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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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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 -【女大當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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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個時辰後,當花明子在翠宇及幾名護院的陪同下外出後,再度回到應宅時,臉色十分沉重。因為適才辦事結束,經過應家藥鋪時,她聽到了讓她不快的傳言。

    花明子進了正廳,讓上前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只留下朱管事。“藥鋪發生什麼事?怎麼冷冷清清,全然不是平時模樣?”花明子沉聲問道。

    “原本不想說了讓您煩心的,怎知您竟外出了。”朱管事拱手說道:“近日謠言四起,說是應家藥鋪的藥出了亂子,害得皇族生了重病,皇上要嚴懲,還抓了應當家要處罰。是以這幾日的生意和往日相比,竟下降了一半。”

    花明子雙唇一抿!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散佈謠言。羅繼才想趁應炎隆不在之時整倒應家藥鋪,作夢!

    朱管事看著花當家開始低頭在屋內踱步。

    他知道這是花當家正在思考,他也期待著她能為應家藥鋪做些什麼,畢竟如今敵暗我明,他們老處於挨打局勢?,加上當家如今還在宮牢裡,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被釋放。

    花明子站到朱管事面前,凝肅地說:“若是應家藥鋪七天沒有收入,可會有什麼影響?”

    “您的意思是要暫時不營業?”朱管事有些失望,白眉擰得更緊了。“如此豈不正好落了外頭人的口實,況且那些急病要看醫者,又該如何是好……”

    “我不是要關門不營業,而是想義診七日。既然應家藥鋪不缺錢,那我們便趁此機會宣揚應家藥鋪的仁醫美名。義診期間,凡是貧苦無依者皆能免費看診,附贈三日藥材。我們則趁著這段時間查出散播謠言之人……”花明子雙唇一抿,臉色沉凝地說:“雖然我們早就知道是羅繼才,但還是要找出證據讓他沒法狡辯,然後再找人散播說他蓄意詛咒皇族。”

    “好,我立刻就去辦這兩件事。”朱管事笑顏逐開地說道。

    應當家果然沒交代錯人。

    “還有,這七日藥材費皆由我花家來出,算是我為你們當家積福的一點心意。我花記食鋪也會在同時間辦七天的脤災濟糧,如此京城內忙著說起花、應兩家積善之事,就應該沒空去議論什麼應家的藥出亂子一事了。”

    “花當家且慢。應家藥鋪義診沒問題,但花記食鋪的脤災濟糧使不得。”

    朱管事搖頭說道。

    “為何使不得?”

    朱管事猶豫了一會後,這才將應當家離開之前的交代說了一遍,說是局勢未明朗前,對外一律只宣稱她只是在應家休養,別讓他的事拖累了她。

    花明子握緊拳頭,胸口一窒!

    “我……”她咽口喉頭的哽咽,低聲說道:“如今和他在同一艘船上,沒什麼好避嫌的。”

    “那是我們當家關懷您的心意。”

    花明子原本還想搖頭,可旋即改變了主意。“好,就依你們當家之意。如此一來,他若真的出了事,我沒被應家絆著,才可以動用到花家那邊的力量救他。”

    “是。”朱管事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草擬一個義診計畫,之後再召集各家藥鋪掌櫃,把方式都弄周全後,再回來向您報告。”

    “勞煩朱管事了。”

    花明子點頭目送朱管事離開,知道朱管事在藥鋪生意上不知比她熟稔幾百倍,她能做得比朱管事好的部分,也不過就是因為她有花家的財勢,所以能為自己下的命令負責罷了。

    花明子揉著頭在榻邊坐下,決定暫時小歇一會兒。只有兩年壽命的身子,怎能不好好照顧呢?

    只是,她才入睡沒多久,甚至尚未睡穩,便被人給驚醒了——

    “說!你為何有這只白玉鐲!”

    花明子是被大吼聲驚醒的,她嚇得睜開眼,整個人旋即被人往上提了起來。

    她睜大眼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氣宇不凡,卻是雙目血紅、面容憔悴。一身亮黑水貂披風還披在身上,貂毛上甚且還覆著來不及拍開的白雪。

    “說!”男子抓著她的前襟,目眢欲裂地瞪著她。

    花明子嚇到說不出話,她別開臉,想拉開彼此太近的距離,目光卻定在男子頸間的白玉鐲上。

    那是和梅以文贈與她的白玉鐲一樣的紋理雕飾,她當初收到玉鐲時並未多想,如今才恍然能夠堂而皇之將九龍掛上身的男人還會有誰!

    她只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戴著面紗到了皇城東街當鋪,將白玉鐲轉交給金福來之後,所召喚來的人居然是——

    “大膽!竟敢不回答朕!”

    男子怒極將她往後一推,花明子整個人撞上牆邊,痛得幾乎直不起身,但她管不了痛,咬牙跪地說道:“花明子拜見皇上。”應炎隆有救了!

    黑行健瞪著她,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一會後,目光最後停在她焦急的黑眸上。“白玉鐲誰送的?”

    “我的白玉手鐲乃是梅以文所贈。”

    “他為何要把這東西送給你?你可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黑行健從齒縫裡蹦出話來。

    “梅兄說他視我為妹,要我留著這玉鐲,有困難時便拿著這玉鐲找金福來求救。”花明子看著皇上的雙眼說道。

    “你可知他把自己的命送給你了!”黑行健大吼。

    “梅兄怎麼了?!這些時日傾城山莊被官兵包圍,誰也不許進出,我不知道他的情況——”

    “他死了!”黑行健兇惡地瞪著花明子,好像這樣就能讓梅以文復活一般。花明子雙膝一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因為即便知道梅兄病弱,可是總想著他還能再多活一些時日,總想著她與應炎隆成親後,必然要再去拜訪梅兄的。誰曉得如今居然已天人永隔……花明子咬著唇,低頭拭去淚水。

    黑行健見她傷心,更加惱恨,怒斥:“就是你拿走了白玉鐲,他才會死的!?”

    “我若知道白玉鐲能救他,怎麼可能拿!”花明子驀地抬頭說道。

    “大膽!”黑行健伸手便是一巴掌。

    花明子被打得倒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

    她忍住想對他咆哮的衝動,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可以輕易毀滅應、花兩家的所有人命,只因為他是皇上。

    人生,從來就不公平,所以她只能盡全力保全重要的人。

    花明子忿忿咬了下牙根,待得再次抬頭時,已抹去了眼中的怨恨,盡力用最平穩的語氣向皇上說道:

    “我也希望梅兄活著。若我能夠分壽予他,我亦是願意的。”

    黑行健瞪著她,因為那樣倔氣的眼神,他曾經在梅以文身上看到。梅以文曾對他說過:“你不過是運氣好,生在皇室,成了皇帝!否則你與我有何不同?我們都是人,你也不能長翅膀飛。”

    光憑梅以文的那些話,就該被判死罪的,但他怎麼捨得要梅以文的命,那也是他的命呀。

    梅以文從來就不願順著他,從傾城山莊留下的那些沒服用的“舒心丹”數量看來,梅以文從幾個月前就已萌生死意了……

    黑行健頹然在榻邊坐下,拿出了白玉鐲握在掌中,一股心酸霎時襲上喉頭,喃喃自語道:“……你就是存心想跟朕作對……朕方才看到白玉鐲時,還以為是你沒死,

    只是一場惡作劇……當初你拿死來威脅朕讓你離開……早知道你離開了,還是會那麼早走,我就是綁著你,也要留住你……”

    說到最後,黑行健將臉埋到雙掌之間,雙肩不住地抽動。

    花明子見著皇上如此傷心,連忙垂眸定神,就怕自己聽到、看到不該看的情感,會惹禍上身。

    她雖不知皇上與梅以文之間的關係為何,但見皇上此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再想起梅以文對她的羨慕,還有梅以文說過的話——他有心愛之人,不過卻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再加上梅以文病危時,傾城山莊被封莊一事……皇上與梅以文的關係非比尋常。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或許還有機會放手一搏。她見到皇上了,不是嗎?黑行健傷心了一會,看到花明子仍跪在地上,粗聲問道:“他將這玉鐲拿給你時,還說了什麼嗎?”

    “梅兄拿這玉鐲給我時,雖不曾多說什麼,可我知道他是羨慕我的。”花明子定定回看皇上的眼,決定拚了!

    “他羨慕你什麼?”

    “他羨慕我是女兒身。”

    黑行健的臉色刷地慘白,高大身軀晃動了下,神情竟瞬間委靡了。

    花明子見此,知道自己下對了棋,也只能繼續猜測下去——

    “梅兄說過他有心愛之人,只是今生無法相守。他說自己若是待在心愛之人身邊,必然會讓對方名聲有損。他說他若能像我,便能與那人偕老一生,但他天生體弱,活不過三十歲,不想連累那人為他流淚……”

    黑行健身子再度一震!甚至必須扶住牆壁以穩住身子。

    他原以為梅以文離他而去,還發上毒誓說是再見他的面便要自盡,都是因為厭惡他;誰知道梅以文選擇離開,竟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男子身分,梅以文怕損了他身為皇上的聲譽……

    他原以為自己是恨梅以文的,恨梅以文不解他的情意,恨梅以文狠心離開。誰知道真相卻是如此讓人揪心,他寧願自己再繼續恨梅以文,才不會這麼心痛啊。

    黑行健捶打著胸口,希望能不再那般痛苦。

    “皇上,您沒事吧?!”兩名護衛立刻入門,一左一右地護住他。

    花明子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視著,她瑟縮了下身子,卻仍持續跪著,即便她的膝蓋已經在發抖。

    “你們全退下。”黑行健大掌一揮,仍然頹著身子。好一會後,才又抬頭看向她。“他……他還說過什麼?”

    “他說他日日為他心中所愛祈福,祈求對方能夠利益眾生。”她想梅兄應該不介意她說幾句似真似假的話來讓皇上心軟。“當他特別想念那個人時,還會做一些特別料理。我有幸嘗過幾道,若非心細如發似梅兄,若非極度想念,不可能會費心做出那樣的手藝。”

    黑行健想起自己與梅以文的情緣,也正源自於一場素宴上他嘗到了梅以文的手藝“相思豆腐”;他驚為天人,召梅以文出來相見。那一見之後——他腦中便只有梅以文的身影了。

    “他做過什麼料理?”黑行健嘎聲問。

    “相思豆腐。那豆腐似菊花在湯裡綻放啊,滋味清雅不似人間有。”她說。黑行健緊握著白玉鐲,任那沁涼直鑽入心頭——梅以文,若我早知你惦記我如此深,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名君盛名又如何?能保住心愛之人嗎?

    “還有呢?”黑行健緊盯著她的眼問道。

    “還有一道清燉瓜盅,他取名為‘情終不悔’。”

    黑行健心中大慟,終究忍不住胸口的痛,仰頭放聲嘶吼了起來:“為什麼要這樣待我!你給我回來!回來!”

    花明子低頭,原為避看皇上的狼狽姿態,但後來聽見他的嘶吼,不禁也紅了眼眶。即便貴為天子,亦無法守住有情人。人命要離開時,誰都留不住啊。

    “你……可知‘情終不悔’怎麼做?”黑行健嘎聲問道。

    “知道。但最多只能做出梅兄的一半火候。”

    “你待會就去做,需要什麼材料,都讓朕的護衛去找來。”

    “是。”花明子點頭,心裡卻著急著該在何時開口為應炎隆求情。

    黑行健看著她,見她雖是極力鎮定,卻仍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他想起自己在來時的路上,密探所告之關於花明子背景諸事,包括她與應炎隆的婚事,還有羅繼才曾熱絡追求她諸事。

    這些時日,他為著梅以文的離世痛苦不已,什麼都不想管,才會暫時將應炎隆的事交給羅貴妃處理。他原想著羅貴妃與應炎隆並無恩怨,應當就是讓應炎隆在宮牢裡多待個幾日罷了。

    但他沒想到花明子、應炎隆和羅繼才這三人竟能扯上關係。如此一來,那應炎隆在宮牢之間的待遇,想來不會太妙。

    “你拿白玉鐲找金福來想求助什麼?想救應炎隆?”黑行健見她用力點頭,又對著他磕了個頭後,他才又問道:“你可知他被嬪妃控訴的罪名是什麼?沒有一個女人會用毀掉自己的清譽來控訴男子的侵犯,何況是嬪妃……”

    ***

    “他是被陷害的。”花明子急聲說道,跪著的雙膝不由自主地往前爬了幾步。

    “可有證據?”

    “有!”花明子連忙將她這些日子以來所搜集的證據,一古腦兒全說了出口,急到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黑行健聽完後,眉也不抬一下地說道:“你們都聽見了,還不快去把事情查清楚。”

    “是。”門外傳來回復聲。

    “多謝皇上!”花明子又用力磕了三個頭。

    “起身去做那道‘情終不悔’吧。”黑行健說。

    “是。”花明子起身,但跪到發麻的雙膝不由她作主,雙腿一軟,整個人又落回了地上。

    她背上冒出一陣冷汗,用手撐著想起身,偏偏身子仍是虛弱,手掌一個不小心沒撐好,一陣晃動之後,再次摔倒在地。

    花明子臉色發白,根本不敢去看皇上,只是強迫自己慢慢地起身。

    “請皇上恕罪,民女並非故意不敬……”花明子雙腿打顫,聲音顫抖地說道。

    “朕與他初次相見,他遠遠地跪在門邊,等著我品嘗菜色完畢。可他身子原就不好,待到我喚他上前晉見時,他想起身,卻起不了,勉強起身卻又跌落在地,一連摔了幾次……”黑行健看著她,可目光卻茫然,語調淒然。

    花明子松了口氣,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梅兄有次跟我對坐品茗,梅兄沒坐多久,腳便麻了。他笑著說,他以前喝茶喝到腳麻時,總是勞煩了人背他下榻。”

    “是啊,大夫說他氣血不足,久坐久站都不適合……”所以,四下無人時總由他抱著。

    花明子見皇上一臉思慕神情,卻不敢多瞧或多問,再度行了個禮後,說道:“民女先出去準備食材了。”

    “且慢。”黑行健說。

    花明子看向皇上,只見他滿眼複雜情緒地看著她。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嚇出了一身冷汗。

    “拿去。”黑行健將白玉鐲遞到她面前。

    花明子搖頭,不敢伸手去接。

    “那是他留給你的東西,朕不想他在天上還怨朕。”黑行健說。

    花明子蹙了下眉,卻還是接過了白玉鐲,然後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皇上。”

    花明子將白玉鐲戴回腕上,心情忐忑地走出房間,卻不敢再多問一句她心裡最記掛之事——應炎隆如今可好?

    因為她與梅兄的交情,皇上對她已有幾分的另眼相待,而她能說的都已說了,也不好再多言,若是犯得君怒,那麼對應炎隆更加不利。況且,皇上願意派人去調查,那麼應炎隆就有機會可以平反。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往灶房而去,在心裡向老天祈求——

    讓皇上能夠儘快調查出真相、讓應炎隆能夠儘快平安回來,就算是要折她的壽,讓她只剩幾天好活,她亦心甘情願啊。

    ***

    “應當家,起來。”

    應炎隆在昏沉間被人喚醒;他驚醒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急忙蜷縮著身體,因為早已被刑罰得草木皆兵。

    “應當家,是我。”

    應炎隆驀地睜開眼,看見禁衛軍的紀副將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紀副將臉色不甚嚴峻,又聽見對方喚他應當家,猜想情況或者不至於太糟,也許是皇上終於願意見他了。

    應炎隆想扶著牆壁起身,可十日以來所食不多,加上被刑求的身子無比虛弱,竟是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紀副將與另一名禁衛軍上前,一左一右地攙起了他。

    “您稍忍耐一下。”紀副將用一塊黑布蒙上應炎隆的眼,再將他扶上軟轎。

    “請勿擅自取下,以免有性命之危。”

    應炎隆點頭,感覺軟轎開始往前走。

    軟轎走得飛快,宮牢裡帶著沼氣的風拂過應炎隆的臉龐。

    他聽見了機關開合的聲音,卻沒感覺到太多光影變化,只是覺得所呼吸的氣味開始愈來愈潮濕。

    應炎隆想他還是在宮牢裡,只是進了不為人知的秘道,而且還走了好一會兒,表示這秘道比想像中還寬敞且長。“請下轎。”紀副將說。

    應炎隆被扶下了轎,解開了眼上的黑布。

    應炎隆眨著眼還在適應光線,便看見眼前身著墨藍雙色紋長袍的皇帝正端坐在一把寬正大椅裡。

    “拜見皇上。”應炎隆雙膝旋即落地。

    “起身吧。”黑行健看著身形、面龐已經削瘦泰半的應炎隆,漠然地說道:“賜坐。”

    “謝皇上。”應炎隆被紀副將扶上座椅之後,隨著皇上的視線看去——眼前有一片三人寬度的明亮石壁,其上正映著一套桌椅床榻。

    應炎隆皺了下眉,因為這屋內明明只有二椅一桌啊。

    “我們現在坐在一式二門的乾坤雙房裡。這間是‘坤房’。隔壁的‘乾房’裡面佈滿了回音石以及明鏡石壁,能夠將聲音及裡頭情況投射到‘坤房’,但‘乾房’內之人卻完全不知道‘坤房’的存在,也聽不到我們說話。”黑行健說。

    應炎隆點頭,並沒有接話。他不知道皇上帶他到這裡的用意,且皇上沒有先問他問題,他也不敢妄自喊冤,只能等待著……

    黑行健看著石壁上那間他曾囚禁過梅以文一個月的“乾房”——那時他日日在“坤房”守著,只為了觀看梅以文的一舉一動。因為那時梅以文已發了毒誓,說只要再見他一面,就要自殺。

    他曾經因為忍不住思念、不守約定而出現在梅以文面前,結果梅以文咬舌試圖自盡,嚇得他再也不敢現身。後來,是他見梅以文被囚于這房內,精神開始渙散,且開始絕食,這才同意梅以文的請命,讓人將之送到傾城山莊。

    應炎隆感覺到皇上變得沉重的呼息聲,卻不能多問什麼,只是坐直身子定定看著石壁上映出的“乾房”——

    乾房那端,有人推門而入。

    是花明子!

    應炎隆身子驀地一震,一顆心提到了胸口,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眼眶發熱地緊緊盯著她——

    她讓紀副將拖著昏迷中的羅繼才進門,並將之推到牆邊,用鎖鏈鎖扣著。

    “看你的女人怎麼替你洗清罪名吧。”黑行健說。

    “多謝聖上。”應炎隆心中激動,勉強彎身行禮後,便一瞬不瞬地看著石壁上的花明子對紀副將道謝。

    紀副將退出之後,花明子搬了把椅子,雙臂交握地坐在羅繼才面前。

    應炎隆看著她清瘦、幾乎見骨的臉龐,心裡不舍?,只是瞧著她雙臂交握胸前,兇悍地瞪著羅繼才的神色,倒也寬心她還不錯的精神。

    “羅繼才,你也該醒了吧!”花明子一腳踢上羅繼才的肚腹。

    那腳踢得著實有力,配著羅繼才的慘叫聲,聽來頗是驚心動魄。

    “啊!痛啊!痛死我了!”羅繼才睜大眼,大吼大叫著。

    應炎隆挑了下眉,唇角上揚,真恨不得也踩上一腳。

    黑行健看著花明子的舉動,想著梅以文真的想變成她這樣強悍的女子嗎?不過,如果是梅以文雙手扠腰對他叫囂,他也只會覺得梅以文看來生氣勃勃吧。如果梅以文還活著的話,坐在他身邊陪他看花明子教訓羅繼才的話,不知有多好……黑行健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只是看著花明子一腳踩上羅繼才的下腹。

    羅繼才慘叫不絕,捲曲著身子。“你別再踢了!我要死了!”

    “死?誰說要那樣便宜你了。”花明子冷笑一聲,再度一腳招呼在羅繼才腰側——她之前已經請教過紀副將了,務期每一腳都要招呼在羅繼才最脆弱的部位。

    羅繼才痛到呼天喊地,淚水鼻涕糊了一臉。

    “再喊一聲痛,就把你倒吊在火盆下慢慢地燒!你知道這種死法嗎?聞著自己的肉味、慢慢痛死是什麼感覺,要不要試一試?據說要將近一天才能死成,有人死了兩天還死不了……”花明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羅繼才倒抽一口氣,全身發抖,不停地搖頭。

    “不說話嗎?那只好讓你看看這個了。”花明子掀開床上薄被,露出一個人——一個一動不動、臉色慘白的女子。

    羅繼才看著那個女子,全身顫抖了起來。

    “你你你你殺了許嬪!”

    “你慫恿許嬪控訴應炎隆非禮於她。現在她成這副德性了,你若不吐實,也就是這個下場。”花明子冷冷說道。

    羅繼才瞪著許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牙齒不停地打顫。

    “你……這……這裡是哪裡?你想做什麼?”他記得自己出門上了轎,然後就人事不省了。

    “這是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說出自己陷害應炎隆的經過,你就等著被我淩遲至死。”花明子取出一條長鞭,往空中一甩。

    皮鞭劃破空氣的尖嘯聲,讓羅繼才頓時臉色發白。

    “我……真不知道應炎隆怎麼了。他怎麼了?”羅繼才故作驚訝地說道。

    “還演?”花明子長鞭抽去,狠狠打中羅繼才的手臂。

    羅繼才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痛到整張臉都扭曲了。

    花明子沒法子對他感到一分同情,因為應炎隆如今的生死未蔔都是因為他!

    “你讓許嬪趁著皇上出城時誣陷應炎隆,好讓羅貴妃的人馬趁機對應炎隆嚴刑逼供,此事是否屬實?”她大聲質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幹麼誣陷應炎隆?你……你綁了我,貴妃、我爹,還有皇上不會饒過你的……”

    “你知道應炎隆與我即將成親,怕他會因為我被你殺傷一事而報復於你,

    情急之下,就找了與你有關係的許嬪,告訴她若不舉發應炎隆,你就要說她意圖勾引你……”

    “你胡說八道!”羅繼才左右張望著,像是生怕這番話被人聽見。“要我找許嬪身邊的人過來對質嗎?”

    羅繼才看著她,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他當初一察覺到應炎隆的恨意,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而他既然有法子誣陷應炎隆,現在也一定能夠脫身的。

    “花當家既能這樣誣陷我,自然也能這樣威脅許嬪身邊的人。依我看來,你不過是因為應炎隆對許嬪的事露了餡,所以才抓我過來想泄忿。只是,你居然還殺了許嬪,行徑著實太過囂張,要是皇上知道了,你會落得什麼下場。咱們這個皇帝可不是吃素的……啊!”

    一記長鞭甩到羅繼才臉上,割出一道血痕。

    羅繼才嚎叫一聲,看著手執長粳的花明子站到他面前冷笑道:“憑你也敢議論皇上。我倒是想知道,要是皇上知道你在京城變賣皇家物品,會有什麼反應。”

    “我沒有!”羅繼才聞言,臉色頓時一陣青白。

    “我們找人追查過了,買了你那些皇家物件的商人,已經指證了你的人,而你的人又指證了你。”花明子冷笑道:“沒有人願意承擔私賣皇物的死罪。你只能自己擔了。”

    “你嚴刑逼供,他們怕了才說謊的。”羅繼才雙唇顫抖地說。

    “是嗎?一個、兩個,三四五個都是活證,你說皇上會相信誰?”

    “我……我那只是一時糊塗。你若是把我交給皇上,你私擄我動刑,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我們打個商量……”

    “我死路一條又如何?拜你當時刺傷我之賜,我如今只剩兩年好活,我就算不要命,也要你得到報應。”

    花明子的長鞭再度揮出,打得羅繼才滿地打滾,渾然不知待在“坤房”的應炎隆已經紅了眼眶——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只剩兩年壽命的?

    黑行健看向應炎隆痛心疾首的神情,想起自己連梅以文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痛啊!”羅繼才被連打多次之後,聲音漸漸衰弱。

    花明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知道自己的大膽猜測其實接近真相了——當她追查到羅仁與九王爺來往甚密時,謀逆是她第一個人腦海的念頭。

    “說!羅家是不是要謀逆!”她沉聲一喝。

    “沒……有……全是……你……胡說……”羅繼才的話已經抖到無法聽清楚了。

    “誰胡說?”花明子拿起長鞭往羅繼才臉上揮去,在他尖叫之時,再加上一鞭。“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你知道這鞭子這樣一鞭一鞭地打,也能打死人的。”

    羅繼才被打得抱頭大叫:“我說我說!一切都是許嬪計畫的!她說皇上對梅以文癡迷,一輩子生不出皇子,她不要老死宮中,要我們去找九王爺——”

    “把事情都推到別人身上,你倒是能手。”花明子收了鞭,往後倚著石壁,以恢復體力。

    “我們羅家原本就被冤枉,一切都是許嬪——”

    “是嗎?那我們來聽聽許嬪怎麼說吧。”

    羅繼才目瞪口呆地看著花明子緩緩走向榻邊,往許嬪嘴裡放了一九丹藥,不消一會兒,原本一動也不動的許嬪居然醒了過來。

    花明子對她說了羅繼才剛說的話,許嬪睜大眼,怒瞪著羅繼才。

    “若不是我遭你玷污、被你威脅,你當我會鋌而走險與你下這步棋嗎!我在羅貴妃那裡賞花時不過是喝了杯你敬的酒,竟就亂了性將你當成了皇上。你對我下藥,你禽獸不如……”許嬪走到羅繼才面前,狠狠地瞪著他。

    “我勒死你這個胡說八道的女人!”羅繼才用盡力氣抓住許嬪,雙手勒住她脖子,手臂上的鐵鍊叮叮作響。

    “放手!”花明子執起長鞭就往羅繼才身上招呼。

    羅繼才沒鬆手,只是發狠地想勒死許嬪——死了,就死無對證了。

    “他說過……九王爺家……有謀反路線圖……他們還想擄梅以文威脅皇上……”許嬪被勒得眼突出,從嘴裡吐出話來。

    “坤房”裡的黑行健霍然起身,威厲臉孔閃過濃濃殺氣。“出手。”

    黑行健聲未落,花明子背後立即竄人了兩個護衛。護衛們上前制住羅繼才,許嬪則是昏死了過去。

    “你們是誰?!我要向皇上申冤啊!”羅繼才拚命掙扎,大喊大叫道。

    “申什麼冤?”黑行健繞過秘徑,出現在門口。

    羅繼才看著皇上,嚇傻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把他押入冰牢,朕要親審。”

    羅繼才一聽是冰牢,嚇得雙眼翻白,竟就昏死了過去。

    冰牢裡的酷寒會讓峻刑更加痛苦,而冰牢裡的冷卻也會使得傷口惡化沒那麼容易。先前一名叛臣人了冰牢,聽說足足半年才被折磨死。出來時,沒人認出那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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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2 22: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花明子看著嚇到尿濕褲子的羅繼才被拖了出去後,她看向皇上,雙膝落地說道:“謝皇上允許民女問罪于羅繼才。”

    “你如何知道許嬪、羅仁和梅以文這些事?”

    花明子於是將她從許嬪的身世背景而追查出來的情況全盤托出。

    應炎隆原本就追查到羅仁與九王爺來往甚密,而她在追查許嬪背景時,意外發現許家與九王爺走得極近,經常運送物資進入王爺府——這些物資經追查,全是煉武器所需要的金屬。雖說羅家這半年來與許家極為友好,但再友好,也不至於讓許嬪以清白被毀罪名誣諂另一個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所以,她又找來許嬪婢女,逼她說出許嬪應邀至羅貴妃處賞花飲酒時,被羅繼才下藥迷奸一事。

    黑行健聽到最後,臉色已經鐵青、額上青筋暴出。

    “朕只一心哀悼梅以文的死,竟連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事都一無所知。”黑行健眸中滿是怒氣,沉聲說道。

    花明子咬住唇,敢怒不敢言。

    若非皇上有意縱容,對於許嬪控欣一事漠不聞問,羅貴妃怎敢放任宮牢裡的差役行刑,應炎隆又豈會至今仍在宮牢裡受苦?

    此時,費盡力氣才走到“乾房”門邊的應炎隆一看到她這般神色,心中一驚,就怕她怒極之下說出不該說的話,連忙啞聲開口喚道:“明兒……”

    花明子一聽這聲音,驀地回頭,恰巧看見佝僂著走到門邊的應炎隆,淚水啪地掉了下來。

    不過幾日時間,他竟渾身傷痕累累,連走路都無法打直身體,臉龐也瘦得只剩一層皮,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花明子飛撲過去,抱住應炎隆的身子撐著他,阻止他倒下去。

    應炎隆喘著氣,說不出話,只是紅著眼眶。

    雖然不知皇上會否聽信她的話,也不知道曉得了這麼多內幕的花明子和他能不能繼續活著,但至少他們見面了。

    應炎隆緊攥著花明子的手,眼也不眨地緊盯著她。“你看起來很好……”

    花明子撫著他的臉,努力想眨幹淚水以看清楚他。

    如果她內心原本還有一絲擔憂他會因為羅繼才招惹出這些禍端而怪罪於她的念頭,一看到他連傷成這樣了,都還在擔心她好不好,她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只是愈看清楚他,她的淚水就掉得更加不可收拾——他身上並無大傷,可他憔悴的枯槁模樣如同將死之人。早就聽聞宮牢用的是內傷刑罰,比外傷更讓人痛不欲生,痛到瘋癲者尚且有之。他原本也是養尊處優的,怎麼承受得了那些折磨……

    “我沒事的。不過是因為想家,瘦了點罷了……”應炎隆撫著她的臉,朝她笑著。

    花明子緊握著他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埋首到他懷裡。

    “請皇上體諒她身子不好,來日不多,故有失禮之行止。”應炎隆說道。黑行健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花明子身子一僵,連忙直起身子,這時才真的感到害怕了。她方才追許:到的消息非同一般,若皇上有心滅口……

    “民女失禮,請皇上恕罪。”花明子顫聲說道。

    應炎隆緊握著她的手,與她並肩。

    黑行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淡淡說道:“你們方才在這裡聽到了什麼?”

    花明子還沒回過神,應炎隆已經啞聲說道:“我們什麼都沒聽到。”

    花明子屏著氣息,什麼話也不敢說。

    “都退下回去吧。”黑行健看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一眼後,背過身繼續看著床榻——彷若梅以文還躺在那兒一般。

    “謝皇上。”應炎隆用眼神示意花明子行禮。

    “謝皇上。”

    花明子行了禮,兩人於是緊握著手,互相捱著慢慢地往前走。

    她方才心懸著,什麼精氣神全都使了出來。現在知道平安了,這才發現早已嚇出一身冷汗,身體的疲累亦在同時一擁而上。

    “派轎送他們離開。”黑行健頭也不回地說道。

    “謝皇上。”

    兩人轉身異口同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不祥之地,走得愈快愈遠愈好。

    宮牢秘道的門隨著他們的離開再度被關上,只剩黑行健一人站在宮牢之間,困在他與梅以文的回憶裡……

    “不!”應炎隆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間冷汗濕了鬢髮。

    “怎麼了?作惡夢嗎?你沒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從榻邊月凳上一躍坐起,捧住他的臉龐急問道:“身子哪裡不舒服?我請大夫過來好嗎?瞿大夫現在正在府內……”

    她轉頭欲喚人,卻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著身邊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絲緞錦被,聞著鼻尖的藥香,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萬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絡像被人千刀萬剮的苦,都只是夢境。他已經離開宮牢,回到家了。

    應炎隆握過她冷涼的手,覆在頰邊。好一會兒,才觸著她慘白臉龐,啞聲說道:“我沒事,只是……惡夢罷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頭,環著她的身子,讓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體溫,還有周遭如常的環境,他低吐著氣,在身子漸漸放鬆之後才又說道:“你在這做什麼?為何沒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宮牢裡教訓羅繼才時,把氣力都用盡了吧……”

    “我沒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著。”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額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著,耳朵微微熱了,卻沒有拒絕。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著回來,這種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她又豈會放在心上。

    她挪動身子與他並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攬人懷裡。

    “身子冷得像冰一樣,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發間說道。

    “苦的是你,無端招來橫禍……”她仰頭撫著他灰白臉龐以及滿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是福不是禍,我如今抱得美人歸了,值得的。”他側身低頭在她唇間竊了一吻。

    她沒閃開,一對水眸直瞅著他。

    他心中情動,微微側身,大掌覆住她的後腦,唇齒與之糾纏,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卻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連忙打停。

    他抬頭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從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麗臉上撫著,又在她額間腮邊印下數吻。

    還能見著她、還能這般撫著她,倒像是場美夢。

    “會癢呢!”她低笑著拉下他的手。

    他看著她,再度擁她入懷,感覺她貼著他身子的柔軟及急促的心跳。

    “這些時日你可好?府裡可好?”他問。

    稍早,兩人上了轎,她不許他多說話,讓他服了幾顆補氣、化瘀的九藥後,便讓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著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應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窩處,呼吸著從他身體透出的藥味。

    “學文和盈盈幫了大忙,我那花記食鋪有一半的事都他們兩個在幫忙打點……”

    “學文?”應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問。

    “他對藥理、藥材這些或許不上心,可我那花記食鋪的東西他可清楚且有興趣了,現在成天跟著我家尤管事打轉;不但帳本能看懂一些,對於食鋪給的建議也是極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記食鋪都歸他管,我再好好休養生息,當個富貴閒人。畢竟,我的時日有限,總是要提早做好準備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卻仍笑著說道。

    他心頭一苦,撫著她臉頰,啞聲說道:“你知道你身子的情況了?”

    “是。”她看著他的眼,並不閃躲,仍然笑著;不過喉間酸澀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氣,咽下了那口不適。

    他能平安回來,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還傷心什麼呢?還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見他一臉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幫子說道:“你這個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長,何必還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對應家藥鋪有信心,知道能醫好你,讓你長命百歲。”他握著她的手,嘎聲說道。

    “長命百歲倒不用,我只當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是最後一日,能夠好好地與你過。所以,你也別逼我成親,我們就這樣過日子——”

    “我們一定要成親,就是明日。”他打斷她的話,定定地看著她。

    “即便你前妻是與你和離之後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註定要早逝的我,外頭必會說你克妻,日後就不容易找到好物件——”

    她的話被應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裡的話隨著藥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會再有你這個妻子。”

    她身子一顫,眼裡浮上一層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離世後再娶個妻子,好好照顧你的餘生。”她說。

    “真心?”他擰眉說道。

    “是。”花明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種性子沒錯,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獨終老,我不想死後還要擔心你過得好不好……那樣也死得太不甘願了……”她哽咽了,且飛快地閉上眼,免得落下淚來。

    明知兩人的命都是老天爺賞好運才能保下來的,明知不該將寶貴時間浪費在悲傷之上,但心裡還是苦。

    應炎隆緊緊摟住她,將臉埋入她頸間。

    花明子感到頸間一熱,知他落下了熱淚,她的淚水隨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幹了淚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沒有什麼好遺憾了。況且,她這有情郎還極度能幹,能護她家業,讓她走時無後顧之憂;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傷了。

    花明子揚起嘴角笑著,手覆在他背上,像摟著孩子似地輕輕撫著。

    當應炎隆抬頭看向她時,看到的就是她帶著笑容、垂眸凝看他的平靜面容。他心裡忽而一慌,怕她一放了心,就無牽無掛無留戀地離開了……

    “總之,我們明天就成親,就這麼決定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說道。

    “你怎麼這麼固執呢。”她蹙了下眉。

    “我就是固執,所以上天才派了你來改掉我的習慣。我習慣什麼事都靠自己,卻沒想到一旦自己陷入危難,眾人眾事該如何是好。我原本也以為娶個能替我照顧好府內家務的妻子即可,幸好我看上的是你,否則我被抓入宮牢後,應家必然亂成一團,我現在應該也還在牢裡。”應炎隆嚴肅地說道:“所以,我是娶定你了。”

    她輕歎了口氣,不想再就此事與他爭論了。

    “其實,也不是只有你固執。當初我也是打算嫁一個會唯命是從的丈夫,只要能傳宗接代就好,因為我覺得我一個人可以擔起全家的責任。可我現在知道錯了,在你被關進宮牢裡的這段時間裡,如果不是你娘每天照顧我、如果不是學文和盈盈,還有我們兩家管事幫忙打理,我也沒法那麼放心地去營救你。”花明子輕聲說道。

    “人是不能獨立而居的,我們倆都太自負了。”應炎隆點頭,懂她的心情。兩人四目交接了一會,又不約而同地躺回了相擁姿態。

    “好了,你多休息吧。”她說。

    “再問一事,我便休息。你是如何見到皇上並說服他讓你審問羅繼才的?”花明子簡單地將她用白玉鐲找人的事說了一說。

    “我原本只信人定勝天,如今遭遇了這一切,我只想多謝上天垂憐,留我們兩條命能在一起。”

    “是的,至少我們還能相守,梅以文和皇上就只能是遺憾了。”想到梅以文,花明子輕歎了一聲。

    “你別再為這事傷神了,這也是梅以文選擇的結果。只是,皇上怎麼會說這白玉鐲會是梅以文的命?那玉鐲能人藥嗎?”他執起她手腕,瞇著眼想在燭光下看清楚。

    對他來說,凡是能救她的線索,他都要一試。

    “別瞧了,你先休息把身體養好。其餘的事,稍後再說吧。”花明子抽回手,拉過錦被蓋住他肩臂。

    喔喔喔——喔喔喔——

    此時窗外響起雞鳴聲,原本灰暗的天色已慢慢染上了一層薄光,房外開始有人起身幹活的動靜。

    “快睡。”花明子用手覆住他的眼命令道。“是,快睡。”他拉過她,讓她枕在他胸前。

    “一會翠宇她們進來看到,不象話。”話雖這麼說,但聽著他的心跳,卻是一丁點抗拒之意也無。

    “夫妻相擁而眠,有何不象話,她們自該回避。睡吧。”他握著她的手掌,緊了一緊,而後閉上眼。

    她看了一眼他的睡容,隨即閉上眼,往他懷裡又縮近了些。

    這一刻,不管她還有多久時間可以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如今相守著,一切足矣。

    ***

    一年之後,應家在府裡為宋青蓮辦了一場簡單壽宴。

    為了一家人能夠自在說笑,於是讓僕役們布完菜後便全退下。宋青蓮坐在上榻,受兒子們的大拜之禮、收了兩個兒媳婦送上的大禮,再看著二媳婦即將臨盆的肚子,臉上笑意怎麼樣也止不住。

    若說宋青蓮人生中還有什麼遺憾,也就是希望大兒媳花明子的身子能夠好轉。這一年來,花明子身子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只是不能跑跳,現在就連行走能力也漸漸失去了。

    她知道炎隆一直在煉製新的“鳳凰丹”,說是能化毒補氣、延年益壽,只是“鳳凰丹”畢竟是新藥,且據說藥性仍然太強,不適用於花明子。可天知道“鳳凰丹”調整好成分還需要多久,而花明子又能再撐多久……

    “娘,咱們用膳吧,否則菜涼了,就嘗不出廚子的最好表現了。”應學文邊說邊攙起娘親走到桌邊,之後又去攙扶起娘子。

    應炎隆則是用輪椅將花明子推到餐桌前。

    “怎麼滿桌都是我跟盈盈愛吃的菜?”花明子看著一桌子的菜肴,笑著說道。

    “娘吩咐的。要知道娘在乎你們兩個媳婦,可比在乎我們這兩個兒子還多上幾倍啊。”應學文故作哀怨地歎息著,引來大夥一陣笑聲。

    應炎隆低頭為花明子拉妥腿上的蓋毯,胸口盡是滿滿的不舍。在應家仙丹妙藥的調理下,她的身子仍是日漸衰弱。瞿大夫每回替她把脈,總也不多說什麼,就是一句“好好養著”。

    即便是已好好養著,但從半個月前開始,花明子連走路都沒了力氣。所以,他才差人替她做了這只輪椅。

    她如今雖仍能談笑晏晏推著輪椅在家裡圜內四處走,可每日睡眠時間卻是愈來愈長。有時他瞧著她的睡容,總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就怕她在他不知道之時沉睡離世……

    “多謝娘,我真有口福。”花明子笑著抬頭對婆婆說道。

    “喜歡就多吃一點。”宋青蓮立刻舉箸替花明子布菜,並招呼二兒子替二媳婦夾菜。

    應學文點頭連連,將他娘子愛吃的、懷孕後一吃就會不適的,全挑揀了妥當。

    “沒想到我們學文現在這麼懂得疼人。”宋青蓮笑著說道。

    “娘,是我教得好。”錢盈盈圓潤臉龐滿是笑意。

    “是我為你推薦的夫婿推薦得好,找了個臉蛋好又能幹的。”花明子揶揄道。

    “是是是!都是你們厲害。”應學文替大哥及自己倒了酒,舉杯說道:“大哥,咱們這兩個手下敗將幹一杯。”

    “這杯酒,大哥敬你。你這些時日表現極好,若想回應家接管家業,隨時歡迎。”應炎隆對弟弟一頷首,仰頭一飮而盡。

    應學文捧著酒盞的手顫抖了一下,眼眶竟就紅了。

    “哭什麼,大哥贊你好呢。”錢盈盈拍著應學文的肩。

    “謝大哥。”應學文也仰頭將酒一飮而盡,清清喉嚨後說道:“我想等花記食鋪幾處新店先弄妥、朱管事栽培的副管事再上手一點後,再回來看看藥鋪這邊有什麼地方可幫忙的。我不懂藥,但生意這事,我總算能幫上忙了。”應炎隆贊許地對他一點頭。“好,這樣安排很妥當。”

    應炎隆接著替花明子自了一碗豆腐羹,盯著她喝了半碗——她近來食欲總是不佳,總是得他盯著,才會多進食一些。

    花明子放下湯匙後,看向錢盈盈說道:“你這孕婦氣色竟比沒懷孕時還要好,就知道老天爺是派你來讓應家多子多孫的。”花明子說完,喝了幾口應炎隆為她盛的湯。

    “姐姐當生孩子像喝湯一樣簡單啊,整天挺著這肚子,挺沉的。”錢盈盈看著花明子瘦弱的身子,心裡其實難受,卻還是擠出笑容,狀若無事地說道:“姐姐仗著有大哥疼寵,就會說話欺負我。”

    “莫說我壞,姐姐這就送你一個千金難買的好東西。”花明子取出一個荷包握在手裡,荷包裡頭裝著她因為太瘦弱而無法再戴上的白玉鐲。“這白玉鐲能保命,只要聖上在位一日,就能拿去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個叫金福來之人。當然,能不用到是最好。平安是福。”

    “莫非……”應學文看向大哥。

    應炎隆點頭說道:“當年你大嫂便是拿著這白玉鐲去求皇上給她一次替我平反的機會。”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大嫂能飛天遁地了,進宮面聖無所不能啊。”應學文好奇地盯著白玉鐲說道。

    “當初沒多說,是怕橫生枝節。”花明子笑著說道,決計不提她此時說出此事、贈與此物,正是因為覺得自己來日不多了。

    “幸好皇上聖明,羅家和九王爺都已經因為謀反罪入獄,羅繼才那混蛋也被五馬分屍了……”錢盈盈一想到那個傢伙,還是忍不住想拍桌。

    “肚子裡有孩子,這些血腥的事就別說了。”宋青蓮說。

    錢盈盈點頭。

    “盈盈,你過來。”花明子朝她一頷首。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好拿吧。”錢盈盈看向丈夫。

    “大嫂的好意,你就歡喜收下。”應學文對妻子點頭,因為從大嫂鄭重其事的表情及大哥心痛的眼神,就曉得了這是大嫂的心願。

    花明子從荷包中取出白玉鐲遞給錢盈盈,可腦中卻在此時突然一陣昏眩,身子往旁邊一側,玉鐲也隨之滑出她的手掌。

    “小心!”應炎隆立刻扶住花明子的身子。

    應學文飛撲向前,想救那只鐲子——

    啪!

    鐲子掉到地上,啪地裂成兩半。

    錢盈盈嚇得臉色蒼白,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身子。

    宋青蓮見狀,上前護住離她最近的二媳婦。“沒事沒事。碎碎平安。”

    “怎麼了?”應炎隆握住花明子的肩膀,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花明子努力睜開眼,想說話,可氣息怎麼樣也調不過來,她看到他滿臉的焦急神態,心裡亦是一慟。她走了不打緊,問題是留他一人,她不舍……

    “來人!快去請府內大夫過來!然後,派人到宮裡請瞿大夫!”應學文對著房外大喊。

    “我……沒事……昨晚沒睡好……”花明子斷斷續續地說。這不是她第一次突然昏沉,卻是頭一回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

    應炎隆抱起花明子,大步走到靠窗榻邊讓她坐下後,立刻掏出一錠九藥放到她唇間。

    當九藥緩緩在唇間融化之後,花明子感覺堵在喉頭和胸口的那口悶氣漸漸地褪去,這才又能緩緩地吸到氣;只是她極虛弱,便連回握應炎隆的手都沒了力氣。

    應學文臉色凝重地扶好妻子及娘親坐下後,眼尖地發現在破碎的玉鐲邊有一顆金色九藥。

    “大哥,那玉鐲裡頭似乎掉出一顆藥九。”應學文說。

    “快拿過來給我!”應炎隆馬上站直身子,朝地上看去。

    應學文一個箭步上前拾起,大步走到大哥面前。

    應炎隆一看那顆金色九藥,淚水當場奪眶而出。

    “大哥……”除了應學文之外,所有人全都噤聲看著應炎隆的眼淚。應炎隆看著那顆藥九,終於知道為何他幾度打量玉鐲,都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會跟她說梅以文給了她這個玉鐲,就是把命給了她——

    因為白玉鐲所鑲嵌的金雕銀飾裡藏了一顆“如意寶九”。

    “如意寶九”是帝王的第二條命。若是吃了“如意寶九”,即便是瀕死之人都還能再延命”年。只是這“如意寶九”要五十年才能出爐一顆,而下一顆“如意寶九”要在十年後才能再煉出。因為“如意寶九”之中的雪山羅神花十年才開一次,一次就只開一朵,要連續添加五年,才能達到最佳療效。

    應炎隆明知皇上不會在此時出現要回如意寶九,卻還是不安地看了門外一眼。

    “快吃下。”應炎隆快手將如意寶丸送到她唇邊,指尖甚至顫抖著。

    花明子依言咽下,閉著眼喘著氣,已經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讓人抬來軟榻,送她回房。去吩咐翠宇熬來參湯,讓她連喝四十九日。還有,讓人整理好藥浴房,燒入袪毒藥草包,我要扶她進去排毒。”應炎隆向弟弟交代道:“接下來幾日,她會有嘔吐的情況,一會回房後便吩咐翠軒她們進來侍候。”

    應學文點頭,也不問原因,立刻就出去處理。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原本粗重的氣息漸漸平復,發白的雙唇也漸漸泛出血色,這才安了心,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你且安心。如今吃下梅以文留給你的‘如意寶九’,再保你一年沒有問題。一年後,‘鳳凰丹’也就出爐了。”

    “如意寶九是什麼?”花明子握著他仍顫抖的手問道。

    應炎隆抬頭看向家人,只見他們,包括已經走回屋內的應學文,全都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如意寶九”是多年前一名雲遊在外的醫者所留下的百年祖傳方子。只是因為煉丹不易,這名醫者一生也就只煉出了一顆。醫者臨終前將這方子及“如意寶九”交給了唯一的傳人瞿大夫。

    瞿大夫後來與應炎隆的爹結為摯友,在上一任皇帝病危之際,獻上了“如音心寶九”,成功延壽了一年。此後,瞿大夫被召入宮,應家藥鋪則成了皇室顧問,“如意寶九”再度出爐了一次,煉出了方才花明子服下的那一顆。

    “這些話,你跟你爹怎麼全沒說過?”宋青蓮問。

    “爹交代此事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應炎隆低頭撫著花明子的發,唇角噙著笑意。“況且,這‘如意寶九’畢竟只有一顆,也不是應家之物,說了只會讓大家望之興歎罷了,那又何必呢?”

    “你爹就那一肩扛的脾氣,你也是同一個德性。之前,你爹倒下後,你扛得那麼辛苦。你之前入獄,也是讓所有人嚇得六神無主……”宋青蓮忍不住叨念起兒子。

    “娘教訓得是。我現在不都把事務全分權交代出去了嗎?”應炎隆說道。

    “娘,幸好我像你。”應學文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有人全笑了出聲。

    “總之,多謝皇上賞賜,多謝老天保佑……”宋青蓮雙手合十,不住地點頭。

    花明子笑看著大家,想說話,可一張口卻是嘔出滿口黑血,濕了前襟。

    大夥全都驚呼出聲,只有應炎隆臉上染上一層喜色。他拿過手絹拭著花明子唇邊的血,眼中閃過一絲淚光。

    “服下如意寶九後,若能嘔出黑血,表示體內氣脈正在疏通。之後,每通一處經脈,便要嘔吐一次。待得十二經脈的淤氣都散出之後,臟腑自然會變得比較好。”應炎隆一說到此,甚至激動得脹紅了臉。

    花明子揚起唇角,癡癡地看著應炎隆——還能在他身邊再多待一年了。

    應炎隆也是傻傻地看著花明子,心中的百感交集一擁而上,倒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了。方才若不是意外摔破了玉鐲,她與他如今可能已陰陽兩隔了……

    “你……”應炎隆才開口,淚水便滑了下來。

    所有人見狀,也都紅了眼眶。雖說生離死別不可避免,但遺憾才是更讓人痛心之事啊。

    應炎隆顧不得其他家人還在,逕自將臉埋入她頸間,緊緊地摟著她。

    花明子亦緊挨著他,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顏抖了起來。

    她原以為這一生沒有遺憾了,但她若死去獨留他一人存活數十年,她實在也不忍心。而在這一刻,她懂了皇上將“如意寶九”給了梅以文的心思、懂了

    皇上沒向她索回“如意寶九”的悲傷——因為皇上不願獨活在沒有梅以文的天地裡。

    花明子一忖及此,不免輕歎口氣。

    “別難過了,梅以文在天之靈,若知道結果如此,定會很高興的。”應炎隆附耳對她說道。

    花明子笑了,知她者真的莫過於應炎隆啊。

    “這一切必定是因為應家藥鋪行善積德,所以大嫂才能這麼福大命大。”錢盈盈拍手叫好道。

    “不如我們之後把花記食鋪其中幾間改成素齋鋪,少殺一些生命,也算是為大嫂祈福積德。”應學文說。

    “好,就照你的意思去安排。”應炎隆抬頭看著弟弟,微笑點頭。

    應學文笑意更濃,臉上的自信益加散發光彩。

    花明子看著所有人,最終將目光回到了應炎隆臉上。

    她對他燦然一笑,覆住他的手,感動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有了力氣能握住他的手,可以與他再多走一段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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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六年後。

    “應梅!”

    應宅內,一聲大吼劃破午後的寧靜,連樹梢上的鳥兒也被嚇得驚跳了起來。一名頭上盤著兩九小髻、長得玉白可愛的小人兒,正賣力地跑過屋宅中央的玉石小徑,對於身後的大叫聲像是渾然未覺。

    “應梅!你給我站住!”應學文往前沖了一步。

    “站住就不能去看伯母了啊!”應梅邁著短短小腿,繼續氣喘喘地跑過一道月牙門。

    “我是你老子,你從外婆的避暑山莊回來,居然沒先來跟我請安!”

    “喔,老子好!”應梅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要去找伯母了。”

    “我要剝了你的皮……”

    應學文話未完,應梅已經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了。

    應學文停下腳步,喘著氣在圜子旁的長椅坐下。

    他目前育有二兒一女,應梅是老大,野馬性子較之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五歲那年便鬧了場驚天動地的失蹤——後來在一家應家藥鋪裡找著了這個小東西,她身上背著包袱,竟說自己是在巡視藥鋪。

    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將來還不知道要讓他傷多少腦筋……

    “爹!”

    “爹!”

    咚——咚——

    應學文還沒來得及多想,兩個小蘿蔔頭就已經撞進他懷裡,把他撞得往後退。

    “爹,你說要陪我騎馬的……”

    “爹,水漂……打水漂……”

    “好好好,先讓爹去看你娘……”應學文被兩個兒子纏住,一手拖著一個,便要往大門走。

    “我離家多日,你不先來迎接,反倒計較起你女兒有沒有先找你?”錢盈盈雙臂交握胸前,佯怒嗔著。

    “冤枉啊!我不就是想教好她規矩,省得你日後煩心嗎!”應學文一看到妻子,雙眼即刻一亮,加快腳步朝她奔去。

    此時,已經跑過花園另一端月牙門的應梅,則是繼續迫不及待地朝著有花明子的院落奔去。

    應梅一進院落,發現沒人侍候,立刻知道一定是伯父和伯母在書房獨處,

    不讓人打擾,所以轉身就往書房裡奔去。

    她連門也沒敲就沖了進去,拉長了甜軟的嗓音喚道:“伯母,您最愛的小梅子回來嘍……”

    應梅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到了伯父正躺在伯母的腿上,而伯母正拿著小扇一下一下地替他掮涼。

    應炎隆蹙了下眉,這才睜開眼。

    “伯父怎麼可以占我的位置!”應梅瞪大眼,直接飛撲到榻上,嬌小身子徒勞無功地想把應炎隆推到一旁。

    “應梅!”應炎隆低聲一喝,緩緩坐起身。

    應梅一心一意看著花明子,伸長雙臂等著伯母擁她人懷。

    “伯父跟你說話呢。”花明子皺了眉。

    “喔,聽到了。”應梅擠向應炎隆,硬把自己挨到花明子身邊。

    “起來。”花明子雙唇一抿,往門口一指,聲音肅然地說:“回到門口,敲門,說明你回來的消息。當我們說可以進門,你再進門。”

    “好麻煩……”應梅眨著可愛大眼,皺著小鼻子。“可以不要嗎?”

    “那麼以後都不許進來。”花明子面無表情地說。

    應梅瞬間紅了眼眶,豆大淚水就在眼眶邊打著轉。她扁著嘴,小小身子離開了長榻,拖著腳步往門口走去。

    花明子歎了口氣,起身順了順衣裙後,在榻邊坐下。

    “你會不會對她太嚴格了?”應炎隆移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問道。

    “她聰明伶俐,可若什麼規矩都沒放在眼底,以後出去是要受苦吃虧的。”

    花明子看著門外,眉頭輕蹙著。

    “你倒是挺有做娘的架勢。”應炎隆笑著說。

    “管人可是我的專長……”花明子看著孩子身影,一時竟忘了自己還要說什麼。

    應炎隆看著服用了“凰凰丹”後,這些年來身子雖仍清瘦,但至少精神算是不錯,能動能走,還能幫忙提點生意想法的花明子。

    花、應二府,誰不知道,花明子最愛的就是應梅這孩子了。只是,愛之深、責之切,她在應梅身上用的心思比每個人都多。好幾回,她陪應梅習字學數算,竟陪到忘了休息,累得臉色蒼白,嚇得所有人開始教導應梅學會如何照顧花明子。

    叩叩。

    門上響起了兩聲敲門聲。

    “伯父、伯母,我是應梅,我從外婆的避暑山莊回來了。”應梅哽咽的聲音傳來。

    “快進來。”花明子下了榻,朝著門口走去。

    應炎隆看著應梅一進門就被花明子抱了個滿懷。

    應梅把臉埋人花明子懷裡,眼淚啪地就掉了下來,全浸染在花明子衣服上。小女孩撒嬌地哭了一會後,揚起長睫看向花明子。“小梅子離開太久了,伯母不喜歡我了嗎?”應梅一雙大眼水漣漣地,可憐極了。

    “就是因為伯母太喜歡應梅,所以才要特別教導你這些事。”花明子握著應梅的手,將小人兒帶到榻上,一邊用手絹拭著小人兒淚水,一邊輕聲細語地說明進門前要敲門、做事要有順序條理等等道理。

    小人兒一本正經地聽著,點頭又點頭?,可終究只是個孩子,聽了一會後,便忍不住側著頭問道:“伯母說完了嗎?”

    花明子笑了。“說完了。”

    “那換我說了換我說了!外婆那裡新挖了一座荷花池,一座好大好大的荷花池。我坐著小船,還有小姊姊們從蓮蓬裡挑蓮子給我,那裡頭像迷宮一樣……”應梅雙手在空中飛舞著,小臉上滿是光彩。

    花明子微笑地聽著,渾然不覺兩人愈靠愈近,小人兒最後巴抱著她的手臂,一副恨不得能鑽進她懷裡的模樣。

    “我跟外婆要了很多蓮子回來,還跟他們的廚子問了一道蓮子羹的作法,待會就跟叔叔討論您能不能吃蓮子。”應梅仰頭看著花明子說道。

    花明子笑著點頭,撫著應梅的發。

    應炎隆見應梅雖然不失孩子心性,可說起事情來有條不紊,頗有小小當家的氣勢,也不由得為之驕傲了起來。

    “應梅這麼喜歡搭小船啊,之後學學划船如何……”花明子說。

    “好啊!我想在蓮花池裡划船!我還想晚上躺在那裡看星星月亮啊……”

    花明子接過應炎隆遞來的茶水,讓小人兒先喝。

    應梅喝完一整杯,然後翻身下榻,走到幾步外的圓幾上,為花明子倒來一杯藥茶。“伯母喝。”

    應炎隆看著她們兩人窩膩著說話的神態,不禁想到學文他們若是知道花明子為了應梅的事花了多大心神,恐怕是要咋舌的。

    花明子就怕應梅長大治家後沒幫手,在應梅二歲時,便設了個學堂,收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孩子讀書不需付銀兩,一日還有兩餐吃。不認真者會被要求離開,表現良好者便能夠簽下合同,在花、應二府裡頭工作。幾年下來,已經栽培出一票能讀能寫的人手了。

    況且,從去年閧始,應學文在花家素齋鋪開始將每月部分盈餘分給鋪內人員。如此一來,大夥更加努力,素齋鋪一年來竟沒有半個人員離開,而這也是花明子的點子。人員穩定,應梅便能早點進人裡頭管事練練手。

    外人都說他應炎隆手腕了得,可很多事其實都是現在深居簡出的她在想法子的。很多時候,他與她就算不當夫妻,也能是極好的生意夥伴與朋友。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見她話說得多,輕咳了兩聲,於是拿出兩顆蜂蜜人參糖九子放入這一大一小的嘴裡。

    小人兒含著,說著說著,便揉起了眼睛。花明子見狀,挪了一方小枕在她身側,輕聲說道:“伯母累了,應梅陪我躺一下好嗎?”

    “好。”應梅立刻在榻上最裡邊躺平,然後睜眼看向他。“伯父也躺一下嗎?”

    “我還得去看帳,你們先休息。”應炎隆唇邊漾著淡笑說道。

    “好。”應梅一側身,往花明子肩窩裡靠,聞著那藥香味,不過幾回呼吸便沉沉入睡了。

    “搭了兩、三個時辰的車,也該累了。”花明子側身拿過被褥,替孩子蓋上。

    “她只要出遠門回來,再累都要先來跟你說說話,你都不知道學文有多吃味。”應炎隆笑說道。

    “盈盈跟學文的孩子,每個都是我的寶。”花明子說。

    “這一個特別寶。”應炎隆揶揄道。

    應梅磨了兩下牙,回應。

    應炎隆和花明子相視,不免又是一笑。

    應炎隆見她姿態嬌媚可人,忍不住又朝她唇上偷了個香。

    他方才原本就與她動了情,幸而她此時癸水還未完全結束,所以兩人才停了手;否則,這顆小梅子亂闖進來,看見他們翻雲覆雨的場面,那時就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對了,我跟瞿大夫還有藥工這幾日已經找到一種能對治絕壁花的寒性、卻又不損藥性的矮松礦石了。就待找出合宜的分量後,就要加人你下次服用的鳳凰丹裡。”鳳凰丹對她有幫助,只是裡頭一味長在山崖上的絕壁花藥性冷寒,讓她每個月癸水來的頭一日都會痛得下不了床。

    “絕壁花既能修補血脈經絡,我下腹傷得最重,自然得痛上一會兒。但我應付得來,你也別一鑽進藥院就廢寢忘食、日夜顛倒。”花明子說道。

    “怕你孤枕難眠,我會在子時回房陪睡的。”他笑答。

    “孩子還在呢,胡說什麼。”她雙頰生霞,推了他幾下。

    “好,我不說。娘子先好生休息,為夫的晚上再來胡作非為吧。”他吮著她耳珠子說道。

    “我要休息了。”她笑著背對著他。

    “娘子聰慧,好好休息,明日才有體力應付為夫晚上的需索。”

    她很快地看了孩子一眼,然後紅著臉回頭瞪他。“早知道你這應大當家說話這麼氣人……”

    “就會更早嫁予我為妻。”他嚴肅地接話。

    她噗地笑出聲,打了下他的手臂。這個原本滿臉正經的人,現在竟跟學文一樣,也懂得說說笑笑了呢。

    “休息吧。”應炎隆推著她在枕間躺好。

    花明子朝他皺了下鼻子,他用大掌覆住她的眼,催她快點睡。

    她拉下他的手,貼在頰邊暖著。

    她握住他的手,低語道:“我還在。”

    應炎隆在她身側躺下,將她整個納進懷裡。

    “我知道你還在,只是……”他深吸了口氣,不再多言。

    “是人都要走的。”她感覺他的身子一顫,她撫著他的臉龐。

    “我知道。所以很珍惜現在。”他將她擁得更緊了一些。

    “我娘要走的時候說過,雖然我們今生緣淺,但她來生會再和我結緣。”

    她拉起他的手一吻。

    “我們來生一定會再結緣的。”他緊握住她的手。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不擔心。”她說。

    應炎隆閉上眼,將臉埋入她發間,呼吸著她身上長年以來的藥香,好一會後,才嘎聲說道:“好,我不擔心。”

    她捧起他的臉龐說道:“來生,換我守護你。”

    應炎隆一瞬不瞬地回看她,緩緩點頭,再度將她攬人懷裡。

    花明子窩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緩緩地閉上眼——

    夢裡、人生裡,都有他相伴一生。

    夢如人生、人生如夢,她已無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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