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045|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煓梓 -【戲水精靈(大唐戀史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7-12-21 00:06: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秋意情纏【戲水精靈7】作者:煓梓

  她究竟愛他多久了?她不記得了。打有記憶以來就認定他是此生唯一的寄托,努力不懈、全力以赴是她的追夫座右銘。縱使成為全京城入口中的花癡她也不在乎,看他鎮日流連花叢中,她差點被醋意嗆死。不過她仍堅信他一定是愛著她的,直到他說未曾愛她這才戳破她的美夢,而他一臉的嫌惡模樣更是傷透她的心,她不懂,愛一個人為何會如此困難......

  真不知他上輩子是殺人放火還是劫財越貨?否則這輩子怎會遇到她這惡魔轉世的小蠻女!讓他處於女追男跑全京城人看戲的噩夢中。但何時這張精靈般的臉逐漸占領他的思緒?看到她純美的笑容,他的心就跟飛揚,可是見她和別的男人談笑他就氣憤不已。好友的話終於讓他正視早已愛上她的事實啥?她居然說她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皇太子算什麼東西?即使是天皇老子他也不怕哼!任何膽敢染指她的男人他絕不輕饒!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7-12-21 00:07:06 |只看該作者
閒聊 湍梓

  各位,我又來了。原本當由湍梓姊出場的序,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她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答應退場,讓我有發聲的機會而不至於被踹到本文後面寫後記。(沒辦法,她的序太受歡迎了,甚至有讀者寫信給她。)

  湍梓呢,是個電腦白癡。所以目前還以最古老的方式寫稿(爬格子),常被作者ABCD勸我要跟得上時代。而我也非常從善如流地努力學習,以期能登上網路的殿堂,跟最時髦的網友聊天。

  "其實你不上網也好,最近網路已儼然成為人身攻擊的最佳地點。"作者A語重心長的歎道,因為她最近的表現太精彩了,早已成為鏢靶的紅心。怎麼會這樣?我最向往的時髦玩意居然變了色,那我還需要努力學習上網嗎?

  由於我一向用筆耕,不知道網路上出現了一只美美的瘋狗(暫且稱之),而且這只天外瘋狗幾乎是逢人必咬--只要是有點知名度和寫情色的作者無一幸免。想當然耳,被列為情欲派的湍梓當然也免不了被咬上幾口。偶爾被咬,我是不介意啦,只是有點佩服它的毅力,市面上的作者哪個不或多或少寫點情欲加料,照這樣發展下去,這只美美的瘋狗可得要有媲美不銹鋼的牙齒才行(因為專挑鐵板咬嘛)。被咬得最慘的作者A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別生氣,因為被它咬過的作者必留下痕跡,痕愈深表示你的作品愈受歡迎。這麼說來,它才咬我幾口意思是我道行不夠囉?我得再努力才行,加油!

  廢話完了接著是道歉。這本《戲水精靈》是整個系列的完結篇,卻是表現最不精彩的一本--我個人認為。袁姊一直要我放輕松,別對自己太苛責。她知道我這個人不怎麼能承受壓力,怕還沒接受讀者的批評之前就先把自己壓死了。在此感謝袁姊及作者ABCD的關心,謝謝你們。

  再來,就是有關之前提過的圈選活動。這次活動內容非常簡單,只有十個題目而已,其中有幾項名目稍稍奇怪了點,比如最佳體力獎和最佳忍耐獎。最佳體力獎呢,內容請自己想象,上山下海追個不停也是要靠體力的,而被纏得快發瘋的人也得要有過人的忍耐力才行,不是嗎?至於最佳激情獎和最佳情侶獎算是大獎了。綜合兩者的得票數後所產生的"最佳激情情侶",湍梓將請我的漫畫家好友劉昭伶小姐重現書中最香艷、刺激的鏡頭,親繪"彩稿"贈予讀者,而且上頭會有鄙人和昭伶小姐的親筆簽名。

  說到"最佳激情獎"這一項,咱們昭伶小姐就有滿肚子牢騷了。她一向偏愛李少儒和麗清那一對(因為她不是喜歡瘋子就是像少儒兄這種有潔癖的男人),所以早就想好要畫什麼了。然而,當任意情和敏兒的支持者愈來愈多,而我也滿頭大汗的告訴她這個訊息時,她果然惡狠狠的質詢我--"什麼?有可能是任意情那一對?"我立刻點下我沉重的頭顱,心想那一對沒什麼不好呀。"那他們最刺激的鏡頭發生在哪個地點?"因為那時她尚未看過《秋意情纏》,根本不知道書中內容。"呃......"我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詳加敘述。"算了,畫任意情解敏兒的肚兜好了。"昭伶斬釘截鐵地決定道。肚兜,哪來的肚兜?敏兒的肚兜早就被任瘋子給撕破了,哪還能留到山洞和瀑布?於是我吞吞吐吐地自首。"沒......沒有肚兜......""沒有肚兜?"只見昭伶小姐二話不說直接拿起我書架上的《秋意情纏》K了K。

  一個鍾頭後--"我拜托你好嗎?你就不能挑些‘正常'的地點做那件事嗎?又是柱子又是湖泊又是樹下又是瀑布又是帳房,你筆下的主角們也未免太辛苦了點吧?"面對她的抗議我無言以對,心裡想的是下次或許可以試試看倒吊在樹上--呃,純粹想象,請勿見怪。

  抱歉,又是一堆廢話,正事卻還未提。是這樣的,這次圈選,凡參加者統統有獎,圈選之外再添原因的讀者獎品愈豐富。至於之前提過的"彩稿"則是復制畫(原稿當然掛在我家),只有五張,將從有買齊我全套作品的讀者挑出來(我的古代作品即可)。"你怎麼知道誰有買齊你的全套作品?"詹姊清脆的聲音中充滿疑問。對哦,怎麼區分?"請他們將書箋剪下寄給我簽名蓋章不就知道了。"我天真地回話。"那怎麼可能!"詹姊仿佛聽見笑話。"你要人家破壞書籍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我的確沒考慮到。現在該怎麼辦?我已經說了。"先試試看。"詹姊面帶同情的建議道。"但是我認為可能性不大。"也只好試試看了,誰教我沒幾兩大腦,顧前不顧後呢?所以現在的游戲規則是--有參與圈選的讀者即有贈品(十題都得圈哦--),而剪下書箋寄給我的辛苦讀者除了獎品之外,還有得到復制畫的機會。

  另外,出版社很講義氣的提供了五張由陳淑芬小姐親筆簽名的海報,亦是有買齊我整套古代作品的讀者方可參加的部分,所以共有十張復制畫(五張昭伶親繪,五張陳淑芬小姐親繪),皆為肯剪下書箋的大方讀友准備。當然,書箋我會寄還給你們,請不必擔心。而最大的獎--請注意!只有一個人可得,那就是湍梓鎮邪保平安的相片一張......唉喲!友人一頓毒打外加一句"你想嚇死人啊!"當場讓我打消念頭--沒必要嚇人嘛,我的長相只會嚇到人,連鬼都不屑看,慘啊!從沒寫過這麼長的序,囉唆之處,敬請原諒!問卷的題目就在內文後,期待各位讀者的參與,請努力圈選。無限感激!拜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7-12-21 00:07:41 |只看該作者
前言

  話說整座長安城此刻正陷入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淒中。

  自從"京城第一美男子"李少允被京城首富"掄莊"的掄語蘭擒走以後,號稱"京城第二美男子"的李少儒又拜倒在雪恥成功的"吳將軍府"唯一幸存者--吳麗清的裙下之後,唯一屹立不搖的偶像就只剩尹律楓--"京城第三美男子"了。

  偏偏尹律楓的個性風流倜儻,說起話來又滿嘴是蜜,不知甜死了多少純潔的少女心。京城的饒舌之徒戲稱他為"流水",意思就是--走到哪兒,風流到哪兒。

  他愛上妓院,嫖妓這方面的聲名也是響遍大街小巷。整座京城裡還算有點名聲的青樓,他全留下了足跡,儼然就是"種馬協會"的會長。

  如此的一位男人卻令全京城的姑娘又愛又恨,想接近卻又怕受傷害,正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錢家莊"盡出美女,艷名滿天下,甚至連遠在邊關之外的胡人都打她們的主意。此書的女主角正出自這個素有優良血統的家族。

  錢雅築,"錢家莊"的麼女,長得靈秀可愛,像極了誤闖凡塵的精靈。她從小到大的志願沒別的,就只有嫁給尹律楓這個壞蛋。自她懂事開始,就跟著他的屁股跑,跑過了春夏秋冬,也跑過了年少無知的歲月。

  如今,她年屆十五,正值大唐朝眼中的適婚年齡。雖然歲月不停的流轉,但她決心嫁給尹律楓的心意卻未曾變過一絲一毫。而這段令全京城的好事之徒拿來當茶余飯後閒談的可笑追逐,亦不曾停止過。

  到底是錢雅築鋼鐵般的決心會戰勝,或是尹律楓同樣堅持的脫逃會成功,誰也不敢斷言。

  就讓咱們拭目以待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7-12-21 00:0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幾乎已成了她的拿手絕活,錢雅築一邊爬上樹干,一邊這樣想著。要知道,既要手腳靈敏,又要將隨身行李安全送上枝干,這可是高難度。

  拿出一塊長布條綰住長及腰部的頭發之後,錢雅築俐落地將藍色包袱甩向肩後,然後運用長期訓練下來的攀爬功夫,一舉躍上樹梢,動作之敏捷,恐怕連夜賊都自歎弗如。

  又是百花樓!錢雅築不屑地想,同時小心的移動身子就定位。

  律楓哥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老往這個叫詩詩的妓女房裡跑,百花樓又不是沒別的姑娘。依她看,這個叫詩詩的女人長得也不怎麼樣,比起她來還差得遠呢,真搞不懂律楓哥是看上她哪一點?錢雅築邊納悶邊調整好位置。

  幸好這個叫詩詩的狐狸精房間就處於大樹的正前方,否則她還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弄進妓院。上次她假扮嫖客闖進百花樓,差點被沒見過幾個俊男的妓院姑娘生吞活剝,最後還是律楓哥解的圍,只不過她的下場慘了點,被罰關在房裡不准出門,外帶律楓哥的咆哮和她老爹的狂吼。但她才不怕呢,為了得到律楓哥的注意,再狂的咆哮,再多的恥笑,她都能忍受。

  她究竟愛他愛多久了呢?她自己也不記得了,似乎從有記憶以來,她就認定律楓哥是此生唯一的寄托,而且從不曾懷疑過。

  她知道她很傻,也知道全京城的人都把她的癡心當笑話看,但她不在乎,只要他一日不成親,她就一日不放棄,即使讓天下人恥笑,她也甘之如飴。

  "你這是何苦呢?築兒。"她想起她大哥的歎息。"律楓那個人風流成性,要他定下來,你還不如拿根繩子絞死他算了,就算你追他追一百年,結果仍然相同,你這麼做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即使錢衛然再駑鈍、再喜愛他的結拜兄弟,他仍是苦口婆心地勸著麼妹,他作夢也沒想到,築兒竟會如此執著,死追著尹律楓不放,他還以為這只是小孩子的迷戀罷了,怎知追著追著,一追就是十五年。再追下去,男女主角沒追著,看戲的人也會變老,更何況這場追逐已經追掉了很多好事之徒的大牙了,他老爹都快沒臉見人了。

  "我知道,大哥。"錢雅築比誰都清楚,畢竟她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外頭流傳的笑話。"但我就是無法停止愛他。"她何嘗不苦呢?只是這苦她無法任意吐訴,因為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聽我一句勸,築兒。"錢衛然的聲音裡充滿了惋惜,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麼妹的本事。他小妹或許在感情上是個想不開的大傻瓜,但在其他方面卻有傲人的天賦,尤其是繪畫及舞蹈,放眼全京城,幾乎沒人能及得上築兒。只可惜她太執著於感情,對於自身的才能根本不當回事。也許就像她自己常說的,她這些才能在世人眼裡猶如糞土,她只是一介女流,就算有天分那又怎樣?誰會注意到她的不凡?

  "放棄律楓吧,那小子不值得你如此深情對待。"憑築兒的美貌,要幾個尹律楓都有。

  "我知道,大哥。"她自己也十分清楚,但感情的事豈能說放就放。"但我就是做不到。"

  她要是做得到的話,哪還需要像彌猴一樣,趁著夜色爬到樹上嚇人?

  不是她自誇,她會的東西可多著呢,除了繪畫和舞蹈之外,她最會的就是爬樹。沒辦法,為了阻止"尹氏河水"過於泛濫,她只好責無旁貸地負起正義使者的使命,把他的風流韻事畫下來,為他的後代子孫留點史跡。只不過他的史跡也大多了吧,她前前後後算了算,哇!他換過的女伴和"姿勢"少說也有幾十種,都快能出版春宮畫冊了。

  "尹公子......"由房裡傳來的嬌喘聲拉回錢雅築的思緒。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包袱,取出筆墨和一疊厚厚的白紙,准備為他的畫冊再添一張。

  不過她有點懷疑今晚是否能畫成,因為最近幾個月來,律楓哥特別謹慎,大概是被她盯出來的警覺心,老是衣服只脫了一半就逮到尚在磨墨的她,害得她只好硯台一個接著一個換--因為全被他氣得砸壞了。但她不怕,因為每砸壞一個就代表他失敗一次,屈指一算,他這幾個月來一次妓女也沒嫖到,全是拜她之賜。但今晚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而且表情充滿了決心,錢雅築懷疑這是被她氣出來的成果,聽說欲求不滿的男人就像是餓狼,難怪他今天這麼猴急,檢查都不檢查就直接摟著那個叫詩詩的妓女往大床上倒,八成是肝火上升,欲火焚身的關系。

  "尹公子,你今兒個的性子真急。"詩詩柔情的聲音就像是根勾魂索,勾得尹律楓的欲火高張,幾乎把持不住。拜築兒之賜,他已經好幾個月沒"真正"碰過女人了,每一次都是在緊要關頭發現自己成了春宮畫中的男主角,差點教他氣得吐血。

  該死的築兒,老跟在他身後鬧笑話還不夠,現在竟敢進一步插手他的房事,不,應該說是偷窺他的私生活才對。這看也就算了,她竟然還將他的香艷事跡畫下來,說是為他的後代子孫著想,留點生動的"教材",簡直是想氣死人。

  就為了她無聊的惡作劇,現在只要是被她畫過的女人見了他就跟見到鬼似的,一個個躲得不見人影,就怕自個兒會成為畫中的女主角,害得他這些日子一個女人也沒碰到。好不容易今晚詩詩願意接受他這個客人,他不急才有鬼。現在最怕的是築兒那鬼靈精跟到這兒來,天知道她突然間跑出來嚇人的功夫有多強。上回"聚香閣"的小紅就當場嚇暈,最後還是他拉著築兒趕緊逃命,才免去一場浩劫。

  他是倒了什麼霉,為何築兒什麼人不好追,偏偏追他?原本他以為這只是少女的迷戀游戲罷了,沒想到她一追就是十五年,還愈追愈凶,愈追愈瘋。仗著她繪畫的天分硬是以"筆"趕跑了他身旁所有女人,弄得他灰頭土臉,只是沒當場遁地,簡直丟臉透了。

  老實說,丟了十五年的臉,他倒也習慣了。只是他漸漸覺得厭煩,或許還加入些心焦,因為他發現自己竟對日漸成熟美麗的雅築產生超乎大哥以外的感覺,這才是教他焦慮不安的主因。他和築兒相差了十歲,並且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便認識她,怎麼可以有手足之情以外的感情?但該死的!他真的有。這也是他逐漸失去耐心的原因,因為他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感覺,雅築就像是一個可愛的妹妹,也像是他從小抱到大的女兒,他或許風流,但絕不下流,更不會無恥到去勾引好友的親妹妹,單憑他和錢衛然的交情,就足以讓他退避三捨,更何況他和築兒相差了整整十歲。

  但築兒顯然一點都不在乎,否則也不會成天追著他跑,堅持幫他的艷遇做完整的"記錄"。

  "尹公子......"被壓入床褥的詩詩很明顯的也是欲火難耐。干她們這一行的,最喜歡的就是碰見英俊的客人,尹律楓的相貌當然沒話說,錢也給得大方干脆,是整個京城最受姑娘們歡迎的客人。但最近他卻變得不再那麼受歡迎,原因就出在錢雅築身上。據說只要跟他有過一腿的姑娘們全成了春宮畫中的女主角,而且還受到錢雅築的威脅,搞得每家妓院驚叫連連,再也沒有人敢接受尹律楓的點召,也因為如此,她才有這個機會上他的床,否則憑她的中等姿色,媲美後宮佳麗三千的百花樓哪輪得到她。

  不過,竊喜歸竊喜。其實她也很擔心錢家莊那可怕的鬼靈精會跟來,她可不想成為春宮畫中的女主角。

  "尹公子,你別急嘛。"正在剝她衣服的尹律楓顯然是禁欲多時,行動之間完全沒了平日的戲謔優雅,就跟一般的尋芳客沒兩樣。

  "我可愛的詩詩,面對你柔若無骨的美麗身子,我怎能不急呢?"身為京城第三美男子的尹律楓最擅長的就是拐女人。這會兒他正露出一個炫惑的笑容,兩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瀟灑樣,看得名叫詩詩的青樓女子血脈噴張,不待尹律楓邀請就一個勁兒的扒他衣服,一雙光溜溜的玉腿也像是蛇般纏繞在他的腰際,眼看著一場好戲就要上演。

  真有夠刺激!

  錢雅築邊沾墨邊翻閱先前的"作品",驚愕的發現到她的記錄裡居然沒這種"姿勢",顯然這次這位叫詩詩的天賦異稟,要不然就是律楓哥體力過人,瞧瞧那雙腿!哇,根本纏得比籐還緊嘛,就連刑場裡的絞繩也沒她這麼厲害。乖乖,這已經是她畫過第二十三種姿勢了,看來律楓哥這幾年的功夫沒白練,一點也不愧對他"種馬協會"會長的美譽。

  正在熱頭上的兩人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畫中的男女主角,錢雅築俐落的揮動著手中的毛筆,沒三兩下就勾勒出房中的一切,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樹枝頭離廂房大遠了,女主角的臉看不清楚,而這卻是最重要的一環。少了女主角的臉孔這張畫等於是毫無意義,因為這正是她為何冒險前來的目的。

  嘿嘿,她就不信這位叫詩詩的姑娘不怕她的房事出現在長安城裡的大街小巷中,憑她錢雅築的繪畫技巧,要百分之百的畫出她的容顏根本是小事一樁,誰教她敢跟律楓哥親熱,羞死活該!

  調整好姿勢,再一次沾墨並咬住毛筆之後,錢雅築小心翼翼的朝枝頭潛行。一來是怕會掉下樹干,二來是怕房中的男女會發現。上次被律楓哥發現的時候,她被吼得幾成聾子,這次可得小心點。最近他的脾氣愈來愈壞,大有一拳捶死她以絕後患之勢,她還想當尹夫人呢,不想死在親夫的手裡。

  偏偏她的運氣又背得可以,這樹枝細得過火,恐怕很難支撐她的體重。不過,幸好她平日勤於練舞,所以身段還算不錯。一個輕盈的轉身,她不但瞄到女主角的長相,還瞄到男主角興奮的表情。

  怕就怕他的興奮維持不久,錢雅築惡作劇地想。明兒個她就拿這畫上百花樓威脅這位叫詩詩的姑娘,不把她嚇暈才怪。

  她愈想愈興奮,下筆的力道也愈來愈猛。怎知一個不小心--可憐!畫是畫好了,但她也差點摔下枝頭,幸虧她眼明手快,勾住細細的樹枝,才沒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也快差不多了。因為尹律楓難以置信的表情和憤然漲紅的俊臉正掛在她的面前,教隨風飄蕩的錢雅築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趕緊陪笑臉。

  "嗨,律楓哥。"尹律楓難看的臉色擺明了要殺人,她只得再補上一句。"今兒個的天氣真不錯,還能看得到月亮。"

  尹律楓想殺人,非常想。

  原本他以為今晚一定會平安無事,怎知消息竟會走漏,築兒又跑來攪局?他今天要是不打得她屁服開花他就不叫尹律楓,他已經受夠了這個不知輕重的鬼靈精。

  "你這麼飄來蕩去是想扮女鬼嚇人嗎?"緊捉著樹枝不放的錢雅築正巧穿著白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撞見鬼了呢。

  "還是你覺得掉下屋簷不夠刺激,玩蕩秋千游戲會更有趣?"尹律楓說得是咬牙切齒,只差沒拆了錢雅築的骨頭。上回這死小鬼為了阻止他獵艷竟爬上迎春閣的屋頂,弄掉人家幾塊瓦片,又好死不死的掉到別人的床上,結果她人沒阻止到,闖錯房間差點教人給宰了,最後還是身在隔壁的他出來解的圍,只不過從此以後尹律楓三個字被列為拒絕往來戶,再也沒他進門的份。

  他沒扒了她的皮已經算是天大的恩惠了,這不知死活的小鬼竟敢再來一次,今天他絕饒不了她。

  "別生氣嘛,律楓哥。"號稱永不變形的俊臉似乎稍微扭曲了點。"你不必擔心我,我挺得住的。"她邊說邊用力晃,極力證明自個兒身輕如燕,無奈被她折騰了好一會兒的樹枝硬是不賞臉,"拍"的一聲便應聲而斷。

  "律楓哥--"

  輕得就跟燕子一樣的身子旋即落入尹律楓早已准備好的雙臂。錢雅築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張鐵青的臉和衣冠不整,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青樓女子。

  "詩詩姑娘,你好,我叫錢雅築,初次見面。"錢雅築面帶同情之色地看著顯然快不支倒地的詩詩,她看起來一副快掛了的樣子,怪可憐的。

  "你......你就是錢雅築?"詩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位長相靈秀,美得引人側目的女孩就是傳說中的調皮鬼。跟她一比,她們這些青樓姑娘根本就不必混了,為何尹律楓會視她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

  "我是錢雅築沒錯,詩詩姑娘叫我雅築就行了。"她故意甜甜的說道,准備氣死尹律楓。因為她知道他就跟天下所有虛偽的男人一樣,說是一套,做是一套。他自己可以嫖妓,但嚴禁她跟青樓女子交朋友,因為她們的身份低下,不配同她說話。

  天曉得男人腦中裝得是什麼,八成是自私加自大,只不過這套社會道德規范她也不得不從,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裒。

  果然尹大公子的臉色就如同她預料般難看。活該,氣死他最好,誰教他敢無視她的一片真心,故意和她唱反調。

  "錢姑娘,這裡好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顯然名喚詩詩的姑娘不領她的情,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態,惹得錢雅築十分不快。

  "抱歉打擾你了。"她漾出一個愉快的笑容,為她的美麗更添一筆。"但我發現詩詩姑娘真的很漂亮,本人比畫還美麗,不信你看。"

  驀地,一張春意盎然的水墨畫攤在她的眼前,畫中的女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妒意橫生的詩詩。畫中的她彷若一條水蛇,緊纏住尹律楓的腰不放,敞開的中衣忽隱忽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做啥,更別提那放蕩的表情,簡直孟浪到極點。

  "我想,一定有人對詩詩姑娘這麼迷人的表情感到興趣,或許我該沿街發放,如此一來,你的客人一定會增加不少,你覺得呢?

  差點被畫中身影嚇暈的詩詩,這下子也不得不暈了。一陣暈眩後她整個人往後傾,剛好倒在正要過來教訓人的尹律楓手上。

  混蛋,今晚的獵艷又泡湯了,他要殺了錢雅築這小鬼!

  "錢、雅、築!"震耳欲聾的叫囂聲傳遍整個百花樓,錢雅築只好捂上耳朵。

  這次可不是她的錯,她只負責書畫而已,可沒要他吼,他喜歡吼是他的事,不過他愈吼愈沒有青樓敢要他,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你以為這樣很好玩是嗎?"尹律楓冷笑,看著懷中的中等美女露出一個無法再忍耐下去的表情。這是昏倒在他懷裡的第十個女人,而且一個比一個丑,全是因為這小鬼的關系。

  真他媽的。他忍不住詛咒,為自己的霉運哀悼,恨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小鬼看上,躲也躲不掉。

  "我沒這麼想啊,律楓哥。"錢雅築趕緊拿出系在腰間的畫冊以表明自個兒的清白。"你瞧,我一直很努力......為你的年輕歲月做記錄,很用心在畫哦。"

  畫冊?面對著厚厚一疊白紙的尹律楓不禁愕了一下。他知道築兒偷畫他的事,但聚成畫冊?這太誇張了吧,他的風流帳真有那麼多嗎?

  他眉頭緊蹙的一頁接一頁看著的畫作,臉色也跟著一頁一頁漲紅。這......實在太過分了!從第一頁開始,他的"姿勢"就不停在變,各種姿勢,千奇百怪。

  混帳!他真有那麼下流嗎?還是在她眼裡,他就跟野獸無異?

  "畫得很棒吧。"錢雅築的語調好不得意。要不是她生為女兒身,早該改行賣字畫去。

  "告訴你哦,前些日子‘亦然館'想出版幾本春宮畫,還問過我賣不賣?並且說主角若是你的話,鐵定轟動京城。"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她倒想知道風流了一輩子的京城第三美男子,臉皮能有多厚。

  "你敢?"尹律楓一把攫住錢雅築的雙手,惡狠狠的瞪她。即使是在盛怒中,他仍沒忘記這是打從她滿十五歲以來第一次直視她的臉。

  什麼時候開始,這張精靈似的臉逐漸占領他的視線呢?更糟糕的是,這張原本只是可愛、靈秀的俏臉正悄悄轉變成絕美的容顏,除了原本的靈秀之氣外,更增添了嫵媚,就像是搖曳在微風中的芙蓉花,教過往的行人忍不住駐足觀望。

  然而,這朵芙蓉卻不是他該碰的。他應該做的事是守護她,直到另一個適合她的人出現為止。即使她一直努力的表現出她的迷戀,這也只是少女的崇拜罷了,他絕不能動心。

  "律楓哥?"被攫住雙手的錢雅築反倒不解了。為何明明氣得想殺人的尹律楓會失神的望著她,一臉彷徨的模樣。

  "下次你要敢再這麼做,我一定扒了你的皮。"他故意親熱地捏捏她的臉頰,就像她小時候每次調皮做錯事的慣例,這教她生氣。

  她已經長大了,究竟要到何時他才會正視這個事實?

  "這畫冊沒收。"他趕緊趁她百思不解時將丟死人的春宮畫藏起來,這要是流傳出去,那他的一世英名可得毀了。天曉得就算不被笑死也會被李少儒那討厭的家伙諷刺死。那混帳不但娶走了他心儀的女人,還連本帶利的生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兒子,真有夠嘔人的。

  "我還會再畫。"錢雅築愈挫愈勇的回嘴道。最近律楓哥愈來愈會躲,一會兒躲到揚州,一會兒跑去洛陽,追得她累死了。

  "你盡量畫。"他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他准備明天就蹺頭,一路蹺到揚州去游山玩水,看她怎麼畫。錢雅築滿臉懷疑的看著他過於放松的臉,心中納悶不已。不過她沒能納悶多久,從床榻上傳來的呻吟聲立刻引起兩人的側目。

  "啊--"

  被嚇得暈厥的詩詩姑娘一看見罪魁禍首仍杵在房間裡,忍不住放聲尖叫。尹律楓立刻明白自己又被列為拒絕往來戶。

  該死,又有一家妓院掛了。

  "快走!"他二話不說抄起錢雅築就跑,幾乎成了慣例。

  忍耐,他告訴自己。一旦到了揚州,他就可以逍遙自在,玩他個夠本!他邊跑邊安慰自己。



  坐臥在私人畫舫中的尹律楓總算松了一口氣,一想起錢雅築那丫頭片子他就心有余悸,最近她的追逐行動日趨大膽,只差爬進他的房間考驗他的耐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忍受多久,更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搖擺的心歸定位。

  他同時也明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畢竟他們都不是小孩了,滿城的謠言遲早有一天會淹沒他倆,到那時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以前,當她還年幼時尚不怕謠言,反正笑話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但隨著時光的流逝,青澀的少女已成長為艷冠群芳的大美人。於是眾人的眼光不單單是落在"笑話"這兩個字上頭,更期待能看見完美結局。但他們如何能夠了解他的心情?他怎能擷取築兒這朵嬌嫩的花朵,就在她剛萌芽的時候?

  這一切都亂透了。現在不單是妓院不歡迎他,就連一向視他如子的錢伯父也當他是畏途。在經過一整晚的責罵之後,最後他語重心長的告訴他,或許該是他成親的時候,唯有讓一切塵埃落定,築兒才會死心,他的日子才可能過得安穩。

  他也知道啊。看著窗外搖擺不已的水波,恍若他搖擺的心情。

  若他能說服自己放棄自由,他老早就成親了,哪需要人催?

  "其實你早該成親了。"他想起麗清那雙精明的眼睛,美得像晨霧的雙眸隱約透露出了解的訊息。"你一直遲遲不肯成親,是不是為了誰啊?"

  為了誰?笑話!他尹律楓會為某人不肯成親,簡直是無稽之談,他不過是熱愛自由罷了。只是,相當不幸的,遇上築兒那有理說不清的小蠻子,他的自由竟成了空談。為了躲避她的追逐,這已經是他自成年禮以來第十二次下揚州。拜她之賜,揚州該看的他都看了,成了道道地地的"揚州通"。他唯一慶幸的是那丫頭沒法跟來,這也是他選擇走水路的原因。他可不想成天向後轉,只為了總是有辦法溜進他棚車的小麻煩。

  走水路就萬無一失了。他得意的輕笑,一點也不想理會頸後突然豎起的雞皮疙瘩。

  總算成功了!坐在另一艘畫舫跟著尹律楓一路南下的錢雅築露出一個跟尹律楓一模一樣的笑容。

  她不知道試了多少次跟蹤他走水路,每一次都失敗。因為過去她太年幼,船夫們不肯載,即使她有再多的銀兩也一樣。經過了多年的等待,她總算等到這一天,算是熬出頭。

  她一方面抱緊隨身包袱,一方面瀏覽水上風光。她這一生從未踏出過京城一步,早就想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

  她想起昨日她爹爹的咆哮和駭人的眼神,直覺得離她的大去之日不遠矣。她老爹突然轉強的神色擺明了要把她嫁掉,以維持錢家莊所剩不多的顏面。這迫使她不得不收拾包袱,順便"借"了幾百兩銀子連夜逃出錢家莊。她一點也不想嫁給別人,她從小到大的志願就是當尹夫人。俗話說得好,烈女不二嫁,她怎麼可以被迫改嫁?於是她將包袱背在身後,像個逃難的小孤女般潛行到"尹氏苑"的門口,怎知剛好看到她立志要嫁的對象也像逃難般,偷偷摸摸的摸到大門口,正好給她逮著。

  她立刻二話不說的跟蹤他到渡口,接著便以令人難以拒絕的價錢教船夫硬是連夜出港,追蹤他的畫舫。看樣子他是打算先將船駛向洛陽,再從那兒換大船下揚州。

  揚州!錢雅築愈想愈興奮。聽說那兒的風光秀麗,景色怡人,總算有機會開開眼界。不過興奮歸興奮,她一想到律楓哥看見她時可能會有的反應,不禁擔心起來。最近他的情緒好怪,一會兒是暴怒的陌生人,一會兒又恢復成戲謔的大哥哥,而這兩者,都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她想見到的是......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不能停止追逐,因為這是她從小到大的志願啊。

  錢、雅、築!

  駭人的狂吼聲猶在耳際,她可以想象當律楓哥發現她這次竟跟蹤成功時的表情。

  管他的!她做了個鬼臉。生命的危險可以等到達了目的地再擔憂,現在最重要的是跟上律楓哥,千萬不能跟丟。

  揚州,我來了!

  錢雅築清麗的臉孔就跟剛升起的朝陽一樣燦爛,和尹律楓頸後的陰森恰成強烈對比。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7-12-21 00:08: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第一次到揚州的錢雅築對於南方的景致欣賞不已,交錯的街道和擁擠的人群交織成一片繁榮的景象,尤其是偶爾錯身而過的異族人,更教她覺得新奇。

  其實,大唐本就是各個民族融合的繁盛時期,更何況這兒是揚州,位於長江口的有利位置更提供了繁榮的條件。再加上揚州的昌茂發展,遂成為整個大唐朝的貨物轉運中心,航運自是特別發達。

  錢雅築如數家珍的背著夫子所教的知識,有點佩服自己的博學多聞。她或許頑皮了點,但念書從不馬虎。舉凡天文地理到民俗雜技,只要是她看過、背過的幾乎樣樣不忘,甚至連傀儡的制造與操作方法她都念過。她的夫子就時常感歎她根可惜生為女兒身,還誇她以她的天賦若參加科舉一定能功成名就。她雖得意,但始終沒忘記自個兒是個女的,而且以嫁給尹律楓為人生最終目標。

  一談起律楓哥,她不禁皺眉了。好不容易才克服暈船的她差點教船東給丟下船去,因為她吐得人家整船穢物。這怎麼能怪她嘛,她又沒搭過船,怎麼知道長江的水這麼湍急,船搖晃得那麼厲害?當她吐得連膽汁也快吐出來的時候,船終於入港,真是謝天謝地。

  她立刻搖搖晃晃的下船,感覺連天地都會搖晃,最後還是靠他人的攙扶,才一路平安的到達客棧,而那已經是昨天的事。

  說起來還真怪,原本她以為律楓哥一下船必定直赴妓院以解決他多日來的生理需求,沒想到他只是找間客棧住下,妓院反倒碰都不碰,而且還去了一趟瀟湘莊,真教人稱奇。

  瀟湘莊的任氏兄弟是大唐的傳奇人物,尤其是老大任意情,更是在四年前突然失蹤,據說是和某位神秘女子私奔去了,這更增添了他的傳奇性。她曾聽過謠言,失去舵手的盈波館曾經垮過一陣子,最後又突然回穩,有人說是任意情在背後操的盤,還說至今他仍暗地掌握著盈波館,操縱著整個揚州航運。

  但這些都只是傳言,誰也不敢確定愈來愈興盛的盈波館其實另有黑手,而不是像表面上那樣由任意桐打理成功,畢竟誰也沒見過失蹤後的任意情,一切都只是臆測。

  不過,交游廣闊的律楓哥認識任意竹的事倒是真的。看著走在她前頭的兩位英挺男子,一時之間還真教人難以決定,究竟是哪一位比較出色。

  這個叫任意竹的,不但面容俊朗,神情間還流露出一股律楓哥所沒有的直率,跟他的戲謔溫和大不相同。要不她早已打定非律楓哥不嫁,搞不好還會對他動心呢。他們究竟要上哪兒去?怎麼一路橫沖直撞,連有人在後頭跟蹤都沒發現?

  "尹兄,怎麼你此番前來,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習慣了他吊兒郎當的表情,任意竹對尹律楓過於正經的樣子還真有些不適應哩。

  "別提了。"一想起南下的原因他就嘔。他逃難似的窘樣要是教人碰見一定給笑死,誰會相信風流了一輩子的多情種子,居然只為了逃避一個黃毛丫頭,還得趁夜逃跑?唉,算了,就當是前輩子欠她好了。

  "又是錢雅築那丫頭?"任意竹漾開一個了解的笑容,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

  "可不是嗎?"他苦笑。被築兒追著跑的消息早已是個公開的笑話,而且隨著航運的發達由長安一路傳下揚州,教他想否認都難。

  "我倒很想會會她。"任意竹忍住大笑的沖動,臉帶同情地看著一臉戚然的尹律楓。

  "相信我,那絕對會是一場災難。"他想起在百花樓演出的逃命記,更加覺得前途堪慮。

  "有這麼嚴重?"任意竹更感興趣了,看來這位錢雅築姑娘已經由律楓口中的小麻煩成長為大災難,並帶給他一大堆麻煩。

  "遠遠超過你所能想象。"一想起過去五個月的悲慘遭遇,他的心情已經不能用"糟"來形容了,而是連續三個慘字--慘慘慘。遇上比魔鬼還堅持的錢雅築,他大概得改個名號,改稱"京城最慘美男子"了。

  "聽起來像是一位精力充沛的姑娘。"任意竹最喜歡的就是有點活力的女孩,比如他大嫂。傳說中已浪跡天捱的大哥其實還是在暗地裡掌握盈波館,因為他二哥--任意桐放話他也不管盈波館,差點教求財心切的老爹當場得心絞痛,最後還是老爹拉下老臉去求大哥回來掌舵,才免去揚州航線一片亂的情形。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她的精力的確很充沛。"尹律楓苦澀的說。"她所能制造的混亂更令人瞠目結舌。"一想起過去五個月來的"打帶跑",他只能說拜她之賜,他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全是她惹出來的結果。為了躲避她的盯梢,他從長安頭躲到長安尾,妓院的尖叫聲也從城東傳到城西。據說還有說書的拿這些笑話當成開講的題材,教他想不出名也難,唉!

  "真的?"任意竹聽得入迷,更想會會傳說中的不死英雄。"我真希望錢姑娘此刻人就在這兒,也好讓我見識見識。"必定是很有趣的一個畫面,光想就令人興奮。

  "千萬不要,阿彌陀佛。"尹律楓連忙做出個合十的動作,就怕錢雅築真會出現。

  "放心啦。"任意竹快笑肚子了,哪有人把一個癡心少女當妖怪的。"這兒是揚州,她跟不到的,盡管放心看戲便是。"他笑笑的提醒尹律楓今晚的目的地。紅遍中原的"陳和傀儡劇團"恰巧來揚州演出,為了替尹律楓接風,他特地訂了兩個最前排的位子,打算讓他好好的放松一下心情,瞧他一臉狼狽樣,可憐哦。

  "說得也是。"尹律楓笑笑,和任意竹抱持著同樣看法。她要真跟到揚州來,那她的精靈封號從此就得改為魔鬼了,她還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本事。

  "咱們進去吧,戲要開鑼了。"任意竹邊說邊搭著他的肩走進戲棚子,在最貴的兩個特別席坐定,等待著演出。

  另一方面錢雅築則是不明就裡,胡裡胡塗的走到後台,並且被忙成一團的景象嚇到。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走錯地方了嗎?

  "陳和傀儡劇團。"她輕輕的念出寫在木箱子上的幾個大字,瞬間明白自己真的走錯地方,她竟闖入戲棚子的後台。不行,她得快溜才行。

  就在她准備開溜大吉的時候,一只粗魯的手臂攔住了她,害她險些掛彩。

  "許姑娘,你可來了。大伙兒都在等你開戲,台下的觀眾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真難想像這麼一位纖細的姑娘就是名震四方的劇團領班,憑她那麼細的手臂,有辦法操縱重達二十斤的木偶嗎?

  "你誤會了,我不姓許。"被一路拉著跑的錢雅築只得小跑步跟上,同時驚愕的發現到,舞台就近在眼前。

  "對、對。瞧我這該死的記性,姑娘姓方嘛。"管她姓許還是姓方,最重要的是讓戲開得成便行。

  "我也不姓......"但她沒機會將話說完便發現手中多了具木偶,而且是具做工精細的女偶。

  "大爺,我--"

  "開鑼、開鑼!"

  "鏘"的一聲,名震中原的"陳和傀儡劇團"緊跟著登場,台下的擊掌聲幾乎震碎錢雅築的耳朵。

  完了!望著手中的提線木偶,錢雅築生平頭一遭無法開口。她是讀過提線木偶該怎麼操作,但從沒實際玩過,她哪知道要如何演出?

  "咦,你不是許老板!"手握男偶的劇團台柱的眼珠子瞪得快掉下來,張大的嘴幾乎可以吞下整具木偶。

  "我不是。"她可憐兮兮的回答,不知道該拿手中的木偶怎麼辦。

  "你怎麼會......"逐漸拉開的幕簾教他立刻住了嘴,只能認命的轉頭交代道。"今晚演出的戲碼是‘雙飛燕',是出感人的愛情戲,聽過吧?"不管了,戲都開鑼了,橫豎都得上場。

  錢雅築立刻點頭,她當然聽過,但是沒演過啊。她正想告訴對方她不會操縱木偶時,怎知旁白已響起。操縱男偶的師傅立刻提起木偶,雙手靈活的操縱著絲線,木偶像是有了生命般的在舞台上走著,就跟真人一樣。

  "靈兒,我的燕子。"粗獷的男音突然轉換成溫柔的呼喚,聽得錢雅築一臉著迷,根本不知道該是她手中的女偶出場的時候。

  "靈兒,我的燕子。"旁白的人只好再說一次,提醒簾後的木偶該出場了。

  "上場啊,你在做啥?"兩手忙得快掛了的師傅小聲的催促,催得她一陣心慌。

  "我......我不會呀。"她試著甩開手中的絲線,但就是甩不開。

  "你不會?"師傅這下傻眼了,這戲要怎麼演下去?

  "我嬌柔的燕子,你快向我飛奔吧!"旁白的師傅干脆連三跳,直接跳到表白那一幕,台下觀眾的一片嘩然。

  "這戲是怎麼回事?怎麼連跳三級,跳到最後一場?"而且女主角死不肯出場。

  "就是啊,我看那男主角也怪可憐的,杵在台上半天也動不了。"任意竹頗為同情演男角的師傅,這場戲沒了女角根本演不了。

  "這是什麼爛戲?"一旁的觀眾開始叫罵,只差沒丟花生米。

  "退錢!退錢!"

  此起彼落的叫囂聲叫急了後台的老板,也叫慌了不知所措的錢雅築,更叫慘了等著領錢的男角師傅。

  "把線提起來,讓木偶飛出去就對了!"

  她立刻照做,因為師傅的臉色太可怕了。只不過她的行為更可怕,猛然飛向台上的女偶因用力過猛,"砰"的一聲,咬住男偶的衣服不放,怎麼拔都拔不開。

  此情此景不但嚇壞了台下的一票觀眾,更嚇呆了旁白的師傅。

  "我......我可愛的燕子,你的身子是如此輕盈,就像天際掠過的浮雲......"

  在一旁瞎掰的旁白師傅再也不下去了,因為他口中輕盈的燕子突然抽出男偶的劍,並和男偶糾成一團。

  在後台和絲線奮戰的錢雅築一點也不知道她所造成的混亂,只知道她手中的線和男偶師傅的纏成一團,她只好拚命拉。

  該死,這要怎麼弄?怎麼愈弄愈糟?

  這原本是一場浪漫的告白,怎麼突然間變成互相殘殺?

  尹律楓和任意竹就和台下所有觀眾一樣張大嘴巴,莫名其妙的看著台上的演出。

  只見台上的男女主角打成一片,旁白的師傅早已放棄瞎扯,跟著大伙一同張大嘴巴。

  慘哉!

  操縱男偶的師傅一見情形不對,立刻擅自更改劇情,干脆編劇、配音一起來。

  "靈兒,你是不是中邪了?"他邊說邊調整絲線,試圖將架在男偶脖子上的長劍收回。

  "笑、快笑。"

  基於男偶師傅的一臉凶狠相,錢雅築只好照著他的命令狂笑。

  "哈、哈、哈!"還不夠?再笑。"哈、哈、哈--"她笑得都快啞了。

  "可憐的靈兒,你果真中邪了。"男偶總算取下脖子上的劍,操縱的師傅累得快癱了。

  "對。哈、哈、哈,我中邪了,哈哈!"錢雅築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中邪了,怎麼笑得像個瘋子?

  這個聲音......好像是築兒的聲音。

  尹律楓呆呆的看向糾成一團的木偶,搖搖頭試圖搖掉心中不祥的預感。

  不會的,不可能是築兒。這裡是揚州,她人在京城,沒理由出現在這兒攪局。

  "有趣、有趣極了!"任意竹笑到眼淚都流出來,猛拍大腿。"這出戲我從小看到大,還沒看過女主角中邪的!"這位師傅真是天才,居然有辦法編出這種新戲碼。

  "你怎麼了?"他好不容易停止笑意,關心的詢問一臉狐疑的尹律楓。

  "沒什麼。"不可能是她的,他安慰自己。

  "可憐的靈兒。"台上的師傅繼續搏命演出,忙著找台階下。"就讓為兄的帶你去找大夫醫病吧。"男偶師傅邊說邊暗示錢雅築乘機下台。

  錢雅築立刻收令,從善如流的配合演出。

  "哈哈哈、找大夫,找大夫......"她邊狂笑邊將女偶收回,總算可以退場了,她僥幸地想。

  "終於要散場了。"尹律楓松了一口氣,他這輩子沒見過這麼離譜的傀儡戲。

  "我還覺得可惜呢。"任意竹意猶未盡,他一向喜歡創新。"這麼有趣的戲你應該要--"他話還沒能來得及說完,只見一個碗公大小的小黑點朝他飛來,他立刻眼明手快的接住它。

  "是女偶的豉!"任意竹不敢置信的叫道,一雙眼睛直盯著台上的一團混亂。

  "你實在太幸運了。"尹律楓涼涼的諷刺。原來這就是名震中原的超級劇團,果真特別。

  "謝了,老兄。"任意竹的聲音中滿是笑意,根本不把他的諷刺當一回事兒。"幸運的人不只是我一個,你不也分到一條腿嗎?"

  騰空而來的木偶屍體毫不客氣的打在尹律楓的鼻梁上。他氣得扯下它,惡狠狠的看向做鳥獸散的前台。

  "看來靈兒是等不到大夫,就先行病逝了。"笑得無法抑制的任意竹打量著亂烘烘的戲棚子,心中大歎操偶人的天才。

  這位天才木偶師傅不但拿劍砍男主角、中邪,最後還扯壞木偶!劇團老板不氣瘋才怪。

  "笑夠了吧。"尹律楓可不覺得哪一點好笑了,只覺得荒謬透頂。"能不能找出像樣的戲碼讓我開開眼界,我沒興趣邊看戲邊撿屍體。"

  "成。"任意竹好不容易才沉下表情,他笑得臉都快抽筋。"明兒個有出小舞劇,保證一定精彩。"他知道尹律楓最愛看的就是嬌柔的身段和曼妙的舞姿。

  "但願如此。"他咕噥道。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那不可能是築兒吧?



  感謝佛祖保佑!

  錢雅築輕吐舌尖,小心翼翼的尾隨前方的尹律楓和任意竹,同時閃避洶湧的人潮。

  一想起昨晚的混亂,她就心有余悸。她作夢也沒想到人偶竟會分屍,差點嚇壞了已經快得失心瘋的劇團老板。

  那......應該不能算是她的錯吧?她已經很努力的配合男偶師傅將女偶收回了啊。原本以為一切都沒問題,怎麼知道女偶會由於收力過猛而卯上男偶的頭?她只好用力拉。誰知道不拉沒事,愈拉愈糟。不但沒能將線拉開,反而因為拉錯了方向而導致女偶崩裂,並且直往前沖。

  律楓哥!

  當她發現來不及搶救的木偶有腿正不偏不倚的敲上他的鼻梁時,她就知道麻煩大了。趕緊趁著一團混亂,將剩下的屍體塞給劇團老板溜之大吉。要是讓他發現她人竟在揚州,不把她揍得屁股開花才怪。

  幸運的是她竟脫逃成功,不過聽說"陳和傀儡劇團"從此沒戲園子敢用,真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想著想著,在不知不覺中四周的人潮竟愈來愈多,而她正追蹤的對象,也因為她的一時分心不見人影了。

  他們到哪裡去了?她心焦不已的躲避過往的人群,試圖在一片絢麗的衣褲中找出兩個白點。

  在那兒!她立刻跟上去,不過人群又再度擋住她的視線,她只得左閃右躲,輕盈的移步,只求不要跟丟。

  白色的衣角在頃刻間消失於轉彎處。她急急忙忙的跟上,但卻未看見他們,反倒看見一大群人在排隊。

  天,這又是什麼地方?

  她目光遲疑的打量著人龍,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這裡不會是......某種不正常的地方吧?

  快溜為妙!

  她當場作出決定,撩起裙擺就往另一個沒人排隊的彎口跑,差點和一個年輕男子撞成一塊兒。

  "對不起。"她邊說邊閃身。一個旋轉,就像朵夏荷般輕盈,看得年輕男子兩眼閃閃發光。

  "姑娘,你懂得跳舞?"年輕男子的表情就像遇見救星一般燦爛,看得她莫名其妙。

  "我當然懂。"提起她的專長教她好不得意,舞蹈她可是從小練到大。"我不但懂,而且跳得很好呢。"

  "太好了。"年輕男子明顯的松一口氣,只差沒跪下來膜拜。

  "你能不能幫小的一個忙?"

  "幫忙?"她一臉茫然。"幫什麼忙?"

  "你知道‘踏搖娘'這個舞碼吧?"

  踏搖娘?這是北齊時期創作的戲碼,現正流行於大唐盛世,任何人都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還跳過呢。"只不過都是她一個人"跳"獨腳戲,因為這是套雙人舞,必須有男角才行。

  "真是太完美了。"年輕男子的頭幾乎要磕到地下去。

  "什麼太--"

  "跟我走就對了。"

  猛然一拉,錢雅築再度莫名其妙的被拉走。只不過這回不是傀儡劇團,而是舞踏團。

  "這......這是?"錢雅築十分沮喪的發現自己又再次面對著一團亂的後台,昨日的噩夢仿佛又重現眼前。

  "求求你了。"年輕男子突然跪下,嚇得錢雅築手足無措。

  "你能不能幫咱們扮演‘踏搖娘'這個角色?原本擔綱的女主角病了,臨時找不到人代。這角色一定要會跳舞的人才演得來,小的這劇團全靠你幫忙了。"

  聽起來怪可憐的,可是她從沒在外人面前跳過舞,怕自個兒擔當不起。

  "可是......"

  "老板!"一個小伙子慌慌張張的跑到他們面前,神色緊張。"再過一刻鍾就要登台了,代替春香的人你找著了嗎?"

  "找著了,就是這位姑娘。"

  "太好了,我還真怕你會找不到呢。"他二話不說,拉起錢雅築就跑,她只好也跟著跑。怎麼揚州的人老是不分清紅皂白,捉住人就跑,而且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幸好姑娘天生麗質,隨便上點妝就行。"小伙子邊拉邊嘀咕,不給她任何插嘴的時間。

  "小哥,我--"

  "唉呀,得快了。"台前隱約傳來的喧鬧聲透露著觀眾的不耐,也更加快了他的腳步。

  "我沒說答應啊。"她終於找到空檔吼出她的疑問。為何這裡的人全不管他人意願又是拉、又是催的,搞得她不闖禍都不行。

  "姑娘,你別開玩笑了。咱們就要登場了,請立刻換衣服!"小伙子突然眼露凶光,像極了昨日的木偶師傅。

  "可是--一

  "別可是了,你瞧!"他拉著她登上台階,掀開布幕的一角,讓她看個清楚。"這麼多觀眾等著看戲,你不上場那怎麼成?"

  的確是有很多觀眾在引頸盼望......天哪,居然是律楓哥!

  她連忙放下簾幕,躲在布幕後面,差點順不過氣來。

  他們居然跑來看戲,更糟糕的是,他們的座位恰巧就在最前面。完了!這回不死也難,要是讓他發現她竟然跑到揚州來跳舞,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不成。

  "我不能演!"快跑才是上策。

  "你......你在說啥啊?你知不知道咱們這個舞踏團能不能支撐下去全靠今晚的演出?"小伙子的眼珠子快突出來了,外帶滿缸子的眼淚。

  "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但我要是上了台,我的人生也將支撐不下去,請饒過我吧。"律楓哥絕不會放過她的。

  "老板!"小伙子見說的行不通,只好祭出最後一招。"這位姑娘不肯幫忙,分明是教咱們去死,咱們就死給她看!"

  兩個大男人立刻拿出一條長布條,嚇得錢雅築以為他們想當場絞死她。

  "求你幫個忙吧。"兩人異口同聲哀求道。

  這是土匪窩還是舞踏團?錢雅築頭痛不已,不知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題。她很想幫他們,但又怕會被律楓哥發現,怎麼辦才好呢?有了!把自個兒畫得亂七八糟,他就認不得了。

  就這麼辦!

  "我答應幫你們。"

  "真的?"長布條立刻不見。

  "但要把我的臉畫花,或是點得見不得人。"

  "畫成見不得人?"舞踏團老板整個人都傻了,踏搖娘是個大美人又善歌,把臉畫花了那怎麼成?

  "對。"她十分肯定的回答,唯有如此方可避開律楓哥。

  "可是踏搖娘是個美人呀。"這太離譜了。

  "美人就不能生病嗎?"錢雅築頗不以為然。"有一種病會讓人全身起紅疹,你們有沒有聽過?"

  "沒......沒有。"有這種病嗎?

  "孤陋寡聞。"這是她聽來的知識,很寶貴的。"就當踏搖娘是生這種病好了,你們有沒有意見?"

  "不敢有。"老板再也不敢有意見了,她肯演已經是謝天謝地。

  "那麼動手上妝吧。"

  一陣折騰之後,原本秀麗清純的一張臉立刻變成長滿紅斑的大花臉。錢雅築這才放心的換上衣服,猛咽口水的等待簾幕升起。

  生平第一次,她在家人以外的陌生人面前演出,而且還是一大票陌生人。

  就連律楓哥也沒看過她跳舞,再加上她這張恐怖的大花臉,他應該認不出踏搖娘就是她吧?

  倏地,音樂響起。七弦琵琶的樂聲如泣如訴,配合著該聲為"踏搖娘"這出風行全國的舞劇揭開序幕。

  踏搖娘這套舞碼乃創於北齊,流傳於隋未,至唐朝盛行。舞作的內容是敘述一位北齊女子,生得貌美卻嫁給一位不事生產,只會成天喝酒毒打妻子的男子,且這位男子自命郎中,其實並沒有當官。

  這是出很有名的舞碼,此女子善歌,為訴苦而以歌聲告知鄰裡。因邊舞邊唱,唱到悲傷之處時,每搖頓其身,故稱"踏搖娘"。演旦角的她必須先出場,之後才輪到演未角,也就是飾毆妻男子的老板出場。

  隨著弦樂的緩奏,她咬緊牙根搏命演出。早知道就不該跟到揚州來,又是木偶又是舞劇,瞧瞧她把自個兒搞成什麼樣?

  眾人皆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她出場,但立刻在看見她的大花臉後乍然停止拍手的動作。

  怎麼搞的,踏搖娘何時變成王二麻子?

  "你們......揚州的戲碼真是與眾不同。先是謀殺親夫的雙飛燕,現在又來個滿臉芝麻的踏搖娘。"尹律楓深感不可思議,盯著台上的錢雅築猛瞧。

  "是啊。"任意竹舉雙手贊成。揚州他住了一輩子,從沒見過這等怪事。

  "為了歡迎尹兄,連踏搖娘都成了芝麻燒餅,你的魅力真是所向披靡啊。"最近揚州的民間藝術有進步了嘛,他喜歡。

  "多謝贊美。"他白了任意竹一眼,這混小子比他皮上十倍有余。

  但他沒空理會他,他一直有種荒謬的感覺,台上那位飾演踏搖娘的女子他似乎見過,那輕盈曼妙的身影......像極了築兒。

  築兒?

  他猛然站起,擋住了後面的視線。

  "搞什麼呀?"

  "坐下行嗎?"

  不會吧?他邊坐下邊納悶,同時強壓下心中那股不安。

  築兒不可能出現在揚州,不可能的。

  "尹兄,發生了什麼事?"任意竹收起玩笑,擔心的看著他的一臉蒼白。

  "沒事。"他希望,不過他很懷疑。因為台上的身影分明就是築兒,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能將踏搖娘演得如此傳神。

  他曾偷偷看過她跳舞,輕盈柔美的舞姿就像搖曳在春風裡的柳枝,勾人目光亦勾人魂魄。只要是看過的人莫不對她精湛的舞技感到不可思議,但那從不包括他,因為他痛恨與人分享的感覺。

  他知道他這種莫名的占有欲是自私的、是無理的。但卻很難說服自己坦然面對她有一天會離去的事實。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崇拜、她的跟隨,雖然表面上他一直表現得很不耐煩,卻從未對她說出"不"這個字。

  是莫名的情愫作祟,還是獨斷的占有使然?他沒有答案,至少無法在此刻思考這個問題。現今他腦中想的,只有弄清楚這個舞娘到底是不是築兒。她的身段、舞姿實在太像她了,恍若她本人就在眼前。

  被盯得快長出一個洞的錢雅築則是滿身大汗,邊跳邊搖,希望能快快結束,早早退場。不過,天不從人願,離她能蹺頭的時間還早得很呢。跳完了這一段,還有下一段男女齊舞的戲碼,只希望她能安全過關,不教律楓哥愈來愈熾熱的目光瞧出端倪。

  不幸的是,事實永遠與願望相違。原本坐著的尹律楓突然間站起來,朝著她的所在位置前進,還過分地在她的面前站定,一副不揭穿她誓不罷休的樣子,逼得她只好改搖向舞台的另外一邊,教站在後台,准備出場的舞團老板摸不著頭緒。

  "這一邊、這一邊。"飾演末角的老板只得小聲的提醒她跑錯邊了,她若卡錯位他可也出不了場。

  她也知道啊。只不過律楓哥一副等著甕中捉鱉的樣子,不換邊站怎麼行?

  過分的事不只如此,她已經累得半死,搖得快瘋掉了,偏偏律楓哥還不放過她,硬是跟著她換邊站,她只好再搖回去。

  想溜?沒那麼容易!

  尹律楓幾乎百分之百確定,站在台上搖曳生姿的舞娘就是錢雅築。她真的跟到揚州來,而且不吝將自己曼妙的身段公諸於世,他要殺了她!

  "喂,老兄,你不要跑來跑去,擋住咱們的視線好嗎?"一會兒左邊,一會兒右邊,仿佛在和踏搖娘比賽誰跑得快,怪異極了。

  尹律楓懶得理會一波接一波的抗議,他只想掀她的底,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事實上,她快撐不下去了。她懷疑尹律楓根本已經知道她是誰,否則怎麼會她舞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一副等著她自動露餡的模樣。

  再搖下去,她這個踏搖娘不必等末角出場揍她,她就先掛了,她已經搖了三刻鍾,幾乎是原劇碼的兩倍。

  老天啊!誰來救救她?

  好不容易逮著空隙的舞團老板,終於見義勇為的出場相救。

  他的角色是先與踏搖娘對白,以至斗毆。旨在暴露男女不平等,戒斥酗酒暴戾的懶漢。

  一陣可笑的對白之後,接著便是毆妻。這原本是故事的最高潮,不料卻有更精采的劇情出現。

  只見飾演末角的舞踏團老板,被人像丟包子似的丟到舞台下,而原本和踏搖娘玩捉迷藏游戲的美男子,則是一臉凶狠的瞪著快嚇昏的老板撂下狠話。

  "你居然敢打築兒?"

  滿臉全豆花的錢雅築一聽見"築兒"兩個字也和老板一樣快嚇暈了,提起腳來就想跑,卻發現自個兒的身子突然騰空,整個人像袋面粉似的掛在尹律楓的肩上,外帶兩個擊掌。

  "律楓哥,我可以解釋。"雖然想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穿她的,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自保。

  "你當然可以。"

  尹律楓的聲音平靜得就跟靜止的湖面一樣,與戲棚子的一團混亂形成強烈的對比。

  又有一處戲園子完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7-12-21 0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你的解釋呢?"柔柔的男中音隱隱透露出殺機,聽得錢雅築混身起雞皮疙瘩。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

  "我正在等。"

  她敢發誓她看到了暴起的青筋和清晰的磨牙聲。不妙,律楓哥的情緒比她想像中還糟,她最好說實話。

  "這是意外,我發誓。"她的表情無辜的一如往常闖禍時的表情。

  尹律楓一點也不意外,她每次都是用這張臉打混過關,這次他絕不縱容。

  "當然囉。"這小妮子擺明了欠人修理。"就我記憶所及,你所闖的禍沒有一次不叫‘意外'。踢壞了人家豬欄叫意外,拔光了別人的菜園也叫意外,現在你害得人家戲棚子關門大吉又叫意外,請問你還有什麼不叫意外的?"他愈說愈生氣,也愈覺得悲哀。

  這小混蛋為了阻止他和農家女約會,居然故意弄壞人家的豬欄,只見圓滾滾的小豬滿地跑,他還得幫忙捉回流竄的豬只,差點累壞那一家子。而後又為了阻斷他認識菜農女兒的念頭,拔光了人家剛萌芽的蔬菜,搞得人家一季都沒收成,最後還是由他賠錢了事。

  幾年下來,他都快練就邊跑邊撒錢的非人功夫,全靠這小鬼磨出來的本領。原本以為避到揚州就沒事,沒想到她居然一路跟了過來,還弄垮了原本就快倒的舞踏團,他不生氣才有鬼!

  "可是,這次真的是意外!"她辯解,滿腹的委屈訴不盡。"我怎麼知道揚州的人有隨便拉人跑的習慣?我也是身不由己,就跟昨天的木偶--"她連忙閉嘴。糟了,怎麼說著說著就洩底了。

  "木偶?"尹律楓豁然開朗,他早該想到除了她之外,沒人有這種本事鬧得大伙疲於奔命,應該早一點相信自己的直覺才是。

  "恭喜你又闖禍成功。"他微笑,深凹的酒窩就跟他沮喪的心情一樣陷落,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沒有平靜可言。"昨天那一場謀殺親夫的戲演得不錯,那支劍還真架對了對方。"他的脾氣也跟那支可憐的劍一樣,只想架在她的脖子上求求她放了他。

  "你也這麼認為嗎?"她也滿佩服自己的天才。"其實那是湊巧,我只是隨便拉一拉,木偶就自個兒拔劍了。"剛把劍抽出來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而後架上男偶脖子更是偶然,至今她仍百思不解。

  "你相不相信此刻我的心情也和那木偶差不多?"他氣得頭頂生煙,闖了大禍居然還有臉自誇。

  "這你不必擔心。"她拍胸脯保證,照例曲解他的意思。"我不會謀殺親夫的。"

  "築兒!"他大吼,快被她的回答氣死。

  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為何總是他說東,她卻回答西。他該如何讓她明了,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聽我說,築兒。"他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對她的一廂情願完全沒轍。"我要你立刻回京城。"

  回京城?她呆了一會兒,眨巴著一雙精靈似的大眼直直的望著他,半天無法說話。

  她知道她這次闖的禍是大了點,但這個懲罰未免太重了些。她還以為賴一賴,低聲下氣賠不是就能混過,反正以往都是這樣,為何這次會這麼嚴重?

  仔細想想,其實這並不值得意外。最近他的態度愈來愈不耐煩,並且想盡辦法和她保持距離。雖然外表同樣戲謔,同樣吊兒郎當,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改變,那是一種既刻意又不捨的矛盾情結。

  "我不要。"她毫不猶豫的拒絕。她不明白以往頂多拍她兩下屁股就饒過她的尹律楓,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堅決。

  "我不要回京城。"尹律楓倏然沉下的表情教她不得不改用懷柔政策,平日嘻嘻哈哈的律楓哥發起飆來可不得了。"讓我跟著你嘛,律楓哥,我保證我會很乖的。"她邊說邊眨巴著一雙精靈似的大眼,表情動人。

  她會很乖?這保證就跟貓對老鼠說"我保證不會吃你"是相同道理,當他是白癡呀。

  "不行。"這口他決定不再心軟,天曉得她還要拆了揚州多少戲台才甘心。"你給我乖乖回去,今天就走。"

  她才不要,她好不容易才跟來,說什麼也要留下來。

  "我一定要留在揚州,我一定要!"她索性耍賴,不怕他不投降。

  "好。"他的答案出人意表,教錢雅築愣了一下。"既然你堅持留下來,那麼我走,揚州就留給你了。"他邊說邊起身,不給她發呆的時間。

  怎麼會是這樣?看著他即將離去的身影,錢雅築猛然清醒。這是她未曾見過的尹律楓,不再充滿耐心,不再溫柔,冰冷得就跟陌生人一樣,這令她感到害怕。

  "別丟下我!"她猛地由背後抱住他的腰,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只是小時候的她從未曾遭到拒絕,這一次她卻被甩開。

  "不要再做出相同的舉動,築兒。"他出聲警告,忘不了由背後傳來的感覺。她柔軟的身軀就像是流動的絲綢,牽引起他忽而轉快的心跳。而這是危險的訊號,是動心前的征兆,他必須逃避它。

  "你已經不再是小孩了,應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說這話時,他甚至不敢轉頭看她,只忙著鞏固自個兒腦中的思緒--築兒是個小妹妹,他不該有兄長以外的感覺。

  "對,我已經不是個小孩了,可是你卻從來不肯正視這個事實。"錢雅築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完全沒了平日的調皮。

  "看著我,律楓哥。"她走到他的前面,捉住他兩手的袖子要求他的注意力。"看看我!我已經十五歲了,是可以出嫁的年齡,為何你從未曾注意?你知道我一直--"

  "住口!"他截斷她的表白,害怕從她口中聽到他逃避了十年的話題。"不要說出會令我們兩人後悔的話。"他怕一旦她說出口,這一場微妙的追逐也將隨之終止。

  "我若不說我才會後悔。"她激動地否認,不想他們的關系永遠停留在"兄妹"兩個字上頭。

  "築兒--"

  "不要叫我築兒!"她真恨透了這兩個字。這樣的暱稱代表距離,代表他們之間永不可能。"叫我雅築。我已經長大,早已長成一個可以戀愛,懂得愛情是什麼的大女孩。你若能明白這一點的話,我會很感激。"她已經厭倦成天跟著他跑卻被他當笑話看待,她要他正視她的愛。

  "我什麼都不明白。"他故意忽略她的話、她的眼。在那其中反映出太多感情,令他承受不起。

  "我只知道你還是個小女孩,而且是個頑皮的小女孩。"他邊說邊作勢要掐她的臉,卻教她給閃過。

  "原來我又變回‘小女孩'了?"她特別在小女孩三個字上加重音,語帶苦澀。"看著我,律楓哥!請你認真地看我,然後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了什麼?望著她微仰的臉,他看見了年輕,看見一張清新、沾滿朝露的芙蓉容顏,更看見了專注的崇拜。這張曾經童稚,曾經沾滿灰塵的小臉正以驚人的速度轉變為絕世麗顏。精靈似的氣韻混合著落世的嫵媚,使她出落成比她二姊更具魅惑的女子,早已取代錢雅蓉的寶座,成為新一代的"京城第一美人"。

  他應該覺得高興,因為這麼美的一張容顏只鍾情於他,然而他卻無法接受。不只是因為年齡上的差距,更是因為心智上的不成熟。她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但她恐怕連喜歡和愛都分不清,只會一味地追逐。

  但他該如何拒絕她?他說得出口嗎?

  "我看見了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僅此而已。"猶豫了半天,他仍然選擇逃避,這教錢雅築大失所望。

  "是嗎?"為何律楓哥仍當她是小女孩,她已經長大了啊。"但是這個小女孩愛你,你知道嗎?"她決定豁出去,反正她本來就是個笑話。

  "築兒!"突如其來的表白讓他措手不及,只能瞪著她發呆。

  "我愛你,律楓哥,我已經愛你好久了。"她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的把埋藏在心中的話一吐為快,然後等待他的反應。

  他該做何反應?苦笑或是欣喜?她真的懂得愛嗎?還是以為她追著他跑的行為就叫愛?他不介意幫她收拾爛攤子,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她似是而非的愛人法。也或許,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對築兒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是純粹的關愛呢,還是更進一步的感情?這一團混亂教他頭痛得想大叫,卻還得面對她前所未有的認真。除了苦笑之外,剩下的,恐怕只有理清彼此的關系。

  "是你‘追'我好久了,不是‘愛'我好久了。"唯今之計只有將楚河漢界劃清楚,以斷卻她的謬念。

  "不是這樣的!"錢雅築連聲否認,不明白為何他一直將她往外推。"我追你但我也同時愛你,你應該明白才對。"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懂。"你從不了解我又要如何愛我?"與其說她愛他,不如說她是愛上她幻想中的人物。對她來說,他只是她的理想罷了,如何能談得上愛?

  "誰說我不了解?"她疾聲否認,律楓哥這麼說未免太不厚道,她可是對他的喜惡了如指掌,清楚得很。

  "我很了解你,真的!"在他懷疑的目光之下,她的聲音逐漸變小,自信心也開始動搖。

  "你了解我?"他雙手抱胸,准備聽聽她有什麼高論。"你倒說說看,你了解我什麼?"

  她了解他什麼?什麼都了解啊。比如說他喜歡吃鮑魚人參,喜歡吃雪花糕,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喜歡......

  "說啊。"他揚眉打量她猶豫的表情,早算准了她除了他的日常喜好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我正在想嘛。"糟糕,怎麼除了吃、喝、穿的以外,她對他的熟悉程度還不如她哥哥?看來她得回去向他好好討教討教,下次再來繼續這個問答游戲。

  "別想了,再想一百年也不會把‘了解'想出來的。"他歎口氣,不知該對這個結果感到悲傷或慶幸。

  "聽我的話回京城去,我不想莫名其妙背上‘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雖然他們之間的追逐是個公開的笑話,但現在情形已不同,築兒已經十五歲了,禁不起任何一點流言。

  "我不在乎。"她老早就想被誘拐了,只是苦無機會而已。

  "我在乎。"他真想掐死她,這小蠻子擺明了不講理。"你再不乖乖聽話,這輩子別想再見到我。"他只好撂下狠話,用她最怕的一招威脅她。

  在怕見不到她心愛的律楓哥的陰影下,她只好乖乖認栽。

  錢雅築邊走邊自鳴得意的想。不是她自誇,她之所以會被人稱為"精靈"自然是有她的一套。除了長相之外,敏捷的反應也是一大因素,她要不聰明,早就讓律楓哥給跑了,哪還能追他十年。

  為了能順利開溜,她只得裝出一臉懺悔相,雙眼紅透的在他的押解之下登上駛往洛陽的大船,無限惋惜的揮動著雙手與他道別。尹律楓萬萬沒想到,上一秒她還淚眼婆娑哩,下一秒就繞到船的另一邊,趁著登船時的一團混亂悄悄溜下船潛逃,完全不著痕跡。

  這就是她厲害的地方,她愈想愈得意。努力不懈、全力以赴即是她的追夫座右銘,她發誓非追到尹律楓不可,否則,過去那十年光陰豈不白費?

  只不過,眼下有個難題需要解決,經過了昨日的折騰,她好不容易才打聽來的消息全給泡湯了,就算要盯稍也找不著對象,所以只得閒逛。

  也罷。她試著放松心情,盡量不去想家中爹爹的面孔。一面認為自己是造孽才會生他們的老爹,這回恐怕得氣到天上去。沒辦法嘛,誰教他的臉色那麼難看,害她不跑都不行。她實在很怕,害怕自己在律楓哥未能從揚州回來之前就被嫁掉,聽說上門求親的人並不少,而且她老爹也答應要慎重考慮。

  所謂的"慎重考慮"就是看誰的家世好、誰家的銀兩多。她老爹那一套她還不清楚嗎?只可惜家世好又銀兩多的律楓哥動也不動,自動放棄兼拱手讓賢,逼得她只好連夜逃亡,以免淪為"金權婚姻"之下的犧牲品。

  說實在的,她也很無奈。難道生為女子就注定一生必須被人牽著鼻子走才行?她不想當牛,只想當自己的主人,決定自己的未來,這也錯了嗎?為何男人能做的事,換到女人身上就變成驚世駭俗?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命運這東西是很奇妙的,築兒。該你的絕對跑不掉。不該你的,也同樣無法強求。錢雅蓉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腦海裡。

  她在強求嗎?或許是吧。輕觸著袖內的年生,她不禁拈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然而那其中的酸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二姊屈服於命運之下,卻換來令人欣羨的幸福,嫁給土匪頭子聽起來或許不甚光彩,但襲人珍惜她的程度卻令人嫉妒。

  而她呢?勉強自己的結果是否也能換來相同的幸福?她不知道,但她祈求上蒼,祈求上蒼別對她如此殘忍,只要她的一片癡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她就心滿意足了。

  "小姑娘,算算命如何?我可以算你便宜點。"

  突然間冒出來的聲音驚擾了她的思緒,嚇了她一跳。猛一抬頭,錢雅築赫然發現一個算命攤子恰好擺在她身邊,坐在木椅上的老翁正微笑的看著她,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該算些什麼。"說不上來的沖動下,她當真依言坐下,滿臉困惑的望向算命先生。

  "什麼都行。八字、婚姻--"

  "八字?!"她突然想起袖子裡頭的年生,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弄來的,費了她好一番手腳呢。

  她連忙拿出兩張紅紙遞給算命先生,一雙美眸晶亮得出奇。"這裡有兩張年生,麻煩先生合合看,看他們的八字是否合得來。"阿彌陀佛,可千萬要合呀,否則她和律楓哥就沒戲唱了。

  算命先生一手接過兩張紅紙,另一手則忙著掐指合算。在等待的期間,錢雅築覺得自個兒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一直堅信自己和尹律楓是天生一對,而且從不曾懷疑過,她要自己決定未來,而她的未來就是尹律楓。

  "這......"算命先生的語氣明顯猶豫,教錢雅築脆弱的心髒重捶了一下。

  "怎麼樣?合不合?"

  "這......"算命先生頓了頓,低頭再看一次他們的年生。不過,他對准的焦點卻是錢雅築,而非尹律楓。

  "姑娘,可否伸出右手讓老夫瞧瞧?"他邊說邊打量錢雅築的長相,愈看眉頭愈顯糾結。

  她立即將右手伸給算命先生,有點害怕聽到答案。

  算命先生先是認真的盯著她的手心,仔細查看掌中的玄機,然後再抬頭觀看她的面相,最後才是她的生辰八字。

  "有什麼不對嗎?"她緊張萬分的吞下口水,因為算命先生的神情太奇怪了,眼中的精光教人害怕。

  "姑娘,你聽好了。"算命先生攤開她的手掌,指向感情線,語重心長的開口道:"你這一生中有三段姻緣,換句話說就是有三個選擇。首先,是西北方。再來,便是你生長的地方。最後,是西南方。而這三段姻緣中又以西北方最好,最為顯貴。"

  西北方?那不就是京城嗎?原來她跟律楓哥最相配,這真是太好了。等等!她愈想愈不對勁,她生長的地方也有一段姻緣......那不也是京城嗎?怎麼會這樣?至於西南方,那就更離譜了,那是蠻夷之地啊。

  "先生,可否請你明示,你所謂的最好是不是就是年生上的這位男子?"她幾乎是憋住氣等待,盼望能從算命先生的口中聽到好消息。

  "不是。"算命先生的鐵口直斷戳破了她的夢想,教她差點承受不住。"事實上這位男子和你最不相配。"

  不相配?難道是......"我們八字不合?"

  "倒也不是。"算命先生俐落的接口,十分同情她的臉色,她看起來快昏倒了,但該說的又不能不說。

  "你們不至於八字不合,但著實論起來,卻是三人之中最差的一個。我勸姑娘還是選其他兩人好,他們之中隨便一個都比他來得強。"

  真有那麼差嗎?律楓哥是風流了點,但還不至於品格低下啊,為何算命先生會這麼說?

  "若是......我堅持要和他在一起呢?"她已經有最壞打算。

  "那麼,姑娘就必須有承受磨難的心理准備,因為他並不是你命定的姻緣。"

  "磨難?"她的臉更顯蒼白,不懂愛一個人為何會如此困難。

  "這是無法避免的。"算命先生歎口氣,將滴滿淚水的兩張年生交還給她。"任何一個想逆天行事的舉動都必須付出代價。有時候是性命,有時候是靈魂,而磨難,更是在所難免。"白發老翁十分遺憾自己無法告訴她更多,因為這是天機,他已經洩漏大多。這位姑娘並非尋常人,原本就不該陷入凡人的情愛之中。她的命格太貴也太重,只有最不平凡的人才有資格擁有她,恐怕她所中意的對象承受不了她的超凡命格。她若執意要嫁,顛沛流離是在所難免,沒有人能逆天行事。

  "可有破解的方法?"她不放棄希望,畢竟她已經奮斗了這麼久,沒有理由不戰而敗。

  "沒有人可以跟天斗,除非你願意拋棄一切。"

  拋棄一切,這是什麼意思?"先生,你可否--"

  "老夫言盡於此。"算命先生的臉色擺明了他不會再往下說,她只得默默合上嘴巴,放下一錠五兩銀子走人。

  她的真命天子居然另有其人,怎麼會呢?她記得京城的算命先生都說她和律楓哥很合啊,而且每一位都這麼說。

  鐵定不准的,她安慰自己。京城裡的算命先生她少說也相遇十來個,從來沒有一個說她有三段姻緣的,每一位都說她和律楓哥相配極了。但話說回來......那些算命先生從未看過她的掌紋、觀察過她的面相。她究竟該信誰才好?莫非她和律楓哥真的八字不合?

  "姑娘,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呀?地上有黃金嗎?"明顯打趣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飄過,錢雅築這才發現她擋到了別人的路。

  "對不起,礙著你了。"她連忙抬頭道歉。當她一看見來人時,立刻在心中大喊不妙。

  任意竹!怎麼會這麼巧?她決定趁他發愣的時候腳底抹油--先溜再說。雖沒有把握他是否會認出她,但為求謹慎起見,早早走人才是上策。

  "踏、搖、娘!"笑得像什麼一樣的任意竹一把攫住欲開溜的錢雅築,在她尚未來得及逃生之前阻斷她的去路。"你臉上的芝麻呢?怎麼沒瞧見你帶出來?全賣光啦?"他賊兮兮的調侃她。要是尹兄知道拆了揚州兩處戲台的鬼靈精仍留在揚州,不知道會怎麼說?

  "昨天就賣光了啦。"她拚命掙脫,任意竹的手腕卻強得跟竹子似的,又直又難纏,搖都搖不動。"拜托你放開我啦。"她可憐兮兮的請求,無奈跟她一樣頑皮的任意竹硬是無動於衷。

  "好啊。"他改捉住她的衣領,像只貓似的逗著錢雅築這只老鼠玩。

  只見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拉,但無論她怎麼跑也只能在原地踏步,樂壞了拎著她玩的任意竹。這小姑娘真有意思,他想,身為老麼的他總算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玩伴,不鬧就可惜了。

  "你說要放開我的。"她邊跑邊喘邊抗議。這人也未免太壞了吧,明明說要放她走的,竟然仗著身長欺負人,實在過分。

  "我答應要松開我的手,可沒答應不提著你的領子。你腿短跑不快又能怪誰?"他一面說一面加強腕力,輕如燕子的錢雅築立刻像只被活逮的免子,兩只腳騰蕩在半空中,樣子可憐極了。

  "你欺負人。"她邊掙扎邊喊,對他的印象完全改觀。這人簡直是惡魔嘛,專靠長相騙人。"我要告訴律楓哥!"她威脅道,完全忘了她才是有生命危險的那個人。

  "啊--哈!說到重點了。"逮著小辮子的任意竹這回笑得更賊。這小笨蛋,也不想想自個兒現在的處境。

  "你還想告狀?你知道尹兄此刻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扒了我的皮。"不用猜也想得到。要是讓律楓哥知道她竟然沒按照他的"旨意"回家,恐怕會將她的骨頭拆得一根不剩。她完了啦。

  "你......你不會那麼狠心將我推入火坑之中吧。"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的錢雅築臉色蒼白的看向任意竹,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怕被尹律楓發現。

  任意竹愈來愈覺得有趣,錢雅築就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樣。活潑、好動、古靈精怪。他懷疑只懂得寵女人的尹律楓管得了她。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只有懂得欣賞的人才知道如何保持她的鮮嫩,不教花瓣上的水滴流失。他並不認為尹律楓有這個智慧,看來這位小姑娘的愛情路可辛苦了。也許他該拉她一把,順便打發無聊的生活。

  "想不想知道尹兄的去向?"他故意避而不答。反正她遲早要往火坑跳嘛,誰教她那麼想不開,只愛尹律楓一人。

  錢雅築立刻落入陷阱,一個勁兒的點頭。"想!"

  "那好。"他面帶微笑的勾起她的手肘,表情親切極了,但她總覺得毛毛的。"看在你賞我一顆頭的份上,我就幫你一次。"

  原來那具女偶的頭飛到了他身上,難怪她找不到。

  "律楓哥究竟在哪兒?"該不會又上妓院去吧?

  "我家。"他笑得燦爛,一副等著她踢館的模樣。

  瀟湘莊。

  

  "爹,有消息了。"錢衛然帶著由渡口探得的消息,一腳踏進錢家莊。記憶中他老是在找人,上回是被山賊搶了的大妹,這次輪到跟人跑了的麼妹,他都快變成尋人專家了。

  和他感到一樣羞恥的錢紹裘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五年前那場風波還沒完全平息呢,僅剩的麼女也緊跟著鬧笑話。雖說蓉兒最終嫁得好歸宿,但襲人終歸是山賊,說什麼也配不上錢家莊的二小姐。

  唉,想想他也該覺得滿足了。至少襲人還追到京城來,築兒卻是相反的追著人家到揚州去,說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但真丟臉的事恐怕還在後頭。這件事要是給宣揚出去,不要說是上門提親,恐怕連築兒的名節也得付諸流水,不可不謹慎處理。

  他是造了什麼孽,為何會生出這堆亂七八糟的兒女?

  "說吧。築兒是不是真的跟著人家跑啦?"錢老爺問得有氣無力,連激動的力氣都省了。

  "沒錯。"錢衛然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他老爹的表情,他自己也快差不多。"根據船夫形容的模樣,那女孩鐵定是築兒錯不了。"

  "荒唐。"錢老爺悲憤的搖頭,哀歎自己教女無方。"一個黃花大閨女居然跟著人家屁股跑,到底還要不要臉?"傳出去能聽嗎?

  "可能不要吧。"錢衛然理所當然的接口,差點氣壞他老爹。

  "你倒接得順口,想氣死我嗎?"他發誓遲早有一天他這條老命要給這幾個兒女買去。驕縱的驕縱,發癡的發癡,就連唯一的獨子也以駑鈍出名,瞧瞧他說的是什麼話?簡直荒謬至極。

  "爹,築兒追律楓的事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您何必如此著急?"反正笑話已鬧了十年,不差這一件。

  "你說什麼鬼話來著?用用腦袋行嗎?"這白癡!除了死讀書、讀死書之外幾乎不會別的,虧他還是他兒子,造孽哪。

  "以前築兒尚還年幼,傳言自然不會太難聽,頂多當作笑話便罷。但現在築兒已經十五歲了,再也不是小孩,更何況她愈追愈瘋,現在竟還追到揚州去。揚州哪!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教咱們上哪兒去找人?"錢老爺愈想愈嘔,巴不得他麼女現在就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教訓。

  "不會的,爹。"錢衛然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有律楓在,築兒出不了什麼岔子的啦,您盡管放心便是。"他的拜把兄弟武功高強,又疼築兒疼得要命,有什麼好擔心的?

  "笨蛋!"錢老爺這下子不得不吼了,他這個獨子的駑鈍真會氣壞人。"就是因為律楓也在那兒我才會擔心,誰曉得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事,築兒鐵定沒人要了!"所以必須趁著還來得及之前未雨綢繆,晚了就來不及。

  他們會發生什麼事?不可能吧。老爹的意思該不會是?

  "爹,您是說律楓會對築兒出手?"這怎麼可能?律楓躲都來不及了,老爹一定弄錯了。

  "就怕是那樣。"錢老爺語重心長的歎道,語調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倒不是律楓不好,只是他太花了點,不是塊當好丈夫的料,比他好的對象還很多,他不希望築兒的下半生浪費在擔憂上頭。憑她的條件,要進入王公貴族之門,並不是什麼難事,怕就怕她自個兒想不開,白白糟蹋掉百年難得一見的美貌。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情發生,我敢用頸上人頭保證。"錢衛然對他的結拜兄弟信心滿滿,大伙都知道他躲築兒躲得比瘟疫還勤,哪可能會對她下手。

  "要相信你那一顆腦袋我還不如相信猴子的。"錢老爺冷冷的回話,懶得再跟他兒子講道理。他想不透的事,就算是跟他爭論個一千年也是白搭,蓉兒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到底是像誰呢?錢老爺頭痛的想。為何連律楓逐漸對築兒動心這事他也看不出來?

  他早就發覺律楓的態度愈來愈不對勁,盯著築兒看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一向溫和戲謔的神情也逐漸消失,暴躁渴望的眼神卻逐日增強,這些危險的征兆,迫使他不得不對他嚴厲。再加上築兒日漸瘋狂大膽的行徑,難保他不會一時克制不住讓情況失控,到時一切都完了。

  錯就錯在兩家交情太深,衛然又和他走得太近,當然他自己也要負一點責任,要不是他太縱容,又怎麼會讓事情發展至此呢?如今唯一的法子只有讓衛然火速趕往揚州將築兒帶回,否則一旦事情傳了出去,築兒的名譽必毀無疑。

  "爹,孩兒還是覺得--"

  "少囉唆,立刻給我起程上揚州去。"錢老爺嚴厲的表情教錢衛然也稍稍感到事態嚴重,也許他爹的顧忌並非全無道理。

  "去給我將築兒拎回來,她要是真跟律楓做了什麼好事,我非要尹家負責不可。"

  尹家?有這麼嚴重?看來這回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希望律楓不會一時沖動,栽在築兒日漸難掩的絕容中才好。

  錢衛然邊整理行李邊向上蒼祈禱,他一點也不想扮壞人。

  初夏的揚州一片蔚然,然而,喧鬧的故事才剛要揭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7-12-21 0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號稱天下第一莊的瀟湘莊幅員遼闊,占地寬廣,全園采復廊式建築。穿插於其中的假山、湖泊、回廊及涼亭更是不計其數,其中甚至包含了一座馬球場。

  馬球堪稱是大唐最盛行的一種休閒活動,由於需要廣大的土地建立球場,因此只有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或是藩鎮守將才玩得起。

  瀟湘莊雖稱不上達官,但絕對是貴人無疑。貴為大唐第一富豪的身分,使得任老爺在朝中人脈熱絡,來往於莊內的達官顯貴更是絡繹不絕。尤其瀟湘莊又建有江南最大的馬球場,舒適豪華的設施和優秀的馬匹更傳為大唐皇室的熱門話題。據說,就連皇帝老爺也想上瀟湘莊試試身手呢。

  唐朝皇室熱愛馬球游戲人盡皆知。上行下效的結果是人人瘋狂,唯恐自個兒的球技不佳丟了官爵。當然這些都是坊間流轉的謠言,不過其中倒也有幾分正確性,大唐皇室幾乎沒有人不愛打馬球的,據說,其中又以太子最瘋,最熱愛這項運動。

  太子不但年輕,而且英俊瀟灑,是許多官員們心中的偶像。最重要的是,他還沒立太子妃,這更教所有官員瘋狂,人人莫不卯足勁、想盡辦法接近太子,盼能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只可惜,幾年下來還不曾見他對誰動心過,反倒成了宮中最槍手的"單身漢"。

  錢雅築倒背如流的背誦著昨日聽來的傳聞,對於僕人們的舌多嘴雜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怎麼連皇宮內院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般人連聽都沒聽過呢,頂多知道現在是誰當家。至於太子?似乎離他們太遙遠了點吧。他們這些個小老百姓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哪來的空閒作夢?

  不過,她也沒資格發牢騷就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說穿了也是米蟲一只,只不過這只米蟲無聊到快發瘋。她到瀟湘莊少說也有三天了,不見律楓哥也就算了,就連帶她來的任意竹也消失得不見人影,只看見一批又一批的馬車和馬匹,外帶幾乎要撐破莊園的人潮。

  看來瀟湘莊即將舉行一場盛大的馬球比賽,否則不會突然間湧入這麼一大票人和馬。

  她無聊地大打呵欠,撐起手肘來凝視向窗外。瀟湘莊是很美沒錯啦,但她來這兒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觀賞風景,律楓哥究竟在哪兒?任意竹八成是誆她。

  任意竹不愧是任家兄弟最頑皮滑溜的一個,難怪會負責最需要口才的珠寶、陶瓷生意。至於任意首,則是她所見過最不苟言笑的男人,永遠毫無變化的表情和從不揚起的嘴角讓人聯想到市場擺著賣的陶俑,只不過這具陶俑鐵定賣不出去就是。

  她再度打了一個大呵欠,無聊到快數窗外低垂的枝葉過日子,同時回想任老爺滑稽的表情。比起任意竹的頑皮,她只能算小意思。

  "爹,孩兒給您介紹我的未婚妻。"他拉著錢雅築進門劈頭就來這麼一句,嚇得任老爺剛就口的茶,噗地一聲噴出來。

  "未、未婚妻?"任老爺驚魂未定的看著他的麼兒,再看看笑得甜美可人的錢雅築。這女孩長得可真標致,而且日後恐怕會更美。意竹不愧是挑珠寶的好手,連挑女孩子的眼光也是一流。

  "這位姑娘是哪一家的千金,咱們可曾照會過?"看她的儀容穿著,應該是大戶人家的掌上明珠吧。

  "當然不曾,我剛剛才認識她。"任意竹隨意的回答教任老爺又是噗一聲,照例茶水灑滿地。

  "你......"

  "孩兒告退了。"

  咻一聲,任意竹立即拉著快笑僵的錢雅築離去,留下狀若癡呆的任老爺張大著嘴巴瞪著他們的背影。火速離去的兩人則是笑倒在廂房,差點沒笑岔了氣。

  要是有比整人大賽,任意竹鐵定是狀元郎,錢雅築想。只不過整人狀元這會兒不見人影,不知跑到哪兒逍遙去了,而她這個"未婚妻"則無聊到快長蟲子。

  就在她准備打第三個呵欠的時候,她的廂房突然被開啟,原來是她的"未婚夫"來了。

  "意竹哥!"她高興到快親吻他的額頭,她已經三天沒跟人說過話了。

  "有好玩的你玩不玩?"身著紅衣的任意竹揚起一邊的眉毛,笑得像個大男孩,十分開心的望著她。

  "好玩的?"她懷疑地打量著他的穿著。他穿得不像是要去玩耍,反倒像是打仗,看起來就像是兩軍對壘時的打扮,但又不那麼嚴重......"你們要比馬球對不對?"她興奮的大叫,她這輩子還沒親眼目睹過馬球賽呢。

  "答對了。"他眨貶眼,表情神氣巴拉。"我是紅隊的隊長,你瞧。"他晃晃胸前的紅色領中,上頭掛著一只黃金打造的巨鷹,看起來耀眼極了。

  "哇,好棒哦。"她真希望自個兒是男兒身,也能跟著上場玩個夠。

  "尹兄跟我同一隊喲,你有沒有興趣參一腳?"他笑得賊兮兮,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參一腳?他的意思是......"你......你要我上場打球?"她的兩眼閃閃發亮,亮得就跟任意竹胸前的巨鷹一般晶燦。

  "又答對了。"他笑得更賊了,對於自個兒的聰明簡直沒轍。有了築兒這顆棋子,他就不信藍隊不會輸。老是輸球的二哥這回不知上哪兒弄來個神秘人物,據說球技好得不得了,為了保持他"不敗將軍"的美譽,他只好卑鄙點,使點小手段以求勝羅。

  錢雅築果然不疑有他地猛點頭。她老想玩馬球了,只是苦無機會。更何況能和她最崇拜的律楓哥一同騁馳於球場上,更是像作夢一樣,怎麼能放棄這大好良機。

  "那麼你就分配到藍隊。記住,只要球一到你的手裡,就把它傳給尹兄,這樣他才有機會表現。"

  她又是一陣猛點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平時她是沒有這麼笨啦。但只要一關系到尹律楓,她的理智就飛到九霄雲外,剛好給任意竹利用的機會。

  二哥,你等著瞧吧。

  任意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同時想像球場亂成一團的景象,不禁一陣狂笑。



  馬球是一種騎在馬上用球杖擊球的游戲,所用的球狀小如拳,用質輕而堅韌的木材制成,中間掏空,外面再塗上顏色,又稱彩球或七寶球。場上設置球門,兩端對立,互相擊排至自家的球門方可得分,每人一球即得一籌,能首先將球擊入網或擊出門的,使稱為"頭籌"。而能拔得頭籌者往往能得到主辦者的額外禮遇,通常是獎金或賞禮,擊球者莫不視為最高榮譽。

  身穿藍衣,蒙著藍布的錢雅築快緊張死了。她用力咽下口水,同時費力控制身下的馬匹。這些馬匹都是上等好馬,來自不同的產地。她雖不算矮,但比起其他的騎士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任意竹特地挑了一匹溫馴的母馬供她駕馭,玩歸玩,他可沒打算玩出人命。

  不過,任意桐那雙清明的大眼正不解地猛往她身上瞟,害她緊張到快忘了呼吸。她偷偷打量其他隊員,怎知其他的隊員也在打量她,她趕緊轉頭,假裝做事前檢查。

  "意桐兄,咱們隊伍裡何時多了個小毛頭?"揚州刺史的獨子--鍾雲翔百思不解的盯著錢雅築的背影瞧,十分納悶任意桐為何找來這麼瘦的小毛頭。依他這種身材,贏得了比賽才怪。

  "我也不知道。"任意桐也莫名其妙。他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打哪來的,又為何會出現在球場上。更離譜的是,他干嘛蒙上布條,只露出一雙眼睛?

  "咱們輸定了。"鍾雲翔道,一點也不相信他們能夠贏球。"你四弟已經很不好惹了,再加上意首和臨時插隊的尹律楓,我看咱們沒戲唱了。"他干脆先舉白旗投降,就他記憶所及,他們根本沒贏過球,老是敗在任意竹手下。

  "你這麼說未免太看不起我囉。"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悄悄在他們的耳邊響起。任意桐和鍾雲翔立即正色,態度恭敬起來。

  "太--一

  "請稱我為明擎。"來人立刻打斷他倆的恭敬態度,並對他們使眼色。

  "明擎兄。"任意桐笑了笑,隨即放松態度。他差點忘了他曾交代過不可洩漏他的身分。

  "咱們正在討論戰術,並納悶咱們隊上何時多了個營養不良的小子。"鍾雲翔指向錢雅築的背影,對於她的身材完全沒轍。

  李明擎早就發覺到這一點,並良觀察了許久。這小子不但打扮怪異,而且身影纖細得過分,就跟女子無異。

  女子?不會吧。他微微的揚起嘴角,認真觀察她的背影,發覺她的肩膀細得可疑,而且塞進帽子內的發量也多得過火,讓人不生疑都不行。

  "要不要干脆叫他下場算了?"鍾雲翔請示,實在不想再輸一次。

  "不必。"李明擎斷然否決,他倒想看看這"小子"能變出什麼把戲。"比賽快開始了,咱們沒時間再找遞補的隊友。而且,單憑人家身子骨弱就說人家不行,見識也未免太淺薄了些。"

  "是,您說得有理。"鍾雲翔沒敢多言,只能閃到一邊納悶去。

  經過了一陣喧嘩之後,比賽終於要開始。

  但見身著紅衣的杖陣和身穿藍衣的六人六馬一字排開,霎時該聲四起,宛若真的戰爭。

  從來沒打過馬球的錢雅築不禁心手冒汗,想盡辦法壓低臉以避過和她正面交鋒的尹律楓。

  怎麼會這麼巧?誰不好排偏偏和他排對面?她緊張的直冒汁,和她面對面的尹律楓則是一臉茫然。藍隊輸定了!他想。弄了這麼個既小又怪的小毛頭上陣,教他們不贏都難。

  正該三聲,表示比賽正式開始。任意竹立刻一馬當先的揮動著球桿,將球傳給另一個隊友,然而隊友的反應稍嫌慢了點,只見漆著藍漆的球杖一揮,七寶球立刻滾到任意桐的杖下,直赴藍隊的球門。

  這怎麼成呢?任意竹心有不甘,硬是追了上去。只見紅色的桿子一揮,彩球立刻滾往尹律楓的方向,尹律楓左手執韁,右手則揮動著偃月形球杖,做了一個漂亮的回身反手擊球動作,引起滿堂采。

  律楓哥真棒。錢雅築眼裡立刻升起崇拜的星星,連跑馬也給忘了,更甭提是追球,差點氣壞了被她擋在後頭的鍾雲翔。

  "喂,小子,你在干嘛啊?"他邊策馬邊罵,只差沒用手中的球杖敲她。"還不快追!"完了,對方快擊球入網了,他們輸定了。

  "哦。"她急急忙忙的跟上去,但見原本快應聲入網的小彩球方向一轉,竟轉到她跟前,她立刻毫不猶豫的將球掃向尹律楓,來個漂亮的傳球。

  搞......什麼啊?!

  坐在場外的男男女女莫不約而同的站起來看向場內的奇觀,個個睜大眼睛。

  同樣睜大眼睛的尹律楓則是莫名其妙的接住來球,極端困惑地往球門奔去,只當是自己走狗運撿到便宜。

  快得失心瘋的鍾雲翔險些跌下馬去,就連任意桐也不置可否的張大嘴巴,唯一能掌握大局的只剩拚命追球的李明擎。但見他一個錯身反擊,終於力挽狂攔阻擋住尹律楓的攻勢,只不過這彩球好像和錢雅築結仇似的又滾到她前面,逼得她只好揮動球桿帶球跑,樣子危險極了。

  律楓哥、律楓哥人在哪裡?錢雅築邊跑邊找,並直直地將球帶往敵方陣營,一路上叱院風雲,無人阻礙。

  事實上雙方人馬都呆住了,因為從沒有這麼荒謬的事情發生過。尤其是尹律楓,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有人追著敵隊跑,硬要把球傳給他的荒唐事。這種情節只有在說書堂裡才會上演,或是築兒......

  築兒?不會吧。

  猛一抬頭,七彩絢麗的彩球竟騰空飛來,尹律楓立刻伏下身子以躲避這飛來橫禍。躲是給躲過了,但追在他身後的鍾雲翔可沒那麼走運。只見如拳頭般大小的彩球,"砰"一聲的砸在他身上,害得他險些落馬。

  但最恐怖的事還在後頭。失去准頭的錢雅築意外的發現大伙搶成一團的彩球又滾回到她眼前。她的腦中倏然浮起任意竹的交代--要給律楓哥表現的機會。於是她又二話不說的奮起直追,照例又是跟著尹律楓跑。

  "尹兄,球在這兒。"她故意壓低聲音,就怕尹律楓會認出她。

  這下子尹律楓更確定這個跟在他後頭跑的小毛頭便是錢雅築。

  這小混蛋!霎時他的怒意高張,一張臉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只得驅馬向前,假裝不認識她。

  錢雅築一看他竟然跑了,只好追得更勤。一路拐著球追在他後頭,還一路高喊:"尹兄,球在這兒!"

  霎時只見羞得幾乎遁地的紅衣騎士策馬狂奔,而死追著他的藍色身影則邊追邊喊:"尹律楓,球在這兒。"

  於是場內場外的所有人全部停止了動作,唯一動的只剩他們的眼睛,一會兒場東、一會兒場西的瞟個不停。

  "這......這場球......"鍾雲翔已經說不出話來,而杵在一旁半天不說話的任意首臉已經綠了一半。

  "咱們輸定了。"李明擎巧妙的接完話,同時仰頭大笑。有意思,他的預感果然沒有錯,那"毛頭小子"果真是個女娃兒。

  "請殿下恕罪。"任意桐悄悄的附耳賠罪,對於這一團混亂無話可說。

  "無妨。"他隨意揮一揮手,眼睛緊盯著場內的可笑追逐。

  有趣的女娃兒!他勾起嘴角,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他下江南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看來揚州不只是風光秀麗,就連居住的人兒也別有風情。

  只不過,她也太辛苦了些吧?如此追著一個男人跑,不嫌累嗎?瞧瞧她都快落馬了,然而流水卻依然無情,唉。這女孩八成是長得其貌不揚,否則怎麼會......突然間掉落的藍布立刻改變他的想法,也讓他的眼睛更亮。

  "是意竹的未婚妻!"

  任老爺的大叫立刻引來全場喧嘩。霎時議論紛紛、吵鬧聲、驚歎聲滿天飛,搞得整座馬球場好不熱鬧。

  追著人跑的可人兒是別人的未婚妻,被人追著跑的帥哥卻又是"未婚妻"的好友。此情此景,教李明擎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他決定了。既然江南這麼有趣,他不妨多留些時日,也好加入這一團混亂。



  她要殺了任意竹,錢雅築發誓。

  左手抱著畫冊,嘴上叼著毛筆,右手奮力磨墨的錢雅築氣憤難當的發著毒誓,對於他的惡作劇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想起昨日的一團混亂,霎時感到羞愧不已。原本已經夠亂的局面再加上任意竹的攪局,可以說是猶如雪上加霜,寒氣結成千年。

  "雅築是我的未婚妻,誰也別想動她。"他邊說邊用雙手圈住她,教她逃不是,否認也不是的僵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瞪著尹律楓的臉發呆。

  若是這一團混亂之中還有任何可取之處,便是律楓哥一閃而逝的錯愕神情。原本等著捉人的他一聽見這宣誓,立刻丟下淡淡的一句"恭喜"而後轉頭離去,留下同樣錯愕的她和緊箍住她並低聲勸她的任意竹。

  "忍耐點。不這麼做他永遠不知道他將會錯失什麼。"

  就是這句話教她仍忍辱負重,死賴在這座全揚州最美的莊園。為了逮到律楓哥,她可說是卯盡全力,只希望她的宏願不會落空,一切都靠意竹哥了。

  她歎了口氣後繼續磨墨,同時將白紙攤平,准備捕捉瀟湘莊最美的景觀。

  忽地,一道人影閃入她預設好的風景,為初夏的瀟湘莊更添風采。

  這人......怎麼說呢?她畫過許多景致,其中不乏教人欽羨的美貌,但眼前這位男子卻有她所見過最奇異的氣質。不是因為長相,而是一種特殊的風范,就好似他是天生的王者。即使只是普通的站立姿態,都帶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存在感,強烈且炫目,教人無法忽視。

  在畫師的本能之下,錢雅築像著魔似的沾墨描繪陌生男子的英姿,沒三兩下就勾勒出他的側臉。挺直的鼻梁、微揚的嘴角和帶笑的眼神,都在說明了他早發現有其他人在場,而且正偷偷描繪著他的影像。

  "還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畫中的人兒突然開口,嚇得錢雅築魂不附體,握在手中的毛筆也直往前飛。

  "你有到處丟東西的習慣嗎?"陌生男子不慌不亂的接住毛筆,還順便對她眨眨眼,眨得她一陣臉紅心跳。

  她終於認出這位玉樹臨風的英俊男子,就是昨日奮勇追球的同隊隊友,難怪她覺得眼熟。昨兒個她遮遮掩掩的,害怕被人發現她是個女的,所以沒有細看。沒想到他竟然就是昨日唯一大笑的男子,真是丟死人了。

  "對不起。"她立刻道歉,並伸出手要回毛筆。怪的是陌生男子對於她的請求視若無睹,只是一味地盯著畫瞧。

  "你有天分。"他頗感意外,沒想到她除了鬧場之外還會別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將我的模樣捕捉得如此真切,你算是第一人。"原本以為她只是隨便畫畫而已,誰能料得到她居然頗具天分。

  "謝謝你的贊美。"陌生男子的眼神教她渾身不自在,她第一次看見眼神如此銳利的人。如虹的氣勢教人不寒而栗。

  "能不能將筆還給我?"她再度請求,只想趕快走人。這位男子雖然迷人,但總給人一股說不出來的壓力,教她直覺地想溜。

  "當然。"他答應得干脆,將筆遞過去的同時卻也拐了她一記。她一個不穩,整個人往前倒去,正巧倒在他已然落地的懷中。她尷尬地發現到,她竟好死不死的跌在他的兩腿之間。而對方,正以一種難測的神情望著她。

  "你要回東西的方式真特別。"他收緊圈著她的手臂,語氣親密而沙啞。錢雅築雖感到生氣,同時卻也感到一股奇異的熟悉感,就好似她生來本就應該待在他的臂彎之中。

  她搖頭,試圖搖掉這感覺,然而愈來愈強烈的歸屬感就像塊磁石,教她的靈魂不由自主的追隨他的腳步。

  她感覺到愈來愈近的鼻息,那代表他正逐漸壓低頭接近她,但她卻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仿佛他倆的氣息早該融在一塊兒。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她會產生這樣的反應?誰來救救她......

  "放開築兒!"

  一聲巨吼伴隨著強大的力道迫使他們分開。錢雅築面色蒼白的看向臉色也好不到哪裡的尹律楓。他額上暴起的青筋說明了他的憤怒,那是夾帶著嫉妒與震驚的雙重力量,顯得特別可怕。

  "原來是昨日被追著跑的公子。"李明擎懶懶的起身,眼神莫測高深的打量著尹律楓,語帶譏誚。"我想,以你的身分還沒有資格跟我說這句話吧?錢姑娘的‘未婚夫'都不管了,你又有什麼資格管?"

  "憑我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大哥。"他也不客氣的回諷,忘不了剛才所受到的驚嚇。

  "可笑。"李明擎笑得陰森,對他的謬論不屑一顧。"只是因為看著人長大就可以插手管人家的私事?這我還是第一遭聽說。"他那副德行分明是妒火中燒,居然還有臉搬出青梅竹馬這套大道理,真笑掉人大牙。

  "你盡管笑,但別想打築兒的主意。"尹律楓冷冷的放話,不把眼前這位氣勢不凡的男子放在眼裡。

  "是嗎?"李明擎的語氣中滿是調侃,接著說了一句教大伙摸不著頭緒的話。

  "我要是想打錢姑娘的主意,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話意難懂,但尹律楓已經決定不再和他耗下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他一把抄起錢雅築,運功飛身,在對方還來不及阻止前飛身離去,留下咬牙切齒的李明擎,也就是當朝皇太子。

  另一方面,被他抱著跑的錢雅築則是覺得好幸福,一直到她被甩上床板為止。

  "你非得到處勾引男人不可嗎?"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震怒的尹律楓,雙眼著火的狂吼,吼得錢雅築一陣心慌。她看得出來他很生氣,卻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我沒有啊。"她辯解,不懂得他的狂怒所為何來。

  "沒有?"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她痛得幾乎叫出來。"你就這麼需要男人?不管是意竹或是其他人,只要有男人向你示好就行?"一想起剛才的畫面他就怒火中燒。她怎能任人摟住她柔美的身子,怎麼能?

  "我才沒有--"

  "是嗎?"他截斷她的辯解,並擒住她的雙手將她自床上拉起,殘忍的微笑。"你當我是瞎子,看不見你方才的行為?"

  她的行為?她的行為有什麼不對?沒錯!她是差點和人接吻了,但他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她?她對他一片真心,結果卻被他當笑話看。

  她豁出去了,一點也不想再當傻子,不想再當人們眼中的花癡。

  "你本來就是瞎子。"她的眼中閃爍著決心,決定吼出多年的積郁。"至少他們看得見我、知道我的存在。而你呢?你為什麼不抬頭看看我?為什麼一直把我甩在身後?"她抬起絕美的容顏望入他的眼底,也望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並不是瞎子,一點也不是,但他卻必須勉強自己當個瞎子,因為她太真、太甜,不是他能掬取的對象,所以他只好不斷的告訴自己,她是個小妹妹,保護她是他的責任。

  然而,該死的。要挽救自己日漸崩裂的決心又談何容易?昨日當他聽見意竹的宣誓時,他的靈魂好似被強行抽離肉體一般難受。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種感覺,意竹和她可說是天生一對,同樣古靈精怪,同樣樂觀進取,同時又門當戶對。

  但他卻嫉妒得快要發瘋。

  當他視眼目睹意竹將手放在她身上時,他幾乎是費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沒當場給他一拳。在如遭電極的當時,他甚至強迫自己丟下一句"恭喜"。他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神--驚愕、不信,但他又何嘗不是呢?

  這應該是最完美的結局,畢竟被纏了十年後,他終於可以重獲自由。按理說他應該沿街燃放鞭炮,普天同慶才是,但他卻不。相反地,他想盡各種理由,准備說服意竹打消念頭。築兒年紀還小,才十五歲,而且又太野,他應該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經過了一夜失眠,反復難安的思考後。他告訴自己,他應該阻止悲劇發生,他不能害他的好友從此迷失在築兒的純真裡且胡亂過了一生。

  於是他快馬加鞭的趕至瀟湘莊,准備將築兒拎回京城--那才是她所屬的地方。盡管心裡頭有個聲音在嘲笑他,嘲弄他充滿矛盾的歪理,他仍舊選擇捉回他的戲水精靈。

  一路上,他不停的說服自己,他這麼做是為大家好,直到他看見她倒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他才恍然大悟,他根本在自欺欺人。

  他早就對她充滿欲望,因此才會選擇逃避。在她日趨認真的眼神之下,他的心也同時日趨狂野,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她的靠近。

  然而,如果拒絕的結果是將她推往另一個男人的擁抱,那麼,他又何需控制已然洶湧翻騰的欲望?

  她要他看她,要他正視她的存在,為什麼不呢?反正她本來就是個不甘寂寞的女孩。他決定自己再也不要當傻子。俗話說得好,君子永遠是吃鱉的一方,他已經忍耐夠了。

  "你希望我怎麼看你?"他突然露出一個絢麗的微笑,兩頰上的酒窩也跟著顯現。

  錢雅築的心重捶了一下,呼吸也跟著急促。她夢想看見這個笑容已經好久了,他從不這麼對她笑。他這種魅惑人心的笑容只保留給其他女人,從來就不是對她。

  "我......我不知道。"她十分緊張的潤潤嘴,粉紅色的舌尖猶如最銷魂的繩索,勾纏著他的視線。

  "就從你的唇好嗎?"冰涼的大手忽地來到她的兩頰邊,捧起她臉龐的力道出奇的溫柔,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戲謔。

  錢雅築被這個完全陌生的尹律楓迷惑住了。只懂得隨他的語調點頭,完全忘了思考。

  "你的唇真美。"他的大拇指毫無預警的扣上她的唇沿,嚇了她一大跳。"不要再說我是瞎子,我早就發現到你有最嬌艷的櫻唇。而且,我已經渴望它好久。"他慢慢地靠近,粗急的氣息也慢慢的融入她同樣急促的呼吸。她本能的獻上她的唇,在四唇交會的瞬間,感覺到身體深處湧進一股暖流。

  "真甜,一如我的想象。"他笑得亂不正經,完全是平日浪蕩子的模樣。錢雅築一點也不覺得他的樣子有什麼奇怪,只覺得迷人極了。

  "我很好奇,你這兩片甜美的唇曾為誰開啟過?"他的大手再度回到她的唇上,並殘忍的玩弄它。"意竹?方才的男子?還是更多人?"

  他殘酷的話語點醒了她短暫迷失的理智。她無法置信的望著他,看他眼裡的輕蔑,看他滿是惡意的唇形。

  他一定是誤會了。她急於解釋,但尹律楓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便再度吻上她的唇。

  這一吻既深且綿長,帶有些許的懲罰意味,但其中包含了更多渴望。

  錢雅築發現自己正迷失在一股陌生的情潮裡。她夢想過他的親吻,但萬萬沒想過他竟會以最狂野的方式擾亂她的心跳。他的舌更像帶有魔力似的引她跟隨,她立刻毫不猶豫的跟進,與他的舌一同嬉戲。

  "你真的懂怎麼吻人!"說不出的失望之下,他緊扣她的肩膀,雙眼著火的瞪著她,一臉的難以置信。

  他守護了將近一輩子的精靈居然早已嘗過接吻的滋味,究竟是誰教她的?是意竹,還是那位俊帥得令人想送上一拳的陌生男子?

  倏地,一股難以克制的怒火湧上他的心頭,使他盲目到看不清她的痛楚,她被他掐得好痛。她不明白她的反應哪裡出錯?她只是跟著她的感覺走而已啊。

  "你弄痛我了!"她掙扎,不懂為什麼一向對女人溫柔呵護的尹律楓,突然間只得猶如野獸,仿佛欲將她撕裂。

  "現在談痛未免太早了一點。"他的笑容殘忍,就跟他的動作一樣。"我保證等一下你會更痛。"失去理智的尹律楓早已經忘了憐惜兩個字該怎麼寫,腦中唯一存在的念頭只有報復和欲望。

  看著一件又一件的羅衫被他解下。錢雅築愕然到無口開口。她從不知道他有如此殘忍的一面,記憶中的律楓哥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不該是如野獸般撕裂她的衣物,他應該是溫和,滿嘴甜言蜜語,而不是像現在一樣!

  這不是律楓哥,不是她想象中的情人!

  "住手,律楓哥!"僅剩一件肚兜的她終於回神,奮力掙脫他的鉗制,然而她的力氣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唯一能打動他的只剩她的淚。

  "求求你住手......"沙啞的請求聲和淚水一起流過他的胸前,也一並流過他的心。

  雅築在哭?他錯愕的拭干她的眼淚,袖上的痕跡告訴他這是淚沒錯--是精靈之淚。

  他的精靈從來不哭的。她只會笑,只會玩耍,只會惡作劇,而他也希望只看到這樣的她。

  他守護她,縱容她卻也容易傷害她。

  "原諒我。"他將她抱緊在胸瞠,濡濕的衣衫卻遠不及他心中滴下的血。

  他到底怎麼了?為何會突然間亂了陣腳?經過了這一次,他又該以何種面貌面對築兒?

  然而上天自有安排,在他倆尚未能從彼此的迷惘中回魂時,錢衛然像一陣風似的闖進來。

  "律楓,雅築那丫頭--"錢衛然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張大眼睛,像個白癡似的盯著床上的一男一女。

  噩夢成真,他老爹的預言居然應驗了!現在他該怎麼辦?

  "衛然。"尹律楓也呆了,只能反射性的抱緊胸前的錢雅築,而被他按住的錢雅築更是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想像她大哥的臉色。

  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不但抱在一起,而且還衣冠不整。這下可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真的......"錢衛然的驚愕不下於他們倆,原本就不甚靈光的腦筋更顯糾結。事到如今啥話也甭提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遵從老爹的指示,要他的拜把兄弟負責到底。

  "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錢雅築自告奮勇的起身辯解,殊不知那根本是愈描愈黑。

  尹律楓連忙將她壓回胸前,心中叫苦連天。她簡直是幫倒忙。果然,錢衛然一看見她赤裸的手臂,貫徹旨意的決心更為堅強。

  "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眼前的狀況。"錢衛然破斧沉舟的說出決定,天曉得他有多不願意將這話說出口,他們倆並不適合,至少不是現在。

  "說吧。"尹律楓的口氣倏然轉沉,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

  "你們成親。"



  尹律楓即將迎娶錢雅築的消息立刻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成為京城裡最熱門的話題。

  這樣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因為這早在大伙兒的意料之中。畢竟錢雅築是錢家莊的麼女,人又長得美麗非凡,唯一受議論的是他們的倉促成婚,兩家不約而同的看中最近的吉日,沒給這對准新人太多准備的時間。

  另一個受議論的,則是准新郎倌的行為。尹律楓原本就風流,這事眾所皆知。但他一向是個懂得節制的花花公子,最近卻無端的反常,婚期愈近玩得愈瘋,幾乎是日夜笙歌的和青樓姑娘混在一塊兒,擺明了要給錢家莊難堪。

  有人說這是垂死前的掙扎,更有人說種馬協會會長從此玩完,沒戲唱了。反正眾說紛雲,大伙也只能臆測。

  誰也不了解內幕,唯一了解的是新郎倌不願意被套上婚姻的枷鎖,整日臭著一張臉,教人替新娘子捏一把冷汗。

  他是該感到不快,為什麼不呢?他即將為他的欲望付出代價,而他甚至連讓他付出代價的身軀都沒碰到。

  蹺著二郎腿,坐在窗前的尹律楓無聊地看著窗外的景象。月色正美,然而他的心情卻正差。回想起他和築兒的點點滴滴,往事就像燭火一般,一點一滴,滴在他心頭。

  流著鼻涕的她,死抱住他大腿的她,拿青蛙嚇他的她。他就要娶她了嗎?為何他一點成親的喜悅也沒有,反倒像是要領養小孩般無奈?

  不可否認,她美極了。她的美動人心魄,美得不屬於凡世。而他也該死地對她心動,一頭栽進她無以倫比的美貌之中。

  他對欲望投降,對自己可笑的占有欲稱臣的結果就是失去自由。他會得到他渴望的軀體,但必須以自由做為代價。他苦笑,不確定哪一樣比較糟糕。他一向喜愛築兒,但從未想過娶她。自從被衛然撞見他和築兒摟抱至今,他的心意亦未曾改變過。

  天殺的!為何事情會變成一團糟?為何老天爺要如此安排,為何非要奪去他對築兒僅存的一點感情不可?現在他心中只有恨意,要不是築兒的苦苦相逼,他也不會逃到揚州去,更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恨錢雅築,恨得毫無道理,卻千真萬確。

  "律楓哥。"

  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出現在他的窗欞下方。他打開窗子一看,竟是錢雅築。

  這小混蛋,他才剛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她竟自動送上門受死。

  "你來干嘛?"他雙手抱胸的看著她和窗台搏斗,一點幫忙的意思也沒有。

  不好,律楓哥的心情很壞。錢雅築萬分緊張的看著他一臉的陰郁,心中大感不妙。

  "我知道你很生氣,特地來道歉的。"根據家中丫環探聽的結果,她知道尹律楓對於被迫成婚的事十分不快,並且以最瘋狂的方式宣洩。

  "道歉?你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他一點也不相信她有那麼好心,搞不好這早在她的算計之中。

  好恐怖的語氣。錢雅築深深吸入一口氣,藉以平復自己的情緒。她雖然希望嫁給尹律楓,但絕不是以逼迫的方式,不過,她懷疑他能聽得下她的解釋。

  "我很抱歉事情變成這樣,但請你相信我,我也和你一樣不願意。"沒有人想陷入一樁沒有愛的婚姻,特別是她。

  "哦?"這倒有趣了,追了他十年的小娃兒居然還能說大話。"你是在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希望嫁給我,一點也不想當尹夫人?"

  "當然不是。"她連忙否認,不想他誤會她。"我當然想嫁給你,但是在你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她不願意他有絲毫勉強。

  "心甘情願?"再過兩天就要大婚了,這四個字聽起來就像笑話。"我是心甘情願啊,我心甘情願成為你的俘虜,因為你有我所見過最美麗的身體。"

  身體?這和他們的婚事有何關系?

  "別說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那太打擊我的自尊。"他捧起她滿是困惑的臉,邪邪地看著她。就是這張容顏教他亂了分寸,導致今日的下場。

  "我當然對你很有感覺。"她誠實的回答,半是興奮半是迷惘的看著他前所未有的邪媚神情。這表情她看過無數次,但只限於自個兒的幻想中。

  "那好。"他的手指挑逗性的滑下她的臉頰,在她的衣襟間游移,而後慢慢的拉開交叉的領口,眼睛不曾離開過她半步。

  "讓咱們瞧瞧你多有感覺。"他不但用他的眼神勾她,同時更以手指引領她進入情欲的殿堂。錢雅築發現她根本忘了冒險前來的目的,只是一味地陷入他所編出來的情網,像只無力掙扎的獵物,等待著他的吞噬。

  "你想嫁給我,那我就娶你。我早該想到想得到美麗的東西本來就需要付出代價。"濃厚的氣息籠罩著挺立的蓓蕾,錢雅築困窘地發現到自己的外衣已被他拉開,隔著中衣的溫熱氣息正像火一般地燎原。而原本撫摸著她的巨掌也猛然移至她的柔臀並拱住它,她被這陌生的接觸嚇了一跳,只能眨巴著一雙大眼瞪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果然值得這代價。"漸漸裸露的胴體就像是芙蓉花瓣,柔白細嫩卻泛著粉桃,教碰觸她的人深深著迷。

  "如果能擁有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婚姻,那麼我願意付,我不介意和你美麗的身軀耗上一輩子。"

  代價?身軀?他到底在說什麼?他的意思是......他願意娶她只是因為他要她?不會的!律楓哥不會這樣對她。他必定對她存有一點點愛意,絕不會是她想的那樣,絕不會!

  "你這麼說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她的臉色蒼白,雙眸也忍不住泛出淚水,澆息了尹律楓滿腔的欲火。

  "你氣我爹逼你和我成親,所以才故意說這種話激我。"她抱住渾身顫抖的自己,想盡辦法穩住自己的情緒。在她的心底深處,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氣話,尹律楓必定是愛她的,她不求多,只要一點就好。

  "我沒興趣說謊。"他的直言戳破她僅存的一點希望。"我的確要你。別告訴我你對自己的長相一點知覺也沒有。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都會願意為你這張容顏而付出最愚蠢的代價,其中當然也包括我。"一想到即將失去的自由,他的火氣就沖上來,連她的淚水也打動不了他。

  "你費盡心力追著我跑不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嗎?"他露出個殘忍的微笑,決定該是結束這個無聊話題的時候。

  "過來,讓我們完成剛才被打斷的事。"他伸手就要摟她,卻讓她給閃過去。他不解的看著她,仍留著淚痕的臉似乎在一夕間長大,望著他的眼眸也出奇的晶燦。

  "律楓哥,請你認真的回答我這個問題,你曾愛過我嗎?即使只有一點點。"總是天真的表情充滿艱毅,陌生得教他迷惑。

  他該如何回答,他該說謊嗎?回答曾或不曾都教他痛苦,因為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感覺究竟為何。

  但她總是贏--在他的縱容之下。其實他做何回答結果仍然相同,同樣跑不掉必須娶她的命運,他又何需顧慮會不會傷害她?

  "不曾。"他回答的堅決。

  錢雅築自個兒所架構出來的幻想世界瞬間崩裂成一片一片,散落在她的眼前。

  "我明白了。"錢雅築露出一個哀傷的笑容,無限惋惜的看著尹律楓,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

  "我很抱歉打擾你的生活。"

  瞬間長大的錢雅築只留下這淡淡的一句,隨後消失在清涼的夜色中。

  當晚,錢雅築失蹤。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7-12-21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曾愛過我嗎?即使只有一點點。

  尹律楓倏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不是他夢境中的錢雅築,而是冰冷的天花板。

  又來了!數不清多少個難熬的夜,多少個冷寂的清晨,環繞在他耳邊的聲音就像是鬼魅揮之不去,甚至存在於難得的午寐。

  他索性下床凝視窗外。尹氏苑的景色依舊,然而總是無聲無息出現的調皮身影卻已不在。

  自雅築失蹤之後,至今已過了兩年。這兩年來他沒有一天是好好合上眼的,每每在輾轉難眠中度過。有時候,過於寧靜的空氣仿佛在嘲笑他的無知,四季交替的流年也無聲的諷刺他的自大。

  為什麼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能體會原先擁有的幸福?他苦笑,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築兒究竟在哪兒?是生、或是死?兩年來他一直不斷的尋找,不肯放棄任何一線希望,但無奈伊人芳蹤縹緲,他幾乎翻過了京城附近的土地,卻怎麼也找不著。

  他知道他這種幾近瘋狂的找法早已淪為京城中的笑話,但他不在乎,這是他欠築兒的。

  他忘不了她那晚的眼神,忘不了她所受的傷害。她甚至微笑的對他道歉,說她很抱歉打擾他的生活,而他竟也該死的沒有反應,或者說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原本以為那只是普通的情緒反應,沒想到她卻失蹤。當衛然慌慌張張的沖進尹氏苑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他還不相信,以為那只是她的一個惡作劇罷了。

  然而,當迎親的鑼鼓吹至錢家莊,新娘卻仍未出現時,他才恍然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築兒真的失蹤了。他立刻扯下新郎袍,像瘋了一般找過大街小巷,但曾經留下彼此足跡的街道並未給他任何回應,他的未婚妻就像空氣般消失在微醺的夏風中,留下不知所措的他,不眠不休的找她近兩年。而她,依然杳無音訊。

  這就像是上天給他的懲罰,他只能無悔的接受,直到他閉上雙眼為止。

  他疲倦地揉揉眼睛,繼續他的神游,任思緒飄回過去的記憶中......

  驀地,一陣敲門聲驚擾斷他的思緒,他隨意應了聲,緊接著走一位佳人。

  "麗清。"尹律楓嚇了跳,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她。

  "好久不見。"吳麗清巧笑情兮的走向他,並在他面前站定,一臉莫測高深的看著他。

  "你愈來愈美了。"的確,成了親並生了孩子的麗清反倒像一朵永不調謝的牡丹,時間愈久愈艷麗。

  她但笑不語,如晨霧般的美眸,流露出一股難懂的氣息,仿佛很滿意她所看見的。

  "你則愈來愈憔悴囉。"半似調侃半似諷刺的聲音掠過尹律楓的耳際,聽在他喪氣的耳裡格外難受。

  "原來你光臨寒捨的目的不是為了要安慰我。"他沒好氣地說,差忘了她最厲害的就是落井下石。

  "我倒看不出來你哪裡需要人安慰。比起失蹤的新娘子,你的日子過得似乎還較暢快些。"她笑得香甜,一點也不把他的氣憤當一回事。

  新娘子?莫非--

  "你有築兒的下落?!"他倏地躍起,猛然捉住她的肩頭逼問錢雅築的芳蹤。

  "還是‘築兒'?"麗清輕輕的揮掉他的雙手,對於他過猛的手勁不當回事。就她記憶所及,這欠人修理的混小子,至今還沒打贏過她。

  "既然她在你心中仍是當初的小頑皮,那你何需找她?不如不聞不問就當沒這回事,反倒樂得輕松。"她邊說邊倒茶,優閒的態度教尹律楓一陣火大。

  "你明知道我無法這麼做!在道義上--"

  "省省你那套道義責任的大道理,尹大公子。"她隨手一丟,只見杯子如同飛鏢似的鑲入尹律楓身側的牆壁上,足見內力之深厚。

  "大伙兒都知道錢老爺早已宣取消婚的,你的道義責任早在兩年前事發時就被迫終止。你再怎麼辛苦找錢雅築也沒有用,錢老爺根本不領情,不是嗎?"

  是的,他再怎麼努力找尋也沒有用。對錢家來說,他已經名列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就連他的拜把兄弟也在知道真相後與他斷交。

  "即使如此,我還是要找下去。"除非他親眼目睹,否則打死他都不相信傳言,築兒必定還活在這世上。

  "為什麼?"麗清可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幫助人清醒的最佳方法就是在傷口上灑鹽。"為什麼你還要再繼續找下去?反正妹妹到處都是,再認一個就行。"

  "不是這樣的!"他反射性的否認,給了麗清想要的答案。"她不只是個妹妹,她是......她是......"是什麼?心中一閃而逝的字眼教他驚愕到幾乎退怯,然而麗清卻主動提供給他答案。

  "是你最愛的人。"她平靜地說完,等待他必然的反駁。

  "那不是愛。"他果然否認;麗清一點也不意外。

  "是嗎?"她了解地點點頭,丟下淡淡的一句轉身便要離去。

  "既然你說那‘不'是愛,當然也沒有必要知道她的下落。我呢?也懶得多費唇舌。"她邊說邊走,在跨出門檻之前,被一道強勁的掌風阻擋住去向。她慢慢的回頭,發現掌風的主人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痛苦神情凝望著她。

  這就是男人。愚蠢、脆弱,卻偏偏喜歡以自大驕傲來包裝自己。真是哦!

  "為什麼不敢向自己承認你愛她呢?年齡上的差距、個性上的不同都不是問題。你為什麼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如果你敢承認的話,你會看見一位為愛癡狂的男人。你愛她,愛到連你自己都無法承受,愛到只能以最激烈的方式反擊,而且你成功了。"她不能說恭喜他,雖然以同為女性的立場也很想給他一刀,但他畢竟是她的朋友,棒打落水狗也該有個限度。

  他是成功了,只不過他的反擊就像把利刃,在傷害她的同時也劃傷了自己。難道事實就像麗清說的那樣?他真的愛上築兒,而不是只如表面上寵溺?

  "我不知道。"他覺得好迷惘,多年來的信念在一瞬間攪成碎片,在腦海中翻騰不已。

  "築兒口口聲聲說愛我,但她根本不了解我。"沒有了解又如何談得上愛呢?

  "她不了解你,你就了解她?"麗清老實不客氣的回話塞得他啞口無言,半天開不了口。

  "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麗清的口吻是嘲弄的,仿佛早想一吐為快。"你享受她的崇拜、她的追逐,卻從來不問她的想法,不問她是否辛苦。表面上你被追得很煩,逃得很累,其實你享受得很,樂到連‘不'字都不想說出口。"

  她的直言無諱再一次射中紅心,尹律楓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他的確不曾將"不"字說出口。多年以來,他一直以不忍心傷害築兒為藉口,其實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直到今天他才看清自己的內心,卻是為時已晚。

  "律楓,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尤其是愛情。"就因為沒有答案,所以才會顯得余波蕩漾,盈滿了每一對戀人的波心。

  "我了解。"他終於了解了。原來他早就愛上雅築,愛上她的一切,包括那些整死人的惡作劇。

  但現在才了解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失蹤,是生是死都還是個未知數。

  "謝天謝地你終於開竅了。"麗清見任務完成,這才有心情再倒一杯茶,補剛才來不及喝的那一杯。"我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倒光你的茶,這些茶葉真不錯,味道挺特別的。"

  她笑得香甜,但尹律楓卻嚴陣以待,依他對她的了解,她笑得愈甜愈代表背後有鬼。

  "聽說這種茶葉產自西南一個叫大理的王國,那兒的姑娘長得水嫩水嫩的,八成是因為這茶的關系。"

  雲南大理?麗清為何突然提起遠在西南的番國,難道是......

  "我講了半天你還不明白嗎?錢雅築人現就在大理,你還不快去找?"這可是她死拉活拖才求來的天機,本來她老公還不肯說哩。

  "我即刻動身。"他毫不猶豫的起身,難掩心中的焦慮,麗清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否就叫"逆天而行",但她就是無法隔岸觀火,看她的好友沉淪而不管。

  但願少儒卜的卦不會出錯。天可明鑒,她為了幫尹律楓費了多少力氣,只差沒有寬衣解帶誘惑她老公。沒辦法,誰教他和律楓是死對頭,而且他的心眼又那麼小,根本不可能主動點破。

  能幫的,她都做了。只希望老天不至於太殘忍,拆散這對剛要開始彼此了解的戀人。

  大理國番王薩德納羅悄悄站在後花園欣賞眼前的美景。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正被成群的蝴蝶包圍,形成一幅難得的絕景。

  這女孩顯然未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仍是自顧自地戲蝶,表情從容。

  她就像一只最高貴的鳳蝶,冷漠、自制,充滿了尊貴氣息,正適合當他的王妃。

  "紜織。"他終於出聲,而被呼喚的人則是保持一貫的冷靜,和她的絕容相互輝映。

  看著日趨成熟的嬌艷面孔,實在很難想像,她就是當日昏倒在長安街頭的女孩。當然,當時她就很美,但比起兩年後的她,仍然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你叫什麼名字?"他想起她昏倒前的那一刻,猶如精靈般的俏臉滿是淚痕,教人心疼不已。

  "沒有名字。"她的表情顯示出赤裸裸的痛苦,不知道是真的沒有名字或是不願提起,只是捉住他的袖子,在昏厥的那瞬間要他幫忙。

  "帶我走......"

  就這樣,在不知道對方姓名來歷的情況之下,他將她帶回了大理國,並給她一個新名字。

  他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甚至連她到底幾歲都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心從此失落,一生都會盡全力呵護這位來自中原的女孩。

  起先,她並不知道他就是大理國的年輕國王,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直到馬車直直跑進了皇宮大門,她才猛然發現,原來她的救命恩人竟是大理國的國王。

  但她從未表現出驚慌,仿佛早已習慣了生命中的起落,這點教他好奇不已。但她接下來的表現更令他驚奇,他發現她不但飽讀詩書,而且精於繪畫和舞蹈,這更教他感到驚喜。尤其她的天資過人,任何事一學就會,包括他們難懂的語言。

  很快地,他們不單以漢語交談,同時也可以用大理話溝通。她努力學習,表現得體,和她談話內容可以涵天蓋地,這是宮中其他女子無法做到的一點。最重要的是,她常常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擺平宮裡面的紛爭,就連母後也對她贊賞有佳。

  他決定要娶她,而且沒有人反對,唯一反對的只剩她自己。他可以強迫她,但他不想這麼做,那不是一個好國王該做的事。

  "參見大王。"她微微行禮,絕美的臉龐上有的只是平靜,完全看不出當日落難的痕跡。

  "考慮過朕的提議嗎?"這是他第五次求婚,再被拒絕,他的大王頭銜可得易主了。

  "小女子認為大王應該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她淡淡的拋出軟釘子,只可惜這回他決定不接。

  "你就是最好的選擇。"薩德納羅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拒絕他,莫非她的芳心早已別屬?

  "我只是一名來歷不明的異邦女子,有什麼資格做大理國的國母?"她試著跟他講道理,試圖提醒他,他倆身份有別。

  "那又如何?"他執起她的手,真誠的看她。"你美麗、高貴又飽讀詩書,有良好的教養又懂得進退。最重要的是我們很談得來,不是嗎?"

  是的,他們的確是很談得來。舉凡國家政事,民生療養,他們的觀點無一不合。但是,單憑這幾點就能決定彼此的未來嗎?愛呢?她知道他喜歡她,但她卻無法回報給他相同的感覺,這對他並不公平。

  "大王,我--"

  "我們有相同的人生觀,又同樣好學。相信我,你我的緣分是天生注定的,否則不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天生注定。

  這四個字猶如閃石,敲開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你有三段姻緣,其中一段在西南方。

  她猛然想起揚州算命師的話,再一次愕然不已。

  大理毫無疑問就在西南方,而眼前的男子便是她命定中的姻緣。

  她曾經為了堅持從小到大的信仰而飽受磨難,差點因心碎而死在長安街頭。但上天救活了她,並要她按他的旨意行事,所以她才會碰見薩德納羅,來到這偏遠的小國。

  他是對的,這原本就是注定好的事,她如何能反抗?上一次她反抗的結果是換來破碎的心,這一次呢?她將付出什麼代價?

  "紜織?"他試探性的輕問,第一次在她眼眶中看到淚痕。她在想什麼?為什麼平靜如水的她會如此激動,展現出難得的愁緒。

  她該作何決定,接受上天的安排?她凝視他真誠的面孔,黑玉色的眼睛滿是擔憂,就如同她清醒的那一天。

  當她最迷惘、最無助的時候,是他陪在她身邊,用最溫柔的眼神,最堅定的語氣告訴她,她可以留在大理一輩子,並供給她最優渥的生活。

  她或許並不愛他,但至少了解他。了解他要什麼,更了解他的求婚是真誠的,沒有絲毫勉強,更毋需擔憂這是樁只有肉體沒有靈魂的婚姻。

  "紜織?"薩德納羅的呼喚聲再次催促她回到現實。她知道,該是她報恩的時候。

  "假如大王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繼續和大王談論各類話題。"她深深的吸進一口氣,決定順天而行。

  "永遠。"她堅定的回答。

  "永遠。"

  摟著她的薩德納羅像是獲得至寶般笑開懷,而朝中大臣則是忙著選定吉日好辦理大王的婚事。

  薩德納羅即將迎娶他夢想中的女子為妻,這事立刻在大理國的大街小巷內傳開。



  熙攘的人群往來充斥著陽光的大理街頭。漢話、大理話,甚至是鄰邦語言全都摻雜一塊兒,到處都有人停下來互打招呼。剛入大理的尹律楓被這繁榮的景象嚇了一大跳。他知道大理還算富裕,但從沒想過竟是這等景象。

  走在大理的都城街頭,尹律楓一時沒了主意。大理這地方並不算小,他該從何找起?更何況築兒已經失蹤兩年了,就算有人見過恐怕也不記得,誰能有那麼好的記性?

  他重重的歎了口氣,決定先找間客棧住下再說。

  他邊走邊找,發現整座大理城充斥著一片歡欣的氣氛,到處張燈結彩,像是要過年的樣子。

  他聳聳肩,心想可能自個兒正好碰上大理的某個節慶,聽說這地方的節慶最多,甚至還有專為蝴蝶設的節日。

  好不容易,他終於發現一家客棧,店裡頭高棚滿座正熱鬧著,人人口沫橫飛,似乎正在討論什麼大事。

  他一踏進去,店小二立刻上前招呼。

  "客倌,你是住宿還是用膳?"店小二用流利的漢語與他交談,讓他頗感意外。

  "都要。不過先來點吃的。"他挑張桌子坐下,發現人們並未如他想像中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仿佛早已見怪不怪。

  "小二哥,你的漢語說得真好。"尹律楓早就發現這一點,這兒的人似乎漢化很深。

  "哪兒的話。"剛放下飯菜的店小二好不得意,表情神氣巴拉。"咱們大王的漢語說得才好呢,尤其現在又要迎娶紜織姑娘,我看啊,再過幾年,恐怕連咱們大理話都給忘了呢。"店小二說雖說,但帶笑的眼神說明了他很滿意現今的主子,包括他將娶的王妃。

  "紜織?"聽起來不像是大理的名字,反倒像漢人的。"這位紜織姑娘可是大理人?"

  聞言,店小二笑得可開心了,就和店裡頭的其他客人一樣。

  "客倌,你是漢人,怎麼會聽不出來紜織這名字是漢名呢?紜織姑娘是漢人,而且長得美麗非凡,咱們都很高興納羅大王能娶她為妻。"

  店小二的一席話立即引來其他人的附和,原本龍蛇混雜的地方語言瞬間全成了漢語發音。

  "是啊,像紜織姑娘那麼美的人,咱還是第一次看見。"

  "可不是嗎?要不是上回大王出巡時也帶著她,咱們哪來的福氣見她?"

  "這你就甭擔心了,今兒個是大王和紜織姑娘的文定大喜之日,皇宮不但辦了一場慶祝會,還開放給一般老百姓參加。我打算喝完了這一壺就去湊熱鬧,你去不去?"

  瞬地,又是一陣猛笑,大伙開心得像是自個兒的婚事一般,看得出這位叫納羅的大理王甚得民心。

  他不禁好奇,為何明明他們的國王要娶外邦人,他們卻那麼開心。

  "請問,這位叫紜織的姑娘,是打什麼地方來的?"一般女子大都深入簡出,怎麼會跑到大理這地方?

  "這你可問倒我了。"店小二自告奮勇的回答。"咱們只知道紜織姑娘是大王從中原帶回來的人,聽說從一個叫長安的地方。"

  "沒錯!"另一個客人像是唱雙簧似的和店小二一搭一唱,唱得好不熱鬧。"聽宮裡的隨從說,當時紜織姑娘昏倒在長安大街。身上僅裡著一件淡粉色的薄袍,哭得像梨花帶雨似的。"

  "沒錯、沒錯。"另一位客倌聞言拚命點頭,因為那護衛正巧是他外甥。"我外甥說啊,紜織姑娘的眼神空洞,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只是要大王帶她走。"

  "要我說,惹紜織姑娘哭的人應當千刀萬剮才對。紜織姑娘美得就跟誤闖人間的精靈一樣,這麼漂亮的姑娘居然有人捨得傷害她,真是哦!"

  客棧內的眾人繼續七嘴八舌,沒人發現呆在一旁的尹律楓早已面色蒼白。

  雅築當晚的確身著淡粉色的夏袍,離去之前臉上滿是淚痕。而且這世上不可能有另一張和她相似的面孔出現,她那張精靈似的俏臉就像是天然印記,深印入每一個見過她的人的記憶中。

  紜織就是雅築!這一點他敢確定。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並來到這個陌生的城邦?

  "客倌,你要不要同咱們去皇宮熱鬧熱鬧?"顯然在他發呆的時候大伙已經作出上皇宮的決定。

  皇宮?他猛然清醒,想起他剛剛聽到的消息。

  該死,雅築居然敢丟下他這個"未婚夫"另嫁他人,他絕不允許!

  "皇宮在哪兒?"他一把捉住店小二的領口,嚇得店小二屁滾尿流。

  "往......往前走十裡就到了。"可憐的店小二沒敢說謊,差點讓尹律楓嚇出病來。

  尹律楓立刻躍上馬往皇宮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拚命的策馬狂奔,害怕自個兒會來不及阻止這場婚約。來大理的途中,他想像過各種再相逢的情景,但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狀況。

  他不怕她恨他或是罵他、打他,因為不管她做何反應他都有辦法應付。他害怕的是他再也沒有機會贏回她的愛,教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那比殺了他還痛苦。

  萬一他搞錯呢?萬一那位叫紜織的女子不是雅築,而是另有其人,他又該上哪兒去尋回他心愛的女人?

  回憶和悔恨瞬間湧起,幾乎沖垮了他心中的海堤。他願為他的愚蠢付出代價,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他要他的精靈留在他身邊,盡情的捉弄他,不要她的羽翼飛往他處。

  沿路飄揚的彩帶仿佛也感染到歡樂的氣氛,七彩絢爛的絲帶像張多彩的網,網住了皇城,也網住其中的歡樂。

  歡欣雷動的鼓掌聲幾乎要將大理皇宮震垮。尹律楓躍身下馬,連馬都不來及拴便往皇城內沖去。而守衛也不加以阻攔,只當他是另一個急於參加慶典的大理國民。

  他排開如山的人潮,沿途踏壞了好幾雙鞋子,惹來好幾個白眼。但他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雅築,他怕人們口中的紜織姑娘就是她,更怕她即將成為大理國的王妃。直到這一刻他才了解到何謂恐懼。失去築兒,他的人生將不再完整,心中永遠都會存有一個缺口,那不是時間或任何人能夠撫平的。

  高高築起的平台上雕梁畫楝,聳立於其後的旗桿上掛滿了彩帶,配合著隆隆的鼓聲和絲竹聲,一場光眩奪人的異邦之舞於焉展開。

  和大伙擠成一堆的尹律楓,眼睛的焦點並未擺在那一群美人舞者身上,他拚命的擠向前,期望能從那些時而近、忽而遠的舞者中找到空隙,好看清楚坐在高椅上的一對男女。

  終於,樂聲停止,眾人的歡呼聲也隨之而起。但見一位英挺淨秀的男子伸出右手將坐在身邊的女子扶起,而後共同走下階梯,最後在欄桿前站定接受眾人的歡呼。

  尹律楓立刻明白,這位威風凜凜的俊秀男子就是薩德鈉羅--大理國的年輕國王,而站在他身旁狀似小鳥依人的美麗女子,便是他遍尋不著的錢雅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7-12-21 00:10: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無法相信他的眼睛。

  尹律楓直直的盯著台上的錢雅築,腦中拒絕接受他所看到的景象。

  這不是雅築,這不是她。他的築兒是精靈,有著靈活的大眼和頑皮的神情,從來就不冷漠。台上的女子只是有著和她相同的一張臉,僅此而已。

  他試圖安慰自己,卻發現到那一點也沒用。那的確是雅築,多了些冷漠,增添了些許的高貴,但千真萬確是她。

  他仔細觀察她的神情,試圖找出往日活潑俏皮的影子,但冰艷的絕容上有的只是微笑,嘴角勾勒出適當的弧度,正是一位莊重的王妃應有的表現。

  這是他的築兒,同時也是別人的王妃!頓時他怒火中燒,整顆心如同大理的烈日般熾熱。他試著排開人群,他必須在一切尚能挽回前奪回築兒,然而身旁的人群猶如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湧入,將整個皇宮內院擠得水洩不通。

  "築兒!"他急得大叫,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輕易地蓋過他的呼喊,他甚至沒辦法阻止自己被人群淹沒。

  "築兒!"他再次狂吼,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將手交給另一個男人,微笑地點頭離去,而他卻束手無策。

  不,不要,不要離我而去!

  他在內心狂吼,心中的波濤翻湧不已。然而無論他再怎麼喊,圍繞在四周的人群永遠比他來得大聲。

  他必須想個辦法!他狂亂的想。照這種擠法,就算他有多好的輕功也難以施展。他寧可被亂棒打死,也不願心愛的女人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忽地,另一波更狂囂的喧鬧聲自四面八方升起,隨著台上的絲竹聲,一個曼妙的身影猶如一縷輕煙,在無聲無息中穿梭於平台的邊緣,這是大理國獨特的南詔舞,既可群舞,亦可獨跳。此時在平台上展現舞姿的不是別人,正是大理國未來的王妃。但見她擺動著纖纖的細腰,揮舞著柔織的手臂,既像水蛇亦像勾魂使者,勾動了所有民眾的心。

  他曾看過這種舞,京城裡的舞妓還告訴他,這套舞是大理國的特有舞蹈,往往只出現在特殊慶典上。若是群舞,則為集體求偶之舞,若是獨跳,則是藉機表明心意。換句話說,築兒正以她柔美的身段,向天下人也向她未來的夫君昭告她的心意!

  驀地,他的眼睛充滿血絲,理智也飛到九霄雲外去。此刻他的腦中能想的只有錢雅築--他的精靈,他要要回他的精靈,他要她的身影只為他駐足,要她的精靈之舞只為他而跳。

  在堅決的意志下,他奮力排開人群。不管人們的叫囂,不管守衛的阻擋,就是要上平台。

  "滾開!"他打倒了一個守衛,但另一個又沖上來,他只得再打倒他。

  "走開,誰也別想阻止我見築兒!"他像瘋了似的邊喊邊打,然而蜂擁的人潮卻像大海般,一直試圖將他淹滅。

  "築兒!"他狂吼,幾乎抵擋不住接二連三的阻礙,但他仍然奮力打上平台,擺平了近一打的侍衛。

  絲竹聲乍然停止,每個人都轉頭看向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尹律楓。午後的陽光照射在七彩的平台上,然而時間卻停止了,靜止在錢雅築和尹律楓的相互凝望之中。

  對錢雅築而言,這是最甜美,也是最殘忍的幻境。

  曾經,她以為她已經忘了這張臉孔,以為她已經忘了他的聲音。他殘酷的話語回蕩在她的每一個夢境裡,輕蔑的眼神總教她淚濕枕邊。

  她拋棄名字,就是想忘懷過去。為何老天對她如此殘忍,讓她在決定和過去說再見的時候再與他相遇?

  "築兒......"

  尹律楓的呼喚聲將她震回現實,她差點忘了他們現正在大理,而且在很荒謬的情況下重逢。

  "紜織,你怎麼了?"薩德納羅摟住她的肩膀,擔心的詢問她。她的眼神空洞,彷佛靈魂被抽空了一般,教他感到恐慌。

  "沒什麼,只是嚇了一跳。"她立刻恢復平日的冷淡,試圖保持平靜。

  這舉動卻令尹律楓大為光火。她怎麼能?她怎麼表現出一副她一點都不在乎他的模樣?昔日跟著他屁股後頭跑的小鬼哪裡去了?

  "她不叫什麼紜織!她叫錢雅築,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給我放開她!"他說著說著就要沖過去,沿途上又遭遇到守衛。兩個守衛立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鉗制住他,頓時他成了俎上肉,兩只手被分架在身後,動彈不得。

  薩德納羅雖不信他的鬼話,但她剛才失常的表現卻教他牽掛。他不想失去紜織,但他必須弄清楚這個漢人有沒有說謊,紜織真的是他的未婚妻?

  "紜織,你認識他嗎?"他認真的看進她的眼眸,試圖從其中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他一直相信她的心中存有另一個影子,也一直相信自己能打敗她心中的陰影。如今看來,他這份自信恐怕是言之過早,她分明還忘不了他,忘不了那個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

  錢雅築知道他不只是詢問她和尹律楓的關系,同時也是詢問她的內心。她必須小心回答,因為這關系到尹律楓的生命。

  "我不認識。"她盡可能平靜的回答,表情高傲淡然。

  沒想到尹律楓卻像瘋了般不斷地掙扎,兩名守衛幾乎捉不住他。

  "說謊!"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最冷漠的聲音鑲嵌在最高傲的表情上,這真的是築兒嗎?或只是另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你是築兒!你就是築兒!"

  狂亂的嘶吼聲響徹雲霄,台上亂成一團,台下也是一片喧嘩。此情此景讓錢雅築聯想起兩年前的揚州,似乎有她在的地方就沒有平靜。但她只想要平靜,她已經累了,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掀起另一波混戰。

  "帶下去!"薩德納羅發出一道命令,挾持著尹律楓的守衛立刻領命。

  "帶到天牢關起來,朕要親自審問他。"

  一陣折騰之後,守衛們終於制伏尹律楓將他押入天牢。留下的錢雅築則是表情始終如一。



  我不認識。

  這四個字猶如鐵槌一般,重重敲入尹律楓的心底,要不是因為她眼中赫然閃過的微光,他會以為那是別人。

  在那絲微光中可藏有感情?或者只是純粹感到驚訝而已?他可以確定她就是築兒,因為她有築兒的特殊嗓音,柔得就跟琴上的弦一樣,每每教人因她的求饒而原諒她所有的惡行。

  可是,她真的是築兒嗎?她若真的是築兒的話,為什麼會裝作不認識他?為何會戴上最冰冷的面具,用最無情的目光凝視他?

  這一連串沒有解答的問號盤旋在他心底,能給他答案的人卻正安安穩穩的坐在金殿中當她的王妃。

  天殺的!他詛咒。發誓一定要搶回錢雅築問個明白,她至少欠他這個解釋。他愈想愈氣,卻只能重捶陳舊牢房出氣。回蕩在四周的口音仿佛也在嘲笑他癡人說夢,身處天牢的他如何能逃離得了這層層封鎖,遑論是奪回錢雅築。

  明天,他就要接受審判。搞不好雅築還會坐在那番王身邊拍手叫好呢,他郁悶的想。

  驀地,由天牢門前傳來的嘈雜聲奪去他的注意力。他豎起耳朵聆聽,結果聽到模模糊糊的對話聲。

  "王妃,大王交代過不許任何人進來。"守天牢的警衛極為緊張,怕自己搞砸了任務。

  "我只是替大王送酒來,這麼晚了你們還這麼辛苦守皇城,這是大王的一點心意。"錢雅築笑得就跟仙女一樣,看得守衛一陣目眩。

  "謝謝大王。"守衛連忙接過酒,態度恭敬不已。

  "大王交代過我要和你們干一杯,咱們一起喝一杯吧!"

  接著她拿出兩個酒杯,從容的態度教守衛不疑有他的立刻接過,灌下摻有迷藥的酒。

  很快地,守衛發現這個決定是錯誤的。喝下酒的守衛沒兩分鍾後就昏倒在地。錢雅築立刻從他身上取下鑰匙,打開尹律楓的牢門。

  "快走。"她淡淡的催促,表情就跟靜止的湖面一般平靜,看得尹律楓一陣光火。

  "需不需要我叩首謝恩,王妃娘娘?"親眼目睹她和別人訂婚就已經夠嘔了,現在居然還擺出這種態度,她真當自己是女王。

  "你若願意的話,我也不反對。"她立刻反擊,不把他的尖銳當一回事。

  他立刻瞇起眼睛,生氣地打量著她。他的精靈變了,身上的透明翅膀全換成惡毒的黑色羽毛。

  "你變了,以前你從不曾對我這樣說話過。"她不是活潑俏皮,就是歎聲耍賴,從來就不敢對他冷言冷語。

  "我是變了。"她想起從前的自己,只覺得一陣悲哀。她一味地追求她的夢想,結果呢?拋棄自尊並未讓她獲得想要的,反倒弄得一身傷。

  "人都會長大。"她試著表現得更淡然,這也是她這兩年來唯一的表情。

  "原來你所謂的‘長大'就是毀婚?"他冷笑,忘不了她對薩德納羅微笑的那一幕。"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和我還有婚約在身。"要不是她突然失蹤,他們早就成親了。

  "我明白了,原來這就你來的目的。"她頓時豁然開朗,原本她還想不通。"因為你和我還有婚約在身,無法另行娶妻,所以特地來和我解除婚的,對不對?"她早該想到的,他也老大不小了,就她記憶所及他爹一直催他成親。

  "你自由了,我們解除婚的。"她淡淡地宣布,卻惹來對方激烈的反應。

  "鬼才答應解除婚的!"他冷笑,攫住她的力道仿佛想將她捏碎。"我來,是為了捉回臨陣脫逃的新娘子,沒想到你倒快活,舒舒服服待在這破王宮當你的王妃,難怪你一點消息也沒有,原來是主動和番去了。"他愈想愈氣,他辛辛苦苦找了她兩年,結果她卻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生活,白操了他兩年心。

  "請你不要隨便辱罵我的未婚夫,他不是什麼番王,是一個明君。"統治的地方雖小,但富裕程度可不輸中原。

  "未婚夫?"他氣得眼睛都花了,那番王是她的未婚夫,那他算什麼?"這是個有意思的說法。"早該知道她的身邊從不缺男人,想想她會追著他跑也算是奇跡。

  "現在你有兩個未婚夫,你打算怎麼解決?切成兩半一人分一邊?我可先說明,我要有頭的那一邊。"他挑眉,恨不得拆了她的骨頭。

  她反倒不解了,兩年前明明是他不要她,現在他反而纏著不放,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為什麼來?"她深深歎口氣,眼中滿是無奈。"是不是因為我大哥的請求?"

  他為什麼來?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卻足足困擾了他兩年。

  兩年前的他或許會說是責任、是道義。但那並不足以解釋為何他會幾近瘋狂的尋找她的蹤跡,從不放棄任何一線希望。

  他找過了京城,找過了揚州,找遍任何一個傳說有她蹤影的地方。他拒絕相信她已死的傳言,想再見她一面的信念支持他像個長途旅行者般的到處行走,幾乎踏穿了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是衛然的請求嗎?不!是他內心深處的請求。渴望再見她一面,擁著她跟她說抱歉的強烈信念促使他到處尋找;找到這他鄉異地。

  然而,面對她異常冷漠,異常平靜的眼眸時,他卻無法將內心的話說出口了。他還在搜尋記憶中的錢雅築,那遠揚的身影正隨著回憶的漩渦倒回到過去,無法和眼前的冷艷女子重疊。

  "回去吧。"她將頭撇向一邊,不看那雙迷惑了她十多年的眼睛,"同時也麻煩你轉告我爹娘及大哥,就說我很好,請他們不必擔心。"

  不必擔心?他們當然不必擔心囉。該擔心的是他!老婆都快被搶了,他可不想當"棄夫"。

  "這些話我建議你自個兒留著對他們說。"他勾起一抹魅惑的微笑,深陷的酒窩就像是陷阱。錢雅築倏地升起警覺心,曾經,她是深陷其中的獵物,相當熟悉那一套。

  "什麼意思?"她開始掙扎,不過為時已晚。

  "很簡單,我要帶你走。"

  "放手!"她邊掙扎邊警告。"我要叫囉。"

  "你盡管叫。"他多得是治她的法寶,根本不怕。

  這混帳,早知道留他在天牢爛死算了,干嘛那麼好心跑來救他。

  "我的未婚夫會砍死你。"她的小臉倏然漲紅,氣得快得腦充血。

  "放心,我不會砍我自己。"他笑得亂不正經,早料定她拿他沒轍。

  "我不要離開!"她索性大叫,尹律楓也干脆以吻封緘,順便點住她的昏穴。

  她立刻掉入黑暗的深淵中,隨著腦中的回憶一起墜落到最初......



  "等等我嘛,律楓哥。"五歲的錢雅築一把鼻涕一把淚,使勁擺動著肥短的小腿,拚命往前追。"律楓哥!""砰"的一聲,肥短的小腿終於抵擋不住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整個人直直的往前倒,跌破了膝蓋。

  "你真煩哪。"十五歲的尹律楓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將她抱起放在路旁的大石頭上。"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我又不是你的保母!"他邊咕噥邊檢查她的膝蓋,語調中充滿了濃濃的嫌惡。

  他一面拿出布塊擦拭她的傷口一面嘮叨,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不耐煩。"我真希望你趕快嫁出去,別老是跟在我後頭,煩都煩死了。"

  在現實與夢的交錯中,錢雅築在黑暗的封鎖下看見了過去的自己,看見了從五歲開始就不停追在他後頭的錢雅築,也看見了從頭到尾就拒絕她的尹律楓。

  驀地,影像一轉,五歲的童稚身軀成長為八歲的小女孩。她已經開始懂事,但追著他跑的舉動卻未間斷過。裊裊的晨霧將往事包圍,透過恍惚的意象,她的靈魂也跟著游蕩到充滿笑聲的後花園,那兒有著她最愛的律楓哥,而他正被一群妙齡少女包圍。

  "尹公子,今兒個怎麼不見你的小跟班?"一個美艷輕佻的女子笑得有如枝頭亂顫,且眼帶嘲諷。

  "甭提了。"顯然提到錢雅築讓他心情不爽,他好不容易才擺脫她,那小麻煩整天纏他,纏得他快發瘋。

  "就是嘛,干嘛提那小鬼。"另一個長相不怎麼樣的女孩連忙趁勢接話,順便眨眨眼釣他。"要我說呀,我會說尹公子的耐性真是好極了,連那麼討厭的家伙都能忍受。"

  "是啊,是啊。"這會兒竟全體大合唱起來了,所有待嫁少女的惡狠箭頭全指向錢雅築。

  "那小鬼整天跟在你後頭,不但難看又惡心,還到處宣布她將來要嫁給你,真是笑死人了!"

  "一點也沒錯!"緊接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錢雅築瞬間覺得無地自容。

  她的確就如同那群花癡口中的小跟班,整天只知道盯著尹律楓,深怕他等不及她長大就跟人跑了。但她從未考慮過,他會不會感到厭煩,會不會對她的舉動不屑一顧。以前她一直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他必定也喜歡她,否則不會縱容她的一舉一動,不會只有耐心訓誡,不會不對她說"不"。

  但刺耳的嘲笑聲仍舊教人痛苦。她捂住耳朵試圖走開,卻看見一個細瘦的身影,帶著賊兮兮的笑容,偷偷摸摸的潛行到他們的身邊,手上還提著一大籠老鼠。

  她想起來了,那正是八歲的自己,而且正准備展開另一個惡作劇。

  果然童稚的身影就如同她的記憶中一樣,分毫不差的打開木籠子,霎時地上爬滿了老鼠,那些原本滿嘴惡毒的少女們個個全成了武林高手,一個跳得比一個高,尖叫聲直達雲霄。

  原先清雅幽靜的約會聖地頓時成了尖叫大會,女主角們個個嚇得花容失色,而男主角則是綠著一張臉,單身捉住正要潛逃的小人影,忍無可忍的對她咆哮。

  "你為什麼不滾離我身邊?我已經受夠了!"

  是啊,他已經受夠了。

  錢雅築苦澀的看著過去的故事重演,心中不由自主同情起尹律楓,他為什麼不該咆哮?換做是另一個人恐怕早就殺了她。直到這剎那,她才了解她帶給他多少麻煩,然而八歲的小人影並未察覺到這一點,仍是一逕的放聲大哭,逼得原本要揍她的尹律楓,只好又照例抱著她輕搖。"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吼得這麼大聲。"

  他總是這樣,明明是她不對,他卻一直原諒她、縱容她,讓她以為他一點都不介意,以為他其實很喜歡她。

  就這樣,她隨著八歲的小人影一路往前,沿途看到的每一幕都教她羞愧得恨不得遁地。

  九歲的她偷偷切斷系著小船的繩子,害得坐在上頭的姑娘喊得呼天搶地,而來不及上船的尹律楓則是拚命劃動著手臂,趕在小船翻復前的那一刻將已經嚇得口吐白沫的姑娘救回,而她又照例偷笑蹺頭,留下快精盡人亡的尹律楓到處找她算帳。

  十歲的她稍微長大了點,但仍舊頑皮。她常聽人家說百花樓,也知道那是家妓院,而且放棄良家婦女(因為全被她趕光了)的律楓哥常往那兒跑,一時好奇之下她也跟了去。結果差點被驚艷的老鴇捉去,最後還是他一路沖下來扛著她跑,才逃過落入火窟的命運。

  她不禁微笑。被扛在身後的小女孩看起來是那麼幸福,仿佛小貓一樣的安穩,只想永遠被她的主人擁抱。

  然而,後來的她卻變本加厲,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他的好事,逼得他干脆躲到妓院,或是南下避難,省得整個京城到處充滿你追我跑的影子,淪為萬劫不復的千年笑話。

  對不起。這是她此刻最想講的話。過去她一味追著他跑,卻從沒考慮過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她想跟他道歉,但遠去的身影猛然回轉,轉回到兩年前的夜晚,那是她生命中最冷的夜,在那一夜她由天真的少女倏然長大,成長為一個不再嬉笑,不容易感動的陌生女子。她的記憶不再繽紛,唯一能記得的只剩他的嘲諷眼神和冰冷言語--我不曾愛過你。

  於是她哭了--真正的痛哭。強烈的痛苦使她迷失在熟悉的長安街頭,初夏的涼風吹打著她毫無知覺的身體,抽空的靈魂也漫游在天際,在那瞬間,她什麼感覺也沒有,連自己即將昏去也渾然不知,直到她落入一雙健臂中,她的靈魂才慢慢回到體內。

  "帶我走......"

  這是她昏倒前一刻唯一能記得的字眼,她想遠離這一切,遠離京城,遠離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望進她雙眼的黑玉色眼睛平靜得有如一潭幽深的湖水,柔軟的撫慰聲奇異地鎮定了她的心。她開始變得淡然,不再分心的腦子顯得異常清晰。她重拾書本,盡可能的學習任何她看得見的東西。她甚至在一年之內學會完全陌生的語言,掏空皇宮裡所有用漢字變成的藏書。她喜歡舞蹈,也覺得大理國的舞蹈很美。她和薩德納羅無所不說,聊天的范圍上廣至天文歷法,下達民情農事。她和他就像朋友一樣,能自在地談論任何事,唯獨不談感情,她已經付出過多的情感,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打動她已然冰封的心。

  可是,薩德納羅卻是她命中注定的人。在他不屈不撓的第五度求婚之後,她終於向命運投降,決定和他攜手走完人生路。然而,就在她文定的大喜當日,命運之神又再度和她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占滿了她記憶的男子居然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霎時,她愣住了,什麼事都不能想,只能任目光飄游,和她朝思暮想的眼睛在空中交錯。

  那是她最愛的容顏,卻也是傷害她最深的一張臉。她無法在當時表現出內心的激動,只能以最高傲的態度救他的命。在初相見時無法暢流的淚水,卻在這遼闊的夢境幻化為奔流的湧泉,一滴接一滴的滴垂,滴在她完全崩裂的心土上,滴在她無法降溫的臉頰上......

  "雅築,醒醒!你只是作噩夢。"一雙冰涼的大手撫干她的淚水,也撫醒她的殘夢。她睜開眼,尹律楓擔心的眼神在她眼前浮動,透過迷蒙的余光,她幾乎以為這只是夢境。

  但這終究不是夢,她曾經深深愛過的臉確實就在眼前。她猛然想起天牢裡發生的事,立即沉下一張臉,恢復成兩年來的一貫表情。

  "我不叫雅築,我叫紜織。"她早已下定決心忘掉過去的一切,包括她的名字。

  "是嗎?"她高傲的態度令他為之光火,她分明就是雅築,為何要否認。"你可別給我來‘失去記憶'那一套,錢雅築的臉我到死都能記得。"因為她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上,成為他一輩子的負荷。

  "錢雅築已經死了。"死在他的絕情之下。"我現在的名字叫紜織。"

  "我懂了。"他冷笑,無法接受她的轉變。"原來一個人死亡與否全決定在是否更名上頭。"他深吸一口氣,決心找回過去的錢雅築,那個只會賴他、崇拜他的小女孩。

  "你究竟怎麼了?過去的雅築哪裡去了?"他猛然壓住想下床的錢雅築,發誓要將答案問出來。

  "過去的雅築?"她苦笑,酸澀的語氣中隱含有深深的自嘲。"你說的是那個只會跟著你屁股跑,眼神中永遠閃爍著崇拜的小傻瓜吧?"一想到過去的一舉一動,就慚愧得想跳河自盡。

  "那個天真的小女孩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她的眼神雖憤怒,但卻未流淚。對她而言,淚水早已在那晚流盡,從她決定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此生不再為任何男人掉淚。

  "真的?"她的堅決再次刺痛他的心。他的小女孩不見了,而他決定找回來--用任何方式。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她已經死了,那麼我只好多加努力,看看能不能將她救活。"在說這話的同時,壓住她的雙臂和熾熱的雙唇跟著落下,鉗住她的身和心。

  她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無法不對他的碰觸起反應。在拒絕他的同時卻又不由自主地回應她夢中的滋味,那火熱的碰觸常令她在夜半驚醒,就如同現在的情形一般。

  她熱切的回應叫他放心許多。她仍是他的築兒,雖然外表改變了,脾性也不同了,但仍然是愛他的。他有把握只要勤加努力,必能尋回往日的錢雅築。目前,他還不想逼她。她需要時間重新適應他的存在,而且他自己也需要時間認識眼前全新的錢雅築。

  "我想那女孩只是迷路,我有把握能將她找回來。"他笑得迷人,兩頰的酒窩隱隱若現。

  "作夢。"她斷然否定,氣紅的雙頰是她過於羞愧的結果。她還是別人的未婚妻,卻對這個曾經重創她的花花公子有反應,她干脆自殺算了。

  "我不這麼認為。"他笑得好不快樂,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花花公子的本性。過去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維護形象,怕會污染了她純潔的心靈。在他心中,她始終是個需要呵護的小女孩。雖然和她一樣也愛了她一輩子,卻不曾了解過她,也從未讓她了解他。

  命運讓他們繞了一大圈再找到彼此,或許是要給他們個重新認識對方的機會。過去他一直盲目拒絕它的安排,但這次再也不會了。他不會讓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機會溜走,差一點失去她的恐懼教會他如何掌握住機會。

  該死的自大狂!她氣得握緊雙拳,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她從不知道他竟有這麼厚臉皮的時候,她印象中的尹律楓是個有風度的花花公子,而非不要臉的采花賊。

  "我們人在哪裡?"她突然想起他們目前的處境。糟了,薩德納羅一定很擔心她。

  "在一個隱密的地方。"他瞇起眼睛打量她突然慌張的神情,心中老大不爽。"現在外頭到處有官兵在找我們,我想我們只好先躲一陣子再做打算。"

  她失算了。原先她的計劃是先放走他,再謊稱有人劫獄,沒想到他會連一起帶走。這下玩完了,她在酒裡下藥的事一定會被發現。換句話說,她也成逃犯了。

  瞬間,她真想在笑。她的天定姻緣就這麼該死的被破壞掉,全因為眼前這位和她八字不合的邪惡男子,真敗給他了。

  "托你的福,我這個王妃竟成了逃犯。"她涼涼地諷刺,對於命運的巧妙安排,只有投降的份。

  "王妃?你恐怕弄錯了吧。"提起她的另一樁婚事讓他老大不爽,他才是她的正牌老公。

  "在你決定享受榮華富貴之前,先想想怎麼搞定我這‘未婚夫'再說。"他沒好氣地說,一雙眼睛也不客氣的射出憤怒之箭。

  "我們已經沒有婚約。"她也毫不退讓的接箭。他要是以為她仍是過去那個凡事以他為天的小女孩,那他可要大吃一驚。

  "走著瞧。"他再次出招,發誓要將他未過門的小妻子擒回來不可。

  錢雅築的回應是挑眉,一副等他放馬過來的樣子,瞬間火花齊飛,當場在空中打起仗來。

  命運這東西,真的是很奇妙呵。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7-12-21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過了將近三天錢雅築才搞清楚,原來她們是躲在一處人煙罕至的山腳底下。搖搖欲墜的茅屋從外表看起來就像是鬼屋,難怪官兵不會搜到這兒來。

  錢雅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仰望窗外的月色。夜已深,但卻看不到任何燭火,對於不是自願留下來的俘虜而言,真可謂的最佳的心情寫照。

  她拿起擺在床頭的衣服,無可奈何地褪下外衣准備更衣。手中的衣料又粗又厚重,是大理國民平時的穿著,對一向錦衣玉食,穿慣了絲綢的錢雅築來說,實在不甚習慣這類粗布,她已經被薩德納羅寵壞了。

  不對!她更正,她是被大伙兒寵壞了。從小她就是個天之驕女,要什麼有什麼。錢家莊的財力使她在物質上不至匱乏,只會點頭說好的大哥又根本不管她,就連她那些整得人死去活來的惡作劇也有人包容。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很好命,好命到只懂得闖禍撒嬌,好命到不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直到兩年前的那個夜晚,老天爺決定該是她玩夠、清醒的時候為止。

  她是醒了,這兩年的時間給了她許多思考的空間。她漸漸能看得清自己,漸漸能體會尹律楓的痛苦。她所無法理解的是,他為何執意要她,為何非帶走她不可?他就這麼恨她,恨到非要奪走她眼前的幸福,因為她耽誤了他十年的光陰?

  她邊脫下衣邊思考這個問題,專心到連有人開門都不知道,但尹律楓可沒略過眼前的美景。呈現在他眼底的是光滑柔白的肌膚,是他兩年前就該吞噬的果實。

  若說兩年前的她是朵剛出水的芙蓉,那麼兩年後的她則是艷而不膩的嬰罌。冰艷的外表下潛藏著昔日的天真,就像是嬰罌的花朵,致命的吸引力足以教男人忘了呼吸,甚至掏空靈魂,一如他的情形。

  也難怪薩德納羅會禁不住誘惑跌入她的美貌之中,他自己不也曾是傻瓜嗎?如今,魂牽夢縈了兩年的身軀就擺在眼前,他何不伸手去拿?他已經受夠了夢醒時分的寂寥,消失在空氣中的體溫每每教他發狂。或許,這也是他所一路堅持下來的原因。他必須在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搶救一些東西,那便是她正遂漸遠揚的心。

  他踢上房門,雙手抱胸地看向錢雅築,勉強稱得上是通知。

  錢雅築就算是被嚇了一跳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的丟下一句,"請出去,我正在換衣服。"

  真高傲啊!他嘲諷的撇撇嘴角。看來他的小女孩不但長大,還跟著變得自大,他得找回過去的錢雅築才行。

  "不必害羞,我一點都不介意。"他仍舊我行我素,一副等著看她怎麼接招的拽樣,讓僅著中衣的錢雅築為之氣結。

  "你不介意,我介意。"過去她怎麼會瞎了眼喜歡上這種寡廉鮮恥的小人?居然趁她換衣服的時候挑戰她的定性,她真想吼死他算了。

  "我已經訂婚了,我確信我的未婚夫也會和我一樣介意。"她故意抬出薩德納羅激他,期望他會氣得甩門掉頭離去。

  "原來又是老問題。"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想用激將法?門兒都沒有!反正他早已決定要將最真實的那一面呈現出來,這次她可要失算了。

  他笑得邪惡,直起身來慢慢的走向錢雅築,教她躲也不是,閃也不好的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握緊手中的衣服,能遮多少,就算多少。

  "這種狀況真教人左右為難,不是嗎?"他優閒的在她眼前站定,笑看著她強裝出來的鎮定,兩頰上深陷的酒窩凹得簡直可以溺死人。

  "我想有一種方法可以解決我們目前的困境。"他懶懶的建議道,眼中閃的淨是得意的光彩。

  "我沒興趣聽。"她立刻拒絕。不用猜也想得到絕不是什麼好建議。

  "我卻很有興致講。"他猛然攫住她緊握著衣服的手,一把奪過拋到身後,頓時她優美的身段乍然顯露,在燭火的照耀下一覽無遺。

  "我已經有未婚夫!"她出聲警告,並試著閃避他已然欺近的身體。

  "你當然有,就是我嘛。"他厚臉皮地承認,同時爬上床和她玩起貓捉老鼠的游戲。

  "才怪!"她邊閃邊罵,訓練了兩年的冷靜全部泡湯。"我的未婚夫是薩德納羅,我三天前才和他訂婚。"她左也閃右也閃,就是閃不過尹律楓龐大的身軀。他有這麼強壯嗎?她納悶,為何記憶中只有他微笑的樣子,而不曾感受過他的威脅?

  "說得好,王妃娘娘。"提到那刺耳的名字教他不得不發火,也懶得再開玩笑。"你三天前才和那番王訂婚,那我能不能請教一下,你打算怎麼處理我這‘兩年前'就該和你拜堂的‘未婚夫'?"他刻意提醒要不是她逃婚,他們早就子孫滿堂了。

  錢雅築聞言為之氣結,也為之迷惑,他干嘛一直強調兩年前的婚約,而且還表現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他一向就捨不得放棄他的自由,愛極流連於花叢間的滋味,現在卻反倒回頭要求她束縛他,男人果然犯賤。

  "你已經不算是我的未婚夫。"她極力爭辯,試圖忽略他們早已訂過婚的事實。

  "那可就糟了。"他一把拉過她將她壓入床褥,構造簡單的木床倏地嘎嘎作響,一副隨時會塌下來的模樣,聽得錢雅築膽戰心驚。

  "你想干嘛?"她也和床鋪一樣膽戰心驚的抵抗著尹律楓要命的魅力。若說兩年以前的他是甜得教人忍不住想偷嘗一口的蜂蜜,那麼兩年後的他便是塊磁石。歲月不僅改變他的面容,更增添他的成熟。她不知道他這兩年之中經歷過什麼,但她知道自己非抵抗不可,否則她辛苦建立的自信將被摧毀,她不想再回頭過那種以他為天為地的生活,她要活出自己。

  "造成事實。"他一點也不理會她的叫囂,反而將她困得愈深,壓得更緊。"既然你說我不是你的未婚夫,那我只好先下手為強,免得吃虧。"

  "混帳!"她再也忍不住怒氣,但雙手又被鉗住,只能拚命瞪他。

  "盡管罵。"她愈罵他愈高興,因為那代表過去的雅築已經漸漸回來。"我想拖了兩年,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也該是時候了,你說呢?"說這話的同時,他的右手也一並來到她的腰下,並用左手捉住她極力掙扎的雙手,氣得無法掙脫的錢雅築禁不住又是大罵。

  "作夢!"該死,他好像比記憶中高大?"你休想碰我!"

  "很遺憾,我已經在碰你了。"他也生氣了,兩年前的她巴不得他碰她,兩年後卻掙扎得像烈女一樣。"我記得兩年前你很喜歡我碰你嘛。"事實上,要不是他的意志太堅強,早和她上床了。

  "那時候我是個傻子。"她氣得臉色漲紅,他一定要提醒她曾有多蠢才行嗎?

  "現在的傻瓜卻是我。"他捧起她的臉,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坦率的表情教她愕然。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暗示現在立場已經倒過來,現在她才是被追逐的人?

  她能相信他嗎?她該相信他嗎?

  她游移,耳際卻響起過去的聲音。

  你曾愛過我嗎?

  不曾!

  斬釘截鐵的回答至今仍回響於耳際,堅定她原本已經松動的心,她差點忘了尹大公子最擅長的就是拐女人,那張嘴,死人也能給他說活。

  "你這算是報復嗎?報復我耽誤了你十年的光陰?"她直接說出心中的疑問,這是她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

  報復?這兩個字就像是天地是倒著開一樣可笑。他懷疑她是否懂得它們的意思,若要說"報復",恐怕他才是真正被報復的人吧。

  經過了兩年夜不成眠,日不能寐的痛苦日子之後,他終於了解看不到、聽不見她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他曾經自大的將她推開,也因此付出代價。她人是消失了,可是卻始終存在於他的心。這算是報復嗎?或許是吧。他用言語刺傷她,她卻以行動回諷他。

  這當然是報復。是老天刻意安排,用來懲罰他自私、盲目的報復。

  "我不該報復嗎?"他避重就輕的回答,不想這麼快就表露心意,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害我過了十年的非人生活,我想撈一點本回來並不算過分。"

  非人生活?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吧?她過去是頑皮點,但也不至於像他說的這麼嚴重。

  "只因為那十年,就要我還你一輩子,你的算盤也未打得太精。"她邊說邊掙扎,無奈扣著她的手比鐵條還硬,動也不動。

  "我的算盤一向打得精,而且我向你保證,一輩子絕對沒你想象中來得長。"他眨眨眠,魅惑的眼神暗示明顯。

  "我很懷疑。"她不屑的哼道,再一次懷疑自己過去的眼力。

  "真的?"他笑得邪魅,不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那我只好用實力來證明囉。"跟著話語一起落下的是熾熱的唇,錢雅築眼明手快的偏頭躲過這一吻,害他撲了個空。

  "原來你所謂的實力還是取決於下半身?"錢雅築涼涼的嘲弄,口氣中充滿不屑。"真不愧是種馬協會會長。"她惡意的嘲諷,盼能看見他酩紅的臉頰,結果卻看見他得意的表情。

  "多謝誇獎。"他也笑得惡意,才不中她的計。"我記得以前每當我這匹種馬努力奔馳於青青草原時,總是會看見一張充滿渴望的小臉掛在樹上偷看。那個人好像叫--錢雅築嘛,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也不認識。"她氣得快額暴青筋,這沒風度的死種馬。

  "嘖嘖,我親愛的精靈又迷路了。看來又該是我出場帶路的時候。"他的手指跟著他的話一路勇往直前探向她的領口,她立即明白所謂的"帶路"意欲為何。

  "住手。"她氣得小臉發紅,偏偏自己又掙脫不掉。"我不想失身給一個花花公子。"她說得正氣凜然,尹律楓卻聽得仰頭大笑。

  "太遺憾了,你天生注定要失身給我這個花花公子。"否則也不會追了他十年。

  "誰說的?"他的自大氣亂了她的理智。"我的真命天子是薩德納羅,根本不是你!"對,千萬別輸在他的魔指之下,要記得自己還是別人的未婚妻,她給自己打氣。

  "啊,薩德納羅,你的另一個未婚夫。"他笑得陰冷,玩笑之心全收了起來。"你倒提醒了我應該及時把握住良辰美景,趁你那該死的番王還沒出現前先搞定我的‘名分'!"他邊說邊壓低身體,原本只是戲弄的手指也不客氣地伸入她的中衣內,隔著薄薄的肚兜挑弄她胸前的突起,強迫她加入他所編織出來的感官世界。

  錢雅築拚命的咬緊牙根,以對抗自己敏銳的感官。她才不會服輸,她曾經輸得什麼都不剩,甚至連自尊也一並失去。這一次,她要決定自己的未來,即使她的身體正以要命的速度背叛她的意志也一樣。

  但尹律楓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他猛烈的覆上她的唇,並在她尚未能從驚訝中回復的當時,一舉攻入她的口腔之中。他用最熱烈的方式卷滾舌浪,徹底沖刷她堅定的堤防,攻得她搖搖欲墜。

  她想逃避,然而恍若盤石的巨掌卻堅決的握住她的下顎,要她承認自己的欲望。

  她試著強迫自己不去反應他的索吻,試著讓自己漸漸滾燙的身子冷卻下來,但自身體深處泉湧的熱潮卻教她不由自主拱起身體回應他的愛撫。

  她好氣自己,氣自己的無能,更氣激起她情潮的尹律楓。

  "築兒......"他喃喃的低吟著她的小名,強迫她和他一起重回記憶之谷。"為什麼要抗拒自己的感覺?你知道你的身體好熱嗎......"冰冷的大手忽地移至她光滑平坦的腹部,從肚兜下方一路撫去,直至覆住她的豐胸。她立刻感到一陣燥熬,仿佛一盆火燒在她胸口,熊熊的教人無法忽視。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輕輕的搓揉手中的蓓蕾,它們立即變得又挺又硬,而她胸口那把火也愈燒愈旺。

  "我從未曾忘過你的感覺,"他輕嚙她的耳垂,懶懶地將熱氣送進她的耳內,讓她癱瘓個徹底。"我猜你也不曾。"接著他又技巧性的褪下她的肚兜,捧住她的粉臀與他的下身接觸。

  她嚇了一跳,卻無法抗拒愈趨熾熱的欲火。該死!她是怎麼回事?居然會控制不了自個兒的身體。

  "回答我吧,築兒。"他右手解開她的腰帶,左手仍支住她的臀,不讓他的灼熱離開,硬要她正視她自己的熱情。

  錢雅築十分清楚正隔著中衣抵著她下身的突起是怎麼回事。拜過去瘋狂追逐之賜,她也知道男人發起情來有多麼嚇人。但她從沒想過,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的身體滾燙得仿佛正在燃燒,從身體深處源源流出的情潮亦浸透了衣裳,尤其是她的心口,不但沒有隨著緩緩注入的空氣冷卻,反而在尹律楓挑逗的魔指之下轉成嫣紅。瞬間,她覺得羞愧,她對不起對她一往情深的薩德納羅,更對不起自己的承諾。

  "你的心口好熱,仿佛有一把火正在燃燒。"他得意的微笑,很高興他仍能挑起她的感官,她的感情。

  "那是欲火。"她回答得武斷,恨不得撕下他那張自信的臉。她死也不會讓他知道她仍然愛他。

  "是嗎?"他收斂起笑臉,沒來由的覺得一陣憤怒。這只是欲火,而無關感情?他的精靈變得太多,多到他無法承受。

  "那麼讓我看看,你這把欲火能燒多旺。"他憤怒的覆上她的嘴,不想再從她的小嘴中聽到更多傷害彼此的話。

  過去的小女孩已經變了,變得更懂得傷人,同時也變得更嫵媚。

  他的大手撫上她的雙峰,發現它們比他記憶中成熟許多,握在手中的感覺飽滿而堅實,嫩粉色的乳尖像是小蜜桃似的向他招手,他毫不猶豫的趨前,擺動著靈活的舌尖掬取其芳香,錢雅築顫抖了一下,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全然復蘇。

  但這接觸對已整整兩年沒碰女人的尹律楓而言卻是不夠的。他發覺自己就如同食毒者,中了身下女人的毒,只想探擷她的毒素,麻痺過一輩子。或許,這也是他多年不斷逃避的原因。

  一個熱愛自由的人最怕染上毒癮,而一朵嬌艷的嬰罌花則需要吞噬嗜毒者以維持她的艷麗--如同他美麗的精靈。

  他輕輕剝下她的衣服,如同花瓣般細致的身軀正為他開放。他不想嚇壞她,她游移的眼神和害怕的神情在在說明了她的恐懼。

  錢雅築知道自己再也抗拒不了來自胸口和身下的感覺,那是一種包含了身與心的雙重感情,沉重得教她想哭。

  他卻誤會她是因為怕痛而哭泣,連忙彎身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我會很小心,你不必怕。"

  笨男人,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為何他們倆的思想總是搭不上邊,兩年前如此,兩年後仍然相同。

  但她還是輸了,輸給自己的感覺。

  她氣憤得想大叫,最後還是選擇臣服於自己的感情,隨著降下的男體一起越過邊際,穿越疼痛,共赴情欲的殿堂......



  "你還是回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

  倚在窗口的錢雅築丟下淡淡一句,頭也不回的凝視著窗外一片漆黑,柔美的背影美得就像夢幻。

  "為什麼?"仍赤裸著上半身的尹律楓瞇起眼睛打量她的背影,太過纖柔的身體卻寫滿堅定的拒絕。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肯走是因為那該死的番王。"一想起那張過分逸秀的臉他就有氣,番人的長相不是都該黝黑凶悍嗎?怎麼那番王硬是不同。

  "他叫薩德納羅,是個明君,不是什麼該死的番王。"她的口氣也好不到哪兒去,她雖不愛他,但也容不得人污蔑他。

  "我管他什麼鑼,只要別來跟我搶你就行。"他賭氣的表情就像玩具必須分人一半的小男孩一樣,既不甘心亦看不出成熟。

  "為什麼?"她轉過身回望他,反將問題丟給他。"為什麼你突然間變得這麼在乎我?兩年前你不在乎,兩年後更不應該在乎。"她平靜的詢問,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兩年前的記憶又湧上心頭,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忘懷。

  他不在乎她?這真是笑話。他當然在乎她,在乎到令自己害怕,所以才會選擇逃開。只是他有勇氣誠實面對她嗎?過去太過於寵溺她的結果是造成她的不知節制。如今她長大了,要的比以前更多,不但要他照顧她的人,更要他坦白自己的靈魂。

  坦白自己的靈魂......這太陌生了。他向來習慣握有主動權,不想被人逼迫坦白心事,尤其是築兒。

  他知道這是一種很傻、很莫名其妙的情結,但他卻擺脫不了,或許再過一陣子吧,到那時他就能整理出頭緒來。

  "我關心你。"這是他目前想到最貼切的形容詞,卻教錢雅築一陣失望。

  關心?是啊,只是關心,從來就不是愛。

  他關心她、疼她、寵她甚至要她,卻從不愛她。但她要的只是愛而非關心。難道他不知道只關心她而不愛她,對她而言才是最殘忍的事?她在期待什麼呢?算了吧。

  她再次轉身背對他並苦笑,笑自己的癡,亦笑自己的傻。"謝謝你的關心,你可以看得出來我日子過得很好,薩德納羅很寵我。"

  言下之意就是請他滾蛋囉。

  他氣得想攫住她搖醒她,讓她知道他才是最愛她的人。但或許是她過於平靜的語氣太挑動人心,他發現自己無法發脾氣,只能選擇和她理智地討論。

  這是一種嶄新的經驗,過去他們兩人從不曾站在對等的位置上談話過。他總是訓人的一方,而她永遠站在調皮做錯事挨訓的位置,從來就不曾像成熟的大人般對談。

  他驚愕的發現到這個事實,並察覺到自己過去並不公平。他享受她的崇拜,卻老是打斷她的辯解,因為他早已對她的所有行為下定論,並將一切過失都算在她頭上,但她都忍耐下來了,只因為她愛他。

  如今,那位捉住他衣袖要他看她的女孩可還存在?還是純粹只是一個飄忽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贏回她的愛,但他必須試試看,絕不能不戰而敗。

  目前,他只能和她講道理,因為過去那位他說什麼一律點頭的小女孩已經不在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錢雅築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大人,再也不能恣意駕馭她的靈魂。

  "他過去寵你是因為他視你為妃,把你當作未來的妻子,但現在呢?現在你的身份是逃犯,你以為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寵你、愛你嗎?"

  他的一番話問得她啞口無言。

  的確,過去薩德納羅寵她、愛她皆是因為他早已將她視為大理國的王妃。如今她不但背叛了他的信任,還進一步跟別的男人跑了,即使他有天大的度量也不可能原諒她。

  該死!這一團混亂究竟該怪誰呢?要不是自己的意志過於薄弱,也不會發生這些事。如今,她再也不能待在大理了,天下之大,竟沒她容身之地。

  忽地,她想起遠在京城的爹娘。他們一定很擔心她,而且一定還在到處找她。她爹雖勢利,也一直嘮叨他是遭天譴才會生她,其實還是很愛她的。

  但她有勇氣回去嗎?回京城去面對滿城的風雨,和不斷攻擊的流言?過去她因為癡愛而選擇忽略足以淹沒她的批評,如今卻不能不考慮這些流言是否會對她的家人造成傷害。她已經任性夠了,該是長大的時候。

  "跟我回去吧,雅築,讓我們重新開始。"他下床走向她,將她的身體扳正凝視她的眼睛。"過去我們誰也不曾真正認識過對方。我們雖然認識了一輩子,卻從未互相了解,你不認為這很可笑嗎?"

  是很可笑,但這要怪誰呢?過去每當她要他停下來聽她說話的時候,他只會拍拍她的頭叫她別吵,只會不耐煩的叫她閃一邊去,不要妨礙他追別的女人。她從來就是個笑話,不但全京城的人笑她,就連他自己也是,如今卻告訴她他們彼此認識不夠,並要求重新開始。

  她多麼想相信他,並一輩子沉醉在他的懷裡,但她不敢。他的冰冷話語至今猶在耳際--我不曾愛過你。這句教她心碎的回答未曾離開過她的記憶,而且可能永遠存在。

  他話是說的很動聽,眼神也的確誠懇,但她不會上當,不會輕易相信他的鬼話。

  他是個花花公子,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她提醒自己,強迫自己拒絕他的提議。

  "我沒興趣和你重新開始,我已經長大,懂得分辨迷戀和愛情的不同。"她盡可能說得冷然,表情亦冷靜得像冬季覆蓋於大地的雪。

  "哦?"她的冰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更輾過他的自尊。"那麼麻煩你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願意和我上床?"他可不是瞎子,她熱情的反應至今還留在他的體內,讓他意猶未盡。

  他的問話教她臉紅,這該殺的登徒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分明是欺人太甚。

  "那是欲望。"說這話的同時她的雙手亦撫上他的裸胸,輕佻的語氣使他不由自主的瞇起雙眼。"你知道我一向對你的性能力感到好奇,而且你又這麼賣力誘惑我,我怎能不給你面子?"她的口氣不但輕佻,而且輕狂,其中明顯的侮辱教尹律楓氣得舉起手來鉗緊她,決心給她一個教訓。

  "原來你已經懂得分辨性和愛的不同。"他熟練的解開的腰帶,將她抵在窗欞邊,瞬間空氣變得異常親密,和狹小的空間融成一體。

  "那麼,教教我吧......"他撥開層層的阻礙,撈起她的裙擺,沿著她的大腿慢慢向上撫去,直達女性的核心。"教我如何抵抗猶如泉湧的思念,告訴我怎樣才能阻止已然泛濫的情潮。"他手中的潮濕說明了她並不如她口中那般無動於衷,猛然豎起的乳尖也不若她抗辯的堅強。他低頭輕嚙它們,並用舌尖帶給她另一波撫慰。

  她顫抖,必須咬緊牙根才能避免自己叫出來。

  他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輕笑,女人的身體永遠最誠實。雖然她們口中說得多堅強,但卻無法對抗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望。

  "你的心跳動得好厲害,是不是因為愛?"他邊罩住她的豐乳邊凝視她的眼睛,逼她吐實。

  混帳男人,她在心裡開罵。雖然翻騰於她體內的魔指正以磨耗人心志的高超技巧試圖松懈她的心志,但她絕不會敗在他的愛撫之下,絕對不會!

  "我說過,那是欲望。"她毫不松口,不管正吸吮著她胸前的酥麻是多麼誘人。

  "是嗎?"他抬頭生氣的問道,順手拉下她的袍子,將她放在窗欞上。藉由月光的照耀,他看見了一位半裸的女神,正勾起一抹狐媚的笑容,眼神流轉的看著他。

  他的精靈已經成長成一個只懂得魚水之歡,而不懂得愛的邪媚女子了嗎?他不相信!他的戲水精靈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在眼前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體內,他一定要找到她;即使要花上一生的時間。

  "你一定還愛我,對不對?"他輕輕的觸碰她的面頰,就像她小時候說謊時,想打她又捨不得打的一貫神情。"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不只是欲望,而是更深一層的感情,你不要自欺欺人。"

  "尹大公子,你恐怕弄錯了吧。"她打掉他的手,不讓他過於溫柔的手影響到她的決心。"欲望就是欲望,請你別胡亂猜測。"她故意說得傲然,不在乎的口氣引燃起尹律楓體內的狂怒。

  欲望就是欲望,這六個涇渭分明的大字說明了昔日的錢雅築早已經遠揚,不復他記憶中的純真。

  但他始終不信。他相信他的精靈仍在,而且決心找出來!

  狂猛的風暴在他眼中形成,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之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掀起她的裙子,猛然進入她。

  錢雅築不但嚇了一跳,同時也痛得尖叫,剛經歷人事的身體其實對性還陌生,根本無法忍受這突來的侵犯。

  "住手、住手!"她痛得猛捶他的肩頭,眼淚不停的撲簌落下。"我好痛......"她痛得快受不了,就算是第一次也沒這麼痛。

  她的哭叫聲稍稍叫回了他的理智,他真該死,居然因一時氣憤弄痛他的精靈。

  "知道其中的不同了吧?築兒。"他放慢速度,吻干她的淚水。"欲望和愛情絕對不一樣,沒有愛的性只是洩欲,並不包含溫柔。"他在她的唇邊說話,並支起她的身體,引導她攀住他的腰,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他緩慢的律動漸漸撫平她的恐懼,但她還是不會投降。若說之前她只是賭氣,從這一刻起便是意志之爭。

  他想藉性逼她承認自己的感情?不可能的事!她已經輸光自己的人生,絕不可以再屈服於自己的欲望之下。

  "這是欲望。"她矢口否認他的歪理。"誰說洩欲一定要有感情?你以前上青樓時難道都帶著一籮筐愛情?"她捉住他的小辮子將他的大道理甩回他的臉上,甩得他啞口無言,半天開不了口。

  他這叫自做自受。他瞪著她,不知該打她的小屁股或離開她才好。誰讓他以前的風流韻事全教她碰上,而且還熟悉得不得了。

  他若還有點志氣就應該放開她,但該死的他又放不了。包圍著他的柔軟像根勾魂索般圈住他的靈魂,成熟而豐腴的身軀宛如夏風中傳頌的曼陀鈴,飄散著誘人的氣息,教人迷醉。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脫身,只能在欲望的趨使之下,愈走愈快,愈來愈深入。

  夜已深,燭火也跟著明滅。然而窗欞邊的人影仍兀自沉浸於彼此的汗水與喘息中,不管未知的明天。

  他們之中誰也不曾再提及欲望,因為他們早已被欲望包圍。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6 16:3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