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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女醫的微醺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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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8: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女醫的微醺愛情 作者:余宛宛

好……澄淨、好冷情、好……好看的一對眼睛!
讓她的心臟狠狠地收縮了一下。
但不行!他是死黨好友的天菜。
對她來說,好友比男友重要。
好友要走一輩子,男友──天知道能受得了她這種個性多久,除非他比她忙……
是說未來男友要是比她忙,那他們哪有時間在一起?
所以,算了!她還是繼續當她的感情絕緣體吧……
愛情,他經歷過太多,現在早沒了熱情;他現在偏好獨處。
單身久了,難免任性。
年紀長了,也就知道沒有誰該為誰的任性而妥協而改變;
於是,與其費心思去找到能攜手一生的人,他現階段比較傾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遇見她,雖然她對他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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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8: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成勳奇身為調酒師,永遠都要是店裡最清醒的人;因為他要負責替客人守住酒後吐出來的真言以及安慰受傷的心。

    快樂時喝酒,調酒師可以是路人甲乙丙。

    難過時喝酒,調酒師就會變成聆聽告解的救世主。

    酒精能鬆懈意志,而人有傾吐的欲望,如果對著陌生的調酒師都能倒出滿腹心酸,那還有什麼痛苦不能說?

    成勳奇為常客調過一款酒,常客在喝下第一口時就哭了,因為調酒裡頭有釀梅——那個常客來不及趕回家見媽媽最後一面,而釀梅正是常客媽媽的拿手絕活。

    成勳奇知道自己是則傳奇,因為自從他聆聽了一個女客將近一周的負面情緒語言,並在她沒出現的那天,立刻請人去聯絡她,救了自殺未遂的她一命之後,他開的“One Day”就成了告解室。

    人被神化,對一間店的老闆來說是好事——因為營業額會讓人微笑。

    但是,對一個調酒師來說,卻不儘然;因為大家都希望從他這裡得到救贖。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感情……

    所以,成勳奇交出調酒師位置給徒弟。畢竟他是人,他也有屬於他的問題要消化和處理。

    如同這晚,當Eva Cassidy清新卻又很有故事的嗓音還在“One Day”裡唱著Tall Trees in Georgia時——

    When I was younger“當我還年輕時”

    The boys all came around“男孩們包圍著我”

    But now I\'m older“如今我年歲已大”

    And they\'ve all settled down“他們也已各自安身立命”

    Control your mind my girl“女孩啊,控制你的心念”

    And give your heart to one“只把你的心交給一個人吧”

    For if you love all men“因為如果你貪得無厭”

    You\'ll be surely left with none“你終將會是被留下的那個孤單人”

    成勳奇接到一通緊急電話,於是急忙趕往醫院急診室。

    他一進急診室的雙開大門,醫院特有的酒精和藥味便迎面撲來,他抬頭尋找著他媽媽黃春滿——

    她正坐在診療椅上,被人破口大駡著。

    “用撞的會把自己撞成這樣?!你騙鬼喔!是我看起來很好騙?還是我長得像鬼?你上次也說是自己撞的,下次我在你家裝錄影機,看看人怎麼有法子把自己撞成這樣!等我學會了就上電視表演真人秀!”

    說得好!成勳奇看著那個穿著白袍的女醫師繼續對他媽媽齜牙咧嘴,只想替她鼓掌。

    “你家人呢?”方柏珍看著黃春滿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問道。

    “我兒子在上班,待會會過來付錢啦。”黃春滿別開臉不看醫生。

    “Shit!付錢個屁!他要付出的是關心!你被打成這樣,你兒子難道都不知道?!”方柏珍繼續扠腰罵人。

    “大人的事,不用他那個小孩子管啦!”黃春滿瞪她一眼。

    “錯!你是老人,他是大人,哪來的小孩!”方柏珍雙唇一抿。“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再來急診室浪費醫療資源。”

    聲未落,方柏珍倏地大步走開,準備向護理師交代黃春滿的醫囑。

    成勳奇與她擦身而過,站到媽媽面前。

    方柏珍蹙了下眉後,突然回頭——

    一看到黃春滿面前站著一個男人,她立刻轉身走了回去,看著他問道:“你媽媽?”

    “對。”成勳奇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女醫師。

    “你——”方柏珍氣到沒空去管這男人似乎長得不錯,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開罵。

    “我罵過她,但她就是不願離開那個男人。”成勳奇直視女醫師的眼說道。

    “那就替她辦移民,找一個只要被家暴就會被抓進牢裡的國家!總之,隔離他們!”方柏珍說完,再次轉身大步離開。

    她到急診室支援的次數有限,結果就遇到了黃春滿兩次,真不知是誰運氣好。

    向護理師交代完黃春滿該做的檢查後,方柏珍飛快沖進廁所,因為自己已經在崩潰邊緣了。

    她抓著洗手台邊緣,瞪著鏡子裡的自己,催眠式地說道:

    “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

    可是,她眼眶紅了,心也擰成一團了。

    一個小時前,她正在手術房裡協助接回病患的斷肢時,她的醫學院同學Ann卻已經不在人世了。

    Ann和她沒有太深的私交,但是那些年在醫學院累到一起吃便當打瞌睡的日子、那些只有同行才懂得的醫療工作心酸、那些互相揶揄黑眼圈的日子……

    方柏珍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立刻低頭用冷水拚命洗臉,洗到再也沒有淚意時,才抬頭擦乾臉。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階段,如果Ann註定走不過癌症那一關,那麼能夠不受苦地早早離開人世也是好事。

    “是好事是好事是好事是好事……”

    方柏珍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水,快步走出洗手間,因為她還有兩百件事要做,她還要替Ann繼續行醫濟世、還要繼續好好活著。

    成勳奇再次與她擦身而過,他抬頭看了她以及白袍上的名字一眼——

    當然,也就只是一眼。

    畢竟從此之後便是路人,畢竟醫師與調酒師的日子,都有太多的故事及過客來來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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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9:00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她快死了!

    方柏珍閉上眼睛,覺得世界在晃動,四肢已無力再前進半寸了。

    她想去掛急診,就像那些把醫院當便利商店,便秘、拉肚子、失眠也要掛急診,完全無視急診的用意是在處理緊急傷患一事的許多人一樣。

    感冒咳嗽和一個出車禍肝臟出血的人,誰比較需要優先處置?人命一樣重要,但事態緊急狀況是有所不同的,怪只怪臺灣急診室的費用太便宜,以致遭到濫用。

    她應該要去休息室睡飽再離開,可是好不容易有時間可以回家,她實在不想繼續待在醫院。

    她這個月已經值班十次了,每一次值班就表示她在上完一天班之後,就要接著從五點繼續值班直到隔天早上八點;然後,再繼續上班八小時。

    不死,也差不多廢掉半條命了。

    方柏珍扶著牆壁,緩慢地往前走,覺得大門遠在天邊。早知道就坐輪椅,請義工幫忙推她到門口搭車,如果她臉皮夠厚的話……

    鈴鈴鈴。方柏珍口袋裡的私人手機瘋狂地震動著,而她很歡迎這種能讓她清醒的打擾,於是很快地接起電話。

    “喂……”

    “你在哪?”紀薇清亮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

    “剛值完班,快走到大廳了。”方柏珍打量了一下周遭。“放心,我這次沒在太平間的祈禱室睡著。”

    “我要去投訴你們醫院!把人弄到過勞死,是要留住什麼醫療人員啦!你如果沒跟我一起活到一百零八歲,我是絕對不會饒你的!”

    “呵呵。”

    “現在給我檢查東西是不是都帶了,然後快去坐車。”

    “是。”方柏珍摸了下身上的白色醫生外套,確定皮夾、手機都在。

    從她開始實習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和女性化一詞絕緣了。沒有口紅、妝彩——反正上刀時要戴口罩,且病人被麻醉了,她妝給誰看;沒有飄逸長髮——因為洗長髮的那幾分鐘,可以用來睡覺。

    “方柏珍!你還醒著嗎?”紀薇大喊。

    “醒著,但覺得自己快死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法令有規定國際航線的空勤組員如果值勤超過12小時,下次

    出勤至少要有24小時的充分休息時間是嗎?為什麼醫護人員就沒有這種限制?難道我們是鋼鐵人,不會死嗎?”方柏珍用力揉著雙眼,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請不要用這種難題來為難我天生是來吃喝玩樂的腦袋。”

    “哈……你是“懂得”吃喝玩樂,有腦袋的。”方柏珍勾起唇角,覺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點點。

    “我想是因為機師如果過勞,一次失誤會害死整架飛機的人。你們如果過勞死,最多就是一、兩個病人,總不會搞死整個醫院的人啊……媽啊!我起雞皮疙瘩了,說得好像是恐怖片場景,整棟醫院都死人……”

    方柏珍低笑出聲,眼皮總算又掀開了一點。“繼續說,我再三十秒就可以清醒地抵達大門口搭計程車了。”

    “你搭上計程車後,馬上傳車牌號碼給我,不然你被載去賣腎都還不知道。”

    “沒人會載外科醫師去賣腎的,太難搞、太麻煩了。”

    “你臉上寫著外科醫師嗎?你為醫院犧牲奉獻的精神,嚴重到讓我懷疑你根本是被醫院下蠱了。你那兩丸黑眼圈重到我都看不下去了,明明就是個氣質美女……”

    “我上車嘍。”方柏珍結束通話,搭上了計程車,跟司機說了住址後,然後乖乖地傳了車牌號碼給紀薇。

    一分鐘後,紀薇的電話再度進來。

    “你今天這麼有空哦?”方柏珍攤在後座說道。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我們整組組員被dead heading到曼谷;就是那種當乘客被其他組員服務的好運氣工作!所以,我現在剛下班,在咖啡廳裡吃簡餐,等待我的白馬王子帶我回城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方柏珍笑了,然後聽見手機那頭傳來了男人的說話聲。

    紀薇身邊有男人這事,沒讓她感到意外。面貌姣好、儀態大方的空服員身邊永遠有追求者,是世界不變的法則之一。

    “祝福你跟王子有情人終成眷屬。”方柏珍將頭靠在車窗說道:“然後請好心地繼續保持通話,以利我能清醒下車……”

    “沒問題!說到沒話可說時,我還可以念機上廣播給你聽……”

    方柏珍聽著紀薇在手機那頭的聲音,思緒已經不由自主地飄離。

    上天讓她在經歷了實習及住院醫師生涯後,不但沒爆肝且存活了下來,一定有其意義。她只要再撐幾個月,通過專科醫師考試,就能從住院醫師變為正式的外科醫師了。但願她當初選擇外科的救人熱忱,還能再繼續澎湃下去。

    否則,當她累到現在這種程度時,實在是不知道這樣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對救人有意願,可這一路走來,她對醫療制度的缺失及醫病之間的對立,卻有更多負面的體悟。如果專業總要被質疑、如果做牛做馬比不上會作秀官員的劈頭痛駡,她真不知道這樣的路要怎麼走下去。

    “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說道。

    “謝謝。”她付錢下了計程車,決定這種世紀難題就算她清醒也想不清楚,何況是在她累到快過勞死的狀況下。

    “我到家了。”方柏珍對著手機說道。

    “到家了就好,你快去睡,我明天再帶好料的過去慰勞你。拜。”

    “謝謝,愛你喔。”方柏珍微笑掛了電話。

    日子再苦,至少她還有好友一路陪伴在身邊,日子怎麼樣都還是能過下去的吧!

    “到家了就好,你快去睡,我明天再帶好料的過去慰勞你。拜。”

    紀薇結束和方柏珍的對話後,微笑看向坐在對面的成勳奇。

    她察言觀色能力不差,不會沒發現打從她開始講電話後,成勳奇的神色已由先前的漠然變得和緩了許多。

    “我這個朋友是外科醫師,過著不是人過的生活。”紀薇笑著說道。

    成勳奇回以淡淡一笑,逕自喝著咖啡。

    紀薇以為他會接話,像是說你真關心朋友之類的,卻始終沒等到他開口。不過,她服務業做久了,要她主動多聊些話題,也不是件難事。

    “土耳其咖啡沉澱的樣子好特別喔,好喝嗎?”她傾身向前拉近距離,佯裝好奇地看著那個透明杯——細磨的咖啡粉全沉澱在杯底了。

    “還不錯。”成勳奇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避開她太女性化的味道,以及她那雙隱隱藏著誘惑的美目。

    “我沒喝過這種土耳其咖啡,不會喝到咖啡渣嗎?”紀薇紅唇微揚。

    “我叫一杯給你。”成勳奇抬頭尋找服務生。

    “不用了,我只是想喝一口,試試味道而已。”紀薇一聳肩,脖子上的絲質圍巾輕拂了下臉龐,淡淡玫瑰香水味隨之飄散在空氣中。

    成勳奇點頭,沒再開口。

    紀薇看著他較之尋常男人細緻的皮膚,心裡不禁閃過一絲失望。因為通常當她對某種飲料表示好奇時,男方如果對她有一丁點意思,就會把咖啡杯遞到她手邊。看來成勳奇“目前”對她並沒有太多興趣。

    她知道自己是個美女,也知道男人對美女的包容有多大。從小到大,只要她願意,只有她甩人,絕對沒有人不鳥她的這種事。所以,她認為成勳奇和她的進一步發展,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成勳奇看了一眼手錶,仰首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我準備去店裡了。”他起身說道,向來沒有太多表情的白皙臉孔依然漾著一層漠然。

    “晚安,祝生意興隆。”紀薇一笑,對他揮手。

    成勳奇點頭,轉身離開。

    紀薇看著成勳奇頎長的身影,久久都沒移開視線。

    半小時前,她看到他在這間咖啡廳之後,就走了進來,佯裝與他不期而遇。

    上周,朋友帶她去成勳奇開的酒吧“One Day”,那時她就被他吸引了,還藉口要請教調酒常識,而跟他要了手機號碼。

    成勳奇的五官十分細緻,但神態卻是男人味十足;重要的是他那雙內斂、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讓她心跳如雷。天知道她已經好久不曾怦然心動了。

    她從來不乏追求者,但她很清楚男人的狩獵天性,所以從不過分主動,卻總是能得到她要的男人,這就是她紀薇的手段。所以,成勳奇等著跟她成為一對吧。

    紀薇拿起Chanel菱格包起身,清楚知道自己168公分的佼好身材已再次成為咖啡廳裡的焦點,而她從容地繼續前行,享受著這種被人注目的美好感覺。

    這就是她的美好人生。

    回家便倒床人事不省的方柏珍,是在隔天十點被紀薇叫醒的。

    方柏珍勉強睜著睡眼,看著床邊穿了一襲黑色貼身洋裝的紀薇。

    “32C小姐,你穿得這麼火辣,是想激發我的雄性荷爾蒙,好讓我的體力可以發揮到最上限嗎?”方柏珍賴在床上,還沒力氣起身。

    “你如果是男人,我馬上帶你去辦理結婚登記。”紀薇在床邊坐下,戳她一下。

    “幸好我不是男的,否則一定會因為你而少年早衰、精盡人亡啊。”方柏珍瞄了一眼好友的事業線,笑著說道。

    “嘖嘖嘖,你這是哪門子醫生,說話這麼低俗。”紀薇笑道。

    “拜託!我那些學長、學弟說話都超沒底線。和我是結拜兄弟的大飛學長在開刀房還會髒話連篇,說那是紓解壓力的方式。”

    “罵髒話也不足為奇,畢竟你這工作還真不是人做的。瞧瞧你那兩丸黑眼圈!”紀薇嘖嘖有聲地說。

    “它不是黑眼圈,它是用人命換來的神聖灰色眼影。”方柏珍說著說著,忍不住又閉上了眼。

    “誰要你堅持走外科,你的成績明明可以選其它科。”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外科需要我啊!”

    “少來!根本就是你喜歡血腥畫面。別人見血,四肢無力;你則是雙眼發亮,簡直就是把開膛剖腹、血肉模糊當成刺激歷險!”紀薇打了下她的手臂。

    “呵呵呵,幹嘛把我說得那麼變態。”方柏珍笑著睜開了眼。

    紀薇見她清醒了一點,乾脆直接拉人推進浴室。

    浴室門一關上,方柏珍立刻坐到馬桶上,繼續閉眼。

    “我帶了你最愛的牛肉湯過來,你如果敢睡著,我就全部吃掉……”

    “仙女在上,請受小的一拜!”方柏珍一聽到牛肉湯,立刻清醒。

    那家牛肉湯至少要排隊半小時,她通常只能在夢中吃到啊。

    “不用拜,祝我戀情順利就可以。”紀薇說。

    “你戀情有不順利過嗎?”方柏珍開始盥洗,嘴裡含著牙膏泡泡說道:“莫非真命天子出現了?”

    “沒錯!讓我心頭小鹿亂撞的真命天子出現了!”

    “等我三秒。”方柏珍在一分鐘內漱口洗臉完畢,沖出浴室。“敢問這次的“真命天子”是何方神聖?交往多久了?”

    “什麼叫做“這次”的真命天子!”紀薇啪地打方柏珍肩膀一下。“我們還沒交往,他目前對我沒興趣。”

    “你喜歡上男同志?”方柏珍一挑眉。

    “謝謝你對我的魅力這麼有信心。”紀薇朝她送了個飛吻。

    “因為沒遇過不把你放在眼裡的異性戀男人啊。”方柏珍拉著好友的手往廚房走。“邊吃東西邊說,我可不能讓牛肉湯久等啊。”

    方柏珍一進廚房就往餐桌坐下,雙眼發亮地看著紀薇。

    紀薇把保溫罐遞到她面前,並備妥碗筷、調味料。

    “據說他很冷情。”紀薇在方柏珍對面坐下。

    方柏珍點頭,吃了一分鐘的牛肉湯後,才心滿意足地開口說道:“那你幹嘛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我哪那麼沒形象,當然是假裝我對他也很淡然。然後,不期而遇幾次,我們之間的話題增加了之後,他就會發現我是個極品。”

    “有他的照片嗎?”方柏珍這下好奇了。

    “我GOOGLE一下。”紀薇馬上抓起手機。

    “不會是名人吧?”

    “不是。但他在調酒界算有名氣。他叫成勳奇。”

    紀薇拿著手機放到方柏珍面前,螢幕上是一張成勳奇的側面照片。

    方柏珍一看到照片裡男人的及肩長髮就先皺了下眉。“怎麼留這種髮型?以為自己是搖滾樂團歌手哦?還有,他側面輪廓冷冰冰的,你不怕被凍死哦?”

    “哈哈哈!那是他之前的髮型,現在剪得很短。還有,冷冰冰有什麼關係,我的熱情可以融化一切啊。”紀薇看著照片,忍不住笑瞇了眼。“你看他鼻子多挺、皮膚多白、眼神多清澈啊。”

    “側面哪看得出這麼多,只感覺冷眉冷眼的。你沒救了。”方柏珍清秀面容上滿是不解,決定繼續喝牛肉湯。

    “你才沒救了,怎麼會這麼不浪漫啊。照片明明就很迷人!”見方柏珍仍是一臉的不以為然,紀薇嘟了下唇。“反正你是臉盲,除了病患之外,什麼臉都不認得。就算人家追了你一個月,你還是不認得,對吧?說到這個,那個被封為醫院王子的學長呢?還在送咖啡給你嗎?陣亡了嗎?”

    “他早八百年前就離開戰場,現在不知道到哪個新天地開疆辟土去了。”方柏珍喝完最後一口牛肉湯,心滿意足地拍著肚皮。

    “你為什麼不接受那個學長?”紀薇踢了她一腳。

    “我不想跟同行交往,那樣哪有下班的感覺!兩個人下班後,全都累得像兩具死屍,就連去吃頓牛排進補,還要討論膽囊、胰臟、後腹腔腫瘤、疝氣……你會有食欲嗎?”方柏珍翻了個白眼,很沒形象地趴在餐桌上。

    “那個會拉小提琴、在醫院幫你慶生的那個總醫師呢?”

    “在醫院裡長得五官端正的醫師,都會被當成是至寶。那傢伙交過的女友人數,讓我只想叫他去檢查有沒有性病。”方柏珍扮了個鬼臉。

    “不然,我幫你介紹一個澳州副機師,溫文儒雅、氣質出眾,肯定是你的菜。戀愛可是女人的精神食糧啊。”紀薇看了手機一眼,紅唇又揚起一抹笑。

    “不,在我通過專科醫師考試前,戀愛只能算是狗糧。”方柏珍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哈!狗糧你也說得出口,當心愛情大神詛咒你。”紀薇大笑出聲,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盤早削好的蘋果。“賞你美食。”

    “耶!”方柏珍啃著蘋果片,看著這個美豔的高中同學,還是覺得她們兩人之間的緣分太奇妙。

    當年,她們是高中第一志願的同班同學,她長年是班上第一名,而紀薇的新年新希望,則是別考班上倒數第一名。

    “喂,你高中時幹嘛三天兩頭就拿名店小吃、各色異國零食來賄賂我?”方柏珍托著小臉,不解地看著她。

    “因為你不理我,午餐時間還在看書,看得我消化不良,只好上去渡化你回歸正常人生啊。”

    “渡化你個頭。你從高一開始就在午餐時間騷擾我。你念力那麼強,我那時超怕如果我不跟你做朋友,你會做稻草人詛咒我數學不及格。”方柏珍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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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紀薇作勢欲搶蘋果。

    “別別別!我對你的真心付出印象深刻,所以才會願意替你補習數學三年……”方柏珍滿臉討好地抱緊蘋果盤。

    “你語氣敷衍,毫無真心,我要找人教訓你……”紀薇作勢欲哭。

    “好啊,快去叫你那堆男朋友過來,讓我看一齣好戲吧。”方柏珍黑亮眸子閃過一抹調皮。

    “拜託!哪來的“堆”,我只是給他們機會向我證明我跟他們適不適合。”

    “騙鬼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個性嗎!自己送上門的,你嫌人家不好,交往一個月,就把人家推入深淵,當心會有報應啊……”方柏珍大搖其頭。

    “面對我這樣的美女,本來就該有點定力,不要讓我瞧不起啊。”

    “是!如果讓你瞧得起了,你當場就飛撲過去,對吧?”方柏珍嘿嘿笑道。

    “對!”紀薇立刻飛撲到方柏珍的身邊,用力抱住她。“所以,我下個月五號生日,在一間酒吧“One Day”包場,你要過來。”

    “大人!”方柏珍求饒地雙手合十,小臉皺成一團。“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歡應酬,你的朋友我又不熟……”

    “我一年才過一次生日,不准說不。上個月就叫你那天要排休假了,你排了吧?”紀薇瞇起眼。

    “我是排了,但手術能等人嗎?你只能祈禱那天風平浪靜、世界太平、醫院正常編制能處理一切問題。”

    “放心,我念力最強,想要的都會成功。”紀薇昂起尖尖下顎,笑得張揚。

    “那你能不能替我祈禱外科多點新手進來?”方柏珍抓著紀薇的手哀求道。

    “我幹嘛做這種詛咒別人下地獄的事情。”

    “嗚嗚嗚,我怎麼這麼命苦。”方柏珍趴在桌上假哭。

    “親愛的,任何有使命感的人都是要吃苦的。”紀薇拍拍她的頭。“幸好你還有我這個胸無大志、可以管你吃喝拉撒睡的朋友。”

    “沒錯!所以我現在要出門吃第二頓早餐。”方柏珍立刻正坐起身。

    “你是想肥死嗎!”紀薇倒抽一口氣。

    “肥死總比被病人氣死好,我去換衣服了,等等一起去。”

    “我不要吃兩頓早餐,多長一塊肉會要我的命啊……”紀薇的堅持被方柏珍的眼神打敗。“討厭鬼,快點去換衣服啦!”

    “這樣才算生死與共的好友嘛。”方柏珍大笑地回到臥室,覺得能擁有這樣的好友,真的是她如今住院醫師地獄生涯中的唯一光明啊!

    事實證明,紀薇的念力果然驚人,想要的都能得到。

    五日那天晚上,方柏珍沒接到任何醫院急call電話。不過,當她拿著紀薇的生日邀請函進“One Day”時,臉色其實慘白似鬼。

    事實上,方柏珍的頭痛到快爆炸了。因為醫生也是會感冒的,尤其是那種睡眠不正常、飲食不定時的住院醫師更是如此。她已經在家昏睡一天了,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直接睡到升天為止……

    “請給我一杯水,謝謝。”方柏珍腳步飄浮地坐到吧台前,因為如果她再不坐下來,可能會昏倒。

    她在身上的各個口袋中找止痛藥,然後突然想起她下午吃藥時,好像把藥包擱在杯子旁邊了。

    “SHIT.”她詛咒出聲,摀住嘴低咳了兩聲。

    “檸檬水。”吧台裡遞出一杯水到她手邊。

    “謝……”方柏珍抬頭看向調酒師,然後怔住。

    好……澄淨、好冷情、好……好看的一對眼睛!方柏珍感覺心臟狠狠地收縮了一下。

    “請慢用。”成勳奇勾了下唇角,權當微笑,卻沒有從她臉上移開目光,因為他記起她是誰了——他在急診室遇過的女醫師。

    “謝謝。”方柏珍舉起杯子,將水一飲而盡。“再來一杯,謝謝。有可樂、咖啡的話也可以,謝謝。”

    她揉著快要炸開的太陽穴,決定調酒師的眼睛長得再美再好,也不關她屁事,她又不會因此就不頭痛。

    紀薇在哪?她打過招呼後就可以走人了吧……

    方柏珍托著腮開始尋人——

    天啊,紀薇站在離她最遠的地方,而她現在根本沒有力氣移動。她先趴在這裡睡一覺,紀薇應該不會怪她吧!

    方柏珍拿過面紙擤鼻涕,身子慢慢地傾向吧台桌面,打算面趴下去。

    “我想你需要的是這個。”一隻玻璃杯被推到她面前。

    她勉強抬頭看著那個美眸冰冷的調酒師。“我不喝酒。”

    “你感冒了。”成勳奇打量著她的灰白臉色。

    “多謝您的診斷,待會拿健保卡給您過卡。”方柏珍扯了下唇角。

    “琴湯尼的成分是琴酒與湯甯水。琴酒有杜松子等植物成分,杜松子可以解熱、利尿。湯甯水則是用奎寧做成的,奎寧之前被用來治療虐疾,也有解熱效果。”

    方柏珍看著調酒師臉上的淡然神色,笑了。

    “說得好!我為我的無知道歉,乾杯。”方柏珍舉起酒杯,準備喝個痛快。

    “慢著。你吃飯了嗎?”成勳奇拿走她的酒杯。

    她搖頭,眼睛盯著酒。

    “等下再喝。”他轉身走開。

    再等,她就要升天了。方柏珍半閉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直到有人跳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嚇她一跳為止。

    “你總算來了!”紀薇燦笑著。

    “是啊,我是冒著昏迷的危險來送上生日祝福的。”方柏珍擠出一抹笑。

    “可憐的孩子。”紀薇捧著她的臉,壓低聲音說道:“他剛才端飲料給你,你覺得他怎麼樣?”

    “你該不會是要幫我相親吧。”但這個會把酒當感冒藥的男人,有點意思。

    “不是啦!他是成勳奇,我給你看過他的照片,你還說他長得冷冰冰的。”

    “媽啊,原來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喔!髮型不一樣,我認不出來。”方柏珍睜大眼,又朝他背影望去。

    朋友夫不可戲,幸好她對他還沒太多想法。

    “他頭髮剪得這麼短,額頭、耳朵全露了出來,更顯得他眼睛好看,對吧?”紀薇瞇著眼笑道。

    方柏珍半趴在吧台,托腮看著紀薇。“難得你居然會愛上一個髮型正常的男人。以前不都愛上那種能拍洗髮精廣告的嗎?”

    “我看男人是看氣質不是髮型。”

    “才不是。你根本是喜歡掀開頭髮找五官,我懷疑這和你喜歡看恐怖片有關。”方柏珍努了下唇。

    “哈哈哈!”紀薇笑著打她的手臂,可笑聲很快就降回合宜的淑女音量。

    因為成勳奇正走回吧台前,把一盤食物放到方柏珍面前。

    “先吃。”成勳奇說。

    方柏珍看著那盤擺著一塊牛排、一小片麵包、幾朵花椰菜及五色沙拉的餐盤,咽了口口水。

    “謝謝。”方柏珍雙手合十,開始認真用餐。

    “你們認識?”紀薇坐到方柏珍身邊,眼睛盯住成勳奇。

    “不認識。”他並不想攀緣,更不想說明他們當時在醫院見面的情況。況且,這個醫生顯然並不認得他。

    “對,不認識。”方柏珍繼續大快朵頤,因為吃完才有酒喝。

    “那這盤東西?”紀薇指指他端給方柏珍的餐盤。

    “這盤東西只是證明這位先生是一個對酒類知之甚詳且關心感冒客人的好調酒師。”方柏珍頭也不抬地說道。

    一旦開始吃東西,她才想起她已經一整天沒進食了。雖然現在還是頭痛欲裂,但食物真的好美味。

    “嗯。”成勳奇舉起方才為方柏珍調的酒,喝了一口。

    “那是我的酒!”方柏珍不自覺地瞪他一眼。

    成勳奇唇角動了一下,想笑。“溫度不對不好喝,等你吃完,我再調一杯給你。”

    言畢,他把酒端到唇邊,又喝了幾口。

    方柏珍看著他的薄唇,咽了口口水——那杯酒看起來真的好像能治百病。

    “不是說調酒師工作時除了試酒外,不能飲酒,否則會妨礙味覺及清醒嗎?”紀薇的目光很快地在兩人臉上掃過一遍後,側頭用最美的角度看著他說道。

    “我今天的主業是客人,副業才是負責控場的酒吧老闆。”成勳奇說道。

    “老闆關心感冒的客人,那我是今日壽星,沒有特別招待嗎?”紀薇眨著長翹睫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成勳奇沒說話,逕自轉身面對著後吧台的諸多酒類。

    他討厭她了嗎?紀薇輕咬了下唇,胸口一窒,卻不敢再開口追問。

    方柏珍看了紀薇一眼,當下即知道好友對他的在意程度有多高了。紀薇女王的失落全寫在臉上了啊。

    成勳奇再次轉身時,手裡拿著薄荷。他取了嫩尖,放至一旁。

    “你要替我調什麼?”紀薇見狀,這才安了心。

    “Mojito.”他說。

    “真是太榮幸了!”紀薇燦笑出聲,趁著他在調酒時,自然而然地替眼前的兩人作介紹。“他是這間酒吧的老闆成勳奇,以前是傳奇Bartender,現在已經很少出手了,我們今天能喝到他調的酒,算是走運。成勳奇,這位是我的朋友方柏珍,年輕貌美的有為醫生。”

    “很高興認識你。”方柏珍對著成勳奇一頷首,吃完最後一口沙拉。

    成勳奇把Mojito放到紀薇面前。

    “謝謝。”紀薇喝了一口,眼睛噙著笑意。“果然名不虛傳。薄荷的清爽香氣跟蘭姆的甘醇搭配得真是太完美了。”

    成勳奇微笑了下。

    紀薇心裡雀躍了起來,因為她為了他可是做足了調酒功課啊。紅唇微揚,正想再多說點什麼時,他又轉身背對著她們了。

    一會後,成勳奇把另一杯調酒放到方柏珍手邊。

    “感恩喔。”方柏珍拿起酒杯先向他道謝,再舉杯向紀薇。“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謝謝。”紀薇和她碰杯。

    方柏珍捧著酒杯小口小口地啜著,忍不住微笑地歎了口氣——

    “用手捧著酒會讓酒的溫度上升,會影響口感。”紀薇低聲跟她說。

    “沒關係,捧著的幸福度加倍,照樣一百分。”方柏珍抬頭看向成勳奇。“感冒也有酒可以喝,實在太感人了。”

    “休息還是不二法門。”成勳奇說。

    “明白。”方柏珍把酒喝完,真的覺得頭痛有稍微減輕了一些。“那我先回家休息了。”

    “你才剛來。”紀薇立刻拉住她的手。

    “但目的已達成了——我吃飽飯、喝了酒、跟你說了生日快樂,還認識了新朋友。”方柏珍朝成勳奇揮了揮手。“可以閃了。”

    成勳奇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朝她一揮手。

    “哪有人這樣的!”紀薇抓住她手腕。“我待會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澳州副機師啊。”

    “我現在這副德性就別去驚嚇人、影響國民外交了。況且,再待下去對病患不好。”方柏珍抽回手,拍拍好友的肩膀。

    “為什麼對病患不好?”成勳奇看著方柏珍的眼問道。

    紀薇訝異地看向成勳奇,因為沒聽過他對什麼人或什麼事好奇。

    “因為我是醫生,醫生病了,對病患怎麼可能會好。”方柏珍咧著嘴笑,笑瞇了眼。

    成勳奇也笑了。

    紀薇看著他的笑容,胃部不舒服地擰動了下。

    “謝謝你的酒,我真的覺得好多了。”方柏珍朝他豎起大拇指。

    “幫助你就是嘉惠病患,我現在也覺得自己對臺灣醫療有所貢獻,與有榮焉了。”成勳奇說。

    “說得好。”方柏珍挽著紀薇的手,走向大門。“送我去搭車。”

    “到家後,打通電話給我。”紀薇說。

    “我剛進來前打了電話給你,你根本沒聽到。”

    “打到店裡。”成勳奇在她們身邊說道。

    紀薇回頭,再度看向成勳奇,第一次見識到他傳聞中的貼心姿態。

    聽說過他在店裡當調酒師時,聆聽、安慰及保密功夫一流;加上會替客人調出夢想中的味道,所以客人都愛他,尤其是女人。但那是調酒師時代的他,如今退到幕後,只當老闆帶徒弟的成勳奇,對於工作之外的事都讓人覺得漠然。

    方柏珍看出紀薇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可置信,立刻把她往吧台方向一推。“唉呀,你們兩個不用把我當小朋友,我會傳簡訊報平安的。”

    成勳奇拿起手機撥話,簡單說了幾句後,抬頭看向方柏珍說道:

    “幫你叫車了,編號278,三分鐘後到。”

    “那我出去等嘍。”方柏珍揮揮手離開。“生日快樂!愛你喔!”

    紀薇目送好友背影離開後,坐回吧台前,狀若不經意地說道:“柏珍很可愛,對嗎?”

    成勳奇目光直接看入紀薇眼裡。

    紀薇覺得他的眼眸深邃、清澈得能讓人無所遁形,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他嗓音冷涼地說。

    紀薇咬了下唇,將酒一仰而盡。“我現在只想再來一杯。”

    成勳奇一挑眉,叫來剛從洗手間回到吧台的調酒師艾莉。

    “想喝什麼,告訴艾莉。祝你生日快樂。”

    成勳奇佯裝沒注意到紀薇的失望,他走出吧台,從酒吧後門離開,站在小巷中吞雲吐霧著。

    愛情,他經歷過太多回,現在早沒了熱情,他現在偏好獨處。

    單身久了,難免任性。年紀長了,也就知道沒有誰該為誰的任性而妥協而改變;於是,與其費心思去找到能攜手一生的人,他現階段比較傾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他想,那個方柏珍醫生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成勳奇叼煙的唇再度一揚,然後很快地恢復平時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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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9:3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對成勳奇來說,這一晚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晚上十一點,“Orange Day”酒吧坐了八成客人。客人在爵士樂裡用一種不會引人注目的音量聊天說話。

    “成勳奇,你為什麼不調酒了?”一名坐在吧台前、眼妝化得很濃的女人傾身看著他。

    “長江後浪推前浪。”成勳奇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做事,避開這個以娃娃音和萌眼出名的偶像明星。

    “成哥。”調酒師艾莉把新研發的調酒“愛情的滋味”遞到成勳奇手邊。

    成勳奇喝了幾口,點了點頭。“女孩子果然比較細膩,很豐富的味道,果香也很足。再調整一下後段的苦味,應該就八九不離十了。”

    “是!”艾莉得到成勳奇的稱讚,開心地笑了。

    每個調酒師都想有一款自己命名的調酒,而她的酒若能放上成勳奇店裡的MENU,那就表示她在業界也算佔有一席之地了。

    “成勳奇,你去替我調酒!我喜歡喝你調的酒!”是這裡熟客的女明星揚高了聲音。

    “我不認為你喝得出來我調的跟她調的有什麼不一樣。”成勳奇壓低聲音說道。

    “你很過分耶。”女明星睜著萌眼看他,嘟了下唇。

    “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上,讓你覺得你什麼都對,那才是真正的過分。”成勳奇走出吧台,走到女明星的助理身邊,低聲說道:“她快醉了,把她帶走。”

    助理點頭。“謝謝成哥。”

    成勳奇走出酒吧,晚風迎接著他的加入。

    他看了一眼手錶。十一點下班,算是很早。自從一年前陸續把“One Day”和“Orange Day”兩家酒吧交給他一手帶出來的調酒師之後,他的生活就開始進入另一個階段。

    只是,平靜又安穩的日子,卻讓他覺得生命中像是缺少了一些什麼;他想,也許是他已習慣忙碌了吧。打從十幾歲開始打工賺學費、大學畢業、迷上調酒師工作,到他去美國、英國取經,哪天不是為了生存和興趣而忙碌。

    可忙碌有忙碌的好。那時看到藍天白雲、遇見讓他怦然的人、所有狂野的境遇,都能化作調酒的發想;那時每天每秒都只想著要怎麼樣才能讓調酒文化廣為人接受、想著要怎麼樣讓自己的店上軌道。

    然後,當一切都如他所想地進行著——店裡生意不錯、培養出來的人才都能承繼他的理念,而他便開始成了旁觀者,覺得自己可以退休了。

    酒可以喝,但不要成為酒鬼;興趣可以培養,但絕對不能上癮。

    他再放縱,心中仍有規矩。因為他爸爸就是死于酗酒之後的肝癌末期,且因為併發症之故,幾乎可以說是痛死的……

    所以,他身為調酒師的另一種重要職責,便是提醒人千萬不要飲酒過量。

    成勳奇點了一根煙,安步當車地走著,與幾個穿著套裝、看起來像是金融業的上班族錯身而過。

    他知道有人回頭看他,但這事經常發生,他已習以為常了。畢竟他身高一八〇、輪廓還算明顯、雙眼具東方神秘感,從以前就一直有高回頭率。

    “成勳奇!”

    聽見自己的名字,他抬頭看去。

    十幾步之外,一輛紅色小車停在路邊,紀薇正站在駕駛座旁對他揮手。

    “好巧!真的是你。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紀薇朝他走了幾步。

    “不用,我把走路當運動。你去開車吧,這裡拖吊很嚴重。”他朝她一揮手,繼續往前走。

    “那我陪你走。”紀薇側頭笑著。

    “隨你。”他從小到大桃花沒斷過,當然知道誰對他有意思。

    不過,通常只要他保持漠然,對方就會知難而退了。女生的臉皮,畢竟沒男人厚。

    紀薇跟上他身邊,輕聲說:“打擾你了嗎?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One Day’和‘Orange Day’都有開,我們的調酒師都很擅長傾聽。”他說。

    “我跟他們不熟。”

    “我們也沒那麼熟。”他看她一眼,修長眼眸閃過一絲戲謔,而後別開。

    紀薇感覺自己耳朵紅了,但她力持鎮定地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話要說啦,只是覺得看到你這樣走,感覺很不錯。”

    “所以,車子被拖吊也沒關係?”

    “現在都改成開罰單了,就當是我對政府的貢獻嘍。”紀薇聳肩說道,把波浪長髮撥到一側——因為她這樣最好看。

    “果然收入高,對錢比較不計較。”

    紀薇不是沒聽懂他的諷刺,但她假裝沒聽到。

    成勳奇沒再開口,紀薇也只好跟在他身邊繼續往前走。

    成勳奇將抽完的香煙放入隨身煙灰盒中撚熄。“先走了。”

    “再陪我抽一根煙吧。”她擋在他面前。

    “我不在乎外貌,但空服員總還要講究門面,抽煙對皮膚不好。”他微笑,眼眸一彎,旋即轉身繞過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拜。”

    他就這麼討厭她?連陪她多說一會話都不願意嗎?紀薇氣得快步轉身,不想他若是突然回頭,還看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員警先生!等一下!”紀薇看到前方有一個員警正騎著摩托車停在她的車旁。

    她脫下高跟鞋,發揮她以前一百公尺跑X秒的精神,朝員警跑去。

    員警見她拎著高跟鞋跑,先笑了出來。

    她一看他笑了,心裡便有了數,一站到他面前,開始使出十八般武藝拜託他別開罰單。

    在她的拜託之下,員警沒開罰單,而紀薇很確定自己的魅力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它只是對成勳奇不管用罷了。

    稍晚,成勳奇走了半小時後,回到家。

    說是家,也許更像一間寬廣的飯店套房。沒有隔間,黑色大理石地板、石壁主牆面、石材桌面就是屋內全貌了。除了少數家電之外,所有物品全收在櫃子裡。

    他喜歡這種一目了然、一眼就將屋內盡納眼底的感覺。因為以前他總是要提防喝得醉醺醺的爸爸不知道會從哪裡跑出來把他痛揍一頓;後來,爸爸過世後,揍他的人,就換成了媽媽的男友。

    只是男友,沒有任何正式關係,但他媽媽卻像中蠱一樣地,怎麼被打都打不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那個男人進門。

    正因為如此,他半年前才會在醫院急診室探望媽媽時遇見方柏珍——他身為調酒師,對於人的長相和面貌原本就有著比尋常人較好的記憶;況且面貌姣好又有個性的年輕女醫師,很有記憶點。

    鈴鈴鈴……

    成勳奇看向正響著的手機,沒有接聽的意願。他不喜歡接晚上的電話,因為從來不會是好事。

    事實上,這十年來他已經跑過十多間醫院的急診室了。媽媽在那些醫護人員的目光中尋找同情與安慰,直到她的反覆出現讓人看出她並無心要改變,對她變得冷漠之後,然後,她便再去其它急診室報到。

    鈴鈴鈴……鈴鈴鈴……

    成勳奇看了電話號碼一眼,終究還是接了。“媽,什麼事?”

    “我要借十萬。”黃春滿劈頭就說。

    “沒有。”

    “我知道你有。”

    “我每個月匯五萬給你,如果還不夠用,想買什麼,我帶你去買。”

    “我有朋友生病要跟我借錢……”

    成勳奇深吸了口氣,努力用最心平氣和的語氣說道:

    “你認為我還會相信這種理由嗎?那個男的又賭輸了,對不對?”

    電話那頭沒再接話。

    成勳奇按了結束通話。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聲響到他不得不接。

    “我沒錢給他,他會打死我!”黃春滿在電話那頭哭喊道。

    “早就跟你說過,要你跟他斷絕關係!要你搬到別的地方!要你報警告他傷害!如果被打死,是誰的責任!”成勳奇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

    “最後一次了,他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幾年前,我就聽過幾百遍最後一次,只有你會笨到相信他!”

    電話那頭哭了起來,成勳奇結束了通話。

    之後他打了電話給媽媽那區的裡長,請裡長到媽媽家看一看,需要報警時就報警。他逢年過節都會到裡長那裡送大禮,為的就是這種時刻的有備無患。

    成勳奇進入浴室洗熱水澡,把溫度調到他無法再忍受,這才啪地一聲關掉熱水。

    他用力捶了下牆壁,罵出一連串髒話。

    這也是他談戀愛時,永遠無法涉入太深的原因。對他來說,戀愛只是短暫的甜蜜,感情則代表了長遠的責任——他媽媽是一顆不定時炸彈,他不要另一半也為此擔心。

    況且,他也擔心自己血液中亦有媽媽這樣不可理喻的執著,所以他寧可明哲保身,絕不和誰有長遠關係。

    偶然的寂寞,他可以忍受。況且,戀愛的對象,他還缺嗎?今晚在路上不就有一個紀薇了嗎?

    可他需要的不是紀薇,他想要的是一個會讓他精神為之一振的女人。

    腦中閃過方柏珍對著他媽媽大罵的那一幕,他勾唇笑了;但他的笑容很短暫,因為浴室門外持續傳來手機鈴聲。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他將蓮蓬頭的水量開到最大,卻還是擋不住電話的聲音,他忍到不能再忍後啪地關掉蓮蓬頭,沖出浴室接起電話——

    “喂!”

    三十秒後,成勳奇穿上衣服。

    一分鐘後,他離開了家門,沖向醫院急診室。

    方柏珍曾經以為走上醫生這條路,就是她這個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小女人可以抬頭挺胸之日的開始;誰知道她一入行就碰上臺灣醫療五大皆空——內科外科兒科婦產科,外加急診——全都招不到醫生,大鬧空城計的“盛況”。

    缺少新醫生,外科報到人數掛零,年會上看到的都是老先生在走動,醫院裡外科醫師一個當三個用,就是如今的醫界常態。

    她甚至已經立好遺囑,也跟紀薇說過如果哪天她過勞死了,就請紀薇開記者會說明醫療人員不堪的處境。

    當了醫生救了人,她卻連屬於自己的時間都沒有,甚至沒法子在外婆生前的最後幾年好好地陪著老人家;忙到最後,她有時真的不免茫然,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沒有離開,好像只是因為累到沒力氣再做出其它選擇了。

    這晚在醫院值班的方柏珍,在累到極點的狀況中,走到護理站準備付錢給總是幫她代訂便當的急診室護理師。急診室一如往常地人滿為患,一不小心就會被旁人撞得七葷八素。

    方柏珍還沒走到櫃檯,就被一名婦人給撞開了。

    “醫生,什麼時候才會輪到我?我肚子快痛死了!”便秘三天的中年婦人怒氣衝衝地向一名男醫師問道。

    “你已經問三次了!我不是說急診是依病情輕重來做處置的?前面有一個中風的、一個車禍腦漿都流出來的、一個燙到要截肢的,你告訴我,我要先處理誰?!”已經累到臉色鐵青的急診室醫生頭也不抬地說道。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要投訴你!”婦人嗓門大了起來。

    “去投訴吧,順便幫忙問電視臺還有議員,急診室裡這麼多病患,問他們該先處理誰。”方柏珍看著婦人的眼說道。

    “神經病!沒禮貌!你有沒有職業道德……”婦人邊罵邊離開,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瞪人。

    “應該跟國外一樣,急診室一次收費五千起跳,這樣就不會便秘三天、失眠兩天、流鼻水一整天的也來掛急診,浪費醫療資源了。”離方柏珍最近的一個住院醫師接話道。

    “是啊,世界要滅亡了,妖孽滿天飛。”另一個護理師也低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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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19:5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急診室九九九!急診室九九九!”醫院廣播響起。

    所有人全都站直身子,因為這個代號表示急診室送來了需要緊急處理的傷患。

    方柏珍忘了自己來還錢的目的,立刻站到護理人員身邊,等待傷患進來。

    當擔架經過身邊時,方柏珍直覺地看了一眼,當看到黃春滿的臉時,皺起了眉。

    怎麼又來了!?而且那一臉的死白和鮮血……

    方柏珍皺眉跟了過去,聽著急診醫生跟救護車人員的對話——

    “情殺。裡長去探視時發現患者的男友正拿刀砍人……”

    “從傷處看來怕是肝臟撕裂傷,腹腔大量出血,已經沒呼吸了……”

    “家屬在嗎?”方柏珍看向那個站在擔架旁邊的矮胖男子。

    “我是裡長,她兒子應該很快就會到了。”裡長拿手帕擦著滿頭滿臉的汗。“她兒子打電話要我有空過去關心一下,我去了就看到這樣了,她那個男人還拿著刀從我旁邊走過去……”

    裡長看向陪伴在側的員警,說話聲音還在抖。

    “明白了,謝謝。”方柏珍一看主任已到,連忙跟上,然後一群人全走進電梯,進了手術室。

    黃春滿幾條血管靜脈大出血,才掀開肝臟,血液便像土石流一樣地潰決而出!所有人忙著在血海中找出止血點,偏偏血壓一直往下降,經過電擊和無數急救之後,還是回天乏術……

    主任離開手術房向家屬解釋,再回來時,說家屬已經簽了放棄急救聲明;而當維生儀器關掉的瞬間,黃春滿便離開人世了。

    方柏珍在心裡歎了口氣,腳步沉重地走出手術室,沒想到卻看見上周才碰面的成勳奇,正低頭頹肩坐在外頭的長椅上。

    她走到他面前,雙手插在白袍裡看著他。

    他抬頭看到她,神情很鎮定,沒有任何意外表情。

    她從他的表情知道他認得她,而他臉上此時努力想將情緒壓在面具之後的神情,她很清楚。

    “你有親人或朋友……”她輕聲問道。

    “我媽剛被宣告死亡。”

    “黃春滿是你的……”她皺起眉。

    “我媽。”媽字脫口而出時,他感到一股酸意直往眼沖。

    他緊咬牙根忍住,很快地把目光移向牆壁。

    “你……”怎麼會讓她變成這樣?

    她吞下話,因為知道此時絕不是一個適合指責的時機。

    “我說過幾百次,要她離開那個當年也差點打死我的男人,但她就是不願意。”他放慢了說話速度,以為這樣可以讓顫音比較不明顯。

    “你剛才沒選擇繼續急救,沒讓她痛苦,這件事很好。”方柏珍只能這樣安慰他。

    “謝謝。”成勳奇微傾身向前,像是一鞠躬。

    方柏珍看著他的後腦勺,知道他正努力控制著情緒,於是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保重身體。”

    他點頭,而她轉身離開。

    一個小時後,有人送來了二十杯咖啡給方柏珍——說是成勳奇請她轉交給大家,謝謝他們的辛勞。

    方柏珍告訴大家後,拿著一杯拿鐵,坐回了休息室,心裡翻騰著許多滋味。

    難過病患離世,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只是她既選擇了當醫生,生生死死看多了,也已經訓練得比較不會被輕易牽動情緒了。況且,人死了本就該塵歸塵、土歸土,只是科技一直殘忍地在改變這個定律。很多病患,救回來了反而更痛苦,好好地離開反而是幸福,像是成勳奇的母親。

    方柏珍一思及此,心頭的悶窒多少釋放了一些。

    畢竟,外科醫師的心理復原能力絕對不能太差,否則如何在漫漫長路上堅持下去。就像此時,病患或家屬的一句鼓勵或是一杯拿鐵,就能讓她再打起精神。

    方柏珍喝了一口拿鐵,覺得全身瞬間溫暖起來。她考慮著是否該鼓勵紀薇去追成勳奇,畢竟體貼的男人不好找啊……

    紀薇今天累斃了,飛機上負責分配工作的空服員不管事,她們幾個經濟艙的空服員只好手忙腳亂地自行編派工作,服務飛機上四百個、泰半是第一次出國離家工作的乘客。

    應接不暇的服務鈴讓她忙得團團轉,還有一名想家的乘客哭到吐了她一身,搞得她也想跟著一起哭。

    可她還是喜歡這份工作——空服員能滿足她喜歡四處旅行的心願,並能讓她活在別人豔羨的目光裡,是一份利多於弊的工作,所以很多的辛苦,她都可以忍受。

    當然,她知道和許多人的工作相較之下——例如柏珍,自己的工作其實沒那麼困難;所以,她總忍不住要對柏珍好一些。她很驕傲能擁有這麼一個發心救人的朋友。

    當紀薇正準備離開機場時,迎面而來的一名男性空服員傑生對她點了點頭。她佯裝沒看到他對她眨眼,只是客氣地微笑著。

    傑生是花花公子,性關係極其混亂,他們曾有過一段很短的過去。她不排斥和他在一起時的瘋狂,但她知道那不能讓她安心。她要的是那種氣質沉穩、能守護她的男人,像是成勳奇。

    雖然她也看不出成勳奇有什麼地方讓她有安全感,但她就是會忍不住想到他。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果然是千古名言。

    這一晚,紀薇沒先回自己的家,發了個簡訊後,拉著登主機殼到了方柏珍那裡。

    “柏珍同學,我回來了。”紀薇用備份鑰匙開了門。

    方柏珍正坐在書堆裡,嘴裡喃喃自語著。

    “你看起來很像中邪了。”紀薇說。

    “沒錯沒錯!這些書要把我弄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方柏珍閉著眼,把剛才念的專有名詞全在腦中消化過一次。如果能有哆拉A夢的道具,把書撕下去吞進肚子,就能一字不漏地記住,那該有多好……

    “難得休假,怎麼不去睡覺?”紀薇走到廚房泡了一壺紅茶,把自己帶來的奶油餅乾擺到瓷盤裡。

    “因為難得沒累斃,當然要把握最後機會K書啊!如果專科醫師沒考過,還要再繼續當住院醫師下去,我應該會英年早逝。”方柏珍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躺在棺材裡瞑目的動作。

    “如果連你這種書呆子都考不過,應該就不會有人考過了。”紀薇端著大託盤在她身邊坐下。

    “謝謝性感天使的讚美!”方柏珍雙眼一亮,當下在地板滾三圈以示興高采烈,然後立刻起身享用甜品。“如果是以前的我,考試肯定沒問題。但我現在已經有N年的時間沒睡飽了。根據實驗報告,沒睡飽的人記憶力很差、沒法子專心、執行力很弱,所以就算沒考好,也是人之常情啊……”

    “其他那些要考試的醫師不都跟你一樣沒睡飽?大家程度一樣,放心啦。”紀薇說。

    “你真是樂觀。”方柏珍咬下餅乾,露出一臉感動到想哭的神情。

    “所以,我們公司才會選我當空服員啊。”

    “是!你們那屆只有百分之五的錄取率,失敬失敬……”方柏珍跳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瓶紅酒。“來!敬正面能量最強的紀薇和考運一定贊的我!”

    “唉唷,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喝酒了。”紀薇拿過紅酒端詳著品牌年份。

    “我怕你哪天要變成酒吧老闆娘了,早晚我都是要懂酒的,不如提早學習啊。”方柏珍朝她眨眨眼,推了下她。“幹嘛一臉尷尬?其實我是跟朋友捧場買的啦。”

    “我跟成勳奇八字還沒一撇呢。”

    “怎麼可能!我正想跟你說,他人還不錯……”方柏珍將三天前急診室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下,還補充了護理師轉述裡長伯的話,包括成勳奇有多孝順、他媽媽又有多不懂得珍惜,還有殺他媽媽的那個男人被員警抓了還不認罪等等等。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紀薇一聽,立刻抓起手機想打給成勳奇。

    “我以為你知道了啊。我這周忙到翻天覆地,要不是看到你,根本沒有腦容量想起這些事……”

    紀薇看著手機一會之後,還是放下了。“算了,我跟成勳奇的交情還沒好到可以跟他談論他媽媽過世的事。”

    “那你傳個訊息跟他致意吧,順便替我謝謝他的咖啡。我沒他電話。”方柏珍說。

    紀薇點頭,很快地傳了訊息。

    一秒鐘後,成勳奇回傳了。

    “他說他在‘One Day’!”

    方柏珍看著抓著手機、眼底眉梢都是興奮的紀薇、笑著說道:

    “呵呵,那就是叫你過去找他的意思嘛。”

    “我們一起去。”紀薇抓住方柏珍的手。

    “此事大大不妥啊!你聽到我那堆書的哀嚎聲了嗎?”方柏珍側身對著它們長歎了口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跟它們分手。

    “他這麼快回覆,搞不好是因為我提到了你。他想說你在我身邊,所以才跟我說他在那裡的。”紀薇想起成勳奇在她生日PARTY時,為方柏珍拿餐的舉動,胃部再度不舒服地抽搐了下。

    “啥?”方柏珍怔怔地看著紀薇,半天後才回過神來。“你該不會以為成勳奇看上我了吧?”

    紀薇勉強擠出一抹笑。

    “天啊!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曾經幫忙治療過他媽媽,他對我客氣也是應該的啊。瞧瞧你這患得患失的表情,百年難得一見!呵呵,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成勳奇啊。”方柏珍樂了,伸手去捏紀薇的臉。

    紀薇拉下她的手,苦笑地說:“算是報應吧。以前聽別人說有多喜歡多喜歡我,我都覺得怎麼可能一天到晚想一個人呢,又不是初戀……”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別人有多喜歡你!你不是談過很多次戀愛嗎?不然,那是在談什麼?”戀愛感覺應該是要能對流的能量才是吧。

    紀薇沉默了一會後,才說道:“我喜歡被人呵護、寵愛的感覺。”

    “但如果是不對的人想要呵護我或寵愛我,我只會想叫他走開。不然,不是白白占人便宜嗎?我又不能付他鐘點費。”方柏珍抓著頭,不解地說道。

    紀薇看著方柏珍黑白分明的清澄眸子,知道好友不懂女人虛榮心一事,於是暗暗慚愧了一下。“不試怎麼知道那人對不對呢?你還以為是在看羅曼史,第一眼看到就會天雷勾動地火嗎?”

    “如果真的喜歡了,我會知道的。”

    “你那麼遲鈍,我很懷疑你會知道。”紀薇對她一挑眉。

    “我沒那麼遲鈍。當我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時,應該就是不對勁了。我會知道的。”方柏珍雙臂交握胸前,一本正經地說。

    “不要把你高中迷偶像的那套搬來這裡說。”

    “喜歡的情緒都是一樣的啦!”方柏珍看了時鐘一眼後,把紀薇往大門方向推了推。“好了,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你要去“One Day”就快去。”

    紀薇想到上次在路旁“偶遇”成勳奇時他的漠然表現,她咬住唇,突然怯場了。

    “你去我才要去。”紀薇說。

    方柏珍看著紀薇臉上又愛又怕受傷害的神情,只覺得此景百年難得一見。不過,也就是因為難得,所以她更應該要捨命相陪不是嗎?想她平日受到紀薇多少照顧啊。

    “走吧,但我十二點以前要先回來。”方柏珍說。

    “你又不是小朋友,難道還有門禁哦?”

    “我這是捨命陪君子以報答你平時對我的恩情。我回來之後還可以再念點書,還能再多睡一點。沒睡飽,體力不好,怎麼走外科。你當我每天一有空就站著練平甩功是甩假的嗎?那是我現在唯一能鍛煉自己的時候啊。要去就快啦!你再猶豫,我就不去了。”

    方柏珍抓了件外套,把皮夾和手機往外套口袋裡一放,就像平時一樣,

    “你不換衣服?”紀薇看著她的白上衣和寬鬆牛仔褲。

    “我陪你去看男人,幹嘛打扮?萬一他看上我怎麼辦?”方柏珍哈哈大笑。

    紀薇看著方柏珍的笑臉,強擠出一抹笑後,還故意皺眉打量著她說道:

    “說得也是啦。那你還有沒有更醜的衣服?”

    “來不及了,我天生麗質難自棄……”方柏珍扮了個鬼臉。

    “快吐了喔。”紀薇挽住方柏珍的手臂。

    “放心啦,我如果是男人,也會要你不要我。”方柏珍故意去瞄好友的身材。

    “放心吧!那種沒眼光的男人就交給我打發,你的時間是要拿來濟世救人的……”

    兩人就這麼一路笑鬧地走出大門,沒人想到就在這一夜之後,她們之間的親密再也無法如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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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0:1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成勳奇自從手邊的兩家酒吧生意上軌道後,便很少站在吧台調酒了,因為只要他一站,熟客就會自動坐過來。

    他習慣當這些酒客朋友的傾聽者,但就因為聽了太多故事,所以除非必要,他其實偏好一個人清靜。況且,他希望給其他調酒師更多磨練的機會。

    但,今天不一樣。

    下午,他將媽媽的骨灰送到靈骨塔安置之後,站在空無一人的靈骨塔里,與媽媽骨灰罈上的照片面面相對。那刻,他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像是他這個人是空的,風一吹就能飄上天似,於是他轉身逃離了那片死寂,渴望能在別的地方找尋到一點溫度,所以他去了“One Day”。

    他在離吧台最近的一桌坐下,看了幾則Line,九成都是已讀不回——因為他不愛在這種你來我往的無聊訊息上耗時間。

    但他回了一封——因為紀薇說方柏珍要謝謝他。他猜方柏珍在紀薇身邊。

    若待會來的只有紀薇,那就當他多了一個客人;可是,如果方柏珍也跟著來了,他——

    也當她是客人嗎?

    方柏珍不一樣,她對他並無所求,所以她對他說話總是不帶半分虛假。這樣的真實,正是他現在所需要的。

    成勳奇坐在角落,旁觀著調酒師和客人之間的應對進退。徒弟們都像他,每個都懂得照顧人,尤其是女客人。

    女孩子在先天體能上較為弱勢,他不希望有人在店裡喝醉或被佔便宜。所以,他挑選男徒弟時,第一個要求就是心術要正,畢竟客人吐露心事的機會多了,很容易將調酒師視為知己或愛情投射的物件。

    成勳奇吃完一碗只用了簡單調味,卻是從麵條、橄欖油都大有來頭的乾麵之後,替自己弄了杯威士卡。一開始的清淡飲食,是為了保持調酒時的味覺乾淨;可時間一久,他便喜歡上這種能夠品嘗到食材原味的感覺,也就開始在餐點上花心思。

    他打量著店裡,在幾個男子的視線投向門口時,他也隨之看了過去。

    果然,一身紅色洋裝、露出一雙纖長美腿的紀薇走了進來。

    他和紀薇對上眼,輕點了下頭,目光隨之投向她身後——

    綁著馬尾的方柏珍出現在樓梯階上。

    成勳奇起身朝她們走去。

    紀薇看著他,感覺心跳快了一下,卻也心痛了一下——他從不曾起身迎接過她,那是為了柏珍嗎?一定是因為柏珍和他媽媽有關係吧!

    方柏珍看著成勳奇的修長眼眸,自然地朝他一笑——幸好,他看起來還不錯。

    “晚安。”他站到她們面前,看著方柏珍的眼說道。

    “謝謝你那天送到醫院的咖啡。”方柏珍說。

    “柏珍說如果每個病患的家屬都像你,他們再苦都值得了。”紀薇開口將他的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

    “醫護人員夙夜匪懈,辛苦了。你們這邊坐。”

    成勳奇將她們領到他方才坐的桌子;他才剛替紀薇拉開椅子,方柏珍已經逕自坐了下來。

    “你媽媽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方柏珍問。

    “都好了。謝謝。”成勳奇在方柏珍對面落坐。

    紀薇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只輕聲說了句:“請節哀。”

    “她離開也算好事,至少不用再受苦了。”成勳奇苦笑道。

    “你能這麼想很好,那我們要幹一杯。”方柏珍對他點頭。

    “想喝什麼?”成勳奇的目光輪流看了兩個女人。

    “Mojito.”紀薇希望最好是由他來調,最好是他每次調這種酒時都會想到她。

    “補身補腦的那種。”方柏珍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成勳奇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上回是感冒,這回要補身補腦,方柏珍當他是魔術師嗎?

    “她正在準備考試,出來放鬆一下的。”紀薇笑著推了方柏珍一下,目光卻始終緊盯著他注意誰多一點。

    “你們都吃過晚餐了吧?”他問。

    “報告老大,是滴!”方柏珍舉手行禮。

    “等著。”成勳奇起身走向吧台。

    紀薇唇邊的笑意微斂了下,但方柏珍沒看見,因為她忙著舉手招呼服務生過來,準備要點很多小菜——紀薇剛才在計程車上說這邊不只調酒出名,各色小菜也都是成勳奇精心設計的。

    “我要杜蘭小麥炸小卷、剝皮辣椒披薩、香烤雞小翅……”方柏珍跟服務生點完幾道小菜後,已經饞到一個不行了。

    “你不是吃過晚餐了?”紀薇不可思議地問道。

    “生命中有那麼多難以滿足的欲望,食欲最容易知足,當然要趁此機會好好滿足一下嘛。”方柏珍支肘托腮,恨不得食物下一秒就上桌。

    “你和成勳奇挺談得來的。”紀薇說。

    “啥?”方柏珍睜大眼看著她。“你會通靈嗎?從哪裡聽到這個訊息?我跟他何時談得來了?不就是一般對話?”

    “女人的直覺……”

    “最不准。”方柏珍替她接話。

    紀薇笑了,決定八成是自己多心了。這裡是店裡,她們是客人,成勳奇招呼得比他們在外頭碰面時熱絡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是冷面,成哥招待的。”服務生端來兩杯放在香檳酒杯裡、約莫三口份量的冷面。

    “謝謝。”紀薇笑著朝吧台後看去,成勳奇正背對著她們。

    方柏珍吃了一口,眼睛都瞇了起來。“好好吃喔。”

    紀薇也默默地吃了一口,在腦中想著待會該怎麼形容這冷面的味道。

    方柏珍用兩口就把整杯面都吃完,眼睛都笑瞇了。

    服務生送來了紀薇的Mojito,她接過後喝了一口。“他調的味道就是不一樣,外頭很多的Mojito薄荷味道都壓過了酒精。”

    “沒想到你現在變品酒大師了耶。”方柏珍開始朝服務生送上桌的點心出手,心花怒放地向紀薇豎起大拇指。“跟你來是對的。這裡的東西太美味了!”

    成勳奇端著另一杯酒走到她們面前,把酒放到方柏珍手邊。

    “好吃好吃!”方柏珍指著桌上的杜蘭小麥炸小卷說道。

    “剛好有客人是漁業公司老闆,所以我們店裡的食材很新鮮。剛才的冷面還喜歡嗎?”他說。

    “柴魚醬汁口感很柔和,芥末很提味,麵條嚼感適度,是道不輸給餐廳的料理。”紀薇說。

    “很美食家的評論。”成勳奇笑著對紀薇點頭。

    “是啊,你真的好會說。我只知道冷面很好吃,如果有碗公版的就更好了。”方柏珍一說完,繼續朝杜蘭小麥炸小卷出手。

    “之後功能表裡會有,現在還是試吃階段。”成勳奇用食指敲敲桌面,讓方柏珍看向那酒。“可以喝酒了。”

    紀薇握緊酒杯,面上卻仍微笑自若地看著方柏珍拿起酒杯。

    方柏珍小啜了一口,然後不可置信地再喝一口,又再喝一口,最後她睜大眼看向成勳奇說道:

    “太過癮了!這是天堂的味道!這是什麼酒?蛋酒嗎?”

    “是蛋酒。加了薑、砂糖,能補充蛋白質,也能讓身體發熱。”成勳奇被方柏珍臉上的歡喜感染,也勾起了唇。

    “我以後還要點這個。”方柏珍立刻把酒杯拿到紀薇手邊。“你要不要也喝一口?”

    “我之後再來喝。”紀薇推開了酒,看向成勳奇。“蛋酒應該沒在酒單上,對嗎?”

    成勳奇但笑不語。

    “那以後想喝,怎麼辦?”方柏珍捧著蛋酒,捨不得一口把它喝掉。

    “手機拿來。”他坐到位子上,朝方柏珍伸出手。

    方柏珍立刻交出手機,並看了一眼他手掌上既深且長的感情線。

    “想喝就打電話給我。”成勳奇輸入電話,看著方柏珍的眼睛說道。

    紀薇握緊拳頭,感覺像是有人往她肚子打了重重一拳。

    方柏珍收回手機,笑著對他說道:“感謝你讓我覺得當醫護人員有特權真好。雖然那天就算我不在場,大家一樣會盡力搶救你媽媽。”

    “我只認識你。”成勳奇往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噙著一絲笑意。

    “那我身為醫護人員之友,也可以點蛋酒嗎?”紀薇敲敲桌面,引起他的注意。

    “當然。”成勳奇點頭。

    “同學,這次不行。”方柏珍拍拍紀薇的肩膀。“在我面前,你只能喝一杯。”

    “為什麼只能喝一杯?”成勳奇問,總覺得方柏珍的生氣勃勃,讓他提起了精神。

    “因為肝癌最大的兇手,除了B型肝炎之外,就是酗酒。我跟過幾次喝酒喝到肝癌的手術……”

    “停!不要再說了。幸好我沒點什麼血腥瑪麗。”紀薇拉了下她的手臂,嬌嗔地看了成勳奇一眼。

    “我都還沒開始說啊……”方柏珍突然皺起眉,看向成勳奇。“不好意思,我忘記這裡是酒吧了。我神經大條,你別介意。”

    “沒關係,我雖然開酒吧,但也不希望大家喝太多。所以,當客人點第三杯時,尤其是女客,我都會直接拒絕。”成勳奇接過服務生送來的披薩,自然而然地替她們分盤。

    方柏珍先吃了一口披薩,然後接下來有幾分鐘的時間,她都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地對著成勳奇比贊。

    “你吃慢一點啊。”紀薇硬擠出一抹笑容說道。

    “我就慢不下來啊。剝皮辣椒做成披薩,根本是本世紀最好的發明啊。”方柏珍解決第二塊披薩後,才又繞回剛才的話題。“成勳奇,你拒絕客人喝第三杯,不怕他們跑去別家喝嗎?”

    成勳奇很少被人連名帶姓地喊,可她這麼一喊,他只覺得親切。

    “我賺到心安理得的錢,這樣就夠了。小酌怡情,是我開這間店的主要目的之一。”

    “太好了!我欣賞你,以後你的——”方柏珍雙眼發亮地看著成勳奇。

    “停!”紀薇立刻打斷她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方柏珍嘿嘿笑著。

    “我一看你那神情,就知道你又想說以後他的手術全包在你身上,對吧?誰要這種好處啊。”紀薇對她搖了搖頭。

    “哈哈哈,你果然瞭解我。成勳奇先生,請原諒我這烏鴉嘴。”方柏珍朝他行了個舉手禮致歉。“我還是閉嘴乖乖吃東西比較安全。”

    方柏珍繼續大快朵頤,然後紀薇和成勳奇就眼睜睜地看著桌上食物以穩定而快速的速度消失。

    “吃慢一點。”成勳奇皺了下眉。

    “柏珍,你怎麼把東西全吃完了,你這樣會撐死。”紀薇看了他一眼後,開始移動桌上的食物遠離方柏珍。

    “這份量又不多。而且吃東西如果不快,我哪有法子在醫院存活下來。”方柏珍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真的好好吃。”

    “你家人不會心疼你做這份工作嗎?”成勳奇問。

    “我爸媽早走了,但我想我外婆在天上應該滿以我為傲的。”方柏珍看著成勳奇似有歉意的臉,對他搖頭回以一笑。“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很習慣了。況且,我還有紀薇這種超級好朋友啊。好了,本人吃飽喝足該回家了。”

    方柏珍拍拍肚子後,便想起身;紀薇見狀,也想隨之起身,卻被她壓回了座位裡。

    “我回去睡覺是為了大眾生命著想,你明天沒班,可以坐著慢慢聊。”方柏珍說。

    “晚安。”成勳奇沒挽留方柏珍,只是起身走向吧台。“我打電話替你叫車。”

    “柏珍,我跟你一起走好了……”紀薇低聲說道。反正,他沒挽留自己,不是嗎?

    “你給我留下。不然,我不就白陪你走這一趟了嗎?”方柏珍警告地瞪她一眼。

    “203,三分鐘後到。”成勳奇拿著一瓶氣泡礦泉水走回她們面前。

    “那我先走了。”方柏珍揮手,轉身走向大門。

    方柏珍不想自作多情認為成勳奇比較喜歡和她聊天,她認為紀薇只是因為太過在意他,所以比平常都還重視形象,因此聊什麼都顯得刻意;而她沒有包袱,反倒什麼都能聊了。

    成勳奇看著方柏珍的背影離開後,站著仰頭喝了一口氣泡礦泉水。

    “你開酒吧卻很少喝酒,對嗎?”紀薇看著那瓶水說道。

    “工作時間當然不能喝多,萬一喝醉了,怎麼試出調酒的好壞。久了,就變成習慣。除了工作試酒外,其實不怎麼喝。”成勳奇坐下說道。

    紀薇松了口氣,笑著說道:“我之前當班時在機上遇到一個自稱會調酒的人,他把飛機上有的酒類都要來一種,唏哩呼嚕地全混在一起,然後一口氣要灌下去,我們嚇死了,馬上沖過去搶。”

    “那人不快樂。”他說。

    “你怎麼知道?”紀薇崇拜地看著他。

    “見多了。很多人喝酒求得的就是喝醉或是麻痹。”

    “應該叫柏珍說一下肝癌手術的故事,之後就應該沒人敢多喝了吧。我聽過一次,比恐怖片還嚇人。”紀薇見他笑,也笑了。

    “她選擇了一份很艱辛的工作。”他往門口看去一眼。

    紀薇置於膝上的手悄悄地握成拳,臉上卻仍帶著笑意說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佩服她。聽到她的工作時數,我都想叫她不要再做了。我家人都移民到美國了,我媽就一直說想替她介紹一個美國的執業醫生,說她如果跟對方有緣,就到美國再考醫生資格考,夫妻二人可以夫唱婦隨……”

    成勳奇的手指原本正無意識地轉動水瓶,突然間他指尖動作一停,黑眸瞬地與紀薇四目交接。

    “你說這些是在叫我知難而退嗎?”他說。

    紀薇的胸口驀地一窒。

    “你喜歡柏珍……”她深吸了口氣。

    “說喜歡還太早,但我對她有興趣。我以為你知道,才會一直聊她的事,還帶她過來。”他直直看著她的眼,對自己的心情沒有絲毫隱瞞。

    紀薇感覺背上泌出冷汗,但她維持著笑容,放慢了說話速度,這樣她比較能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當我後知後覺吧。幸好你不是機上乘客,不會客訴我。”紀薇故作輕快地說道。

    他笑了,細緻長眸隨之微瞇著。“這話有意思。調杯酒給你,她不在,你可以喝第二杯。你想喝什麼?”

    “來杯讓人眼睛一亮的極品吧!”紀薇用最活潑的語氣說道。

    “我的專長。”成勳奇彈了下手指,起身離開。

    紀薇看著他的背影,在心中不停地說道——老天爺,讓他喜歡我多一點吧。

    也許成勳奇和自己聊久一點之後,會發現她其實很不錯,至少她相信自己比柏珍適合他;自己與他也會有比較多的共同話題、生活經驗可以聊,不是嗎?

    成勳奇走進吧台,感覺紀薇仍然注視著他,但他沒有回頭。

    他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希望紀薇不要再多做無謂的努力了。他若喜歡一個女人,他會主動的。紀薇雖引人注目,但他沒興趣招惹。

    方柏珍,才是讓他想開口多說點話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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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0:38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方柏珍向來很容易心情好——睡飽了心情好、吃到美食心情好、前幾天在“One Day”喝到能讓人升天的蛋酒,心情也大好,於是一連幾天她都精力旺盛、神清氣爽。所以,這天難得下班了還有力氣,她卻沒回去休息,問清楚了和她熟到爆的大飛學長正在手術房開什麼刀後,馬上就進去觀摩兼幫忙。

    因為這台主刀的秦主任外號“禽始皇”——只會作官,開刀技術是大家公認不能說的秘密的爛;不過在他手下求生存、外號“天才飛刀”的塗大飛學長,也因此練就了十八般武藝。

    方柏珍刷手,換上無菌衣,才進手術室,一長串的各國髒話就朝她迎面而來——

    “~!@#¥%^&~!@#¥%……腦子有問題才指名他開刀!你有看過哪個醫生的祖宗八代敢掛他的號嗎?~!@!@#¥%……倒楣送到這間醫院,被他開了刀不死也會有後遺症……”

    “學長,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禽始皇”呢?”方柏珍一看這麼大陣仗的胰頭十二指腸切除複雜手術,居然只有大飛學長在,立刻上前支援。

    “馬的!醫院來了個大官做身體檢查,他縫完十二指腸斷端就去抱人家大腿了!”塗大飛罵人,氣到快中風。

    “患者現在狀況?”她問。

    塗大飛簡單說明了患者情況。

    “我來幫忙吧。”看這情況,這台刀至少還要再開四個小時吧。

    “多謝。”大飛學長仰頭請護理人員擦汗後,繼續埋頭奮戰外加飆罵。“馬的!這種手術扔給我一個人,還是人嗎!他開刀技術是很差,開什麼就出什麼狀況,靠的全是我們這群嘍羅,可他現在居然不知廉恥到連待在手術房都不願意了。你知道他剛才開到一半,聽到大官來了,那張諂媚嘴臉有多噁心嗎?Shit……”

    方柏珍聽著大飛學長嘴裡拚命詛咒,眼裡看的卻是他手起手落、無人能比的高超技術,也只能歎為觀止。

    大飛學長果然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啊!禽始皇就是會作官而已,還真沒學長厲害。話說回來,學長當年可是外科聖手高主任的高徒啊。問題是高主任雖然仁心仁術,卻算計不過禽始皇,最終落得黯然離開醫院的下場。

    方柏珍在心中歎了口氣,全神貫注地協助開刀事宜。

    三個小時過後,禽始皇這才悠哉地進了手術室,做了幾處簡單的縫合後,又神人般地飄走。

    手術完術,方柏珍簡單整理了一下,想去休息,卻在走廊遇到了一臉鬱色、頹著肩的大飛學長。

    “晚上有班嗎?”塗大飛問。

    “沒。”

    “那陪我去喝一杯。”

    “怎麼了?”看學長一反平時嘻笑怒駡神態,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老婆要跟我離婚。”塗大飛想擠出一抹笑,卻沒成功。

    方柏珍看著她的偶像一臉苦惱,還能怎麼辦?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走,我請客。”

    方柏珍不是故意要到“One Day”喝酒的。尤其是在紀薇最近每天都要傳很多她有多喜歡成勳奇之類的簡訊給她時,她不覺得自己單獨去看成勳奇會是什麼好主意。

    但學長叫了計程車就直達“One Day”門口,她能說要換一家嗎?

    不過,一進到酒吧裡她就放心了,因為沒看到成勳奇。是啊,他有兩家店,也許他正在“Orange Day”巡店呢。

    雖然一切也許是她想太多了,認為紀薇既然對他和自己閒聊感到介意,那她就不該未告知紀薇而來這裡。雖然她對成勳奇是百分之九十九無感,因為他是紀薇喜歡的人;但,她不會否認心頭那百分之一的怦然,因為成勳奇的眼睛是那樣地黝亮、深邃,讓她不由得心律不整——可她想他既然那麼受歡迎,那她心律不整也是人之常情吧。

    “沒想到你也來過這裡。”塗大飛走到吧台前的一張圓桌坐了下來。

    “我的死黨前幾天傳簡訊跟我說,這個城市有心事想說的人,都來過這裡。”方柏珍跟著學長入坐。

    “塗醫生,今天怎麼有空來?”調酒師艾莉笑問。

    “心靈不平靜啊。”塗大飛苦笑。

    艾莉看了方柏珍一眼。“今天紀薇沒一起來?”

    “我是臨時起意。”方柏珍說道。

    “想喝什麼?”艾莉問,遞過MENU.

    “血腥瑪麗,應景一下。”方柏珍朝學長扮了個鬼臉。

    “點得好!因為我想殺禽始皇!”塗大飛磨了下牙,開始口沫橫飛地數落起禽始皇最近的非人之舉。

    “你跟學嫂怎麼了?”酒送來之後,方柏珍見學長抱怨完後仍頹著肩,開口問道。

    “她說我沒空陪她,說看我每天忙成那樣她很難過……”塗大飛喝了口酒,放低了聲音:“她又懷孕了。”

    “恭喜。”方柏珍握了下學長的手臂,表情鄭重地說:“這次一定會順利的。”

    “希望如此。她流產兩次了,這回知道又懷孕時,她第一個反應是哭了。”塗大飛低下頭。

    方柏珍看著學長紅紅的眼眶,只能舉起酒杯敬學長。“我們一起祈禱。”

    “是啊,所以我這次一定得陪在她身邊。她希望我離開醫院,去我岳父的醫美診所。他們只有我老婆一個女兒,捨不得她老是看不到我……”塗大飛看著她,用腳踢了她一下。“你這是什麼捨不得的表情,難不成暗戀我很久哦。”

    方柏珍回踢了下,用力吸了下鼻子,是真的很想哭。

    “暗戀你個大頭鬼啦!我是在為全臺灣人民哭啦!失去一個外科飛刀手,我們以後要動大小手術,要找誰去啊。”她作勢苦惱地揉著太陽穴。

    “只好多拜拜多上教堂,請菩薩和上帝一起保佑,千萬別讓禽始皇動到你的手術。”

    兩人同時笑出來,卻都是苦笑,只能將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揮手請服務生送兩杯果汁過來。

    “學長打算什麼時候提辭呈?”

    “明天提。醫院規定要一個月前報備,就再待一個月吧。反正,我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陪在你學嫂旁邊,也許孩子就會順利了。”

    “那是一定的。”方柏珍用力拍學長肩膀。

    “你這女人力氣怎麼這麼大,打得我快脫臼!看來還有力氣能在外科沖個幾年嘛。”塗大飛也打了回去。

    方柏珍被打歪身子,但她在笑;雖然笑容持續得並不久。

    “我以前以為仁心仁術就可以無畏天下;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們心目中技術好到可以出國比賽的高主任只因為不擅攀附,就被禽始皇鬥下來,現在流落在外,連手術都不能開。熱忱如果沒有繼續添柴火,只會一直被官僚體系澆冷水,要不就搬進染缸裡同流合污,要不就遠離紅塵。”唉。

    服務生送來了果汁,塗大飛舉起剛送到的果汁向她舉杯。“感謝你更堅定了我離開的決心。”

    “我果然很不會說話。”方柏珍笑著和他乾杯。

    塗大飛放下酒杯,拿出震動中的手機一看,就把剩下的果汁全喝進肚子裡了。

    “我老婆傳簡訊來找人,要不要順便載你回去?”他問。

    “不用。”一道男聲代她回了話。

    方柏珍胸口一震,驀地抬頭,看見了代替她回答的成勳奇。

    “今天居然能見到大名鼎鼎的老闆,我要去買樂透了。”塗大飛笑著和成勳奇握了握手。

    “原來老闆這麼罕見哦。”方柏珍睜大眼,作勢欲打量成勳奇。

    “要看是誰來。”成勳奇黑眸凝看著她。

    “我先走了。”塗大飛朝方柏珍嘿嘿一笑,還眨了兩下眼,這才看向成勳奇。“好好照顧我學妹。”

    方柏珍對於學長的一臉曖昧,回了記白眼。“回去前記得問學嫂想吃什麼。然後,如果有看到花店,就買一束花給她。”

    “你神經啊,這時候哪來的花店。”塗大飛也回她一記白眼。

    “前面路口右轉那間開24小時。”成勳奇說。

    “哈!果然不愧是酒吧的萬能天神。”塗大飛起身想付錢,方柏珍阻止了他,他也就和她揮手道別了。

    成勳奇端起方柏珍的果汁,走往更角落的圓桌。

    果汁被端走,總不能搶回來,方柏珍只好跟著晃了過去。

    “改坐這裡是可以打八折嗎?”方柏珍坐了下去,發現自己因為成勳奇而成了焦點。

    “可以續杯。”他跟著坐下,再叫了一杯果汁和熱咖啡。

    “原來你的外號是萬能天神啊。”果汁不能白喝,看成勳奇也是一臉想聊的樣子,那就閒聊好了。這樣她回去還能跟紀薇報告他們聊了什麼。

    “是啊。如果有人要開刀就打你們這些醫生的電話;要裝潢、要買家電、要保險的,只要有來喝過酒、說過心事,通常就熟了。”成勳奇喝著咖啡說道。

    她支肘托腮看著他,不曉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皺眉;而他皺眉的樣子,滿性格的,很適合唇邊叼一根煙。

    相對無言一分鐘後,方柏珍立馬決定她跟他還沒到達含情脈脈的階段,脫口便問:“你最近還好吧?”

    “怎麼這麼問?”他心暖了暖,因為平時注意到別人神色不妥的人總是他。

    “沒啊,畢竟你媽媽才過世半個月。”

    他沒開口,黑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

    “喂,有話用說的,我還沒學會讀心術,用眼睛說話這招,對我沒用啦!”方柏珍脫口說完,咚地一聲把額頭抵向桌子。“抱歉,本人喝了酒,說話就不分親疏遠近,而且剛剛才跟學長亂啼一番,頻道還沒調回來。”

    “我倒覺得你現在這種說話方式挺好的。所以日後只要我在這裡,你喝酒都算我招待。”

    “歹勢喔,就算是這樣,我幫你開刀可沒法子打八折的。”她揚眸,見他黑黝眼裡閃過笑意,她啪地摀住嘴巴。“童言無忌,請別介意。”

    “那你也別介意我接下來可能交淺言深。畢竟,你比常人看多了生死。”

    她看他神色轉為嚴肅,趕緊坐直身子,專注地看著他。

    他擠出笑容,無奈不怎麼成功,於是移開視線,狀若無事地繼續喝了口咖啡後才說道:

    “我今天接到我媽的保險經紀人打來的電話。她說,我媽從我開始拿錢給她的那天,就買了保險。後來,我店裡的生意好,每個月又多給了她錢,她又多買了一份保險,兩份的受益人都是我……”

    接下來的話全哽在喉間,他只好低頭喝咖啡。

    “所以你覺得內疚了。”她拍拍他肩膀,在心裡歎了口氣。

    “我以為她唯一在意的人就是那個傢伙,沒想到她還是在乎我的……只是,我後來見她時,沒說過一句好話。如果我再堅持一點,直接把她送去別的地方,也許——”

    “她對那個男人的堅持,不是你的錯。就算你把她送到天涯海角,她還是會跑回那個男人身邊的。”她定定看著他的眼,低聲說道。

    “但我還是應該多做點什麼的。”他垂眸頹肩,扯了下嘴角。

    “我相信你該做的都做了。”

    “顯然做得不夠多,所以她才會是這種結果。她出事之前打過電話來跟我借錢,如果我那天借她的話——”

    “聽著!”她雙手放在桌子上,傾身向前看著他。“千金難買早知道。除非你二十四小時都顧著她,否則定時炸

    彈還是會爆炸的。”

    “我應該找人——”

    “把那個男人揍到不敢再靠近你媽?”

    他苦笑。

    “你只是後悔沒多跟她說點好話,或者是陪她去旅行或是好好吃頓飯、好好相處,對不對?”

    勳奇緊抿著唇,控制著情緒。

    “你……”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因此停頓了一下。“你應該去當心理醫生的。”

    “每一科的醫生都該是心理醫生,才能撫慰病人心情。”她咧著嘴笑,可覺得鼻尖酸酸的。“我媽在我國中時過世,我不知道我爸是誰。我從小是外婆帶大的。我考上醫科時,我們兩個抱在一起尖叫,興奮到一夜沒睡。可我後來很後悔,因為我從此再也沒有時間陪她。我希望她搬上來陪我,這樣我“偶爾”回家,至少還可以看到她。但她喜歡住在鄉下,所以我有時幾個月才看到她一次。然後……”她閉緊唇,不敢再說,怕自己會哭出來。

    成勳奇看著她,控制著想緊握住她手的衝動。

    “慘了,麻煩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因為我想哭了。”她用力吸著鼻子,雙唇顫抖地說。

    他沒有移開視線,直到她再度抬頭,他才別開了眼,好轉換眼裡的心疼。

    “所以,人生很難圓滿。”他故作輕鬆地說道。

    “所以……”她搖頭,握緊拳頭往空中一揮。“我們一定要努力掌握幸福。”

    他一勾唇。

    “好了。”方柏珍仰頭把果汁喝完,看了手錶一眼。“我要回家休息了。”

    “讓吧台幫你叫車。”他說。

    “沒問題。”

    方柏珍起身,再度拍拍他肩膀,低聲說道:“那個……你是個好兒子,你媽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自責的。”

    他點頭,在她靠近時,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

    她身上沒有一般女孩子該有的洗髮精或是保養品香味,但他就是想留住她的一點什麼。

    看著方柏珍揮手告別,就像上次一樣走得很瀟灑。

    他想起紀薇說過方柏珍身上就只帶一張鈔票、一張可刷卡的金融卡和手機、鑰匙。有次金融卡被消磁,錢又剛好用光,最後還是跟護理師借錢才有錢搭車回家。

    這個女人真是他看過最不女人的女人了,但他知道自己心動了。

    只是,他向來清楚自己在愛情裡的自私。他希望自己能擁有獨立空間,也希望對方亦然;可當他想要有人可以依偎時,對方也要能夠配合;但他若想要獨處時,對方就應該消失得無影蹤,因為那時的他,會連電話都懶得接。

    當然,有很多女人願意配合他的步調,願意以他為天;但是,這種通常比較沒有自我想法的女子又不是他的菜。所以,他在愛情路上始終走走停停,總是逼得對方先受不了而離開……後來,愛情談多了,心腸也硬了,他愈來愈能無感地分手,甚至以為自己不會再戀愛了。

    沒想到好不容易動了心,卻是一個比他還忙的醫生。

    醫生與調酒師……哼,成勳奇自嘲地勾起唇角一笑。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這兩類人除了酒吧之外,就沒有任何共通點了吧。

    他緩緩起身走出店外,在吞雲吐霧的同時,也瑟縮了下肩,覺得——

    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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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大飛學長找我去“One Day”喝酒,遇到了成勳奇。他心情不好,你趕快乘虛而入……不,是好好陪陪他吧。

    紀薇收到方柏珍傳來的簡訊後,立刻從一個品酒會沖到最近的一家H&M裡,把緊身小洋裝換成方柏珍常穿的襯衫和牛仔褲,然後就到了“One Day”。

    剛下計程車,正好看到成勳奇從店裡走出來。

    她付了錢,踩著高跟鞋在四下沒車時沖到對街。

    “嗨!差點就碰不到你了。”她氣喘吁吁地說。

    “女人都是特技演員,踩著這麼高的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成勳奇看著她的紅色高跟鞋。

    “女人潛力無窮。”下次一定隨身帶平底鞋。

    “到店裡坐著休息吧,穿著這麼高的鞋,我都替你腳酸了。”他舉手當成告別,轉身就往前走。

    “等等——”紀薇站到他面前。

    他一挑眉。

    “我……我有話想跟你說……”紀薇緊握拳頭,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脫口這句話,像是要向他表白似的。

    “你確定你真的要說?”成勳奇撚熄煙,黑眸似鏡地映著她的慌亂。

    “你……是什麼意思?”

    “我聽過太多故事,看過太多臉孔,因為會坐吧台喝酒的人通常都有故事想說,而我通常能猜出對方想說的

    事。”就算他現在覺得寂寞,但他是成年人,不會隨便找個人陪——何況是他心儀女人的好友。

    紀薇被他的眼盯住,感覺頭皮都在發麻。他怎能這麼清楚地看透她的心,而她為什麼好像又陷得更深了?

    知道他對柏珍感興趣時,她就該放棄了,而不是對著柏珍大力放送她對成勳奇的熱愛,因為她知道柏珍會因此更加不對他動心起念……

    “你真的不想聽我要說的話嗎?”不行!她絕對要讓他另眼相看。

    “我可以聽,就怕你沒勇氣接受我的回應。”

    成勳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後,逕自跨出腳步往前走。

    “我只是要問——你覺得方柏珍如何?有打算行動嗎?”

    成勳奇停下腳步,轉身回頭。

    “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這就是你搭計程車過來,匆匆跑到我面前的原因?”他一挑眉,眼眸帶著些許不確定。

    “來喝酒是真的。只是剛才在計程車上接到方柏珍傳來的簡訊,說在店裡遇到你,所以,就想說替她試探一下你的心意嘍。”紀薇故作俏皮地笑著。“我這麼貼心,值得你請我喝一杯,對嗎?”

    “下次吧。”成勳奇看著她微微顫抖的唇角,不想多說,繼續往前走。

    紀薇跟了上去。

    她隨著他走到一處已打烊的餐廳門外,看他在門口長椅坐了下來,又點燃了一根煙。

    紀薇也從自己袋子裡抽出慣抽的淡煙。

    他看她一眼,傾身替她點燃。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抽煙。”他之前說抽煙有害皮膚。

    “我的忠告只給一次,我沒那麼愛管別人的事。”

    紀薇聽到“別人”二字,用力地吸了一口煙。

    他不語,逕自吞雲吐霧著。

    “柏珍不喜歡人家抽煙。”紀薇說。

    “別讓她看到不就成了。她不是那種會追根究柢的人。酒也好、煙也罷,只要別上癮變成酒鬼、煙鬼,有些樂趣不用全然放棄。”他翹起腿,悠閒地抽著煙。

    “你覺得你很瞭解柏珍。”紀薇熄了煙,側身用她自覺最美的角度看他。

    “還可以更瞭解。”

    “你希望我幫你什麼?”

    “我追女人,不需要別人幫忙。”他叼著煙,看著遠方的廣告招牌。

    “那你坐下來是因為什麼?”

    “因為剛好有心情想多聽一些與她有關的事。”他笑了笑,又抽了口煙。“灰姑娘有十二點門禁,沒法子聊得痛快。”

    “是啊,她真是我認識最容易入睡的人了,坐著也能睡。”紀薇一臉誇張地說道。

    “這些事,我可以自己發現。”

    紀薇皺起眉,有些火了。“你不是說你坐下來是想多知道一些她的事?”

    他吐完最後一口煙,撚熄後,直勾勾地看入她眼裡。“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真的跟她交往了,你跟她怎麼繼續做朋友。”

    紀薇臉色一僵,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根,但她強迫自己鬆口,昂起下巴看著他。

    “這一題很簡單。只要我確定你真的對我沒有興趣,我就可以放手。”她說。

    “我沒興趣。”他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字地慢慢說。

    “口說無憑。”

    成勳奇一挑眉。

    紀薇放下手裡的煙,突然傾身吻住他的唇。

    成勳奇沒有閃躲,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紀薇攬住他的頸子,閉上眼忽略他那對讓人心慌意亂的黑眸。

    她的舌尖一使勁,探入他唇間,糾纏著他的,柔軟身子也隨之偎向他胸前,輕輕晃動著誘惑的能量。

    他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吻著,絲毫沒有回應。她心急了,吻得更加激烈,身子隨之坐到他的大腿上,試圖勾引出他的男性本能。

    成勳奇推開紀薇的肩膀,凜著臉說:“夠了嗎?”

    紀薇身子晃動了下,覺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她昂起下巴,用女王般的傲然說道:

    “夠了。我不會再干預你們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什麼還需要靠別人嗎?不再你多事了。”成勳奇起身,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離開。

    紀薇瞪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半晌後,她用顫抖的手從袋子裡拿出香煙,想再來一根,不料手卻抖到連點了幾次火都沒點著。

    沒關係,他只是一個男人。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不是每個男人都該喜歡她的。

    但她以前喜歡的都喜歡她啊!她的心呐喊著。

    紀薇深吸了一口煙,顫顫地吐納著尼古丁。他不喜歡她,還有一堆男人等著她呢……

    她拿起手機,看著Line裡的那幾則“已讀”,是她原本沒打算要回覆的男人訊息。看吧,等著她青睞的人滿坑滿谷,是成勳奇沒眼光——

    不,他眼光很好,所以選了柏珍。

    紀薇頹下肩,喉嚨發出受傷的嗚咽聲。她有哪一點比不過柏珍?

    不,在成勳奇眼裡,她哪一點都比不上柏珍……

    親愛的,我真的高興到快要翻過去!我笑到一個晚上都沒法子睡!現在要出發上班嘍!這次飛十天,回來再跟你聊喔。

    當方柏珍從手術室出來時,收到紀薇傳來的簡訊後,突然覺得有點寂寞。

    昨晚,紀薇果然和成勳奇在一起了。

    紀薇戀愛時向來比較沒空跟她混。雖說她工作忙,也不是經常有機會可以跟紀薇聚會,況且學長再過不久就要離開了,她只會更加忙忙忙……

    外科招不到人,能來的也都是做短暫實習、過後便會離開的人。她的工作量不會減少,如果皮不繃緊一點,為工作捐軀是遲早的事。

    方柏珍正要收起手機,手機螢幕突然出現另一則訊息,她點了進去。

    何時休假?可以預約院外碰面嗎?

    成勳奇為什麼要傳這樣的簡訊給她?他不是和紀薇在一起了嗎?

    方柏珍瞪著手機,想打電話問個清楚;但一想到紀薇剛才那則開心的簡訊,她就決定還是不通話比較妥當,所以她回覆——

    不接受私人預約。

    所以,我要到醫院掛號,才能看到你?

    不要浪費醫療資源!

    抱歉,這個玩笑開得很差。

    知道就好。我要去工作了。

    嗯。

    嗯什麼?她皺眉看著手機。

    晚安並祝福的簡寫。

    “鬼才猜得出來。不回了。”

    方柏珍收起手機放回白袍口袋裡。

    “男朋友電話哦?笑得這麼甜蜜。”護理人員走過去,揶揄了她一聲。

    方柏珍笑容頓時一僵,此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笑。

    天啊,她笑屁!剛才那堆沒什麼的無聊簡訊居然讓她笑了!成勳奇調的酒一定下了蠱。

    方柏珍想到成勳奇那雙八成可以直接催眠人的深眸,臉色一沉,啪地一聲打向自己額頭。

    醒醒吧!你寧可自宮,也不該去想死黨的男人。問題是,她不是男人,不能自宮;而且腦子本來就奇怪,硬叫自己不去想,就會拚命一直去想。可是,總不能因為不想一直想,所以就叫她拚命去想成勳奇吧!

    方柏珍低吼一聲,又啪地一掌拍向額頭想清醒。

    鈴鈴鈴鈴鈴鈴……公事手機響起,她立刻接起。

    “請儘快到急診支援……”

    手機那頭聲未落,方柏珍已經加快腳步朝急診室走去,且徹底地清醒了。

    待會下班後,她就刪掉成勳奇的電話號碼!

    她的人生需要一些確定的事情,而不是一個光靠眼神就能讓人腿軟的男人。況且他明明應該跟紀薇在熱戀階段,幹嘛約她?

    一想到這裡,方柏珍對成勳奇便產生了強烈的反感。傳簡訊給女友好友閒聊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對她來說,好友比男友重要。好友要走一輩子,男友——天知道能受得了她這種個性多久,除非他比她還忙……問題是,如果未來男友比她還忙,那他們哪還有時間在一起?

    算了,她還是繼續當她的感情絕緣體。白馬王子,我們夢中見啊……

    晚上十一點,成勳奇站在“One Day”門口,再看了手機一眼,確定方柏珍還是沒回覆簡訊之後,將手機放回褲子後方口袋裡。

    他這兩星期總共傳過三次簡訊給她,除了第一次之外,她都沒回覆,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他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一切到此為止了;只是覺得有點可惜罷了。

    還是工作比較實際。那天為方柏珍調的蛋酒,或許該放在酒單裡溫暖別人的心,不再只是她的專屬。反正,她也不稀罕。

    哈,瞧他這種酸溜溜的想法,當真是半點也不灑脫。成勳奇自嘲地勾起唇角,拿出一根煙叼著,覺得如今這般心情倒挺新鮮。從來都是別人記掛他多,幾時他居然也會這樣想著一個人了。

    年輕時候或許有過吧,那種恨不得24小時都想看到對方、電話熱線幾小時都是廢話也心甘情願的甜蜜日子。

    因為今天的一根煙配額早就用完了,成勳奇於是繼續叼著沒點燃的煙往前走。

    遠遠地,他看見一對擁吻的情侶正如膠似漆著。附近幾條街都是酒吧,這種情況不算特別引人注目;只是,這對男女都是模特兒身材,穿著也像時尚雜誌造型,加上又站在路邊,不看上一眼都覺得對不起他們。

    所以,他看見了紀薇。

    她揪著男人胸前衣襟,激情地吮吻著。

    該不會又在測試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吧?成勳奇決定轉身繞路而行。

    紀薇有顆驕傲的玻璃心,禁不起太多打擊,不像方柏珍。

    方柏珍每天和生死打交道,沒有強大意志力是無法抵抗的。可惜了,他原本想將她寵上天的。

    成勳奇拿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決定吞雲吐霧完這一根後,就要戒煙了。

    方柏珍不喜歡煙,而這是他所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雖然,她不會知情。不過煙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吧!

    他長長吐出一口煙,只能說愈不健康的東西愈讓人難忘;愈得不到的人,愈讓人思念。果然是千古名言。

    這樣吧,如果戒煙成功,他就再追方柏珍一次——最後一次。

    “薇,去我那。”

    紀薇感覺傑生的鼻尖輕拂過她的頸子,她輕顫了下,身子還在方才激吻的動情狀況中。

    傑生是情場高手,兩人之前的短暫交往,說是戀愛,倒不如說是性愛分享。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性和愛可以分開,也是第一次知道性愛上癮的感覺。傑生懂得許多花樣,願意花心思在她身上,他們曾經整整兩天都沒出過飯店,放縱彼此到極致。

    可性愛多了久了,感官會麻痹,心頭會空虛,所以她走出了那段關係。但,她現在完全不想理會自己的情緒,而性愛會是一種用來遺忘其它事情的很好方式。所以,剛才在酒吧遇到傑生時,她沒拒絕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選在“One Day”附近喝酒,是因為不想去那裡看到成勳奇,讓他覺得她特意糾纏;可若她在附近,或許還有機會與成勳奇不期而遇。

    “去我那裡。”傑生以為她沒聽見,又問了一次,大掌覆在她頸後揉捏著。

    紀薇閉上眼,舒服地長歎了口氣。

    “不怕你女友發現?她短髮,我長髮。”她知道傑生的現任女友——一個小有名氣的車模。

    “都是我去她那裡。而且,我跟她說過我姊北上偶爾會去住我那,有長髮也不為怪。”傑生邪笑著。

    “你很賊。”她捏了下他的臉頰。

    “所以你喜歡。”傑生攬著她的腰,起身往前走。

    紀薇走了一步,身子卻微地一僵——

    成勳奇就在不遠處!

    他剛才看見她和傑生了嗎?

    看見了也好,他會知道她紀薇行情很好,不缺他一個男人。算了,他早知道她行情不錯,他只是對她不感興趣而已。紀薇緊握了下拳頭。

    “怎麼了?”傑生也停下腳步。

    “沒事。只是突然不想走路了。”她轉過身,把雙臂勾在傑生頸間。

    若跟成勳奇的距離拉得近些,或者成勳奇突然回頭……不,她不想在這種狀況下跟他碰面。

    “要我揹嗎?”傑生對她眨眨眼。

    “要你開車來載我。”她看著在她穿了五公分高跟鞋後只比她高一丁點的傑生,不認為他抱得起她。

    “這麼傲嬌?”

    “今晚我是女王。”她塗著紫色指甲油的手指往他胸前一捺。“得把精力都留在你家。”

    “我拭目以待。現在就去開車。”傑生低頭咬了下她的唇。

    紀薇朝傑生一揮手,笑容卻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依照瑜珈老師教的方法,用腹部呼吸法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發出與宇宙共振的OM音,可她的心跳卻是愈跳愈快、臉頰也愈來愈紅……

    只要想到那天成勳奇用漠然的眼神看著她說:“夠了嗎?”她就覺得自己很賤、一點價值都沒有。

    三十歲的女人還在這邊為情傷風感冒,說出去真的很丟臉。所以,再想最後一次就好了,她和成勳奇不會再有交集的。且根據她對柏珍的瞭解,在她傳了那些模棱兩可的熱戀中句子之後,就算成勳奇對柏珍有所表示,

    柏珍也會覺得他沒品。

    柏珍是不會和死黨喜歡的男人在一起的,因為柏珍重義氣又夠朋友,不像她在得不到時,還會用心機也不讓別人得到。紀薇從口袋裡拿出一根煙,很快地點燃後放進嘴裡,長長地吸了一口,在心裡忖道:

    柏珍,對不起了。如果你們在一起了,我會很痛苦。你不會希望我痛苦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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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21:3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方柏珍一直知道自己有走外科的天賦;她拿刀穩重、遇事不亂,加上外科這麼缺人,少了她這一個,就像斷了一隻臂膀;但每次上完三十多小時的班之後,她還是會很想躲起來,再也不問世事。

    只是,大飛學長離開在即,禽始皇的技術逢刀必出狀況,如果連她這種跟著收拾善後的人都走了,那病患真的很倒楣。

    但,還是很累。方柏珍脫下白袍,拖著腳步往前走。

    “學妹。”塗大飛招手叫住她,指了指無人的角落。

    她點頭,走了過去。

    “怎麼了?你不是大後天要離開了嗎?”她一看學長臉色凝重,也皺起了眉。

    “你還記得那天禽始皇扔下我去抱官員大腿,你來幫我開刀的那次嗎?”

    “記得。”

    “病人出事了。禽始皇后來縫合的地方裂開,導致病患腹膜炎,病人轉院,現在在加護病房。病人家屬影印了整本病歷,說要告禽始皇還有我。禽始皇避不見面,聽說他們找了人在停車場堵他;禽始皇惱羞成怒,還把我叫去痛駡一頓。”塗大飛氣到全身發抖地說道。

    方柏珍看著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等到她腦子終於轉過來時,她瞪大眼,揚高聲音說道:

    “你說什麼?!他罵你?!他憑什麼罵你?!”

    “他罵我開刀不謹慎,不懂得全面應對。說他就是被我影響,因為要關照我,所以才會出狀況。反正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塗大飛每個字都是從齒縫間磨出來的。

    “我們可以說實話嗎?明明就是他沒處理好手術啊!他開的刀、他是什麼德性,我們都知道!這樣的人,我們還要包庇他,害死患者嗎?!”方柏珍氣到臉都脹紅了。

    “如果我說出來,在醫界還要混嗎?除非轉科。”塗大飛聲音低沉地說道。

    “你不是原本就想轉去整形外科嗎?”她抓著學長的手,只想替他討回公道。

    “想轉是一回事,使命感又是一回事。你跟我是同類,你懂得那種救回一條命、看著病人在手術後走出醫院是多麼讓人感動的事……”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我們這樣盡力了,還要蒙受這樣的責難?”方柏珍深吸一口氣,努力平穩情緒。

    塗大飛拍拍她肩膀。“對不起,讓你也不開心了。我只是需要一個人說說話,不然我怕自己會忍不住一拳把禽始皇打到外太空……”

    方柏珍也用力地回拍他的肩膀。“你先別把這事情告訴學嫂。你再忍三天就離職了,現在打他一拳,很不划算。以後還要在法庭看到他,很衰。”

    “我知道,我會沒事的。跟你說這些,也是希望你小心為上,不要讓他抓到把柄,懂嗎?”

    方柏珍看著學長的苦笑,上前給了他一個大擁抱,然後退開。“要為了你美麗的老婆和可愛的孩子加油!”

    “謝謝。你快回家休息吧。”塗大飛看著她,又拍了拍她肩膀。“一定要保重。”

    方柏珍點頭,朝著學長揮手,胸口卻是沉甸甸地難受。

    安慰人很容易,但是,一旦將心比心,就會很難受……

    她當然明白,今天發生在學長身上的事,早晚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這座白色巨塔本身就是座比薩斜塔。

    方柏珍轉身走向大門,搭上醫院門口的排班計程車,開車司機是排班老面孔了,笑著跟她聊天。她進行著交談,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家裡後,在浴室裡打開蓮篷頭,水灑下來的同時,她就放聲大哭了。

    她好累,她也好想喊不要做了!學長有他想為之堅強的人,可她只有一個人。

    “外婆……”她嚎啕大哭著,哭她對外婆的想念、哭她的疲累、哭這一切的不公平,哭到她覺得好了一點後,才木然地洗好澡,吹好頭髮,躺到床上。

    她拿起手機撥話給紀薇。她想哭想找人說委屈說她的慌張害怕恐懼和茫然。雖然大家都覺得能夠捱到當醫生,已經是一種萬夫莫敵的境界了,但她終究只是個人啊!

    “喂……”

    “哈羅……等一下……”紀薇低聲跟旁邊人說話。

    “明天有沒有空吃飯?”她需要放鬆。

    “明天晚上應該可以……啊……你走開……”

    方柏珍聽到紀薇那聲像哭一樣的呻吟,驀地紅了臉,知道自己打擾了什麼。

    “你在忙,我明天再打給你。”方柏珍很快地掛斷電話。

    鈴鈴鈴……下一秒,方柏珍的手機響起。

    “喂,你不用打給我……”方柏珍很快地接起手機。

    電話那頭沒人應聲,卻傳來了紀薇的呻吟聲以及一堆她聽了羞到想去鑽地洞的露骨言詞。

    有人碰到通話鍵了!

    方柏珍飛快地掛斷電話,沖到廚房打開冰箱搬出食材,準備為自己煮東西吃找事情忙,免得胡思亂想。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沒必要尷尬。

    洗洗切切剁剁,把所有食材全放到陶鍋裡燉湯後,她搬了椅子坐在鍋爐前瞪著鍋裡起起伏伏的各色蔬菜,突然覺得屋子裡好安靜。

    除了食物滾動的聲音之外,沒有其它聲音。

    她拿來音響遙控器,按下廣播,傳來了蘇打綠的《我好想你》。

    開了燈 眼前的模樣

    偌大的房 寂寞的床

    關了燈 全都一個樣

    心裡的傷 無法分享

    生命——

    隨年月流去 隨白髮老去

    隨著你離去 快樂渺無音訊

    隨往事淡去 隨夢境睡去

    隨麻痹的心逐漸遠去……

    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然後邊擦眼淚邊把陶鍋端到客廳茶几上,用力吸著香氣。

    她喜歡獨處,喜歡獨處時的自由自在,喜歡那種只有音樂和自己的空間。方柏珍這麼告訴自己。

    但她現在好想有人陪……方柏珍用力吸了一口氣,卻沒辦法趕走胸口那股讓她鼻酸的情緒。

    “不准哭!”她大吼出聲,怕自己又哭到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紀薇要和成勳奇在一起?她也好想有個肩膀可以靠一下。

    她大口吃著東西,雖然不想,但還是承認她對成勳奇其實“有點”動心。所以,她現在想揍他一拳,最好是能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這樣他看著她時,她應該就不會有一種要被吸入他眼睛深處的感覺了。

    “哈,吸進眼睛深處,你是在演恐怖片嗎?”她自言自語道。

    叮。手機簡訊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

    她一把抓起手機,發現是成勳奇傳來了簡訊。

    他不是和紀薇在一起?莫非他們做完了?

    方柏珍用力拍了下額頭,瞪著他的簡訊——

    忙嗎?

    她的心臟驀地擰了下,因為想確定他不是跟紀薇在一起,所以回覆道:

    沒。

    出來拿東西。

    你在哪?

    在你家樓下。

    她咬著唇,懷疑自己會因心臟跳得太快而需要急救。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

    想知道的話,沒有不知道的事。

    我現在不方便。她眼睛一定還是紅的。

    她按下傳送鍵,然後——

    後悔了。

    她不是才回覆過他,她沒在忙嗎?這樣是在拒絕他嗎?可她不是那個意思啊!

    我把東西放管理室,你記得今晚去拿,否則會壞掉。

    好。

    那就這樣了。

    你等一下。

    方柏珍傳完簡訊後,突然跳起身,抓了鑰匙就往電梯衝,三分鐘後就沖到了大門口。

    成勳奇站在門外,看著她素著臉,穿著寬大的毛巾布運動服,趿著粉紅Hello kitty拖鞋,忍不住勾起唇。怎麼看都像個小女孩——一個剛哭過的小女孩。

    方柏珍跑到他面前,還在喘著氣。

    “不像你的風格。”他指指她的拖鞋,沒追問她的紅眼睛及鼻子。

    “抽獎抽到的,剛好我原本的壞了沒空去買。”她皺了下眉,努力想擠出一句正常的話。“你……在這裡做什麼?”

    “拿去。”他把手裡的保溫罐推到她手裡。

    “裡頭是什麼東西……”她低頭想扭開保溫罐。

    “上去再看。”

    “你先告訴我裡頭是什麼,我才決定要不要收。”

    “那就還我。”

    “還你。”她把東西往他懷裡一推。

    他接過保溫罐,卻順勢握住她的手沒放。

    她想抽手,可他不放,一對清朗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她努力想睜大哭腫的眼,但只試了一秒就放棄了。

    “我不喜歡這樣。”她垂頭看著地上說道。

    “怎樣?”

    “你跟紀薇……”

    成勳奇聽到這邊就知道紀薇並沒有告訴她,他喜歡的人是她——方柏珍。

    “我跟紀薇沒有關係。”他向前一步,聞到了她發上的淡淡香味。

    “可是……”她屏住呼吸,心跳開始加快。

    “沒有什麼可是。你高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了,她已有其他物件了。”

    方柏珍沒接話,想到紀薇方才在電話裡的呻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小聲問道:

    “所以,你們真的沒關係?”

    “這是你唯一考慮的事?”他挑起她的下巴,黑眸裡盡是笑意。

    方柏珍愣愣地點頭。

    成勳奇看著她,再次縮短彼此的距離。

    “你知道自己承認了什麼嗎?”他緊鎖著她的眼。

    “不知道。”他一定要靠得這麼近嗎?他的呼吸都吐在她臉上了。

    “你剛承認了你喜歡我。”

    她嘴巴微張,怔怔看著他,清楚感覺到耳朵火辣辣了起來。

    他看著她火紅臉上的呆滯神情,低頭在她發上印下一吻,那吻隨之滑落到她的耳邊說道:

    “快走。”

    “為什麼?”他剛才是吻了她的頭髮嗎?

    “因為大野狼快忍不住了。”成勳奇鼻尖輕觸著她的。

    方柏珍倒抽一口氣,驀地往後倒退三大步,然後轉身就要跑。不然,她會在這裡表演人體自燃啊!

    “慢著。”

    方柏珍停住了,卻不敢回頭。

    “把保溫罐帶走。”

    她很快回頭,搶走他手裡的保溫罐,轉身就往大樓裡頭跑。

    成勳奇看著她趿著拖鞋跑步,活像是在逃難的模樣,笑到整個人彎下身。

    這既笨又可愛、既呆又萌的女人,怎麼會這麼有趣啊!

    他很高興自己戒煙成功,前來找她做最後一次的試探。

    日後,也不用擔心是否會再見面的問題了。畢竟,東西吃完了,她終歸要把保溫罐還他的吧。

    況且,他今天知道了若不是因為顧忌著紀薇,她是喜歡他的,這事難道不值得他再煲個湯快遞給她嗎?至於她先前那不知為何而流的眼淚,他有信心能讓她在日後想說時有人可傾訴。至少,他能為她擦去淚水,提供她衣服當衛生紙……

    他一挑眉,腳步隨之輕快了起來。走了幾步之後,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馬的,他居然在吹口哨!天知道自從過了青春期之後,他就不曾吹過口哨了。

    成勳奇側頭從商店櫥窗裡看到自己的樣子,他正咧嘴笑著,模樣實在——

    有夠傻。

    但,他傻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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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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