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110、回京都

    「王爺已經先行回京了。」驚鳥從遠處走來，聲音冷靜。他原本也不是多話人，此番竟然面露出愧色，垂首道：「宋姑娘，是驚鳥有負王爺囑託。」

    肆肆看著他，抿了抿唇，卻道：「昨日才運軍糧去潮州，為何今日……」

    驚鳥自知對她有愧，也不敢多有隱瞞，近了幾步低聲道：「是皇帝聖旨急招回京的。」

    聖旨？肆肆心中咯噔一聲，這道聖旨下得怪異，她駐足思付片刻就立即轉身進屋，粗粗收拾了一下，隨著驚鳥一道離開了冶城。

    就只當昨日之事僅是她一場怪誕不經的夢，肆肆不願意去想其中曲折，也不願意去想這事情的發生是故意為之還是無意。但這一夕間，總歸是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這番變故中，她宋肆肆又掙得了幾分有利之處，她神色一斂，袖中翡翠珠串被捂得溫熱。

    自此又要回到京都去了，回到那個權力漩渦的最中心去。

    回去時，行得慢了許多，只是穿州過城，仍舊未作停留，但肆肆仍舊是隱約聽見了一些蜚語。宣裴湛回京的聖旨是蘇斥川早就帶在身上的，他一直按捺不宣，卻是等著發生了軍糧被劫這樣大紕漏才斯條慢理的拿出了聖旨。

    ……他早已經是計畫好了這事情，只等到事情發生了。

    「宋姑娘。」七八日後，急行的馬車降慢了速度，只聽得驚鳥騎馬在車外低聲道：「宋姑娘……去燼先生來了。」

    肆肆撩開簾子去看，果然是看見後頭追上來的馬車上推出了一木輪椅。坐在那輪椅上面被人推過來的正是去燼，「小祖宗，老夫可是追著你跑了大半個大膺了！」

    肆肆歉意一笑，開口低喚了一聲。

    「前面有個茶肆，你下車來給老夫搭個脈！」

    這不過是南北往來之道上的一個茶肆，搭建得十分簡陋，肆肆坐在其中一張桌前，淡淡的說道：「肆肆的身子，自己再明白不過。」

    「哼。」去燼大為不贊同的重哼了一聲，「你若是個曉得輕重的，又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肆肆澀然笑了笑，將手伸了出去。

    去燼掐了半天，另一手捏著鬍子，臉色越發凝重：「你身子原本就有常人有異，恐怕如今……」他言及此處，並不再說下去，顯然已經是到了極其不妙的地步了。「現在又用著極霸道的藥去克制著，只怕到了來日一齊爆發出來，你這命……」

    肆肆將袖子放下，面色竟沒有一分變化，喃喃道：「我知道。」

    她既然都是知道的，剩餘的話再要說就都變得沒有一點意義了，去燼倒是閉上了嘴巴。他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眼，突然問道：「楚符呢？」

    驚鳥正巧站在不遠處，便答道：「楚符受了點傷。」

    這數日，楚符並不曾露面，肆肆早已是從旁人口中知道了他是那日晚上受的傷，並無人佐證。據他自己所言……那晚，他是驚覺有人，一番爭鬥後被傷了的。只是這話是真是假，肆肆也掂量不清。然而她對他早已是有成見在心中，所以這一路上也沒有多加詢問。

    去燼笑眯眯的說道：「老夫不是正巧在這邊嗎？你快喊他過來。」

    「嘖嘖，你說這晏親王怎麼才將那逆賊打得落荒而逃，如今卻被皇帝召回京去了？」旁邊桌子有人趕路的行人喝了口茶閒聊著。

    「你哪裡知道……」同桌的另外一人壓著聲音迎合著道：「是這樣晏親王押送的軍糧被潮州的流民劫了才會如此！」

    「這又哪裡怪得了皇帝……無情無義？」那人似乎知道很多的模樣，侃侃而談，說著這大不敬的這四個字時候卻是愈加壓低了聲音，「那些流民是哪裡來的？是因為那位王爺用了雪山上冰雪化成了水淹了潮州城！」

    「乖乖！那日深山中的大水衝擊而下，幾乎將整個城池都要衝走了。所以到了今日才會有無家可歸的潮州城門去劫軍糧！你說這可不就是那位王爺咎由自取？」

    「荒唐！」另外一桌有人站了起來，「你這話分明是顛倒了是非！」

    肆肆側耳聽了一會，也是漸漸明白了，原來當日召裴湛倉促回京的聖旨不是褒獎而是要回去受罰的。

    「我先回去。」她起身就回了馬車上，那一夜到底是發生多少事情？前幾日她不願去想，可又哪裡是想不明白的？

    蘇斥川突然折返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如何？那裴湛呢？他又是如何會及時趕到的？他心思如此細密，如何會想不到得蘇斥川是有意在軍糧一事上做文章！

    肆肆越想越是覺得心驚，只覺得自己早已是被捲入了一道毫無休止的漩渦中。

    思來想去，她也能有幾分確定，這裴湛是成心想要這樣的結果！

    一邊想著，肆肆一邊將指尖摳入車身的木板中，她終究還是他們博弈中的一顆棋子！

    她回想到當日裴湛做出的種種事情，哪一次不是但著蘇斥川的面做出了一場場好戲！原先她還不明白，可現在……卻是再明白不過了，一切都被她想得通通透透了。

    他原來早就料到了蘇斥川會在軍糧之事上做手腳，而索性是用她演了好戲！而蘇斥川根本也有意藉口離開來放鬆押解，好讓裴丟了軍糧，他這才有把柄可抓！若是裴湛被引來了，媚藥一事必然會牽絆住裴湛，而他退去後自然也就有辦法將那批軍糧弄丟了！

    所以，蘇斥川根本不許去考慮裴湛對她的之情是真是假，因為無論如何，這場博弈贏得都是他蘇斥川！

    而裴湛，在此事上也未必想要占得十全十美，他想要或許就是那一道降罰的聖旨。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如今這檔口，灃帝哪裡還敢將軍權交給有才幹的兄弟？

    這一場戰事，若是敗了，裴湛作為督軍自然免不了受罰，而若是贏了，灃帝心中卻也未必歡喜。

    翡翠珠串從袖子中忽然漏了出來，肆肆將它拾起來，越發覺得那晚的事情……她將珠串越發用力的捏在手心。

    十數日後，肆肆一行終於是回到了京都，殊不知朝堂之事瞬息變化。而此去潮州前線統共加起來一月個半月有餘，回來時已近年末。

    晏王府，因為皇帝那道幾乎是昭告了天下的責罰聖旨而顯得有幾分蕭條。

    肆肆回到王府中並沒有立即去見裴湛，只是接到了他叫人轉交的一張紙箋，上面寥寥數字，是讓她做描色偶人。

    她捏著紙頭，終於是到了最後的時刻了嗎？

    肆肆一刻不停回到了自己房中，而描色偶人需要的東西一應都已準備妥當。而至於那需要的蠱蟲，她早在回來路上就就已經開始養了，子母二蠱過不了幾日就能養成了。

    她在那重新劈出的屋子中埋頭三兩日，沒曾料此時有人叩響了她房門。

    那敲門之人正是裴湛，他一眼也不去望向她，徑直走到了屋中，到那尚未完工的描色偶人面前打量。他看得仔細，似乎非要從中看出不同之處，可看了半晌卻是淡淡的說道：「極好。」

    「描色偶人的母蠱可是要種到那人的身上？」

    肆肆眼垂向了別處，亦是面無表情的點頭。

    「同孤再進一次皇宮……」裴湛說完這話，已是徑直走了出去。

    他們自那一次後已經有大半月沒有說過話，思量片刻，肆肆立即轉身追出幾步，躊躇著說道：「王爺……肆肆不可面見……那人。」

    裴湛沒有應聲，幾乎不做停頓的繼續往著外面走，叫人捉摸不透到底有沒有將她的說的話聽進去。

    他們之間，卻是涼淡到了如此地步。

    到了晚上的時候，果然是有人來引著肆肆出府，她這才知道今個的宮宴是為了慶祝沁妃陸心樓懷有龍裔。

    較前一次入宮不同的是此次有兩輛車子，而肆肆被帶入的卻後面一輛車子。她剛的踏上車還有鑽入車廂的時候，餘光一瞥就看見裴湛一襲月白色衣裳出來，他雖然穿得簡單，但難掩通身清貴。

    在他身後，正帶著一個嬌美的少女，那少女穿著打扮都是精緻的很，顯然也是個貴女。

    「王爺……待會我若是說錯了話，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她聲音歡悅，滿眼欣喜得看著裴湛，那神情倒像足了當日的陸心樓，然而當日陸心樓早就是入宮為妃了，不知道這位小姐將來……又會有個什麼樣的將來。

    肆肆收回目光撩起簾子鑽入了車中。她沒見過這人，自然是不知她就是霖臨公視若珠寶的小女覃覽知。當日她對裴湛大為不喜，而今日竟又從千里迢迢的西北追到了京都來。

    到了皇宮中，裴湛走在最前面竟然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過了一重門又一重門後，他才對著前頭引路的公公說道：「甯公公，孤先去給母妃宮中請安。」

    那公公的當然是意會了，笑著回道：「王爺只管安心去好了，覃三小姐由咱家帶著先到真言園去。」

    裴湛略一點頭，帶著肆肆朝著惜樺太妃的宮殿去。覃覽知張了張嘴，可到底沒有反駁的餘地，一跺腳只能跟著那太監去。

    肆肆並不是第一次到那座奢華的宮殿去，上一次，太妃嫌惡她的出身是起了殺心的，不知這次過去又是什麼樣的光景。

    剛到那宮殿門口，那殿門居然在此時是轟然大開，從裡頭鋪面而來的是奢貴濃郁的熏香，數位宮婢開路，後頭才是扶鬢而出惜樺太妃。裴湛站在殿門口絲毫沒有退讓，而宮婢自然是認得他，紛紛半跪了下去。

個人言論

111、靖康宮

    「王爺……」

    惜樺太妃這才驚訝的抬起頭來，「湛兒。」

    裴湛低下頭去行了一禮，「母妃安好。」

    「快讓母妃瞧瞧。」打扮得十分驕奢的宮裝婦人上前，拉著裴湛仔細看，又不免流露出心疼，「消瘦了許多。」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帶了幾分嫌惡的說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民可有傷著你？」

    「母妃……」裴湛避開了幾分，喊著停頓了一下，「兒臣有話要說。」

    惜樺太妃見他神色肅然，揮了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她拉著裴湛的手腕，長裙委地，朝著殿內迤邐走去。

    而高大的殿門也隨之閉合了起來，已然過掌燈時分，靖康宮中一如從前奢華富麗。然而肆肆剛踏入其中，卻覺得有幾分不同……似乎是沒有上次來的煙霧繚繞不散了。

    裴湛驀然出聲道：「母妃……」他語調略沉，喚了一聲後又低聲喚了一聲，「母妃……」

    「湛兒有話，不防直說。」惜樺太妃回轉過頭來，臉上也在斂去了那一分笑意。

    「當年父皇尋仙枕，母妃還記得嗎？」

    那個豔色的宮裝婦人臉色一變，乾巴巴的笑著回道：「記得，那是你父皇的心愛之物。」

    裴湛站在原地不動彈，吸了口氣，繼而緩緩的開口質問道：「既然母妃也知道這個是父皇當年心愛之物，為何不將它給父皇帶走？」終於是到了這一步，他終於是將這一切朝著她的母妃、當年經歷過這件事的人開口問了。

    僵持了良久，惜樺太妃的神情終於是一絲絲的鬆動了起來，再厚的妝容都不能遮掩她此刻的慌張。「那是因為你皇兄……當今皇帝陛下求了這樣東西用來懷念你父皇！」隔了片刻，她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雍容，目光沒有半分遲疑，好像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沒有半分捏造！

    「僅僅是這樣的原因？」

    裴湛步步緊逼，絲毫不讓，接著又說道：「如是如此……那當年殉葬的物件中要將這東西寫在裡頭？」

    惜樺太妃被他逼得最後一步，她一手撐著身側的椅子，平靜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瞪大了雙眼問道：「湛兒，你如今說這話到底的是什麼意思？你去查了先帝殉葬物件的卷宗清單？」

    裴湛驀然歎了一口氣，輕喟著說道：「沒什麼，只是……兒臣也很想念先皇，也想要尋仙枕。」

    這番話說出來，叫惜樺太妃面色旋即變化，隱隱有一口驚訝，那張被她扶著的椅子都在她手下哐當哐當的作響。「你快住口！」她突然抬起頭，聲厲詞言的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你想要和皇上爭東西？」

    「你以為是母妃故意而之的嗎？」惜樺太妃站了起來，邁開幾步到了裴湛面前，她拉著他的雙腕，「你素來不在意這些的，為何突然查起當年的事情來了？」

    這大殿中空空蕩蕩的，然而她這聲音壓得極其低，甚至是帶著詭異的聲調。叫人覺得，她已經是大亂了方寸，這裡頭的的確確是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秘。

    肆肆跟著杵在殿門口，並沒有走近了去，皇宮內帷的事情太多都是醃髒得見不得人。

    「母妃……」

    裴湛微微閉起了眼睛，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聲音低低涼涼的說道：「當日江南決堤朝廷款銀被挪動，母妃口口聲聲說是給兒臣籌謀，而如今……卻是又反口了嗎？」

    他面前的宮裝女子猛然一震，「你……你說什麼？」

    好像是從未想過這話會從的她這個謹慎的兒子口中說出來，惜樺太妃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直視著他。

    「兒子有了不臣之心。」裴湛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

    然而，聽了這話的惜樺太妃卻又宛如是受了什麼驚天刺激一樣，將這話消化了半晌，才死死的撲上去抓住了裴湛的袖子，「不可！」她好像是傾盡全力在的說著的這話，措詞強硬，竟然再沒有一丁點的贊同。

    裴湛沉眸看著，不覺流露出幾分失望。而惜樺太費如何能看不出來？她微微低了眉眼，艱難的說道：「如今行事，你怎麼能有半點獲勝機會？」

    「他才將你從前線弄回來，沒有軍權，你拿什麼東西來奪權？」

    「況且，這幾年你為何遲遲沒有封地？遲遲不能離開京都？湛兒……」惜樺太妃伸出手攬著裴湛的頭，似乎他還是當日那個她疼惜的懷中幼子，「他早有戒心，只要稍有動作他就會殺了你的！」

    這樣親近的動作，裴湛也有一瞬間的恍神，低喃著道：「這些多年難道還不夠嗎？」

    宮裝婦人垂下頭，似乎是在隱忍的啜泣，「現在……挺好……」

    如何會是很好呢？如何能擔得起這個「很」字、這個「好」字？

    為何當日私自挪動款銀的時候，她還在暗示著留著將來起事用！不過短短數月，他稍微表露心跡，她就要去狠狠拍散那念頭？

    到底是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

    裴湛朝著後面退了兩步，聲音也疏遠了許多，「兒臣……並不覺得好，而且大概父皇……也不會覺得好！」

    「你……你提他做什麼？」

    惜樺太妃驀然出聲，那聲音尖利中竟然帶了幾分憎恨。

    裴湛素來少提先帝，而如今，他察覺到惜樺太妃的神情反應，心中生出的念頭叫他帶了幾分不可置信。

    原來……原來是帶著恨意在裡頭的！肆肆雖然離著他們兩人有一丈多，但惜樺太妃臉上的神情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宮裝的婦人猛然捂住自己的嘴，見到自己兒子的神情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裴湛等了良久都沒有再聽見其他的話語，仿佛早已經是涼透了心，「母妃覺得好，就是認為父皇死得好了嗎？」

    這道聲音分明是冷漠至極，宮裝婦人聽了更加是神態淒惻，她唇角都在顫動著，「我是……恨！恨你父皇駕崩的不是時候！」索性將心中的積怨都吐了出來，她到底不再年輕了，眼角的細紋再遮也遮不住，「若不是你父皇死得這麼早，我仍舊是這後宮之主，而這天下遲早也是你的！」

    裴湛長眉微皺著抿了抿嘴，這一瞬他幾乎想將那些事情都問個遍！想問一問是不是就因為權利，所以才會在父皇駕崩後又去……

    淫亂之事在皇宮中難道還少嗎？

    父皇給了她冠極的恩寵，難道都抵不上她要去依附權勢？

    只是這話一旦說出口，只怕是撕破了最後的體面，只怕會將他們之間的母子情分也都撕得粉碎。

    肆肆看見裴湛垂在身側的手在握著拳，握攏了又鬆開，反復在克制忍耐著。

    「湛兒，不是母妃不肯幫你……而是……」

    裴湛退後了幾步，避開了，只是分外漠然的看著他的母妃，只好像她再也是不是當日他的那個母妃。這只是皇宮中眾多嬪妃中的一個，早已經是被權利蛀空了自己。

    而惜樺太妃一抬首正好能看見站在殿門處那抹的細弱身影，「是不是因為她？」她忽然上前了幾步，指著肆肆說道：「是不是她？」

    「與她又有何干係？」裴湛輕喟著說道，「兒臣只是……只是不想看著一個弒君的人登上大權而已。」

    惜樺太妃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其中還夾雜著……恐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皇帝他的手段！」她最終是說了出來，「當年尋仙枕正是我從你父皇棺槨中拿出來獻給皇帝……」

    「要不然……你以為你母妃能活著回到京都，還能在這靖康宮中的和說話嗎？」惜樺太妃不由得聲音中含著幾分哭訴。

    裴湛望著，神色複雜也並沒有說其他的話。

    那事情，早就發生，不至於讓她和今日的態度如此變化！

    惜樺太妃見這番話絲毫不能打動他，抬起手來指著肆肆，「你帶著她過來做什麼？」她眸光一閃，似乎看見了肆肆半露出袖子中的一點翠色，一怔愣。

    「湛兒，母妃同意你聘娶……這個女子。」像是經過一番思量，她有遲疑著說道：「只是……只是你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

    裴湛不語，招手讓肆肆上前來，他眸光一閃，肆肆隨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而惜樺太妃此刻竟然也是親自上前來，故做親昵的來拉著她的手。

    那蠱蟲宛若銀絲，乃是順著人汗毛孔鑽入，不痛不癢，並沒有半點個感覺。而肆肆正是將那描色偶人的母蠱貼在手心，惜樺太妃一點貼了上來，自然也就鑽入了進去。肆肆側頭，雖然蠱蟲已經入內，到她卻沒有那點察覺。

    「只要是你喜歡的，母妃都願意去接納。」她邊說著邊是拍了拍肆肆的手背，其實她性子也素來要強，根本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見此時是一心一意的要去打消裴湛那心思念頭。

    說完後，她目光殷切的看著裴湛，好像只等著說上一個「好」字。

    肆肆任由她握著的手，對這位太妃此刻表現，她著實是吃驚的，因為太過反常了！她不由得去用餘光去打量惜樺太妃，為何她這話費盡心思要裴湛打消念頭？竟像是在維護……那人！

    「母妃……再不去動身只怕要遲了。」裴湛默了半會，一開口竟然是說了這樣的話。

    惜樺太妃的神色終究是暗了幾分，靜默的說道：「湛兒，你先回府吧。」似乎是猛然想通了什麼，她一反先前的遲疑難抉，終於眉眼間盡是堅決，「你先回府！」

    「稟告太妃娘娘，皇上請太妃娘娘及王爺速去真言園。「恰好此時殿外頭，有太監的尖細著的聲音稟告。

    「皇上在等著，母妃。」裴湛道。

    惜樺太妃心口一堵，竟然臉色發白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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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變化源

   一炷香後，靖康宮中靜得宛若無人。

    「下去。」裴湛漠然開口，那聲音冰冷，目光淩冽，竟然有種殺伐之氣，「你記著，若是洩露了半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太醫模樣的男人跪在地上，額上冷汗直滴，聽聞了這猶如是得了大赦一樣磕了兩個頭後急忙起來，顫顫巍巍的退了出去。

    氣氛越發凝滯起來，肆肆站在旁邊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尤其覺得這事情……當真是叫人難以啟齒！怨不得裴湛會生出這樣大的怒意來。人已退下去，但那太醫驚慌失措的話卻是久久蕩在她的耳中，無法消散。

    ――太妃娘娘……有喜脈……

    如何會有這樣的脈象？她是先帝的遺妃，這脈象不是明擺著告訴旁人，惜樺太妃不貞有負先帝嗎？

    此時這殿中，再沒有第四人。

    裴湛坐在床榻的尾部，用手蒙著自己的雙眼，就好像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不能被他接受一樣。肆肆轉動目光瞥到惜樺太妃身上，她在昏睡中仍然是用手有意無意的擋在自己小腹前。

    這分明是一種保護的姿勢！

    肆肆這一刻也才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她這次來到這奢華宮殿中會覺得不同尋常。原因……就是這殿中再沒有迷幻不清的煙氣，那是惜樺太妃玉煙斗中燃出的煙氣。如此一想，這太妃娘娘根本就是知道自己懷有身孕了！

    她能想到這些，只怕裴湛心中早已經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吧！

    那惜樺太妃為何會不用一切想要的打消他的謀逆念頭的原因，也就全都再清楚不過了。

    沉默了良久，裴湛終於是抬起了頭，他坐在榻上，只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就是原因嗎？」

    那昏睡的人一動沒有動，仿佛此刻他也只是在一個人獨自喃喃。

    皇宮秘事，素來不乏，但是被戳穿了自己的母妃，又是何種的難堪？自己的母親和兄長？

    裴湛咬著牙齒，那眸中騰聚著狠厲！

    等了半會，仍舊沒有人回應他，他只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再轉過臉來，但臉上已經是再沒有半分情緒了。他看著惜樺太妃的目光十分淡漠，甚至是帶著……厭惡！

    「這孽障……留不得！」他輕淡的說出了最冷酷的話來。

    說了這話，裴湛就站了起來。

    肆肆聽了心下也是愴然，她大約也是明白了在這靖康宮中發生了什麼齷齪的事情，也明白了為何這先皇的妃子如今仍然能夠過如此驕奢的生活。

    原來，這一切是有著這樣的緣故在裡頭。然而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哪個兒子能接受得了呢？況且不單單是做了，更是……

    絕對不能！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裴湛！

    他這才站起來，衣服一陣細微的響動，那原本在榻上緊閉雙眸的婦人突然微探出身子來拉住了他的衣角。

    「湛兒。」惜樺太妃俯身手肘撐著床榻，而面朝地上，就好像她在沒有半點顏面來對著裴湛了。

    她這說話聲音中沾滿了煎熬和痛苦，只是裴湛痛苦比她還要再多上許多。在她的掂量中，她早已經是捨棄了這個兒子，而他到了此刻卻仍舊是不能……不顧生母。

    況且，這等骯髒不知恥的事情，他再也容不得，更何況……更何況如今還有這樣一個孽種！

    「這東西留不得！」裴湛發了狠，這口氣只恨不得自己能上去親自掐死惜樺太妃肚子中的孽種。

    若是以前，他還只是以為他的母妃是為了保全自己才不得不委身那人。後來賞賜不斷，他雖然漸漸失望，但總也是怪責自己，若是登上帝位，母妃就是太后，哪裡還需要依附著旁人。

    可現在，她一再反口，甚至是想盡辦法打消他謀逆的心思，更是懷有身孕在身，這說明了什麼？

    裴湛再不能回避這裡頭的原因，只是……這認清事情倒是叫他心中愈發驚怒交加。

    他的生母，他父皇最寵倖的那個女子，不但是丟了清白，更是丟了自己的心！

    裴湛此刻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的悲愴，他在這世上哪裡還有一個真正的親人！

    「母妃……都是為了你好的，母妃也是……迫不得以！」惜樺太妃那雙手柔白細嫩，那長長的護甲上面綴滿了閃耀的寶石。

    「是嗎？」裴湛聲音淡得很，斜斜的回過頭來看著臉色蒼白的惜樺太妃，只是那護甲閃得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而這個宮裝的婦人迫不及待的點著頭，仿佛只要自己此刻不去點頭，她就要丟掉他的這個兒子了。「母妃都是為了你……湛兒，你不要生母妃的氣！」

    裴湛聽了這話，身形越加晃了幾晃，「那就弄了你肚子中那塊肉。」他的目光狠絕，如此絲毫不避讓的盯著惜樺太妃，叫她心中頓時一緊，下意識鬆開手去撫摸著自己的腹部。

    裴湛只覺得失望到了極點，倏然收回目光，抬起步子朝著殿外去。

    而那惜樺太妃再反應過來想要去拿手去抓他衣角的時候，徒然一場，她伸手抓到的只是一把空蕩蕩。她臉上精緻的妝容早已經是被這眼眶中湧出的眼淚給化開了，再不可看見先前那種媚色動人。

    肆肆也隨著裴湛，大步子出了這叫人壓抑的宮殿，她聽見身後有哀婉的聲音在低聲哭泣著。

    真言園方向，燈火通明，猶如白晝，禮樂絲竹之聲不覺盈耳。宮宴早就開始了，先前裴湛並沒有讓外人知道是惜樺太妃昏厥，而只是推說自己手臂上的傷又崩裂開了傳太醫前來。

    而灃帝在隨後又傳來聖旨來，叫他安心修養著並不用去晚宴了。如此，他們出宮，便是合情合理不會有人議論什麼。

    出了宮門，早有驚鳥在外面候著了。

    「今日肖御醫在宮中當值……」裴湛見驚鳥一時並未明白，遂又漠然開口說道：「殺。」

    「是。」驚鳥心頭一跳，壓低了聲音。

    裴湛像是倦急了一樣邁開步子，但才走兩步，又囑咐道：「即刻就去。」這四個字又從他口中沒有半點溫度飄出後，他才絕然上車。

    驚鳥從未見過裴湛有這樣急迫的時候，不由得朝向同去宮中的肆肆望過去。

    可這裡頭的事，卻也不是能說的，肆肆搖了搖頭，低頭上了後面一輛她來時乘坐的馬車。

    偏偏此刻，裴湛撩起簾子，「過來。」

    肆肆微滯，只能改變了方向上了裴湛坐的馬車。

    然而，還沒等她坐下，裴湛就劈頭問道：「當日你說那牽連你全族的東西是什麼？」

    她坐穩了後才抬起頭來，其實，這事情遲早是要說的，但肆肆卻沒有想到裴湛入了一趟宮，會如此急切起來。她抿了抿唇，輕輕的說道：「在東城。」

    裴湛掀開簾子出去，將那駕車的車夫趕了下去，竟然是自己一抖韁繩控著那馬車疾馳了出去。

    那馬車駕得極其快，勁風將那車簾子吹得卷了起來，吹起又落下。

    此刻晏親王像是發洩似的，將深藏的情緒都洩露了出來，而肆肆也知自己並沒有身份來寬慰他，遂是閉了口。

    東城是大多是酒肆作坊，並沒有達官貴人建府邸在這邊。此時街道中人潮熙攘，竟是年前的最一次集會，此種狀況馬車如何能進去？不得已，兩人只能棄了馬車步行進去。

    而當日肆肆不過是慌不擇路中到過此地，帶了那東西隨意扔在了一處地方。要找到當日的那確切地方，也並非是沒有難度。肆肆在前面尋著，而裴湛在後頭靜默跟隨，這街市上人人都是帶著歡顏，偏偏只有這兩人的神色有異。

    約莫轉了半個時辰，肆肆終於是見到當日途徑路過的地方。只是……肆肆微微吸了口氣，這邊早已是變了一副光景。

    裴湛在後面看見肆肆的停滯，上前了一步，「怎麼？」

    肆肆側轉過頭來，神情竟然是十分的為難。在她面前是一汪碧池，池水幽深得看不見底，而這正是她當日慌亂之下拋入那物的地方。

    那日已是宋懷世被冠以通敵罪被斬了之後的幾日，蘇斥川大約是想要讓她徹底死心，就帶了她去被抄家後的宋府。隨後她取了苜香鼎後帶著那東西再度逃跑了，可是她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只是那東西再不能帶在身上，身後追兵不斷，她咬牙將那東西投入了一方碧池中。這之後，她又誤打誤撞的入了愁山館。然而愁山館只做買賣不留人，她只能將苜香鼎和沈城的那塊玉環抵押後匆匆離開，而後便是再被抓住。

    現在池子上頭結了一層冰，又是黑夜中，水深不見底，並不是來取的好時機。

    「下雪了……」忽然周遭的孩童拍手歡快道。

    肆肆抬頭，漆黑的夜空中果然是飄起了細碎雪花。「王爺。」她低聲開口，若要到這水下取出那東西並不是容易之事，「不如擇日再來。」

    「就在這水下？」裴湛目光垂下，啟唇問道。

    肆肆點了頭，還沒來急說話，他就已經是迅捷的脫了袍子靴子，僅僅穿著貼身的單衣躍入了水中。他們此處，離開人群還是有些遠的，那這入水的巨大響動還是引來了一部分人的側目。

    他怎可如此……衝動？

    肆肆上前一步，冰涼的池水濺起落在她的足尖，濕了一片，她幾度張口，只能無奈任之去。

    「怎麼就有人落水了？這大冬天的是要凍死人的！」那幾人跑過來後唧唧咋咋，你一言我一語的驚道。

    竟還有兩人跑出去又跑了會來，手中拿了根竹竿，是要去將落水之人救起來。只是這個時候，裴湛早已經是潛入了水中，池面上也只能看見翻滾的白色細浪。

    「啊呀呀！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的不見了？」那幾人中有人頗為焦急的說道。

    「咦，是不是故意下水的？」漸漸地，等在旁的人見到肆肆手中環抱著的東西，也都明白了過來，卻又紛紛對著她責怪了起來，「姑娘，可不帶這麼折磨這公子的，這大冬天可是要凍死人！」

    肆肆原本正一心一意望著那池面，聽到這話不由得回轉過頭來瞥了他們，心頭頓鬱。

    而裴湛入水時間越發的長，起先還有人贊他英勇且水性好，如今，這圍觀眾人神色卻是一分分嚴肅了起來。有個大叔「砸吧」了一口煙，皺著眉頭道：「不會是在下頭出了事吧？這麼冷的水，萬一在水底下腿肚子抽筋了，這……」說著，其他人也是附和著搖頭。

    「不會有事。」肆肆頭也不回的介面開口，聲音細細的，「他衣裳還在我這。」這話雖然說得到怪異，但也讓人……她篤信了他的一定會回來的。

    有過了會，漸趨平靜的池面上又忽然湧出了水，而水池中，裴湛那破水而出。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星眸朗目，從容的朝著肆肆遊了過來。

    「什麼都沒有。」裴湛開口說道，他的臉被這寒冷的水泡得發白，遲疑了一下又問，「是在哪個方向的？」

    肆肆回轉過頭，分辨著當日來時的方位。

    「啊呀，我說姑娘啊，快讓這位公子上來吧，考驗人總不是這樣考驗的！」旁邊圍觀的人忍不住勸阻道。

    這等事情哪裡能的申辯得清楚，肆肆只好默認了是他們口中刁難人的女子。她回轉身，抬手一指著那個方位。

    裴湛轉身見了，不做片刻停留又朝著那邊遊過去，隱隱有種執拗的狠勁。

    「作孽啊，怎麼…… 怎麼還要試探呢！」 旁人不知其中緣故，更加是大為不滿了起來。

    肆肆苦笑，這當真是擔了莫須有的罪名了，這分明就是……就是裴湛那廝心中不快而故意為之的。

    她頭一次覺得冬日竟然會這樣長，好似總也沒有一個盡頭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湛終於是鑽了上來，只是喘了幾口氣，不發半語又一次鑽入了水中。

    竟是舍了命似的如此鍥而不捨！

    只是，這冬夜池水遲早是能將人凍僵了，在裴湛第三次出水的時候，肆肆終於是阻止，「王爺……」

    而裴湛卻在此刻揚了揚手，她心中驟然一松。他遊到那岸，微微揚著頭看了她，卻並未做聲。

    「姑娘，快將公子拉上來啊！」一旁圍觀的人早已經是忍不的開口喊道。

    肆肆皺了皺眉，似乎在苦惱要不要依著他們的話去做，可到底還是騰出一隻手伸了過去。

    裴湛卻是將一顆碩大渾圓的夜明珠遞到了她的手掌中，光亮柔和。那幾個閒人看見了又歡騰了起來，更加認定了兩人是鬧了彆扭在此折騰的，現在和好了。

    原來是用夜明珠在水中照明的，肆肆忽然淺淺一笑，「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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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灃帝臨

   回了馬車旁時，裴湛雖然接過了大麾披在身上，但裡頭的衣裳全仍舊是濕的。他將反扣在手的一物扔到已坐入車內的肆肆懷中後，就舉起馬鞭揮了下去，風馳電掣般地朝著晏王府去。

    裴湛發末的水滴不斷，被風吹揚起，水珠順勢飄向車內。

    肆肆原本專注於自己手中冰冷略沉的鐵盒，用指腹抹了一抹臉上，才朝著外面暗中發狠較勁的人深深看了一眼。

    又是飄雪的夜，偏偏他還如此穿濕衣受著冷風，她看了許久，輕歎了口氣。這哪裡還是冷靜自持的晏親王？

    當日種種皆是忍耐了下來，但到了今日，就如同積怨都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握著的那東西，不是過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鐵盒，而經過了兩年的池水浸泡，竟然也沒有一分一毫的銹蝕跡象。此刻鐵盒仍舊是從開闔的細縫中往著外滲出水來。

    誰能想到……她當年會將這樣禍害宋家的東西隨意扔在了這不知名的池中呢？

    肆肆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明豔動人。她十指越發用緊了力氣握著那鐵盒，她等了兩年，熬了兩年，終於是要被她盼到那一日了！君不君，臣難臣，她要的是這天下易主！如若不能親眼見到那些人都死去，她又如何會甘心閉上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拴在車前的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肆肆朝著外面一瞥，原來已經是到了王府之外。

    「王爺……」一襲緋紅色羅裙的璿容正是守在門外，見他們二人駕著馬車歸來，旋即快步前來，面色憂色。

    「何事？」裴湛將那韁繩遞給了來接馬車的奴僕，輕緩的開口。他這濕漉的頭髮早已被吹得大乾，又有大麾掩著，若不是仔細去看根本察覺不到他下過水。

    「……嗯……」璿容欲言又止，朝著剛鑽出馬車的肆肆看了看。她神色越發為難，最終仍只好是狠了狠心直說道：「宋姑娘的孩子…… 剛被奶娘發現……沒了……」

    話及于此，裴湛如何能不明白，面色竟然又是白了幾分，「是誰做的？」

    璿容緊閉著唇，遲疑了後才搖了搖頭。

    當日肆肆突然抱著那嬰孩出現，正巧流言蜚語肆意，而旁人甚少見到肆肆，也只以為這孩子是肆肆親生的。裴湛又並未否認什麼，所以大家私下裡竟也默認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今日，發生了這等大事，璿容才會心急如焚等在門口。

    然而，這只是肆肆花了心思去做描色偶人。

    此刻，她聽了這話，心中也不由得一哽，到底是用了心去做的，況且她親自帶養過幾日，也有幾分感情在裡頭。

    裴湛大約是想到了什麼，心中更加像是堵了一口氣一樣。繼而，他嘴角上揚，絲絲冷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朝著後面踉蹌著退了兩步。他身形不穩，一手去抓住自己身旁人的手腕來勉強支撐自己。

    肆肆側眼見了，只覺得裴湛一番折騰身體是撐不住了，但這念頭還沒有徹底冒出，就看見他喉中微動。此刻他雖然停駐不動，但握著肆肆手腕的力氣越發的大了。

    「他竟然……欺我至此！」

    裴湛咬著牙齒，將這幾個字擲落在地，可見此刻是如何怒火攻心了。

    「王爺，先進府吧。」

    璿容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整之時，裴湛彎下腰，吐了口血。他今日受了極重的刺激，不然也不會如此折騰，而此時……身子一軟，朝著地上倒了下去。

    肆肆被他這癱軟下去的身子拉著，也就順勢蹲了下去。她手掌在他額頭上一摸，才知道這上頭滾燙得嚇人，恍如那日在荒原雪夜的情形。

    而璿容哪裡有看見裴湛如此病弱過，好在也沉得住，不顯慌忙的喚了人來將裴湛攙著入了府中。他是一府之主，如今有了異端，自然有許多人牽掛。人漸多了起來，肆肆也就萌生了退意，只是裴湛的那只手死死的抓著她不曾有半點松卻。

    去燼正是同肆肆一道回王府的，如今在裴湛房內掐了脈，默然提筆寫了方子後，才在眾人殷切注視下磨蹭著開口道：「王爺怒極攻心，又有風寒入體之象……」

    他說時又轉眼看向肆肆，略帶了幾分責備，「胡鬧，這大冬日下什麼水，你竟也不攔著王爺！」

    肆肆難以申辯，低垂著頭抿唇不語，去燼見到了也不忍心再說她重話，訕訕的閉了嘴。

    最後一干人等退了下去，裴湛的屋中也只剩下他們兩人，而兩人雙手結合處，那一根翡翠珠串大咧咧的露著。這東西，肆肆自從得到後就一直沒有想過要去帶在手上，今日……不過是因為要去靖康宮。

    她垂眸凝思了會兒，最終伸出手將那翡翠串重新推到了裴湛的手腕間。

    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而她……也從未想過要去收的。

    肆肆心思一轉，又想到若這描色偶人被外人當做是裴湛親子而去殺之的話，顯然就是有所針對，況且，偏偏是他們入皇宮的這段時間。她記起裴湛昏厥前的那句話，難道真是……那人？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裴湛再次回到京都來，會更加受到排擠懲處吧？她將袖中的那個鐵盒上拿出後裹了一塊乾淨的布巾，放到了裴湛的枕邊。

    京都風雲變化，有什麼東西似乎是籌謀醞釀了許久，只等著時間來一觸即發。或許，她等待也即將要到來了！

    到了後半夜，裴湛終於是醒了過來，此次不同于上次荒原，王府中的一切都是上好的。他半眯著眼看著在他床邊托著腮閉眸的女子，心中微微一動，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沒有同她說過話了，甚至是有意識的在忽略她。

    這安寧融洽的氛圍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荒原的破屋中，然而……現在他們是在京都的王府，是在這權利爭奪漩渦的最深處的，處處皆是身不由己。他秉著呼吸，細細的打量著她的眉眼神情，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難自已。

    他原本是有法子叫她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夢境，抓不到半點破綻，而在出門的時候，又到底是生出了一點不甘心來。若是依照著她心思，她大概真的不會去細究這些事情，而他卻真有幾分期望她記得當晚的事情。

    要不然，他這貼身之物又為何在最後一刻留了下來。

    裴湛心思陡變，他父皇對他母妃這樣寵愛至極，也換不得她的一點忠貞，那這世間的女子……

    「王爺……？」肆肆忽然醒了過來，帶著幾縷睡眼惺忪的疲憊。

    裴湛目光正落在兩人相連的雙手上，那一串翠綠珠串如今纏在他手腕間，不是牽扯推搡間滑落過來的。而是……而是她故意還回來的！他心中竟又是升騰起了不知名的滋味起來，眸中微暗，倏然鬆開了的手。

    肆肆自然是知道他這目光是看向何處的，沒有言語，只是將手縮了回來，兩手交疊著放著。

    裴湛的心事都鬱結在心中，抿著唇後閉上了眼睛，「你退去吧。」說時，他微微側轉了頭，竟是再不想去看上一眼。

    而肆肆聽了這吩咐，也只是低斂著眉頭起了身出去。

    那晚的事情，似乎是橫亙在他們心中一道無形的牆，肌膚相親，卻偏偏也說不得提不得。若是兩人清醒，大約誰都不會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但那時候又確實是意亂情迷，身難自控了！

    形勢變化無端，第二日，叫人萬萬沒有想到是灃帝剛下了朝就親自上晏王府來探望裴湛的病情。在朝中大臣看來，灃帝雖然因為潮州軍糧丟失一事對著裴湛有所責罰，但他實質上仍是看重這個九弟的。

    灃帝摒退了左右，只一人進了去。先前在他的示意下，竟然也沒有一人前來通報。

    此刻裴湛僅僅是穿著單衣從病榻上起身，跪在了冰涼的地上，「臣弟拜見皇兄。」

    那穿了金絲滾邊雲緞袍子三十多的男子站他前頭，見他將這一禮做全了才稍微彎腰去扶了他一把，「九弟。」

    「你這身體……」灃帝眸光一閃，看到裴湛袍子手臂上透出殷紅的血色，口風一轉，才歎了口氣，「當年父皇最是疼你，若是看見你今日所受的傷痛定然要心急的。」

    裴湛斂眸，沉著著應對道：「皇兄對臣弟甚好，這些年來多有照拂。」

    灃帝看了他，似乎是默默掂量了一會，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中曉得……」這就像是一句沒有來得及說完的話，還藏著後面句，沒有一起說出來。

    他說完這句話就回轉過去身去，負手背對著著裴湛，微微抬起頭，良久後低聲說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辜負朕？」

    灃帝的聲音陰沉沉的，藏著狠毒和殺戮 。

    這哪裡是來探病？分明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裴湛隨即跪了下去，心知他此次前來並不是這樣簡單，愈加小心謹慎起來，「臣弟……」

    灃帝猛然打斷了道：「住口！你要真是拿朕當自己的兄長，又為何叫朕如此失望？」他說著回轉過身來，垂眼掃視跪在地上的人。

    聖怒難消，靜了片刻，他才又低冽著開口質問道：「你是不是從來都不信先帝駕崩前將皇位傳給了朕？」

    「是不是從來都藏著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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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形勢詭

    裴湛那身形反應好像是聽了這話十分的震驚，他稍有遲疑後，低沉著聲音訝異道：「皇上……何出此言？」

    灃帝一開始並不回答他這話，等抬起步子走了幾步，才緩緩開口，「這些事情……大概你心知肚明，這天底下又哪有什麼東西是密不透風的？」

    裴湛聽了，心中咯噔一聲，越發收斂起不敢大意，這人顯然就是有備而來的了。然而，他在心中細細的想了一遍，回京都後他並未有任何動作，唯一的剖白心跡也就是昨晚在靖康宮……

    他暗中穩了穩自己的心神，繼續低聲開口道：「臣若是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皇上儘管懲處。」

    灃帝忽然略微俯下身來，「做得不妥的地方？」他這尾音有所提高，像是在蘊藏了許多不快在裡頭。「你這哪裡是做得不妥！」

    聽了他這樣說，裴湛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灃帝此番來並不是為了他所想的事情。他原本有幾分不確定是不是惜樺太妃去告密了，而此刻才有些釋然。

    「好好軍糧……」灃帝端著帝王架勢瞧著跪在地上的男子，眸中沒有丁點感情在裡頭。他一旦怒起，從來都是狠毒且不留情面，平日裡待裴湛還有些虛情假意在裡頭，到如今他周身氣勢卻是完完全全叫人不寒而慄了。

    「你給朕說說，到底是什麼緣故，你要將那些軍糧散給那些平民？」

    原來，這怒氣的根本還是在於這件事情上。但是為了這件事情，裴湛早就是被削去了親王之稱，被下旨禁閉王府思過了。現在，怎麼又是將這一記被掀過去的事情重新提了起來？

    「是臣弟……臣弟之責，沒有能護住軍糧。」裴湛低垂著頭，越發壓著聲音說道，此刻他神情態度也皆是謙卑恭謹的。

    可灃帝哪裡能聽得進去他的辯白之話，越發覺得自己這個九弟心思難測，這些年都是被蒙蔽了。他不住打量了幾眼，止不住的冷笑了起來。「老九，到現在你還說這樣狡辯的話來？」

    「你這裡頭藏著的狼子野心，也只怕到了今日也只有朕一個瞧了明白！」灃帝憤怒難平，更是一腳踢翻了身邊的一張木凳，那凳子嘭嘭的翻倒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了下來。

    「你有今日的一切，哪個不是朕有意優待你？朕不捨得你去那些苦寒的邊地，獨獨留你在京都。可你的那些心思……哪裡對得住朕對你的一片苦心！」灃帝說著越發氣急，他這條條框框列舉而出，確實是仁至義盡！可是……他這樣做又真正存了什麼心思，這天底下大約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臣並無……」

    裴湛這話還沒說完，就遭了灃帝的打斷。 「你到了現在還不肯承認？」

    裴湛低埋著頭搖了搖，「臣不知皇上所說的是何事。」

    灃帝古怪的笑了幾聲，這氣氛又一下子僵固了起來，他是天下之主，掌控著世人的生殺大權！

    「你到底是太叫朕失望了。」他將手捶在桌面上，口氣中帶著濃濃的寒心說道：「你散佈的軍糧可著實是籠絡了一方人心啊……」

    裴湛跪在地上擰緊了眉頭，張了張唇，神色卻更加糾結，開口難辨。

    「如今，這潮州官員連同潮州百姓正紛紛上摺子上萬民書給朕，要朕免責於你呢！」說著，灃帝從寬大的袖中扔出了兩份奏摺的摔到了裴湛的面前。「你瞧瞧！這可是朕冤枉了你？」

    「而你又是不是心懷鬼胎！」

    裴湛目光落到那些字上頭，苦澀著回道：「臣絕非有心丟失了軍糧，更不會將軍糧私自散發給潮州百姓。」

    「軍糧之關係何其重大！若是沒有了軍糧，朕的軍隊要如何幫朕去殲滅宵小敵寇？」灃帝面上繃得鐵青，越發壓低了聲音責駡道：「你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去要敗壞朕的軍隊？難道是因為……裴渠那個孽黨？」

    灃帝終究是將心底最深處的疑惑源頭給說了出來。

    「難道……你是要投靠裴渠？」

    裴湛這才抬起身子，不敢遲疑，目光澄澈的看著灃帝，沒有半點虛色，「皇上，臣並沒有此心。」他將這番話，說得無奈至極。

    然而，灃帝生性多疑，又豈是聽了他幾句否認就能打消自己心中不信的？「朕聽說……當日在潮州城樓上……那逆賊曾經和你喊過話？」他如此詢問時聲音輕緩，好似在等待他來如實交代。

    「是。他當著兩軍的面在陣前喊了些胡話，臣……臣當即就拿箭去射落了他的戰旗……」

    「你為何不直接射落他的腦袋？！」灃帝此時忽然拔高了聲音，那雙眼瞪得極大的望著裴湛，陰沉暴戾。

    裴湛心中苦笑，臉上卻只能越發謹小慎微的回道：「是臣……失了準頭。」

    他若是起了疑心，那裴湛做那人事情就都是值得懷疑的了。解釋，也不過是徒然而已。

    這話，灃帝顯然是不信的，他將視線轉向了別處，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個箭術，可是先帝手把手教的啊！朕還記得，你十歲那年隨先帝去狩獵，第一隻鴻雁就是你射下來的。」

    「皇上，臣弟若是要庇護那人，為何還會設下計謀折損他二十萬大軍？軍糧被劫一事，恐怕是有人故意散播了謠言……」

    裴湛此刻再是沉著冷靜，他手心中也不由得沁出細汗。

    「皇上，臣唯恐散播謠言之人別有居心。」

    「你是說……」灃帝挑著眉問道，他側身去凝神思付，沉默了良久都未發一語。這屋子門窗都被關得死死的，顯得有幾分昏暗不明，更加是將灃帝的面容襯得難以捉摸。

    最終，灃帝側轉頭瞥了裴湛一眼，「你起來吧。」他踱了幾步，眉間也好像是藏著什麼不知明憂煩。

    「你是朕九弟啊！」他忽然又如此悲愴的說了一句，那懷疑已有幾分鬆動，「朕這些年……真是被這些親兄弟傷透了心了。」

    他轉頭見裴湛還沒有起身，仍舊是跪在那兒，竟然又是親自去將他攙扶了起來，「你可不能和他們一樣做出那些混帳事情來叫朕寒心。」

    這話說得的再叫人動容不過。裴湛也低垂著頭，輕聲附和道：「臣不敢有違逆之心。」

    「罷了。」灃帝將手落在裴湛的肩頭，最終用力捏了捏，「你這段日子就在府中好好養傷。」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裴湛後，他一撩起衣擺闊步走了出去。

    而裴湛在屋中看著那道離去背影行了一禮後緩緩的站了起來，眉目間漸漸也生出了幾分決絕，京都留不得幾日了。

    灃帝被人扶著上車輦時，近身伺候的老太監見他仍有鬱結之色，卻故意問道：「皇上不惱晏王爺了？」那太監姓徐，正是蘇斥川的當日在宮中的師父，早就是宮裡頭的人精了。

    「去派人暗中盯著老九，府中何人往來一律來回稟朕。」灃帝面無表情的回看了那老太監一眼，轉而是問道：「蘇斥川何時能歸？」

    「回皇上，他和駙馬大約今日晚上就能到京都了。」

    灃帝點了點頭，入了車輦中坐定了後才掀開車簾子對著外頭吩咐道：「他們二人今晚一到京都就立即宣進宮來。」

    「奴才遵命。」老太監將手上的浮塵一甩，捏著嗓子軟軟的應道。

    ***********

    而在同一時候的太子府中。

    「范先生，你說如今父皇遷怒于九叔，本宮還要不要……」太子裴承捧著一盞茶也不去喝，只是面露出難色，好像遇到了不能抉擇的事情。

    范冬青立在他旁邊，大冬日的仍舊是搖著那把羽扇，他捏著那把鬍子斯條慢理的說道：「過幾日就是新年了，太子若是逆了皇上的意思，只怕會對來年有不好的兆頭。」

    裴承聽了這話，仍有幾分躊躇難定，「可九叔，他到底是……對本宮算是不錯。」

    「是旁的罪，太子您大可上前去勸上一勸，但若是謀逆……」范冬青目露算計的精光，搖了搖頭，仿佛已經是不大看好這位王爺了，「殿下，你可想想您要的是您九叔，還是您父皇？」

    裴承霎時睜大了眼睛，凝滯了片刻，臉上也再沒有先前那種躊躇不定，「本宮……本宮知道了。」他低頭，將那捧在手中有些略涼的茶喝了一口。

    ************

    灃帝走後不足一盞茶的時候，裴湛剛飲下湯藥，綣花就有事前來稟告。「王爺。」

    「何事？」

    「當日入府算卦的那老頭如今又在府門外頭了。」綣花翻開手掌，上頭赫然有一塊分量不輕的金塊，「他拿這金子賄賂奴婢，說是……說是一定要見王爺。」

    三番四次故意接近，裴湛聽了是此人立即道：「你帶他進來。」

    隨後不久，就有一個老頭踏雪而來，他在屋外跺了跺腳，將身上的雪的都抖落了乾淨，才進門來朝著裴湛拱了一拱，「王爺……草民白束，前來投奔了。」

    裴湛大約已經是猜到了他是何人，上前輕喟道：「先生快請起吧，如今孤只怕是要落魄潦倒了，哪裡擔得起先生的投奔二字。」

    那人卻是堅持著搖了搖頭，「這才是開始！」他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湛，竟藏著絲絲興奮在裡頭，「王爺難道不記得當日在臨安大道上草民所說之話了？」

    裴湛記得，但這話說出來，就是謀逆大罪，「先生是出自日息谷？」他話鋒一轉，開口證實道。

    而自稱是白術的老頭子仿佛是早就料到了此事，坦然點頭承認，「草民的確來自日息谷，但出谷之日就和日息谷一刀兩斷了。現如今的日息谷，早已經是亂作了一團，容不得吾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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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複歸來

    裴湛低著眉眼，微微一動後問道：「你可知道姚曲仙？」

    白束手上的動作驀然停住，他頓了頓，才說道：「是草民的師妹，只是……大約啊已經不在了，王爺是不是？」說完，他抬頭看著裴湛，面上帶著惋惜和無奈。

    見到裴湛點了下頭，他又歎了口氣，繼而敘敘說道：「自從王爺和小師妹聯繫上了以後，她曾經用雪瑤傳信與我，到了最近雪瑤帶出的信又重新帶了回來，我這才有了擔憂覺得她恐怕是遭遇到什麼事情了。」

    裴湛在上座坐了下來，也做了個手勢讓他落座。「不瞞先生，姚姑娘死得十分蹊蹺，被人故意殺害。」

    白束長長的眉毛抖了抖，忽然想到了最後一封信上她提到的一些細微的之處。但此刻他卻隱而不說，反而是問道：「王爺，你可知道日息谷是何人所建的？」

    此次回京後，裴湛也囑咐了璿容安排諜部之眾從皇宮入手去查。只是以前不甚在意，一查之後才驚覺，這日息谷的圖騰在皇宮中也並不少見，但若再要細查下去，卻又什麼都查不出來。就好像這日息谷早就和皇宮一齊存在了許久，兩者絞纏在一起不可難分難解。

    「大約……是與皇族有關聯。」裴湛說完抬起頭望著白束，似乎在靜待他說出真正的結果來。

    「不錯。」白束此刻也沒有半點隱瞞，直言著道：「當日建立日息谷就是大膺的武昭皇帝。」

    「日息谷作為帝皇的隱藏勢力，一直在暗中影響著大膺的局勢，而谷中弟子更是遍佈天下。但以後幾朝幾代中不乏有帝王是擁兵自立，至此日息谷漸漸和帝皇失去關聯，也就更加避世不出。然現任谷主幾年前蔔到日息谷會崩於帝王之手，這才有心攪亂天下。」

    「啪」裴湛一手拍在桌子上，臉色凜然，「難道說，那人是聯手日息谷一道去的弒殺先帝的？」

    白束搖頭，「據老頭所知並不是如此，當今皇上並不知日息谷的存在。況且，日息谷只是影響局勢，卻不是事件的始作俑者。」

    裴湛蹙眉，心中念頭不斷在翻飛，日息谷竟有如此手段？

    「那日息谷……何故又要謀害孤的性命？」

    「不單單是王爺，還有那位宋姑娘……只因為你二人在那潮州之時星象最為微弱，此乃劫點，若是順利度過，則星象光芒大盛，耀奪帝星紫薇。若是過了此劫，日息谷就重新滅谷的預兆就落在了王爺身上。」

    現在正當晌午並不能看見天上星辰，若非如此，他定然是要親自對著夜空指上一指的。但是如此滔滔空談，也著實不足以顯現天上此等星象盛況，白束拿手指在茶水中沾了沾茶水，在茶案上用手指點出幾點權當作星星，「王爺的星辰旁還有一顆冥星，原本暗淡無光，但此段日子來竟是越來越盛，可見與王爺早已是的一榮俱榮了。」

    「而對應這星象的，就是王爺府上那位宋姑娘了。」

    裴湛沉去看了幾眼後，淡淡的收回目光，也不應上幾句。

    白束用袖子將案上的茶水一抹而盡，笑了笑說道：「王爺不信這些，也無所謂。」

    「但是，日息谷今日四分五裂，谷中心懷不詭之徒早已經是混入了朝堂之中。擾亂朝綱，天下大亂。」白束抹了一把自己的鬍鬚，又轉頭凝重的說道， 「王爺，如今局勢堪憂。且說這府門外頭，草民來的時候就連街角各處都早已經是被人守死了。」

    「皇上疑心孤有不臣之心，已經是下了殺手，對孤動手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裴湛站了起來，對著白束鞠了一躬，斂著神色，「承蒙先生多次出手替裴湛化解災禍。」

    白束站了起來哈哈一笑，卻是承受了他這一拜後也鞠了一躬，「王爺，追隨您是順應天道，況且……」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麻布口袋，用手捏著收口的地方搖了一搖，眯著眼笑著說道：「王爺還賞賜了這麼多的金子。」

    裴湛知道他隨意，也不再提這些，只是又分外鄭重的說了一句道：「此後，要先生多多費心了。」

    如此，便算是請了他留在府中了。

    白束用手見身上褶皺的衣裳拍了拍，仿佛要等儀容工整了後才對得起裴湛的慎重，他亦是堅定的回道：「草民自當竭力，同王爺共進退。」

    有了白束，日息谷的事情也總算是有了幾分眉目。且就在此時，白束坐下來後才開口提了那件事情：「王爺可知道當日老頭和小師妹最後一封書信時，她說了什麼事情？」

    「小師妹說……王爺身邊有日息谷的人，而且是……另一撥的。」他說著這話，仿佛又想起來了那個歡騰的少女，忽然抬頭問道：「王爺可知道是誰了？」

    裴湛心中一沉，卻沒有立即回話。那翡翠珠串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腕上，碧綠通透，襯得他此刻的皮膚也有些病態的白。他掩著唇，不由得低咳了一聲。

    不錯，這人就在他的身邊，而他自己也早就是料到了這人是誰！姚曲仙之死，大約就是怕她會揭露了自己身份。只是，裴湛仍不明白他這樣費盡心思的要留在的自己身邊又是為了什麼，況且……在潮州一戰中，這人……這人分明是有背叛日息谷而幫自己。

    裴湛咳罷，才抬眼就見外頭綣花從遠處帶了一人前來。雖然堂中燃著的火盆，但此刻外頭風雪交加，鵝毛大雪被捲入了屋中，只是被暖氣哄得頃刻間就會化得乾淨。

    他眯著眼睛去看，隱隱能看見後頭跟著的那個人身形像極了一個人……這人……

    綣花一進來，臉上也不由得沁染上了歡喜的笑，「王爺，你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回來了？」說著，她朝著旁邊跨了一步，讓了後頭的人上前來。

    而那人一襲偌大的雪白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若是站在外面乍眼看過去就像白雪堆出的雪人，叫人看不出一點端倪來。

    「王爺。」

    他還沒脫下風帽，就忍不住先喚了一聲，而聽聞裴湛頓時一緊，這聲音果然是……

    那人緩緩伸出手將頭上的風帽給摘了下來，抬起面孔來看著裴湛，慢慢跪了下去：「王爺，屬下玄訶……回來遲了！」他單膝跪在那兒，垂著頭，肩頭都似乎有些晃動。

    他活生生的在這，仿佛那一場離世的消息只是誤傳。黑髮白裘，仍舊是風姿颯颯，是將敞園一眾惡徒管得服服帖帖的玄訶大人。

    裴湛打量了他一番後，才壓著聲音感慨似的說道：「孤知道……你會回來的！」這話音剛落，他又旋即想到了一事，對著綣花道：「去請宋姑娘來。」

    「王爺……」玄訶抬起頭來，幾番欲言又止的動容，最終只是說道：「屬下……未能保護好的宋……姑娘。」

    裴湛搖了搖頭，又道：「當日……你可知道襲擊你二人的是何人？」

    玄訶面色一白色，輕緩的說道：「屬下……」他低沉著頭，似乎是思量了一番才勉強能繼續抬起頭來，「不如喊楚符一道來，當日三人一道想一想，再核對核對。」

    裴湛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個懶散刁鑽的青年這次回來似乎是變化了很多，與以前那種張揚完全是兩個人了。不知在肆肆認定了他死後，又是遭遇到了什麼事情。

    不多久，楚符也就被人帶了上來，他如今身上也是帶著傷，肩胛處被一劍刺穿了。不知道是不是傷病的原因，他進來時臉色總歸是不大好的。朝著裴湛行了禮後，他看見了玄訶，牽扯起有些乾枯的嘴唇笑了起來，「你小子，回來了就好！」

    玄訶站在那，比以往更加清瘦，他似乎還是有些畏冷的似的，將雙手都籠在了衣袖中，隨意垂下擱在腹上。「楚符……」薄薄的雙唇中的，將這兩字個字拖得長長的。但是說了這兩個字後，他便是再也沒有其他的話說了，只是目光清冽的直視著楚符，似乎是要將自少一起長大的人看得通透。

    當初，他們兩人的關係的的確確是最為好的，如今生死歸來，卻顯得如此生疏冷漠。

    他們之間總歸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沒有嫌隙不至於會是這樣一副相對無言的模樣。

    裴湛將這兩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覽入心中但卻沒有開口，由著他們二人去。

    「玄訶大人？」一陣稍有些急切的步子從遠處傳來，那人駐足了扶著的門框低聲喊了一聲。

    此時玄訶正背對著外面，聽聞了聲音才回轉過身來，他神采飛揚，宛若是帶著一抹戲謔的笑，「宋大小姐。」他說這話時，聲音才有些輕快意味，才有幾分重逢的欣喜。

    這種不加掩飾的真性情才像是他玄訶慣來的作風。

    肆肆聽了後，竟然覺得有些心酸，她跨入了屋中，欠了欠身，「肆肆……尚未來得及謝過玄訶大人救命之恩。」

    玄訶臉上笑漸漸收攏了起來，他到了肆肆面前，回想當日的場景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你我都是大難不死。」說完後，他腳尖稍微的挪轉，又對著著一旁的另一人道：「楚符，當日……我們分開後你去了哪兒？」

    楚符看著他，一時卻也沒有說話，像是在無言的對峙著，沉默後才無甚表情的說道：「我也遭到了黑衣人的襲擊。」

    玄訶竟是驀然一笑，他好像笑得很暢快，將這一笑徹底笑完了，才拍了拍楚符的肩膀，「我們三個都沒有事，太好了！」

    裴湛此刻低頭抿了一口茶，心中對玄訶不由得有贊許了幾分。他將茶擱在了桌子上面繼續說道：「大家都平安便好。」

    「玄訶，你先下去休息吧，讓去燼給你瞧瞧身子。」

    一應人等各個退了下去。

    剛踏出屋子沒幾步，白束就快步上前追上了肆肆，這大雪天氣中，他有幾分喘氣，「宋姑娘留步。」

    肆肆側轉過臉來看著，望了他幾眼，才低聲問道：「先生有何事？」

    「怎麼姑娘不記得頭子了？」白束摸著鬍子哈哈大笑了起來，捋著自己的鬍子，笑著道：「當日老夫還說你名字不好，要給你改個名字呢！」

    「我以為是先生玩笑的。」肆肆聲音平平，並無多說。

    白束臉色卻陡然嚴肅了起來，「老夫所說之話句句屬實，哪裡是同你玩笑的？」

    「肆肆若是沒有記錯，當日先生是自稱為徐的！」

    老頭子臉色木然一怔，到底是繃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你這丫頭，記性倒是好的，那倒真是老頭我之前的姓，只是後來便一直稱白束了。如何？要不要老夫也重新給你起一個？

    她臉上依舊是極淡的，仿佛並沒有被白束這樣的輕鬆的言語感染到，「名字同身體髮膚一樣受益于父母，肆肆不願去改動。」

    白束聽了後，不覺點了點頭，低聲誇讚了一句，「好孩子。」

    等了一會，肆肆見他沒有再說半句話的意思，便開口道：「先生若是沒有旁的事情，肆肆先告退了。」

    白束默然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竟是帶著悲憫，像是十分可憐她似的。他或許是知道很多事情，然而卻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告訴她是不是得體，她是不是承受得住！都是些舊事了，知道的人也一個個都的死了。

    肆肆回了屋中，自然是埋頭於惜樺太妃那一具描色偶人的製作上，到了上色一步，更是屏氣凝神。

    「咚咚咚。」她忽然聽見外頭有敲門聲，不覺側耳去聽，確認無誤後將筆放下就轉了去門口。

    「宋姑娘……」

    「楚符大人何事。」肆肆站在門處直接問道。

    楚符在門外見她絲毫沒有房門的意思，也不強求，只是沉沉的問道：「宋姑娘可還記得當日……在唐格山中密林石堆下？」

    肆肆有些吃驚，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直接承認那件事情，況且，當日的只有他們兩人，那人的確是有心放過她一馬……而如今，他提這些又是在做什麼？

    「潮州援軍之事……總也算是助了姑娘……」

    「在下在冶城姚府為姑娘擋蘇狗，現如今還帶著傷……」

    肆肆抿了抿唇後，才低聲道：「楚符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過了片刻後，楚符才低聲道了一句，「姑娘，凡事都要前後前來看，若光是著眼於一件事情，大約就偏激了。」

    他這番話，說得條理分明，像是一早準備好說辭。

    又或者，這是一早給自己埋下的後路，他這是要……功過相抵啊！

    「楚符大人大約是高估肆肆了。」肆肆越發皺眉了，照他說來，他還成了自己恩人了？

    稍滯了會，楚符又道：「在下方才已經是到王爺面前坦誠一切……」

    顯然是方才他們散了之後，就立即折返回去了。肆肆捏著拳頭，更是覺得這人……當真是可惡！

    過了片刻後，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她再次回到房中，提起筆卻覺得心中繁雜。楚符分明就是那個日息谷之人，只是……他竟然是想用著自己功抵去了那事情！

    肆肆不覺咬牙，這世上哪裡有這麼輕巧的事情？這人到底是……是驟然棄暗投明，還是別有計算？

    方才在裴湛那兒，她分明是覺得他湛有意袒護楚符，連帶著玄訶也並未一時揭開他的面目？

    這樣狠毒的人，即便是棄暗投明，還用得嗎？只消肆肆一想起當日情景，就忍不住汗毛直立。

    一個晌午的功夫，晏王府中就已經是風波不斷，而大膺，就更是瞬息萬變了。

    北方蠻夷各部異動，邊關告急，八百里急報一路遞至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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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築靈堂

    午後，皇宮十數道宮門第次而開，接連傳出了幾道聖旨。

    「你是說……？」

    晏王府二樓書房中，有密探剛稟告完，裴湛將手握了拳頭輕觸在自己的下巴上，「這消息可屬實？」

    底下那人隨即是萬分肯定的點了點頭，「是安插在皇上身邊的那小太監親口說的。皇上看了聖旨後，當即發了好大一通火。」

    北方蠻夷之族大舉滋擾比邊城，搶奪物資，陸閔樓小將軍率領陸家軍迎擊。但奈何大膺整個北部各州城同時受著滋擾，戰線過長，首尾難兼顧。北方蠻夷多是散落的部族，並無統一首領，以往鮮少會有這的樣齊整計畫。

    裴湛曲指扣在實木桌上，發出了一聲悶響，裴渠竟然是……在勾結外族！

    「渠王那邊呢？」

    底下那密探立即將探知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渠王此番請出了當日灃帝的弒君的人證來。」

    人證？

    璿容站在旁邊靜聽了許久，小聲提醒道：「九哥，就是當日渠王入白塔寺劫走的那個老太監。」

    裴湛蹙眉，又道：「派人再去探。」

    一應事情問完後，璿容停駐在他面前，又有為難之色的問道：「九哥……那個孩子要怎麼處置？」

    昨晚的事情，他沒有發話，璿容也不敢輕易拿主意。裴湛驚聞那消息竟然臉色突變後昏厥了過去，她就更加是覺得他是在乎這個孩子的，定要親自問過他才好。

    「比照孤……長子的身份治喪。」裴湛沉思了片刻，果決的說道。

    璿容隨即點了點頭，出去準備了。

    不多時，王府上下就已經是白幡掛起，素布翻飛，縞白一片，儼然濃重的悲傷氛圍。只是，此時敢上門來弔唁的朝廷大員卻當真是寥寥無幾。

    肆肆原本被在繪製描色偶人，卻被裴湛喚到了書房，一道同去靈堂。

    「以後，那偶人就是孤名義上第一個孩子了。」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裴湛突然溫涼開口的說道。頓了半晌，他見肆肆沒有絲毫動彈，又道：」你知道為什麼孤要如此做？」

    肆肆抬眸去望著他後背，似乎在揣摩他這樣問到底是何意，是真想聽她的理解，還是僅僅隨意一說。裴湛轉過頭來，目光直直落在肆肆臉上。

    她看見他眸中神情變化，似乎漸漸不悅起來，立即脫口道：「王爺大約想……既然小偶人是叫人誤以為是王爺子嗣而被殺害，為何不在此上一番功夫，真正應了那身份，才好叫人去猜度後頭原因？」

    裴湛見她將心中的想法說完，才將頭回轉了前去不發一語。過許久，眼見著靈堂就在前頭，他才猛然開口道：「你記得孤在冶城的時候同你說過的話嗎？」不待肆肆開口，他立即的說道：「孤說要聘娶你為側妃。」

    肆肆隨在後面應了一字，她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但是卻不是帶著一絲欣喜。裴湛幾乎能想像到她此刻面上也定然是平靜如水的。

    靈堂中赫然擺放了一座小下的棺槨，而兩側皆是沾滿了王府屬下。死的是裴湛之子，雖然未有正名，照著此規格治喪，儼然就是預設了其的身份。只是死得蹊蹺，昨日的事情，大家心中也有數。

    裴湛和肆肆兩人到了靈堂上接過了兩柱香後，才慢慢轉過身來。此刻裴湛雖未有言語什麼，但是肆肆是同他一道來的，不消多說明眼人總也看出了什麼來，眾人看她的眼神或多或少是有些變化的。

    「王爺……」其中一個下屬著實是忍不住了，站到了前面來，「小公子死的實在是……」

    裴湛看了他的一眼，語氣淡淡的說道：「只是得了急病罷了。」一句話，就將那人的不忿堵住了。

    只是這樣的說辭，是宮中掩飾醜聞慣會用的手段。

    這靈堂明明是應該悲傷的氣氛，但此刻，又豈是只有悲傷？更有中壓抑的怒氣。如今情勢之下，這件事情是何人痛下殺手的，眾人心中大都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仍是說不得。

    正當此時，外面有僕侍稟告道：「霖臨公府小姐前求見。」只因為覃三小姐先前就來過了晏王府，所以王府的門僕自然知道她是貴人，不敢耽擱就帶了進來。

    覃三小姐踏了進來，望著四周佈置臉上仍舊是帶著一抹不知所以的茫然，向裴湛行了一禮後，她目光轉至那堂中棺木前的一個小小靈牌上。上面的字她沒有一個是不認識的，但結合到了一起，就覺得完全不是自己所認得的了。

    覃覽知看向裴湛，面上有一抹失落，那裡頭躺著的竟然是他的兒子！她不自覺的用牙齒咬著自己的舌頭，才能不當著眾人的面去問他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兒子來。

    明明她爹告訴她，這位王爺沒有妻妾，更別提子嗣了！

    忽然間，她覺得有些委屈，自己千里迢迢追來，他原來……

    那這夭折了的小公子的生母是哪個？

    是裴湛身後站著那個女子？

    「王爺……」覃覽知上完香後，對著裴湛的安慰道：「節哀順變。」

    裴湛點了點頭，對她的態度說不上冷漠，但仍舊是矜持疏淡的。

    覃覽知更加是覺得心中委屈，眼底裡對他的情誼也在一分分熄滅下去，神情暗了暗後，她猛然想起了一件神情來。「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她原本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方才被紛擾打斷了，現在猛一想起來，更加是……緊張得心中突突的直跳。

    和裴湛二人轉入了堂後的小屋，覃覽知便忍不住立即脫口說道：「王爺，昨日覽知在宮宴上見到了沁妃娘娘，娘娘遞了一張紙條給我。」如今，她攤開手，上面的確是有一張很小的紙頭蜷在那兒。

    裴湛睨了一眼，捏起那小小紙頭展開看，他面色稍變，將那紙揉了團在手掌中。他見覃覽知臉上越發局促不安，心知這紙頭她是打開看過了，低涼著聲音說道：「覃三小姐可願意為孤保守這個秘密？」

    覃覽知茫茫然的抬頭看著，只覺他那雙星眸著實是吸引著人，看著他眸中只有她一個人，她心中又生出了不可置信的小小的竊喜來。「王爺，是真的嗎？皇上……起了殺心？」她說著這話的時候，自己都察覺到聲音有著顫意。

    那張紙條上並沒有寫什麼明確的事情，只是寫了「猜忌已深」這幾字。

    而此時在靈堂外頭，玄訶挪到肆肆的身邊，忽然伸出手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背，見她回轉過頭來又對著比劃了一個手勢。

    不知道是要單獨聊些什麼，肆肆也沒多想就跟了出去。她隱隱覺得出去時候，一道目光始終是追隨她，不消去想她也知道那人是楚符。

    玄訶在外頭樹下站定了，見肆肆來後才低聲道：「你……」他又皺著眉重新想了想才說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

    過去的事情算了？

    肆肆聽了後，忍不住笑了兩聲，「難道，玄訶大人也要告訴肆肆什麼恩過相抵的屁話？」

    玄訶未了想到她說話竟然會這樣的毫不遮掩，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他原本這段的日子心情一直壓抑不快，現在卻是不經意的開懷笑了起來。

    肆肆擰著眉，半點都不覺得好笑，又聲音悶悶的問道：「當日你明明……是怎麼脫身的？」

    「他們以為我死了，就將我扔在了河邊，只是被我一個翻身滾入了河中，隨後碰巧遇見了去燼。」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只是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

    但他當日著實是受了非人的折磨，在此等情況下死裡逃生又是何等驚心動魄的。

    聽了這一番話，肆肆再去回想，就徹底明白了，當日在鴉河支流邊上為何會設有埋伏。也解釋了在回京路上，去燼為何對待楚符陰陽怪氣，且並不用心去打理他的傷勢。

    偏偏此刻他們都是知道了楚符就是當日那個襲擊他們黑衣人。但卻正是因為他先一步的去坦白，以退為進了。他當日潮州兩軍交戰的時候立下的功勞人盡皆知，況且是棄暗投明，根本就沒有辦法能拿他怎麼樣。

    肆肆猶豫了下，抬眸看向玄訶：「你……身上……」她咬牙，此事他一直忌諱，著實難以開口。

    「你們兩個……」去燼在堂中見他們兩人不見了，便也叫人推著裝著的輪子的木椅出來，「真是要折騰死老夫了。」

    「就是在我昏迷的時候，被這個老頭子……」玄訶目光含著恨色的看著去燼，仿佛對這件事情仍然沒有的釋懷。

    去燼更是臉色一擺，青著臉道：「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肆肆卻暗暗一舒氣，那東西不是好物，被去燼割去了也好。

    「聖旨到！」

    「聖旨到！」

    忽然，一道道尖利的唱和聲出來。

    晏王府的漢白玉大道上，一群太監浩浩蕩蕩的拾階而上，為首的太監手中高舉著明黃聖旨。

    當日，裴湛受封親王，那道也是如此聲勢浩大的來。只是不知今日，來的是福是禍。

    肆肆目光落在遠處，居然是輕微一笑，抬手挽了一下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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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困王府

   明日就是除夕，但京都仿佛是被籠罩在一種肅殺之中。首當其衝的便是晏王府，治喪期間卻 被灃帝一道聖旨命金吾衛將整個王府都圍困住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昔日風頭無人能左右的九王裴湛回京後先是被灃帝撤了親王頭、銜幽閉府中思過，緊接著又是金吾衛圍住了王府。外人雖然不知聖旨上頭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降責的，但這早已是叫京都達官顯貴大多都認定了晏王府要就此頹落了。

    靖康宮中。

    沁妃陸心樓拖著華貴衣裙一步步跨入殿中，懷孕不足兩月，她依舊是腰身玲瓏有致。「臣妾請太妃娘娘的安。」她盈盈做了一禮，美目一轉，退去少女時的明麗清越，如今顯得雍容華貴。

    「素日不往來，今日這又是吹的什麼風？」惜樺太妃半躺在美人榻上面，也並不起身，她目光在陸心樓的腹部稍稍看了一眼，並未多做停留便挪轉了出去。

    陸心樓逕自起了身，笑著說道：「娘娘久居深宮大約還不知道吧，皇上一道聖旨剛下……」她像是故意一樣賣弄了個關子，但見惜樺太妃臉上並沒有半點好奇，便只好自己介面說了下去，「金吾衛圍了晏王府。」

    惜樺太妃神色終於是有一絲震動，慢悠悠的回道：「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要勞煩沁妃親自跑來告訴本宮這件事情？」

    她旁的事情都暫時放在了一邊，倒是先來盤問陸心樓此番來的目的了。

    「朕也想知道，朕的沁妃此時跑過來是何原因？」

    靖康宮門口驀然想起一道聲音，幾乎能將寒入到人的骨髓中去。那說話之人大步上前來，一把掐住了陸心樓的脖子提著向上。陸心樓頭上的金步搖早已經是隨之亂顫，但她依然是咬著牙不喊出一句討饒的話來。

    「你這是還在擔心著老九的死活嗎？」灃帝湊到她耳邊，聲音宛如是地獄中透上來的，「說！」

    陸心樓臉上通紅，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只是抬手指了指惜樺太妃的方向。被掐著的脖子猛然被鬆開，她順勢癱軟在地上。 再抬頭，陸心樓臉上早已是一片清淚，「臣妾為何前來，不過是臣妾知道……知道了一件事情！」

    「因為惜樺太妃懷有皇上子嗣！」

    太妃懷有皇上子嗣！

    宮中醜事竟然是被她毫不留情面的一言戳破了，灃帝面色越發冷，神情陰鬱的掃視著陸心樓，「你是怎麼知道的？」

    「皇上昨日宿在臣妾那裡時，午夜時的一句夢話。」她抬頭直直的看著他，目光坦誠，心中的慌張不敢有半點流露。

    灃帝凝視了半晌才將眸中的殺氣漸漸按了下去，不錯，的確是昨日宮宴過後，惜樺在他寢宮提及了此事。原本以為她一個小小宮妃竟也在宮中安插了線人，是他多想了。

    此刻他看著陸心樓的模樣，又有幾分不忍，「你是……」

    「是，臣妾一時糊塗了，妄圖用晏王的事情來刺激太妃娘娘……」

    灃帝緩緩的扶起地上嬌人，氣勢都不覺軟了幾分，「你啊，都要自己都要做母妃的人了，竟還是這樣莽撞！」他這話中，不過一句莽撞竟是撇去她的罪責，像是寵愛至極，不舍多去呵責她。

    而惜樺太妃剛才行過禮後便一直是站在那而，見了灃帝這是要袒護這個囂張女子無話可說，只能低垂了頭，也看不清此刻她面上的神情。

    「你這肚子中的才是朕尚未出事的子嗣，是唯一，哪裡還有旁的？」灃帝說著這話顯然是偏向沁妃的，不知對站在另一邊那個又是何其刺耳了。

    沁妃一副柔弱模樣，但心中卻是再清楚不過，現在皇帝離不開陸家軍，對她自然也是寵著。所以，剛才她才敢肆無忌憚的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上，難道昨晚是臣妾誤會嗎？」沁妃抬著噙著淚的眼看著灃帝。

    他望著她，神色堅決的回道：「是愛妃聽岔了！這等荒謬的事情以後莫要再提！」

    陸心樓這才破涕為笑，就仿佛他們兩人之間的只是一場極小的誤會，此刻都煙消雲散了。

    灃帝摟著她的腰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一眼立在不遠處惜樺太妃，就好像從來與她都沒有絲毫瓜葛。而陸心樓仍是在笑語靨靨的說著，「既然皇上說了是傳言，那臣妾就放心了。」

    惜樺太妃身子一軟，神情有幾分呆滯的坐在了自己那張軟榻上面。她那張豔麗無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宛如早已經是靈魂出了竅一樣的木然。偌大的的靖康宮中只有她一個人，而陸心樓的笑語的仍舊是回蕩不散。

    終究……也只是她一場虛妄的夢而已！

    她在地上跪了下去，伸手從軟榻底下掏出了一大塊用錦布包裹著的物什。一點點親手揭開布，裡頭赫然的是一塊溫潤通透的白脂玉石。當年行宮之事，她若是完全將東西都交了出去，無一物傍身的話，又豈能安枕到今日？

    尋仙枕！原本就是兩隻，是成雙成對的！

    當年……那只尋仙枕頭是她是親手獻給灃帝的，而今這只……

    晏王府中。

    議事大廳裡頭早已是聚集十數人，除卻先前已經離開去邕州封地的那些，剩餘統領都聚在了此地。

    毋庸置疑，王府幾乎已經到了存亡關頭。

    「王爺……外頭又新添了大約三千金吾衛！」一人府門處剛探得回來，而他剛一出口，這周遭氣氛就愈加凝重了。

    「王爺，朝中已有幾個宵小之輩附勢寫了彈劾王爺的摺子遞上了去。 」不待眾人有所反應，另有一密探，身形一閃便是入到了的大堂中，跪在裴湛面前稟告道。

    府中各處縞白，哀樂不絕，卻還有不利行事接踵而來。

    「王爺……皇上如此不顧恩義……不如反了去！」這當先說話的竟然是岩莫，他從眾人中間站了出來，說著便一下子沉重跪了下去。

    裴湛坐在上首的位置，一手支頤似乎在思慮著什麼，聽了這樣的策反之話竟然也沒有半點動彈。

    但形勢如此逼人，眾人也都是按耐不住了，紛紛站出跪了起來，遊說道：「王爺，快下了決心吧！」

    「只怕皇上不多時就要真正下手了！」

    「王爺，吾等願意誓死追隨！」

    底下眾人包括玄訶楚符等皆是群情沸騰，而裴湛這才稍稍轉過眉眼來瞧著眾人。

    他擰了擰眉頭，眸光巡過眾人的臉上，仿佛是歎了一口氣才輕喟著說道：「若是……若是此次判出，就的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的聲音分明是理智冷靜的，並不似眾人一樣激昂，「你們可都想好了？」

    底下眾人皆是不加思索的一齊回道：「屬下願意追隨王爺左右，絕不退縮！」

    他們自然是知道，得了裴湛這樣一句話，就相當於是他同意了要舉事。眾人臉上雖然欣喜，但畢竟重兵在外看守，並不敢發出多大聲響，所以只是壓低著聲音。

    他們中有幾人，幾乎是激動得紅了眼眶，仿佛早就是期盼著這樣一天，只等著裴湛點頭答應。

    裴湛站了起來，向前跨了幾步，將面前的幾個人一一虛扶了一把，「好！既然今日你們眾人一心，裴湛也不願隱忍苟全！」他做了手勢，示意眾人都站起來。

    而那白束一摸鬍子，上前來笑嘻嘻的說道：「恭祝王爺。」

    「灃帝冷酷無道，弒父奪位，王爺反帝實在是人心所向。」

    裴湛擺了擺手，似乎渾然不在意這些話，反而是開口道：「如今當務之急是如何離開京都，此可府外統共駐守六千金吾衛，若要破府而出，且通過京都城門出去，並不容易！」

    他猛一抬頭見眾人都立在原地，「諸位都坐下，還有諸多事情要籌畫。」

    是了，雖然裴湛早已是不動聲色的籌備了很久，但計畫仍舊趕不上變化的。

    眼下，灃帝親握有五萬大隊尚且駐紮在京都城外。

    他卻並無自己軍隊依仗，況且灃帝對他早有猜忌，若說是逼宮奪權，是天方夜譚而已。

    如此一來，想要起事，就必然是要有自己的據點。

    裴湛的封地是前段日子才賜下的，也屬於西北風沙之地。若是去那處更加是不妥。其一是民風不熟，其二便是若是渠王再次崛起，必然是會同他再次交鋒的。

    最好選擇不過就是江南。

    但此去江南路途遙遠，若是長途奔徙，勢必給了灃帝追兵太多機會。

    早就有人準備好了大膺地志圖，裴湛的站在前方，目光一一詢過，不覺凝思……

    其實，以前他就有所準備，有兩處地方可供選擇，但各有優劣，實在是難擇其一。

    「王爺，不如先去魏城。」白束上前，朝著那地圖上一指。

    裴湛蹙了蹙眉，只聽得他繼續說道：「魏城後頭便是江南的咽喉要道烏豐道和烏豐城，若是王爺先行奪取魏城，則是掐斷了京都對江南之地的控制。」

    「可也有腹背受敵，前後夾擊的風險。」裴湛目光落在地圖上，忽而一閃，沉聲說道。

    此處是好，若是沒有絕對的把握，可就是一塊斷魂地！

    白束啟唇一笑，捏了捏自己的鬍鬚，「王爺智謀冠絕天下，魏城之後的烏豐城中有江南。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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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敞園鬧

   議事大廳散後，裴湛是最後幾個從裡頭出來的，一眼就看見站在庭中穿著月白色衣裳的身影。他尚未來得及說話，就忽見一道低柔的聲音，「王爺……」

    裴湛循著望過去，說話的那人也站在庭院下，和那抹月白身影隔了不多多遠的地方。

    正是覃覽知。

    她在這嚴寒中等了許久才望見他，心中不覺得一酸，「王爺，那……我怎麼辦？」她原本就只是來給裴湛送沁妃娘娘給的密信的，哪裡知道皇帝會突如其來得下了這麼一道聖旨，將她也一道關在了裡面，出不得。

    「你放心……晏王府不會連累覃三小姐的。」裴湛望著她沉著的說道，並未上前，但這磁性的聲音仍舊是叫人心中安穩。

    咬著自己的下唇，覃覽知面色並未見好轉，就如同這樣的安排並不能叫她放心滿意一樣，「王爺是要將覽知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出王府嗎？」

    裴湛未有一語，這是最妥當的方法。

    「 王爺。」覃覽知吸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在王府這外面，皇帝早就佈置了探子，只怕王爺就算將覽知悄然送了出去後，也並不能保住覽知往後一人在京都的安危。」

    「你若是……」裴湛搖了搖頭，他心思縝密細緻，早已是料到了她顧慮和此番話的言下之意，「若是帶你一道走，只怕孤往後連累的就是你全族人的性命。」

    覃覽知低頭沉默，在原地用腳尖踢著白雪，似乎是思付了一番後才慢慢的走了過來，「覽知從來都喜歡賭，請王爺成全覽知。」她近到他跟前，要稍稍抬頭才能去仰望著他的眼睛，但是此刻她雙眸中的神情……裝滿了熱烈的希翼。

    若是有了潮州霖臨公的支持……

    裴湛再次低聲問道：「你可是……想仔細了？」

    覃覽知點了點頭，眉眼間再堅決不過。

    裴湛深深望了她一眼，說道：「那……覽知你和孤一道走。」

    得了他親口喚出的「覽知」二字，她臉上都洋溢著歡悅，恍若其他什麼事情都已經不在重要了。

    「來人，帶覃三小姐下去休息。」他吩咐了後，越過覃覽知的身側，朝著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走了過去。

    這抹月白色衣裳穿在那人身上，越發叫人覺得她通身都是清冷的氣質，「在這多久了？」這句話從他口中極為自然的脫口而出。

    餘音不斷，裴湛再去仔細品味一番，又覺得……太過於熟稔和親昵了。

    然而，那人聽在耳中卻並沒有覺察到有絲毫不同尋常的情愫在裡頭，輕聲回了句「不久」。她轉過頭來時，好像還在為著什麼事情糾結著，半垂著眼簾，喃喃道：「時間倉促，肆肆怕描色偶人……」

    「不打緊。」裴湛低聲打斷道。

    而那邊，覃覽知正被一個婢女帶著走遠去，她到底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裴湛和肆肆站在一處挨得極近的在說話，方才甜蜜一點點消褪，又覺得十分酸澀。她一扭頭，默默繼續跟著走了。

    裴湛與肆肆同去獨院，此刻便是並肩而行的聊著，「那日那鐵盒中的東西你也親眼見過？」

    肆肆坦言不諱，點了點頭，當日她確實是打開了看過，要不然也不會知道這上有著日息谷的圖騰。

    那東西並不多大，裴湛自從打開了鐵盒便是一直自己帶著。

    此時，他從袖中翻出了這東西攤在掌上，是塊大約一手長短、兩指寬的白玉柱。裴湛沉眸看了幾眼，才輕緩的說道：「這東西的形狀，正和尋仙枕底下的缺口一模一樣。」

    尋仙枕？

    肆肆蹙眉想了一想，無奈著道：「其他事情肆肆知道的甚少。」

    尋仙枕，也不過是她在愁山館的時候才第一次聽見這東西，委實是不知道這和鐵盒內的東西會有關聯。

    要想知道這兩樣東西之間藏著什麼樣的秘密，現在還缺了尋仙枕這一關鍵，但卻很是難得。裴湛早前就已經開始留意尋仙枕，無奈灃帝也極為看重那東西，擱在寢殿床榻上日日夜夜枕著，並無下手或是偷樑換柱的可能。

    而如今，刻不容緩的形勢就擺在眼前，離開京都前要取得尋仙枕，看來是再無機會，只能等到來日再好好計畫了。

    「孤今日問了去燼話。」裴湛驀然開口說了這話，聲音溫溫的。他厚底的靴子踩在鬆軟的雪地上發出莎莎的細末響聲，只有他們二人在這條道路上走著，靜得很。

    「嗯？」肆肆等了半晌都沒有聽見他繼續說話，好像這話後並沒有任何的下文，他只是為了告訴她這樣一事情。她默無聲響的歎了一口氣，「王爺的高燒退下去了嗎？」

    此刻，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仿佛從白日到黑夜只要一瞬的時間。

    裴湛好似渾然沒有聽見她這問話，而是顧自又說道：「你那楠木盒中的凝膏萬萬不得用了。」這話也是無頭無腦，像是沒有緣由蹦出來的。

    原來，他們兩人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王爺。」遠處有府中下屬引著一頂織錦團密紋墨藍斗篷而來，「王爺……」，來人是驚鳥。

    而隨在他後面的人還未站穩，就已經是忍不住喊道：「湛兒。」

    裴湛怔在原地有幾分驚詫，他的身子恰巧在一堆斑駁樹影中，叫人也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流轉著什麼樣的神情。

    「母妃……」這兩字終究是從他口中輕輕的吐露了出來。

    那墨藍斗篷的人上前了兩步，但這距離仍舊是離著裴湛很遠，並不近。她緩緩的傾俯□子，將籠在斗篷下的東西擱在了地面上。

    而那東西外面裹了一層錦緞，倒是顯得四四方方的。

    擱下了東西後，她只眸色複雜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轉身就走。

    裴湛喉頭微微聳動，「來人……」

    驚鳥抬眸疑惑似的看著裴湛，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吩咐。他素來跟隨在裴湛身邊，自然知道此刻的吩咐，大約都是和這位深夜出宮來王府的惜樺太妃有關係的。

    「將太妃拿下！」

    裴湛最終是咬牙將這話命令了出來，說得很絕，沒有一絲猶疑。

    那即將要離去的奢貴背影果然是聞言一頓，回轉過身來，眉梢都帶著極其不可置信似的！「湛兒！你怎可如此……！」

    肆肆站在側面，能看見裴湛雖是將此話說得絕情冷漠，但他的那手指在微顫，似乎拼命在壓抑著什麼。

    驚鳥得令，略遲疑了一下，仍舊是迅速擒住了太妃的雙臂。

    「裴湛！你可知道母妃給你帶過來的是什麼？」惜樺太妃臉上驚詫之餘就都是傷心之色了。

    「兒子知道……」

    裴湛微微眯著雙眼看著前方，目光卻只落在的惜樺太妃的臉上，並不去看地上那物。

    「果真是的本宮的好兒子！枉費本宮……費勁心機出宮入王府，你可知本宮花了什麼代價才將能將這東西帶出來給你的？」

    然而，裴湛早已經下了決心，沒有半分心軟轉圜，「好好照顧好太妃娘娘！」

    他們母子間太多嫌怨在裡頭，並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也並不是一個尋仙枕能消彌的！

    而裴湛望著惜樺太妃被壓下去後猛地轉過身來，突兀的一把擒住了肆肆的雙肩。

    「你若是母妃，可會怪責我不念情分？」

    肆肆抬頭，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王爺分明是再清楚不過的……不然，為何會當初會去找肆肆來做描色偶人？」扣下惜樺太妃用描色偶人換入宮中，原本就是他計畫中的一部分，到了現在才來質疑自己做法，實在沒有必要。

    就在這時，敞園方向的響動越來越大，擾得裴湛不由得挪轉目光去看了一眼。

    幾乎是立即的，有一下屬匆忙過來膝跪道：「啟稟王爺，敞園裡那些人不受管制，正聚集在一起想要破府而出！」

    裴湛聞言並不做任何吩咐，鬆開了肆肆的肩膀，轉而是抓著她手腕一刻不停的朝著兩人的獨院去。

    「將描色偶人帶出來！」

    到了門口，裴湛壓低了聲音說道。

    描色偶人其實早就做好，正站在她房間的窗戶前，見肆肆打開了門，也扭轉過頭來看著。

    「湛兒……」

    裴湛聞言抬眸，難掩驚愕之色。

    「惜樺太妃」緩緩踏出了肆肆房門中，站到了裴湛面前。

    ……

    酉時末，天色漆黑。自那惜樺太妃的描色偶人走後大約有半個時辰了，約莫也已經入了皇宮。

    裴湛這才不緊不慢的往早已喧囂的敞園中去。敞園中人龍蛇混雜，而刑樓中更是關押著十惡不赦之徒。平日裡，統領管制甚是嚴格，但此時猶如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們都是求生之人，當日自願投身在敞園皆是因為在外頭犯了事情不得安生。而現在橫豎都是死，他們豈是願意呆在此處乖乖等死？

    肆肆是被裴湛帶著一齊來的，她目光涼涼的一掃，就看見敞園眾人都收拾好了包袱被在背上。而晏王府中，以玄訶為首的統領正站在那與他們分步不讓的對峙著。

    玄訶臉上繃得鐵青，而他緊緊握在手上的銀鞭早已經是染了鮮紅的血。他雖然有傷在身，但身為敞園統領卻是氣勢猶在，自己也不肯示弱半分，顯得狠勁十足。

    「呸，你們這是要帶著我們一起死！」敞園各眾人中仍有心懷不滿的膽大之人，看見了如此情況張嘴罵罵咧咧，「我們不過是找一塊地方管吃管住罷了！老子的命金貴著，犯不著同你們一道等死！」

    此處的統領如潮水一樣紛紛讓開，容裴湛雍容的踱步上前，他手中不知何時捏著一根小樹枝，光禿禿的顯得極易折斷。

    但他偏偏是用這一段枯枝，俐落甩出，釘到了那煽動之人的臉頰上。

    裴湛這等功夫，自然是叫人不敢輕慢，吵鬧的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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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誓死隨

    「諸位都是知道如今形勢的，你們也都是晏王府的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諸位說要出府，依著灃帝的手段，他就會放過你們了？何況，諸位以前那些仇家就能放過你們了？」

    裴湛目光巡視過那一眾人的臉上，長身玉立，鋒芒必現。

    「即便逃出了晏王府，諸位也仍舊是沒有立錐之地！」

    敞園眾人自然不敢再大聲言語，私下裡交頭接耳著。是了，這一番話說得再通透徹底不過，他們就算是今日僥倖逃出了晏王府，將來又能否在大膺立足生活呢？說到底，這敞園眾人的性命早就和晏王府是綁在了一處，沒有獨自存活的可能。

    他們也都不是蠢笨之人，立即就有人壯了膽子開口說話，「王爺給了我等安身立命之所，但……」那粗壯的漢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跪了下來說道：「求王爺指一條生路。」

    靜默了一會，大半的人所有觀量後都隨之跪了下來。

    裴湛踱了幾步，神色越發凜然，道：「反！」

    這一字猶如是一道晴天霹靂一樣在眾人中間炸了開來，原本的靜默暫態變得沸騰了起來。

    「王爺的意思……還是要我們硬闖出去？」另有一人低聲道。

    裴湛當著眾人的麵點頭。

    而玄訶岩莫幾個統領卻是不由得面面相覷了起來，一時間似乎難以理解為何裴湛會將這樣緊要的秘密告訴給這樣一幫人。

    「若諸位想要一番成就，不如隨孤反出京都，若是……不願，出府之後大可自行離開了去！」裴湛聲音清冽，再清楚不過的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他需要敞園的莽徒來攻破晏王府外的六千金吾衛，雖然人數上遠遠不及，但他們都是亡命之流，被逼到了幾處，便是能夠以一敵百。

    「王爺，小的該死，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您這……您這不是拿小的們當槍使著？」有人態度諂媚的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但這話的內容卻是刻薄的很。

    裴湛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泰然自若，甚至是斂眉後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衣袖，「是又如何？」他說完這四個字抬起那雙星眸來看著眾人，仿佛其中早已經是蘊足了藐視天下的氣勢。

    「若是連帶這些都做不到，孤又為何要在日後提攜著諸位？」

    是了，他裴湛要養的也不是這樣一群無能之物。

    眾人不敢出聲，猶如是被這冠絕天下的氣勢折服了，他們再轉念一想，既然都是不想坐以待斃，那自然是要同心協力出去的。而待到出去後的事情，他們其實也是有選擇之地的。

    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也想得清楚。

    敞園雖然能護住他們性命，但畢竟是被拘在這一番小小的天地中。獨自闖了出去，灃帝不能容他們，但若是跟著裴湛說不定就能成就一番霸業！重新光明正大的活在這世間如何不讓人心動？

    漸漸的，那些躁動不安變成了心悅誠服，「屬下願意聽令于王爺。」

    裴湛望著漸次跪下的眾人，烏壓壓一片，心中卻不敢有半點放鬆。

    「王爺，楚青館也已經準備妥當了。」一人低垂著頭上前來對著裴湛稟告道，「太妃和覃三小姐也都安排妥當了。」

    肆肆看著當前的情景，心中肅然，難道說……他今晚就要行動了？轉眼只見裴湛坐上了他自己坐騎五花，牽拉著韁繩將馬頭對著膝跪在地的敞園眾人道：「好！今日灃帝殘暴，不念手足之情，追隨我反帝出京者，日後裴湛定不相負！」

    他身後的親衛統領見了也都紛紛跪下，呼喝道：「屬下誓死追隨王爺！

    「屬下誓死追隨王爺！

    這聲音撼天動地，此起彼伏，肆肆視線四轉，除了她和裴湛二人，其餘眾人皆是臣服在地上。而裴湛端坐在高馬之上，僅抿著唇望著前方，側臉堅毅。這場面，就是叫她看見了都覺得有幾分激動。

    裴湛飲了一碗水酒後將大碗公擲向地面摔得粉碎，他拔劍一揚，指著山下府門喝道：「殺！」

    那敞園之徒各個都抄著自己傢伙爭先恐後的朝著後面沖了下去，殺喊聲不絕於耳。

    晏王府直通山腳府門的漢白玉石的大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朝著下頭湧去，那氣勢幾乎是要毀掉一切，地面都有著輕微的顫動。

    裴湛騎在馬上將肆肆一撈帶到了自己身後坐著，如此混亂的場面，若是兩匹馬難免不會走散了去。但此等重要關頭，兩人共乘一騎又不免叫人側目，好在肆肆早已經被王府眾人認為是裴湛長子的生母。

    「王爺，小少爺可怎麼辦？」

    還未坐定，有帶著白素布下僕驚惶失措的問道。

    「點一把火吧。」裴湛說了這話，就騎著馬帶著肆肆沖向山腳。

    他的那馬撒開四蹄飛奔，四周人影不斷後退。肆肆朝著前面看，見到山腳的府門處早已經人頭攢動。火光明滅，那些金吾衛的金色鎧甲映照得璀璨奪目。

    緊接著，府門外就朝著裡面不斷射出了火紅的羽箭。他們竟是發起了火攻，不顧一切是要將這裡頭的人都燒死了去！

    肆肆心中冷笑，默道原來那人也早已經是下了這樣一道聖旨了。

    「扶穩了。」裴湛一面單手持著韁繩，伏低了身子，一面又騰出一隻手伸到後面托了一把肆肆的腰肢。

    而他的馬跑得極快，左避右閃的躲開射來的萬千火箭，而他們不遠處就不斷有人被這密集射中了。不出一會，他們二人就到了府門，但那金黃色的盔甲既猶如是一堵牆一樣，將府門完完全全的堵住了。

    敞園之眾雖然都是惡徒，但在此種情況下也只是將金吾衛朝著後面逼退了幾步。然而，他們這是生死一搏，越發露出兇狠之勁，全然不管不顧的朝著沖去。

    他們只有破了這道阻礙，沖了出去才有一條活路！

    「王爺，皇上又添了一倍的金吾衛朝著這邊來，王爺是出不了這晏王府的。」金吾衛中有一品級稍高的出來喊話道，他原本也是在王府中呆過，更是當日裴湛手下的統領。雖然如今易了主，卻仍舊是不忍的提醒了一句。

    裴湛勒停了馬，此時他們距離門口不過三丈遠的距離。蹙了蹙眉，他惋惜著說道：「孤只問你一句，金吾衛回到灃帝手中，有多少舊的統領被撤被免，又有多少人無故失蹤了？」

    這話叫那金吾衛心中越發冷了起來，他不禁面色黯然的底下了頭。不錯，這也是他寢食難安的地方，不過短短數月，當日兄弟同僚就都一個個消失不見了。

    灃帝猜疑，收回了金吾衛哪裡肯用裴湛提拔上來的那些統領？

    「孤昔日帶你不薄……」

    那金吾衛像是做了一番思想爭鬥，突然是跪了下來，「屬下……願意追隨王爺……唔……」但他這話還沒有說完，口中就吐出了一口鮮血來。原來，他身邊一人見他倒戈相叛，屈于皇帝的淫威就給了毫無防備的那人一刀子。

    然而，不過靜默半刻，那操刀之人就又被其他身後數人砍了數刀倒下。

    那一小撥子的人早已經是按捺不住，高呼著道：「屬下願意追隨王爺！」

    一瞬間，廝殺都停了下來，而原本堵在門口的金吾衛沉默著讓出了一條道路來，片刻之內，又都單膝跪了下來，驚天動地的山呼起來，「屬下誓死追隨王爺！」

    場面在這瞬息之間變化著，「王爺，快走吧，其餘六千金吾衛稍後便到！」

    「 走！」一揚馬鞭，裴湛帶著肆肆策馬出了晏王府，而他們身側擁著的非但有敞園極其楚青館中人，更有金吾衛追隨而來。

    這樣波瀾起伏的場面，肆肆扶著裴湛精壯側腰的掌心都不禁滲出了冷汗。臨街的店鋪人家早已經是的關緊了門窗，不敢出來張望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驚天駭地的事情。

    他們身後統共加起來大約有一萬餘人，京都城中的巡查將士根本起不了絲毫額阻攔作用。

    肆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能看見黑暗中晏王府的方向已經是成了一片火海，火光沖天，竟是將那片天空映得如同是白晝一樣。莫說是京都城內，就連大半大膺都能瞧見這火光似的。灃帝必然也是會瞧見的，只怕不多少會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官兵會追著他們來了吧。

    京都南側的築門早已經的是被先行的敞園之眾奪了下來，肆肆坐在裴湛的馬上隨之一躍出了去。

    高大的城門外，是偌大一片沙礫之地，叫人視線豁然開朗，眾人到了這京都城外都是不由得舒了一口氣。然而，即便是出了京都，後頭還是有許多關卡在等著他們。

    不做停留，奔出不過三裡，後頭追兵就已經是跟上來了。

    肆肆側轉了頭看去，只看見不遠處有一眾穿著青衣玄帽之人在不斷的逼近，他們各個都騎著快馬而來，鐵蹄濺起塵土飛揚。她揪著裴湛腰側衣裳的手驀然一緊，這些人……這些人是誰她再清楚不過！

    當日，真是這些青衣玄帽之人追著她，如跗骨之蛆，難以避開。

    ――是蘇斥川和他拱衛稽查司的一眾狗腿！

    而裴湛越發是加快了馬鞭的抽打，五花的四蹄幾乎都像是騰空了一樣。

    肆肆哪裡想過，竟會是他親自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