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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 -【福妖(桃花貴人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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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4: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余宛宛 - 福妖【桃花貴人之一】

鐵木鷹不知道金福來這傻丫頭是打哪來的,出手救了他,
全是為了討賞一座包子山,讓她可以吃個盡興。
接著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房裡,不避嫌、毫無男女之別,
她明亮的眼眸純淨清澈,可愛得就像他豢養的那隻小狐狸。
一見她天真無邪、不解世事地對他笑,便不忍心趕她走了。
而她賴著他、要他摸頭餵食的撒嬌模樣,完全馴服了他,
要知道他是嚴厲到會嚇哭三歲小孩的「鐵面城主」,
但她卻不怕,還能看見他層層戒護下的柔軟心腸,
教他捨不得問她來去,想就這麼豢養著她、寵愛著她,
她是他的幸福,眾人卻當她是禍害,他該如何保全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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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包子在哪裡?

  金福來一進「鐵城」,半顆包子都沒看見,只瞧見一堆看起來和她一樣餓的人或蹲或躺地倒在路邊。

  她哥哥騙人!「鐵城」哪裡是三步一家酒樓食肆、五步一家果子糕餅店?什麼叫作隨便走個幾步,就會撞到包子小販?

  金福來圓潤小臉氣呼呼地鼓起雙頰,倒是像足了白嫩包子。

  「包子在哪裡?」金福來問著路人。

  「包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路人冷嗤一聲。「妳現在有葉子吃就該偷笑了。」

  「我不吃葉子,只吃這種圓包子。」金福來一本正經地指著她頭上那兩團包子。

  呃……哥哥說這不是包子是髮髻,她管它什麼髮什麼髻,總之她有回瞧見有姑娘這麼弄,覺得看起來像兩顆包子,便依樣畫葫蘆學了起來。

  「城裡若有包子,路旁就不會這麼多饑民了。城裡能吃的牲口,都被朱家軍拿去充公……」一名老者氣若游絲地說道。

  老者的話未說完,幾名身著朱紅軍服的士兵駕著快馬奔馳而過,飛揚塵土飛入金福來張得大大的嘴裡,她的圓臉即刻皺成一團。

  「呸呸呸……」金福來拚命地想吐出嘴裡塵土。

  「蹄子們讓開,別擋著大爺們的路!」士兵們揮舞著長鞭,將擋在路中央的人全掃到一旁。

  金福來被推倒在路邊,手掌先著地,磨出了幾道傷口。

  「痛痛痛……」金福來蹲在地上,淚眼汪汪地舔著傷口。

  「哈哈……」士兵大笑著揚長而去。

  「這有什麼好笑的?」金福來圓瞪著眼,問著一旁抱著嬰孩的蒼白男子。

  「那是囂張!是在嘲笑咱們鐵城出了一個敗德城主鐵明英,趁著異母弟弟鐵將軍在外征戰時,聽取洪家父女讒言,開城縱容敵人進城!」

  蒼白男子崔長春這激動地一吼,他懷裡娃兒便哇哇大叫地啼哭起來。

  金福來探頭一看,只見那娃兒臉蛋不過一顆包子大小,正哭得滿臉通紅。

  「這個小隻人,為什麼一直哭?」金福來奇怪地問。

  「她娘在戰亂中過世,孩子沒奶可喝、沒有米粥可食,已經一日未曾進食,娃兒哪裡禁得住餓……」崔長春一說到此,男兒淚不禁淌落滿腮。

  金福來看著娃兒哭到赤紅的臉龐,她撫向胸前鼓鼓的包袱,猶豫地抿住唇。

  「哇……哇……」娃兒突然轉頭對她爆出一聲狂哭。

  金福來嚇一跳,「咚」地一聲屁股著地。

  「好啦……分你一半就是了……」金福來咕噥著從包袱裡掏出一顆黃澄澄果子,掰成兩半,遞了一邊給娃兒的爹。「給你。」

  「崔長春謝過姑娘救命之恩!」崔長春接過果子,馬上放到嘴裡。

  「喂喂……這鳳凰果不是給你吃的,吐出來啦!」金福來抓住崔長春的喉嚨,把他從地面提高了至少一尺。

  「姑娘……娃兒才一歲,崔某得先將食物咬碎之後,才能餵食給娃兒。」崔長春吐著舌頭,喘不過氣地說道。

  「喔。」金福來鬆開手,崔長春重重摔到地上。

  「哇……」娃兒一受驚,扯著喉嚨又大哭起來。

  「好吵好吵!」金福來摀住耳朵,用腳去踹崔長春。「你快餵她,不准偷吃……」

  「姑娘,大發慈悲,我娘三天沒吃飯了!」一個四十歲男子,跪在她面前磕頭。

  「我爹七十了,老人家像孩子受不了餓啊……」

  金福來驀抬眸一瞧,嚇到包袱裡的鳳凰果差點掉出來。

  她的面前何時竟跪了數十個人啊?!

  金福來雙手抱胸,覺得這些人好可怕,他們怎麼知道她還有十顆果子!

  都給他們,那她吃什麼!

  雖然她不吃,也不會死人。可是,她不吃的話,就會一直想著要吃,一直想著要吃,她就沒法子專心修行。所以,她一定要吃飽飽的。

  「姑娘好心、姑娘好心、姑娘好心、姑娘好心……」

  金福來看著趴在地上磕頭的那些人,每個臉色都像包子菜餡一樣青綠,看得她好想吃包子,就像這些人想吃果子一樣。

  她伸手把懷裡的鳳凰果全掏了出來,掰成半顆半顆地發了出去。她還來不及阻止,他們竟連果子皮都啃吞了下去。

  而眾人吃了這鳳凰果,只覺得一股暖氣直竄上四肢百骸,像是飽食了三天一樣。

  「姑娘是外地人嗎?」崔長春摟著已經不哭啼的娃兒問道。

  「從那裡來。」金福來指著遠處皚皚白雪的靈山山頭。

  「姑娘從靈山來,莫怪乎帶來的鳳凰果也奇特,我一咀嚼,便覺得精神百倍。」崔長春說完,旁邊許多人聞言亦全都附和了起來。

  大家都知道靈山奇人異事多,此時瞧這姑娘一臉不染凡俗的單純神色,瞧久了倒也覺得有幾分不同凡響。

  「廢話,鳳凰果十年結一次果,一顆可抵十日飲食,吃了當然精神百倍。」金福來沒包子吃,百無聊賴地說道。

  此言一出,眾聲喧嘩。

  「多謝姑娘惠賜果子,等到鐵將軍回來重整鐵城之後,我們必定做牛做馬報答。」眾人說道。

  「金福來不要馬不要牛,只要包子。」她小嘴一扁,小臉皺成一團。

  「等鐵將軍回來,金姑娘要多少包子有多少包子!您不知道咱們鐵城之前靠著鐵將軍的鎮守,日子太平,遠近幾個城根本沒我們一半富足……」崔長春說道。

  金福來沒興致聽這麼多和她沒關的事,只急著問:「鐵將軍何時回來?」

  她的話還未說完,突然間趴到地上,把耳朵貼了上去。

  「怎麼了?」眾人好奇地圍了過來。

  「轟轟轟轟……好多人馬朝著這裡來……」金福來抬起頭,半張臉都沾了泥塵。

  「一定是鐵將軍回城了!」崔長春脫口說道,引來眾人一陣歡呼。

  「東邊角城朱家軍人少,咱們趕快到那裡去幫將軍開門。」

  「那裡有朱家軍!刀槍不長眼,要死你去死,我上有高堂、下有兩歲么兒……」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爭論著,卻全都停在原地不動。

  金福來聽得馬蹄達達聲愈益接近,她雙手扠腰,大喝一聲——

  「我去角城開門讓鐵將軍進城!」這樣她才有包子吃。

  崔長春一看到她慷慨激昂模樣,當下眼淚便飆了出來。

  「瞧這個外地小姑娘都站在我們這邊了,我們還在猶豫什麼!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鐵將軍在城外苦戰嗎?」崔長春揹起稚女,第一個走到金福來身後。

  「是啊是啊,快讓鐵將軍回城。」金福來手舞足蹈了起來,彷彿前頭已經有了一座包子山。

  有人低頭避開她的目光,卻有更多人加入她的身後,隊伍隨著口耳相傳,拉得愈來愈長、愈來愈長。

  金福來不知道身後的人龍,只知道快要有包子吃,所以開心地哼著歌。

  經過一間酒樓時,一名喝得醉醺醺的敵軍將領讓小兵扶著,東倒西歪地走出來。

  「造反嗎?你們這群畜生全給我滾!」敵軍小將瞪著醉紅的眼,破口大罵道。

  群眾們全都噤聲,慌亂地往後猛退著。

  「你們這麼多人為何怕他們三個?」金福來奇怪地說道。

  她話未落地,近百名男子便朝著三名敵軍一擁而上,敵軍立刻被壓扁在地上。

  「很好、很好。」金福來很滿意,繼續往前走。

  群眾間響起一陣歡呼聲,大夥士氣更加高昂了起來。

  「鐵將軍——鐵將軍——鐵將軍——」有人帶頭高呼了起來。

  「包子將軍!包子將軍!」金福來也跟著大喝兩聲。

  所有人奇怪地看著她。

  「看什麼?難道你們不想吃包子嗎?」金福來奇怪地反瞪回去。

  已經許久不知肉味的群眾連忙點頭,急忙跟上她的腳步,疾衝向邊門,等待著他們的鐵將軍奪回鐵城,還給他們原來的好日子。


  快!得快!

  鐵木鷹精壯身軀伏低於墨色高馬間,以一種無畏姿態領先身後數千名鐵家軍,朝著鐵城奔馳前進。

  除了馬蹄聲外,這一大群軍隊靜謐得沒有一點人聲。

  黑色盔甲護住鐵木鷹全身,頭盔之下僅露出粗獷下巴與一對鋒利更甚刀劍的炯炯黑眸。

  鐵木鷹眼見鐵城便在數箭之遠處,他利眼一瞇,怒瞪著城門上那面刺目的「朱」家軍大旗。

  不知鐵城百姓如今可好?朱家軍向來不以慈眉善目著稱,燒殺擄掠、毀盡城裡糧草、餓死百姓是他們常用的手段。

  鐵木鷹牙關一緊,身下黑馬愈益奔得飛快。

  牆頭上的朱家軍一看到「鐵家軍」來襲,連忙擊鼓鳴笛。

  「鐵城城主已經投降,鐵家軍進攻便是造反,快點棄械,可免一死!」朱家軍的叫陣手站於城上,大聲地吆喝道。

  鐵木鷹眸光冷寒地看著城頭那排弓箭手。

  「造反的是你們這群強占他人家園的禽獸!」鐵木鷹怒目一瞠,發出一道驚天動地獅子吼。

  鐵家軍的親人、妻兒都在鐵城裡頭,如今聽到將軍這一番嘶吼,全都隨之發出憤怒低吼。

  「滾出去!」鐵家軍眾聲成雷,轟得鐵城城牆發出嗡嗡迴聲。

  城牆上的朱家軍心驚膽跳地看著鐵家軍馳馬舉盾節節逼近,想起鐵家軍戰無不敗的稱號,全都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身子。

  誰沒聽過鐵家軍當年以三千大軍三天三夜攻城,攻陷暴虐無道「駱城」兩萬大軍的事跡。

  「放箭!」朱家軍將軍朱奇下令。

  一時之間,飛箭如雨。

  只是,飛箭密林間,鐵家軍竟無一人倒下,他們前進步伐甚至絲毫未減,很快地便兵臨城下。

  「攻!」鐵木鷹一聲令下,第一排鐵家軍已將鐵?射上城牆垛口,十名攻城手立刻攀緣而上。

  朱家軍才滿弓欲射箭,對方已經爬上半堵城牆。

  「飯桶!人都到眼前了,也射不下一個嗎?」朱奇大罵出聲。

  「他們頭戴鑄鐵面具,身穿鐵盔,無一寸空隙可乘……」頭號弓箭手說道。

  弓箭手聲未落地,一名鐵家軍已經沿著最低垛口攀攻而上。

  「第二排就位。」鐵木鷹低喝一聲。

  鐵家軍第二排的弓箭手已朝著城牆上射擊,雖是逆風而上,弓箭力道卻仍是虎虎生風地射向敵軍。

  朱家軍在慘叫聲中紛紛中箭倒地,愈來愈多的鐵家軍佔上城牆。

  「將軍,東邊角城已經立起了﹃鐵家軍﹄的黑旗,怕是敵軍故意使詐。」鐵家軍副將李虎策馬上前報告道。

  「你負責發令。」說完鐵木鷹快馬往角城奔去,疾如閃電般地穿越層層軍隊,如履平地一般毫無阻礙,足見馬術高超。

  只見鐵城百姓全擠在角城之上,拚命揮舞著鐵家軍黑旗,可是站在最前頭的,怎麼是個——

  圓臉姑娘?

  鐵木鷹瞇起眼看向圓臉姑娘一臉興高采烈模樣,再瞧她身後的百姓模樣似乎極為雀躍,心下便鬆了口氣。

  「角城裡是自己人,你領著左翼小隊過去。」鐵木鷹快馬而回對李虎說道。

  李虎才轉身,鐵木鷹亦同時對傳令兵下令。

  「左翼進城,右翼攻城牆,中隊隨我進攻鐵城大門。」

  「住手!」城牆之上,朱家軍將軍朱奇一手執劍,刺向臉色慘白,身穿黃色錦袍的城主鐵明英。「如果要你哥哥鐵明英活命的話,就乖乖投降。」

  鐵木鷹黑眸瞪向城牆上的異母哥哥鐵明英。

  為了一個懦夫,為了一個不知道體恤百姓的浪蕩子,就該投降讓全城人受苦?爹一向認為為政者該體民所苦,可自從鐵明英當上城主後,吃苦的卻永遠是人民。

  「殺了鐵明英!我們不要那種只會躲在娘兒裙下喝酒吃肉,讓大夥挨餓受凍的城主!」城內群情激昂的大吼直衝上雲霄。

  鐵明英雙腿一軟,雙眼一翻白,昏了過去。

  「局勢如今已明,你若殺了鐵明英,就是損傷我鐵城百姓。鐵家軍絕不輕饒你!」鐵木鷹雙眼直視著朱奇,右手一抬。「鐵家軍,進城!」話聲一落,鐵家軍兵分三路,勢如破竹地向前逼近。

  鐵木鷹才抵達城門前,還沒下令攻城,三丈高銅門便已從城內緩緩打開,最先露臉的正是方才他所瞧見的圓臉姑娘。

  那圓臉姑娘頭上盤著兩丸圓髻,一臉髒污,卻圓睜著一對熠亮大眼定定地看著他,而且——

  一臉笑意?

  鐵木鷹看著她,濃眉愈皺愈緊。

  這個領頭坐於高馬上,看起來臉很凶、氣勢比熊還嚇人的男人就是鐵將軍吧!金福來卯起勁來對他燦笑。

  她原本在角城邊演出空手奪白刃,一聽到鐵將軍被關在門外進不來,便一馬當先地殺了過來。

  包子將軍若是不能進城,她這一趟路不就白跑了。於是,她猴子一樣左鑽右跳地衝入敵軍之間,橫衝直撞直闖大門。

  「包子將軍,快點進來!」金福來一邊推開銅門,一邊對鐵將軍招招手。

  鐵木鷹不知這個喚他包子將軍的圓臉姑娘是誰,只覺她神力非凡,應該是個可用人才。他一策馬,經過她身邊時,點頭向她致意。

  金福來見狀,笑得更是眼睛眉毛都瞇成一條縫了。

  她朝他伸出手——

  咦?當鐵將軍快馬飛馳而過她身邊後,金福來這才回過神,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

  「包子呢?不是說將軍一回來就有包子可以吃了嗎?還是他要到別的地方發包子?」金福來轉了一圈,只見群眾們全都尾隨著鐵家軍,朝著城內走去。

  她眼睛一亮,心下大喜——

  一定是要發包子了,她也要趕快去搶。

  金福來腳步加快,咻咻幾聲便再度鑽進群眾裡,拚命奔向鐵將軍身後……


  此時,朱奇將軍一見朱家軍節節敗退,連忙擄著鐵明英走下城樓,只希望鐵木鷹會多少顧念兄弟舊情,他手裡這塊擋箭牌才有用。

  「鐵家軍不殺投降之人,快點投降。」鐵木鷹英風凜凜地坐於黑馬上,滿臉正氣,態勢更顯不凡。

  「給我醒來!」朱奇抽了鐵明英一巴掌,要他求情。

  鐵明英呻吟著醒來,一看到前頭站著鐵木鷹,眼淚鼻涕全噴了出來。

  「好弟弟,你得救我的命啊!都是洪雪英那個妖婦叫我開城門的……」鐵明英大叫著。

  「放開他,我保證遣送你離城時,不上手銬腳鐐,給你留點尊嚴。」鐵木鷹看著朱奇,利眸殺氣若能化為有形,只怕整個朱家軍都不是他的對手。

  「好大口氣,誰說朱家軍一定會輸……」朱奇把刀子更壓入鐵明英脖子裡。

  「你可以瞧瞧如今是誰掌握了局面。」鐵木鷹冷冷打斷他的話。

  朱奇回頭一看,差點腿軟跪到地上,才一眨眼功夫,城牆內外竟都被鐵家軍給團團包圍了。

  「我就知道你行!」鐵明英抹去一臉的鼻涕眼淚,回頭對朱奇一喝。「你這雜碎還不快點放開我!」

  朱奇眼一瞇,匕首更加刺入鐵明英的頸子,滲出一道血痕。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現下站在鐵城的地盤。」

  鐵木鷹解開鐵製面罩往旁邊一遞,傳令小兵連忙上前接過。

  一陣寒風吹過,鐵木鷹及肩黑髮在寒風裡揚起,銅額鐵顏冰冷得毫無人味,令人見之生畏。

  「我放了這傢伙,你保我一條命。」朱奇握緊匕首,知道鐵木鷹一言九鼎。

  鐵木鷹點頭後,朱奇聞到一股尿騷味,低頭一看——鐵明英竟尿了褲子。

  「去吧,窩囊廢。」朱奇不屑地將鐵明英往前一推。

  鐵明英趴倒在鐵木鷹腳邊,鐵木鷹伸手扶起他。

  「我給你加領地、加俸祿……」鐵明英緊抓著鐵木鷹的手臂,大聲地說道。

  「你該救的是鐵城百姓。爹生前交代過,不能讓他們餓著、凍著,結果你做了什麼?」鐵木鷹利眼迸出冷光,剛稜面龐嚴厲地瞪著他。

  「鐵木鷹當城主!鐵木鷹當城主!」群眾們在城內呼喊著。

  鐵木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鐵明英。

  「你想篡位!」鐵明英瞪著他,氣憤地脹紅了臉。

  「我原無篡位野心,是你的無能讓我改變了心意。」

  鐵木鷹逼前一步,鐵明英踉蹌地後退,踩著衣袍,往後一跌……

  鐵木鷹長臂一伸,再度拉起他。

  鐵明英突然伸出指甲抓向鐵木鷹臉龐。

  鐵木鷹的臉被抓出一道血痕。

  「哈哈哈……」鐵家軍副將李虎捧著肚子大笑著。「娘們才用手抓人!」

  「你休想當上城主!我才是城主!」鐵明英仰天長笑,細長眼眸閃過得意光芒。

  鐵木鷹精壯身軀晃動了下,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模糊,高壯身軀晃動了下。

  「你的指甲上有毒。」鐵木鷹額冒冷汗,感覺有股腥氣往咽頭鑽去。

  「這種蛇毒專門對付你這種想篡位的卑鄙小……」鐵明英大叫著。

  鐵木鷹一手掐住鐵明英的脖子,把他整個人舉高到雙腳離開地面。

  鐵明英臉孔脹成鐵青,舌頭吐得長長。

  鐵木鷹感到雙手在顫抖,向來習慣的盔甲重量,此時有如千斤壓頂似地逼得他連站都站不好。

  他雙膝一軟,整個人猛然倒在地上。

  鐵明英被他壓在身下,一條命去掉半條。

  「把解藥拿出來!」李虎一拳揮到鐵明英的面前。

  「解藥在府裡,等你們找到時,他已經死了。」鐵明英興奮地笑著,覺得洪雪英叫他暗藏這味毒藥,伺機毒害鐵木鷹,果然是妙計。

  李虎一看鐵木鷹此時雙眼緊閉,雙唇青白,他氣憤地用腳踩上鐵明英的背,逼得他趴在地上厲聲尖叫。

  「將軍死了,我們就殺你給他陪葬!」李虎說道。

  「李虎,過來。」鐵木鷹氣若游絲地說道。

  李虎上前附耳聽令,馬上依令將朱家軍押入大牢,免得他們有機可乘,再度侵害鐵城人民。

  交代完後,李虎雙膝跪地,眼淚在眼眶打轉,感念將軍直到死前一刻,心念所繫總還是人民。

  「包子將軍!你不能死!」

  突然,一記叫喚凌空而來,一團身影直飛來到鐵木鷹面前。

  鐵木鷹雙眼勉強睜開一條縫,想告訴這個姑娘她又喚錯人了。

  金福來雙手抓住鐵木鷹的肩膀,直接把他整個人都抬了起來。

  「你死了,我的包子怎麼辦?」她把臉直湊到他面前。

  有死氣!

  金福來鬆開手,鐵木鷹咚地一聲整個人掉回地上。

  「他快死了……」金福來抬頭茫然地望向旁邊的人。

  李虎大哭出聲,扯過鐵明英往地面一摔。

  「將軍,我割了鐵明英的頭替你報仇!」李虎大喊道。

  「將軍!將軍!」群眾的哭喊排山倒海地湧來。

  金福來回頭一看,竟見百姓們全都痛哭流涕地跪地磕頭。

  她眨眨眼,不知道他們幹麼要哭?人死了就死了,每個人都會死,有什麼好哭的?

  她累了一天,還沒東西吃才該要哭吧!

  「說我沒事,要安定民心,要選出新的城主好好善待他們……」鐵木鷹死白的唇吐出幾句話後,臉龐一側便失去所有意識。

  金福來坐在地上,不解地看著這個快死的人——都要死了,他幹麼還要掛心別人的事情呢?

  「請姑娘救救將軍,我們會以包子山答謝姑娘。」崔長春大喊出聲。

  包子山!
 
  金福來一聽,咚地一聲跳了起來。她翻遍所有口袋,找不到哥哥給她的萬用解藥,只找到一顆止血去瘀的傷藥,胡亂給他塞了進去。

  她伸手掀掀鐵木鷹眼皮,只見他雙眼都翻白,還懸著一絲氣。

  「老天爺,我願把我的壽命分給將軍!」群眾開始有人哭喊著。

  「我也願意!」

  金福來看著他們,感覺一股熱流直衝向胸口,她心臟怦怦亂跳,卻不知為何如此。她只覺得大家這麼一喊,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救活鐵木鷹將軍。

  她俯低頭,一手蓋住鐵木鷹的天靈蓋,小嘴貼上鐵木鷹的嘴。

  一團無形氣團自她的丹腹之間升起,經過她的胸口、喉頭,緩緩地渡到鐵木鷹的嘴裡。

  鐵木鷹身子猛然一震,眼睛乍然睜開。

  金福來嚇了一跳,再度鬆開鐵木鷹往地上一扔。

  鐵木鷹雙手撐住地,這回沒再摔著。

  「將軍活過來了!」李虎抱著將軍高興地大哭出聲。

  「謝謝老天爺!多謝金福來姑娘!」群眾們磕頭以對,一時之間群眾歡呼之聲直上雲霄。

  金福來坐在地上,覺得身軀空蕩蕩的,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少了什麼,就是無力。

  她摀著肚子,猜想自己應當是肚子餓吧!


  金福來,妳這個大笨蛋,活得不耐煩了!再救下去,妳自己的小命也沒了!還不快點給我滾回來!


  她的腦中忽傳來一陣怒吼。

  金福來一聽是哥哥金旺來在叫她,她驀然起身,嬌小身子卻左右晃動了一會兒。

  慘了,她真的有那麼餓嗎?她低頭望著肚腹間,卻發現她體內那顆修行三百年的紅色靈珠,竟縮小了將近三成。

  不會吧!她才救活鐵將軍,就用掉了近百年功力嗎?

  「慘了……慘了……」金福來喃喃自語道。

  妳還知道慘,快點給我滾回來!

  「包子將軍,你叫他們先給我留著那座包子山,我晚些時日再回來吃。」金福來用腳踢了下鐵木鷹。

  見他愣愣地點頭後,金福來這才一溜煙地鑽出人群,朝著靈山的方向離開,留下目光緊隨著她移動的鐵木鷹,與一大票對著她身影膜拜的百姓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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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個月後──

  靈山與鐵城之間,有著一片高木三天的廣袤樹林。

  鐵城人民傳說此處樹林裡有著神鬼妖魔修行,不敢亂闖,是故這裡除了蟲鳥獸聲外,總是靜謐無聲……

  「笨死了!人家隨便喊一喊,妳就用百年的修行內力救活他,妳怎麼不乾脆把內力分給我!」金旺來拿著山芋葉追打著金福來的頭。

  「你唸了那麼久,還念不累喔?」金福來左閃又躲著哥哥金旺來的攻擊。「而且我才不是人家隨便喊一喊就救人,是他們說要給我一座包子山!」

  「妳為了一座包子山失去了百年功力,笨到無藥可救!」金旺來一翻臉,手裡山芋葉揮打得更用力了。「妳為那些閒雜人等丟了修行,當妳有危難時,誰來救妳?」

  「你啊。」金福來笑嘻嘻地說道。

  「誰說我要救妳?妳笨到讓我不想救!」金旺來踢她一腳。

  「好啦……我不會再隨便救人了,好哥哥!」金福來用頭頂了下金旺來肩膀,圓圓眼睛眨啊眨地。

  「總之,我不准妳再去要那座包子山!」金旺來用手掌打了下她的頭。

  「可是我還沒吃到包子啊……」

  「有人進森林了!」金旺來的毛髮警覺地直豎而起。

  「是包子將軍的味道!」金福來眼睛一亮,原地彈跳起來。

  「妳怎麼識得他的味道?」

  「我用嘴把氣息渡到他嘴裡時,就記得他的味道了。有岩壁、鐵器和血味,可又比那溫熱一點。他來得正好,我找他要包子。」金福來咧嘴一笑,迫不及待飛奔而去。

  金旺來見她一副沒學乖模樣,氣到把山芋葉往她身後一扔。

  「妳給我滾回洞穴裡,否則我就再也不帶東西給妳吃!」金旺來凶惡地說道。

  金福來頓住身子,她緩緩回頭,圓澄澄眼珠不甘心地看著金旺來。

  嗚……她最怕這一招。

  金福來扁著嘴,垂著頭,拖著腳步回到洞穴。

  「我的包子山……」她不甘願,走兩步就要回頭看一眼。

  「妳回洞穴裡,我明日帶包子回來給妳吃,這總成了吧!」金旺來大聲斥喝道。

  「成。」金福來眉開眼笑,倏地溜回洞穴裡。

  有包子,一切好談!

  ☆☆☆☆

  「報告將軍,這林子裡沒半個人影。」李虎大喝一聲。

  鐵木鷹點頭,一躍下馬,站在這片鬱鬱森林入口。

  雖說敵軍攀爬過靈山進攻鐵城的機會微乎其微,但經過與朱家軍那一戰,任何細節他都不願小覷。

  畢竟,鐵城被朱家軍攻陷雖然只有一個月,卻經歷了一廠燒殺擄掠,河道、美田、工器、房舍毀去三分之一不止,搞得如今人心疲憊、百廢待興。

  爹經營了三、四十年的民生安樂,卻被一個沉迷美色、聽信岳父、妻子讒言的鐵明英輕易毀了一切。

  「城裡樹木已凋落了泰半,可這裡的草木卻青翠到近乎詭異,是接近靈山的緣故嗎?」鐵木鷹將馬繫於樹幹間。

  「靈山有仙氣。」李虎說道,還朝靈山方向拜了一拜。

  「應是靈山水氣豐沛,此處方能綠意盎然。」鐵木鷹從不信那些妖魔鬼道之事。

  「你怎麼還是這麼嘴硬?之前那來自靈山的金福來姑娘,餵了你一顆仙丹妙藥後,又不知道渡了什麼到你嘴裡,你才活過來的。還不信有仙人!」李虎說道。

  「那位金姑娘應當是某位神醫後人,正巧路過此地。」鐵木鷹看著森林邊一汪澄亮的水潭,想起金姑娘那對水潤的眼,心湖微微地晃動了下。

  自她離開後,他便不時惦記起那對眼,想來是因為有恩未報,心裡總覺得忐忑吧。

  「城裡的人可是天天稍香拜佛,感謝老天爺派她救了他一條命、就了全城。」李虎一提到當時情景,方臉仍激動地脹成紫紅。

  「我只希望金福來姑娘能夠再次出現,讓我好好答謝她的救命之恩。」鐵木鷹矍鑠黑眸望著靈山,心想著那金姑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實在極有意思。

  「金姑娘不出現,你每天吩咐包子店做的包子山,都便宜兄弟們和百姓了。」

  「大家吃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這些時日苦了大家了。」

  「大夥知道你願擔起城主一職,全都興高采烈,都說老城主當時的太平盛世要再度來臨了,以後包子可當饅頭吃……」

  鐵木鷹看著前方洞穴裡竟有隻狐狸探頭而出,他乍然一怔──

  那對眼睛怎麼如此熟悉?

  「有狐狸!」李虎舉起弓箭瞄準狐狸。

  「且慢,咱們今天不是來打獵。況且,你若相信靈山有靈,便不該在此妄殺生靈。」鐵木鷹看著那隻一動也不動,定定瞧著他的狐狸,當下只覺得有些興味。

  「這狐狸倒不怕生。」李虎說道。

  「對眼睛有靈性。」鐵木鷹朝狐狸走近一步。

  狐狸也往他走近一步,還搖搖尾巴。

  「牠懂得你在誇牠!」李虎說道。

  「若真懂得我在說什麼,便不該妄出洞穴。若我打獵時,遇上了你,你便是死路一條。」鐵木鷹濃眉一皺,整張臉孔便隨之肅然了起來。

  「咱們將軍可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

  「還不快走!」鐵木鷹朝著狐狸大聲一喝。

  狐狸沒聽勸,又往前走了幾步。

  李虎哈哈大笑起來。「我瞧這狐狸挺有意思,那身皮毛雖不特殊,倒也光潔可愛,將軍不如就把牠帶回堡裡,當作陪伴。」

  「狐狸本是野生之物,怎可隨意養於府內。」鐵木鷹與狐狸就這麼對望著。

  「牠也許想到將軍府享享清福、吃吃包子啊!」李虎呵呵笑著。

  「你若願意隨我來,便自己走到馬邊。」鐵木鷹戲言地隨口說道。

  狐狸倏地狂奔到馬邊。

  鐵木鷹一看,倒真的愣住了。

  「瞧這狐狸大小應當是隻雌狐狸,應該是被將軍的英氣勃勃給吸引住。」李虎樂不可支地說道。

  狐狸回頭看了鐵木鷹一眼,眼神似乎在嫌他動作太慢。

  鐵木鷹忽而一笑,大步走向馬邊,小狐狸這才滿意地搖搖尾巴。

  鐵木鷹一踩馬蹬,彎身躍上黑馬。小狐狸往上一跳,巴住他的小腿。

  鐵木鷹縱聲大笑著,長臂一撈,便將小狐狸撈到身前──有種,不怕他,很好!

  「沒見過野生狐狸竟和人這麼親近的。」鐵木鷹伸手揉揉狐狸的頭。

  狐狸睜著一對明亮黑眸,尾巴搖了兩下。

  「走吧。」鐵木鷹馬韁一勒,駕著馬匹揚長而去。

  「這小狐狸竟讓將軍笑了,這可不簡單哪。」李虎興高采烈地說道,也上馬隨著將軍踏上返家之路。

  此時,林中走出另一隻狐狸,死命瞪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他們身影徹底消失為止。

  氣死他了!他要去齊眉山採仙果,再也不要管這個笨妹子了!她愛吃苦頭、愛亂送修行都隨她去。

  她活該吃苦!

  ☆☆☆☆

  一個月之後──

  鐵木鷹從案頭上抬頭,放下批寫公文的筆,揉揉痠澀的眼,低頭看向窩在他腳邊,還在吃包子的狐狸小福。

  「妳這小傢伙,未免吃太多包子了。」鐵木鷹揉揉小福的頭。

  小福用頭蹭蹭他的掌心,嘴巴可沒停,繼續大啖包子。

  「小福。」他喚著為了紀念救命恩人金福來而為狐狸取的名字。「妳再吃下去,會變成全天下最圓胖的狐狸。」

  小福不理他,嘴巴連停都沒停。

  「大夥寵壞妳了。」鐵木鷹取過包子,高舉在空中。

  小福嗚咽出聲,前足立起,試著想抓回包子。

  鐵木鷹看著牠又跳又搖尾巴,還跳到他肩頭想突擊包子的衝勁,嚴峻臉龐隨之變得柔和,剛毅唇角也露出笑容。

  「妳啊,只有吃東西時最有活力。」鐵木鷹把手裡包子放回碗裡的同時,另一手便撈起這隻被府裡一票女眷們寵壞的小傢伙。

  他大掌握住牠的下顎,左右端詳著。

  「妳這臉龐真的又圓潤了些,這雙眼睛也愈瞧愈像人。」

  小福露出哀怨目光瞄了包子一眼,一副受虐姿態。

  「罷了,妳若是尋常狐狸怎會願意讓人養於院落,每天對著包子樂不思蜀不提,夜裡還會貪暖,盡愛跳到炕上偎在人身邊。」他喃喃自語說道。

  小福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要是日子能像妳一般愜意,只要記褂著今天想吃什麼,問題就容易多了……」鐵木鷹揉揉狐狸下顎,將包子塞進小福嘴裡。

  小福對他搖搖尾巴。

  「妳說我該不該下令斬了鐵明英?他再不濟,畢竟是我的異母兄長。即便我是為了百姓才接下城主一職,但倫常仍是大事。沒了倫常,兄弟乖違,城裡人若是有樣學樣,總也不妥。」

  小福吃完最後一口包子,舔舔嘴,直接跳到他腿上,搖搖尾巴,一副這事有什麼大不了的神情。

  「老忘了妳不懂這些事,也許就是妳不懂,我才會什麼事都告訴妳。」鐵木鷹撫著小福柔軟如絲的毛皮。

  小福賴著他,狐狸杏眼瞇成一條縫。

  「洪綱已坦承是他讓女兒洪雪英慫恿鐵明英開城降敵,只因為他的女兒嫁給了鐵明英,怕我功高震主,便想了這等計謀,想讓朱家軍當他們的後盾與我對抗。洪綱是我的啟蒙師傅,當年還曾在戰場上替我爹擋箭,瞎了一隻眼……」

  鐵木鷹看著小福,長嘆了口氣。

  小福突然一躍到他的胸前,伸出前足拍拍他的臉。

  「妳在安慰我嗎?」鐵木鷹低語一聲,心窩裡湧出一絲暖意。

  小福發出一聲低呼,跳到他寬闊肩膀,用狐狸尾巴圍住他的頸子。

  「妳這小傢伙。」鐵木鷹笑著將臉埋入牠的尾巴裡,鼻尖卻有些發痠。

  母親身為側室,自小對他採以極嚴格教誨,不給任何溫情,只盼得他有朝一日能取代嫡長子位置成為鐵城城主。他雖是衣食無虞,任何苦處卻是無人可訴,久了也習慣了將情緒往內藏。

  沒想到這小傢伙卻比任何人都懂得他的心哪。

  「將軍,好消息哪!」書齋門外響起李虎的大叫。

  「進來。」鐵木鷹說道。

  「將軍,你瞧你瞧,這是一名書生崔長春畫出來的金福來。」李虎衝進書齋,手裡卷軸斜抓在胸前,脹紅臉頰活像招財進寶的財神爺。

  鐵木鷹看著畫像裡盤著圓髻、一臉天真的姑娘,那對眼睛不正是──

  他驀低頭看向小福那對又圓又憨的眼珠。

  小福正跳到案頭,黑亮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畫像裡的人。

  「這是我的救命恩人。」鐵木鷹說道。

  「我們把這畫卷擺在香案前,早晚三炷香膜拜。」李虎說道。

  小福一掌好奇地拍向畫像,不料爪子卻勾破了畫像的臉。

  「你做什麼!」鐵木鷹大喝一聲。

  小福嚇的一跳,倏忽一聲縮到長榻角落,睜大雙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鐵木鷹濃眉一皺,低頭看向已毀了雙眼的畫卷。

  他只記得金福來的那對眼睛,至於五官倒是沒什麼大印象了,畢竟她那日小臉盡是塵土,什麼也瞧不出來。

  「將軍,何必跟小福過不去,大不了要崔長春再畫一張就是了。」李虎打著圓場,懷裡還藏著一顆要餵小福的甜八寶包子。

  「做人要知恩圖報,金福來救了我,我對她便是見到畫像都該恭敬以對。」鐵木鷹一本正經地說道,仍是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張破損畫卷。

  「怎麼還是這種不解風情的理由!我還以為將軍喜歡上金福來,才會為了畫像被抓破而大發脾氣。」李虎一拍額頭,長嘆一聲。

  「胡來!我怎麼可能對救命恩人有那等狎猥心思。況且,這金福來瞧來還是個小ㄚ頭。」鐵木鷹一臉凜然地說道,目光卻無法從畫像上移開──

  金福來原來長得如此圓嫩可喜,瞧著就像……包子?

  難怪她愛吃包子哪!鐵木鷹想到她那對什麼都不怕的眼兒,唇角不禁一揚……

  「這金姑娘明明就是個大姑娘,而且一副宜室宜家福泰模樣。」李虎說道。

  「我只覺得那對眼睛看來就像小福。」鐵木鷹目光隨之望向小福。

  「唉呀,你不說不覺得,你一說,倒真是覺得像極了、像透了!」李虎盯著小福,樂得拊手大叫。

  小福走到李虎身邊,左繞繞又走走,鼻尖左嗅嗅又聞聞。

  「你又帶了什麼給小福吃,牠才剛吃完一顆包子,你就不怕把小福給撐死?」鐵木鷹雙唇一抿,卻有些莫可奈何地說道。

  「唉呀,我沒有……」李虎抓頭撓腮地說道。

  小福在李虎身邊轉了一圈後,又繞回鐵木鷹身邊。

  「為城主送上晚膳。」婢女站在門口,低聲喚道。

  「進來。」鐵木鷹頭一抬,鐵面習慣性地沒有表情。

  婢女嚇得即刻低頭,不敢仰視他的眼。

  小福則飛奔到鐵木鷹身邊,巴住他的腿,表現一副「他很好相處」的模樣。

  婢女將菜餚放於桌上,小福馬上跳到邊凳視察菜色──

  兩碗大米飯、一大盤炒蘿蔔、一大盤雞蛋、一大盤醃魚,就是尋常人家菜色。

  鐵木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小福興致缺缺地窩回牠最愛的老位置──他的懷裡。

  「粗茶淡食便進不了口嗎?何時竟養出了妳這麼刁的嘴?」鐵木鷹扯扯小福耳朵,牠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往她懷裡鑽。

  婢女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主和顏悅色姿態,懷疑自己眼花。

  鐵木鷹察覺到婢女的注視,瞬間斂去臉上慈愛神色,嚴眸朝她掃去。

  婢女嚇得倒抽一口氣,聲音顫抖地說道:「奴婢告退。」

  無怪乎他在戰場上戰無不勝,被那對黑眸一瞪,就覺得像有把大刀劈過來一樣。

  李虎乘機偷偷把八寶包子放到長榻邊。

  小福一改懶洋洋姿態,倏地撲向包子,很快地把包子藏到專屬角落。

  「你們再這樣餵小福,牠早晚被你們餵出病來。」鐵木鷹不以為意地說道。

  李虎看著將軍,只是摸摸頭傻笑。

  「將軍對於鐵明英及洪綱之事,要怎麼處理。」李虎連忙轉移話題。

  「鐵明英終生監禁,洪綱問斬,親族流放至邊域,唯洪雪英留在鐵明英身邊贖罪。」鐵木鷹瞪著晚膳,面無表情地說道。

  李虎瞪著牛鈴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將軍剛硬臉龐。

  「將軍……不,城主,你這樣判刑會不會太嚴苛?洪綱畢竟是兩朝元老……」李虎急得脹紅了臉,大聲嚷嚷道。

  「既是兩朝元老,更該恤民所苦,不該陷鐵城百姓於苦難之中。」鐵木鷹看著小福慢條斯理地靠近,他拍拍大腿,牠便一躍而上,躺在他腿上與他同看李虎。

  他撫著小福的毛皮,心裡卻隱約覺得牠挑此時靠近,是為了給他一些安慰。

  「可是,洪綱平素造橋鋪路,素有善人之名,加上他輔佐先城主有功。這回糊塗縱容朱家軍進城,百姓們怪的也都是鐵明英,倒沒人說過洪綱重話。」

  「百姓們不知道洪綱居心叵測,難道我也要跟著愚昧?」

  鐵木鷹怒喝一聲,李虎噤了聲,而偎在他身邊的小福,則又用頭頂頂他的手臂,像是叫他息怒一般。

  鐵木鷹望著小傢伙黑碌碌眼珠,盡可能地讓臉色不那麼嚴峻。

  「不管怎麼說,洪綱是老臣,又當過你師傅……」李虎扯著嗓門說道。

  鐵木鷹右手一指,阻止他再說。

  「我心意已決,明日會於早會時公佈。」鐵木鷹說道。

  「我怕你新上任就用了嚴刑峻法,會引來眾人非議。」李虎著急地說道。

  「我寧可城內百姓忌憚刑法而心存恐懼,也不願他們見到重罪被輕放,種下了心存僥倖之因。城內如今百廢待舉,若有人為非作歹,對居民又是另一種折磨。」鐵木鷹臉色嚴肅地說道。

  「城主時時心繫百姓,實在了不起。」李虎激動地說道,方形臉又脹得通紅。「我馬上就把你這番心思跟所有人說明清楚……」

  「無須多解釋,日久便見人心,你先下去休息吧。」鐵木鷹將小福抱到一旁,走到幾案前,開始用餐。

  李虎看他不再開口,也只好訕訕地退了下去。

  小福趴在長榻間,看著鐵木鷹皺著濃眉用膳,看久了也就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唉。」鐵木鷹長嘆一聲,只願自己能像小傢伙一樣無憂無慮。

  鐵木鷹勉強嚥下口中飯食後,放下筷子,再也無法下嚥。

  他將臉龐埋入大掌之間,痛苦地喘息著。

  他殺敵無數,為的是保家衛國,現下決定雖也是為了保家衛國,但殺的卻是他曾經視之如父的洪綱。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怎麼可能不痛呢?

  鐵木鷹全身緊繃著,腳邊傳來一股暖意,他低頭一望──

  應該已經睡著的小福,正抱著他的小腿,像是想安慰及保護他一般。

  「至少還有妳懂我,對嗎?」鐵木鷹將小福牢牢地擁在懷裡,卻還是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他貴為一城之主,可連一個分享喜怒哀樂的親人都沒有,這樣的位高權重總是有所遺憾。

  也許,他真該考慮李虎幾個月前的提議,早日娶個妻子入門,生幾個娃娃,替這城主府增些喜氣,也替他自己添個家人吧……

  ☆☆☆☆

  隔日傍晚,夕陽將落未落,映得鐵木鷹所居住的院落裡草木全染成金黃暖澄。

  小福吃了太多包子,肚子發脹,便繞著院落而行,以期快快消除肚子脹痛,如此才能再多吞幾個包子。

  「將軍……不……城主會不會太不近人情?洪綱大人雖然壞了大事,但畢竟也為鐵城做了不少建樹。把洪綱流放邊界也就算了,何必還要問斬呢?」拿著抹布的大嬸說道。

  「以後大家做事,皮得繃緊些,新城主可不是會顧及舊情面的人。殺敵時被敵人號稱『鐵面將軍』,治城時一樣冷血無情,我看以後就叫他『鐵面城主』好了。」掃著落葉的中 年男子板著臉說道。

  小福停下腳步,聽到他們討論這些事情,嘴巴一咧,露出了尖牙。

  胡說八道!

  他們不知道鐵木鷹昨晚下了那個決定之後,一夜難眠,吵得她也沒睡好。今天一早,鐵木鷹還偷偷囑咐李虎帶了銀兩去給洪綱安家!

  她人雖見得不多,可人的善惡都會在自身形成一道磁場。這幾天跟鐵木鷹朝夕相處之下,更知道他是個面惡心善之人。

  況且,她吃了鐵木鷹那麼多包子,受了他那麼多好處,聽了他那麼多心事,早就當他跟金旺來一樣是她的好哥哥。

  是的,她小福便是金福來,或者該說金福來便是小福。

  她那日於森林裡聽到將軍府裡有座包子山,哪裡還抵擋得住,直接便以狐狸原形現身跟了鐵木鷹回家。  

  反正,金旺來當日說的是她如果不滾回洞穴裡,他就再也不東西給她吃。而她真的有回到回洞穴裡,不過是又溜出來而已。

  但是,她一點都不後悔走了這一趟。

  鐵城的人待她好得不得了,鐵木鷹也把她當成娃兒寵,而且他的胸膛好好睡、身體又溫暖,簡直是人間樂土。所以,她想對他有回報,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畢竟她雖在人間打滾不久,可她聽金旺來說過許多人間義氣事跡,如今正是她表現義氣的時候。

  她得跟鐵城裡的人說清楚鐵木鷹的用心良苦,金福來一甩尾巴,馬上往院落裡走了一步。

  「小福,妳來啦,要不要吃包子?」大嬸一看到她,馬上熱絡地招呼道。

  「小福來,爺爺抱抱。」老僕說道。

  我年紀比你老,幹麼叫你爺爺?金福來在心裡嘀咕一聲。

  「城主待旁人,若有他待妳的一半好,那全城百姓就有福了。」中年僕役說道。

  鐵木鷹每晚為了思索如何讓鐵城更好,夜半三更才睡,現在要斬一個罪人,大夥卻頻頻責難他不仁不義,真是太不公平。

  金福來開口想說話,卻只聽到一陣獸聲嗚叫。

  笨啊!她真忘了她自己現在是狐狸不是人。

  「肚子餓了,對嗎?」大嬸拍拍小福的頭,從口袋裡掏了一塊餅出來。

  金福來不餓,但有餅不吃很奇怪、於是啣住餅,搖搖尾巴後,一溜煙地轉身溜回鐵木鷹的屋裡。

  她修行三百年,修得一具人形皮囊,終於知道這具人形除了能夠肆無忌憚地行走人間、大啖美食之外,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她,金福來──要替鐵木鷹伸張正義!

  她要讓鐵城百姓都知道鐵木鷹不是什麼鐵面城主,而是個面惡心善的好城主。

  金福來走進屋內,尾巴一甩關上了門。

  一見四下無人,金福來閉上雙眼,心裡默唸咒語,一層金光繞著她周身而轉,金光開始變化出五彩光芒,繼而愈轉愈快、愈轉愈快,終至颳出一道旋風,蠶兒吐絲似地將她的身影完全包覆於金色繭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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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鐵木鷹自議事殿堂離開時,已過申時。

  他鑄鐵般臉龐冷無表情,行步如風地走過長長穿堂,與他擦身而過之人,全都屈身行禮,卻無一人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有人眼裡有著不滿,有人眼裡有著不安,卻有更多人眼裡藏著畏懼。

  他不怪他們,畢竟一個連師尊都能下令處斬的城主,連他自己都不能認同了。鐵木鷹很快地閉上眼掩去其間的傷痛,再睜開眼又是一副六親不認的嚴峻模樣。

  罷了,為政者需體民所苦,但也需要深謀遠見,才能看到民眾來不及想到的長治將來。

  橫豎爹娘過世之後,他早已經習慣了孤孑一身。況且,他身為將軍位高權重,怕給人沾親帶故的機會,早年便刻意不與人太過親近,久了,便只有李虎敢對他說些心裡話;戰功愈彪炳之後,也就愈加地高處不勝寒。

  幸好,現下有了小福聽他說心事。那傢伙的傻憨模樣,也總是能在他心情不佳時,逗得他哈哈大笑。

  鐵木鷹加快腳步,跨入西側的城主院落。

  院落裡的大紅燈籠及幾座大型燭台已燃點燃,映得庭院植栽熠熠發亮。

  幾名正在等候他回府的小廝一見到他,馬上站直身子,戒慎恐懼地喚道:「城主。」

  「城裡正是急需物資時,庭院裡只要燃著兩盞燈,小徑能瞧得清楚便好。你們替我燒來熱水後,便退下早點休息。」鐵木鷹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小廝門連忙熄滅燈燭,匆忙便離開。

  鐵木鷹一見院落無人,一個箭步便穿過庭院,跨到門邊。

  「小福?」他推門並喚道。

  一個小巧人影朝著他飛撲而來。

  有刺客!

  鐵木鷹飛快地避開那道黑影,反手一個擒拿,便把人制伏在牆上。

  「痛痛痛……放開放開啦!」金福來回頭哇哇大叫。

  鐵木鷹看著眼前這個頭盤兩個圓髻,腮幫子圓潤、圓澄澄眼眸像極了小福的姑娘家,胸口不期然地緊縮了下。

  這張臉和金福來的畫像如出一徹,分明就是同一人!

  「妳妳……妳……」他指著她的臉,後退了一大步。

  金福來笑嘻嘻地直接往他身上一撲,鐵木鷹不意此舉,竟被她抱了個滿懷。

  姑娘身上的甜香朝他鼻尖撲來,一股熱氣從他胸口猛衝而上臉面。

  「姑娘請自重。」鐵木鷹出掌推開她,拉開距離。

  金福來不意此舉,被推到一旁,腦袋瓜咚地一聲撞到牆壁。

  她揉著頭,眼睛眉毛鼻子全皺成一團。

  鐵木鷹為何推開她?她平時不都這樣抱他嗎?莫非人不如狐?狐可以抱,人不可以嗎?

  金福來不解地皺著眉,小手握成拳,揉揉額頭,陷入苦思。

  鐵木鷹看著她,靜種小福幻化成人的錯覺。他有幾次瞧見小福揉額頭時,就是這種一臉不解的呆愣眼神。

  鐵木鷹望著她澄澈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胸口像是被人輕彈了下,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閣下可是金福來姑娘?」他粗聲問道,想掩飾心頭異樣。

  「是啊是啊。」金福來咧著嘴笑,笑得眉毛眼睛也彎彎。

  金福來天真笑意並未讓鐵木鷹鬆懈,因為他腦中只想著一事──

  為何沒人通報她的到來?莫非整座府內竟沒人知情她已入內?若是金福來武藝高強,他如今早就一命嗚呼了。

  「請問姑娘是如何進到我這院落?」鐵木鷹問道。

  「就這樣進來的啊。」金福來蹦蹦跳跳地走到鐵木鷹身邊,身子很自然地便朝他捱了過去。「你的臉為什麼紅紅的?」

  「說──妳的目地是什麼?」鐵木鷹神色一沉,利眼一瞪,抓住她的衣領往上一提。

  金福來雙腳無法點地,頸子被勒住,喘不過氣,只好使出平素小福的習慣姿勢。

  她小腿一踢,嬌小身軀往上一蹬,雙腿盤住他的腰,雙手往他脖子一抱。

  鐵木鷹嚇到急鬆手,但她柔軟胸脯仍緊貼在他的胸前。

  「姑娘請自重!」他掰開她的手,直接拎起她往旁邊一甩。

  金福來被摔得有經驗了,這回腳尖一點,便傾盈地落在地面上,沒再撞到牆。

  「自重是什麼?是說我很重嗎?還有,你為什麼老要摔我?」金福來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對她這麼凶。

  鐵木鷹嚴峻臉頰一緊,雙唇一抿,有種秀才遇到兵的苦惱。

  「你幹麼又擺凶臉?是生氣還是不開心啊?」她上前一步,圓眸定定地看著他。

  鐵木鷹感覺有一把火燒上臉面,可她的話卻讓他頭皮發麻。

  鐵城如今重回鐵家軍的管轄,戒備較之先前嚴格兩倍不止。聽這姑娘的語氣,顯然是知情他的一舉一動,而他居然毫不知情自己被人監看著。

  況且,她如入無人之境地在他房內行走,若是他屋內「鐵城」城裡街道圖,及他正在進行的秘密地道圖被她拿去交給敵軍,鐵城裡居民焉有命在。

  金福來認真地打量著他又青又紅的臉龐,猜想他可能是生病了。

  「為何我最近發生什麼事,妳都知情?」鐵木鷹瞪著她一臉無辜,眼神益加凌厲。

  「我一天到晚都在屋裡走來走去,怎麼會不知道?」

  「妳可知私闖城主私人院落是重罪!」他逼前一步,卻仍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你騙人。」金福來指著他的鼻子,不滿地咕噥著:「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你這裡走來走去,掃掃這、搬搬那的,哪是什麼重罪。」

  「府內人自然可以在這裡來去自如,而妳是身分不明之人。」鐵木鷹瞪著她一派自在模樣,即刻橫眉豎目了起來。

  「我身分很明,我是金福來金福來啊!」她怕他沒聽清楚,聲嘶力竭地大吼出聲。「城裡在打仗時,有人說,我要是救了你,要給我一座包子山,所以我才救了你。你記得嗎?」

  「妳救了我,代表妳可以擁有妳想要的包子山,卻不表示妳能在這裡任意行走,沒人給妳這個權利。」鐵木鷹望著她一臉無辜,心中卻不敢有任何鬆懈。

  「可我已經在你這裡住了一段時間……」

  「請姑娘不要妄造謠言,我們孤男寡女不可能共居一室!」鐵木鷹打段她的話,一張石雕般冷臉,如今更是寒凜如冬雪,任誰看了一眼,都要凍僵。

  金福來打了個冷顫,卻沒移開眼,只是嘟起唇看著鐵木鷹。

  她每天晚上都抱著他睡,他今天早上出門前,也還揉過她的頭,怎麼如今卻一副完全不熟的模樣?

  她小手握成拳,揉著眉頭。

  「請姑娘坦白告知潛入鐵某房裡的來意,否則休怪我不客氣。」鐵木鷹厲聲說道,不許自己被她可憐模樣給打動。

  鐵木鷹幹麼叫她姑娘?他平時不都叫她小福嗎?

  啊!金福來看了他半天,突然用力敲了下額頭,此時才恍然大悟。

  是她見到 回來太高興,什麼全忘得一乾二淨。

  她現在不是狐狸「小福」,她現在是金福來「姑娘」!所以,鐵木鷹才會一副和她非常不熟的樣子嘛!

  「其實啊,我就是……」金福來笑嘻嘻的臉,突然垮了下來。

  呃,金旺來交代過一百次,人妖殊途,絕不能洩漏真正身分,否則便會讓人類以殘忍咒術殺死、永世不能超生。

  「我不要死!」金福來抱著頭大叫出聲。

  她果然另有目的。鐵木鷹瞪著她心虛姿態,眸光霎時一凜。

  「會不會死,就看妳要不要說出潛入城主府邸的真正目的了。」

  鐵木鷹聲未落地,金在福來還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之前,她的雙手已經被擒拿住,並用腰帶繫於身後,使勁地被扯出了房間。

  ☆☆☆☆

  金福來被綁在院裡一棵大樹下,眼前堆著一座熱騰騰的包子山。

  她扁著嘴,拼命地嚥著口水,圓澄目光幽怨地瞪著鐵木鷹。

  「鐵木鷹,討厭鬼,放開我啦!」。

  「等妳說出真正目的之後,我自然會放開妳。」鐵木鷹掰開一個包子,讓裡頭菜肉香飄散在空氣間。

  站在鐵木鷹旁邊的李虎深吸了口氣,敲邊鼓地說道:「好香的包子,皮薄餡多,咬下去滿口的香啊,如果有人願意招,鐵定可以吃上三天三夜。」

  「我說我說──我是來幫助鐵木鷹澄清謠言,好讓大家知道他只是面惡心善,其實是個愛護老百姓的城主。」金福來哇哇大叫著。

  她竟懂他!鐵木鷹瞪著金福來一臉認真,心頭激昂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可這一瞧,他的心裡又打了個突──她不只眼睛像小福,就連維護他的心太也世如出一轍啊。

  「我說完了,這樣可以放開我了吧?我的肚子好餓,我要吃包子!我不喜歡被綁著!」金福來一臉乞求地望著鐵木鷹。

  鐵木鷹心一軟,伸手就要替她鬆綁,可繼而一想,她對他的心思竟如此清楚,代表他和李虎說話時,她其實都在旁竊聽著,他的心腸便又硬了起來。

  「鐵某是否面惡心善,何時輪到妳來判定?況且,我與妳並無干係,不需妳多嘴。」鐵木鷹後退一步,冷冷說道。

  「我路見不平啊!」金福來手腕扭轉著,氣到腮幫子鼓得像兩顆包子。「喂,我都說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吃包子?」

  鐵木鷹看著她和小福如出一轍的耍賴模樣,發誓若非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他會認為她們兩個是同一人。

  「她和小福怎麼這麼像?咦,今天怎麼沒看到小福?」李虎往屋內走,邊走邊叫。「小福,妳在屋內嗎?」

  「她不在啦!」金福來咕噥地說道。

  「妳怎麼知道小福不在?妳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妳真正目的是什麼?」鐵木鷹粗聲說道,倏地抽出腰間長劍,直指她的咽喉。

  金福來掙扎著,利劍在她頸項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頓時蜿蜒成一條血蛇,沾濕了她的前襟。

  「手好痛手好痛!我說了我就是來幫你的,你為什麼還不放開我?你騙人你騙人……」金福來急得哭了起來。

  「怕痛就說實話,否則接下來還有更痛的招數要對付妳。」鐵木鷹沉聲說道,強迫自己對她的淚眼婆娑不為所動。

  就算她可憐模樣像透了小福,就算這對眼睛偶爾會出現他的夢中也一樣!

  「城主,小福真的不見了。關這金姑娘十天半個月,餓她個幾頓,就不信她不說。」李虎遍尋不到小福,現在只想找她算帳。

  「那樣包子會壞掉,壞掉我就不想吃,不想吃我就不會說。」她賭氣別開臉,氣得跺了兩下腳。

  「我每天命人送來新出爐的包子──蝦魚包兒、細餡大包子、棗泥甜包……」鐵木鷹把小福愛吃的包子全拿出來利誘。

  「我說了,我說了!我就是小福……」本人。

  「妳是小福的何人?」鐵木鷹逼問道。

  「我是小福的主人!」她急中生智,大聲地說道。

  「就算妳是小福的主人,就算妳急於尋找牠,妳仍然沒道理能潛伏於城內。」鐵木鷹說道。

  「我愛吃包子、小福也愛吃,我聞到包子味道,知道牠一定也在這裡,所以我跳過幾個屋頂,一路走啊走地就走到這裡了。」她嘰哩呱啦胡亂說道。

  反正她說真的,他也不信。

  「人不可能有那麼靈的鼻子。」鐵木鷹不以為然地說道。

  「就有就有!」金福來皺皺鼻子,東聞聞西嗅嗅,指著東比煙大叫。「那邊煮了紅燒香菇、爆炒著雞丁,還有我喜歡的肉燥包子。」

  「城主,廚娘今天真的就煮這幾味。」李虎瞪大眼睛,忍不住豎大拇指。

  鐵木鷹瞇起眼,只一逕盯著金福來皺鼻子聞東西的模樣。

  「城主,金姑娘不但有神力,而且又有異能,必定能為我軍所用。」李虎把鐵木鷹拉到一旁,用耳語音量說道:「她救過你的命,又是小福的主人,怎麼樣都不是壞人。」

  「對啊對啊,我不是壞人。」金福來說。

  「妳聽得到我說什麼!」李虎大驚失色地說道。

  「你說得很大聲,為什麼聽不到?」金福來奇怪地看著李虎。

  「既然耳鼻如此靈敏,那麼小福在哪?」鐵木鷹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小福說牠的兄弟有難,回靈山去幫忙了。」金福來眼珠一轉,亂亂說。

  「妳能和小福說話?」鐵木鷹冷冷瞥著她,面露厭惡神色。

  「當然。」因為我就是牠啊!

  「我最恨妳這種滿嘴謊言、滿口詭怪靈異之人。」鐵木鷹濃眉一皺,低喝一聲,所有對金福來的好感全數盡失。

  金福來看著鐵木鷹厭惡神色,心頭擰痛了一下。她不喜歡他這樣對她說話,她喜歡他對著她笑嘻嘻的模樣。

  「搞不好她說的是真的,靈山奇人異事原本就多。金姑娘鼻子靈敏,聽覺又厲害。不如請金姑娘跟我們說說,妳如今聽到了些什麼?好證明妳沒有騙我們城主。」向來熱愛奇聞的李虎,滿臉興奮地說道。

  金福來又看了鐵木鷹一眼,嘟起唇咕噥道:「有很多人朝這裡走來。他們說『快點快點,聽說金福來在將軍……不……在城主那裡呢!』」

  鐵木鷹一聽,知道應該是府內僕役送包子時,看到了金福來長相,而眾人聽說金福來人在城主院落消息,紛紛聚眾前來。

  「『那個小姑娘可是城主和鐵城的救命恩人呢!現下又來到鐵城,一定是老天爺要降福給鐵城了。』」金福來又說了幾句城民的話後,得意羊羊地看著鐵木鷹。

  鐵木鷹鐵面不動聲色,只是一瞬不瞬地回望著她。

  好吧,就算她當真耳聰目明鼻子好,但她還是不該躲匿於他的屋內。

  金福來用苦瓜臉回望著鐵木鷹,覺得這人真的好奇怪,明明對小福很好,怎麼對其他人通通差到不行。

  「大家都對我很好,只有你綁著我。」金福來扁著嘴,覺得胸口又開始悶悶痛,淡眉也皺了起來。

  「城主,居民們如此推崇,我看不宜關她啊。」李虎說道。

  鐵木鷹看著一臉難受的金福來,心裡早有了盤算。

  他今早才治了洪綱的罪,若是此時再將救命恩人入罪,城民只會將他視為暴君。畢竟,城民們不會明白她這般闖入私人院落,是多危難之事。

  只好先讓城民們滿足想與她親近的念頭,等到他將城內戰事重新部署一遍後,再作勢派鐵家軍送她離開,實則是將她押入密牢內,逼問她進城途徑。

  「替她鬆綁,不許她離城。」鐵木鷹對李虎說道。

  「鬆綁,吃包子,這才對嘛──」金福來開心了起來,笑出一口亮燦燦白牙。

  李虎也跟著傻笑了起來,往她走近一步。「我幫妳鬆綁……」

  「鐵木鷹,有蛇在你身後,你你你千萬不要動!」金福來突然指著鐵木鷹身後,聲音顫抖地說道。

  鐵木鷹望著她一臉焦急,他靜下心來專注聆聽,果真隱約聽到毒蛇吐信嘶嘶嘶的聲音。

  他從壞裡取出小刀,頭也不回地朝著吐信聲音射去。

  咻!

  金福來看著那條蛇被封喉,嚇到嘴巴沒法子合攏。

  「城主好刀法!」李虎大喝一聲。

  鐵木鷹回頭看著金福來,知道她又救了他一次,可這個「謝」字就硬是梗在喉嚨裡,怎麼樣都說不出口,因為他分不清她如今是敵是友……

  「好厲害好厲害,幸好沒事。」金福來跳到鐵木鷹身邊,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鐵木鷹瞪著金福來的手,面頰一緊。

  「妳是何時鬆綁的?」他很想把她的出現想得很單純,但總覺得實情不是這麼簡單。

  金福來看著手,左轉兩圈、右轉兩圈。

  「對喔,我是怎麼鬆綁的?我想一下。」金福來小手握成拳,揉揉額頭用力想了起來。

  啊,好像她剛才一心急,法力就自動驅使了起來。

  可是,總不能要她說自己是隻道行三百年……呃,為了救鐵木鷹一命,用掉百年修行,所以只剩下兩百年功力的狐狸。

  鐵木鷹看著金福來猶豫神色,石鑿面容閃過一陣煩躁。

  這便是他沒法子真正相信她的原因,她若是真如表面看來這麼單純,又何必事事吞吞吐吐。

  是故,他不得不猜想她必然是受訓有素之奸細。只是,哪有敵軍會派出這麼傻愣的奸細?

  鐵木鷹看她一臉腦筋打結模樣,還來不及再多說什麼,府裡的居民已經一窩蜂地擠到了院落門口。

  「金福來姑娘,妳總算出來了!我們城主準備了好一陣子的包子山啊!」群眾大喊出聲。

  「啊啊啊──我竟然忘了包子山!」金福來馬上衝向包子山,嘴巴先塞一個、雙手再各拿一個。

  一時之間,她的圓臉、圓髮髻、嘴裡、手裡的圓包子,形成了一副圓圓奇觀,眾人看得哈哈大笑。

  鐵木鷹則是向李虎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著金福來一舉一動,之後,他走向管事,交代了如何安頓她,便轉身走回屋內。

  她高興吃包子吃多久是她的事,他可沒時間和她在這裡瞎攪和,他還有其他要緊事要做。

  鐵木鷹推門走入房內,壓低聲音,開始在屋內尋找著小福的蹤影。

  「小福……」

  他才不信金福來那套什麼「小福說牠的兄弟有難,回靈山去幫忙」的鬼話連篇。

  畢竟人狐不同調,更遑論是溝通了!

  ☆☆☆☆

  當晚,金福來便在鐵木鷹旁邊一座小院落裡住了下來,管事告訴她說那裡原來是前城主妻妾居住的地方。

  金福來瞧著屋內處處都是精雕細琢的小玩意,加上搶眼的絲緞長榻、高椅,還有一屋子的花香胭脂味,心裡倒也挺歡喜,自然也就興高采烈地住了下來。

  居民們說要為她設個接風晚宴,可因為她剛啃掉半座包子山,根本沒肚子再塞東西,只好擇日再慶功。

  金福來以人類形體初宿人間,在屋裡和幾名婢女玩著棋戲,又叫又跳地鬧了一晚。

  等到兩名婢女幫她換上單衣,回到側邊小房安睡之後,金福來倘在暖炕上,左翻翻右滾滾,一下子趴在被子上,一下子又鑽進被窩裡,自顧自地玩耍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什麼睡意。

  她甚至試圖變身為狐狸,偏偏還是睡不著。

  怪了。她這些日子在鐵木鷹那裡,每晚倒頭就睡,每一覺都睡得唏哩呼嚕,怎麼才換炕,明明也有睡意,可就是沒法子睡著。

  一定是這個暖炕太香了,她不習慣。

  金福來從榻上一躍起身,下了床就走出房門,才踏進院落,便瞧見兩名士兵正在門口站著。

  「你們為什麼不睡覺?」金福來問道。

  「城主要我們保護姑娘的安全。」士兵謹慎地答道,只敢看著金姑娘的臉,不敢看她僅著單衣的身子。

  「我很安全,不用保護。」金福來蹦蹦跳跳地走出院落,士兵連忙尾隨其後。

  「夜深了,姑娘要去哪裡?」士兵問道。

  「我要去城主那裡睡覺。」金福來說道。

  兩名士兵傻了眼,面面相覷之餘,卻沒人敢再出聲阻止。

  金福來踏著夜色走著,一邊在心裡咕噥著人真不好當,少了一層狐狸皮毛,害她冷得直顫抖,只好加快腳步衝進鐵木鷹院落裡。

  鐵木鷹的主屋仍是燈火通明,金福來上前敲敲門。

  「開門開門。」她朗聲喚道。

  屋內的鐵木鷹手裡朱筆一頓,官員們呈上的摺子暈開一大丸鮮紅。

  方才外頭敲過更聲,代表夜已深沉,這金福來來做什麼?

  「鐵木鷹開門!」

  「很晚了,金姑娘早點回去休息。」他起身走向門口,粗聲說道。

  「我就是要休息才來的啊。」

  鐵木鷹倒抽一口氣,怕外頭士兵誤會兩人關係匪淺,只好打開了門。

  門口金福來穿著素色交襟單衣,露出蜜色頸子及一方前胸肌膚,正對他露齒而笑。

  他瞪向兩名士兵,他們全都低著頭,不敢多瞧。

  「妳……妳穿這樣成何體統!」鐵木鷹馬上轉身回屋內抓過他的斗蓬,將她密密裹住。

  「又不是我要穿的,是她們幫我穿的啊。」金福來摟抱著斗蓬,覺得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有你的味道。」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露出滿意笑容。

  鐵木鷹這回沒臉紅,已經被她嚇到臉色慘青。

  「送金姑娘回房。」他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我不要回房,我就是來找你睡覺的啊。」金福來不死心地繼續敲著門。

  鐵木鷹瞪著門外隱約的人影,氣到雙肩都緊蹦了起來,脫口對她大吼出聲:「妳說話要是再這麼不知廉恥,休怪我將妳逐出城外,免得敗壞城裡風氣。」

  「廉恥是什麼?可以吃嗎?」金福來問道。

  「妳給我滾開!以後身邊若沒有婢女,不許與其他人單獨見面。」鐵木鷹揉著額角太陽穴,覺得整個頭都暴痛了起來。

  明明長了一張無邪臉孔,怎麼言行舉止老是如此驚世駭俗,就算他心裡原先對她「似乎」有著幾分不尋常的褂意,如今也被她嚇得無影無蹤了。

  「為何不能跟其他人單獨見面?為何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她問。

  「因為非親非故,孤男寡女就是會引人非議。」鐵木鷹忍不住又吼回去。

  「什麼男女?非什麼議?」

  鐵木鷹嘴角抽搐,決定不再跟她多廢話,否則他鐵定會氣到噴火。

  「總之,除非是已成親的男女,否則不得同處一室。妳再不回房,明天的包子晚宴便取消。」他粗聲命令道。

  門外金福來聽到這一句,什麼念頭都被打消,只好垮著臉一邊往回走,一邊捶著胸口──

  好奇怪,每回鐵木鷹一吼她,她就鬧胸口疼,一定是他吼得太大聲了。

  幹麼對她那麼凶,她才進城幾日,有很多話聽不懂也不能怪她哪。

  虧她還好心變成人形想替鐵木鷹向城民們解釋他的好,沒想到現在連覺都睡不好,那她明天怎麼有氣力說話啊!

  金福來蹲下身,當真覺得人不如狐。

  啊,她想到一個可以睡場好覺的妙主意了,鐵木鷹只說喔男一女不能同處一室,對吧!可是,她要怎麼溜走呢?金福來轉過身,由下往前地看著士兵。

  金福來再次靈機一動。

  她跳到士兵面前,定定看著他們的眼,嘴裡兀自唸著咒語。

  就在他們雙眼發直的時候,她驀彈了下手指,士兵們咚地一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嘿嘿,我這回記得我會施術了。真是聰明,活了三百年還真不是白活的。」金福來誇獎自己好一會兒之後,找了個隱蔽角落躲了進去。

  角落隨之亮出一道道金黃光暈,卻又很快地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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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6: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鐵木鷹自檜木桶起身,很快地拭淨身軀、套上單衣後,僅加了薄袍便在屋內行走,並沒打算讓睡在邊房的小廝來替他燒上暖炕。

  居安思危是他從軍多年來的不變原則,即便當上城主,他仍然不敢因為安逸而放縱,總是時時提醒自己做好應戰準備。

  先前每晚讓人燒燃暖炕是因為小福睡到暖炕時,那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簡直就像人在微笑。

  鐵木鷹想起小福那副傻乎乎又心滿意足的瞇眼德行,嚴厲眉眼盎上笑意。

  之後,似乎只要他哪夜沒燒上暖炕,小福便會在暖炕上跳啊跳地以示抗議,惹得他最後終究還是會稱牠的意。

  他還記得他帶小福回來的頭一夜,牠便大剌剌地躺到他身邊,準備一同就寢。他趕了牠幾回,偏偏牠沒上榻就不死心。一上了榻,睡熟了之後警戒心比人還低,就算被他宰掉剝了皮,可能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福,妳跑哪去了?」

  鐵木鷹舉目四望,發現房裡不過是少了那個一丁點大的傢伙,便覺得空蕩蕩得緊。

  刮吱刮吱刮吱……

  萬籟俱寂間,鐵木鷹聽到門口傳來抓扯聲音。

  他神色一凜,全身緊繃了起來,不會是金福來那傢伙又來了吧!

  他佯裝沒聽見聲響,甚至滅了屋內所有燈燭,不想再與她糾纏。

  化外之境的女子確實也有同她一樣對他熱烈示好的,但這麼大剌剌地明指要爬上他的床的女子,他還是前所未見。

  虧金福來還長了一對和小福神似、黑瞳晶亮可喜的雙眸,沒想到舉止卻如此駭人。看來他還是快快備妥珍貴名品,早早送客方是。最多就是金福來有難時,他再挺身而出便是,畢竟她救過他兩次,總是不爭事實。

  鐵木鷹閉上眼,拉過薄被一覆,準備入眠。

  「嗚……」門口傳來一聲動物可憐兮兮的哀鳴。

  鐵木鷹猛跳起身,衝向門邊。

  門閂一拉開,一個小小身影倏地溜了進來。

  「妳回來啦。」鐵木鷹喜出望外地看著小福,彎身等著牠入懷。

  只是平素一見著他,就要往他身上巴的小福,這回卻是遠遠站在數步之外,一臉哀怨地瞅著他。

  鐵木鷹用打火石燃起兩盞巨燭,發現小福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皺起眉,蹲於地上與小福四目交接。

  「怎麼不過來?」他誘哄地說道。

  金福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滿臉和善,心裡的疑團總算大白──

  當真是人不如狐!

  無怪乎鐵木鷹擺臭臉給金福來看,卻對小福笑臉相迎哪。

  「那個金福來果然瞎說,還說什麼妳兄弟有難……」鐵木鷹說道。

  瞧,他還說她的壞話!金福來瞪他一眼,跳上暖炕,四肢才攤平,馬上又彈跳起來,不解地瞪著硬炕。

  鐵木鷹被小福那一臉炕上有鬼的怪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我來燒炕。」鐵木鷹不想再叫起在邊房睡著的小廝,拿起打火石燒了煤渣子,幾下便燃好了炕。

  「妳今天怎麼了?平時不都又叫又跳的嗎?」鐵木鷹在暖炕上坐下,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金福來記得他的胸膛有多溫暖又有多好睡,不自覺地便朝他走近一步。

  鐵木鷹等得失去耐心,長臂一伸,便把小傢伙撈進懷裡。

  「妳一整天跑哪裡去了?」

  他還好意思問她跑哪裡去?她一整天都被他罵得團團轉,還被他綁在樹上,可憐到一個不行。

  金福來朝他齜牙咧嘴一番,狐狸掌啪地打他的手。

  「我還是頭一回知道狐狸也會鬧彆扭。」鐵木鷹笑揉著小福的頭,任由其抓破衣裳也不斥喝。

  金福來打了兩下,便覺得無聊,她打了個哈欠,頭面也就順勢倒向鐵木鷹胸膛。

  「想睡了?」鐵木鷹躺上暖榻間,順手把小福攬在身側。

  「也只有妳這麼不怕我。」他撫著小福的頭,低聲說道。

  「早上宣判了洪綱刑罰之後,大臣們看我的眼色全是畏懼。我何嘗不想對他法外開恩呢?只是鐵城這數千人的死亡,總要有人來擔待,這是就事論事……」

  金福來點頭點頭又點頭,點到最後連眼睛都閉上了。

  鐵木鷹看著她酣睡姿態,淺淺一笑後,繼續說道:「今日上門的那個金福來,雖說又是救了我一命,然其興蹤詭異,偏偏卻長了一對和妳神似的雙眼……」

  鐵木鷹還未說完,小福早已經四肢躺平,睡得像個奶娃兒。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又看了小福一會兒後,便閉上雙眼,不再多說了。

  寒夜裡有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這感覺實在不錯。

  ☆☆☆☆

  隔日早上,金福來一覺醒來後,因為暖炕太舒服,根本不想起身。她閉著眼在炕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滾到肚子餓,才心滿意足地搖搖尾巴起床。

  她一躍下榻,四肢剛著地,便聽到門外傳來窸窸窣窣說話聲音。

  「……城主昨天把救命恩人金福來綁在樹上,是想恩將仇報嗎?」

  「先殺恩師,再殺救命恩人,在戰場殺敵殺慣了,果然改不了鐵面冷血個性。」

  金福來一聽,氣到忘記肚子餓,立刻就要衝向門外。

  只是,金福來這一日睡得飽飽飽,腦子也靈光了許多,她先將自己變為人身後,才推門而出,大聲地說道:「你們不要說鐵木鷹的壞話!他是好人!」

  外頭忙著工作及嚼舌根的僕傭們,一看金福來姑娘竟從城主房裡走出,全都目瞪口呆地停下所有動作。

  金福來一看大家都不說話,她雙手扠腰,得意洋洋地說道:「很好,你們都懂了。」一定是她說得很好。

  「唉呀,不知道金姑娘在裡頭哪。」大嬸驚呼出聲,抿著唇偷笑道。

  「怎麼城主昨天還綁著金姑娘,今天兩個人就如膠似漆了?」僕役裡有人小聲地說道。

  「鐵木鷹昨天綁著我,是要問我是怎麼進到城裡來的。」金福來看向那名僕役,大聲說道。

  「原來城主是為了鐵城安全才會質問姑娘的,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僕役們恍然大悟地說道。

  「總之呢,你們別再找鐵木鷹麻煩了。他殺了洪綱,心裡也很難過,但他害怕若是不殺那個人,大家都學他造反,城裡就會大亂。」金福來停頓了一下,回想李虎當時所說的話,又補充了一下。「城主時時心繫百姓,實在了不起。」

  「原來如此啊,我就說城主不會那麼無情無義嘛。」

  「他果真是為大夥著想的。」大夥七嘴八舌地說道。

  「好,我說完了。」她要去變回狐狸,這樣鐵木鷹才會對她比較好。

  她喜歡他待她特別好,喜歡他對她笑、對她好,瞧著他愈久,就愈捨不得離開他,就想鎮日都巴著他……

  「金姑娘情意感人,盡幫著妳的心上人城主說話呢!」大嬸笑著揶揄她。

  「心上人是什麼?心上沒法子擺一個人吧?」金福來眨著大眼,不解地問道。

  「金姑娘單純可愛,無怪乎城主中意妳。心上人就是妳想到他,心口會怦怦跳的人。」大嬸擠眉弄眼地問道。

  「我只知道他凶我時,心會痛。」金福來拍拍胸口,扁了下唇。

  「妳在意城主,才會心痛啊,我年輕時和我那冤家也是這樣的……」大嬸革革顫笑著。

  一、二名僕役忍不住想說嘴城主與金姑娘相好的事,悄悄從院落裡偷溜了出去,沒想到卻巧遇李虎。

  「李副將好。」僕役們行了個禮,匆匆地找人嚷嚷去了。

  已經聽了他們的對話好一會兒的李虎,走進院落裡,大聲地說道:「金姑娘,城主請妳到大廳。」

  「做什麼?」金福來不解地問道。

  李虎笑呵呵地看著她。「城主上任,其他諸侯城全都重禮來賀,城主要妳一塊列席,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奇珍異寶,他會賞賜給姑娘。」

  奇珍異寶隨她挑!最愛嚐鮮的金福來頓時手舞足蹈,高興得不之如何是好。

  「我們快走快走!」金福來催促著李虎,要他走快一點。

  李虎走到金福來身邊,望著她圓潤臉上的笑意,覺得也唯有這般開朗的女子才能夠融化城主臉上冰霜。

  「城主旁邊就是缺妳這麼一個知心人。」李虎說道。

  金福來滿腦子都是待會要見到的奇珍異寶,胡亂點了兩下頭。

  「城主小時候,娘親教導極為嚴苛,當時,為了鍛鍊他的體軀,冬日竟還要他待在大雪裡,不許進屋。」李虎說道。

  金福來點頭,笑嘻嘻地說道:「我也經常在冬日下大雪時在地上玩耍,很有意司呢!」她最愛和金旺來在雪地裡追逐。

  李虎瞪大眼,方臉扭曲了一下後才又說道:「城主只穿了件薄薄單衣,跪在雪地裡,一天沒得吃飯。」

  「好可憐!」金福來一想到大寒天裡不但沒皮毛穿,而且還沒飯吃,眼淚馬上就飆出來。

  李虎這才滿意地點頭,繼續說道:「因著娘親嚴苛過人,一逕逼他把武功練到最好、取得軍權,其他事一概不許他管,是故城主能力雖然強,卻不明白如何與人相處,更不知何謂人情世故……」

  金福來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看著李虎。

  「這一段太難,我聽不懂,你直接跟我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她說。

  李虎下巴往下一掉,連忙用手扶住,這……她怎麼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不懂?

  「直接說啊!」金福來看他嘴巴張得其大無比,猛戳他一下。

  「城主需要有人陪他。」李虎脫口說道。

  「早說嘛,我喜歡陪他,沒問題。」金福來又一掌拍向李虎後背。

  李虎被打得整個人差點趴倒在地,卻也只能陪著乾笑幾聲,因為只要城主能有佳人陪伴,他受些內傷又有何妨呢。

  ☆☆☆☆

  鐵木鷹坐於高座之上,聽著總管朗讀著各城送來的禮品,覺得肩頸僵硬、全身痠痛,只想到練武場裡,找人對戰幾場舒絡筋骨。

  他自然希望鐵城百姓過得更好,可城主瑣碎事情多到不行,不論是城民所需,或是財賦稅收,無一不需要他的過目。

  對人民有益之事,他都樂意付出,但這種人際之間的繁文縟節,最讓他無法忍受。但他是城主,不得不忍,因此也只能聽著各城進貢禮品,想著這些變賣後可以幫助多少城民。

  「甜果子的味道!」金福來人未到聲先到。

  鐵木鷹聽到她的聲音後,精神為之一振,總算聽見一個不是那麼虛偽的聲音了。

  但他一想到她昨晚的舉動,才揚起的眉頭,很快地又皺了起來。

  他抬眸往門口看去,正巧看到金福來蹦蹦跳跳地溜了進來。

  金福來一看到他,立刻漾出滿臉笑意。

  她的笑意那麼真誠,笑得一對杏眸都瞇了起來,笑得鐵木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脹痛著,甚至有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鐵木鷹一驚,連忙鎮定心神,回復平時嚴峻神色,轉身看向他處。

  金福來一看到又板起臉,腮幫子圓鼓了一下,只是一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她即刻心有所感地點頭。

  嗯,實在不能怪他皺眉。

  堆在地上滿坑滿谷的禮物,不是書畫就是金銀琉璃,通通不能吃,要是她收到這種東西,心情也會很差。

  「快到城主身邊。」李虎說道。

  金福來快步往前走,遇見的每個鐵城人都在對她微笑,讓她臉上笑意更甚。

  她其實挺喜歡變成人,一來是能做的事情變多了,二來是不用再擔心人看到她會覬覦那一身狐狸皮毛。

  「恭喜姑娘。」一旁服侍的婢女輕聲對她說道。

  「為什麼要恭喜我?」金福來不懂,奇怪地問道。

  「姑娘有大喜啊。」在一旁伺候的僕役們已經聽聞金福來從城主房裡出來的消息,全都掩著嘴笑了起來。

  大喜!金福來一聽,認為鐵木鷹待會必定是要賞給她只應天上才有的神物,她高興到差點想搖尾巴。

  「大喜好大喜好。」金福來搖頭晃腦地說道,帶著一臉笑意跳到鐵木鷹身邊。

  「大庭廣眾之下,又蹦又跳成何體統。」鐵木鷹低喝一聲,可目光忍不住就停在她臉上。

  她又對他笑,而且是那種眼裡只嗲人的笑意,好似她真的好喜歡看著他,好想無時無刻都膩在他身邊一般。

  金福來挨著他坐下來。

  見他身子一僵,她只好不情願地挪動下身子,勉強讓兩人之間拉開一寸距離。

  她的一臉失望讓鐵木鷹心頭發噱,望著她的神情自然也柔和了許多。她像小福,什麼心情都寫在臉上,著實比下座那些表裡不一的使者來得可喜多了。

  「在心裡記下想要的東西,待會宴會後全賞給妳。」鐵木鷹側身,低聲對她說道。

  金福來開心地鼓著掌,拿起他幾案上的幾色茶點就吃了起來。

  吃到環餅時,她只覺得奶香四溢、餅脆酥甜,一對眉毛高興得都快頂到髮際,拼命地點起頭來。

  「好吃嗎?」鐵木鷹脫口問道。

  金福來點頭又點頭,抓起一個就往他嘴裡塞。

  鐵木鷹一時不察,一口便吞下了餅,嗆著了氣,猛咳了起來。

  「怎麼了?」她吞下餅,馬上鑽進他的懷裡,掰開他的嘴巴就要檢查喉嚨裡是否梗了東西。

  「我沒事。」鐵木鷹感覺耳朵在發燙,連忙推她在一臂之外。

  「真的沒事嗎?」金福來抓住他的衣領,不放心地拼命追問道。

  鐵木鷹心裡雖挺開心她這般在乎他,但大庭廣眾之下,她就這麼對他又摸又碰,總是不像話,他很快地看了府內總管鐵吉一眼。

  總管鐵吉連忙舉起名冊,大聲地喚道:「錦城使者上獻。」

  「錦城城主獻上珍貴的北海雪狐大氅,但願兩城永交為好。」錦城使者說道。

  「你說這是什麼?」金福來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北海雪狐大氅。」錦城使者說道。

  「怎麼了?」鐵木鷹擔心地看著她。

  「你陪我去看。」金福來拉起鐵木鷹的手,一同走到貢品之前。

  她的手才撫上狐狸毛裘,眼淚就往下掉。

  「你怎麼這麼笨啊?居然被人抓到,砍了頭剝了皮,還被人弄成這副扁平德行,你死得好慘啊!」

  鐵木鷹強忍住笑意,但嘴角還是抽搐了一下。他真的不明白金福來的腦袋裡怎麼盡裝些奇奇怪怪想法?

  但她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天真得像個孩童,如同她對他無法掩飾的喜愛一般。鐵木鷹一忖及此,那些對她放肆舉止而累積的不滿情緒,似乎也漸漸淡化了。

  「金姑娘心腸慈悲,令人佩服。」鐵吉連忙上前緩頰。

  鐵木鷹看著小傢伙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忍不住問道:「妳愛吃的包子內餡,裡頭包的還不是屍體?」

  「那不一樣。」她咕噥地說道。

  「哪裡不一樣?」他挑眉問道。

  等到有人獻上人皮裘衣時,你就會懂我的心情了。金福來吞下話,皺著眉回望著他。

  不過,再認真想想,他說的話也沒錯,她不過是因為狐狸是她族類,才會如此驚恐的。否則,平時吃肉哪少得她一份。

  「沒錯,我吃的是屍體、這些北海雪狐大氅也是屍體!總之,大家都是靠這些屍體活下來的。」她對著鐵木鷹大聲說道。

  列座嘉賓一聽到她左一句屍體、右一句屍體,只覺得桌上的幾色小點,但凡加了肉末的,都讓人食不下嚥了起來。

  但金福來絕不可能因此而失了食慾,她走回座位前,拿起鐵木鷹面前的蜜漬丸串,開心地吃就了起來。

  「多謝錦城城主的大禮。」鐵吉擠出一臉笑容,從臉色死灰的錦城使者手裡接下北海雪狐大氅。

  「我要那個。」金福來扯扯鐵木鷹的袖子。「死都死了,不能白死,我要好好穿著。」

  鐵木鷹點頭允了 。

  「那是要獻給城主的。」錦城使者臉色一沉。

  鐵吉連忙上前在錦城使者耳邊說了些話,說這金福來姑娘不但是鐵城救命恩人,亦是鐵木鷹極重視之姑娘。當然,鐵吉沒提僕傭們方才偷偷告知姑娘從城主房裡出來這一大事。

  「姑娘喜歡這雪狐大氅,是錦城之光,請笑納。」錦城使者滿臉笑意地說道。

  金福來一看人家對她笑,也拼命地回笑起來。

  鐵木鷹看她笑得傻憨,疑惑他怎會如此便對一個人改觀?

  明明他昨誒才對她投懷送抱行徑,大感不以為然。如今才相處了一會兒,就覺得她討人喜歡?

  鐵木鷹皺起眉頭,緊盯著她──見她笑久了,覺得臉皮發痠,竟開始揉起臉頰,他心裡不免又是一陣發噱。

  「敢問城主和金姑娘何時成親?錦城好再為你們獻上打椅。」錦城使者自以為聰明地問道。

  「誰要和她成親?」鐵木鷹臉色倏地一沉,瞪向鐵吉。

  「對啊,幹麼成親?」金福來奇怪地看著鐵木鷹。

  「金姑娘今早從你房裡出來,整座城主府都知道了這事。」鐵吉附在城主耳邊說道。

  鐵木鷹瞪著她一派人畜無害笑容,覺得自己受騙上當。

  「妳又擅入我屋裡,究竟是何用意?」鐵木鷹把她扯到身邊,咬牙切齒地以一種只有她聽見的低音說道。

  是你放我進去的!金福來嘴巴張開又不甘心地閉上。

  「是是是……是小福叫我去的。」她鼓著腮幫子說道。

  「妳少假借小福之口說話。」他雙唇緊抿,根本覺得她在瞎扯。

  「不信你問小福,我是不是牠的主人,牠一定會回答你的。」她正經八百地回答道。

  「那是我的房間,妳該經過我的允許,而非小福。」鐵木鷹很少氣急敗壞,但只要一碰到她,情緒便會大失控。

  「為何小福就可以隨便進去?」她不服氣地問道。

  「妳一個姑娘家,不怕毀了清白,不怕日後嫁不到好人家嗎?」就算他如今沒那麼厭惡她,她還是太過放肆。

  「不怕,我修行多年,每年春天發情時節都安然度過了。」

  發情!鐵木鷹目瞪口呆地聽著她的可笑言論,他緊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揚,兩道農眉也慢慢地鬆懈下來。

  姑且不論她三番兩次的進屋動機為何,他倒是首次發現與姑娘家說話竟是如此有趣之事。她較之那些唯唯諾諾膽小姑娘家,實在有趣數倍不止。

  「我真喜歡看你笑。」金福來一手撫上他的臉龐,著迷地挪不開眼。

  鐵木鷹先是一愣,繼而轟地辣紅了臉,倏地抓下她的手。

  高台下眾人一看,只覺倆口卿卿我我,感情甚好,全都給予會心一笑,除了喜城使者之外。

  喜城使者上前一揖,大聲地說道:「喜城城主為鐵城主精挑細選了一份大禮,請您笑納。」

  使者拍手,門外抬入一座矮轎。

  矮轎才落地,便滑出一名身段曼妙舞孃。

  舞孃全身掛滿鈴鐺,水蛇腰那麼一扭動,薄紗面罩裡的媚眼往鐵木鷹那麼一瞅,就舞動了起來。

  鐵木鷹面無表情地看著舞孃,麥色臉龐再度恢復慣有厲然。美貌不過一層皮相,他娶妻娶德,不然,至少也該挑個像金福來一樣能讓他開心的小女子。

  這個念頭一起,鐵木鷹霎時心驚,他瞪向金福來──

  她正興高采烈地看著舞孃。

  舞孃足尖點地,連旋了好幾個圈圈,身子彩帶全都隨之飛舞而起,身軀一彎,終舞於鐵木鷹之前,眉目寒情地瞅著他。

  「跳得真好。」金福來第一個拍手叫好。

  「謝過姑娘。」舞孃說道。

  「此乃喜城城主義女,願獻給城主,永結兩城之好。」喜城使者說道。

  他城使者一看喜城竟搶先使出聯姻這招,連忙上前稟告道:「方城城主的么女,才貌出眾,請鐵城主務必給方城機會結秦晉之好……」

  「李城城主之女,才是豔冠群芳,文武雙全,而且李城土地富饒、連年收成佳……」

  「夠了。」鐵木鷹大喝一聲,把金福來嚇得跳到半天高。

  「你幹麼叫那麼大聲?要是我噎到怎麼辦?」金福來嘴咬豆糕,瞪他一眼。

  鐵木鷹見她的表情竟是毫不以為意,他利眸一瞇,心頭不快了起來。

  「鐵某收下這支舞,姑娘請回喜城。」他沉聲說道。

  「城主可是嫌棄奴家?」舞孃扯下面罩,露出一張讓眾人驚呼的絕色面容。

  「鐵某不敢,但請姑娘回喜城替我謝過城主好意。」鐵木鷹按捺著性子說道,不愛這種將人當成貨品轉送之行為。

  「城主尚未成婚配,相信若是見了我們領主閨女,定會改變心意……」各城使者紛紛上前說三道四地想勸他改變心意。

  「好多人想和你成親喔。」金福來拈了一個紅色小果子入口,甜得她猛吐舌頭,抓起鐵木鷹的茶就喝。

  鐵木鷹瞪著她,額上青筋畢露,濃眉緊鎖,一副隨時就要怒吼出聲的模樣。

  這金福來分明一副與他親暱姿態,說是心儀於他也不足為怪。如今又怎會如此無關痛癢地看著大夥為他的婚事爭論。

  「你們全都別吵了,我們城主不久就要迎娶救命恩人金福來姑娘了。」李虎見狀況不對,馬上站出來替城主解圍。

  大夥一聽,目光都望向金福來,包括鐵木鷹。

  只見金福來腮幫子吃得圓鼓鼓,黑盈盈眼珠子無辜地回望著他。

  「這位姑娘一連救了我們城主兩次,和我們城主兩情相悅。」李虎猜想律己甚嚴的城主會留金姑娘過夜,一定是早就有了成親念頭。

  鐵木鷹一聽李虎這話,心裡倒是有了主意──李虎此法倒不失為婉拒他城聯姻的妙計。

  何況,若真要娶親,這金福來雖然傻,卻是應當不會礙事。興許每天賞她幾籠包子,她便會安分地待於府裡逗他開心。且瞧她身強體壯、吃得又多,應當也能替他生幾個壯丁才是。

  金福來一看大家全盯著她瞧,她嚥下嘴裡食物,挨到鐵木鷹身邊,貼著他耳邊問道:「李虎不是說你要迎娶那個一連救了你兩次的恩人,大家幹麼看著我。」

  「我們到偏廳,我有話要問妳。」鐵木鷹握起金福來的手,一同起身。

  她低頭望著他的大掌,又抬頭望向他黑沉的眼,接著又低頭望著兩人互握的手掌。

  「沒人握過我的手。」她咧著嘴對他猛笑,握緊他的手。

  鐵木鷹也用了幾分力道緊握回去,這才想起他亦不曾握過女子的手。

  「我喜歡這樣。」金福來握得更用力了些。

  鐵木鷹則是揚起唇角,領著她一同走入偏廳,意外發現摟著她並肩的感覺,實在──

  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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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金福來拉著鐵木鷹的手,才走幾步便到了偏廳,害她好生失望。

  「我可以繼續握著你的手嗎?」她問。

  鐵木鷹點頭,領著她在長榻邊坐了下來。

  「你找我什麼事?你藏了什麼奇珍異寶要給我?」金福來興奮到坐不住,搖著他的手問道。

  「若是妳和我成親,妳想要什麼奇珍異寶,我都會找來給妳。」鐵木鷹說道。

  「好啊好啊,那我就和你成親。我要吃沒吃過的紅燜包子,還有萸香包子……」她雙眼發亮地開起菜單。

  「妳知道成親要做什麼嗎?」他打斷她的話,濃眉皺了起來。

  「成親要做什麼?」她愣愣地反問。

  鐵木鷹只能慶幸她對待其他男子不像對他如此熱絡,否則她早就不知道被騙到何處了。

  「成親就是一男一女組成一個家。」他說。

  「喔。」她點頭,繼續說:「如果可以再吃到甜燒白就更美妙了。」

  「妳滿腦子就只有吃這件事情嗎?」鐵木鷹忍無可忍地說道。

  「說得好!我就是因為吃誤了大事,要不然早就成仙了。」金福來心有戚戚焉地拍拍他的肩膀。每百年的晉級仙班測試,她老是敗在頭一關的定力,所以至今仍是小妖一名。

  鐵木鷹啞口無言地望著她,雙唇卻不由自主地揚起笑意。

  「妳喜歡我嗎?」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喜歡喜歡。」金福來格格大笑,立刻跳到他身上。

  鐵木鷹雙手連忙撐住她肩膀,免得她連胸口也貼了過來。

  只是,金福來欣喜模樣當真讓他飄飄然。從小到大他只知道表現良好,才會得到嘉獎,可她每回見到他,就像天生就中意他一般。

  「那麼我們這門親事便這麼說定了。」嬌憨小臉蛋,低聲問道:「妳爹娘還在嗎?」

  「爹娘……不在很久很久了。」大概是三百年嘍。

  「我爹娘亦已往生,那麼我們之間的婚事只要妳我說即可。」他黑眸緊盯著她,輕觸了下她柔軟髮絲。

  「喔。」她點頭,把臉頰挨上他的頸間。

  鐵木鷹身子先是一僵,繼而見她親暱的舉動如此自然,也就漸漸鬆懈了下來。

  金福來躺得舒服,小唇一張,打了個哈欠,一副天下無事姿態。

  鐵木鷹望著她一派無憂狀,不免擔心起這個除了吃之外,什麼都不懂的小傢伙,根本只是想賴在他身邊,其實不懂成親的意思。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夫妻就是要相處一輩子。」他抬起她的下顎,定定看著她。

  「……要是我待得悶了,想離開的話怎麼辦?」她睜大眼,老實地問道。

  「成親便不許如此胡來,妳就該擔起身為我妻子的責任。」

  「妻子該做什麼?照顧孩子嗎?這個我懂!」母狐狸要負責養育、餵食小狐狸,吃與睡這兩件事難不倒她。

  金福來昂起下巴,信心滿滿地看著他。

  「夫妻之間應當無所隱瞞。」他嚴肅地說道。

  「可是……可是……」她咬著唇,臉頰在他掌心裡揉了幾下,小聲地說道:「我就是有事不能說啊……」

  「例如妳是如何進到城裡及進到我屋裡的真正原因?」他直接問出他心頭最在意之事。

  「對。」她用力點頭。

  「我只問妳一句──」鐵木鷹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炯炯利眸緊瞪著她。「妳可會不利於我?」

  她神色一變,反握住他的手臂。

  「我吃很多算是不利於你嗎?」金福來驚慌地問道。

  鐵木鷹仰頭大笑,笑到臉上嚴厲全都散去為止。

  他用他一生經歷相信她不會不利於他,他甚至相信她應當是有些異能,所以才能像飛天遁地一樣地鑽入他屋裡。但他也相信關於她所會的異能,她在成親後便會一五一十地告知於他。

  「我們盡早成親。」鐵木鷹含笑雙眸低睨著她,拇指撫過她蜜色軟肌。

  金福來嘴巴微張地看著他眼底唇邊的笑意,驀地捧住他的臉龐。

  「好奇怪……」她喃喃自語道,淡眉又皺了起來。「你凶我時,我胸口會痛;你對我笑的時候,我的心就會怦怦怦地跳得好快。為什麼會這樣?我病了嗎?」

  鐵木鷹的耳朵在發燙,臉龐變成一種可疑的暗紅色。

  「你臉紅。」金福來眼眸滴溜溜一轉,臉龐直逼到他面前。

  他大掌扣住她的後頸,決定這回再不讓她占上風,總也要攻她一回措手不及才是。

  「這種病只有一種藥可以治。」他嗄聲說道。

  「什麼藥?快說快說。」她瞪大眼。

  鐵木鷹低頭吻住她的唇。

  金福來的唇被啣住,一個不防便被他的舌尖給入侵。原本以為他要吃她的舌頭,她驚呼一聲想推開他,但他綿密的吻卻讓她四肢鬆軟。

  她不明白他究竟餵了她什麼藥,但她感覺體內有種騷動,像小蟻啃噬似地又酥又癢,可又有種快意讓她不得不仿效他的動作,想貪求更多。

  鐵木鷹抬頭望著雙頰生霞,氤氳眉目如今竟嬌媚帶些妖氣的金福來,衝動地想將她壓平於長榻之間。

  他長吸一口氣,靠著多年來的自制才勉強壓抑住慾望。

  「你騙人,我心跳得更快了。」金福來拉過他的手貼在胸口。

  鐵木鷹感覺到掌下柔軟胸脯的起伏,一股熱氣頓時往下腹部直衝,他努力想抽回手,但她偏偏壓得很緊。

  「這帖藥要幾次才能見效,只有丈夫能對妻子施用。」鐵木鷹索性把額頭抵著她,只許她看著他的眼,而非注意到他現在快焚燒起來的身子。

  「那我可以再吃一回藥嗎?」金福來把唇貼上他的,小手攬住他的脖子。

  鐵木鷹望著她愛嬌模樣,所有自制差點崩盤,在她唇邊低語道:「妳這貪嘴德行和小福一模一樣。」

  「那你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小福多一點?」他喜歡哪種,她就變成哪一種。

  鐵木鷹哈哈大笑,覺得和她在一起時,心情就會大好。

  「人和狐狸是不一樣的。」他說。

  不一樣嗎?金福來皺起眉,胸口一陣絞痛,正想再問個清楚時,卻讓他在她額間輕吻給分了神。

  「城主,事情不妙。」李虎直接衝進偏廳裡,一看到這對交頸鴛鴦,眼睛瞪的像瞳鈴一樣大。「唉呀,沒想到你這裡倒是進行得很妙嘛。」

  李虎嘿嘿笑著。

  鐵木鷹真想找個頭盔把自己罩住,免得他的面紅耳赤出來丟人現眼。

  「什麼事情不妙?」鐵木鷹裝嚴肅,掩飾似地低咳了幾聲。

  「駐守鐵明英府裡的虎營營長來報,有幾名僕役闖進鐵明英居所,擄走他和洪雪英。」

  「鐵家軍竟擋不住幾名僕役?」鐵木鷹臉色一沉,立刻起身走到李虎面前。

  「虎營營長說那幾名僕役像是中邪一樣,怎麼打殺也擋不了,斷手斷腳仍然拼命往前走。」李虎說道。

  鐵木鷹神色更凜,領軍多年未曾遇過這般怪事,偏偏此等怪力之事,又最容易攪亂軍心。

  「洪雪英被擄走時,還大叫著說咱們城主府裡如今妖氣沖天,要找道士來除妖。」

  妖?!是在說她嗎?

  「道士」是金旺來口中那種會拿一把桃木劍及符咒,想害死他們這種生靈修行者的傢伙嗎?金福來睜大眼,不自覺地朝著鐵木鷹靠近。

  「別怕。」鐵木鷹牢牢攬住她的肩膀。

  金福來點頭,對他一笑。他說不用怕,那她就不怕。

  「真要說妖氣,洪雪英才是箇中翹楚。鐵明英三個月前娶了她之後,就只懂得酒色財氣,像是一時半刻少了女色便會死人一樣。」李虎叨叨碎唸著。

  「他們如今人在何處?你派了哪些人去跟蹤他們?鐵家軍可有傷亡?」鐵木鷹不想多聽,改口問道。

  「熊營營長已領了人前去追蹤,只是那幾人詭異得緊,像是朝靈山南方草原而去,可才一下子便又失了蹤跡……」

  金福來聽著他們說話,她趴在長榻上,完全感覺不出府裡哪裡有妖氣。

  她打了個哈欠,咚咚咚地跑到鐵木鷹身邊,抱著他的手臂,硬是要挨著人。

  鐵木鷹看她一眼,倒也沒阻止她的舉動,只是繼續把話說完。

  「……應該不會有人想歸順於鐵明英,那些擄人者的用意可疑。」鐵木鷹凜眉,很快地做出決定。「我得過去救人。」

  「你身為城主,不該輕舉妄動。」李虎擔心他的安危,出聲阻止道。

  「鐵明英畢竟是我的兄長,我得親自前往,才能知道如何處置。」鐵木鷹說道。

  金福來認真地聽著,拼命地點頭。

  「妳點什麼頭?」鐵木鷹笑睨她一眼。

  「你說的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而且你每回一出現,眾人就會露出『你很厲害』的表情。」金福來端起臉孔,學起眾人敬畏神態。

  「妳做妳自己就好,不必學他們。」鐵木鷹揉揉她的髮絲。

  「學別人很累的,這種事你不必交代。」她懶洋洋地說道。

  鐵木鷹心情變得大好,笑著對李虎說道:「總之,熊營營長在明我在暗,以信鴿聯絡方位,盡速找出鐵明英如今人在何處。另外,你對外便說,我此行外出是去探訪民情,免得引來百姓不安。」

  「是。」李虎說道。

  「我本日接待完各國使者之後,便立刻出發。」

  「好。」金福來精神奕奕地點頭。

  「我有說要帶妳一起去嗎?」鐵木鷹望著黏在他手臂上的小傢伙。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留在府裡,我不許妳有危險。還有,妳得幫我照顧小福,牠若瘦了,我便唯妳是問。」鐵木鷹故意將話說得嚴重些。

  「小福過得很好,不管牠。總之,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力氣大、鼻子靈、耳朵好,一定可以幫上忙。」她跳到他面前,又拍胸膛又皺鼻子又扯耳朵,生怕他不知道她有多厲害。

  「孤男寡女不宜一同出遊。」鐵木鷹還是搖頭。

  又來這招!金福來瞪大眼,雙手扠腰,原本氣嘟嘟的雙頰卻突然一變而為眉飛色舞。

  他不讓金福來跟,那她就變成小福跟去。

  「孤男寡女這事不成問題,咱們從軍之人,一束清香昭告天地,便能成親。你們可以先拜堂,回來後再補辦婚事。你帶著金姑娘也有好處,免得那洪雪英使出什麼賤招……」李虎咕噥著和鐵木鷹交換一眼,總覺得那女人眼神不正。

  「先拜堂是無妨,只是姑娘家吃不了苦,不該和我同行。」鐵木鷹搖頭,還是不同意。

  「我吃我吃,我什麼都吃。」金福來抱住他的手臂,眼巴巴地望著他,生怕有什麼熱鬧沒湊到。

  他一瞧她那模樣,什麼嚴厲神態也軟化了。

  「若不讓妳跟,妳鐵定也會偷偷跟著。只是,若要跟著我,我的命令妳便不許違背,懂嗎?」

  「懂懂懂。」金福來握著他的手,手舞足蹈地好不開心。

  站在一旁的李虎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向來以鐵面著名,不茍言笑的鐵木鷹,竟然笑意盈盈地凝望著身邊的小小人兒,並握著她的手,一同走出偏廳。

  李虎急急忙忙跟上去,聽見鐵木鷹在廳堂裡大聲地宣告道:「鐵某軍旅出身,迎娶之事不講繁文縟節,今晚將與金福來姑娘拜堂成親。一個月之後大開婚宴,邀請各位與鐵城百姓們同歡。」

  喜歡上了,果然不同。今晚就要成親,城主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李虎笑著走進大廳,大聲吆喝地找起袍澤們熱烈地討論起這樁婚事來。

  ☆☆☆☆

  鐵木鷹和金福來在當晚拜堂成親後,就這麼帶著兩名鐵家軍暗中上路。

  一路上,因為不欲張揚身分,他們偽成牧民,用一輛兩勒勒牛車拉著蒙古包就這麼浩浩蕩蕩地上了路。

  金福來一路蹦蹦跳跳,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每晚窩在鐵木鷹懷裡入眠,除了偶被惡夢驚醒之外,還算都睡得神清氣爽。

  惡夢的場景總是金旺來在瞪她,她對此心裡感到極度不安,因為她用感應力召喚了金旺來幾回,可他卻完全沒有回音。

  她猜想他是因為生她的氣,氣她居然嫁給一個男人,所以才不與她聯絡。可她就是喜歡賴在鐵木鷹身邊,如果成親可以光明正大地多賴一會兒,那有何不好?橫豎人活著不過七、八十歲,等到鐵木鷹死了之後,她再去修行,不就得了。

  雖然她一想到鐵木鷹會死,就什麼東西也吃不下,但她想那是因為她最近實在是吃太多了……

  此時,金福來坐在草地上,看著他們擺木條、鋪地板,之後像打開大傘似地撐起蒙古包骨架,再用毛氈於外裹個兩、三層,一切便大功告成了。

  這一切安置,都是鐵木鷹與士兵一同動手的,就連他與她吃的食物,也與其他兩名士兵們相同。

  她昨晚才聽士兵們說他什麼苦民所苦,是個好城主,聽得她也覺得好了不起呢!

  旺來,大夥都說我嫁了個好丈夫,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快點出來,我什麼話都聽你的……
  
  金福來再次試圖用靈力與金旺來溝通。

  可她等了好久,這片草原裡除了風吹過草葉的聲音,仍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金福來皺起眉,開始害怕夜裡的惡夢會成真,金旺來的不理她了。

  「好了,可以進來了。」

  鐵木鷹朝她招手,看她披著他送的雪狐大氅,一身紅衣妍豔得好不喜氣,他的唇角也不禁隨之上揚。

  雖然成親之後,迫於啟程在即,他們尚未洞房花燭,然則這草原上的數天生涯,卻是他此生最開心的時日。

  有了金福來在身邊,什麼事都有趣、什麼事都新奇。

  她總愛跳到他身上的習慣,因著已經成親,他便不再阻止她。士兵們都說他們鶼鰈情深,殊不知這位城主夫人不過就是娃兒性子,一天到晚愛纏人。

  鐵木鷹摟住她,替她拂去斗蓬上的草屑。

  金福來偎在他身邊,被他摟入蒙古包裡,裡頭正中央爐子正燒著奶茶,一室奶香四溢,但她卻嘆了口氣。

  「怎麼了?」鐵木鷹擁著她在右側地毯上坐下。

  「我想金旺來。」她雙手環著他的腰,可憐兮兮地說道。

  「金旺來是妳兄長?」他從兩人名字去推論。

  「是啊。」

 「妳還有親人怎麼不事先告訴我?妳既然想他,我們便邀請他來府上居住。若他想長住,自然也歡迎。」他的唇輕觸著她擰著的眉心,不喜歡她焦慮。

  「金旺來要是知道我成親了,一定會臭罵我,因為他不喜歡我和人有太多關係。」她又嘆了口氣,卻是挨他挨的更緊。「可是我喜歡住在鐵城,大家都對我好好……」

  「妳與金旺來先前居住於靈山時,身邊難道都無人煙?」他問。

  「石穴方圓數里,就只有我們兩隻。」她說。

  「是兩個人,不是兩隻。」他糾正她的同時,也才曉得她原是生長在人煙罕至之處,莫怪乎會養成如此單純個性。

  「喔。」她把臉埋入他的胸膛,現在就很想化成狐狸,這樣才可以整個人都讓他抱摟著。

  對於鐵木鷹,她一開始是因為貪嘴及偏愛他胸膛溫暖。

  但是,相處時日愈久,她發現他管束他自己永遠比別人嚴格,永遠把鐵城百姓需求放在他前面,這些一般修行者該遵行,但她即便再修上百年也做不到的事,他卻是每日奉行著。

  佩服之外,她也想著要對他更好。而既然只要她陪著他,就可以讓他露出微笑;而只要他一笑,她就會開心得像是要飛上天一樣,如此互惠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石穴能住人嗎?」他撫著她的後背,愛煞她這般膩人模樣。

  「我和金旺來住的很好啊,之前還有個赤月,算是領我們入門修行的師父,她教會我們如何打獵、找尋靈力果子。不過,她離開至少百年了,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金福來提到這,驀地打了個寒顫。

  「妳不喜歡赤月?」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仰躺在他的腿上。

  她微側身子,臉頰把他的大掌當成枕頭偎著,小聲地說道:「赤月會叫我們去捕捉兔子、山羌,綁著牠們四肢、割了牠們頸子,練一些血咒咒術。我不喜歡看那麼多血,一看就很痛很痛唄。」

  「你們若不從呢?」

  金福來打了個冷顫,盡往他懷裡鑽,恨不得能鑽進他的身體裡。

  鐵木鷹拉攏了她身上狐狸暖裘,看著她如今與雪狐大氅同樣蒼白的小臉孔,心裡頓生憐惜,撫著她的臉龐。

  「不想說就別說……」

  「赤月餓了我七天六夜,我被綁在岩洞裡只能張開嘴巴喝山壁上滴下的露水,所以才會一點餓都不想忍,因為我會想到那時……」

  鐵木鷹看著她驚恐小臉,先是將她緊摟入懷,手背卻是青筋畢露,恨不得掐死那個慘忍對待金福來的傢伙。

  她就這麼小小一個人兒,誰狠得下心餓她七天六夜!那個赤月最好是祈禱這輩子都別被他逮到。

  金福來雖被他結實雙臂摟著,但一想到那段饑餓時光,馬上又拿起一顆包子往嘴巴裡塞。

  「慢些吃,還有一整籠,我不會讓妳餓著的。」他心疼地取過一壺水,餵她喝了幾口。

  金福來吞完了整顆包子,手裡非得要再握住一顆,才有法子真正安心。

  「最後是誰救了妳?」。他問

  「金旺來餵我喝他的血,我才有力氣活下來的。後來,赤月和金旺來找來的夥伴打了一架,大戰三天三夜都沒睡,是金旺來發現了她的死穴,要跟她同歸於盡,她一嚇之下,便從靈山逃走了。」她想起當實戰到天昏地暗的情況,拿著包子的手激動地上下晃動著。

  「妳沒事便好。」拍拍她的頭,把包子往她嘴裡一塞後,他忽而一笑。「妳倒挺適合去說書,說得像是煞有其事一樣。」

  「我說的是真的,我只是樣子看起來傻乎乎的而已。」她含糊不清地說道。

  「妳是傻乎乎的。」

  「這樣不好嗎?金旺來說我傻人有傻福。」

  「這樣很好,妳只要繼續這麼開心地過日子,天塌下來,有我來扛。」鐵木鷹看著她的臉,嚴肅地說道。

  「你真好。」金福來真開心。一轉身跳到他身上,就坐上他的腰間。

  鐵木鷹望著坐在身上的她,感覺她與小福不過只差了一條尾巴。

  「不知道小福又跑到哪裡去了。」他問。

  「放心,牠早晚都會回來的。」他捧住 的臉,不喜歡他一天到晚盡提小福。

  明明她就在他面前了,還不夠嗎?

  「妳說得這麼篤定,莫非真能與小福溝通?」他笑著戳戳她鼓得圓滾滾的腮幫子,對她真的只有愛不釋手四字可以形容。

  「當然可以,你有什麼關於小福的事,我全都可以回答你。」她一拍胸脯,很有把握地說道。

  「那麼妳先告訴我,為何每回妳一出現,小福就不見?被妳嚇跑了嗎?」

  金福來臉色大變,馬上跳離他的懷裡,滾到一旁盤腿坐著。

  她偷瞄他一眼,又抓頭又咬唇,一臉不知如何回答的迷惑。

  「這個……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小福……小福也不是我。」她得謹記金旺來的話,不能承認她就是狐狸啊。

  鐵木鷹哈哈大笑了起來,健臂一伸又把她拉回身邊。

  「妳何必如此擔心害怕,人是人,狐狸是狐狸,這兩種生類完全不同,我怎麼可能弄錯。」

  「為何不可能?靈山上就很多狐狸會變成人。」她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這種妖魔怪異之事,騙騙百姓迷信猶可,我是不信。」他不以為然地搖頭。

  她戳戳他肩頭,一本正經地問道:「如果我說,我是一隻狐狸變成的人呢?」

  「為非作歹者,不論人妖,我都會除掉他。若是不侵犯到鐵城,那麼便相安無事。」

  「這樣我就放心了。」金福來咧嘴一笑,小臉趴上他的胸部,打了個哈欠。

  鐵木鷹見她可愛,動情地挑起她的下顎,吻住她的唇,不許她睡。

  金福來被他吻得動情,整個人緊巴著他,學他的方式回吻著他,卻是怎麼樣都有種不滿足的感覺。

  「有人教導過妳洞房花燭夜該做些什麼嗎?」他在她耳邊問道,大掌雖已探入她的斗蓬,卻仍是置於她的衣領間,不敢再多造次。

  「沒有。」金福來搖頭,身子因他不期然地吮住耳珠子而一震。

  他的唇滑過她的面頰,額頭輕觸著她的。

  「我會教妳。」他緊盯住她水澄的眼。

  金福來小手握成圓圓拳頭,擋住他的眼睛。

  「你你你……別這樣看我……我覺得身子好熱……」她扯開斗蓬往旁邊一扔,扯鬆衣襟搧著風。「全身都不對勁起來了……」

  她不解情事卻又分外露骨的話,讓鐵木鷹也臉紅了起來。

  他驀地將她擁入胸前,下顎頂住她的髮絲,低聲說道:「洞房花燭夜之後,妳便不會覺得不對勁了。」

  「為何不能現下就洞房花燭夜?」她拱起身子,攬住他的頸子問道。

  「因為如今有任務在身。」

  鐵木鷹凝視著她嬌美模樣,慾望蠢蠢欲動著要他不顧一切地要了她。他只好猛坐起身,走到正燒滾的銅壺桶邊,倒了一杯熱奶茶。

  「你不覺得這裡怪怪的嗎?」她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哪裡不對?」

  「沒有生靈的聲音。」她再打一個寒顫,並不安地左右張望著。

  「我們前幾夜也都是在草原度過的,也無任何異狀。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怕。」鐵木鷹端著熱奶茶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肩膀安穩她的心。

  金福來點頭,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著奶茶,告訴自己無須多心。

  此時,一個黑影悄悄地從蒙古包不遠處一閃而過,在月光下現出一道露出利牙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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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6: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金福來這一晚睡得不甚安穩,半夜便被惡夢驚醒。

  她驀睜眼,發現身處一片黑暗。

  她不怕黑,但鼻間隱約嗅到的腥臭味卻讓她不安。

  「醒醒、醒醒!」她握住鐵木鷹的肩膀,驚慌地叫著。

  鐵木鷹一揚眸,發現四周闃闇一片,即刻起身抽出長劍,並將她護在身後。

  為了防止獸類夜襲,蒙古包內點了燈燭,就算是被風熄滅,營帳外那些火炬也不該熄滅,除非──

  護營士兵遭到不測。

  鐵木鷹放緩呼息,摸黑找到長箭及弓,屏氣凝神聽著周遭的聲音。

  「呼呼……」

  鐵木鷹一箭朝著呼吸聲射去。

  「啊!」一聲淒厲叫聲響起,一陣腥風奪門而出。

  金福來心頭壓迫感更重了,知道方才在蒙古包內的埋伏者是妖魔而不是人,而那濃濃的腥臭味,更顯示對方絕非善類。

  「已經走了。」她說。

  「若不是妳及時醒來,我們就沒命了。」鐵木鷹不敢放鬆防備,目光巡視著周遭。「我先前安排在鐵明英住處的人馬,一定也是這樣著了道,才會讓人擄走了他。」

  金福來挨著他的身子突然一僵。

  「前面林子裡有人,不只一個……」金福來小聲地說道。

  黑夜之中,目不能視,鐵木鷹揹上弓箭,腰繫長劍,緊緊握住她的手,緩緩朝著門口移動。

  「妳待在我身後,若來不及移動,便跳到我身上。」他低聲說道。

  「尋常人傷不了我。」她有術法護身。

  「別說傻話,妳只管待在我身後,我不許妳受一丁點傷。」

  金福來從不知道除了金旺來之外,還會有人願意這麼待她。

  她眨著眼,不明白為何會想掉眼淚,只好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心中決定──

  他待她這麼好,她日後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兩人十指交握地走出蒙古包外,此時雲收月明,雙眼能見度反而變佳。

  蒙古包外一片靜黑,草原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數十步外黑色森林裡異常安靜,竟連蟲鳴聲都不可聞。

  金福來舉目四望,不由得皺眉。她不是沒與其他妖獸對抗的經歷,只是她總覺得這股邪惡氣息熟悉得讓她不安。

  樹林間傳來樹枝被踏斷的聲音,她驚跳了下,伸手指向右側林間──

  「人在那裡!」

  「躲躲藏藏算什麼好漢,有種便出來與我對決。」鐵木鷹粗聲一喝,舉起弓箭往林間一射。

  咚咚咚咚……

  樹林裡狂奔出四名彪形大漢,個個惡臉蠻橫,火紅雙眼全都直瞪著鐵木鷹。

  鐵木鷹一看,心下大驚──

  這四名大漢裡,有兩名是原本固守蒙古包的士兵,有兩名則是他派去尋找鐵明英的熊營士兵。

  「你們四人身為鐵家軍還擅離職守,目無紀律,還不快退下!」鐵木鷹瞪著那幾個人蠟白的臉孔,大喝一聲。

  金福來望著這四人的赤目及僵直身軀,她身子哆嗦地往鐵木鷹挨近。

  「他們中了血殭術,現在六親不認,只能算是活屍……」

  她聲音未落,四名大漢便拼命地攻向鐵木鷹,手裡的雙刀、長劍、利矛紛然如雨下。

  鐵木鷹閃過他們的攻擊,金福來則像是他的影子,密不可分地隨之移動。

  四名鐵家軍繞成一個圓,將鐵木鷹團團圍住。

  鐵木鷹不願傷亡自己人,以高超武藝遊刃其間,但四名鐵家軍步步進逼,每一招都要直取人命。

  金福來見鐵木鷹好幾回都險些中了招,她趁他不注意時,拾起地上芒草,變成一把利劍。

  「他們已經不是你認得的鐵家軍了!他們早就不認得你了!」金福來大叫著,長劍一揮,砍向一名大漢的手臂。

  大漢手臂鮮血直流,卻像是毫無痛覺般地繼續激攻向前。

  金福來只好舉起長劍亂揮一通,但見──

  四名大漢全都不閃不躲,拖著血濘的腿、撐著殘斷的手臂,還是執意要朝著鐵木鷹直撲而去。

  「撤下武器,可免一死。」鐵木鷹見狀,心痛欲裂,不願再動手。

  四名大漢拖著身軀匍伏向前,鐵木鷹於是知道這四人會戰到至死方休。

  他牙關一咬,長劍蔌簌地刺向四人胸口,給了他們一個解脫。

  四人倒在地上,鐵木鷹單膝落地,看著四名死不暝目的弟兄,他緊握著劍,強健身軀不停顫抖著。

  「啊!」鐵木鷹爆出一聲驚天動地大喊,鬥大淚水奪眶而出。「他們家中都還有父有母,要我如何面對他們親眷!」

  他大掌驀揮向臉龐,沒法子原諒自己。

  金福來從他身後抱住他,聽著他沉痛的悲鳴,淚水也隨之流出眼眶。

  「他們中了血殭術,精氣早被吸盡,就算你不殺他們,他們一日一夜後也會死去。」

  「但我怎麼可能不難受!」鐵木鷹捶著胸口,恨不得能將疼痛的心給挖出來。

  金福來束手無策,只能愣愣地看著他悲愴姿態。

  人若相處久了,見到對方死了就會這麼難受嗎?金福來緊揪著他衣袖,卻發現他手臂上被士兵鮮血濺到之處,已經開始腐爛。

  「你受傷了!」金福來瞪著那個傷口,牙齒開始打顫,這樣毒辣的血殭術,她只見一人使過。

  「我沒事。」鐵木鷹推開她,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弟兄們,對於身上傷口火灼的疼,全都不以為意。

  金福來見他傷口冒出膿血,想起這些傷口輕則要幾個月才能癒合,重則會要人命。急忙回神,悄悄地將手心覆在他的傷口,施出功力為他療傷。

  她每覆一處,他的傷口便癒合一道。

  鐵木鷹正沈浸於悲傷之間,完全不知情她做了什麼。

  而專注在他傷勢上的她,也渾然不覺自己又在消耗肚腹間修行靈珠的能量,直到她頭暈目眩地倒坐在地上,她才驚覺到她的修行也許又少了數十年。

  她喘著氣,皺著眉想起金旺來交代過,她呆頭呆腦,應該只管修行,閒雜人等事千萬別多管。

  可是,鐵木鷹受傷了,她的心會痛。她想守護著他,就像他守護她一般,所以,她治療他是應該的。

  金福來說服自己後,她坐在地上喘氣,看他徒手挖了幾個穴,埋葬四名鐵家軍。

  「妳說這是血殭術,妳可知道有哪些人會施這種邪術?」鐵木鷹嗄聲問道,雙臂仍因過度用力而顫抖。

  他不信咒術,認為這些鐵家軍是被施以神智昏亂的毒藥,使他們變成活死人,但他願意多聽些其他意見,也許能找出陷阱。

  「血咒的最高階,就是這種血殭術。妖者施行血殭術之後,會因為吸取過多血氣,身上會有腥臭之氣,就像今晚一樣……」

  「妳為何也懂這些巫術?」鐵木鷹瞪著她蒼白小臉,他濃眉一皺,這時才突然驚覺到──

  「我的傷口怎麼不見了?妳是怎麼療傷的?莫非妳也施行了巫術!」

  他的指尖陷入她的肩膀裡,臉色青白地瞪著她,不希望她和這些怪力亂神之事扯上關係。

  「我這不是巫術,我是以我的功力來替你療傷。」她睜著一對黑白分明大眼,老實地說道。

  鐵木鷹聽過練武之人能將體內功力化為無形之氣,不過今日卻是頭一回見識到。

  「妳替我治療,功力可會耗損……」他捧起她的臉龐,難受地發覺指下的肌膚冷得讓他驀地打了個哆嗦。

  「好像會吧。」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整個人都偎到他身邊。「我肚子好餓,一點力氣沒有。」

  「妳不該為我浪費妳的功力。」鐵木鷹打橫抱起她,快步走回蒙古包裡。

  「你受傷,我心裡痛,不治好你,我也不舒服啊。」她說。

  鐵木鷹胸口一窒,將她摟得更緊。戎馬生涯十多年,以為只有鐵家軍弟兄能為他拋頭顱灑熱血,誰知道這小傢伙竟也待他如此不求回報,要他如何不把這個小傢伙疼入心裡?

  「是我的錯,對鐵家軍下血咒之人,擺明是衝著我來的!我明日便直接與另一隊鐵家軍會合,以防他們再次中了埋伏。」鐵木鷹凜著臉龐說道,已經決定要與對方正面交鋒。

  金福來咬著唇,總覺得離開鐵城後,心裡始終不得安寧。

  「等我體力恢復之後,我便去砍桃木。桃木是神荼、鬱壘神人兄弟所用來制妖除邪的神木,你隨身帶著。施行血咒及被血咒控制的人,最怕桃木。」像她就不怕。

  「妳如何知道用桃木可以制妖?」鐵木鷹見她稚嫩小臉,好奇地問道。

  「我修行很久,這種小把戲騙不了我,只今晚遇上的那股邪氣比我更強。」金福來腦中浮現那個妖影,眉頭鎖得更緊了。

  鐵木鷹見她如此恐懼,於是故意說道:「妳這張臉瞧來也沒幾歲,怎敢大言不慚地說修行了很久。」

  金福來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擠出一個傻笑,只是她現在不甚有力氣,笑了幾下,便氣喘吁吁了起來。

  「我帶妳找大夫。」他濃眉擔心地擰成兩座小山,馬上轉身走向馬匹。

  「我吃點東西補補元氣,便沒事了。」她說。

  「我不放心。」

  「放心放心嘛,我要吃要睡,吃飽睡飽便沒事了。」她摟著他的頸子,軟軟地說道。

  鐵木鷹望著她乞求的眼,哪還捨得距離她?腳步一轉,再次轉身走回蒙古包。

  ☆☆☆☆

  一進蒙古包,鐵木鷹先將金福來置於地毯上,燃起燈燭後,便趕緊將一籃包子拿到她手邊。

  金福來抓著冷包子,可憐兮兮地躺著,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

  她現在知道三百年功力變成一百多年,還要勉強維持人形的後果,就是會變得虛弱。一想到她之後每日都要馬不停蹄地吃東西維持元氣,她就覺得疲累。

  或者,她該回靈山修行的,靈山修行一月,勝過人間一年功力。

  可是……

  金福來揚眉瞥向鐵木鷹,胸窩裡頓時七上八下了起來。她不想離開他,想陪在他身邊讓他笑,想與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鐵木鷹望著她,但覺得今夜燭火下的她黑眸幽幽閃著光,不知道有多讓人憐愛。

  「我還是覺得冷。」她扁著唇,朝他伸出手。

  鐵木鷹先取過她那件雪狐大氅為她披上,再將她冰冷手掌放入他的衣襟裡。

  「何必待我如此好?辛苦修行的功力卻因為替我療傷而毀於一旦,值得嗎?」他額頭輕觸著她說道。

  「我只知道不想你受傷。」她的小手覆在他的胸膛,貪戀著他的暖度,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

  鐵木鷹倒抽一口氣,整個人都熱血沸騰了起來,他低頭想拉出她的手。

  「你好溫暖。」

  聽見她滿足地長嘆了一聲,他只好硬生生地把大掌安置在身側,強迫自己要忍住這種折磨。她如今身子正虛弱,他不該動情的。

  「這幾日我都有不好的預感,修行時說緣也說劫,我不知道今晚遭遇到的一切是緣還是劫。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那麼傻,這樣就能清楚日後的事……」她再挨近他一點,貪暖的頰也偎上他的頸間。

  她淺淺的呼吸拂在他的肌膚,像是一道道輕柔的吻,惹得人心神不寧。

  鐵木鷹僵直著身軀,命令自己忽略她所有取暖舉動。

  「我不喜歡妳老把修行掛在嘴邊,像是隨時都要離開一樣。」他嗄聲說道。

  「可我就是個修行者。」總不能要她把自己是隻狐狸這事掛在嘴邊吧。

  她嘟著唇,瞅他一眼。

  「既已答應成為我的妻,便不需再修行。乖乖地留在我身邊,生幾個像妳一樣的娃娃,不也極好嗎?」他強忍慾望的緊繃面孔此時漾上一層笑意,雙唇也不自禁地俯下在她唇間撫摩著。

  「生娃娃啊……公狐狸和母狐狸交歡之後,便會生小狐狸,人也一樣嗎?」她勾著他的頸子,回應著他的吻,貪暖的腳ㄚ子則不安分地撩開他的袍衫,想探觸他的溫暖。

  「妳知道何謂交歡?」他一僵,因為她的話,更因為她的舉動。

  「知道。」她的唇滑至他的頸間。

  「那妳如何會不知道洞房花燭夜?洞房花燭夜便是要交歡。」他從齒縫裡迸出話來,只差一丁點就要將她反撲在地。

  「洞房花燭夜要交歡!」金福來目光立刻看向他的下半身,只見那裡果然腫脹了起來。「沒錯!公狐狸也會先變成那樣!」

  鐵木鷹辣紅臉,長指倏地挑起她的下顎,不許她再看。

  「你為什麼老是臉紅?」金福來捧住他的臉,極度不解地問道。

  「妳為何老是如此驚世駭俗?」他無奈地說道。

  「那我們何時要交歡?」她睜大眼問道,對於沒試過的玩意都感到新奇。

  一把慾火頓時從鐵木鷹胸口,燒向他的臉龐及疼痛的男性。

  「若妳的體力沒問題,我們便能交歡。」他困難地吞嚥了口口水。

  「那你等我一下,我再吃幾個包子,就沒沒問題了。」她眼睛大亮,整個精神全來了。

  「此事不用急於一刻……」鐵木鷹看著她大口吞包子的模樣,什麼尷尬心情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他一仰頭,爆出陣陣大笑。

  早該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那他還在扭捏什麼?天為床、地為幕,正好讓天地見證他們的結合。

  鐵家軍弟兄之死讓他傷痛,但他不會因此被打倒,而她便是支撐他站起的最佳力量。

  「妳慢慢吃包子,我燒桶熱水讓我們淨身。」鐵木鷹褪去一身血污衣袍,大步走向爐邊。

  只是,鐵木鷹萬萬沒想到──

  他還沒淨身完畢,已經吃完包子的金福來便朝他撲了上來。

  而兩人在一陣糾纏之後,很快地便在地毯上成了名副其實的真夫妻。

  ☆☆☆☆

  一夜纏綿,金福來又累又倦又滿足。

  鐵木鷹的情形也同她一樣,總覺得怎麼樣也要不夠她。本該體貼她初嚐雲雨,不該太招惹她,誰知道每一回都是她先開頭燃的火。

  金福來從不懂得何謂自制,一切都要隨心所欲。

  從他身上知道了男女交歡的愉悅,她便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索求。不只是貪戀著那種歡愉,更是迷戀那種兩人融為一體的安心感。

  「啊……」

  鐵木鷹看著坐於他腰間,顫抖頻頻,雙頰生豔,水眸嬌嬈不可方物的她,不由得加快了結合腳步。

  她擋不住他這樣的對待,很快地便崩潰在他的占領下。在一陣戲碎哭喊聲中達到極致,往前臥倒在他胸膛間。

  未得到真正滿足的鐵木鷹,緊咬牙根,拼命克制著想再與她交歡的衝動。

  這小傢伙真是生來折磨他的!

  金福來蜷著身子軟軟地偎在他懷裡,小臉在他胸膛揉了幾下。

  「餓,要吃包子。」她說。

  「只許再吃一顆,吃完便該睡了。」她鬧了一夜,天色都快亮了。

  鐵木鷹忍著慾望不滿足的痛苦,拿起雪狐大氅蓋過她的身子。

  金福來打了個哈欠,眼皮半閉了起來。

  鐵木鷹起身為她取來一顆包子,卻在地毯上看到一截褐色尾巴。

  「小福,妳在這裡嗎。」他欣喜地就要去撫摸那截狐尾。

  慘!她太放縱透支體力,竟露出了原形。金福來臉色一白,連忙默唸起咒語,瞬間收起那截尾巴。

  鐵木鷹瞠著眼,不能相信那截狐狸尾巴竟會不翼而飛。

  「小福,妳在這裡嗎。」

  鐵木鷹揚起整件狐裘,狐裘下卻只有──

  金福來的光裸身子。

  他皺起眉,不能置信地撩起地毯仔細搜尋。

  「怎麼可能不見?」鐵木鷹用力眨了幾下眼,不信自己會眼花至此。

  金福來看他一臉的懷疑,她用狐裘裹住自己,緩緩坐起身。

  這就是所謂的「紙包不住火」吧!

  「我明明看見了小福的尾巴。」鐵木鷹盤腿坐在地上,眉頭愈皺愈緊。

  「小福不在這裡,只有我在。」金福來握緊拳頭,下定決心地說道。

  「我方才明明看到小福的狐狸尾巴。」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握住他的手,決定實話實說。

  他們什麼親密之事都做了,她是狐妖一事,總不能隱瞞他一輩子吧。

  橫豎他寵愛小福,也偏愛金福來,是故金福來與小福便是一體這事,應該不至於讓他不快才是。

  「那不是小福,那是我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金福來大聲地說道。

  「妳說妳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鐵木鷹一驚,不能置信地挑起她的小臉。

  金福來突然頹下肩,不敢看他的表情。笨哪,她忘了他說過他不信什麼妖魔怪異之事,那她該怎麼辦?

  變身讓他瞧嗎?

  「哈哈哈!」鐵木鷹大笑地把她撈回身邊,還掐了下她的腮幫子。「妳累壞了嗎?說這什麼瘋言瘋語。」

  他笑到喘不過氣,但肩頭壓力卻因此而舒緩不少。

  「妳接下來該不會要告訴我妳就是小福,小福就是妳吧?」他笑著問道。

  金福來原本要點頭,但她這回多想了一下,因此決定先問:「你希望我當人,還是我變成小福?」她不要被他討厭。

  「還胡鬧嗎?妳若是狐狸,我們便不可能在一起了,人與狐狸畢竟不同。」鐵木鷹笑著將她摟回地毯,與她一同並肩躺著。

  他應當是累壞了,才會把狐裘當成小福的尾巴。鐵木鷹在心裡忖道。

  金福來仰頭看著他剛毅輪廓,悲哀地發現他根本不希望她是隻狐狸。

  小福也好,金福來也好,她喜歡他的心意總不變,可他卻不是這樣……

  金福來咬住唇,身子縮成小小一丸,小手則緊握成拳壓在抽搐的胸口。

  「還在想我希望妳當人,還是小福嗎?」他一看她像是仍在苦惱這事,他側身支肘撐起自己。「我要妳和小福都陪在我身邊。但是,我待妳自然偏心一些,因為妳是我的妻子,是能夠與我心靈相通、能夠與我攜手經歷人生的女子。」

  「狐狸便不能與你心靈相通嗎?」她睜大眼,不死心地問道。

  「這事如此荒謬,也虧得妳這麼認真,快睡吧。」

  鐵木鷹將唇貼在她的髮間,拍撫著她的後背,呼吸很快便變得平穩。

  軍旅生涯讓他養成倒頭就睡的習慣,不過幾回呼吸,他便沉入熟睡。

  金福來聽著他的呼吸聲,覺得她也好倦好想睡,但她很怕一個鬆懈睡著後,又會不小心現出原形,讓他發現她其實就是小福。

  所以,她提撥了些修行力量來支撐這具皮相不睡。

  她閉上眼睛觀想腹間的修行靈珠,驚慌地發現它的光芒微弱黯淡。

  她心裡害怕,決定回到鐵城後,就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好生閉關修煉個十來天,儘量補回一些功力。

  否則,她沒法子一直用人形和他相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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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日,鐵木鷹帶著金福來駕著快馬前去與鐵家軍會合。

  此時,鐵家軍已團團圍住鐵明英被人擄走後所居住的簡陋木屋,只待鐵木鷹抵達。

  鐵木鷹下馬後,望著金福來憂心忡忡的疲倦臉龐,心窩不禁一暖──她竟為他操心煩憂到一夜未眠哪。

  在軍隊之前,鐵木鷹不許自己表現出私人情感,扶她下馬後,只簡單交代她跟在身後。

  「洪雪英,鐵城主已到,還不快出來迎接。」鐵家軍熊營營長說道。

  洪雪英裊裊步出木屋,一身素服配上國色天香容顏,煞是楚楚可憐。

  「請城主為小女子作主。」洪雪英盈盈一福身,微敞的衣領滑落一邊,露出一邊雪肩。

  金福來看著洪雪英,她嘴巴閉不上,身子開始發抖,臉色開始發青,悄悄地躲到鐵木鷹身後,卻揮不去靈敏鼻間所吸嗅到的血腥味。

  「穿好妳的衣服。」鐵木鷹瞪著洪雪英身後,粗聲一喝。

  「小女子失禮了,實在是遭此大難,無心容姿……」洪雪英拉好衣服,舉起寬袖,掩袖而泣。

  金福來探出一眼來偷看眼前女子,卻又很快地縮回鐵木鷹身後。

  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她已經很清楚感應到,眼前的女人就是她久違的師父赤月!

  「我兄長如今可好?誰擄你們來此?」鐵木鷹問道。

  「我夫君被擄之後,便不死不活了,請城主入內察看。」洪雪英說道。

  「你們隨我進門。」鐵木鷹對金福來及熊營營長說道。

  幾人一同走入蒙古包內,只見──

  鐵明英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毯間,雙眼無神地睜著,早已成了活死人。

  鐵木鷹急忙上前單膝著地去探他的脈象,。

  「他的精氣都被吸乾了……」金福來低聲說道,很快地看了洪雪英一眼。

  「姑娘如何得知?姑娘可知道如何治癒我夫君?」洪雪英衝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脈門。

  大膽金福來小妖,竟趕同我作對,看我怎麼對付妳!

  一道厲聲隨著洪雪英的碰觸,直接刺入金福來的腦門裡。

  師父,我沒有同妳作對!金福來說。

  妳昨夜明明就毀了我派去的夜屍,還敢說沒有毀我大事!

  我又不知道那是妳……金福來說。

  我得確定妳再沒有內力壞我大事。

  洪雪英指力一施力。

  金福來身子一寒,感覺功力從手腕處不停地流洩而出。她抽不回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洪雪英光明正大地竊取她的功力。

  「妳做什麼,放開她!」鐵木鷹抬頭看到金福來臉色慘白如紙,連忙將她摟回身側。

  只是他才碰到金福來身子,整個人卻如遭電擊一般,巨震了一下。

  他連忙望向她──

  金福來偎在他胸前,吐息止納,勉強將一成功力收回腹裡。

  「怎麼了?」他問。

  金福來緊抓著他的衣襟,害怕到牙齒頻頻打顫,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奴家只是一時心急,不小心碰觸到這位姑娘。」洪雪英淚俺汪汪地說道。

  「這是我的妻子。」鐵木鷹再將金福來摟得梗緊一些,卻是怎麼樣也止不住她的顫抖。

  「奴家失禮了。」洪雪英再一福身。

  「我們走……」金福來扯著鐵木鷹手臂,臉色慘白地說道。

  「我將事情問清楚後,便可以離開了。」鐵木鷹愛憐地撫著她的髮,再抬頭望向洪雪英時,又是一臉肅然。

  「那幾名僕役將我及夫君交給一名女子之後,便紛紛暴斃身亡。那女子把我們關到這裡後,往我夫君臉上吐了口氣,我夫君就變成那樣了。」洪雪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清秀臉龐連一旁的熊營營長也看得心軟。「昨日我見鐵家軍前來,以為終於可以脫困,不意夜裡有兩名鐵家軍突然變得兇猛可怕……」

  洪雪英身子抖得再無法說出話來。

  「那名女子可曾讓鐵家軍服下任何藥物?」鐵木鷹說道。

  「奴家不曾看見。只是在被擄之前,便有高人告訴我,說鐵城裡狐狸作崇,我想我夫君便是讓狐狸吸走了精氣。」洪雪英說道。

  金福來睜大眼看著她,不知道她怎麼敢拿自己的事出來說嘴。

  「高人還給了我一只符咒,說是狐狸精若遇上此符咒,便會臉色發白、四肢無力、頭昏目眩。」洪雪英瞄了金福來一眼。

  熊營營長也很快看了一下金福來。

  鐵木鷹心頭一擰,卻很快地擁著金福來說道:「玩耍一夜沒睡,現下知道累了吧。」

  熊營營長見著城主臉上憐愛神態,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出聲。

  「想不到城主也有這鐵漢柔情的一面。」熊營營長說道。

  「小傢伙就是貪嘴貪玩。」鐵木鷹笑著說道,揉揉了她的髮。

  「肚子餓了……」金福來撫著肚子,虛弱地說道。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大笑出聲。

  金福來哀怨地看了鐵木鷹一眼──她這回真的是功力大傷,只能靠吃來暫時補一些體力啊。

  「好了,讓士兵們收拾這一切,接鐵明英回鐵城,找最好的大夫治療。」鐵木鷹下令道。

  「這是妖狐作崇,找大夫也無用的。」洪雪英上前擋在鐵木鷹面前,美木汪汪地瞅著他。

  「鐵城裡不許傳說這種怪力亂神之事。」鐵木鷹神色一沉地說道。

  金福來揚眸,欲言又止地瞅著他。

  「小女子如今無依無靠,一切但憑城主作主。」洪雪英柔聲說道,水眸情意流動地盯著他。

  「妳父親被處以叛國大罪,留妳一條命就是要妳好好伺候我大哥,這事不需要我再交代吧。」鐵木鷹嚴聲說道,攬住金福來就往外走,看也沒看洪雪英一眼。

  洪雪英銀牙一咬,身子卻突然往旁邊倒下,熊營營長急忙向前扶住了她。

  「沒事吧?」熊營營長問道。

  「多謝壯士。」洪雪英羞紅了臉,嗔了熊營營長一眼。

  熊營營長但覺腦子一陣昏沉,覺得對方香氣襲人,便想朝她偎去。

  「還不快出來,莫非是想惹人閒話。」鐵木鷹在外頭冷冷一喝。

  熊營營長急忙回過身,目不斜視地大步往前跑。

  金福來,咱們等著瞧。我絕不會讓鐵木鷹毀掉我的好日子。洪雪英以魔音傳話說道。

  我不會讓妳傷害他的!金福來聲音顫抖但堅定地說道。

  就憑妳!

  洪雪英冷笑一聲,趕在鐵家軍進屋來抬起她那個不死不活的丈夫之時,再度擺出淒楚少婦姿態。

  一年前,她進誠遊歷,占據洪雪英身軀之,爬上城主夫人位置,享受著榮華富貴,並以鐵城裡無數人命修煉血咒,功力早已不同凡響。

  只是,在鐵木鷹軍權威嚇之下,她總無法犯出太多人命。原以為蠱惑洪綱,引朱家軍進城定能逼走鐵木鷹,沒想到就在城裡死傷無數,方便她取得人命之際,鐵木鷹卻大破朱家軍,壞她大事。就連她如今使計將鐵木鷹騙至邊陲之間,都還動不了他。

  她不甘心,她要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洪雪英流著眼淚進屋,不動聲色地挨近熊營營長……

  ☆☆☆☆

  金福來回到鐵城之後,大病了一場。

  幾日的高燒不退,讓鐵木鷹守了她好幾夜。

  金福來知道自己該合眼好好休息,可她不敢睡,總怕一睡之後,師父就會對鐵木鷹不利;也怕自己這一睡下去,現出的便是狐狸原形。

  可體力不支的她幾度陷入昏沉夢中,夢裡盡是赤月不懷好意的威脅,讓她嚇得連睡都不敢。

  她不知道赤月怎會變成洪綱的女兒洪雪英呢?但她曉得赤月欲以洪雪英皮囊度日,所耗精力絕非一般妖類所能想像。若她沒記錯那些咒術,赤月勢必得幾天吸光一人精力來補足法力。

  鐵城紀律嚴明,赤月怎麼有法子吃了這麼多人,而不被發現呢?她又該如何阻止赤月呢?金福來真氣自己修行不認真,忘了金旺來說過赤月的罩門為何……

  這幾日幾夜裡,金福來就這麼反覆地思索那些問題,圓潤臉龐急速地消瘦,連說話都氣若游絲了起來。

  鐵木鷹為此擔心不已,召來城內最好大夫,得到的訊息卻都是她氣血耗損劇烈,得好好進補一番。

  於是,這類灌藥戲碼每日至少得上演一回。

  「這藥得喝光。」

  甫在廟堂裡與長老們開完會議的鐵木鷹,一回房便手持藥湯朝金福來逼進。

  金福來蜷縮在角落,恨不得能插翅而飛。

  鐵木鷹濃眉一皺,神態嚴然地瞪著她。

  「身體如此虛弱,還不好好服藥,是想跟自己過不去嗎?」他厲聲說道。

  金福來管他說什麼,牙關咬得死緊,怎麼樣也不依。那藥苦得讓她想哭,她又不是腦子有問題,幹麼乖乖服藥。

  「喝光之後,我讓人為妳送來一籠芙蓉包。」鐵木鷹把藥湯遞到她的唇邊。

  金福來嚥了口口水,眼睛瞪大了一些,終究還是搖頭。

  「罷了……妳不喝也就算了,我近來諸事操煩,也不差妳不吃藥、身體不好這一件。」鐵木鷹擱下藥湯,背對著她,長嘆了一聲。

  鐵木鷹身後一陣靜默,絲毫沒有動靜。

  他抿緊唇,無奈又生氣地回過頭──

  卻見,小傢伙正一口一口地邊吞藥邊掉眼淚,還用那對水汪汪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他心一疼,立刻坐到她身邊。

  金福來好不容易吞下最後一口,馬上扔下碗,縮到他懷裡猛吐舌頭。

  鐵木鷹連忙端過一碗蜜糖水,餵她喝著。

  捨不得她吃苦,但他根本不願去想她不吃藥的後果,因此只能逼著她把藥喝乾。

  她昏睡的那幾日,他完全無法入眠,即便睡了,也總是會在夜裡驚醒,然後便忍不住去探她的呼吸。

  幸好,她沒事了……

  「苦了妳了。」不怪她覺得藥苦,他昨晚哺餵她時,自己都差點嘔吐出來。「我一會兒就讓灶房給妳送包子過來。」

  「你餵我吃?」金福來賴著他,整張臉都埋到他頸裡。

  「多大歲數了,還學娃兒撒嬌。」他撫著她的髮絲,刀雕般五官因著寵愛而軟化,看起來早已不再嚴峻駭人。

  金福來躺在他腿上,眷戀著他的溫暖,卻閉上眼不讓他瞧出她的心慌。

  赤月的功力非她所能及,可她又不能對此坐視不管。但是──

  就算她戰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她還是要護著鐵木鷹他的命比她重要。!

  是故她強迫自己多吃多休息,因她若是不夠強健,怎麼有法子保住他呢?

  「妳得快點好起來,要不城裡百姓送來的補品、雞湯,還有祖傳偏方,都快淹沒庫房了。」他撫著她臉頰,低聲說道。

  金福來唇角一揚,小臉在他掌間撫揉著。

  「鐵城的人真好,這麼關心我。」

  「知道他們有多擔心妳,便該好好養好身子。」

  「我該回到靈山去修練,把功力補足回來,可是──」她揚眸望向他。

  只這一眼,便是什麼話都說。捨不得啊……

  「近來城裡事情多又雜,等我忙到一個段落,把這些邪門之事理出頭緒後,便陪妳回靈山,好嗎?」他撫著她如今巴掌大的小臉,何嘗不想看到她早日痊癒。

  「城裡怎麼了?」她撫著他嚴肅濃眉,不喜歡他總是這麼煩憂。

  「百姓傳說城裡有狐妖作怪。」

  「狐妖!」金福來雙眸瞪得圓滾滾,緊揪住他的衣袖。「他們看見了嗎?」

  鐵木鷹看她一臉慌亂,利眼一瞇,神色一斂。

  「妳也認為城裡有狐妖?」他抬起她下顎逼問道。

  「我……我……」我就是啊!

  「妳可知城裡狐妖是何模樣?」他追問著,認為一定有人在裝神弄鬼。

  「狐妖……會……會化為人形。」她脫口說道,又很快地摀住嘴。

  「何種人形?」他的臉逼到她面前,她嚇得猛地往後坐。

  「快說!」他大掌抓回她。

  「洪雪英。」

  鐵木鷹瞪著她蒼白小臉,馬上搖頭。

  「不可能。」鐵木鷹再次搖頭。「我打小看她長大,雖然她後來態度有些不同,但決計不可能是狐妖所變。妳有何理由說她是狐妖?」

  金福來緊張地猛眨眼,偏偏他愈逼愈近,害她只好蒙住臉不敢看他。

  「妳總是有個理由,才會說她便是狐妖,快說──」他命令地問道。

  「我……我看到她會怕……」

  鐵木鷹瞪著這個衝進他懷裡,抖得像落葉的小傢伙,他先是一瞪眼,繼而哈哈大笑出聲,感覺煩悶頓時一掃而空。

  「洪雪英性格改變,也是能理解之事,畢竟我大哥貪杯好色,她總是要有些心機,才能穩坐正室這個位置。」笑意隨著話語漸紀淡去。

  金福來咬著唇,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鐵木鷹不信,總不能要她緊咬著洪雪英吧。況且,她也擔心洪雪英會掀她的底,對方是狐狸,她也是啊。

  鐵木鷹比較喜歡她當人而不是狐狸,這事她很清楚。

  「狐妖在鐵城裡做了什麼?」她問。

  「城裡幾處邊陲發現了幾具剩下人形的軀骸,道士們說那是狐妖吸人精血的後果,城民則傳說看過九尾狐妖在屍骸附近出現。」

  金福來驀打了個寒顫,她沒猜錯,師父赤月果然是靠著吸人精血,來維持洪雪英的軀殼。

  「那該怎麼辦?」她擔憂地問道。

  居民們把城裡的狐狸全抓到各處都護那裡,都護們提了狐狸,如今都聚集在府內的舊馬廄裡,說是要燒死牠們……

  「什麼?!」金福來抓著他的手臂,驚跳起身,小臉嚇成慘白。

  「我去看過了,裡面沒有小福。」他安撫著她。

  但是,裡面可能有金旺來!

  「我知道裡面沒有小福,可是我也不能讓那些狐狸白死啊。」金福來急得一躍下床,可四肢無力,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鐵木鷹急忙打橫抱起她,卻因為她如今不過他一身盔甲重量而一驚。

  「妳急什麼?我原本就沒打算讓他們殺死那些狐狸,妳給我留在這裡休息。」他將她置於床榻間,替她覆上雪狐大氅。

  「狐狸們被關在馬廄裡,會很害怕,帶我去看牠們!」她縮進他懷裡,邊說邊發抖。

  「妳該休息。」他濃眉一皺,不打算答應。

  「確定牠們沒事之後,我就休息。大不了,我馬上回靈山修行,好了再回來,好不好?」金福來急得眼眶泛紅,眼巴巴地望著他。

  「妳不用急著回去,我說過我會陪妳。」

  這一回,金福來沒有接話。因為她等不到他陪她回去了,也沒時間再讓思念誤事。她的同類都因為赤月而遭殃,她需要快點回到靈山、養足氣力,找到金旺來商量,才知道該如何對付赤月。

  而在她回靈山的這段期間,她也會讓他在城裡廣發桃符,以鎮赤月邪氣。

  「我可以放了那些狐狸嗎?」她抓著他的手,急問道。

  「可以,但妳要有足夠理由讓將那些狐狸抓來的都護們信服。」鐵木鷹望著她異常堅定的眼神,眉頭微蹙了下。

  金福來用力點頭,抓起兩個包子,一個往嘴裡放,一個往腰間塞──她現下需要所有力氣奮力一搏。

  ☆☆☆☆

  「還是用火燒死吧!」

  「我看用箭射死乾脆些,狐狸皮還可以再用。」

  金福來被鐵木鷹打橫抱在懷裡,沿路聽見都護們所說的話,心頭陣陣冷寒,於是拼命催促他快步向前。

  舊馬廄裡堆滿稻草,十個都護聚集在門前。這十個都護代替各自邑地內數十萬居民拘捕了這些狐狸過來,正等待鐵木鷹下令處理,好給大家一個交代。

  「城主來了!」

  「夫人身體可還好?怎麼如今瘦成這樣呢?夫人可喝了我拿給總管的補品?」都護們一看到金福來,紛紛關心地上前。

  「我一點都不好。」金福來揮手讓鐵木鷹放她下來,她腳步還虛浮,便踉踉蹌蹌地走到那二、三十隻被關在籠子裡的狐狸面前。

  幾隻幼小狐狸抓著籠子,努力地想衝撞而出籠子。

  「你們幹麼要殺死這些狐狸?」金福來雙膝落地,狐狸們感應到她的氣息,集體發出哀鳴之聲,那聲音像嬰孩哀泣,聞之者莫不悲泣。

  眾人看著這一幕,有幾名心腸較軟的都護,已經忍不住別開了頭。

  鐵木鷹看到金福來抱著籠子大哭出聲,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要哭得如此傷心,但見她如此愛惜生命,心裡總也是開心的。

  「為什麼要殺死這些狐狸?你們不是很愛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嗎?我看總管前陣子還到市集裡買了什麼鳥、魚放生,為什麼現在要殺狐狸呢?」金福來哭得全身顫抖,整個人就快趴到地上。

  鐵木鷹要將她扶到一旁,可她不願意,死命抱著那些狐狸。

  他望著她瘦削小臉上的一對大眼睛,有一剎那間的錯覺,以為她是由狐狸變話而成。他用力一搖頭,甩去自己的妄想。

  「夫人,您有所不知啊,這些狐狸害死好多人命,為了百姓安全,寧可錯殺,也不能亂放啊。」都護們說道。

  「你胡說八道啦!」金福來鼓起全身力氣,用力吶喊了一聲。「那個狐妖如果真的那麼厲害,怎麼會被你們抓住!」

  眾人愣住了。

  「也是喔,那隻狐狸既然有法子害死四個人而不被發覺,怎麼會一下子就被我們抓到?」都護恍然大悟地說道。

  「對!而且你們這輩子亂殺狐狸,結了仇怨,下輩子就換成狐狸把你們關在籠子裡。」金福來喊到氣喘,連忙從懷裡拿出一顆包子咬了幾口。

  「吃慢點,別噎著了。」鐵木鷹拿過她手裡包子,一口一口地餵著她。

  都護們原本正等夫人再開示些什麼,沒想到她話說到一半,就開始吃包子。他們連忙看向鐵木鷹尋求指示,可一見到城主溫柔餵食的模樣,他們又錯亂了。

  這……鐵城近來當真不對勁!這真的是那個終年不見一回笑臉的鐵面城主嗎?

  「夫人如何能保證這些狐狸全是尋常狐狸?」有名都護出聲問道。

  「你平常老是說我傻乎乎的,可是我覺得他們才傻啊!」金福來看著鐵木鷹,眉頭都擰了起來。「狐狸如果有法力,就不會被抓。如果有法力,就不會被困在這籠子裡,任由你們宰殺了。」

  「夫人說得是啊……」眾人紛紛點頭。

  「我數日前去救我兄長時,亦曾親眼見到許多怪異之事。但我相信那是人為歹毒後果,而非妖魔作崇。鐵城人民不是愚民,不會被道士幾句狐妖作怪之語,便惹得人心惶惶。」鐵木鷹大聲說道,洪亮聲音在馬廄內迴響著。

  「也許城主該詢問夫人意見,她對於狐狸之事,顯然知之甚詳。」洪雪英在婢女陪伴下,朝著他們緩步而來。

  金福來一聽到這個聲音,旋即冷琖連連地縮回鐵木鷹懷裡。

  鐵木鷹擁著她,臉上神色亦斂為面無表情。

  他雖然不相信金福來說洪雪英便是狐妖,但她相信金福來的特殊感應力,因為他亦認為洪雪英如今有股不同常人的陰狠特質。他在戰場上待久了,殺氣這回事,他能辨別得出來。

  「夫人莫非能與狐狸溝通?」洪雪英又問,雙眸緊盯著金福來。

  「我……我……」金福來牙齒打顫,乾脆拿起包子堵自己的嘴。要吃飽才有氣力對付這個壞妖!

  「我的夫人有異能,耳能聽得遠方聲音,當初方能助我鐵家軍順利回城,這乃是鐵城盡曉之事。妳如今出言質問,是何居心!」鐵木鷹黑眸一瞪,大喝一聲。聲震馬廄,

  「城主息怒,奴家只是恰巧路過此地,心中有所不解……」洪雪英摀著胸口,偎在婢女身邊,一副受驚模樣。

  突然間,兩記燃火長箭突然朝著馬廄內疾射而來。

  「小心!」金福來低喊出聲。

  第一支火箭燃上狐狸籠子邊的那堆稻草,燃起一片大火。

  「尹都護,你領人退出馬廄!周都護,你快叫人來救火!胡都護,你命人去找李虎,要他找出射箭者。」鐵木鷹一邊命令,攬著她就要退出馬廄。

  「不!」金福來衝到籠子邊,想也不想地便使出功力,猛扯著捆住籠子的鐵練。

  鐵木鷹看她徒手扯斷鐵練,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很虛弱嗎?

  「快走快走,別再讓人抓到了!」金福來打開籠子,疾聲催促道。

  狐狸們飛快地離開,一大團著火的稻草,從金福來頭頂上撲下。

  「小心!」鐵木鷹一躍向前撞開了她。

  此時,數支燃火的箭又射進馬廄,白色濃煙咖始瀰漫整座馬廄。

  金福來坐在地上,剩餘的功力讓她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

  鐵木鷹一個箭步向前,正要揪住她的衣領,沒想到一大團燃火的稻草突然潮他飛撲而來。

  他才閃身躲開,沒想到迎面又來一團燃燒稻草,接著無數的焰火全朝著鐵木鷹飛撲而去,將他的前後左右去路全都擋死。

  熊熊大火利牙一般地咬上鐵木鷹的髮、衣帶,燒灼上他的手臂。

  金福來臉色慘白地看著鐵木鷹揮開一綹落在他眼皮上的火星。

  「走!妳快走!」鐵木鷹強忍著被燒灼的痛,大掌拼命拍打身上火焰,試圖要推她離開。

  「不!」金福來連滾帶爬地朝著他走去。

  「妳快走!」鐵木鷹看著將他層層圍住的焰火,咆哮著要她快些脫困。

  金福來提起最後一股內勁,朝著鐵木鷹撲去。

  「妳瘋了嗎?來這裡找死嗎?快走!」鐵木鷹大吼一聲,用力地把她往外推。

  金福來摟著他的頸子,讓焚燒著他的火焰全轉移到她身上。

  「走開!」鐵木鷹聲震屋樑,眥目欲裂地瞪著在火焰裡燃燒的她。

  他臉色慘白,大掌拼命拍地想拍熄她身上火焰。

  「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她緊握住他的手,嘴裡喃喃唸著咒法。

  她感覺肚腹間的靈珠在發熱,一股熱流從她胸口嘔出。她舉起手腕,一旋一轉間便轉換了幾個手印,好讓他不受火焰侵襲。

  「快……」走,鐵木鷹的話卡在喉嚨裡,因為金福來身上突然散發出一道金光。

  啪地一聲,馬廄裡所有火焰全都盡數熄滅。

  金福來「砰」地倒在鐵木鷹的身側,如今就連最後一絲修行內力也沒有了。

  鐵木鷹望著奄奄一息的金福來,他的喉嚨被猛掐住,從不知何謂害怕的他,手臂顫抖地抱起她。

  「醒來!妳給我醒來!」他一手探向她的呼吸,狂亂地大喊著。

  她勉強睜開眼,看到他焦急臉龐。

  「太好了……你沒事……」她的唇邊流出鮮血,再度閉上雙眼,昏了過去。

  恐懼無邊無際地朝著鐵木鷹襲來,他用力抱起她,瘋狂地朝著外頭狂奔。「來人啊!快去請大夫過來!」

  「城主、城主,您和夫人沒事吧?」都護們紛紛衝進馬廄。

  洪雪英也在婢女攙扶下緩緩行來。

  鐵木鷹抱起金福來大步往前,一心只想把她救醒,否則,他……他……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唉啊,夫人怎麼有狐狸尾巴呢?」洪雪英揪著婢女的手臂,兩個女人嚇得抱成一團。

  鐵木鷹低頭一看,金福來的下半身真的露出──

  一截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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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7: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鐵木鷹瞪著那截狐狸尾巴,高大身軀頓時一僵。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用力地眨眼,以為自己眼花。

  但──金福來的那截尾巴仍然掛在她身上。

  「原來狐妖就是夫人!城主,你可千萬別被她給迷惑了啊!趁她如今昏迷不醒,先下手為強啊!」都護們大叫著。

  「她方才救了我一命。」鐵木鷹瞪著都護們,嚇得他們後退三大步。

  「城主,您位高權重,她當然知道要保住您。至於其他死亡的人,可沒那麼好命……我的夫君一定也是被她所害……」洪雪英趴在婢女身上,啜泣地說道。

  鐵木鷹看著金福來的尾巴,鐵鑄般面容有一瞬間被悲痛擊垮,但他很快地恢復嚴面冷顏,揚起火爆雙眼一瞪,粗喝一聲。

  「全給我滾出去!未經我允許進來者,格殺勿論!」

  所有人嚇得立刻退了出去。

  鐵木鷹踹上馬廄大門,感覺手裡重量變輕,他低頭一看──

  金福來的身子開始縮小。

  他不敢閉眼,見她在一瞬間變成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

  這隻狐狸曾經與他朝夕相對,陪伴過他無數日夜,他不可能會錯認。

  金福來就是小福!

  小福就是金福來!

  鐵木鷹腳步踉蹌地後退著,雙膝無力地跪落於地。

  就算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清楚地呈現,他仍舊無法相信……

  這個愛哭愛鬧愛纏著他,毫不保留地喜歡著他的金福來,竟然不是人。

  你希望我當人,還是要我變成小福?

  突然間,她曾經說過的話全都有了解釋,她的異能也不再那麼特殊,因為她是妖不是人。

  鐵木鷹瞪著鮮血不停地自小福的唇間流出,他心痛欲裂,伸出的手怯停在半空中。

  生平第一次,他做不出任何決定,不知該拿懷裡的小東西如何是好。

  小福發出一聲痛苦嗚咽,他還來不及多想,身子便已緊擁住狐狸。

  他只知道不管她是金福來或是小福,他都無法棄之於不顧。

  他不准她死!鐵木鷹轉頭對著馬廄外大喊出聲。

  「大夫呢!大夫為什麼還沒過來!」

  鐵木鷹小心翼翼地將小福摟在懷裡,被火焚黑的衣衫染滿了她所嘔出的鮮血,看起來甚是可怖。

  他大步走出馬廄,怕失去她的恐懼讓他全身顫抖。

  「城主,您受傷了嗎?」都護們迎了上來。

  「我沒受傷,受傷的是小福,是她替我擋住了火焰,我才會沒事的。」鐵木鷹說道。

  都護們一見到他懷裡竟抱了隻狐狸,全都嚇到後退三大步。

  「小福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甫趕到馬廄外,站在最前方的李虎上前一步探看傷勢。

  「那不是什麼小福,那是金福來夫人,是狐妖啊!」洪雪英掩袖說道。

  眾人倒抽一口氣,包括李虎。

  鐵木鷹面無表情地望著都護們臉上的恐懼,看得每個人都別開眼不敢再與他對望。

  李虎苦著臉,一臉欲言又止神態。

  「我至今仍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但她方才拼了命救我確是實情。我鐵木鷹公私分明,豈能對她不聞不問。」鐵木鷹粗聲說道,大步往前走。

  「城主,請您千萬別受狐妖迷惑!」眾人跪在鐵木鷹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鐵木鷹望著擋在他正前方的李虎,他利眼一瞇,粗聲一喝。

  「說──發生了什麼事?」

  「方才有隻狗在夫人先前住過的別院庭園裡,挖到了好幾具女屍。」李虎稟告道。

  鐵木鷹身子一震,看著懷裡只剩一口氣的狐狸,他咬緊牙關,怎麼樣也不能相信她會危害人命。

  但他也不相信她是狐狸,可實情確是如此……

  「找仵作對女屍做辨識,看看府內可有人認得屍體身分。把曾經住過別院之人全都拘提到官府裡,一個一個詢問。」鐵木鷹聲音雖然平靜,可他心如刀割,抱著小福的手掌沒停止過顫抖。

  「那……小福怎麼辦?」李虎問道。

  「去找大夫,我要牠活下去,因為我要找出真正凶手,讓凶手為鐵城百姓的命付出代價。」鐵木鷹說道。

  「是。」李虎遵命。

  鐵木鷹摟著小福,經過洪雪英身邊時,驀然掃去一眼。

  只見她雖驚慌地屈身行禮,但那對眼睛卻是毫無驚詫神色,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樣。

  鐵木鷹利眼一瞇,轉身向李虎問道:「找到射箭燒馬廄者了嗎?」

  「是熊營營長。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暴斃,像顆被吸乾的瓜一樣。」李虎紅著眼眶說道。

  鐵木鷹眼神一凶,他咬緊牙根強壓住怒氣,卻更加擁緊了懷裡的狐狸。

  「徹底清查鐵城內所有人口,列出詳細名冊,任何一個人失蹤超過半日以上,親人鄰居便要出來報官。」鐵木鷹說道。

  「是。」李虎說道。

  鐵木鷹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因為懷裡還有一條生命正等著他營救。

  ☆☆☆☆

  那日之後,金福來便被關入地牢。

  這段時日裡,許多珍貴藥材被秘密地送入她的牢房。

  可她從鎮日昏迷到可以爬起坐好,終至每日可清醒一、兩個時辰,還是過了十日之久。

  這段期間,城裡沒再傳出發現屍體的消息,百姓們於是認定先前那些屍體全都是金福來所為。

  「想不到夫人竟是隻狐妖!」

  「可她之前救了鐵城那麼多人,還救了城主……」

  「那是別有用心,妖還能有什麼好心腸!」

  「瞧瞧她平時吃包子那個狠勁,像是恨不得能骨頭都嚼碎一樣……」

  她不壞……她沒有那麼歹毒……她只是貪嘴啊……

  金福來在夢裡痛苦地呻吟出聲,感覺有人掰開她的嘴,餵了幾口湯藥。她吐得多,喝得少,可對方沒放棄,一口一口地餵著她。

  這兩、三天,她清醒時間變長了,知道自己待在一間只有一小扇窗的房子裡,她也瞧見自己的狐狸毛皮,但她沒法子改變什麼。

  她所有的功力早在救回鐵木鷹的那一刻便全數消失。現在的她,再也變不回人形,只能是隻狐狸。

  「唉……」

  金福來聽見鐵木鷹的嘆息聲,她奮力睜開眼,對上他黑黝雙瞳。

  那對黑瞳裡有太多的悲憤、擔心、難過與心疼,卻也有一股疏離──

  一股非我族類的疏離。

  金福來心一酸,蜷著身子將臉埋入尾間。

  他老說人與狐不同……可她不論當人或為狐,她都一樣在乎他啊!

  不,她要當人,因為在經歷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交流後,她早已無法安分於只當一隻狐狸。她愛他握著她的手,她愛賴在他懷裡同他說話,且她還要用手撫去他此時臉上的痛苦……

  只是,再修為人形,至少要百年功力。況且,就算她再修為人形,他還要她嗎?

  抬頭凝視著他,心頭大慟,險些流下淚來。

  無奈,狐狸是流不出眼淚的……

  鐵木鷹望著她像是隨時要落淚的眼眸,她喉頭一緊,想撫摸她,可手卻始終沒有落下。

  該流的淚,他早在夜裡守護她時,就已流乾。

  她兩度命危卻都險度難關,可他的心卻因為她而真正地痛死過一回,再也無法回復原貌。

  「明知我們不該在一起,當初何必許了我。如今鬧出這種下場,我寧願什麼都不曾開始過。」他別過頭,氣自己的心痛,也惱她的欺騙。

  金福來聞言,痛得蜷起身子,不住喘著氣。

  「怎麼了?」鐵木鷹急忙回頭。

  金福來抬起頭,等著他碰觸她──她是恢復不了人形了,但是她還是可以用小福的方式陪在他身邊啊。

  鐵木鷹手掌緊握成拳置於身側,不許自己再流露出任何情感。

  「嗚……」金福來發出悲哀嚎叫聲,把自己蜷進他所給予的雪狐大氅裡,不停地顫抖著。

  他竟不願再與她親近,竟連小福都不願碰觸,他對她有多怨啊!

  「這幾日,沒再發現屍體,但是城裡仍然持續有人失蹤,我沒讓人發布這消息,但已加強宵禁。」鐵木鷹強迫自己說道,大掌早已緊握成拳。

  金福來從雪狐大氅裡露出臉來看他,他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他從來不認為她是凶手,他相信她!

  金福來慢慢爬至他腿邊,小臉輕輕地磨蹭著他。

  鐵木鷹只是看著她,卻堅持不再有任何碰觸,心死過一次已經夠了,他不許自己再有任何感覺。

  「別院下方埋的那幾具屍體,已經證實是鐵明英下頭一些因為曾經犯錯或失寵而被遣送回老家的妾室及婢女,但不知為何全被謀害。我已經下令將當時居住過別院的人全都聚集在地牢裡,真相很快便會水落石出了。」

  是洪雪英搞的鬼!金福來咧 嘴想大叫,聽到的卻是自己低吼的聲音。

  「妳稍安勿躁。我亦認為洪雪英嫌疑最重,因為這些人全是她下令遣返的。我以暗中派人監視她,但還是需要時間找出證據。」他說。

  金福來點頭,慶幸著兩人心靈還能溝通。

  「等到凶手捉到,讓妳恢復清白之後,我會親自把妳帶回靈山。」鐵木鷹嗄聲說道,額上青筋因為強忍著情緒而緊繃著。

  金福來一聽他要送她回靈山,心痛得像是整個人被撕裂一般。

  明知道回到靈山對她來說是最好結果,但他怎麼捨得?而她如果捨得回去,今日又豈會淪落到功力盡失,還被囚禁於此的下場?

  她哀怨眼神讓鐵木鷹的手臂顫抖,他咬緊牙根,生怕自己會吶喊出心裡的悲痛及不捨。

  她是狐!他是人!他若留下她,今後耳語不斷,他如何還能再以公正、不迷信的鐵面形象治國濟民呢?

  鐵木鷹嚥下喉頭梗塞,淡漠地說道:「李虎找了一個道士,說是用桃根、李根、梅根加水煮湯,能辟除凶邪,此法可以用在洪雪英身上嗎?」

  金福來搖頭,無力地攤在地上。

  「桃湯只對不成道行的小妖有效,對付赤月那樣的利妖,根本毫無用處。」窗邊突傳來一陣回應。

  「誰!」鐵木鷹馬上護在金福來面前,抽出腰間長劍,朝著出聲方向一揮。

  兩人高的窗邊站著一隻皮毛水亮的狐狸,黃眸在夜色裡發著光。

  金福來看著他,激動地搖著尾巴。

  「我要帶金福來離開。」狐狸以人語說道。

  「妳是金旺來?」鐵木鷹問道。

  「正是本大爺。」

  金旺來一躍而下窗臺,站到金福來身邊。

  金福來熱切地挨了過去,見到他才算是真正安下了心。

  「我不過到齊眉山去求一株仙草,誰知道妳竟惹出這麼多事來。」金旺來從身上所揹包袱裡取出幾顆鳳凰果。「快吃,吃完有力氣後,我就帶妳離開。」

  「在還沒還她一個公道之前,我不能讓你帶她離開。」鐵木鷹說道。

  「我若真要帶她走,你又能奈我如何?」金旺來朝他咧出尖銳銀牙。

  「嗚……」金福來跳到鐵木鷹身邊,對峙地望著金旺來。

  「就告訴妳不要傻傻地跟他走,如今幾百年的功力都毀了,妳心甘情願了吧。」金旺來氣到大叫出聲,啪地打了下她的頭。

  「嗚。」她現在不能說話。

  「你做什麼!」鐵木鷹一手抱起金福來,長劍直指向金旺來的喉頭。

  「你動手啊!殺了我,看誰給你獻計抓住那個被狐妖赤月掌控軀殼的洪雪英!」金旺來瞄鐵木鷹一眼,乾脆喉嚨一仰,看他能奈狐狸如何。

  「你有法子治她?」

  「每個妖怪都有害怕的事,我正巧知道赤月的罩門是什麼!」金旺來說完,忍不住又瞪了金福來一眼。「什麼都不怕的傢伙,就會落得妳這種下場。」

  「嗚……」金福來很委屈地把臉埋向鐵木鷹懷裡。

  「那洪雪英當真是妖嗎?她是如何變成妖的?又該如何對付?」鐵木鷹不自覺地撫摸她的頭,盤腿在地上坐下。

  金旺來看鐵木鷹一臉認真,絲毫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當下便同鐵木鷹說了制妖方法,還說了洪雪英可以維持人形,是因為每數日必須吸取人的精血等等之事。

  鐵木鷹聽得眉頭皺成兩座小山,因為金旺來口中所提神怪之事,讓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而他為了保全百姓安全,勢必得用他向來不信的術法加以對抗。

  金福來窩在鐵木鷹懷裡,聽著他與金旺來的對話,感覺像是回到從前──她可以無憂無慮地挨著他一整天的從前哪。

  但她知道這一切只是偷來的溫暖,一旦赤月被揪出來後,她便要離開他了。

  於是,金福來往鐵木鷹的懷裡縮得更緊,只盼這一晚永遠都不會結束。

  ☆☆☆☆

  如果金福來對於留在鐵城一事,還有任何眷戀,那麼當鐵木鷹用皮繩領著她走到城裡行刑廣場,群眾們厭惡的眼神,也讓她打消了念頭。

  她沒有任何改變,改變的是鐵城百姓。

  只因為她現出狐狸形貌,他們便抹去所有對她的喜歡,說她工於心計、心腸歹毒,用盡心機只為爬上頂端。

  群眾排山倒海般的惡意,讓金福來垂頭蜷於鐵木鷹腳邊,聞著他今日身上一股特殊藥草味,不想再去面對百姓。

  刑場裡立著兩根大木柱,大柱上捆滿稻草。

  鐵木鷹坐於刑場前的高臺中央,城裡都護依照邑地大小坐於其身後,洪雪英則以證人身分坐於一旁。

  鐵木鷹目光看向將刑場擠得水洩不通的鐵城百姓,看著他們對著金福來指指點點。他僅能以大掌撫著金福來的頭,讓她知道他的支持。

  只是,鐵木鷹此一寵愛舉動,又引起了群眾們的沸騰,他們擔心城主已被狐妖迷惑,害怕他縱容金福來,沒給大夥一個交代。

  鐵木鷹舉起右掌,百姓全靜默下來。

  「各位知道鐵城向來以法治國,我對於術法妖異之事總是當作鄉野奇談,只是如今發生在我身旁之事,卻讓我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鐵木鷹鐵面毫無笑意,厲眸緩緩掃過群眾。

  群眾們被他這麼一瞧,全覺得城主正看著自己,個個都立定站好,噤聲不語。

  「於是,我至靈山聽取修行仙人的意見,仙人告知,妖孽當用火灼,火灼必能使其現出原形。」鐵木鷹朝兩旁鐵家軍做出手勢,

  鐵家軍先是將刑場及高臺團團圍住,李虎繼而手持火炬而入,逐一點燃士兵手中火炬。

  一時之間,高臺像是陷入一片火場,群眾見狀開始鼓譟。

  「燒了金福來!燒了金福來!」有人大喊出聲。

  群眾聲音吼得金福來耳朵嗡嗡叫,只好將頭縮入雙足之間。

  「金福來已經現出原形,何需再施以火灼?」鐵木鷹冷聲說道,鐵鑄般臉龐毫無表情地看著群眾。「況且她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不可能!」群眾憤怒大吼震動了刑台。

  金福來驚惶地看著鐵木鷹,好怕居民們衝上前將她架上木柱燒死。

  「凶手於金福來被關在牢裡的十日間,依然出來犯案四次。」鐵木鷹點頭讓李虎出來報告近況。

  「妖孽依然出沒加害於人,只是不再隨意丟棄屍骸。這些失蹤之人的屍首全在靠近城主府邸的月池裡被尋獲。」李虎說道。

  洪雪英瞇眼望著兩旁的火焰,力持鎮定地說道:「也許是金福來迷昏了看守獄卒,出去犯案哪。」

  胡說八道!如今口不能言的金福來朝著洪雪英齜牙咧嘴,恨不得能撲上去咬她幾口。

  鐵木鷹拍拍金福來的頭,要她稍安勿躁。

  「迷昏了守門者,摟出去犯案的人是妳──洪雪英!」鐵木鷹冷眸瞪向洪雪英,揮手讓兩名鐵家軍站到她的身側。

  群眾們驚呼出聲,全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洪雪英。

  「不……」洪雪英垂眸擋去火光,對著百姓淒切地哭了起來。「城主怎能為了保全心愛女子,而犧牲了我……」

  鐵木鷹打斷她的話,用雷震般音量對群眾們說道:「洪雪英先以妖法迷惑熊營營長,讓他射箭燒了馬廄,想置我於死地。詭計失敗後,又使計弄昏看守她的士兵,趁著夜裡出去狩獵取人精血。但她卻不知道除了士兵之外,還有旁人正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鐵木鷹冷冷望向洪雪英。

  「冤枉啊……」洪雪英整個人臥倒在地,淚水始終沒停過。

  金福來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如何能哭得那麼委屈。

  「我若真是狐妖,豈會不知有人暗中跟蹤我,還殺人犯案呢?」洪雪英說道。

  「因為我聽從高人意見,讓跟蹤妳的士兵帶了靈符,並以白茅掩其蹤跡,妳當然無法察覺。」鐵木鷹眼色一使,讓士兵們押起洪雪英。

  洪雪英一驚,正要掙扎,卻見火焰四面八方地刺著她的眼,她睜不開眼,整個人便被強架到了行刑木柱上。

  「城主,您不能以軍法逼供來管理鐵城啊……您這是屈打成招!小女子就算不是妖孽,也會被火燒死啊!」洪雪英梨花帶淚地看向城民,想讓人民逼鐵木鷹散去這些火焰。「鐵城居民,請替我申冤……他讓狐妖給迷惑了啊……」

  群眾們瞪著鐵木鷹和金福來,眼裡流露出恐懼與怨恨。

  「燒死金福來!放了洪雪英!」群眾裡有人大喊,音浪節節朝高臺逼近。

  鐵木鷹撫著金福來的頭,要她別擔心,繼而將手裡繫著金福來的皮繩,交到李虎手裡。

  「我鐵木鷹不亂冤枉人。」鐵木鷹脫下身上錦袍,身著黑色布衣,腰繫長劍地大步早到木柱身邊。「來人,綁住我。」

  鐵家軍依法執令,將鐵木鷹繫於木柱上。

  不!哪有這一段!被金旺來餵了一堆鳳凰果及仙草,勉強恢復了一成功力的金福來激切地跳動著,焦急地想撲向鐵木鷹。

  偏偏她的頸子被勒住,怎麼樣也到不了他身邊。

  他們不是說好,只要把洪雪英綁到木柱一燒,就會現出原形,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嗎?怎麼他也上了木柱?

  鐵木鷹看向金福來,揚唇一笑。

  金福來從鐵木鷹眼裡,知道他一來是不願引起民怨,所以以身試法,但他心裡最大的心願卻是──

  他用他的生命來向所有人證明他對金福來的信任!

  金福來拼命地往前衝,顧不得頸上皮繩已經緊到烙入皮膚裡。

  鐵木鷹鎮定心神不再看她,轉頭與李虎交換一眼。

  「鐵木鷹絕不護短,天可明鑑!」鐵木鷹大喝一聲,對士兵說道:「點火!」

  「城主,萬萬不可以!」都護們紛紛跪地大叫著。

  「城主,我們信您的話!」群眾也急得哭喊出聲。

  「再不點火,便以違反軍令處置!」鐵木鷹再喝一聲。

  在群眾尖叫聲裡,鐵家軍手中火炬燃向澆了油的稻草,轟地一聲燒向木柱,火焰瞬間直衝而起。

  被綁在木柱上的洪雪英尖叫一聲,眼眸霎時變成血紅。

  「快住手!」洪雪英尖叫一聲,手腕已然掙脫束縛,瞇起了眼。

  洪雪英手掌一揮,火焰便熄滅了一半,只是,見不得火光,受不住高熱的她,因為恐懼而無法逃開,身軀搖搖晃晃地翻著白眼,元神也開始動搖。

  「再加火種!」鐵木鷹再喝一聲,下半身已經陷入火焰裡。

  希望金旺來私下給他的這種防止燙傷的藥膏,能讓他支撐到赤月現出原形。

  「不要!」群眾們聞到燒焦味道,看到城主強忍痛苦表情,一個個全都伸手撲向前。

  金福來心痛更甚於他們,她被皮繩勒得喘不過氣,卻還是執意往前狂奔,因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燒死!

  此時,鐵木鷹反繫於後的雙腕暗暗從袖口取出刀刃,割斷腕上繩索。

  士兵忙著再往洪雪英身下加火種,只見她尖叫一聲,整個人軟泥似地往地上一癱,一股黑氣從洪雪英口鼻間緩緩噴出。

  鐵木鷹見狀,立刻從腰間抽出長劍,趕在她的元神尚未完全脫離時,倏地刺入她的胸口。

  洪雪英在長劍刺入胸口時,原本還不以為意,直到胸口灼熱,讓她發現刺入的不是尋常刀劍,而是桃木劍!

  「不!」洪雪英的元神縮回人形裡,她口吐黑血,一手反抓鐵木鷹的衣領,厲聲大叫。「為何你屢屢壞我大事!鐵城居民如此眾多,我吃幾個又有何妨!」

  洪雪英的嘴倏變為一張血盆大口,咬向鐵木鷹。

  此時,金福來扯斷了皮繩,飛撲向前,但一切──

  太遲。

  洪雪英一口咬上鐵木鷹咽喉,鐵木鷹鮮血飛濺而出。

  金福來一掌抓向洪雪英雙眼,逼得她鬆口。

  洪雪英慘叫一聲,一掌揮向金福來。

  金福來飛了出去,摔落在幾步之外,摔得骨肉欲裂,口中嘔出鮮血。

  「妳敢傷她!」鐵木鷹用最後一分力氣,抽回桃木劍刺向洪雪英雙目之間。

  「嘔……」洪雪英口中落出一顆只有修行者能見得之紅色大靈珠,雙目怒睜地斷了氣,全身瞬間腐爛長蛆。

  「城主!」李虎第一個衝上前,雙手拼命壓著鐵木鷹喉嚨,卻完全止不住血。「叫大夫!快叫大夫!」

  鐵木鷹勉強睜眼,看了金福來最後一眼後,無力地閉眼沉入黑暗中。

  金福來撐著一口氣,爬著向前,趕在紅色靈珠消散之前,將它含到口中,匍伏著爬向鐵木鷹身邊。

  此時,化為人形的金旺來從人群裡奔出,用修行者的靈巧躲過刑場外圍的層層鐵家軍。

  妳快把靈珠吞下去!金旺來用一種只讓金福來聽見的聲音大叫道。

  旺來,我下輩子還要當你妹妹。

  妳笨死了,就只能當我曾曾曾……

  金旺來眼睜睜地看著金福來將那顆代表了赤月六百年功力的大紅靈珠餵入鐵木鷹口中。

  然後,她倒在鐵木鷹懷裡,斷了氣。

  鐵木鷹幽然睜開眼,看到的正是她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模樣。

  「不!」

  鐵木鷹發出心神俱裂的一聲大吼。

  金旺來飛撲過去,趕在金福來吐出體內那顆淡得近乎透明的靈珠前,抱起她的身體,轉身鑽入人群,在大夥還不知道發生何事之前,便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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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2 01:47: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鐵木鷹不知道金福來餵了他什麼靈丹妙藥,但他死裡逃生,確是事實。

  鐵家軍們個個嘖嘖稱奇,都說沒見過咽喉被咬斷,還能活得這麼好的人,更讓人不能置信的是,鐵木鷹頸間的傷口竟在敷藥一日之後,便癒合得像不曾被咬裂過一樣。

  鐵木鷹病癒之後,體力、知覺更加躍進。他一躍可以飛過矮牆,能聽見一里外的聲音。

  病後十日,他便領兵擊敗想趁他病後攻占鐵城的鶴城。

  當時,他一人力抗二十名敵軍,且在敵軍將領尚未出手前,便已擊倒對方一事,再度成為江湖茶樓裡最新傳說──

  僅次於金福來救鐵木鷹一事。

  鐵城裡百姓在經歷過這些風風雨雨之後,個個都說金福來多次營救城主,就算是妖,也是隻替鐵城帶來好處的「福妖」。

  百姓們替她設壇立碑,燒香拜天,日日盼著她能再回鐵城為大家帶來好運。

  但是,隨著日出日落,什麼也沒有改變。

  金福來沒有回來,撿回一條命的鐵木鷹從此不曾再展笑顏。

  事實上,鐵木鷹病癒後去過靈山,想找尋她的蹤跡,可靈山的路籠罩著一層大霧,他們一行人連路都看不清楚,幾名士兵還險些落下山崖。最後則因為鶴城攻城,不得不全數回返。

  後來,他又領著士兵去過一回,但靈山之路仍然藏在雲霧渺茫間,他身為鐵城城主不能冒險讓城民擔心,只好在李虎的請求下,黯然回府,強迫自己接受了金福來永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事實。

  李虎說,金福來拼命救他,就是老天護他一條命,要他替百萬鐵城居民著想,這些事,他都知道。

  只是,在夜深人靜時,鐵木鷹仍會想起金福來穿著那件雪狐大氅對他微笑的模樣,仍會想起她吃包子時鼓鼓的臉頰,仍會想起她不顧一切也要捍衛他生命的勇敢。

  因為她,他才知道他不是天生注定孤寡的,因為她將他當成寶藏窟,在他身上發掘出數不盡的歡樂……

  他恨自己總是晚一步搶救她,他恨自己欠了她幾條命,卻沒法子償還,他願意用自己這條命換回她的!

  但一切都太遲了!

  這一日,清晨雞未鳴,鐵木鷹霍然從床上彈起。

  依然是一張銅頭鐵額般的剛硬面孔,可那臉頰清?,峻眸裡寫著疲憊,而這樣的無力,眾人從不曾得見。只是,每當他一人時,寂寞便是這樣圍繞著他。

  鐵木鷹下床後,用冰水洗臉鎮定心神,以楊柳枝沾上中藥粉末潔淨齒。才穿好衣,便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一會兒之後,李虎在門口喚道:「城主,已備好車馬。」

  今日是金福來離開的七七四十九日,根據鐵城傳說,這一日是魂魄停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日。

  鐵木鷹不會自欺,他知道以金福來病弱身體,受了洪雪英那樣的一擊,不可能還活著。

  是故,他今日要帶著她最愛的包子到離靈山最近之處,和她說說心事,讓她停留在人間的最後一日不那麼寂寞。

  寂寞,由他來受即可。

  鐵木鷹推門而出,將曉未曉的寒風沒凍著他一分,因為金福來離開後,他早已不知道何謂溫暖,

  「出發吧。」


  鐵木鷹往靈山前進,直到濃霧擋住視線,完全無法前進之後,才在一座樹林裡停了下來。

  他找了處空地,讓李虎及士兵們卸下裝備,與他一同搭好蒙古包。

  「多謝你們,你們全都回去吧,我想在這裡一個人靜靜。」鐵木鷹說道。

  「霧這麼大,你可別冒險上靈山。」李虎擔心地說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憑弔她。」鐵木鷹說完,仰望著在大霧中只能隱約見到輪廓的靈山。

  「我在這裡陪你。」李虎一屁股坐了下來。

  鐵木鷹拍拍好兄弟肩膀,低聲說道:「回去吧,我這條命是她用命保下來的,我再怎麼樣都會好好活著的。」

  李虎嘆了口氣,領著弟兄們對著靈山方向雙手合十之後,便先離開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城主的淚是不願意在他們面前洩吧。

  鐵木鷹見大夥都已離開,他走進蒙古包裡,在地毯上坐下,用火爐溫熱了酒,並烘熱帶來的那籠包子。

  他將那襲她往昔最愛穿的雪狐大氅擁在身邊。

  「我敬妳。」他往空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熱酒灼了喉,暖了身子,他一口接一口喝著。

  蒙古包裡的佈置與往昔相同,他們的綣繾恍若是昨日的情景,怎麼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戰場之上,生死乃是常事,我早該看開。」鐵木鷹大聲地說完,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淚水便隨之滑下剛毅臉孔。

  「生死若是如此容易之事,世人何需恐懼……」他將臉埋入雙掌之間,鐵鑄身子再也撐不住地浸入悲傷之間。

  他哭完就喝酒,喝完酒,淚水便又決堤,淚流不止的他,甚至有幾度哭到聲嘶力竭,最終只落得頹累地趴在地毯上,再也流不出眼淚的下場。

  「別了別了……金福來……」

  昏沉之間,鐵木鷹聽見一陣細碎腳步聲緩緩地朝他而來。

  他因為喝得有些醺然,且這林子裡原本有不少動物足音,因此也就不以為意地繼續舉起酒壺對嘴而飲。

  「嘻。」蒙古包門口出現一道人影。

  「誰?」

  鐵木鷹驚坐起身,拿起酒杯往入口射去。

  「唉呀!」蒙古包入口處的人影被酒杯打中頭,叫了一聲。

  這叫聲是──

  鐵木鷹起身疾往外衝,不過一眨眼時間,便已扣住來人手腕。

  來人有著一對大眼,長髮於耳後盤成兩髻,一臉好奇地東嗅西嗅著。

  「這是什麼味道啊?」金福來笑嘻嘻地問道。

  「妳還活著!」鐵木鷹握住金福來的肩膀,激動地脹紅了臉龐。

  「對啊,我當然還活著。」金福來推開他的手,奇怪地看他一眼後,一徑左右張望了起來。「我聞到一種香噴噴、暖烘烘的味道,那是什麼?」

  「那是……包子……」鐵木鷹嗄聲說道,聲音顫抖到幾乎沒法子把話說完。

  「包子可以吃嗎?」她問。

  鐵木鷹再度握住她的肩膀,整張臉直逼到她面前。「妳……妳……妳不認得我了?」

  「我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我,很公平啊。」金福來咧嘴一笑後,再次推開他的手。

  「妳是金福來啊!」鐵木鷹大吼出聲,眼眶整個泛紅。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金福來摀住耳朵,不明白他幹麼叫得這麼大聲。

  「因為妳是我最重要的人。」

  鐵木鷹捧住她的臉,仔細地看著她能說能動的模樣,他甚至不敢眨眼,就怕這一切都只是他酒意之後所產生的幻覺。

  「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你不要一直抓著我!」金福來鼓起腮幫子推開他的手,一轉身走向中央爐邊的那籠包子。「包子可以吃嗎?可以吃包子嗎?」

  鐵木鷹嘴角抽搐了兩下,不願相信她記得包子,卻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妳怎麼會還活著,為何會不認得我?」鐵木鷹抓回她,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她。

  金福來身子往後仰,不明白這人幹麼死命要把臉貼近她,但她不討厭這個人,而且愈看愈覺得這個人眼熟。

  「為什麼?」他啞聲說道,明知道她望著他的眼神仍然陌生,卻無法克制靠近她的慾望。

  「你害我頭好痛,這些問題,我通通都不會啦!」金福來抱著頭在地毯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金福來看著他,一陣尖銳頭痛突襲而來,痛得讓她瑟縮了下身子。

  「我不問就是了,妳哪裡不舒服?」鐵木鷹一看她難受,馬上坐在她身邊,著急地追問。「哪裡不舒服?」

  「現在不痛了!」

  金福來呈大字形地躺在地毯上,看著這人關心的黑眸,她心頭一暖,不由得伸手觸著這人的臉龐。

  「眉毛、鼻子、臉頰,整章臉都硬邦邦的,和金旺來一點都不像。」她喃喃地說道,手指就這麼停在他的臉頰,像在回憶什麼似地。

  為何她覺得自己以前做過這個動作呢?為何她一望著他,心頭就撲通撲通地跳?金福來的身子輕顫了下。

  鐵木鷹見狀,連忙取過大氅為她覆上。

  為她覆上的那一刻,他紅了眼眶,鼻尖一酸。做夢也沒想到,她居然能夠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啊……

  鐵木鷹猛然別開眼,握緊拳頭以掩飾心頭悸動。

  「你怎麼了?」金福來把臉湊到他面前,伸手沾了他眼眶下那滴水,

  她把那顆水滴放到唇間一嚐。

  「鹹鹹的,不好吃。」金福來吐吐舌頭,呸了一聲。

  鐵木鷹癡癡地望著她,見她一臉怪表情,突然覺得自己的眼淚流得實在多餘。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啊!

  鐵木鷹強打起精神,掩去她仍不認得他的失落,拉起她的手走到包子邊。

  「眼淚當然不好吃,吃包子吧。」鐵木鷹把包子遞到她手裡,手掌卻還捨不得放開她。

  「包子包子!金旺來說我以前最愛包子。」金福來單手把包子往嘴裡一塞,旋即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一口還沒吞下,手又貪心地再抓了一顆。

  「果然是金旺來救了妳。」鐵木鷹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喃喃自語地說道:「以前的事,妳全不記得了?」

  金福來搖頭,盤著腿,繼續吃她的包子。

  鐵木鷹看著她臉色紅潤,一派輕鬆模樣,內心百感交集。沒有了他,遺忘了一切,她的生活卻早已恢復了自在,這事還真是讓人開心又──

  心痛啊……

  「妳想到鐵城裡走走嗎?」也許她到了那裡會恢復記憶。

  「不想。」她馬上搖頭,因為金旺來說鐵城那裡的妖魔鬼怪可多了,還說她之前差一點就在那裡喪命。

  她果斷的拒絕讓鐵木鷹心一涼,他向來能扛起千斤萬擔的肩頭瞬間垮了下來。

  「鐵城有很多比這個還美味的包子,還有……等著妳回去的人。」他強忍著擁她入懷,訴說過往的衝動。

  「我又不能一天到晚吃包子,還是在山裡修行比較實在。修行有成後,想吃什麼都沒問題。」金福來把金旺來每天拿來告誡她的話,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

  「是嗎?」鐵木鷹眼神一黯,整個人無力地攤坐於地毯。

  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如今決定重回修行之路,不再沾染人間俗事,他該替她高興的。

  「你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要吃包子嗎?」金福來笑嘻嘻地問道。

  鐵木鷹搖頭,心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知道我叫金福來?」

  鐵木鷹深吸了口氣,耳邊隱約聽見有人靠近的聲音,倏地看向蒙古包門口──

  一個長髮飄逸在肩後的俊美少年衝了進來。

  「鐵木鷹,你害得她還不夠慘嗎?現下出現是嫌她活得不夠長嗎?」金旺來拉起金福來,馬上就往外走。

  「且慢。」鐵木鷹腳步更快地擋在他們面前。「你是金旺來嗎?」

  「對。」金旺來仰起絕色臉龐,瞪他一眼。

  「哇,我才一眨眼,你就到眼前了!你修行多久了?比金旺來還厲害很多啊!」金福來一臉崇拜地看著鐵木鷹。

  金旺來敲了她的腦袋,沒好氣地說道:「他當然厲害!因為不久前有個笨蛋,餵了他一顆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六百年靈珠。」金旺來瞪她一眼。

  「呵,你運氣真好,我就沒遇過那種笨蛋。」金福來對著鐵木鷹呵呵笑。

  「我會被妳氣死!」金旺來扯著她再往外走,連看都不想再看鐵木鷹那個災星。

  鐵木鷹再次擋去他們的去路,炯炯目光緊盯著金福來。

  「我寧願不要那顆靈珠,而希望那個人回到我身邊。」鐵木鷹說道。

  「你是說真的?你願意把靈珠吐出來?」金旺來一把拉起他的衣領,興奮地問道。

  「那原本就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如果對她有益的話,還給她也是應當。」鐵木鷹看著金福來說道。

  「你們如果還要聊,那我可以再去吃顆包子嗎?」金福來問道。

  「當然。」鐵木鷹拉起她的手,把她領到包子前。

  金福來笑咪咪,覺得他待她真好,身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偎近了過去,就像她賴著金旺來的方式一樣。

  金旺來翻了個白眼,一腳屈起箕坐在地毯上,嘴巴一打開便叨叨碎唸了起來。

  「你少獻殷勤了,我不知道用了多少仙丹妙藥,還給了她我一百年修行,加上整整三十日的閉關修行,才讓她活了下來,沒想到居然又碰到你這個煞星。」莫非一切真的都是天注定?金旺來嚥下了最後這一句。

  「幻化為人形不是比較耗費力氣嗎?」鐵木鷹還記得她每次露出狐狸尾巴都是因為功力耗盡。

  「還不是你這個禍害!我怕她難過,所以把你們那一段都封印了,沒想到她不過才有了一點內力,就又偷變成人溜下靈山,」金旺來先瞪他一眼,繼而又瞪金福來一眼。「笨就是笨啦!」

  她心裡一定還惦記著他,所以才會這麼急著以人身出現吧!鐵木鷹喉頭一梗,低頭看向她。

  金福來對他一笑,只顧著吃包子,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什麼。

  鐵木鷹撫著她的髮,感受著她的溫熱,感覺她是真的坐在他身邊,好像那場悲劇從不曾發生過一樣。

  「你少給我用那種眼神誘拐人,她雖然變成人,但記憶是被封印,什麼也想不起來的。」金旺來拍開他的手,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你封印了什麼?我以前認識他嗎……」金福來剛好吃完一顆包子,瞪大眼睛看著金旺來,又看著鐵木鷹。「你為什麼看起來又好難過的樣子?害我也難過了起來。」她皺起眉,用手捶了捶胸口。

  「我……」鐵木鷹激動地想過她,但金旺來直接擋在他面前,阻止了他。

  「妳給我吃包子,少囉嗦。」金旺來乾脆把整籠包子都塞給她,再把她趕到角落後,才又看向鐵木鷹。「咱們言歸正傳,你剛才說願意把靈珠吐出來?你不怕把靈珠給了她之後,你會死?」

  「我會死嗎?」鐵木鷹望向金福來,見她無邪但不熟識的雙眸,他心頭先是一痛,繼而又想起鐵城百姓,他遲疑了一下。

  「我早該是死了,如今把命還給她,也算沒有遺憾。但是,若真的要死,可否讓我先將鐵城之事處理妥當,我不能讓鐵城百姓因為無主帥而陷入恐慌中。」鐵木鷹說道。

  金旺來水豔雙眸猛瞪著他。

  「你是條漢子,我保你不死。」金旺來用力拍著他的肩,哈哈大笑了起來。「也不是我保你啦!靈珠進入你體內後,就會主動運出內力保你身體無虞。是故,你再吐出的靈珠功力一定會有所耗損,不過應該仍是很驚人。」

  「那她有了靈珠後,可以恢復到與從前一樣,對嗎?」鐵木鷹熱切地說道,只盼得她能快些想起他們之間的一切。

  「沒錯。她若是多了那顆靈珠,功力自然比我高強,我對她設下的記憶封印就會被解除。」

  金福來趁著吃包子空檔看向鐵木鷹,見他仍舊專注地望著她,便情不自禁地朝他靠了過去。

  鐵木鷹唇角一揚,也迫不及待地想走向她。

  「且慢。」金旺來再次擋住他,不以為然地說道:「她回復記憶有什麼好處?跟著你回鐵城,過個三、五十年,然後看著你死掉,自己再痛苦幾百年?」

  鐵木鷹想起自己因為她死亡而難受的心情,一想到她要獨自承受這一切,他咬住牙關,竟猶豫了起來。

  「不如你把靈珠給我,我再渡個一百年功力給她,保她身體平安,也不會再想些沒有用的過去。」金旺來興奮地一拊掌,大聲地說道。

  鐵木鷹看著金福來那對無憂無慮的大眸,感覺呼息困難了起來。

  該怎麼選擇才正確?好不容易,他才又與她重逢,怎麼捨得再次與她分離。

  「我這麼好看嗎?你看我看不煩嗎?」金福來推開金旺來,一把就往鐵木鷹懷裡鑽去。

  「妳想留在靈山嗎?」鐵木鷹握著她的肩膀,嗄聲問道。

  「當然啊,金旺來在這裡啊。」金福來理所當然地說道。

  鐵木鷹高壯身子搖晃了下,黑眸緊盯著她的臉,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好讓她改變心意,但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能勉強她嗎?勉強了又如何?他真的捨得她此後數百年都懷著他不在人世的悲傷嗎?

  「我願意把靈珠給你。」他牙根一咬,看向金旺來說道。

  金旺來再度對鐵木鷹刮目相看了。願意吐出靈珠救人事一回事,願意放手讓金福來離開,才是最大的割捨。他所知道的人類,都是自私的。

  「在我把靈珠給你之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和她獨處嗎?」鐵木鷹說道。

  「你想做什麼?」金旺來防備地問道。

  「什麼也不做,只是看著她。」他苦笑地說道。

  「你別妄想要帶走她,以她如今的……」

  「我若真想帶走她,把靈珠給她不就成了。我想她若回復記憶,會願意跟我走的。」鐵木鷹打斷他的話,大掌緊握住金福來的手。

  「這樣是要做什麼?」金福來舉高兩人交握的手,笑嘻嘻地問道。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鐵木鷹心一酸,更加握緊她的手。

  「我們出去走走。」鐵木鷹啞聲說道。

  「好好好,我坐得悶死了,我帶你去摘鳳凰果。」

  金福來話音未畢,便急急忙忙拉起他的手,急驚風似地轉身衝出蒙古包。

  而鐵木鷹只能帶著無奈的笑容,尾隨著她身後,強迫自己不許去想──

  這當真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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