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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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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0:52 |只看該作者
第449章 臥薪之謀

  楊陶轉過身子,明艷的臉容閃過厲色,盯著宋謹冷冷一笑。

  「為什麼?若不是你向錢氏告密,我們怎會被追兵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宋淵又怎會捨了自己性命想出這個法子?」

  宣德帝沒太明白,腦子漲得發疼,眼中盡是疑惑。

  楊陶勾起唇角,眼中卻隱現淚光,繼續道︰「你以為是我們在替他報仇,你錯了,是他自己替自己報仇,這一刻,早在他將劍橫在自己脖子上時,就已經預料到了。」

  宣德帝漸漸有些聽懂了,雙手抖得更厲害,他努力抓緊床榻讓自己靜下來,「大哥,他,他是自殺?」

  楊陶的語聲有些沙啞︰「對,他用自己性命,換了我們所有當時和他在一起的人性命。他的頭,是我親手割下的。許繹只不過是背了個叛主之名,好回宮博取錢氏信任,你在許繹主動找上你,請你回宮之時,就沒生疑過嗎?」

  宣德帝腦中似炸裂一般刺疼,生疑?

  他當時歡喜不已,有許繹這個能文能武的臂膀願助他一臂之力登上大寶,他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去懷疑?

  更何況,許繹在他眼中,就是個為利益不擇手段的小人,眼看錢皇后在朝中不穩,搭上他這個王爺,許繹的選擇也不算沒有道理。

  宣德帝聽得耳朵中「咯咯咯」直響,一定神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他努力咽下口唾沫,看向許振的眼神更加恨毒,「你們,你們一直在騙我!」

  宋珩接過話頭,目色似寒劍︰「本來只想借你力,查查究竟出賣我父親的是誰。以前我們只是懷疑你,可直到看到香家以《天香譜》傳出來的訊息,才知道原來那個狼心狗肺的小人就是你。怎麼?不服?不服來殺我呀?」

  宋珩戲謔一笑,宣德帝死死咬住牙關,卻只能將憤怒吞回肚子裡。

  「那你從回宮的時候就開始籌謀了?我竟然還以為你是個不中用的廢物!」

  他話音剛落,臉上便「啪」,挨了阿文一個火辣辣的耳光,「呸,小人,就你這樣出賣恩人的才是廢物。」

  宋珩一抬手止住阿文,眼底閃過殺意︰「你想死得明白些是嗎?滿足你。」

  他站起身來,走到楊陶身畔,「我知道你定會防著我,就算我沒想復仇,你也不會容忍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安逸下去。所以一開始,我就趁機出現在宋楨面前,他是宗室長輩,見到宋家子弟,定會好好安置,更何況我父親與他關係也不一般。」

  「如此一來,你也只能當著天下人的面將我好好養在宮中。而我的力量,暫時都蟄伏起來,因為,我有更好的拿回這天下的辦法,那就是你們一家人各自的私心。」

  「你想從周家手中奪權,周家想力保宋璵,賢妃與宋琰想奪太子之位,真亂,嘖嘖。」

  「不過對我來說,越亂越好,於是我從宋琰下手,先助他鏟除金家,周家與宋琰此消彼長,雙方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激烈。」

  「再然後,我與宋琰合謀,一步步把周家拉下馬,於此同時,將宋琰底下的勢力,一步步換成我的人。」

  宋珩站定在宣德帝面前,居高臨下睨視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哦,你還不知道吧?當時追隨在我父親身邊的,除了許振的父親,還有三個人。」

  宣德帝瑟縮著抖了抖,動了動木然的眼珠子,「那三個人,都在朕身邊?」

  他絕望地看著宋珩,「你要什麼,朕都給你,要多少銀子,朕把庫銀都給你!」

  宋珩搖搖頭,嗤一聲笑︰「你不是想知道有哪三個人嗎?」

  「一個是匯豐東家,也是你的老朋友,葉秀玉的哥哥葉維青,他們葉家在起事當日都跟隨我父親離京而去,秀玉姨為保護我,中箭身亡,而葉大叔則隨著我母親闖蕩江湖,輔佐她創立起匯豐,後又盤下福壽齋,售賣篆香。」

  「以匯豐今日的財力,怕比你這剛剛收拾完錢氏手裡爛攤子的國庫都充盈得多。」

  宣德帝徹底萎靡下去,他就知道匯豐跟楊陶定有關係!卻沒想到,原來葉家從始至終都和楊陶在一起!

  「那程家?」程家和葉家有姻親,若程銓真是效忠於宣德帝的人,葉家又怎會娶程家姑娘?

  宋珩微微一笑,「程閣老這些年,幫你治這天下,可出了不少力氣,不然,就憑你那點偷雞摸狗的本事,又如何能掌這民生經略?」

  「逸風,你爹來了嗎?」宋珩笑著往外招呼。

  程逸風一步跨過鮫珠簾,拱手抱拳道︰「他正在謄寫皇上的罪己詔發往各府州,一會兒便來。」

  宣德帝的懷疑得到證實,被騙的憤怒、屈辱、不甘,統統湧上來,手指緊緊扣在床板上,五臟六腑似都被烈火炙烤一般。

  難怪,難怪程銓的立場一直在太子和宋琰之間搖擺不定,他還以為他是因為忠君,只忠於他一人,卻沒想到,他根本就是在挑撥離間!

  見哪邊弱便幫哪邊,藉他之力,生生一步步割下太子和宋琰的肉!

  宣德帝再經受不住,一口血「哇」地噴出來,他抬手擦拭過嘴角,龍袍寬袖金黃邊染上一片血紅。

  他放下手,喃喃問道︰「還有一人是誰?」

  他死也要死個明白!

  宋珩勾著唇角,冷冷看著他一副將死的模樣,「還有一位,便是當今西山大營統領,鄧鐘岳鄧將軍。為了今日,他潛伏西北十餘年,本來我們的打算,是在哈密建立起自己的據點,到時就算事敗,也有一爭之力。後來發現你有意用宋琰奪了周家在哈密的勢力,就順勢借你之力,讓鄧將軍來京了。」

  宣德帝又覺得喉頭腥甜,鄧鐘岳,他還以為是宋琰的人!

  如今掌著西山大營,把神機營與神樞營都囊如麾下,好狠!宋珩竟然毫無聲息就將他給架空了起來!

  程銓、程逸風、鄧鐘岳、許振父子,裡裡外外,將他圍了個嚴實!

  宋珩冷眼看過去,又加了一句,「哦,對,還有直隸大營的楊懷安,也是我們的人。還有讓你中毒生病的,不是安家動手過的金猊玉兔香,而是那綠萼梅中,本身就填了擬梅香的毒藥。所以,安家只是先你一步去向我父親懺悔而已,你也不要錯怪了安家。」

  宣德帝已絕望得無動於衷。

  就算宋珩告訴他寧玉鳳都是他的人,他都不再會驚嘆半分。

  他終於明白他為何會落到今日這地步了!

  「寧玉鳳人呢?」他忽然想起寧玉鳳。

  「這兒呢。」門外傳來一個回答他的聲音。

  「啪。」已只剩一口氣的寧玉鳳被許繹扔在地上,乾瞪著眼望著宣德帝,喉嚨裡呼呼直響。

  許振朝宣德帝淺淺一笑,「皇上您看,我就說,父親會來給您驚喜的。」

  宣德帝看著幾年不見的許繹,還有許繹身後那個臉孔看起來極眼熟的和尚,嘴唇張了又張,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靈芝站起身迎上去,「爹。」

  她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在人前喊一聲爹!

  宣德帝本已乾涸的表情又突兀得擰曲起來,爹?

  這安靈芝,是許繹的女兒?!

  「她?是你女兒?」宣德帝愕然張大嘴,難以置信地看著許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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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1:06 |只看該作者
第450章 天道循環

  許繹朝靈芝慈祥一笑,感慨又疼惜地拍了拍她肩,轉頭看向宣德帝,多年來的隱忍與怨恨盡數湧上心頭,語聲微微激動,「宋謹,你可知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若不是你告密,我許家與香家又如何會滅族?我許繹和香念楓又如何會天人永隔?我女兒又如何會委屈在安家受苦十多年?你造下的孽,下一輩子都還不完!」

  香許兩家還有後人?

  怪不得這安靈芝制香這般厲害,原來她是香念楓的女兒!

  金猊玉兔香她會制,那引魂香,必然也是出自她手了!

  宣德帝忽從嗓子裡發出一聲乾涸的笑,他成也引魂香,敗也引魂香。

  他還以為宋珩能到此香,只是因為運氣好。誰知道安靈芝本身就是香許兩家的後人,是經他之手滅族的後人!

  天道循環啊!天道循環啊!

  他眼淚往下掉,嘴裡卻發出「呵呵」笑聲,看起來詭異至極。

  屋內眾人都冷冷看著他,或憐憫、或鄙夷,只那眼光,便讓他明白,他的路走到頭了!

  他腦中又浮現起周惜娘的臉,宋璵的臉,賢妃的臉,這一個個死的,都是他的果啊!

  他伸出手,先是指向許振,顫巍巍道︰「今日,是你放的火!所以我去太極殿時,你才會在那裡!又引開寧玉鳳,將我騙去永壽宮!」

  許振沒有否認,微微一笑。

  他又指向程逸風︰「是你,你帶著安靈芝和這些護衛扮作影衛進宮來等我!」

  程逸風好整以暇一彎腰︰「承蒙聖上信任。」

  宣德帝眼神閃爍兩下,又指向宋珩︰「可是你明明被人追殺,為何會在養心殿等著我?」

  宋珩踱步回去坐下,冷冷道︰「日蝕之象,那麼昏暗的時分,我找個角落躲起來,再由人代替我鑽出去,你們又怎麼會察覺?有逸風在,找一套影衛的衣服,對我們來說可不算什麼難事。」

  宣德帝緩緩點頭,口中絮絮︰「好,很好!算無遺策啊!」

  「哈哈哈哈!」說完自己又仰天長笑起來,笑得眼淚紛紛往外落,笑得彎下腰。

  待笑夠了,他又將手指向一直背對著他的楊陶,似哭似笑,似悲泣似怒號︰「大嫂,你給我個痛快吧!我去見大哥,自會向他請罪,你給我個痛快!」

  楊陶轉過身,看他的眼神無比鄙夷,「痛快?你以為我只想你死?這世上有沒有地獄中的不滅之火,我不知道,但在你懺悔完自己的罪過前,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宣德帝渾身一凜,他還從未聽過楊陶用這種森冷的語氣說話,後背冒起一股寒意。

  哆哆嗦嗦看向宋珩,又看看楊陶,「你們,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送他上路。」宋珩冷冷吩咐。

  程逸風上前,「砰」一聲以掌為刀砍在宣德帝後頸處,宣德帝眼一翻,身子立時軟倒在床榻上。

  「我先帶他回西山。」楊陶長嘆一口氣,看向宋珩,「這邊的事,你自己能否處理?」

  宋珩點點頭,走過去握住楊陶的手︰「娘,你放心,有詔書,還有程叔在,定會順利。」

  楊陶又深深看了一眼靈芝,「好,那我在西山等你們。」

  說完,著人捆起宋謹,拖了出去。

  宋琰的馬車剛剛駛過巷口,就覺得不太對勁,前頭一群人圍著燕王府指指點點,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燒焦味兒。

  他催著馬夫,「快些!」

  大馬「咚咚」往前跑去。

  到了燕王府門口,他跳下車,見燕王府大門緊閉,上前準備推門,橫裡穿出個人影。

  「殿下,此處不能進。」

  宋琰一看,見是個影衛,冷冷問道︰「燕王呢?誰讓你們來的?有旨意嗎?」

  那羽林衛一抱拳,「下官奉旨而來,不曾見過燕王,燕王妃在府裡畏罪點火自盡。」

  宋琰眉頭一跳,一把推開那擋門的影衛,往里沖去。

  他知道宋珩與靈芝所住之所,一路疾跑衝過去,遠遠看見夜色中燃起點點火把,火把間一棟已被燒得半坍的閣樓,散發著強烈的焦臭味兒。

  「這是怎麼回事?」宋琰一臉慘白,父皇竟然無聲無息就對宋珩下了狠手?

  領頭的影衛還呆在此處,他奉命要將燕王妃拿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好不容易等到裡頭火燒了個乾淨,他這才派人上裡頭尋摸屍體去。

  二三十個影衛舉著火把,在不成型的閣樓裡仔細尋找,卻不見屍體的蹤影。

  那影衛頭領見宋琰出現,只好一抱拳如實相告︰「秦王殿下,屬下奉命來捉拿燕王妃,其餘事一概不知。」

  宋琰看了看那一片廢墟,心急如焚,正要過去細看,只聽「呼啦」一聲響。

  「快跑!樓要塌了!」有人喊了一聲。

  影衛們來不及散開,轉瞬間,那閣樓整個兒「呼啦啦」往下垮去!

  宋琰眼睜睜看著那座三層高的小閣樓底座似被削平一般直接坐下去,上頭早被火燒得鬆鬆垮垮地兩層木樓也跟著倒下來。

  正在里裡頭搜尋燕王妃屍體蹤跡的影衛只跑出來三四個,其餘的全被這突出其來的坍塌壓在底下。

  「快救人!」那影衛頭領顧不得宋琰,忙呼喝著命人前去相救。

  而那些被壓在下頭的人,手中尚有火把,有未熄滅的火苗遇到樓閣,又忽拉拉燃起來。

  宋琰心急如焚,難道安靈芝已遭難?那宋珩呢?

  正想著,只聽旁邊跑出來的人對那影衛頭領報告︰「大人,那樓閣裡頭,柱子動過手腳,顯然被削砍過,才會在我們進去之後斷得那般徹底!」

  宋琰心頭一跳,他本就奇怪這樓倒得詭異,若裡頭沒有找到屍體,樓又早被動過手腳,那說明宋珩不是毫無準備!

  他猛地轉身,一口氣跑出府門,跨上馬,徑直往皇宮飛奔而去。

  宮城門已經落下,見宋琰急匆匆而來,守衛忙進去通報。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有小太監前來宣召。

  「皇上請秦王乾清宮見。」

  宋琰深吸一口氣,跟著小太監穿過夜色,匆匆行去。

  一路上心跳莫名厲害,宋珩到底去了哪裡?有沒有遭父皇毒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他又想起白日裡那場大火,更加不安。

  待來到乾清宮,只聽裡頭通報,「秦王來了。」

  宋琰徑直跨過殿門,往裡走去。

  迎面見到程銓、程逸風、許振都在,他有些詫異,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和三人打過招呼,匆匆往那龍案後的人走去,一面走一面急促道︰「父皇,您把燕王和燕王妃給怎麼了?」

  龍案後頭那人抬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宋琰雙腿一僵,睜大眼楞在當場。

  宋珩俊美臉容勾起一側嘴角,眼神懾人如電,轉瞬又和煦無比地看著他,淡淡道︰「玄玉,你好。」

  (全文完)

  《行香子‧篆香辭》

  露重花輕,風過簾驚。
  
  煙波靜、嘆罷生平。

  籬下孤影,方寸安寧。

  篆香將盡,天將曉,窗將明。

  歌闌帷落,月冷霜凝。

  踏滄海、尋彼芳汀。

  三生緣定,問君何名。

  杯酒意淺,情意濃,春意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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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1:18 |只看該作者
番外1︰前世

  天道︰

  …………

  九天之上,瑞雲濃,弦月當庭,香滿宮。

  縹緲界天門山處,渺渺天風,仙霧繚繞,一群形狀各異的仙人正簇擁在山門前,翹首以盼。

  苦修千年,只為換眼前正果。

  君道這是何處?

  正是初得仙道之靈物,登仙門、造仙冊、入仙籍之處。

  那群仙靈已侯了些時辰,從日升等到月起,法力稍淺的,還未受仙界封印,經不住仙山靈氣,乾脆幻了原形,倚靠祥雲歇息。

  「怎的還不開門?」有新來的,見前面侯了這麼多仙,忍不住探問。

  「啟門仙姑說,今日有一大仙報到,且待他來,入了籍造了冊,才能輪到我們。」一侯在前方的小仙答。

  「可知是何仙?」

  眾仙搖搖頭。

  忽一陣狂風掠起驚雲,眾仙回頭望去,一雙碩大七彩華翅現於祥雲之畔,帶起漫天香霧。

  「是鳳凰?」有仙人小聲道。

  「不對,是金蝶!」有仙人看清了來者。

  原來這仙人中,也隨修仙時間與難度,分三六九等。

  尋常仙靈千年一出,蝶仙卻是六千年一出,要將六道歷遍,飲甘露、饌瓊風、醉霞斛、宿星屏,精釀九百九十九種蜜,集齊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香,方能修得正果。

  那山門終於開啟,出來一位高鬢花髻、瓊姿皓面的仙姑,頓腳嗔道︰「大仙可從紅塵中得道了?怎的才來?」

  金蝶化作霞光,落到山門前,幻身成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他匆匆來到啟門仙姑身旁,蹙著眉,揖首嘆道︰「勞仙姑久侯,只是此次歷完人間道,本該修齊九分香魄,不知怎的少了一分,尋遍六界也未得。」

  另一柳目桃面的仙姑侯在門前,正捧著蝶仙的修歷冊,聞言忙打開仙冊查閱去︰「大仙莫慌,必有因由。」

  仙姑將仙冊往前翻去,上面皆是記載這六千年來蝶仙的修煉之路。

  她停在一頁前,縴指一點道︰「該是在這兒了。」

  「修羅道?」蝶仙看過去。

  登仙之前,六道中事皆散盡成灰,是以他完全不記得曾發生過何事。

  只聽仙姑一提,胸口莫名生疼。

  仙姑點點頭︰「且看,大仙在修羅道時,曾得一修羅救出蘼蕪紅澤,必是大仙未報那恩情,故而留了一分香魄,在那修羅之魂中。」

  她繼續往前看,忽惋惜道︰「因這緣分,大仙與那修羅已同歷過一次人世,可那修羅卻因存了不容於世的仙魄在身,歷劫失敗。」

  蝶仙不禁跺腳搖首︰「都怪我,誤了人這紅塵修歷,可那香魄要如何才能取回?」

  仙姑合上冊︰「只要大仙報恩得果,香魄自然修回。這一結,是恩怨司疏忽了。且待小仙報於上聽,讓那修羅重新修歷,大仙且速去輪回台候命吧!」

  ——————————————

  人間道︰

  …………

  宋珩抱著靈芝,走出血流成河的樓鄯宮城,夕陽如血,映在澄天之下,目盡之處,在他眼中,卻皆是烈烈的灰。

  他來晚了。

  懷裡的靈芝明明輕得似一片羽毛,他的腳步卻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如果他在九歲那年就帶她離開安家,

  如果他在京城中時就有勇氣告訴她,

  如果他在知道她要去和親時就帶她遠走高飛,

  如果他在刺殺樓鄯使團時布置再周全一些不失手,

  如果他在和樓鄯國王達成照顧靈芝的協議時,能覺察到二王子的野心……

  可惜沒有如果。

  他終於殺了宋謹,他終於拿回了父親的天下,他終於可以去接他的小靈芝回來,他終於可以告訴她這一切的真相,卻接到了樓鄯叛亂的消息。

  原來我所以為的保護,終究逆不過天意。

  他日夜以繼奔馳了十五日,恨不得肋下生翼飛到西疆千里之外,他踏過滄海追過明月疾馳萬里。

  卻仍然晚了一步。

  他看見她合上那清亮如露的眼,心黯成灰,如跌進永不見日的深淵。

  天下之大,沒了她,便再無喜樂之地。

  他將靈芝死死抱在懷裡,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湧而出,跪倒在戈壁盡頭的落日前。

  上蒼啊,若你有靈,可不可以讓我重新來過!

  他掏出懷中那盤篆香。

  那是娘留給他的,娘說︰「這是娘以前最要好的朋友留下來的,說這香可以逆換生死。你爹死的時候,我燃過一次,可惜好像並沒有什麼用。」

  娘這麼說著,將香遞給了他,「給你留著玩兒吧。」

  他沒當真,只收下了那香,因那香的形狀是個「靈」字,靈芝的靈,靈兒的靈,他很喜歡。

  他想著,再見到靈芝的時候,就送給她吧。

  卻沒想到,再見之時,卻是最後一日。

  那篆香已被靈芝的血浸成石榴紅,氤氳得香氣也格外幽深起來。

  他取出火石,輕輕點燃篆香。

  染血的香泥在火焰中漸漸炙烤成灰,青煙裊裊,似一縷魂魄來自虛空,幽幽升起。

  ……

  安靈芝猛得睜開眼,呆呆看著眼前的一切,她不是死了嗎?

  怎麼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的閨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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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大婚

  紹元三年,京師,秦王府。

  秦王府自開府以來,從未曾這般熱鬧過,處處張燈結彩,掛緞著錦,透著堂皇華貴的天家氣派。

  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端坐在上房床頭,待屋裡靜下來,悄悄地撩起蓋頭,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珠子,伸手摸著床榻上一顆花生仁,迅速塞進嘴裡,「咯吱咯吱」嚼起來。

  一雙大手迅速伸過來給她把蓋頭放下。

  「哎喲我的姑娘哎,我的王妃哎,這什麼時候啊,您還這麼饞嘴?萬一王爺這個時候進來,一挑開蓋頭,得,您腮幫子還包著花生米兒,不得丟死人了!」

  新娘子抿著櫻桃小嘴一笑,「嬤嬤不是有您嘛,您上門口看著點,快去快去,餓死我了。」

  說著又毫不在乎挑起蓋頭來,撿著紅棗往嘴裡塞。

  嬤嬤溺愛又無奈一笑,搖搖頭嘟嘟囔囔往門口走去,探頭看了看外頭沒人,回頭低聲道︰「秦王如今不過是個閒散王爺,可還如此得聖上器重,大婚都親自來賀酒,且看這府裡,樣樣兒都是稀罕物,看起來也不似傳言中那般蕭條,要不您……」

  新娘子一挑眉,止住了她的話頭。

  世人都知道,先帝本是秦王之父。

  可偏偏三年前紫禁城內太極殿一場天火,將先帝爺嚇破了膽,自個兒下了罪己詔,將他如何恩將仇報謀害勇戾太子的事兒說了個清楚,又將皇位傳給了勇戾太子遺孤燕王。

  秦王可不就懵了,到手的皇位飛了,誰能不有點心思?

  不過這新皇心倒是挺仁心,並未對這位堂兄弟趕盡殺絕,反而好吃好喝供起來,還在他除孝之後,便給他張羅了大婚。

  可聽說這秦王主動退拒了各種差事兒,從此閉門不出,日日只待在王府裡,還改食素,這是要皈依的跡象啊!

  好歹,他總算沒推這門親事。

  新娘子聽懂了奶嬤嬤的意思,知道她是想讓她勸秦王上進,嚼著紅棗一抿嘴,「他閒散自有閒散的道理,皇上器重自有器重的道理,我不愛管這些事兒,只管吃好喝好過好足矣。」

  走到窗下的宋琰聽到屋內的聲音愣了楞,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嬤嬤見她吃得口脂都糊嘴邊了,忙匆匆小跑過來,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姑娘喜歡就好,我看咱們王爺長得倒是挺俊的,跟姑娘般配得很,只您這會兒還是先忍忍吧別吃了,別生生把一副好模樣好印象給毀了。聽說呀,這見第一面是最重要的!」

  新娘子嬌俏的聲音強辯道︰「就吃兩顆棗,不是早生貴子麼,擺這兒看肯定沒有吃進去效果好。」

  宋琰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他邁步往裡走去。

  「哎呀。王爺!」嬤嬤一面手忙腳亂替新娘子蓋上紅蓋頭,一面轉身去迎宋琰,這一慌,撞到屋內另一個匆匆迎上去的丫鬟,那小丫頭「吧唧」就摔在地上。

  另幾個上前迎宋琰的丫鬟趕緊過來扶起她。

  嬤嬤漲紅著臉,囁囁嚅嚅福禮︰「給王爺請安,王爺怎麼,沒帶丫鬟過來。」

  不僅不帶人,還走路不出聲兒!

  還有鬧洞房的人,怎麼也一個都沒見到?

  宋琰微微一笑,解釋道︰「我先過來打個招呼,一會兒皇后娘娘會親自帶賓客們過來看新娘子,你們先準備好。丫鬟嘛,我不慣用,屋裡有王妃的人伺候就行。」

  他掃了掃正襟危坐的新娘子,紅蓋頭掩都掩不住地簌簌輕顫。

  宋琰嘴角又彎了彎,微微搖搖頭,她是在偷偷笑這小丫頭跌跟頭呢。

  聽說皇后娘娘要來,奶嬤嬤忙帶著丫鬟們備好迎接之禮,外頭緊接著就傳來小太監唱喏聲和喧鬧的人聲。

  雲霜與廷雅一人一邊,半扶著小腹微隆的靈芝進了屋。

  身後官家親眷密密麻麻跟了一院子,都恭恭敬敬立在院中不敢上前。

  屋內眾人見過禮,宋琰拿起秤桿輕輕挑起蓋頭。

  一張嬌俏而大方的臉含笑露出來,黑幽幽的眼仁兒先盯著宋琰看了片刻,又轉到靈芝身上,站起身盈盈拜下︰「給皇后娘娘請安,多謝娘娘聖駕光臨。」

  靈芝笑著送上一對通透的天然龍鳳紋碧翠玉鐲,打量著新娘子秀美面容,笑道︰「真是個美人兒,秦王好福氣。我還是先出去吧,省得耽誤大夥兒鬧新人了。」

  雖日子與以前沒太大差別,她照樣能制香,能常與雲霜和廷雅相聚,可和眾人間的距離感,卻明顯似隔了一道屏。

  她話一出,眾人都跪下來,「恭送娘娘。」

  宋琰忙命人引靈芝出去。

  她走了,屋內方又活絡起來。

  ……

  待眾人誇讚著新娘子嬌俏貌美離開之後,坐在床沿的宋琰輕輕開了口,「一會兒,我讓廚房送些小食過來,你喜歡吃什麼?」

  「什麼都行。」一提起吃,新娘子語聲裡都帶著喜樂。

  她側過頭來看著他,這就是以前大夥兒都以為會登上帝位的秦王了。

  模樣倒是英偉,濃眉懸鼻,眼神冷冽中帶著憂鬱,似有解不開的心結。

  宋琰察覺了她的打量,並不轉頭,只微微挑起眉,「看夠了嗎?」

  新娘子並不害羞,嘟囔著︰「沒見過,當然要仔細看看,別回頭認錯人了。」

  宋琰繃不住,嘴角勾起來,轉頭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一時收不回眼神。

  這姑娘膽子也忒大了些。

  空氣中流動著微妙的氣氛,他手心有些出汗,眼神不自覺溫柔下來︰「那,我先出去了。」

  新娘子也愣了片刻,這人,為什麼即使笑的時候看起來也那麼難過呢。

  她伸手在身後鋪子上摸了一個紅棗,遞過去,「這個,挺好吃的,喝酒前,先吃點東西墊墊。」

  宋琰目光落在那纖細的白淨的手上,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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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1:43 |只看該作者
番外3︰遠行

  宋珩與靈芝從秦王府出來,攜手上了鑾駕。

  靈芝揉揉胸,呼出一口氣。

  宋珩愛憐地撫上她臉頰,一本正經道︰「又漲得難受了,要不我幫你揉揉?」

  靈芝嗔怪地推開他湊過來的大手,「都當爹了,還這麼不正經。」

  宋珩樂得哈哈一笑,將靈芝摟在懷內。

  靈芝說起宋琰的婚事︰「秦王妃一看便是個性子活潑的,大方,不怯場,她這性子配宋琰的冷性子倒也不錯。」

  宋珩一下一下勾著靈芝手指,笑一笑並不搭話。

  靈芝接著嘆了口氣,「你說,秦王能明白你的苦心嗎?」

  宋珩勾勾唇,目色閃閃,「再看看吧。」

  「這個人,性子過硬過真,本來就不適合做陰謀家,他更適合做能吏。我還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明白,我是真心想他能找到自己的路。」

  宋琰的心結,自是因為宋珩負了他的信任,他想恨,卻又對宋珩的救命之恩放不下。

  於是乾脆封固自己,不示好,不報仇,不報恩。

  「我看秦王妃能讓他放下心結也說不定。」靈芝笑著,她特別喜歡那個姑娘。

  「我還把賓客中的小姑娘都看了個遍,選了幾個看著大方聰慧的,回頭你幫忙問問大哥的意思,看他中意哪家?」

  靈芝與宋珩是互生情愫,加上楊陶的影響,他們二人都十分贊同男女婚配自主選擇。

  許振的婚事成了宋珩和靈芝最發愁的事情,這幾年來不停給他相看,他卻仍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竟是誰也看不上。

  宋珩聽靈芝說到許振,頓了頓︰「我想他再歷練幾年,就安排入閣,不過,昨日他主動提請,去川南任布政使。」

  靈芝楞了片刻,這雖是封疆大吏,可川南多苦窮之地,又遠離京師,一去恐怕兩三年見不到一面了,況且大哥若走了,父親獨自在府上,也沒人陪了。

  「總得成家了再去吧。」

  大哥這翻過年都二十有三了。

  宋珩拍拍她手,「隨他的意吧,或許走出京城,反而能遇到合適的呢?」

  這話說到了靈芝心坎裡,也好,京師中沒有能入他眼的,或許出去走走能踫上呢?

  「大哥人那麼好,老天爺定得讓他遇到個好姑娘才是。」靈芝總結,將胳膊伸進了宋珩臂彎裡。

  宋珩攬過她頭,知道她憂慮許繹,笑道︰「爹這邊嘛,讓他常常進宮來陪陪咱們,如何?」

  ……

  宋琰從新房內出來,忽覺人生多了些意趣。

  「二哥。」

  宋琰腳步一頓,看向花園中走過來的人,笑一笑,「景榮,你來晚了。」

  景榮穿著普通的梅紅褙子,手頭抱著一盆紅艷艷的香蘭,笑著道︰「這是我親手種的香蘭,取名鳳凰於飛,你看這斜飛的花瓣,像不像鳳凰展翅?給你放在新房中圖個喜慶。」

  宋琰親手接過,蘭花清艷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會喜歡,他忽然這麼想到。

  「送進去,問王妃想放在何處。」他招呼院內的丫鬟。

  再轉身帶著景榮往外走去。

  「我這次來,祝賀你大婚,再順帶和你告別。」景榮緩緩道。

  宋琰停下腳步,「你要去哪兒?」

  「我想,出去遊歷一番,娘娘說,人行萬里路,心懷也會像這天地一般廣闊起來。」

  雖楊陶已貴為太后,她還是喜歡讓身邊人叫她「桃花娘娘」。

  「一個人?」宋琰有些詫異,景榮的變化他是看在眼裡的,眼前的景榮和當初那個在宮裡刁蠻任性的公主似乎是兩個人。

  可這一個獨身女子出去遊歷,還是多有不便。

  景榮笑笑,「二哥放心,有香坊裡的姐妹陪著我,我先去趟北疆,娟娟在那邊過得如魚得水,一直想讓我去看看呢。」

  「哦?」宋琰腦中出現一個憨憨的笑臉,「她如今在忙什麼?」

  「她一直在學做生意,前些日子結識了一個制香師,據她說那香師手藝了得,又懂經營,如今她們二人合夥,專門制售篆香銷往北疆,非常受歡迎。」

  宋琰想想,笑著道︰「真不錯,沒想到她還有這本事,我那兒還有幾本制香的古籍,你幫我帶去送給她吧。」

  景榮眨眨眼,笑了,「不用啦,二哥不知道麼?咱們皇后娘娘,將她手上的香方都廣布於天下了,名「雅香集」,印冊三十萬,供有心人學習研究。聽說上頭還有好多都是《天香譜》中的方子。」

  宋琰愣住,安靈芝竟然有這般魄力?將祖傳香方都散了出去?

  景榮似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皇后娘娘說了,制香品香都是雅事,而香是上天賜予人間的秘寶,不屬於某個人,屬於所有愛香的人,若大家都能將自己的心得交流出來,香道只會越來越好。」

  宋琰不再多言,一個女子便有這般心懷天下的心胸,而自己還桎梏在個人恩怨裡頭,似乎有些慚愧。

  他沉吟下來,只點點頭︰「是件好事。」

  景榮笑笑,她和這位同父異母的二哥,從前並無交集,只這一兩年來,二人才漸漸有了來往。

  但自從先帝退位以來,這位二哥的性子更加寡淡了。

  「二哥婚後有什麼打算?」景榮閒閒問道。

  宋琰卻頭一次仔細思索起來。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還抱著得過且過的想法,可現在,外頭碧天白雲,紅花綠樹,看上去都生動又精彩。

  或許,他也該出去走走了?

  「也許會求個閒散的差使吧。」

  宋琰淡淡道。

  景榮有些訝異地抬頭看向他,隨即淺淺笑了笑。

  二哥這是想通了?

  「若放不下,就扛起來,若抗不起來,就乾脆放下。」宋琰看著天高雲淡,補充兩句。

  景榮嘴角笑意擴大,悟了啊,又一個悟的。

  「其實,一直有個問題很想問你。」許是要離開了,景榮忍不住想多說幾句。

  「你說。」宋琰淡淡道。

  「你後悔嗎?」

  宋琰背起手,暗自嘆了一口氣,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糾纏他的問題。

  後悔什麼呢?後悔和宋璵相爭?

  不,不後悔。

  那是娘的心願,他怎會忤逆娘?

  後悔把宋珩帶進這漩渦中?

  可若不是宋珩,他早已死在西疆。

  後悔沒早些下手奪位?

  可以宋珩的心智算計,他真奪得過來?

  他有些懷疑。

  宋琰緩緩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若是重來一遍,恐怕我仍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走上同樣的路。再說了,這世間,何曾真有後悔藥呢?」

  景榮抬頭望向悠遠的天空,「怕是真有,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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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1:55 |只看該作者
番外4︰歸去來兮(1)

  紹元六年,春。

  桃花谷內紅雲蔽天,映得一曲溪水都泛著嬌艷,乘舟逆流而上,微風挾著甜香拂面,讓人幾疑此水路可升仙。

  一隊烏木小舟行至飛瀑前,船速稍減。

  靈芝與宋珩均著微服,在一眾影衛護送下到此,離船登岸,往岸邊山石上一處小亭行去。

  「你們來了?」亭中楊陶身著雪色廣袖羅裙,長發散肩,笑吟吟看著二人,就和她初見靈芝時一般模樣。

  二人齊齊拜下去,久久不起身。

  楊陶見他們這般舉止,輕輕嘆一口氣,「早就說好了,待麟兒三歲時,便讓我去想去的地方,不是嗎?」

  「您想去什麼地方都行,可您……」宋珩充滿男子氣概的面容更添英偉,此時卻浮現一層陰雲,微紅了眼眶。

  靈芝更是揪心。

  楊陶想去的地方,偏偏不是這大周朝任何一個地方,是勇戾太子宋淵所去的地方。

  雖他們已答應了楊陶給她試用「歸去來兮」香,可仍想在最後一刻,讓楊陶轉變想法。

  可是楊陶的決定,又豈是他們能左右的?

  楊陶親自扶他二人起身,站到宋珩身前,微微仰頭,伸手撫平他緊蹙的眉心,溫柔一笑,「我兒,如今也有妻有兒,娘已能放心。」

  她又走到靈芝身前,見她眼眶蓄淚,輕輕扶上她雙肩,「若珩兒和你不在一起,你會不會想去找他?」

  靈芝微怔,轉頭和宋珩對看一眼,無話。

  她當然會。

  楊陶會心一笑︰「這兩年,謝謝你們讓我自由自在在宮外游蕩,可這世間越美,我便越覺心酸。」

  她轉身往前走到亭邊,憑欄而望,漫山胭霞美得如仙似幻,那又如何?

  她只希望和那人一起看。

  楊陶背對著二人,語聲中略帶惆悵︰「我並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想試試那香。若說這世間有人能制出《天香譜》上所有的香,那靈芝必是其中之一。你們放心。」

  她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那香也沒說,若是失敗人就會死啊,或許不能讓我歸去,我便又回來了呢?」

  宋珩垂頭不語。

  楊陶早在宋謹死後就與靈芝商量過,想親身試用《天香譜》中第八十一味香︰歸去來兮。

  宋珩與靈芝千方百計用各種藉口拖了她這麼多年,比如制不出來,比如等抱孫子,比如等孫子能記事。

  一直拖了六年,楊陶終發出最後的鄭重的要求,她一定要試試那香,不想再等。

  宋珩與靈芝百般糾結,用了那香究竟會如何?

  誰也不知道。

  他們怎麼敢在楊陶身上試呢?

  楊陶撩起衫裙下擺,盤腿坐在亭中茶案前蒲團上,眼中閃過一抹光,微笑看向靈芝︰「來吧,趁春光正好。」

  宋珩轉頭看向靈芝,終點了點頭。

  畢竟,這是娘的心願。

  靈芝輕頷首,坐到楊陶對面,從袖中取出香盒,放到案上,淒淒看向楊陶。

  宋珩也坐到她旁邊,看向楊陶,「讓他們都上來吧?」

  楊陶點點頭。

  宋珩轉身與大雙吩咐了幾句。

  片刻後,又有幾人進到亭內。

  「祖母!」兩歲多的麟兒奶聲奶氣,在奶娘懷中拼命晃著小短腿,張開雙臂朝楊陶掙扎著。

  楊陶笑眼彎成一條線,「哎,乖麟兒。」

  麟兒順利地從奶娘懷中掙扎出來,落到楊陶懷中的剎那,便一頭扎進去,埋著小臉蹭了又蹭。

  嘴裡不停喊著︰「祖母,果果,果果,果果。」

  靈芝笑著替他解釋︰「他記得聖女果是您給他種的,他的那盆去冬結了果,他可喜歡了。」

  楊陶也笑了,摸著麟兒圓乎乎的大腦袋,側過臉貼上他還帶著奶香的小臉,柔聲道︰「乖麟兒,喜歡種果子呀,祖母的本事都教給你娘了,以後讓你娘教你。」

  「娘娘!」跟在麟兒身後的槿姝等人,都是長久跟在楊陶身邊的人,比宋珩與楊陶相處的時日更長。

  此時齊齊跪了一地,暗自垂淚。

  楊陶讓麟兒起身去了宋珩身邊,笑著道︰「你們這一個個的是怎麼了?我平日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眾人不語。

  楊陶朝宋珩一挑眉,「你看,你在此,她們都不敢說話了。」

  宋珩歉然一笑,往後一揮,「娘娘問什麼,你們自管真心回話,說什麼都可以。」

  眾人這才微微抬身。

  槿姝磕了一個頭,低低答道︰「記得,您說過,每個人到這世間走一趟,就是不斷的和人告別,朋友、親人、子女、夫妻,總有分別的時候,可也總有再見的時候。」

  「既如此,還傷心什麼?」楊陶面上含笑。

  槿姝拿帕子擦了淚,低聲辯了一句︰「可分別總有分別時候的傷心,再見的時候,奴婢等人自會高興。」

  楊陶啞然失笑,「你這丫頭,成了將軍夫人,膽子愈加大了。」

  眾人有了宋珩的吩咐,便和往常與楊陶相處時一般,附和道︰「還不都是娘娘慣的。」

  這幾句一說,倒是把離別的氣氛沖淡了些。

  又寒暄幾句,楊陶漸漸覺得有些疲憊,這幾年她雖容顏不曾有明顯改變,但心中壓力減輕,反而空落落起來,心神倒不如往日有精氣神。

  她靜靜看了看亭外紅雲外一線悠藍的天,又轉過頭來看向靈芝︰「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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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6 00:32: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5:歸去來兮(2)

  靈芝打開香盒,一盤墨黑香泥散發著幽冥般的氣息,瞬間沖散了桃花甜香。

  楊陶抬起左手,右手握著一把短匕,輕輕在食指尖劃過,紅色的鮮血一滴、兩滴,漸漸匯成一條線,浸潤到香泥中,鮮血的腥熱氣息和香泥纏繞在一起,彌散開來,越發詭異而幽深。

  「好了。」楊陶待鮮血將香泥浸透,回手捏緊了拳頭,靜靜盤腿而坐,沉靜溫和地看向靈芝。

  靈芝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天,日頭落到山的另一邊,紅雲中落下一大團一大團陰影。

  山間水邊的涼氣漫進來,添了絲絲寒意,此時正是此地陰氣極重的一刻。

  「娘,我開始了。」靈芝雙眼有些朦朧,輕抬起手。

  楊陶輕輕頷首,淺笑著看向宋珩,「我一定會再見到你爹。」

  宋珩抿起薄唇,堅定一點頭,「若見到爹,捎信給我們。」

  楊陶揚起眉,眉眼間滿是歡喜,雙手合十,輕輕閉上了眼。

  一股淺淡又幽深的香息在這日暮時分,從亭間裊裊騰升而起,香氣似有靈氣一般,往楊陶身際痴纏而去,一道又一道,似靈蛇游走在她魂魄之外。

  楊陶的神智漸漸模糊起來。

  一分靈神飄飄渺渺,似去了無邊無垠的虛空。

  ……

  ……

  楊陶眼皮輕輕跳了跳。

  耳邊有吵雜的聲音,像潮水一般緩緩從天邊由遠及近,湧到腦中,漲漲得有些疼。

  她微微皺起了眉。

  「動了動了!」一把欣喜的聲音在喊,「醫生,真的動了!」

  醫生?

  楊陶的腦子有些亂,耳邊傳來更多清晰而雜亂的聲音。

  「嘀——嘀——」穩定而有節奏的電子儀器聲,皮鞋踏地的「咚咚」聲,還有外頭隱約傳來的手機鈴聲。

  楊陶猛地睜開了眼!

  怎麼回來這裡了?

  ……

  ……

  這已是楊陶回來這個世界的第七天。

  在這裡,她只是車禍後陷入深度昏迷一年而已,醫生都判定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成植物人,一直沉睡,沒想到又突然醒來。

  這個世界。

  楊陶嘆了一口氣。

  她是單親,唯一養大她的媽媽又早在她二十歲那年去世,加上這一年的沉睡,早已沒了什麼親人。

  唯一還惦記她的,恐怕就是科學院裡頭那幫朋友和導師了。

  這些日子替她付藥費的也是他們,見楊陶醒來,各個都欣喜萬分、奔走相告。

  每當想起他們,楊陶心頭才生出一些暖意,只是,只是她終究沒有如願,見到她最想見的那個人。

  「陶陶。」病房門開,涌進來三個歡笑著的年輕女子。

  領頭的捧著個蛋糕,跟著的拎著三四個大手袋,後頭的抱著化妝盒。

  「你們……」楊陶睜大眼,笑著道︰「你們這是幹嘛?」

  「surprise!為了慶祝你出院啊!」

  經過各項檢查,她身體機能已完全恢復,除了稍嫌瘦弱體虛,別的都還好,完全可以出院了。

  楊陶指著化妝盒慘叫︰「不是吧!」

  她向來不化妝的。

  「今日可是你這一年來頭一次回院里呢,咱們的院花怎麼能不好好驚艷驚艷隔壁院那些單身狗!」一捲髮姑娘笑道。

  另一短髮姑娘也道︰「可不,咱三個都有主了,你還單著,我們幾個菩薩心腸怎麼捨得看你天天吃狗糧?」

  三個好友不由分說,上前替她換衣的換衣,擰毛巾抹臉的抹臉。

  楊陶受刑似的閉上眼。

  收拾打扮妥當,她站到洗手間鏡前,嘩,二十五歲就是不一樣!

  一雙眼晶晶亮,唇紅齒白,肌膚豐彈鮮嫩,臉龐明艷懾人,真的是回來了。

  就像,就像剛遇到那人的時候,渾身都是生機勃勃的朝氣。

  楊陶對著鏡子,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拉開衛生間玻璃門,露出一絲笑。

  「走吧!」

  她抱著蛋糕,出了病房門,右拐,走過長廊,穿過休息廳,幾人說說笑笑來到電梯前。

  電梯門口站著兩名保安,攔住了幾人去路。

  「對不起,電梯暫時不能使用,還請幾位改走樓梯。」

  楊陶看了看,電梯並沒有維修標識。

  捲髮姑娘也道︰「電梯沒壞啊?」

  她們在十二層,電梯此時在十五層,正緩緩下行,看起來一切正常。

  兩個保安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鄭重道︰「不好意思,十六層的精神心理科跑了一個病人,估計在電梯裡,這人,雖然沒什麼暴力舉動,但精神不太正常,各位還是小心避開為好。」

  電梯顯示到了十三層。

  楊陶看看其他三人,短髮姑娘撇撇嘴,「十二樓下去,頭會轉暈哎,要不我們等等?」

  「這……」保安面露遲疑。

  楊陶看了看電梯上方的數字,十二層。

  「叮!」電梯忽然停下,紅色小燈閃爍,門緩緩打開。

  門口兩個保安迅速擺出架勢,緊張萬分地一左一右守在電梯門口。

  楊陶幾人也下意識往後退避開去。

  門,一點一點,露出電梯內的空間來。

  楊陶也好奇地看過去,空的?

  兩個保安赫然一愣,他們接到通知,病人進了電梯,人呢?

  就在眾人發愣之際,忽一道身影猛地從電梯內天花板上翻出來,閃電般往外衝去。

  瞬間衝破兩個手忙腳亂的保安封鎖,直接衝到楊陶等人面前。

  「啊!」姑娘們尖叫聲響起。

  「撲通」一聲,那人撞到楊陶身上,二人同時往後倒去。

  糟了!

  楊陶心頭閃過這念頭,這麼倒下,剛醒過來的自己會不會又被摔暈?

  就在二人同時倒下的須臾之間,楊陶只覺身子一輕,那人竟是在空中摟住她翻了個身,他自己「咚」一聲響,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噗!」

  楊陶手中的蛋糕,瞬間飛出來,完完整整蓋到那人臉上。

  「什麼東西?這是什麼?」

  摔下之時還冷靜至極的這人,轉瞬慌張起來,手忙腳亂地往糊了一臉的蛋糕上亂抓。

  抓著抓著,蛋糕下頭,就露出那人眉眼來。

  楊陶尷尬地趴在這人胸口,又慌又有些奇怪,若真是精神病人,怎麼還會在關鍵時候救她一把?

  正要掙扎爬起,忽看清那人睫毛上還糊著蛋糕的雙眼。

  黑白分明,亮如清泉,彎彎的上眼線,眼尾有些翹,讓那鳳眸多了些睥睨之勢。

  楊陶胸口「呲拉」一聲,久久掩藏的情緒如脫韁的野馬衝了出來!

  全身的血都湧入腦中,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明深!」她顫著唇,輕輕喊了一聲。

  宋淵,字明深。

  那人正扒拉著蛋糕的手忽然頓住,又猛地再揉了揉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眨眼,再眨眨眼。

  「是我。」楊陶又輕輕說了句,眼角有淚像跌落的露珠,一顆一顆,落到那人胸前。

  那人猛地伸手摟住了她,帶著重重的鼻音,低低在她耳邊道︰「這是什麼,怎麼這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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