟弟,並無折磨之意,只是他很明白以她愛護親弟之心,只要朱相宇在他手上,她就不會輕舉妄動,無論是冒險逃離這府裡,或……投入宋殊華的懷抱。

    他神志一凜,抽回手,繃著臉將藥油放回原處。

    她急急將自己褻褲拉上,整好棉裙的裙擺,臉蛋依然浮著羞澀的紅暈,如晚春黃昏的霞光,迷離而嫵媚。

    他瞥了她一眼,暗暗調勻氣息,嗓音凜冽。“你方才說,只要本都督肯既往不咎,保你和弟弟一條生路,你什麼都願意做?”

    她一震,陸然揚眸望他,又驚又喜,又有些不敢輕易置信的膽怯。“大人的意思是……您要我做什麼?”

    他沒有看她,眸光沉沉地盯著某處,像是要將那虛幻的空氣盯出一個洞似的——

    “我要你,成為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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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9:1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朱相宇被安置在靠近內外院交接處一座精巧的小院,正面一排三間,一明兩暗,明間作為廳堂,兩邊各是起居的臥室和書房,東西側還有兩排廂房,院子裡栽了一株桃樹,樹下用粗石磨了一張圓桌,還有幾個坐凳,院塘邊擺了個大水缸,養著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頗有幾分意趣。

    院裡配置了兩個小廝、兩個粗使小丫鬟和一個掌事的娘子,門外還有一個都督府的護衛守著。

    朱妍玉明白,這些人明面上可說是傅雲生安排來照顧朱相宇的,但實際上也負責監視的任務。

    朱相宇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人的眼皮下,自己這個姊姊縱然能夠來探望,卻也不能隨意帶他離開。

    “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姊弟倆在書房內坐下,一個相貌嬌憨的小丫鬟送上茶水和點心,笑咪咪地退下。

    朱相宇見屋內沒了外人,迫不及待地壓低嗓音問姊姊。

    自從家裡遭了大難,朱相宇終日惶惶,再加上流放途中餐風露宿,瘦得臉頰肉都凹了進去,可這幾個月在馬場住著,又隨她一同到了都督府,整個人養得氣色紅潤,身材也逐漸抽高了起來,更顯得唇紅齒白,好一個清秀美少年。

    由此可見,他們姊弟依附了那男人以後,便未曾再吃過苦。

    她打量著弟弟,胸臆情緒複雜難辨,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柔著神情問道:“將你帶來這兒的人,是怎麼跟你說的?”

    “說姊姊是得了都督大人的青睞,大人愛屋及烏,要我不必再做小廝的活,只管在這個院子裡吃住,好好念書。”

    “這樣啊。”

    “姊姊,是不是你養馬養得好,得了都督大人的賞識?可你以前在家裡也只是彈琴作畫、習字做女紅,也沒見你去外頭騎過幾次馬啊,怎麼就懂得養馬了?”

    至今,朱相宇仍奇怪姊姊為何能夠憑藉養馬、相馬的才華在都督大人身邊為他們姊弟倆謀得安身立命之地?也覺得姊姊和從前在家裡變得大不相同,像是忽然有了許多秘密。

    只是他習慣了依賴姊姊,相信姊姊無論變成怎樣都是自己親姊姊,絕不會害自己。

    他對姊姊全心信賴,所以也更擔憂姊姊為了保護自己,做下什麼傻事。

    一念及此,他驀地緊緊據住姊姊的手,眉頭擰著,神色凝重。“姊姊,你莫要哄我了,弟弟不是孩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盤據心頭許久的疑問,怎麼樣也無法宣諸於口。

    朱妍玉明白弟弟想問什麼,之前她還可以光明磊落地對弟弟保證自己真的是對養馬有一套,絕非以色事人,可如今……

    她澀澀地苦笑。

    朱相宇只覺一陣落雷劈向自己,一下子暈頭轉向,他倏然起身,瞪大了眼。“姊姊你果真……”

    朱妍玉握住他的手,目光溫柔而沉靜。“宇哥兒相信姊姊嗎?”

    “相信,我自然相信,可是……”朱相宇心中打鼓,腦袋轟轟地響。

    姊姊真的賣身給都督大人了嗎?為了保住他,為了能讓他如今在這小院裡好吃好住,只管安心讀書,不問窗外世事,所以不惜犧性自己嗎?

    “姊姊!”他落下淚來,哽咽地自責。“都是我害了你……”

    “傻瓜!說這什麼話?”朱妍玉拉弟弟坐下,從懷裡抽出帕子遞給他。“把眼淚擦擦,男孩子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

    “不只是為你,也為了姊姊自己。你年紀夠大了,應該懂得能夠得到都督大人的庇護,是我們姊弟倆如今最好的出路了……姊姊也想活著,你明白嗎?”

    “明白。”朱相宇難過地點頭。

    世人都說女子當以名節為重,許多世家大族的女子都被父兄教養守貞的觀念,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在知道自己淪為官奴的那一刻,就該以死明志,免得白玉有瑕。

    可姊姊沒有尋死,還堅強地帶他逃了出來……

    “宇哥兒……會瞧不起姊姊嗎?”彷佛看出他的思緒,朱妍玉低聲問道。

    朱相宇一凜,用力揺頭。“若是沒有姊姊護著,弟弟早就死了!姊姊對我恩重如山……”

    他抱著姊姊哭泣。“我會好好念書的,將來一定有出息!到時換我來護著姊姊,姊姊等我,千萬要等我……”

    朱妍玉一下下地拍撫著弟弟,百感交集,又是感動,又有些淡淡的哀傷。

    姊弟倆敞開心房說裡話,哭哭笑笑,誰也沒注意到門外一道高大軒昂的黑影悄悄地駐足,看了好片刻,才又轉身默默離開。

    傅雲生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回廊上。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停,下人們雖是勤奮地鏟雪,掃出了一條通路,可屋簷瓦牆和樹梢石峰仍是處處留著殘雪,銀白剔透。

    傅雲生走走停停,似是心事重重,不時會停下來盯著殘雪發呆。下人們以為他難得有閒情逸致賞雪,也不敢打擾,靜靜地做自己的事。

    那一幅姊弟溫馨的畫面總在腦海裡幽幽地浮現,和久遠以前的記憶重疊,刻骨銘心,教他胸口不由得微微揪緊——有點透不過氣來。

    他決定不再想了,趁著雪霽天晴,不如出門痛快地跑一跑馬,或者心情就會舒楊多了。

    他提腳往馬廄的方向走,卻在途中遇上了不速之客。

    宋殊華一身錦袍,玉樹臨風,見到他時眼神一亮,翩翩走來。“傅都督,請借一步說話。”

    傅雲生聞言皺了皺眉。“宋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宋殊華看看左右,確定附近的下人們都離得遠,才沉著地開口。“傅都督昨晚想必也見到了,府上的那位丫鬟乃是在下的故友。”

    “是嗎?”傅雲生眉眼不動。

    對他漠然的反應,宋殊華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咬著牙坦承。“事實上,我與她曾訂過親。”

    “那又如何?”

    宋殊華一愣。

    “你、與她訂過親,又如何?”

    “她家裡獲了罪,在下並不知曉她是如何進了這都督府裡,只是她從小養在深閨,在下實不忍她為僕為婢,執僕婢之役,還請都督大人網開一面,在下願意買下她的身契。”

    “你的意思是,你想帶她走?”傅雲生聲調冷冽如冰。

    宋殊華一時並未聽出來,只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一陣心喜。“懇請傅都督成全。”

    “若是我不讓呢?”

    “嗄?”

    傅雲生冷笑。“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什麼?!”宋殊華駭然震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說……”

    “你沒聽錯,朱妍玉如今是我的人了。”傅雲生語氣淡淡。

    宋殊華又驚又怒,胸臆頓時激湧翻騰,俊臉整個脹紅。“傅雲生!你……”

    “宋公子既是巡察禦史,身上肩負皇差,那就把自己的差事辦好,至於本都督後院的姬妾婢女,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傅雲生一派高冷,神情淡漠,撂下話後轉身就走,迎面卻看見一道娉婷倩影就立在不遠處。

    他眉宇一擰。“你何時來的?”

    “我……”在他不悅的目光威壓之下,朱妍玉莫名地有些慌。“只是想去馬廄看看流星和吹雪……”

    她眸光流轉,下意識地想望向宋殊華,傅雲生察覺了,心口一堵,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將那綿軟的柔荑緊緊地鎖進自己掌心裡。

    當著外人的面,他絲毫不顧忌,親密地與她攜手,相偕離去。

    宋殊華瞪著那近乎相偎的背影,只覺心口鬱悶,幾欲嘔血。

    午後的雍州城,冬日的陽光灑落,帶來一絲淡淡的暖意。

    城裡的街道打掃得乾乾淨淨,年關將近,百姓們都趁著天氣好出來釆買年貨,商家內外人潮熙來攘往,極是熱鬧。

    驀地,一陣馬蹄的踢踏聲傳來,一匹毛色黑亮、體貌神俊的駿馬飛奔而來。

    部分百姓都認出那是都督大人的愛駒,紛紛讓路,在路邊跪成一排,恭迎他們最景仰愛戴的北境之王。

    有眼尖的人悄悄一抬眸,瞥見身披玄色大氅的都督懷裡竟還摟著一個姑娘家,一時大驚。

    駿馬如流星般竄過後,百姓們起身,一顆顆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流言在城內如野火燎原。

    “看見了嗎?都督懷裡摟著個女人!”

    “那是誰啊?”

    百姓們交頭接耳,既好奇又興奮。

    “不過都督大人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像他這樣年紀的男人,別說早就娶了娘子,家裡小蘿蔔頭都蹦出好幾個了!”

    “呿!咱都督大人長得好,雄才偉略,眼光又高,是尋常姑娘家能匹配得起的嗎?”

    “聽說他不近女色,府裡連姬妾也沒一個,那位姑娘究競是……”

    “無論是誰,能入得咱都督的眼,算她三生有幸,家裡祖墳冒青煙了!”

    百姓們碎碎低語,也有那春心初萌的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聽說這消息,暗暗咬手帕,惱恨那位能得都督青睞的姑娘家不是自己。

    這一番熱議,傅雲生自然未聽見,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被他強摟在懷裡與他共乘一駒的女人。

    朱妍玉從起初被他猛然拽上馬的驚慌,到不得不承受全城矚目的宭迫,再到兩人一騎奔出城,迎面一片白雪琉璃的茫茫曠野,忽然感覺心曠神怡,逐漸習慣了身後男人極富侵略性的男性氣患,放軟了身子,嬌嬌地偎在他懷裡,潤白的小臉蛋從他大氅裡探出來,靈動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欣賞周遭的雪景。

    她身子軟了,男人自然也察覺到,一直僵硬的肌肉也逐漸放鬆,緩下馬轡,不再催促座騎疾馳,只慢慢地踱著步。

    朱妍玉回頭,眸光流轉。“大人不生氣了?”

    傅雲生一遭,低頭看她。見她臉蛋嬌美,染著淡淡的紅暈,明眸瑩瑩生光,與剔透的白雪相互輝映。

    他只覺得腦門一聲轟然巨響,五官的感知霎時變得極為敏銳,鼻間彷佛聞到一股幽幽的香氣,圈在懷裡的嬌軀是那樣軟綿綿的一團,幾欲融化成水。

    手悄悄地緊握成拳。

    “還留戀他嗎?”問話的嗓音乾澀而緊繃。

    她不解,愣愣地眨眨眼。

    他咬咬牙,墨眸闇沉,語氣更冷了。

    “想跟他走?”

    跟誰走?

    朱妍玉愣了片刻,想起方才在府裡看見兩個男人的對峙,恍然大悟。

    他氣的是宋殊華嗎?氣她和宋殊華曾訂過親,關係匪淺,他甚至還想替她贖身,帶她離開。

    “怎麼不回答?說話!”他厲聲質問。

    她卻聽出他話裡一絲隱微的顫意,看見他目光閃爍,似是壓抑著某種濃烈的情意。

    其實她對宋殊華並無感情,有的只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對他的留戀,但會不會是昨夜那個意外的擁抱令他誤會了她對宋殊華餘情未了呢?

    他似乎很介意……

    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男人霸氣的宣言倏地在她耳畔迴響,她可以認為,他這是……在吃醋嗎? 思及此等可能性,朱妍玉連心窩也軟軟地融成一團,如春曖花開,一朵朵地綻放。

    她故意朝男人了嘴,“都督莫不是想趕我走?都說好了我是您的人……”羽睫微斂,一副委屈的嬌態。“您不要我了嗎?”

    要的!當然要!

    傅雲生心弦一緊,忽然覺得懷裡這丫頭好沒良心,竟還對他這般撤嬌作癡裝委屈,她不曉得他已快被她弄昏了頭嗎?

    “該死。”他驀地低咒一聲,大手轉過她的臉,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

    他細細地吻著她,一遍遍地含吮她的唇,舔她柔細的嘴角,舌頭撬開她貝齒,卷住她的,嬉戲纏綿。

    愈吻愈深,愈發動情,他不由得緊緊摟住她,似要將她揉進骨子裡。

    “啊!”她輕聲痛呼。“我的腰……快斷了……”

    他心神一遭,這才有些赧然地放開她,目光流連在她被他吻得微腫的唇上,眼神更加幽深。

    她被他看得忍不住害羞,別過臉蛋。

    他憐惜地注視著她紅透的耳朵,像貝殼一般,小巧惹憐。

    “晚上不回去了,好嗎?”溫熱的氣息在她耳畔輕輕吹拂。

    她覺得好癢,止不住顫慄。“那要去哪裡?”

    “這附近有個莊子。”他微微一笑,平素凜冽的眉宇頓時軟化,染上一抹奇異的溫柔。

    她不禁看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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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9:39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他帶她來到一座田莊。

    田莊本身占地不大,視野卻很遼闊,周遭圍著約兩百畝的旱田,山坡上種著果樹,池塘裡養著魚,莊子後頭的園子則放養著還建了一間暖房,栽著各色蔬菜瓜果。

    雖是蕭瑟的冬季,但田莊裡仍可見一抹綠意,可以想見春日來臨時,會是怎樣一幅秀面景致。

    都督大人大駕光臨,田莊的僕役和附近的莊戶都趕過來拜見。見到都督身邊帶著個女人,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珠,驚奇不已,但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也不敢碎嘴多問,只極有眼色地請安問好。傅雲生不要下人們侍候,讓他們離得遠遠的,自己陪著朱妍玉在田莊裡閒逛,見她饒有興致地賞賞魚、逗逗雞鴨、檢視暖房裡綠瑩瑩的蔬菜,看見什麼都能驚訝地大呼小叫,像個孩子一樣,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日落以後,朱妍玉堅持要吃火鍋,讓人宰了一隻鴨,用麻油、老薑爆香後大火快炒,血水鎖在鴨肉裡,再加了桂枝、川芎等中藥以及一杯米酒,熬成濃郁的湯頭。

    案桌中央擺著炭爐,上頭一大鍋薑母鴨,幾盤子魚丸、白菜、寬粉、紅薯片、杏鮑茹、黑木耳,擺了滿滿一桌。

    蔬菜新鮮生脆,稍稍燙過一嚼就滿口甘甜,鴨肉燉得軟嫩,撲鼻的中藥香,再喝幾杯帶著甜甜果味的小酒,豈不妙哉!

    確實很妙。

    傅雲生坐在案邊,看著對面的姑娘不客氣地大吃大喝,臉頰暈染一片嬌豔的酒色,止不住地心動。

    她不只自己吃,也不停地為他挾菜挾肉、為他斟酒,非要他陪自己也盡興恣意一番。

    “好吃吧?”她喜孜孜地問。“天氣冷的時候這樣隨燙隨吃,再幸福不過了。”

    “幸福?”他不太懂這兩個字的涵義。

    難道這個時代沒這種說法嗎?朱妍玉想了想,笑道:“就是平生幸事,有福氣!”

    是嗎?

    原來這樣跟自己喜愛的人一起吃頓熱騰騰的飯、喝個小酒,這種舒心閒適的滋味就是幸福啊!

    傅雲生暢快地大嚼起來。

    吃過晚飯,朱妍玉嚷嚷著自己吃撐了,非要拉著他散步消食。兩人提著燈,沿著莊外的田野小徑走了一遭,直到覺得冷了,才回房裡沐浴梳洗。

    兩人自是同睡一間房,下人們早將炕床燒得暖暖的,上床窩進被褥裡,便像窩進一個溫暖的天地。

    朱妍玉不免有幾分緊張。

    既是他的人了,陪睡自然是她的義務,可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褻衣,躺在一個男人身邊,她仍是覺得不自在。

    傅雲生吹滅了燈,只留一盞燭光,掀開床帳,躺了上來。

    朱妍玉全身繃緊。

    她側躺身背對著他,卻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從男人身上傳來清爽雄渾的男性氣息,他好似也有些尷尬,沉默地躺了片刻,才轉過身來。

    他的大手勾住她倩腰,將她攬入懷裡,她沒有抗拒,柔順地偎著他。

    另一隻手擱在她小腹上,一寸一寸地往上移,探入她衣襟內,貼上一片滑膩如羊脂的肌膚。

    他的手好燙!

    她的身子也燙,心韻怦然狂跳,咚咚地敲擊著胸口,她懷疑他也聽見了,羞得耳根血紅。

    他輕輕地摸親著她,揉揉這裡、捏捏那裡,所到之處都像燃起一根火線,熱力驚人。

    她難受得要爆炸,櫻唇微啟,禁不住逸出一聲破碎的嬌吟。

    他聽見了,呼吸也粗喘起來,在她敏感的耳畔濁濁地呼著氣。

    他想要她吧?

    她能感覺到他很明顯地是起了欲望,可不知怎地,他遲遲不做進一步的舉動,就如同昨夜,她以為在她那樣“服侍”他後,他必會狂風暴雨地要了她……

    可他沒有。

    他只是摟著她睡了一夜。

    為什麼?

    她又羞又慌,又是茫然不解,許久,方大著膽子細聲細氣地揚嗓。“大人,您……不想要嗎?”

    他沒有說話。

    “如果您想要,我可以的。”她小聲地咕噥。

    回答她的是一聲重重的低喘,大手使上了勁,將她整個人圈得更緊,溫熱的唇在她脖頸和鎖骨眷戀流連,一下下地啄吻。

    片刻,他拉下她的手,引導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握住自己那物。

    “幫幫我……”他用舌尖舔她玲瓏的耳珠,沙啞的嗓音裡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之意。

    還是只要她的手嗎?

    她不懂……他明明可以……

    朱妍玉轉過身來,正面迎視他,抬起臉來,輕輕吻了吻他英挺的下鄂,凝睇他的眸光纏綿似水。“都督,我可以的。”

    長夜漫漫,滿室生春。

    ***

    朱妍玉和傅雲生在田莊裡盤桓了數日,兩人天天只是無所事事,有時在暖房裡種種菜、到後山摘摘水果;有時縱馬賓士,恣意遊覽周遭茫茫的田野風光。

    朱妍玉致力於改善都督大人的吃食生話,每日三餐變換各種花樣,或寫了方子請廚娘準備,有時也自己親自上灶,將傅雲生餵養得臉色紅潤,腰帶足足寬了將近半指。

    好像在養豬呢!

    幫他系腰帶時,她忍不住偷偷地笑。

    等過年時就殺來吃吧!

    她想得樂陶陶的,可一轉念,思及既然快過年了,他這個都督想必得在都督府裡主持禮儀祭祀等大小事宜,如此歲月靜好的日子怕是也不多了,以她這等尷尬的身分,回府後還不曉得會招來多少流言蜚語呢,唉!

    “怎麼啦?”聽聞她細細的歎息,傅雲生劍眉一挑,低頭望她。

    她一凜,連忙定了定神,在他腰上系了個荷包和小印,添了幾分翩翩公子的氣質。

    她揚起臉,對他盈盈一笑。“大人偶爾這樣裝扮一下,也挺好看的呢。”

    他沒說話,深湛的眸光掃向她替他系在腰間的裝飾品。小印是他閑來無事自己刻的,荷包是去年春柳替他做的,做得極是精緻,他卻不愛戴,還是她方才從箱子裡特地翻出來的。

    他驀地想起小時候,姊姊也會親手做荷包給他,還笑著戲謔他,等他長大以後有了自己的娘子,就不必勞動姊姊了……“不如你給我做一個吧。”他突如其來地道。

    朱妍玉一愣,不解地眨眨眼。“做什麼?”

    他指了指腰間的荷包。

    “這個?”她微怔。有著現代靈魂的她肯定是不會做這種東西的,幸而她還有著身體原主的記憶,女紅的手藝應該還拿得出來,只是……

    “我做的,怕是沒您脖上這個好看。”她小小聲地道,一臉赧然,微斂著眸,羽睫輕顫,像是一隻害羞的小鳥拍著翅膀似的。

    他看著,無聲地微笑,語氣卻故作嚴厲。“叫你做就做,用心點!”

    這麼凶幹麼啊?

    她抿了抿小嘴。“知道了。”想想還是不甘心,揚起亮晶晶的眸,鬼靈精地補上一句。“是都督大人讓我做的,到時您可不許不戴喔!”

    “嗯。”

    “說好了喔,再醜也得戴著。”

    “知道了,本都督說話算話。”他狀若不耐。

    “那我就做吧!”她笑嘻嘻地,已經在心頭琢磨到時這荷包上就給他繡上一頭圓滾滾的小胖豬,看他怎麼戴?呵呵。

    “在想什麼?”他看出她表情詭異。

    “啊,沒、沒什麼”她急急搖頭。“我只是在想,不曉得大人打算何時回府呢?也快過年了。”說著,她神色不由得有些沉。

    傅雲生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眉宇一蹙。“怎麼,你急著回去?”

    “啊?”她愣了愣。“沒有啊。”

    “就算回去,你也見不著他。”

    他?誰啊?

    “我讓底下幾個將軍帶他和柳信巡察附近的軍營去了。”

    喔,原來是說宋殊華啊。

    朱妍玉總算懂了,眨了眨清亮的明眸,看著傅雲生臉色陰陰的,有幾分難看,不禁噗哧一笑。

    這男人,是吃醋吧?

    這傲嬌的小模樣,怎就這麼可愛呢!

    她強忍住想伸手掐這男人臉頰的衝動,甜甜地彎唇。“大人誤會了,我在這田莊過得隨興快意,才不想那麼快回那個守衛森嚴的都督府呢!”

    “真不想回?”狹長的眼尾微挑,似是仔細審視她神情的任何一絲變化。

    她揺揺頭。“我還想如果過年也可以不回去就好了。”

    “你想在這裡過年?”他訝異了。

    “不行嗎?”她嘴。其實她自己也明白不可能的。“我知道都督府裡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大人回去處理……”

    “不需要。”他截斷她。

    她一怔。

    “那些事,不需要我回去處理。”

    “可您是都督大人、北境之王……”身為這北方邊境的頭號大人物,他可以就這麼窩在一個小田莊過年嗎?

    “就因為本都督是北境之王,所以我說了算!”他霸氣地表示。

    她震驚,櫻唇微張。

    說得也是,這兒可是他這個軍神大都督的地盤呢!他想怎樣就怎樣!她怎麼就忘了呢?他可是很囂張地跟那個什麼世子爺嗆聲過他治理這邊境就只有四個字——無法無天!

    朱妍玉忽然覺得熱血沸騰起來,芳心怦怦地跳。從前或許會因他此等威勢而感到畏懼,如今卻是莫名地興奮,還帶著點英雄崇拜的心理。

    好帥!真是太帥了!

    男人就該這般狂霸炫酷跩……

    “大人,那我們真的可以在這莊子裡過年嗎?”她勾著諂媚的笑容,眼眸閃閃發亮,比掛在樹梢的冰晶更剔透。

    他心弦一動,不知不覺就點了頭。“可以。”

    “那可以讓我弟弟也過來這裡嗎?”

    他毫不遲疑。“我立刻命人帶他過來。”

    她聞言大喜,心窩漲滿了歡樂的泡泡,恨不得飛起來轉圈圈。既然這男人肯定學不會像現代的男人抱著女人轉圈圈,就讓她主動投懷送抱吧!

    她一陣衝動,來不及細想,便向後退了幾步。

    傅雲生一愣,正想問她做什麼時,她已一個箭步往前加速,奔跳進他懷裡,藕臂攬著他頸脖,玉腿勾著他腰際,整個人像無尾熊似地牢牢巴在他身上。

    他傻住了。

    “謝謝都督大人!我太高興了!”她不僅巴著他,還在他頻畔印落香吻。

    傅雲生不是個清心寡欲的和尚,他也有過女人,曾經出入過紅帳蓬解決生理需要,也朦朦朧朧地作過幾場春夢,但即便是在他最狂野的夢裡,也不曾想過會有女人如此親昵地對待他。

    而且,還是個令他心動的女人。

    他的耳根發熱,俊頰漫開可疑的紅暈,由著她抱了自己好一會兒,終於受不了心跳如擂幾欲撞破胸口,用力把她拽下來。

    “胡鬧!成什麼樣!”他低聲喝叱。

    她卻未從他話裡聽出任何教訓的意味,只有窘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

    她笑了,笑聲如冰珠撞擊,清脆悅耳。“大人晚上想吃什麼?我去做給您吃!”

    語落,她也不等他點菜,行禮告退,翩翩然飛奔而去的倩影像只歡快的鳥兒,兩條長辮子甩來甩去。

    他看著那樣的背影,心下是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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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01:49:54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都督大人不回府過年的消息一出,眾人心思各異。

    府裡的下人自然很失望。主子一年到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馬場或軍營,難得逢年過節能在他面前表表忠心,此次卻是來去如風,才回來住了幾日又不見人影。

    留守都督府的親衛們則是有些吃驚。旁人不曉得都督行蹤,他們這些親信可是很清楚他就住在田莊裡,身邊還帶一了個女人。

    春柳幾個大丫鬟也都猜出都督必是和那個馬僮“顧”姑娘在一起,一個個難掩嫉妒之色。

    而心情最複雜的就數宋殊華和柳信了。他倆奉了皇命來巡邊,沒想到正主除了第一晚設了個接風宴招待,隔日起就不見人影,放任他們兩個在附近幾個軍營東走西看,只由下屬陪著,也不過問,既無忐忑之意,也不見逢迎,竟是將他們這皇差視若無睹。

    “不愧是北境之王,軍民百姓景仰的軍神。”柳信冷冷地撇嘴一笑。

    宋殊華不吭聲,默默地和柳信對坐飲酒。

    身為世家子弟,父兄長輩多有高官,他不會不明白自己這巡察禦史代表的是何意義。皇上擔憂傅雲生在北境勢大起異心,才會時時刻刻想派人來盯著。

    當初他主動爭取這趟皇差,並不是對傅雲生有什麼意見,只想藉此打聽玉娘的下落,甚至等不及過年後冰消雪融了才上路,急著在年前就趕到北境。不承想他的確是找到了玉娘,她卻成了別的男人的女人。

    偏偏還是那個北方都督……

    想著傅雲生在自己面前的狂妄髙傲,宋殊華不禁全身緊繃,舉起酒杯,狠狠對嘴灌了下去。

    那日,他和柳信從城外的軍營歸來,路上偶遇兩騎飛奔而過,他定睛一瞧,驚覺那玄色駿馬上坐著的便是傅雲生,而另一匹雪白的良駒,駕馭的是一個身披紫色斗篷的姑娘,身姿瀟灑,神釆飛揚,竟是和傅雲生並肩同馳,不相上下。

    那是……玉娘?

    他不敢相信。

    他記憶中的玉娘是名門閨秀,文靜秀雅,說話行事總帶著幾分溫柔靦腆之意,何曾有如此縱情恣意的一面?她的騎術何時變得如此精湛了?是在這邊境學的嗎?

    這是他不曾見過的玉娘。她帥氣地禦馬,沿途灑落如銀鈴般的笑聲,他竟覺目眩神馳,瞬間心動。

    這般特別的玉娘該是他的,原就該是屬於他的……

    他不甘心!

    不能就這樣放開她!

    “柳大人。”宋殊華忽地傾身上前,墨如黑玉的雙曈緊緊盯著當今最信任的大太監。“這回聖上命你來監軍,可有其他指示?”

    柳信彷佛早就料到他會探問,乾癟的嘴角一挑,細小的眼眸頓時爍爍有神……

    “姊!”

    乍然見到親姊,朱相宇有些激動,又有些不敢相信,一時間忘了男子漢該有的堅毅穩重,幾乎是像炮彈般地直射而來,好不容易才想起還有外人在,勉強在姊姊面前煞住了腳步。

    朱妍玉卻是毫不避嫌地一把攪抱住他。“宇哥兒,見到姊姊高興嗎?”

    “嗯!”朱相宇用力點頭,抬起清俊的臉蛋。“姊,你這陣子過得還好嗎?”

    “姊姊很好。”朱妍玉微笑,輕輕摸了摸弟弟的臉龐。“好像瘦了些,近來沒吃好嗎?”

    一直擔心著姊姊的處境,他哪裡能吃好睡好?

    朱相宇沒澀苦笑,眠角瞥見不遠處一片玄色袍角,眼神一凜,不覺有幾許郝然。

    都督大人還杵在這院落裡呢!他如何能做出這等小兒姿態?

    他咬咬唇,打住了向姊姊撒嬌的衝動,掙脫姊姊的懷抱,盡力挺直漸漸抽長的身子,小臉現出毅然之色。

    朱妍玉見狀,猜出弟弟的思緒,眸光流眄,朝那威武凜冽的男人嬌嬌地橫去一眼。

    傅雲生會意,倒是沒說什麼,微微頷首,逕自轉身離去,留他們姊弟倆說些體己話。

    朱相宇目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漸漸走遠,眼神複雜,接著轉過來望向姊姊,卻是欲言又止。

    “你是擔心姊姊?”朱妍玉嫣然一笑。“莫擔心了!大人對我很好。”

    “真的?”朱相宇半信半疑。

    “真的!”朱妍玉伸手拍拍弟弟的頭。“你這小腦袋瓜就別多想了,相信姊姊就是了。”

    “可是……”

    “別可是了,都督大人都肯答應我將你帶來這兒一起過年,你還怕他苟待我?”

    朱相宇擰眉。

    人派親衛去接他時,他的確頗為驚訝。沒想到自己姊姊原來不在府裡,而是跟都督大人去了城外的田莊,還打算待在田莊過年。

    姊姊在大人面前竟是那樣得臉嗎?據說他從前可是不曾這樣隨身帶著一個女人……

    “又再胡思亂想什麼了?”朱妍玉清脆的嗓音落下,打斷弟弟的沉思。“別想了!姊姊早上正好做了些花生糖和年糕,過來嘗嘗吧!這個年啊,我們姊弟倆一定要好好地過。”

    朱相宇任由姊姊拉著自己進了內室,滿屋糖香頓時撲鼻而來,他心念一動,鼻頭忽然發酸。

    他最愛花生糖了,可是從前在家裡時,娘親卻不許他多吃,怕他壞了牙,也就逢年過節,他才能痛快地吃上一大盒。

    如今爹娘和其他哥哥姊妹都不在了,只刺他們姊弟倆相依為命,這個年,註定了不能如從前一般熱鬧……

    一塊色澤晶潤的花生糖送至他唇畔,他眨眨蒙朧的眼,看見姊姊溫柔的笑顏。“來,吃一塊,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口味?”

    肯定是的!

    姊姊親手做的花生糖,對他而言,就是最珍貴的、親情的滋味。

    他卡脆卡脆地咬著糖,努力忍住滿眶淚水,對姊姊綻開一個勇敢的微笑。

    “好吃嗎?”

    “嗯,好吃……再好吃也不過了。”

    臘月二十三祭灶,二十四送神,二十五蒸年糕,接著掃了塵、貼春聯、祭了祖,除夕夜便要圍爐守歲。

    這一頓年夜飯,朱妍玉可是費盡了心思,除了一個酸菜白肉鍋,煎煮炒炸、魚肉蔬果,滿滿地擺了一桌,雖然桌邊只坐了三個人,也顯得熱熱鬧鬧。

    朱相宇冷眼旁觀。都督大人外表固然看似冷酷無情,在姊姊面前倒是沒端什麼架子,任她嘰哩呱啦地說話也不嫌吵,偶爾兩人聊起馬經聊到興起時,更會一改嚴肅的神情,露出幾分少年似的神采飛揚。

    他對姊姊有耐心,對自己也是態度溫和,從來不說什麼重話,只是兩人畢竟有些隔閡,只有姊姊從中穿針引線時,才會多說上幾句話。

    看起來的確不像個壞人,只是……

    朱相宇想起都督大人的親衛來接自己出府那日,宋家七哥哥尋了個機會,避開旁人與他私下會面——

    “宇哥兒,你甘心你姊姊終生只能在這都督府裡為奴為婢嗎?即便她成了都督的女人,傅雲生對她再好,她的身分也只是個奴而已!可是只要你們姊弟倆肯聽我的,我有辦法讓你們得到聖上的赦免,脫了這賤籍的身分!

    “宇哥兒,事關你的前途,以及你姊姊的終身,你務必要替七哥將話帶到啊!”

    “宇哥兒,良機稍縱即逝,切莫遲疑……”

    “宇哥兒!”

    一記爆栗突如其來地彈上朱相宇的頷頭。

    他回神,這才驚覺姊姊正喚著自己。

    “怎麼了?發什麼呆?”朱妍玉笑盈盈地,明眸璀璨。

    “沒、沒事。”朱相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坐在斜對面的傅都督。男人正自斟自飲,挾了一道燉得噴香軟爛的紅燒肉送進嘴裡咀嚼,察覺他的視線,頓時鷹眸一轉,射來兩道清銳的目光。

    朱相宇急急避開眸,深怕被這精明的男人看出什麼,不免有些心虛,故意對姊姊例開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我只是想,今天日子特別,我能不能也喝些酒?”說著,他伸手便想拉來酒壺。

    一雙筷子倏地拍到他手背上,他痛呼一聲,連忙抽回手。“姊姊!”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

    “我都十歲了……”

    “胡說!你翻過年也才九歲。”

    “九歲也算半個大人了……”

    “姊姊說不準就是不准!你不聽話,等會兒不給你壓歲錢了。”

    “姊,你還真把我當小孩子啊?”

    “本來就是個孩子啊!”

    “姊!”

    姊弟倆吵吵鬧鬧,餐桌上的氣氛更顯得歡快起來。

    傅雲生在一旁默默地吃菜喝酒,看著這一幕,嘴角浮起隱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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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大年初一。

    窗外飄著雪,銀妝素裡,清冷蕭瑟,更顯得屋內暖意融融,流光醉人。

    晨起梳洗過後,朱妍玉服侍傅雲生更衣,親自為他梳頭,將男人一把堅軔烏亮的髮絲梳到通透,綰了一個簡單俐落的髻,插上一根古樸的竹節簪。

    接著她再為他套上家常的藏青色棉袍,系了腰帶,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嶄新的荷包……

    “等等,這是什麼?”傅雲生一直低頭注視著她婉約流暢的動作,立即發現這個荷包跟他尋常戴的不一樣,大手一探,飛快地搶過那荷包。“是你做的?”

    她仰頭,朝他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是啊!”

    他仔細審視荷包。碧綠色的底料,上頭繡著幾片竹葉,以及一隻圓滾憨胖的……小豬?!

    他瞪著朝自己咧開嘴的豬頭。

    “你前幾天不是要我親手繡個荷包給你嗎?呐,這就是成果……好看吧?人家可是很認真地繡了呢!你瞧,這手指都刺出幾個洞來了。”說著,她攤開自己一雙軟綿綿的小手,蔥白的指尖上果然有幾個細細的小孔。

    他一凜,抓起她的手細瞧,忍不住低斥。“繡個荷包也會弄傷手?你的女紅手藝這麼槽?”

    她聽出他藏在責備裡的關懷,更想撒嬌了。“太久沒繡了,手藝退步了嘛!”

    事實上是她雖然擁有原主的記憶,但畢竟手沒那麼巧,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搽過藥了嗎?”他沉聲問。

    “搽過了。”她吐吐舌頭,輕快不以為意的模樣令他看了微微皺眉。

    他輕輕甩開她的手。“以後不許繡了,你技術不行,就莫逞強了!”

    他一臉嫌棄樣,她狀若委屈地癟了癟嘴。

    他瞪她一眼,目光回到小豬荷包上,愈看愈覺得那小豬嘴邊的傻笑似噙著幾分嘲弄之意。

    “你是故意的?”有點不爽。

    “什麼故意?”她裝傻。

    “這個。”他不悅地指了指荷包上的豬頭。

    “啊。”她一笑,眉眼彎彎,神情顯得好無辜。“都督大人不是屬豬的嗎?我這可是想給大人一個好兆頭,畢竟是新年嘛!”

    這是……隱喻他是豬?

    他用力瞪她。

    她卻似完全沒察覺他眼神中蘊含的悔惱,逕自歡樂地笑道:“大人不覺得這只小豬很可愛嗎?圓滾滾的又憨又笨的模樣,教人好想揉一把呢。”

    圓“都督”?!他怎麼愈聽愈不爽了?

    “你覺得這玩意……我能戴得出去?”

    要是被旁人看到了,他北境之王的面子往哪兒擺?更何況他手下那群一個賽一個粗豪的莽夫,肯定指著他狂笑。

    “一定要戴!”她不依地叫道,眨著大眼睛,眼裡像要起霧了似的。“說好了只要我做了荷包,大人就會戴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從來就不是個守規矩重禮節的君子。

    傅雲生撇撇嘴,冷哼一聲。

    “大人!”這下她真委屈了。

    傅雲生目光閃爍,似是遲疑。

    朱妍玉見機不可失,連忙將小豬荷包搶回來,系在他腰間,末了退後兩步,滿意地欣賞。

    “嗯,大人戴起來果然挺好看的,好像有點歪了,我再理一理……”

    她又上前低頭為他理荷包,將縛帶拉拉平整,確定一切完美,才開心地拍了拍手,“好了!”

    話語方落,一隻大手忽地探過來攬住她後腰,她訝異地揚臉,一個強悍的親吻已猝不及防地落下來。

    “嗯……唔……”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悶哼,想轉頭逃開透口氣,他微涼的唇卻執著地追上來,炙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你很得意?”低啞的嗓音在她耳畔宛如撩撥。

    “什、什麼?”

    “我戴了這荷包,你很得意?”

    “我、我沒有……”

    “本都督豈是你可以隨意戲弄的?”

    他似是不甘,不輕不重地咬了下她敏感的耳珠,咬得她不由自主地一陣酥麻,側頭想躲躲不開,整個人卻更加軟綿地依在他懷裡。

    兩人吻得情動,耳鬢廝磨。

    他重重地喘著粗氣。

    眼看著情況即將一發不可收拾,外間正好響起丫鬟的嗓音。

    “大人,宇少爺求見。”

    在傅雲生的示意之下,田莊的下人們都稱朱妍玉為姑娘,稱朱相宇為少爺。

    朱妍玉聽見丫鬟的聲音,心神一凜,慌忙推了推緊摟著她不放的男人。“我弟弟過來拜年。”

    傅雲生忍不住懊惱。“來得真不是時候。”

    朱妍玉輕聲一笑,安撫地拍了拍情緒有些煩躁的男人,剛退開一步,又被男人強悍地拉回懷裡,狠狠地吻住。

    一股醉麻的電流瞬間竄過全身,她又急又慌,又怕弟弟和丫鬟在外頭聽到異樣,羞得芙頰含霞。“啊……唔……你別鬧了……”

    粉拳握起,一下下無力地槌著他,男人的鐵臂卻猶如伽鎖,緊緊囚著她不放,待肆虐過癮了,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她,臨去前還懲戒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她不忿地橫他一眼,水眸含煙,嬌媚欲滴,差點又勾起他的欲望。

    他忙深吸口氣,定了定神。

    兩人分別理了理髮飾和衣裳,確定身上無異後,才相偕走出內室,來到外間。

    傅雲生狀若凜然地宣進朱相宇,只見半大的孩子換上朱妍玉特地為他置辦的新棉袍,頭上插著碧玉簪,腰間墜著一塊鯉魚玉佩,相貌清秀,舉止溫文,頗能看得出幾分從前官家公子的氣韻。

    他進屋來,首先向傅雲生規規矩矩地磕頭拜了年,接著才轉向自家親姊姊,姿態就閒逸多了,只行了個禮。

    傅雲生賞了他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朱妍玉則是為弟弟繡了個筆袋,上頭卻是繡著幾竿蒼翠的勁竹。

    對比自己收到的那個小豬荷包,傅雲生不禁隱諱地橫了朱妍玉一眼。

    她察覺到他的哀怨,臉上笑意更濃。

    兩人眼神交會,自以為交流得很隱密,但落入朱相宇眼裡,還是看出些許不尋常的意味。

    他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

    傅雲生知道姊弟間有話要說,藉故離開,留他們私下獨處,這回朱相宇再也耐不住,幾乎是迫切地問道——

    “姊,你真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了?”

    朱妍玉正為弟弟倒茶,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就這樣沒名沒分地跟在都督大人身邊,你真能甘心?”朱相宇臉色難看。

    “以姊姊的身分,在都督後院裡最多也只能做個姬妾,更何況如今他什麼也沒給你,姊姊這到底算是侍妾還是丫鬟?”

    此番言語犀利如刃,不偏不倚地戳進朱妍玉心頭,她不禁隱隱地痛。

    弟弟的憂慮自然也是她曾經想過的,只是她一直不願深入去思考,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理,只願有一日能為姊弟倆掙出一條自由的路。

    “宇哥兒,這事姊姊說過了,你不用操心。”她強笑道。

    “叫我怎能不操心?”朱相宇又急又惱,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我知道姊姊都是為了我才委身于都督大人,可我不願總要姊姊為我犧牲啊!”

    “宇哥兒……”

    “姊,其實宋七哥哥來找過我。”

    “什麼?!”朱妍玉愣住了,“他找你……有何用意?”

    朱相宇左右看看,確定隔牆無耳,這才附在姊姊耳畔低聲說道:“他說只要你肯做一件事,他定會求得皇上的恩准,脫了我們姊弟倆的奴籍……”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串話。

    朱妍玉聞言,容色乍變,蒼白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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