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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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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公主有難(江南四大家族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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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21: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梳洗罷,兩夫妻來到飯廳。令戰雲意外的是,母親似乎轉了性,對天香格外親切慈和,連他父親都大感訝異。

    晚飯過後,天香命人取來從京城帶回的禮物。

    “昨夜天香太累了,一早又跟著駙馬參觀牧場,以至於沒能向爹娘親自請安。這是母后囑咐天香帶給爹娘的禮物,希望爹娘喜歡。”

    “公主說這話,不是折煞我們嗎?”鐵嬋娟一臉惶恐。“您可是金枝玉葉的身份。”

    “娘,您千萬別這麼說。”天香誠懇地對婆婆道。“天香雖為公主,但嫁給戰雲後,便是戰家的媳婦,娘和爹以後喊我天香即可。”

    “公主既然這麼說,老身只好卻之不恭,僭越了。”鐵嬋娟盈盈笑道。“我們也有見面禮要給你。綠枝,快把東西呈上來。”

    “是。”綠枝捧來一隻黃金打造的珠寶盒。

    鐵嬋娟命她打開盒蓋,一時之間光彩奪目,引起眾人驚歎,定睛再瞧,發現裏面是一套鏤金鑲玉的名貴首飾:一條以名貴的祖母綠寶石鑲成的牡丹巧嵌翠含金項鏈,和同花樣寶石鑲嵌成的耳環、手鏈、戒指、發飾。

    “這是戰家的傳媳首飾,雖不及公主在宮中所見的飾物名貴,卻是戰家傳媳不傳女的寶物,還望公主笑納。”

    “謝謝娘。”天香在宮中見過不少珍品,知道這套首飾極為名貴,忙恭謹地接過。

    戰雲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眼光詢問地看向父親,見父親點頭,知道這套首飾的確為家傳之寶,並非母親刻意討好天香。

    “我聽駙馬說,娘身邊有四位貼身侍女,伶俐乖巧,對娘盡心伺侯,是以備了四份禮物相贈。”

    “天香,你真是太體貼了。”鐵嬋娟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轉向四名侍女道:“還不快來謝謝公主。”

    “是。”四名少女齊到天香面前盈盈下拜。

    天香請宮冰、宮玎姐妹分發禮物。

    “都是些南京的錦緞絲絨,蘇州的紗羅綢緞,杭州的紡綢皺紗,給姑娘們裁些衣裳。還有一些鳳釵、戒指,都是姑娘家玩意。”天香打量婆婆跟前的四名侍女,發現每一位都清麗可人,眼光瞄到其中一名紅衣女子時,不禁多看了兩眼。

    “娘跟前的四名侍女像王母娘娘身邊的玉女般,名字想必就跟人兒一般美吧。”天香這番拐著彎的稱讚,饒是鐵嬋娟這般冷血心腸的人,聽了也不禁高興起來。

    “丫頭們還不謝謝公主的稱讚。”

    “是。”四人列成一排報名,“白霜、銀袖、綠枝、紅衣,叩謝公主。”

    “不用多禮。”天香忙喚她們起身。

    “其實公主身邊的這對姐妹花比起這四個丫頭是不遑多讓。”鐵嬋娟帶著一抹陰謀看向宮冰、宮玎。“兩張臉同樣的花容月貌,教人分不出來誰是誰。”

    “可不是嘛。”天香附和。

    “唉,老身身邊若有這樣的解語花該有多好。”她故做苦悶歎氣。“你別看這四個丫頭看來伶俐,其實笨嘴笨舌的。唯一的好處便是使喚習慣了,做起事來駕輕就熟而已。”

    “那便是天大的好處了。”

    “可是成天對著那四張木頭臉,教人怎麼高興得起來?”鐵嬋娟繼續埋怨。“倒是天香你初來乍到,對天馬牧場有許多不瞭解處,可以差遣這幾名丫頭跑跑腿。”

    “那怎麼行?她們是伺侯娘的人。天馬牧場裏還有很多人可使喚,還是讓她們服侍娘吧。”

    “哎喲,其他人比起她們可又差了一截。天香,你若不好意思,可把你身邊的姐妹花給娘使喚。”

    “這……”天香面有難色,若是她不知道綠枝和銀袖曾奉某神秘人物的命令想要殺害夢依,或許還不會心生提防,加上離京時,夢依特別要她小心這事。可是能當面拂卻婆婆的意思,讓她下不了臺嗎?

    “娘的提議太周到了,可是宮冰和宮玎不是天香的侍女,她們是我堂兄武威親王怕我出關外,沒人可說體己話,特別找來跟我作伴的。她們的兄長全是四品侍衛,自幼也嬌生慣養,怕做不來伺侯人的事。娘若嫌悶,天香身邊還有幾名伶俐的侍女,可以幫娘解悶。”

    “那就不用了。”鐵嬋娟眼中掠過一絲不悅,隨即又擺出笑臉。“我倒不知道這對姐妹花還是千金小姐哩。唉,比起來,我那四名丫頭就更不成材了。”

    “娘太客氣了。”天香哪里聽不出鐵嬋娟話裏的嘲諷,心裏有些不快。“白霜武功高強,戰雲在她掌下也要受傷;綠枝不但歌聲甜美,還擅長施毒;就連銀袖也是深藏不露;而紅衣秀美溫柔,深具大家氣質。娘身邊的四名侍女,個個不同凡響,可比宮冰、宮玎這兩隻繡花枕頭強多了。”

    “你……”鐵嬋娟沒料到天香會突然說出這番話,臉上有些掛不住,白霜等人更是驚慌地垂下頭。戰雲怕母親等會兒遷怒到紅衣身上,連忙插嘴。

    “天香你太誇張了,娘會不好意思的。”他向妻子使了個眼色。

    “怎麼會?”天香嘲弄地橫了他一眼。“娘胸懷大度,對這番稱讚只會覺得實至名歸。對不對呀,娘?”

    鐵嬋娟收斂怒氣,冷冷地揚起唇角。“公主真會說話。是老身唐突,這四名蠢丫頭怎麼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娘太客氣了。”天香不慌不忙地回答。見識慣宮中的爭權奪勢,鐵嬋娟這番冷言冷語當然難不了她。“不是媳婦不領情,實在是承當不起。進門第二天,就搶了娘的侍女,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仗著公主的威勢,對公婆不敬哩。娘是個明理之人,當能體諒到天香的難處。”

    鐵嬋娟蹙起眉頭,還待說什麼時,聽見丈夫開口道:“夜深了,雲兒還是陪公主去休息,明天是個好日子,安排你們夫妻到祖祠祭祀,可得早起。”

    “是。”戰雲恭謹地道,挽著天香告退,回到他們的居處。

    “戰雲,有樁事挺奇怪,你覺不覺得紅衣的眉目間,跟我有幾分相像?”等到眾人都退下後,天香坐在丈夫腿間,由著那雙大手解開她內衣,邊納悶道。

    “不是像你,是像賀心憐。”戰雲褪開她的衣衫,吮咬著她雪嫩的臂膀。

    “是嗎?”天香有些茫然。“為什麼她會像賀心憐?還有,我覺得你看她的眼光有些特別。”

    “如何特別?”他脫下那件黃底繡花褻衣,揉搓著粉嫩的乳房。天香只覺得全身酥軟,不由得嚶嚀出聲。

    “嗯,怎樣?”他繼續逗弄著她,害得她嬌喘連連。天香忙捉住他使壞的手,壓在胸口。

    “你這樣人家哪有力氣說。”她嬌羞地嘟起唇。“我只是覺得你看紅衣的眼神,特別親切而已。”

    “吃醋了?”他逗她。

    “胡說八道,人家才不是醋桶哩!”天香趕緊否認,“只是覺得奇怪嘛。”

    “一點都不奇怪,因為紅衣是我異母妹妹。”

    “什麼?”天香目瞪口呆,看進戰雲顯得憂傷的眼裏。“既然她是你妹妹,為什麼……”

    “說來話長。”戰雲歎氣道。“紅衣的母親是名歌妓,由於眉目酷似心憐,爹因而迷戀上她,為她贖身,把她養在外面。娘不曉得是怎麼知道的,趁著爹到河套一帶做生意時,為難了紅衣的母親,在她死後便把兩歲的紅衣抱了回來。”

    儘管戰雲說得輕描淡寫,天香卻不寒而慄。婆婆做的應該不只是為難兩字可以簡單交代的吧?

    “爹難道不曉得紅衣是……”

    “我不知道。”戰雲搖搖頭。“這事是爺爺臨終前告訴我的,他要我照顧紅衣。爹一直對娘很冷淡,專心於牧場的事,對家裏的丫頭當然不會特別注意。不過,隨著紅衣年紀漸長,我看爹是有些懷疑了。”

    “可憐的紅衣。”天香心裏戚然,儘管庶出,紅衣還是千金小姐啊。

    “我剛知道這事時,對紅衣格外親切,後來發現每次只要我對她好,紅衣便會莫名其妙地挨娘打,我學乖了,儘量不在人前對她好。”

    “天啊!怎麼會……”天香的鼻頭酸澀了起來。“她怎麼會這麼可怕?如果我料得沒錯,當初你堅不吐露綠枝和銀袖的來歷,是為了你娘吧。”

    “你真聰明。”戰雲輕歎一聲,吻住她柔軟的櫻唇,眼神充滿苦澀。“爹對賀心憐的癡情,逼著娘走向偏激。當初爹要我娶夢依時,娘堅決反對,只是我沒想到她會命人前去殺夢依。”

    “當初你誤認我為夢依,將我擄走,是婆婆的命令?”天香是個聰明人,立刻聯想到。

    “嗯。”到了這地步,戰雲不承認也不行。“娘逼我要折磨夢依,否則她不惜毀了戰、賀兩家的交情。”

    “還好夢依沒嫁你,否則就太可憐了。”

    戰雲聽出她話裏的傷感,溫柔地道:“命運的安排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我沒遇上你,如果夢依沒嫁給朱麒,反而嫁給我,這場婚姻鐵定是場悲劇。但老天爺卻安排了我倆相遇,把我們的命運牽扯在一塊。”

    “那我們的結局是喜劇還是悲劇?”

    “當然是喜劇。”戰雲斬釘截鐵的保證。“儘管娘因你酷賀心憐而感到怨恨,但你是公主的身份,讓她有所顧忌,不敢堂而皇之地為難你。我只希望她有足夠的理智,不會卑鄙到玩弄陰險手段。”

    “戰雲,你說得我膽戰心驚。”聽他這麼一說,天香不由得懷疑婆婆今夜說要跟她交換侍女,是別有詭計。

    “我不是故意要嚇你,只希望你小心點。”

    “可她是你娘,我能怎麼辦?”天香煩躁起來。

    問題就在這裏吧?戰雲苦笑,連他都不曉得該拿母親怎麼辦。她做得再過分,還是他娘啊。要他狠下心對付她,他做不到。

    “天香,仍然忍耐些。要是娘做得太過分,我們就回京。”戰雲痛苦地決定。

    “可是你只有在這裏才會快樂啊。”天香憐惜地吻著他緊抿的嘴角。

    “傻瓜。”戰雲露出笑容安慰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待在哪里,我都會快樂。”

    是嗎?被鎖住金籠裏的珍禽,從柵欄窺向天空時,不會嚮往飛在藍天的自在嗎?儘管他這個安平侯,會做得安平如意,可是那份對大草原的渴望,會時時刻刻召喚他、折磨他,讓他無法真正快樂起來。

    如果,她沒見識到戰雲馳騁在草原上的快樂,或許她會自私地要求他這麼做;可是她見識到了這份快樂,也下定決心要在草原這塊能讓他快樂的土地上,和他白頭到老,她怎以忍心這麼不公平地對待戰雲?

    “別擔心,我會應付娘的。”她朝他露出堅定的笑容,為了捍衛戰雲的幸福,她會堅持到底。

    她眼中那抹因愛產生的不認輸、戰鬥意志,照亮了柔美的臉龐,在她小臉上灑上一層聖潔的光輝。海濤般的情潮在戰雲心頭翻湧,為天香一再表現出來的柔情撼動不已。他擁緊她,仿佛要將她揉入體內般,此刻除了與她熱情纏綿,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緒。

    ***************

    幸福的感覺像水似的流溢四方,天馬牧場裏的人都能感覺到少主夫妻的恩愛,日子就在平靜、安逸中度過,一晃眼,天香和戰雲回到牧場將近一月,月圓人團圓的中秋佳節只在五天以後。

    這日午後,天香來到公公書房附近,看見戰雄孤單地站在園中,幽遠的眼光藏著淒涼落寞,心裏一動,命人回房取了一套玉雕的象棋。

    “爹,天香給您請安。”她言笑晏晏地走向他,戰雄見到那張酷似賀心憐的嬌容,眼光不禁放柔。

    “爹有空嗎?”

    戰雄揚眉詢問,一種天生的孤傲在他眉宇間閃現,不像在回話,倒像在克制心中的無望和不耐煩。為什麼她會長得這麼像心憐?莫非真如嬋娟所說,是心憐轉世?可是為什麼會投胎成他的媳婦?難道上天註定兩人無緣?

    三十三年的相思,盡付水流,他不甘心。

    “天香聽說爹棋藝非凡,想要討教,不知爹有空嗎?”天香對戰雄心裏的掙扎,毫不知情,一味嬌憨地請求。

    “嗯。”酷似賀心憐的開朗粲顏,令戰雄難以拒絕,不自禁地點頭答應。

    “太好了。”天香欣喜地命侍女烹茶、準備點心,親手將玉雕的棋盤打開,把一隻只雕工精美的象棋擺上。

    戰雄沈默地和她對奕,印象中的心憐擅長琴藝,棋術亦不同凡響,不曉得天香如何?直到她在一炷香的時間將了他的軍,戰雄才恍然覺悟到她的奕棋之術如此高明。

    他眼中的驚愕,引起天香調皮的眨眼。

    “爹的表情,倒像我和皇兄頭一次對奕時,他被我殺得一敗塗地時的模樣。”

    “哦?”戰雄不自覺地泛出清淺的笑容。

    “嗯。”天香興致勃勃地往下說。“皇兄一向自以為棋術高明,卻不曉得那些大學士是不敢贏皇帝,才有技巧地放水。我便不一樣了,仗著他對我的寵愛,不客氣地吃炮抽車,讓他第一次嘗到敗績。”

    瞧她笑得活像偷腥成功的貓兒,戰雄不由莞爾,那兩隻粲粲笑眸,晶亮的漾滿童真,好似只要一丁點趣事,便能讓它們滿足、快活。

    那單純的天真、快樂,和心憐完全不相像。天香似萬花競豔的夏季,熱鬧的歡笑聲隨著熱情的金陽遍撒熙來攘往的人間;心憐卻像沾滿愁意的深秋,漸漸消逝生命力的黃葉,在蕭颯的疾風吹拂下,抖落一地悲秋。她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戰雄悲痛卻釋然地領悟到這點。

    “爹,我們再下一盤好嗎?”

    望著她稚嫩的嬌容,戰雄無法搖頭說不。如果心憐能活下來,他們的孩子定像天香這般純真可愛,擁有純淨如春天第一道鶯啼般的嬌柔嗓音。他像個慈父般,陪伴天香下棋,連輸三盤卻仍笑得十分開心。

    “爹喝口熱茶,吃些點心,咱們再下如何?”天香殷勤地替戰雄斟茶,捧著精緻的糕點到他面前,眉眼彎彎的一番倩笑,看得戰雄心頭一陣暖柔。

    感覺到眼眶灼熱,為了掩飾莫名而來的感動,戰雄忙將眼光停駐在手中的茶杯上。

    “景德鎮的陶瓷講究的是白如玉、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四項特色,映著碧螺春綠澄的茶汁,更是好看。”天香還以為戰雄對茶杯感興趣,立刻熱絡地介紹起來。

    戰雄微微一笑,聽著她嬌脆的嗓音東扯西談,頗有人間至樂莫過於此的感覺。他怎麼也想不到,嬌貴公主會願意陪他這樣風燭殘年的老頭談笑,老天爺待他畢竟不薄。

    “雲兒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氣。天香,原諒我這個糟老頭先前對你的冷淡。”戰雄天性豪爽熱情,皆因賀心憐的早逝,才封閉住心,如今在天香的曲意承歡下,以往的熱誠開朗,漸漸恢復過來。

    “爹,您別這麼說嘛。”天香像個乖巧的女兒般撒著嬌。“您別嫌我聒噪就行,孝順爹是媳婦該做的事。”

    “你不會覺得悶嗎?”戰雄納悶。

    “怎麼會呢?”天香笑得眼眯眯的。“在宮裏時,天香也常陪母后解悶,況且爹棋藝精湛,天香亦獲益匪淺。爹,您知道嗎?儘管天香受盡寵愛,但心裏仍有遺憾。父皇早走了幾年,沒讓天香有孝順他的機會,好在有爹,讓天香有機會彌補這份遺恨。”

    “你這孩子。”戰雄鼻頭一酸,對天香更生憐愛。“我膝下只有雲兒一子,以前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心頭卻有所憾,如能多一個女兒該有多好。”

    “天香便是您的女兒啊。”她眼睛晶亮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人家說女婿是半子,媳婦自然可算是半女。只要您願意,天香會像女兒一樣孝順您。”

    “天香,爹實在……”戰雄握緊她的手,喉頭哽咽。

    “太喜歡我了,對不對?”她淘氣地眨著眼。

    “你這孩子……”戰雄被她的表情逗得心情開朗,以往的落寞一掃而空,感慨地說:“心憐若是沒死,我跟她的女兒定會像你這般可愛、討人歡心。”

    “爹,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想心憐姑姑若有靈,一定不願意您為她牽掛至今。再說……”天香遲疑著,最後還是決定說出口,她不忍心見紅衣和公公永遠無法相識。“您是有女兒的,只是您不一定知道而已。”

    “我有女兒?”戰雄眼中先是掠過一抹驚訝,隨即為一份喜悅所取代。在遙遠的記憶裏,在那段想藉著荒唐來麻痹對心憐的那份瘋狂思念的歲月裏,他曾遇見一位眉眼酷似心憐的溫柔女子,兩人曾有過一段恩愛歲月。直到他做了趟買賣回來,發現兩人的住處被一場大火焚毀,鄰居說,屋主和兩歲的女兒,都喪生火窟裏。

    他當時心情悲痛,但很快地,這份傷懷便在牧場繁忙的工作中褪色,直到天香提起……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戰雄還是不敢相信。

    “她沒死。”天香喜孜孜地回答,將從戰雲那裏聽到的故事告訴戰雄。“爹一定沒想到親生女兒一直在您身邊,她就是娘身邊的紅衣哩。”

    “紅衣……”戰雄喃喃自語。從少數幾次見過面的印象裏,紅衣那雙隨時都泛著一抹輕愁的杏眸,和連笑的時侯也像蹙得尖尖的翠眉,在這刻分外鮮活。怪不得他會覺得她像心憐,只是礙于她是妻子的侍女,不方便細看,原來她竟是……

    這是怎麼回事?腦子裏千頭萬緒,戰雄心亂了起來,霍地站起身,想探個究竟。

    天香被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他。

    “爹,您先別急。這事連戰雲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曉得紅衣真真切切是您的女兒。不過,您若貿然想找娘問清楚,只怕會弄巧成拙。”

    天香這番話提醒了戰雄,妻子的刁鑽厲害,他不是沒嘗過。他沮喪地坐下身。

    “所謂急事緩辦,天香認為目前最打緊的,是不能讓紅衣繼續委屈下去。不如先找個名目收她為義女,再做打算。”

    “收她為義女?”戰雄苦澀地掩住臉,他竟然要收親生女兒為義女,這不是個笑話嗎?

    “爹,我知道您心裏不好受,可是……”天香蹙起眉,欲言又止。“所謂家和萬事興,能不撕破臉是最好的。”

    跟她還有臉可以撕嗎?戰雄嘲弄地想。除了共有的兒子外,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牽系。

    “爹,您不想紅衣受委屈吧。”

    這才是重點吧?戰雄沉痛地握住天香伸過來的手,放在頰邊,仿佛從那只溫暖如玉的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可以溫暖他冰冷已久的心腸。

    一老一少就這樣相擁著,原本是最無瑕的天倫之樂,看在有心人眼裏,卻成了污穢不堪的一幕。

    鐵嬋娟正好看到這一幕,她捏斷手中的扇子,嫉妒和憤懣像一尾雙頭蛇般,不斷啃噬著她的肝腸,眼中射出如炬恨火,她絕對不允許賀心憐陰魂不散地纏住她的男人!

    滾回地獄,賀心憐!

    她對著天香的背影無聲呐喊,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不會允許你這個狐狸精再來迷惑我的丈夫和兒子!

    背脊突然竄起寒意,令天香轉回頭,仿佛在樹籬的隙縫處看到一對閃著狼般陰狠的眼睛,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

    離中秋節還有兩天,天香在陪婆婆鐵嬋娟到觀音祠上香時,險些從一百級的階梯摔下來,幸好宮冰、宮玎姐妹身手了得,及時護住她。

    飽受驚嚇的她當場嚇暈過去,被送回戰家延請名醫診治,發現她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消息讓戰雲欣喜若狂,更加小心翼翼地寶貝她。

    這日,正是中秋佳節,太陽還沒落下,天馬牧場的人便在空曠處搭起棚架、火堆,為晚上的烤肉大會準備。戰雄召集家人來到大廳,宣佈了個令人驚訝的消息。

    “白霜、銀袖、綠枝、紅衣,”關愛的眼神匆匆掠過被點名的女孩,獨獨落在那楚楚動人、下巴尖瘦得惹人心疼的少女身上,紅衣忍不住鼻頭發酸,兩眼晶亮的凝望心中崇高無比的主人,聽見戰雄威嚴充滿力量的聲音繼續往下道:“這些年來,你們盡心盡力服侍夫人,辛苦你們了。老夫和夫人膝下只有戰雲一子,心裏一直對沒有女兒承歡膝下感到若有所憾,看你們四個孩子如此孝順夫人,老夫突然有個想法,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主人但請吩咐。”四名少女恭敬回答。

    “很好。老夫想收你們為義女,你們可願意?”戰雄泛著濕氣的眼光緊緊瞅住紅衣,她小小的身軀忍不住為主人眼中流露的一抹慈柔而興奮地顫抖,眼光充滿渴望,小嘴不住抖動,但就是答不出話來。

    其他三名少女在驚愕下,不知所措地望向鐵嬋娟。

    鐵嬋娟臉色一沉,搞不清丈夫在打什麼主意。“老爺,你這是……”

    戰雄看也不看她一眼,溫暖的眼光仍凝駐在紅衣臉上。“你們願意嗎?”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暖和著紅衣渴求父親呵寵的心,眼中濕漉漉地溢出淚水。

    “我……”她的聲音抖著,好想答應。

    “孩子,難道你……們嫌棄我,不願意?”

    “不。”他眼中的一抹受傷,讓紅衣不顧一切地喊出聲。“不,是……紅衣覺得自己不配……”

    “傻孩子。”戰雄慈藹地拉住她的手。“你……們都這麼可愛,讓人打心眼想疼你……們。如果沒意見的話,爹就正式收你們為戰家的女兒。”

    “主人……”另外三女你看我、我看你,欣喜、震驚、惶惑及一抹不情願,交織成眼中複雜的情緒。

    “還喊主人啊,四位妹妹該改口喚爹了。”天香在一旁敲邊鼓,戰雲眼中露出一抹恍然大悟,深深看向妻子,天香向他頑皮地眨著眼。

    麻雀變鳳凰的好事,一生可難輪到一回。銀袖和綠枝立刻拉著白霜,夥同紅衣在戰雄面前盈盈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好,真是太好了。”戰雄連忙扶她們起身,將天香為他準備好的見面禮,交給四名少女,兩隻手親熱地拉著紅衣,難掩父女親情。

    鐵嬋娟忍住心頭的不悅,儘管心中不贊同,卻沒有立場反對,只好強顏歡笑,以當家主母的儀態,到屋外參加烤肉大會,和大夥一起賞月、分食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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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最後一抹夕陽餘暉終於被夜色完全淹沒,牧場空地因到處燃燒著的熊熊火光而燦若白日,呈現一派歡樂景象。天香被戰雲拉到離人群較遠的角落,仰首凝視仿佛和一望無際的大地連在一起的天宇,感覺到腳踏的地面與滿天星光在眼前旋轉,天上萬點寒星簇擁著銀盤似的圓月,柔柔銀輝遍在歡樂的人兒身上,清涼的風自草原處吹來,一切顯得這般完美。她合起眼瞼傻笑。

    “笑什麼?笑自己的陰謀得逞?”戰雲吻著妻子嬌美的唇瓣低喃。

    “你不高興嗎?”賴在夫婿懷裏,天香偷偷揚起一邊眼睫窺視戰雲俊俏的臉龐。

    “不高興?”太多的歡快讓他想板起臉也不能,亮晶晶的眼眸裏似有無數星子在閃動,他輕喟一聲,摯愛地摟住妻子。“你做到了我努力十七年都做不到的事,我嫉妒死你了。”

    “你說什麼啊?”她愛嬌地要他講清楚。

    “還不明白嗎?”戰雲眼裏閃著淘氣的笑意。“有好幾次我想問爹知不知道紅衣的事,但是每次面對他嚴肅的表情,話硬是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倒是你好大的膽子,什麼時侯瞞著我跟爹說的?”

    天香被他這番似嗔似怨的稱讚,逗得燦然一笑。“爹才不像你說的那樣,這幾日我們處得可融洽呢。我趁他感歎著沒有女兒時,順口提起紅衣的事,爹聽了衝動地想找紅衣證實,是我擋住他,想出這個主意。”

    “你是怕爹和娘起衝突嗎?”

    “難道這不是你遲遲不敢告訴爹的原因?”

    被妻子說中心事,戰雲只能苦笑不語,坐在草地上望向遠方黝暗的天幕。

    天香學他坐在地上,溫軟的嬌軀緊偎著他。

    “今天是中秋夜,我們應該高興一點。現在戰家一家團圓,紅衣又認祖歸宗,你還有什麼好煩心的?”

    戰雲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煩什麼,胸臆間的悶濁感似乎暗示著眼前的圓融完美,不過是曇花一現,平靜的表面下暗藏著一股危險的邪惡力量,隨時都會沖出來反噬他們。他蹙緊眉。

    “不誰你皺眉。”天香以指尖揉散他緊皺的眉頭,那柔嫩的觸感令他一時失魂,暫且將心裏的憂悶拋開,摟住她肩膀,俯下唇啄弄那兩片珠圓玉潤般的可愛紅唇。

    狂烈的激情掀得天香如癡如醉,戰雲不容她閃避的火熱親吻和愛撫,交替地燃起她心頭熱絡的情焰,令她銷魂。她嚶嚀出聲,被戰雲壓躺在草地上,身下刺刺涼涼的感覺,讓她回過神來。

    “戰雲,不可以!”她笑著避開他追過來索求的唇,推著他的胸。“我們不可以在這裏。”

    戰雲挫折地輕哼一聲,不遠處的人聲喧嘩斷斷續續飄進耳裏,提醒他此時此處並不適合他放綻欲望,何況天香已有身孕,更受不了這番折騰。

    “生氣了嗎?”嬌軟的手臂纏住他,戰雲抵著她的額,輕柔地搖頭。

    “只是好想跟你獨處。”那略帶委屈的輕喃,使得他俊挺的臉龐閃現一抹孩子氣,眼中仍灼燒著兩簇欲火,映得天香粉臉暈紅。

    和他距離這麼近,甚至可以從那對黑色的瞳仁裏清楚瞧見自己的倒影,天香只覺得目眩神迷,好想厚著臉皮央求他帶她到沒人的角落熱烈纏綿。

    然而這個意念才剛浮上來,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趕跑。兩人略微分開,一名牧場裏的小廝奔到他們面前。

    “少主,西邊羊欄突然起火……”

    “什麼?”戰雲眼光投向西方,果然見到淡紅色的火光隱現。他虎目一擰,威態十足地冷靜問道:“情況怎樣?”

    “火勢已經控制住了,正在安撫羊群,總管要屬下請少主過去看一下。”

    “嗯,我知道了。”怎會起火的?戰雲想不通,急著想趕到羊欄,卻放心不下天香一人,眼光遲疑地飄向她。

    “你去吧。我會去找宮冰、宮玎陪我。”

    烤肉的營地就在不遠處,極目望去,還可以看到宮冰、宮玎姐妹坐在最週邊的營火品嘗肉食,戰雲放下心,囑咐天香小心,便跟著小廝離開。

    等到戰雲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後,天香才往營地走去,走不到三步,便聽見左後方的騎馬場傳來嘶嘶怪響,她好奇地走過去瞧,發現柵欄門不知被誰打開。

    她在門口遲疑,這裏離營地稍遠,除了天上的星月光輝外,再無其他光線,騎馬場裏顯得陰沈沈,只約略辨認出裏頭十數匹馬不安地噴著鼻息。

    大部分的馬匹都被安置在旁邊的馬區,這些馬全是尚未馴服的野馬。

    仿佛意識到一抹危險,天香朝後急退,憑她之力是可能關上柵門的,唯有回去喚人來處理。身形才剛往外移去,便聽到數聲震得人耳聵的長鳴聲,她還來不及轉過頭去瞧發生什麼事,一陣健馬疾馳的蹄聲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直迫她而來。

    天香呆在原地,被嚇得雙腿發軟,無法移動腳步。黑暗間只見一匹龐然怪物,朝她疾奔而來,驚起的馬蹄踢得塵土飛揚,帶著一股旋風般的力量朝她卷掠而來……

    “危險!”一聲嬌吼掠過天香耳畔,她想移動,卻無力移動,正當馬蹄逼到她面前,直踹向她時,纖細弱腰被一雙臂膀抱住,往旁邊撲去。

    她驚恐地瞪住越來越近、鋪著粗葉的地面,等待著驚人的疼痛襲身,卻聽見耳畔傳來一聲吃痛的嬌呼,身子跌在一具軟柔的身軀上。

    天香驚魂未定,仍趴在對方身上,月光下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痛苦容顏出現在眼前,赫然是白霜。

    她嚇了一跳,笨拙地想從她身上爬起,無奈雙手雙腳都發軟,好在立刻有人趕來將她攙起,交代給隨後趕到的宮氏姐妹,蹲下身檢視白霜的傷勢。

    “霜姐。”直到聽見那滿含憂慮、驚恐的聲音,天香才認出那人是紅衣,心裏雖然擔心白霜情況,仍一個暈眩陷入昏迷中。

    天香再度醒來時,從宮冰嘴裏得知白霜為了救她,被馬蹄踹了一下,讓她跌在地上時,又承受了大部分的撞擊力量,以致身受重傷。

    白霜為什麼救她?那匹馬為何會突然狂奔而出?這兩個問題,天香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她想起身去看白霜,卻被宮氏姐妹勸阻。

    “公主,您險些流產,大夫吩咐您一定要躺在床上休息。”

    “什麼?”天香聽見兩姐妹之一這麼說,不由得著急地抱住小腹。若不是白霜護著她,孩子一定保不住。她要好好謝謝人家才行。

    “什麼時侯了?”她問。

    “快天亮了,公主。”

    “駙馬呢?”

    “他去看白霜的傷勢,一會兒就回來。”

    這個回答不知為什麼讓天香感到有絲不快。她蹙眉告訴自己,不該為這種小事胡亂吃醋。白霜為她受傷,戰雲去看她合乎人情,她不該這麼心胸狹窄。

    宮氏姐妹喂她喝下安胎藥,疲累感席捲向天香亟須休養的身軀,直睡到隔天中午時才醒來。

    梳洗過後,由戰雲陪她吃午膳,她問及白霜的情況。

    “幸好她功夫了得,傷勢雖重卻無生命之憂,休養半個月便可以痊癒。”戰雲弓起俊眉,眼神陰鬱地瞅著天香。“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想起當時的危急,天香便感到害怕。“我正要去找宮冰、宮玎時,聽見騎馬場方向有怪聲音,走過去一瞧,發現柵門被打開,正想找人幫忙時,那匹馬便朝我衝撞過來,若不是白霜……”

    “別說了!”戰雲暴躁地喊住她,將她緊摟在懷。老天爺,他不敢想像若天香被那匹失控的馬踹個正著,會發生什麼事?不,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戰雲……”天香呆在他懷裏微微顫抖,戰雲立刻收斂住心中的憤怒,溫言安慰她。

    “天香,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擔心。”

    “我曉得我害白霜受傷,可是我並非故意……”

    “誰管白霜了?”他粗聲喊道。“我是擔心你!你現在有了身孕,稍不小心,不僅胎兒保不住,連你都有性命之憂。以後若沒宮冰、宮玎陪你,不准你離開房門一步!”

    “是。”面對他霸道的溫柔,天香心裏甜孜孜地同意。她聽從戰雲的話,乖乖在房裏躺了三天,直到待煩了,才央著宮冰、宮玎陪她去看白霜。

    “白霜移居到明月樓西的苔枝玉館。”宮冰說。

    太好了,天香笑咪咪地想。不知為什麼,她特別不喜歡婆婆居住的明月樓,總覺得裏面陰森森。

    在宮氏姐妹的陪伴下,天香離開所住的跨院。這時侯大約是未時兩刻,主屋裏的人大都在休息,三人來到苔枝翠玉館卻不見有人來招呼,天香心生納悶,喚宮冰、宮玎在外廳等侯,自己繞過多寶格,進入佈置優雅的書房,正打算朝裏走去,熟悉的淳厚嗓音傳來。

    天香一怔,一抹酸澀的不安跌撞在心頭,戰雲怎麼會在這裏?他今天忙得連午飯時都沒回來看她,卻有空到白霜房裏探視?

    懷著一份忐忑,天香屏氣凝神地越過書回後的小廳,走進井口紋樣的落地飛罩,站在淺色布簾之後往裏窺視,這一看,把她五臟六腑都翻轉了。

    只見戰雲坐在床沿,側臉盈滿輕憐呵惜的情緒,將投向他的白霜抱個正著。天香的心直往下沉,他怎麼可以抱她?那有力的臂膀、溫厚的胸膛,都是屬於她的,他怎麼可以去抱另一個女人?

    白霜凝脂般的雪頰,依偎在戰雲頸窩,泛上一層淡淡的暈紅,濕濡的眼眸裏泛著一抹幸福的光彩,紅梅瓣般柔軟的朱唇掀著一朵淺笑,好像花兒在水池裏漾起漣漪。

    天香的眼睛也是濕漉漉,卻不是幸福光彩,而是淒涼酸楚。過往和戰雲的依傍、親昵、纏綿,在這刻全成了近於憤怒、毀滅的恨意。

    他背叛了她!所有的甜言蜜語全是虛假,她的深情被他的無情狠狠捅了一刀!

    一聲啜泣逸出扭曲的嘴唇,戰雲扭頭轉向她,隔著被微風拂動的布簾和天香對個正著,只見悲傷在那雙交織著絕望的陰霾眼眸裏飄墜,他的心往下沉。

    “天香……”他匆忙地起身欲走向她,天香已轉身跑開。白霜被他的猛然推開震動傷口,發出一聲悶哼,他無奈地留下來安置她,等到從廚房端藥進來的丫環回來後,才離開前去尋找天香。

    ***************

    天香頭也不回地沖離苔枝翠玉館,宮氏姐妹怔了一下,隨即在後追趕。

    不曉得跑了多久,在模糊的視線下,居住的跨院近在眼前,天香掩臉低泣,才要衝進居處時,另一條小徑行來喧鬧的一群人。

    “……放開我,讓我見公主……”一名女子和身後的戰家婢仆拉拉扯扯,天香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那名女子抱住手中的“包袱”沖到天香面前。

    “……不得無禮!”幾名家仆氣急敗壞地攔住她。“公主身份尊貴,你不能冒犯。”

    “啊,您就是公主!秀秀給您磕頭……”

    “怎麼回事?”儘管滿臉都是淚,仍不減天香尊貴的皇家氣質,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眾人便靜了下來,只有跪在地上嬌媚的女子眼光亂轉,低低哭訴起來。

    “落難女子秀秀,懇求公主看在這孩子是戰家的骨肉份上,收留秀秀。”

    “你說什麼?”天香只覺得頭暈目眩,仿佛老天爺還嫌剛才對她的打擊不夠,又飛來另一場橫禍。五臟六腑全攪翻在一塊,陣陣絕望感席捲向她。

    “這孩子是戰雲的,請公主成全!”秀秀咬字清晰的回答,像一記悶雷徹底打碎了天香的心。

    她只覺得身眼前一暗,昏厥在宮冰、宮玎的懷裏,把一切的混亂拋棄在意識之外。

    ***************

    再醒來時,戰雲在她床前守侯。昏迷前的記憶,似驚濤巨浪般湧來,陣陣生疼地折騰天香的心。淚泉湧而出,冷冷落在頰邊,她腦海裏依稀有兩人床榻的耳語,如火的誓言,風一吹即滅,燃後的灰燼,只是傷心。

    “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戰雲低嗄的嗓音,帶著一份急切,天香困倦地閉上眼,覺得好累好累,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天香,你聽我說好嗎?你不要這樣……”戰雲充滿挫折地一再嘗試,無奈天香無動於衷。屋裏沉寂的氣氛,像巨石般壓住他胸口,心頭一陣冰涼,被層層憂鬱緊裹,喉頭乾澀的生疼。

    該怎麼做,才能讓天香回心轉意?

    寂靜回蕩在兩人之間,任憑時間的風起潮落,靜夜無語。

    “天香,你真的誤會了。事實是……”

    “出去,出去,我再也不要見你!”仿佛再也受不了他呶呶不休的辯解,天香轉向他冷冷地瞪視。

    誤會?他竟有臉說這種話!她氣極反笑,如炬的憤恨從眼睛裏射向他。“你是指哪樁?”

    天香冷若寒霜的臉龐被一層恨意透浸的寒酷所籠罩,眼裏的不屑和譏刺令戰雲打起寒顫,她此刻的表情像極了他母親。

    “滾!”她撇開臉,不理會他。戰雲被她冰冷無情的話,刺得心頭空洞地發疼。

    “駙馬,您還是先出去,等公主氣消後再說。”宮氏姐妹之一出聲勸他。

    戰雲無奈之下,只好離開。然天香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整整五天的時間,連一面都不肯見他,戰雲陷入深痛的絕望中,紅衣暗暗觀察這一切,決定該是自己出面排解的時侯。

    趁著天香午後睡醒,她前來請安,天香看在公公戰雄份上,只好接見她。

    “紅衣一直找不到機會謝謝公主幫助紅衣和父親團圓。”她言詞懇切,楚楚垂下的眼睫間,滿溢著深深的期待,很難教人拒於千里之外。

    “那只是樁小事,你不用放在心裏。”天香半合著眼瞼斜躺在堆高的枕頭上,睫毛下的陰影猶濃,憂鬱的眸底是股驅之不散的悲愴,心情如枕上的亂髮,紊亂得難以整理。

    “對公主是小事,對我們父女卻是樁大事,這份恩情,紅衣難以為報。”

    “我們是一家人……”話到嘴邊,化為一道涼颯的喘息。一家人?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邊開起墜落。讓她們成為一家人的男人,如今和她形同陌路。往日的恩愛,都如燈花落盡,除了銘刻在心的傷痛之外——

    “公主既然認定我們是一家人,紅衣便大膽地……”

    “如果你想說的是你哥哥的事,那就甭提了。”天香繃緊臉打斷她的話。

    “紅衣想說的是一樁和公主有關的陰謀。”她技巧性地迂回道。

    “陰謀?”這話果然引起天香的好奇心,眸光凝聚向她,仿佛是無聲的催促。

    “是。”紅衣聲音清脆、堅定地往下道。“從中秋節前兩天公主險些在觀音祠跌下階梯受傷,到中秋節當天差點喪命於馬蹄之下,及至長春樓的名妓秀秀跑來找公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夫人陰謀。”

    天香怔愣著,對這番話驚愕莫名。

    “公主應該知道夫人始終怨恨父親迷戀賀心憐的事吧?”紅衣臉上泛出一抹淒迷的笑容。“我從小就跟著夫人,對於她的那份恨意可謂了若指掌,端看她當年如何對付我母親便知道。”

    “你知道你娘……”天香欲言又止,雖懷疑過紅衣的母親是被婆婆所害,卻礙於無憑無據,不敢多言。

    “當年我只有兩歲,只記得滿眼的火光,一切緣由是將我救出火場的奶娘後來告訴我的。夫人似乎不怕我知道,反而用這點來折磨我,只要我犯上一丁點小錯,便一面打我,一面辱駡我娘,說我娘是個婊子,說我是雜種,甚至將我當做賀心憐般打罵……”屈辱的淚水紛紛自紅衣的眼中泄出,天香沈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總之燒死我娘的那場火,是夫人下的手。”紅衣收拾淚水,轉到正題。“爹去年決定要大哥到江南迎娶賀家小姐,夫人為此大發雷霆,在阻止無效後,命令銀袖和白霜協助綠枝前去江南謀害賀家小姐,結果誤傷到武威親王。爹接到這消息時,怒不可遏,又跟夫人大吵一架,若不是大哥化解了此事,還不知要鬧到什麼地步。”

    身為這連串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天香自然印象深刻,對於婆婆這般無理性的恨意,不禁寒意直冒。

    “後來得知大哥迎娶公主,夫人心裏十分開心,還向父親示威。她熱絡地重新佈置大哥居住的院落,一心討好公主,可是在見到公主的容貌之後……”紅衣停了下來,眼光看向天香。

    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角泛開,看來連她也擺脫不了賀心憐的夢魘。為什麼會像賀心憐?對於命運是這樣的安排,天香感到無奈和悲哀。如果沒有這些巧合,她和戰雲的命運會糾結在一起嗎?

    “夫人當夜便發了脾氣。”紅衣接著往下道:“大哥去跟他攤牌,警告她若仍讓過去的怨恨纏身,為了保證公主和牧場,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做個不孝之人,帶公主回北京。我還記得夫人當時的眼神,從她身上射出的寒酷氣息,嚇得我和白霜她們噤寒蟬,直到快四更天,才伺侯她回房安歇。”

    雖然只是幾句輕描淡寫,天香卻能體會到紅衣過去幾年來所受的精神折磨。戰雲的母親表面對她和善,可是每當她不注意時,總能隱隱察覺到她帶著恨意的眼光。

    “前些日子她從父親所住的院落回來時,不知為什麼大發脾氣。那天只有綠枝陪著她,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原因。接著便發生了公主險些在觀音祠受傷之事。當大夥為公主有身孕的事大肆慶祝時,夫人卻是陰沈沈的一語不發。紅衣可以感覺到,夫人對這事並不……”

    天香機伶伶地打起冷顫,無法相信婆婆會如此狠心。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嫡親的孫子啊。

    “公主大概難以想像夫人會有這種想法,只有從小跟在她身邊的白霜、銀袖、綠枝和我才會明白。二十幾年的獨守空閨,這份寂寞換成任何女人都會受不了,夫人心裏的怨恨可見一斑。她恨父親,更恨始終佔據住父親的心的賀心憐。這種仇恨,讓她把公主當做是賀心憐的轉世投胎。她恨你,也怕你,因為公主才不到兩個月,便將戰家父子的心牢牢抓住,她怕你像賀心憐一樣迷惑住父親和大哥,更怕你搶去她在牧場的地位——而這是她僅所擁有的。所以她開始計畫對付公主……”

    天香蹙起眉,“紅衣,你怎會知道這些?”

    “我原本只是懷疑而已。”紅衣苦澀地一笑。“那天在觀音祠,我瞧見夫人的手指往你的方向一彈。你定然不曉夫人的武藝甚高,她出身一個頗為神秘的門派,不但精通武藝,還擅長施毒。綠枝傳承了她的毒門秘技,白霜算是她最得意的門下弟子。”

    天香那日的確感到右膝一痛,整個身子便傾倒,卻不曉得是婆婆搞的鬼。想起那天的驚險,若不是宮冰、宮玎及時扶住她,後果便不堪設想。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你跟銀袖呢?”

    “銀袖的身手當然不弱,不過比起白霜遜色不少。至於我……”紅衣淒然一笑,“所學只是淺薄之道,她從來沒想過要教我,倒是在白霜她們練武時,看到些皮毛而已。”

    那段童年往事是那般不堪,紅衣不願再回想。她收斂心中的悲戚,言歸正傳。“中秋節那夜,爹要我去向你道謝。我尋到馬廝附近,看到白霜的身影,一時好奇便跟了過去。後來的事,公主比我還清楚。只是在我救治白霜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往黑暗處看過去時,發現夫人憤恨地站在一角瞪我們,那時侯我的心情……”

    紅衣的手抖了起來,天香連忙喚侍女替她換了杯熱茶。她捧著茶杯,一口口吞下,直到胃暖和了,才有力量往下說。

    “我按兵不動,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事。是大哥先懷疑,前來問我。我擔心夫人還會對你不利,將知道的部分告訴大哥,並找白霜證實。白霜當然什麼話都不肯講,倒是在我不斷暗中查問下,銀袖主動托出。”

    “銀袖?”天香顯得十分訝異。

    “嗯。”紅衣扯了一下唇角。“老實說,銀袖是咱們姐妹裏最為現實、聰明的人。在當了夫人近二十年的奴僕,從小受到的鞭打、辱駡雖沒我多,可也不少。最受不了的是夫人反復無常的脾氣,現在好不容易當上戰家的小姐,她哪里願意過回從前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念在公主說服爹收她為義女,故而將事情真相托出。她說那日夫人命綠枝前去羊欄放火,引開大哥,後來公主無恙,又另生歹毒伎倆,說服大哥婚前相好的青樓名妓吳秀秀,隨便抱了個男嬰,前來認親,企圖破壞你們夫妻的感情。”

    聽到這裏後,天香心裏的怒氣去了一半,然白霜投進戰雲懷裏的幸福笑臉,卻自記憶裏淺淺飛起,蜂刺般的嫉妒撥弄著她脆弱的心房,針針有穿心的痛。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牽起一抹疲憊笑意,合起眼瞼。

    紅衣自幼便因鐵嬋娟的反復無常,而訓練出善於察言觀色,見到天香這副表情,便知她對戰雲的氣還沒消。

    “哥哥和吳秀秀之間純為逢場作戲,又是在和公主成婚之前,公主心胸寬厚,應該不會將這事放在心上吧?”

    天香哪里不明白她心小翼翼的試探?她張開無神的眼眸,嘲弄地弓起秀眉,從鼻孔輕哼,“他和吳秀秀或是過去的事,但是和白霜又怎麼說?”

    “白霜姐?”紅衣驚異地睜圓眼眸。“我知道白霜姐一直對哥哥情有獨鍾,可是哥哥始終避著她。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她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白霜姐像夫人一般冷酷,這想法當然是誤解了她,白霜姐外冷心熱,只是哥哥不明白而已。倒是笑臉迎人的綠枝,跟夫人一樣鐵石心腸。”

    “或許他現在明白了。”天香陰鬱地道。

    “公主會不會誤會了哥哥?”紅衣恍然大悟,明白兄嫂這幾日來的冷戰關鍵是為了白霜。

    “我親眼所見……”蒼白的唇瓣吐出糾結痛苦的字句,每道劃在心上的傷口都在淌血,天香委實不願再想起那令她心碎的回憶。

    “這……紅衣不敢說是公主看錯了,但哥哥應該不是這種人。我看得出他對公主一往情深,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接受白霜。況且,這些年來他都不曾為白霜動過心,沒理由在這種關頭和白霜相好。所以,會不會是公主誤解了什麼?”

    天香心裏一動,想起那日在琴歌坊,她和夢依都分別見到名妓柳鶯鶯狀甚親熱的傾向麒哥,事後證明柳鶯鶯只是在替麒哥擦拭灑在他身上的酒液,難道白霜和戰雲也是這樣?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不像誤會。

    她沈默地氣鼓雙頰,倒想知道戰雲對這事會怎麼辯白!可給她捉到小辮子了,看她怎麼治他!

    “公主,撇開這事是否為誤解不談,不管如何,你總是嫁給了哥哥,不能一輩子這樣不理他吧?哥哥心裏不好受,你也不見得快活。看在孩子的份上,先聽聽他的解釋,若讓你不滿意,可以再做打算,總好過現在形同陌路、活像仇人似的。這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公主是聰明人,該知道如何取捨。”

    紅衣的每一句勸解,都懇切地打動天香的心。她遲疑地看向眉目如畫的少女,在那雙仿佛被暮霜籠罩住的眼瞳裏,看到的儘是楚楚關懷,憂鬱的心情不禁漸漸開朗起來。

    老實說,這幾日的憂愁,固然是為了承受不住接連而來的打擊,對戰雲感到絕望,一小半卻是因為無人在旁開解,讓她感覺自己是那樣無助,有苦無處訴。紅衣的一席話,沖散了她心間的鬱結,心裏不由得興起期盼,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再說,她也不能稱了那個老太婆的心,好歹得打起精神來應付,等到兩夫妻獨處時,再來跟戰雲算個清楚。

    這麼一想,糾結的眉宇也鬆開了,紅衣正感安慰時,宮玎興奮地上前稟報。

    “公主,武威親王和王妃來了。”

    天香精神一振,什麼恨啊怨的都被暫時拋在一邊,堂哥和堂嫂的到來,帶給她精神上更大的支撐。有他們當靠山,往日的公主威儀又重回她身上,不再覺得自己像個棄婦,而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該是她大發雌威的時侯,從裏向外輻射出的自信心,照亮了她的臉。

    她命令侍女扶她起身,服侍她打扮。面對鏡裏粉妝玉琢的嬌顏,天香滿意地抿了抿宜嗔宜喜的朱唇,眼裏充滿強大的戰鬥意志。

    等著吧,婆婆。天香公主沒這麼容易被打你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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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22:2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天香從朱麒和夢依口裏得知,他們是奉太后命令前來看她,中秋節剛過,便快馬加鞭地趕來。

    天香心裏感激,這幾日的委屈在遇到親人時,免不了低低哭訴起來,朱麒一聽見戰雲的“罪狀”,便拍桌子發起火來。

    “這渾小子,本王老早看他不順眼!”

    “先別忙著發火,聽天香有什麼打算。”夢依按住夫婿的手安撫,贏得感激的一瞥。

    “夢依,我就知道你最瞭解我。”

    對這番撒嬌的感性言詞,夢依只是微微一笑。“說吧,我跟朱麒全力支持你。”

    有了夢依的保證,天香放心地將計畫告訴堂哥和堂嫂,只見夢衣不住地點頭。

    “趁著戰家對我們來訪的事摸不著頭緒,正好可以讓戰雲的母親措手不及。”

    “哼,本王趁這個機會,順便跟她算算縱奴逞兇的帳!”朱麒還記掛著綠枝害他的事,天香和夢依只瞄了他一眼,便命令朱麒的侍衛宮甲和宮乙分頭辦事。

    戰家對武威親王夫婦來訪的事,雖感意外,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招待。是夜,擺開盛宴歡迎,雙方表面上賓主盡歡,只論風月,對幾日來發生的事絕口不提。直到酒宴結束後,眾人移駕到客廳,天香冷冷地掃了一眼戰雲後,朱唇輕啟。

    “前幾日,有個叫吳秀秀的女子抱著一名嬰兒前來本宮面前陳情,說那名嬰兒是駙馬的骨肉,不知駙馬對此事有何辯解?”冷若寒冰的一席話,聽得戰雲直皺眉頭。只要天香用“本宮”來稱呼自己,戰雲便曉得她是有意以公主身份來壓他。

    但不管如何,她總算願意跟他說話、聽他解釋了。他深深凝視著她回答:“那個孩子跟我沒關係,是吳秀秀胡亂攀誣。”

    “吳秀秀什麼人不好攀誣,為什麼要賴你?”朱麒在一旁煽風點火。

    戰雲弓起俊眉,眉眼間有著無可奈何掩飾的倔強,掃了朱麒一眼,神色頗不耐煩。

    “我不知道。”

    “哼,一句話就想撇清?”朱麒高傲地輕哼。“你當本王是傻子嗎?本王這就把吳秀秀找來跟你對質。來人啊,帶吳秀秀進來。”

    天香這招反客為主,震懾了戰家人。鐵嬋娟沒料到會把這件事鬧大,在衣袖中握緊雙拳。臉色蒼白的吳秀秀被帶進廳裏後,眼光慌亂地投向她尋求幫助,鐵嬋娟卻裝著沒看見。

    “來人可是吳秀秀?”朱麒陰森森地質問。

    “是……”嬌弱的身軀抖如秋葉。

    “你跟公主說和駙馬戰雲有了孩子,這事可有一絲虛假?”

    “這……”秀秀睜圓驚異的眼眸,嘴唇一開一合,硬是擠不出話來。

    “你是啞巴啊?給本王說!”

    “啊……”她輕呼一聲,咬緊牙道:“是。”

    “你胡說八道。”戰雲握緊拳,控制體內翻騰的怒火,像頭冒火的獅子瞪住她。

    秀秀立刻顫抖起來,心裏苦不堪言。武威親王的氣勢嚇得她膽戰心驚,戰雲的怒火又燒得她魂飛魄散,無論得罪哪一方,她小小的青樓女子都只有死路一條。

    “我……”眼光再度看向鐵嬋娟,在那只冰冷的眼眸裏似乎看到一抹警告,她機伶伶地打顫,硬著頭皮道:“戰……公子去年和小女子相好,結果……藍田種玉,珠胎暗結。後來……戰公子到關內去,秀秀一直苦苦等侯,可是他娶了公主,便沒有再來找秀秀。為了孩子,秀秀只好去找公主……”

    “胡說八道。”戰雲還是那冷冷的一句。

    朱麒不理會他,繼續問秀秀。“你的意思是指戰雲背著公主跟你私通,生下一名孩子……”

    他話聲剛落,便傳來一聲咳嗽,眾人的眼光立刻投向地聲處,只見鐵嬋娟慢條斯理地喝口茶,薄唇輕啟。

    “王爺言重了。”她輕蔑地一笑。“那時侯雲兒和公主還不相識,這句背著公主私通,有失公允。”

    “嗯,戰夫人說得是。”朱麒從善如流地表示同意。“不過對戰雲和這名女子有孩子之事,夫人認為該如何處理?”

    “老身認為孩子是無辜的,又是戰家的骨肉,不能任其流落在外。秀秀既然為孩子的母親,應當接進戰府……”

    “哼,老夫人這話有待商榷。”夢依表示反對。“一來,戰家沒有納妾的先例,秀秀以何名目進府?二來,戰雲為天香公主的駙馬,咱們可沒聽說哪個駙馬敢納妾蓄妓的!就算公主願意委屈,皇上和太后那邊可不好交代。三來,公主已懷有戰家骨肉,這才是戰家的正統,我看那孩子……”

    “王妃這話才是不近人情。”鐵嬋娟不悅地看向夢依,她倒是一點也不像賀心憐,早知如此,她該讓戰雲娶她才是。“孩子總是無辜,秀秀和戰雲之間又是成婚前發生的事,公主大人有大量,哪會計較這種小事。”

    “婆婆說的是。”出人意外地,天香竟然附和起鐵嬋娟的話,只是她唇邊雖扯出一朵微笑,清澈冷洌若秋水的潭眸,卻一絲笑意也沒有。

    “秀秀,你願進戰府嗎?”天香輕柔的話語沒有溫度。秀秀瞄了鐵嬋娟一眼,在她示意下,點了點頭。

    “嗯。”天香輕頷螓首,像是應付一樁無關痛癢的小事。戰雲眉間蹙得更緊,漆黑的眼瞳深處,聚滿受人冤枉無處排解的憤恨。

    “這事就這樣了。”她意興闌珊地道,眼光懶懶地投向戰雲。

    “駙馬,你可記得你我成親時,本宮對你說過什麼?”

    戰雲沈默地瞅著她,像是在探問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天香不待他回答,自顧自地往下道:“本宮說,如果駙馬三心兩意,對本宮不起,本宮要閹了你。這話駙馬還記得嗎?”

    天香是有說過類似的話,戰雲點頭。

    “嗯。雖說你跟吳秀秀是之前的事,可是她帶孩子來找本宮,著實讓本宮顏面盡失;而她以後入了戰家的門,便成了你的妾,造成你日後會對不住本宮。為了避免本宮以後被爐火纏身,成為可怕的妒婦,故而本宮決定依照前議將你閹了,以絕後患。”

    眾人倒抽口氣,鐵嬋娟的臉色尤其難看。

    “公主,你這不是要我們戰家絕後嗎?”

    “婆婆此言差矣。”天香故做訝異。“戰雲和秀秀已有一子,本宮肚裏又有戰家骨肉,不管是男是女,戰家都不會絕後,最多只是單傳而已。”

    “可是……”鐵嬋娟拼命找理由。

    “如果大家沒意見……”天香眼神曖昧地射向戰雲的下腹部,秀秀立刻倒抽口氣。

    這不就表示戰雲以後不能人道了?她嫁入戰府,只為服侍一個閹人,守一輩子活寡?不,她可受不了這種生活!她之所以答應鐵嬋娟謊稱跟戰雲有孩子,一來是為了戰家的財勢,二則為了戰雲讓人欲仙欲死的挑情技巧。一旦他成了閹人,那檔事可沒指望了。

    想到這裏,秀秀心裏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開口道:“戰雲是公主的夫君,公主不會那麼狠心地……”

    “本宮承認是有些捨不得,可是他心不在我這,留著也只是便宜別人,還是閹了划算。”她無情地道。

    “可是……”秀秀嚇得要哭出聲,似乎可以預見往後不見天日的生活。陪伴一個閹人,和一個不是她孩子的孩子,那簡直是地獄。

    “如果這樣的話,我……不要嫁進戰家!”她著急地喊道。

    “你說什麼?”天香蹙起秀眉,玉容不怒而威。“你是有孩子的,怎麼可以棄孩子于不顧?!不行,你一定要帶著孩子進戰家。”

    “可是孩子不是我的,也跟戰雲沒關係。都是民女胡說八道,民女該死!”秀秀急得口不擇言。

    “你說的是真的?”朱麒冰冷地問道。“可知道攀誣皇親國戚是要砍頭的?”

    “啊?”什麼?要砍頭?秀秀嚇得直搖頭,心裏一慌,把什麼事都抖出來了。“冤枉啊,民女只是受人指使,一時蒙了心,才會胡言亂語。請大人饒命……”

    “你是受何人指使?”朱麒進一步質問。

    “民女是……”秀秀將眼光投向鐵嬋娟,纖指顫巍巍地指向她。“都是戰夫人指使我這麼做的,請大人饒命,饒命……”她不斷在地上磕頭,嚇得花容失色。

    戰雄和戰雲父子,驚愕地瞪向鐵嬋娟,朱麒命人將秀秀拖出去,靜待廳裏的另一幕好戲發展。

    “娘,你怎麼可以……”

    “我高興。”鐵嬋娟繃緊臉,既被秀秀出賣,她乾脆豁出去。

    “你高興兒子被人冤枉,高興兒子和公主反目,高興兒子被閹?”戰雲萬萬想不到母親會這樣變態。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鐵嬋娟仍不肯認錯。“誰曉得天香公主會這樣心狠手辣,想要把你給閹了!”

    “天香再狠也沒婆婆狠,”一提起這事,天香便火大。“三番兩次向天香下毒手。就算婆婆再恨天香,總要念在天香肚裏有戰家骨肉的份上,暫且罷手,而不是一計不成,又另生毒計,還找來吳秀秀演這場戲,讓天香傷心欲絕!”

    “你別胡說八道,挑撥我們母子感情。我只是想藉秀秀的事教訓你……”鐵嬋娟認為天香抓到她什麼把柄,倔強地予以反駁。

    “娘是說天香在觀音祠險些摔下來,還有中秋節當晚差點馬踹到,都跟娘無關?”戰雲攢額蹙眉地逼問她。

    鐵嬋娟在衣袖裏捏緊拳頭,臉色刷地變白,憤怒的眼光投向戰雄身旁的紅衣,嚇得她忙躲在父親身後。一定是這個臭丫頭洩漏出去的!遭人揭穿的恚恨像毒蛇般咬齧著鐵嬋娟的心,過去有關發現丈夫另有外室,發現他冷淡她的原因是為了一名死去的女子,這種種都在她腦裏盤旋開來。

    紅衣那雙像極賀心憐的眼睛,那份楚楚動人的情致,掀開了鐵嬋娟過去幾年飽嘗空閨的寂寞痛楚。她眼光看向一旁的天香,那鑲在和賀心憐有七、八分相似,卻更形嬌豔、活潑的玉貌上的一對黑水晶似的眼瞳裏的指控,挑唆著她趨向崩潰的理智。

    賀心憐,都是賀心憐,都是她害她的!

    鐵嬋娟抱緊痛得欲裂的頭部,賀心憐的影子仿佛自四面八方朝她走過來,像那些無盡的枯寂深夜,賀心憐總是繞著她微笑,霧靄般的眼眸,愁悒盡散,笑眯了眼睛,朵朵微笑都是甜鬱的幸福。

    賀心憐在笑她,笑她即使嫁給了戰雄,仍得不到他的心。笑她沒有魅力留住丈夫,笑她連戰雄的身體也不能獨佔,更笑她被丈夫怨恨、排拒,寧願守著一幅沒有生命、靈魂的畫像,也不肯碰她。

    還笑她這二十年來的孤寂,笑她愛得太癡傻,得來的仍是夢碎。眼前仿佛都是賀心憐的臉,鐵嬋娟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走開,走開……”她在空中胡亂揮舞拳頭,眼光渙散。

    戰雲見情況不對,忙要朱麒護著天香退至後院。

    “別走!”見到天香要離開的身影,鐵嬋娟發狂地奔向她,戰雄離她最近,從身後抱住她。

    “嬋娟,你瘋了!”如一陣急雷打向鐵嬋娟耳膜,她身體振動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睜圓眼。這是兩人成婚後,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她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他這樣喊她。

    可是他說她瘋了?也罷,如果她瘋了,能換到他喊她名字,瘋了又有什麼要緊?成婚二十六年,他把她當做傢俱忍受她的存在,連被父母以死相逼來和她圓房時,他口中喊的都是賀心憐。兩人獨處時他一語不發,迫不得已要跟她說話,只是你你你的叫,從來沒喊過她一聲“嬋娟”。

    可是他喊了她的名字,幸福的淚水滑落眼角,鐵嬋娟陷入恍惚中。

    戰雄突然被妻子的眼光打動,萬縷柔情繾綣於她的雙目中,這幾年來的恩怨都不曾存在過。她不曾被嫉妒蒙蔽住眼,不曾因怨恨封閉住心,仍是當年那個初嫁給他,一心想討好夫婿的純真新娘;仿佛兩人不曾大吵過一架,她仍想用深情感動他冥頑不靈的心。是什麼改變了她,把她的純真變得邪惡?把她的溫柔取代成了怨恨的冰牆?

    過去的記憶像潮水湧來,在戰雄心裏電閃而過。鐵嬋娟之所以會變成今日的偏激,他是不是該負起一部分的責任?他的眼光變柔,聲音低嗄,像一陣微風般輕揚。

    “累了吧,嬋娟?我帶你回房。”

    “回房?”鐵嬋娟傻笑地看著他,神情出奇地馴服,在戰雄的攙扶下,離開眾人面前。

    戰雲松了口氣,看向天香。她的眼光若有所思地追在戰雄夫妻身後,在發現戰雲的凝視之後,紅唇嘟起,半合的眼睫陰影裏,似閃過一抹期待光芒,而後往廳後的側門離開,戰雲毫不遲疑地追了過去。

    ***************

    從公公婆婆身上,天香似乎領略到什麼。如果夫妻相處,像他們之前那樣相敬如“兵”,彼此怨恨,這段婚姻有什麼意義?只是徒讓雙方互相折磨,活在痛苦的深淵中罷了。

    她和戰雲會走到這種地步嗎?

    她深深不願意這樣,紅衣的話又回蕩在耳畔,她是該給戰雲一個機會解釋。但如果他告訴她,他愛的人是白霜怎麼辦?

    這個想法將天香的心撕扯得好疼好疼,思緒混亂成一團找不到線頭的線團。

    她抱住枕頭,整顆心空虛的不知該何去何從,滾燙的熱淚直墜而下。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她不要戰雲恨她,不要戰雲喜歡別人,但如果他喜歡上白霜……不,她忍受不了這個想法,在兩人間的情意仍這般濃厚時,在腦海裏仍蕩著戰雲執拗的溫柔時,在耳畔仍不斷迴旋他輕憐的耳語時……這些濃情蜜意的記憶還這般的深刻,她怎能忍受戰雲愛上別人,她怎能忍受彼此怨恨?她不要像婆婆那樣,終身活在怨恨、嫉妒的深淵,甚至被仇恨掩蔽理智,為丈夫對另一個女人的愛發狂。她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一聲聲的啜泣逸出唇瓣,哭得好不傷心,每道嬌碲都揪痛的戰雲的心。

    很難想像剛才還威風凜凜地說要閹了他的雍容華貴的公主,會在奔進臥房後像個可憐的棄婦般哭得唏哩嘩啦,一點尊貴的形象都沒有。

    這讓他想起了兩人在蘇州時的相處模式,莫非這一生註定要被她的淚淹沒?

    他當然是不想這樣,寧願為她的歡聲笑語所圍繞,也不願見她掉一滴眼淚,或眉尖輕蹙一下。他該帶給她幸福,而不是憂傷,可瞧他做的有多糟?從初次碰面吻暈她之後,天香似乎總在淚水裏打轉。兩人新婚時的甜蜜,卻在回到牧場後,因為母親的關係,屢次害得天香九死一生,衍生出一連串的誤會,難怪她會哭得這般傷心。

    他真的不是個好丈夫,雖然他真正想做的是給她幸福。

    他喟歎一聲,輕輕走到床邊,有一霎時的遲疑,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想起每次她哭泣時,他總是耐心地擁抱她,替她拭淚,直到她停住哭聲,眼前似乎只有這法子可行了。

    他悄悄坐在床沿,擁住她不停聳動的柔背,以溫暖的體溫和強的手臂包裹住她,感覺到天香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隨即側轉過臉,投入他的懷抱。

    兩人靜靜地擁在一起,間或傳來幾聲天香的抽噎,戰雲的前襟被她的眼淚、鼻涕浸濕,心裏卻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滿溢著絲絲甜蜜。能再度感覺到她細弱的呼吸吹拂在頸邊,對他而言有如天堂。

    燭光搖滅不定的寢室,逐漸醞出一種極為親密溫鬱的氣氛,回蕩在空氣中的甜美氣息,勾引出隱藏在兩具男女身體裏的單純欲念。戰雲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天香柔軟的發絲拂在他臉上,芬鬱的體香飄進他鼻端,騷動著他血液裏的男性欲望。

    天啊,他好想她。

    幾天來被她拒於寢室之外,連見個面、擁抱她都不能,如今她順從地依偎在他懷中,多日的相思終於找到缺口可以宣洩。他試探地吻著她的秀髮,見她不拒絕,遂順著她形狀美好的臉側一路探索向她香軟的朱唇。

    溫潤的觸感令戰雲喘息,她清淺而誘惑的呼吸,引發他更深一層的欲念。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他伸出舌頭逗弄她,誘她為他開啟芳唇,引他一探芳徑。

    甜蜜的感覺幾乎教戰雲流淚,重獲至寶般的欣喜流淌在身體的每個角落,按住她柔背的手不安分起來,沿著她婀娜的曲線上下撫挲。

    天香輕喘一聲,纖細而柔軟的手臂住他頸項,這番回應,僅戰雲差點要歡呼起來。

    “天香……”他激動地喊著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狂吻她,將她輕輕放倒在床上,只想和她熱烈纏綿一番。

    淒迷的目光自天香眨著濡濕的睫毛陰影裏洩漏出來,絲縷的不確定在戰雲眼中的萬縷柔情裏融化,她伸手向他。

    再也沒有在任何事比兩具身軀相纏更能拉近兩顆相愛的心。所有的誤會和傷心,都在彼此的需索間焚燒成微不足道。

    歡愛過後,傾聽愛人沉穩有力的心跳,天香才發現她讓怨恨蒙蔽太久。有一些聲音是要用心來傾聽才知道,像此刻貼著戰雲的胸膛,專心傾聽他藉心跳傳來的耳語,那一聲聲的愛你、愛你,便是鐵的證據。

    她何需質疑他的愛,他早藉著每次深摯的凝望、溫柔的撫觸、熱情的繾綣證明這點。一切都是她虛妄的猜疑,他抱了白霜又如何?誠如紅衣所言,整個情況很有可能只是她的一時誤解。

    “我抱白霜是為了回報她救你。”仿佛聽出她在心裏的反復猜疑,戰雲吟哦出來。

    這個答案令天香皺眉,澄澈的眼眸反映出她的不悅。

    戰雲側著身,寬長的星眸真摯地鎖住她的顰額蹙眉。“其實白霜是個很善良的女孩,當她見到你遭到危險時,不假思索地飛身去救你,我為這點而感激她。我不否認白霜對我有情,但我只願意把她當成妹妹,我很明白地告訴她這點,她也非常堅強地接受,只是……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希望我能抱她,只要她可以感受一次那種在情懷裏的幸福,她將把對我的情意昇華為兄妹之情。我不忍心拒絕,便以兄長的心情摟她入懷,我沒料到你會看見,當我見到你眼中的受傷時,我迫不及待地想追過去,但為了照料白霜,才會稍微延遲,誰曉得吳秀秀會找上門。”

    戰雲解釋完畢後,靜待著天香反應。她眼中有絲遲疑,說不介意是騙人,就算戰雲懷裏的是紅衣,她或多或少還是會感到不悅。不過,事情過後再來追究此事、生悶氣,便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也徒然讓戰雲覺得她小氣。

    算了,她想這麼說,小嘴裏卻吐出另一番話,“下回再讓什麼舊愛找上門,小心我真的閹了你……”

    喔!她掩住唇,怎麼說的跟想的不一樣?天香眼光驚惶地看向戰雲,發現他星光般的眼睛正笑得燦爛。

    “你笑我!”她不依地嬌嗔,兩隻小拳頭捶著他赤裸的胸膛。

    戰雲輕易地捉住她的手,微笑地在她身上亂嗅。“好酸,原來公主又吃醋了。”

    “討厭,別以為事情就這麼算了,我……”天香話說到一半,便咿咿啊呀地說不出來,小嘴被戰雲堵住,只能任由他輕薄。

    良久後,他才滿意地放開她。

    天香自覺在這種情況下,再強硬的態度在戰雲眼裏都會變成軟弱的嬌嗔,只好將這事掠過,輕聲道:“白霜怎會那麼剛巧出現在騎馬場?”

    “她是跟在娘身後去的,這是我再三逼問下,她才勉強透露。天香,關於娘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不想待在牧場,我們可以回北京。”

    如果他眼裏沒有那麼深濃的不舍和憂鬱,或許她會考慮。但天香知道戰雲對這塊土地的感情,再說,他也捨棄不下年邁的父親和發狂的母親,跟她安安穩穩地待在安全的京城。

    早就決定和他在這塊土地上白頭偕老,養兒育女,她沒理由在這時侯打退堂鼓。

    “不用了,經過這些事後,我想娘不會再對付我。”天香伸出纖柔的手臂擁抱他,以真摯的柔情向他保證。

    “天香……”戰雲驚喜交加地摟緊她。“謝謝你。”

    “謝什麼?”她莞爾,聲音細緻溫柔。“其實娘很可憐的。當爹從身後抱住她,喊她的名字時,她眼中滿溢的幸福光彩教我感動得想哭。她的願望不大,只希望獲得丈夫的寵愛,爹卻沉溺在一段舊情裏,將她的真心棄在一旁。爹似乎領悟到這點,才會以前所未見的溫柔待她。希望從此爹會懂得珍惜娘,哪怕只是些微的柔情,我想就能讓娘很快樂。”

    “天香,你太善良了。”對於妻子不念舊惡,還一心替母親說話,戰雲心裏感動莫名。

    丈夫的稱讚,讓天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澀地垂下頭,“我沒你說的那麼好。這幾日咱倆之間的誤會,讓我領悟到我差點變得像娘一樣,被嫉爐和怨恨蒙蔽了眼睛,看不到真相。我不該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就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紅衣的話讓我如受棒喝,明白自己的作為是懦弱的表現。就算你真的跟白霜怎麼樣,我也該跟你把話講清楚,不能這樣不戰而降,把你拱手讓給白霜。”

    “沒錯,絕對不能把我讓人!”戰雲斬釘截鐵地附和。

    天香撲哧一笑,愛嬌地橫了他一眼。

    “就算要讓,也得先把你給閹了!”

    “哇,好狠的女人!”他朝她齜牙咧嘴,以唇和手攻擊著她敏感的嬌軀,天香呵呵直笑,但很快地笑聲便轉變成喘息聲。

    靜夜寂寂,連月兒都害羞地躲進雲裏,回避著情人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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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0:23:1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牢騷時間


    早在一九九七年九月時,我就計畫好九八年要寫的故事,幾部古代,幾部現代,幾部神話,幾部科幻,還差一點要在《王爺搶親》裏的牢騷時間宣佈。

    很慶倖沒有這麼做,不然我就糗大了!怎麼說呢?我發誓從《黑洞裏的春天》出版後,我就很想寫伊蘅的故事,可是一想到科幻作品較不受讀者青睞,我便意興闌珊。每次一個故事寫完,要寫另一個新故事時,對著電腦螢光幕,痛下決心要寫伊蘅的故事,但想到這故事要殺死我多少腦細胞,極盡努力天馬行空地幻想,到頭來卻得到較少的掌聲,嶽盈便一再卻步,直想偷懶了事,寫些較不用耗費腦細胞、又能受到讀者歡迎的故事。

    嗚……我真的對不起伊蘅,請你原諒我吧。因為這世界還不怎麼歡迎你,請你多在我腦裏孕育一段時間吧。作者的文筆和故事是跟著讀者的喜好轉的,芳琪曾來信質疑嶽盈提出的愛情小說三原則,卻不知這不是我個人的主張,而是根據市場動向所做的結論。

    在商言商,作品賣得好不好,跟作者個人的文筆、內涵沒有絕對的關係,卻跟故事是否投讀者所好有絕對關係。君不知,前不久不是流行什麼情婦系列嗎?好像從席絹帶動風潮後,情婦故事儼然成為市場主流之一,只要跟情婦沾上邊的故事,都能在排行榜上嶄露頭角。還有唐的五色組、青焰門旋風,直到現在,幫會故事仍深受讀者歡迎。嶽盈並非不作興趕熱鬧,本來還想寫本《情婦教戰守策》,然而情婦世界實在離我太遙遠了,沒有可諮詢的親朋好友,在圖書館也找不到資料,我只能沮喪地在一旁涼快,認命地寫自己腦中的故事。

    其實我腦中的故事也滿受讀者喜愛,可見得不一定要跟著流行走。上回說來信的讀者突破五十大關,短短一個月已破了七十,又有近二十名新朋友寫信給岳盈,這大部分得拜《惡男的詭計》和《可愛的仇人》這兩部作品所賜,尤其是十二月出版的《可愛的仇人》更引起讀者的廣泛討論,每個人都對強暴犯大加撻伐,去勢、五馬分屍等各種刑罰都來了,可見得眾女性朋友對這事有多痛恨。

    嶽盈是認為與其事後處罰、心理輔導,倒不如在事前防患於未然。只有從小教育男性尊重女性,才能根絕這種事發生。當女性說“不”時,不管是多麼小聲的“不”,都是真的不,一切的身體、精神冒犯,都是不尊重女性的行為。女人絕不是男人的所有物或附屬品,不止要教導所有男性瞭解這點,女性朋友也要有這種自覺才行。男人的壞是女人寵出來的,如果我們不再縱容男人,他們自然會因應時勢有所改變。連日本都有“新郎學校”了,男人進這種學校學習如何當個良人,越來越多的日本女性傾向不婚,除非她們能遇到理想的物件,否則寧願捨棄婚姻,因為婚姻帶給女人的壓力遠勝於男人。

    無意將各位的情緒帶入這麼嚴肅的氣氛中,來說一件令岳盈開心的事。當我看尉齡的來信時,嶽盈的情緒立刻處於極度的興奮愉悅中。大家一定都很好奇尉齡跟我說了什麼吧?她提到她之所以接觸嶽盈作品的小故事。話說尉齡有天來到小說出租店,拿起嶽盈的作品《魔魅的初戀曲》,看了封面又看封底的故事簡介後,實在沒啥吸引她的,於是放下書準備離開,突然,有位宇宙無與倫比超級熱情大書迷在她耳邊叫得很大聲:“哇!是嶽盈的書!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尉齡當時在想:“拜託!才一本書而已,就在那邊大叫,而且那個叫嶽什麼盈的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此女在我的耳邊鬼哭神號將近半天之後,叫得我快‘起笑’!”然後這位宇宙無與倫比超級熱情大書迷一再叫尉齡要看嶽盈的作品,否則定會遺憾終身。尉齡為了躲避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叫聲,一口氣租了十本嶽盈的小說,一次給它看個夠,果然發現被這位宇宙無與倫比的超級熱情大書迷說中了,沒看真會後悔!再來就是贊我文筆有深度啦,迷得我芳心暗喜,整個人茫酥酥的。

    我要感謝這位宇宙無與倫比超級熱情大書迷,我真是愛死你了!岳盈有時侯去租書店,看到別人放下我的作品,只能懊惱地呆立一旁,不好意思上前鼓吹自己作品的好處,比起你來,我真太羞愧了!感謝你的熱情,感謝你的欣賞,你有沒有看到我熱淚盈眶,簡直對你崇拜到五體投地了?同時也謝謝每位基於“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原則,將嶽盈的作品介紹給朋友的讀者,沒有你們的口碑相傳,就沒有今天的嶽盈,真是謝謝你們。

    再來,有許多朋友往往都忽略了作者的前序,自從看了嶽盈的“牢騷時間”後,對作者的話特別感興趣起來。不是嶽盈臭屁,我的“牢騷時間”無論是質與量都堪稱是上選之作,也許沒有很多的笑話,但都是嶽盈的真心表白,看了以後不會後悔啦!

    然後,據說嶽盈的《愛到天翻地覆》在×大書坊的九七年全年度租借排行榜上占了一個小小的位置,不是我貪心啦,只是納悶為何同為《地獄三王子系列》,只有《愛到天翻地覆》獨領風騷?我的《魔魅的初戀曲》和《菜鳥天使》,請讓嶽盈為你們掬一把不平之淚。

    同時為了感謝大夥對《地獄三王子系列》的喜愛,今年暑假嶽盈有打算出版另套三兄弟的故事,內容跟《地獄三王子》當然是風馬牛不相及啦,角色的個性也不一樣,是古代的三兄弟唷,看看是哪三個倒楣的……不,該說是幸運的女主角,能嫁給這三位如意郎君。

    寫到這裏,不能不介紹這本《公主有難》。看過《王爺搶親》的朋友,一定很好奇天香公主的遭遇。可憐的天香,長得弱質娉婷、楚楚可憐,難道也是她的錯嗎?居然被人誤認為是夢依,慘遭挾持,被迫跟俊男同處一室,害她一點皇家公主的威風都使不出來。大家一定忍不住要翻閱正文了,讓我再說一句話就好。

    想跟岳盈通信的朋友,請來信。我會儘快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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