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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綠園(彩虹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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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1: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薰 - 綠園【彩虹之四】

她,夏茗媺,中國文物擺設師兼解說員
一下飛機不是高喊:埃及,我來了!
而是開始想念最愛的御飯團、滿福堡,
是啦,她一點都不想外派來這兒工作,
卻沒料到接機的人會是失聯好久的他?
十年前一起學畫,好多次的午後雷陣雨,
她都靠在他的肩膀上小憩、看彩虹,
十年後他竟成了古跡修復師在這兒重逢,
這命運的變化叫她打翻心裡太多東西了!
當年他們什?都沒有承諾,
任憑那曖曖昧昧的淡淡情意自然蔓延,
如今他一樣什?都沒說,
接了她一下失蹤、一下又出現當導遊,
一起去看看金字塔、欣賞夕陽美景,
可怎?、怎?就跳過牽手,跳過接吻,
一下子讓他揮出全壘打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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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埃及,開羅。

  跟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首都一樣的,這裡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目不暇給的景色顯示出她的繁華與偉大。

  跟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首都很不一樣的,這裡日光強烈,黃沙滾滾,即使什麼都不做,照樣悶得頭昏。

  熱。

  非常,非常的熱。


  夏季的埃及無疑是考驗人類忍耐力最好的時間地點之一——但是,那僅限於戶外。

  遮蔭棚下,會好上一點點。

  通風良好的室內,又更好一點。

  至於大飯店內,那就堪稱完美了。

  玻璃阻擋了黃沙與乾燥的熱風,喝冰水,吹冷氣,站在高樓鳥瞰喧鬧的美麗市景,依飯店地點以及窗景,可以看到尼羅河、市區全景、市區半景,抑或是吉薩金字塔……完美。

  新蓋高樓的辦公室中,一個腹部微隆的女子笑說:「不過我想,不管哪個窗景對你來說都沒有差別吧?」

  「你說呢?」一抹好聽的年輕男聲反問。

  「我猜沒有。」

  「那還問。」不是生氣,也不是不耐煩,只是純粹的覺得這樣的對話有點無聊的語氣。

  接話的是個身形頎長的東方男子。

  劍眉星目,氣息爽朗,膚色是長期日曬後呈現的健康小麥色,敞開的領口可以看見鍛煉有素的完美肌型,胸口處綴著一顆七彩石墜飾,有一雙看起來是勞動階級的雙手。

  很粗糙,有著大大小小的刻痕。

  男子的名字叫谷天霽,是埃及有名的古跡修復師之一,不過才三十歲,手藝已經好到讓那些有三、四十年經驗的老師傅驚訝。

  他所參與的修復工作從亞歷山卓、開羅,一路綿延到阿布辛貝爾,修墓、修石像、修從地底挖出來的瓶瓶罐罐,無論是缺口還是掉顏色,他總有辦法補回去,而且補得很自然,補得看不出矯飾的痕跡。

  谷天霽在埃及已經待了近十年的時間,對於一個畢業於開羅大學,又在這裡選擇了工作的人來說,他的人已經融入了這座城市的精神,飯店的視窗不會是他選擇落腳的原因。

  儼然懷有身孕的女子露出了嬌媚的笑容,「開羅聽到你這種話會哭泣的。」

  谷天霽瞥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開羅看到你這種人來才會哭泣。」

  「哎,你是這樣對淑女的嗎?」

  「你像嗎?」

  美艷孕婦聞言,大言不慚的回答,「我不像的話,全世界就沒有哪個女人可以稱為淑女了。」

  谷天霽露出了一抹笑,真不知道她打哪來的自信,可以把與事實不符的事情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該位自稱淑女的孕婦名為劉於甄,兩家人認識已經久到難以計算,劉於甄的囂張跋扈他不是沒領教過,如果可以,谷天霽實在也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了,偏偏這間預備在年底開幕的新飯店,谷家與劉家各持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谷父並不要求這個喜歡修東西的兒子接手經營,只要求對埃及文化有著一定瞭解的他在飯店設計上略盡心力——合情合理,谷天霽沒有拒絕的理由。

  為此,谷天霽與設計師討論了許久,終於研商出飯店的雛形,除了現代、舒適之外,也強調古文明感。

  飯店的名字叫「紅海之後」。

  設計上,以金色及土耳其藍為主,有假壁畫、假塑像、假人面獅身、假貓面人身、假羅賽提之石……很多很多。

  他把所有一般人對埃及的刻板印象全用上了,這招很有用,因為當模型出來的時候,大小股東嘖嘖稱奇不已,大為驚歎,會場上喔聲此起彼落,對於這樣的反應,谷天霽一點都不意外,不是當地人,大概都是那個樣子吧,想來,觀光客也會很愛才對。

  距離開幕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目前所有的人都在加緊趕工當中。

  而就像所有的大企業一樣,紅海之後也充滿了自己人。

  美艷孕婦劉於甄擔任最重要的管帳工作。

  執行長叫劉於書,是劉於甄的哥哥,現在應該在飯店的某個角落巡視著需補強的部分。

  總經理的名字叫谷天霍,是谷天霽的哥哥。

  餐飲區經理叫谷天露,是他的妹妹。

  如此這般,紅海之後目前為止重要的管理階層不是姓谷就是姓劉,說好聽是楚弓楚得,說白話就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有錢人的神經很脆弱,安排一些自己人在那邊會比較安心。

  現在所有的人都住在未開張的飯店裡,不過由於全數裝潢完畢的只有十九與二十兩層樓,因此選擇性也不大。

  谷天霽與劉於甄雖然不是那種感情好的青梅竹馬,但不管怎麼說也都是看著對方長大的,從小認識的好處當然很多,說話可以直來直往,就像現在一樣——她擺明了大小姐沒事做,想找會說中文的人聊天,而他,則正為了地下一樓的文化迴廊煩心,需要安靜。

  「劉於甄,你如果沒事做的話,去找劉於書或者是天露,不然多看點嬰兒書也好,不要一天到晚跑到我這裡來妨礙我工作。」

  「你嫌我吵?」

  「對。」

  「瑪琪不也一天到晚來?」

  「瑪琪是我的工作夥伴,我們談的是古跡。」言下之意是,小姐你說的都是廢話,耽誤我的時間。

  劉於甄看了堆滿東西的大書桌一眼,輕哼,「我要去跟天霍哥告狀。」

  他頭也不抬,「快去。」

  砰!

  吵了半日的孕婦終於走了,谷天霽好看的嘴角露出一抹輕鬆的微笑,揉了揉太陽穴,感覺又輕鬆起來。

  劉於書曾經跟他說:「我真的很佩服丹尼爾。」

  丹尼爾是劉於甄的洋人丈夫,現在,佩服丹尼爾的人又要多一個了,他娶了劉於甄,那簡直跟為民除害沒什麼兩樣。

  很偉大、很勇氣可嘉。

  這劉於甄,實在很嬌,難怪劉於書會叫她劉嬌嬌,即使已經認識這麼久了,每當面對她,他還是有種隱隱的不耐煩。

  谷天霽曾經想,是不是因為兩人從小認識的關係,所以他才不把她當異性看,但後來又想,應該不是,因為他對夏茗微就不會這樣。

  夏茗微也是他的青梅竹馬。

  跟劉於甄是世交,跟夏茗微是畫室的同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十二歲,茗微才八歲,梳著兩條辮子,粉粉嫩嫩的,像玻璃櫥窗裡的洋娃娃。

  因為家裡經營茶園,所以被取名為茗微,有茶樹長得好的意思,據說,原本應該叫夏茗美,後來夏媽媽覺得美這個字太普通,所以才用了微,意思跟發音都一樣,但寫起來比較漂亮。

  茗微家的茶莊名為「綠園」。

  茗微很以綠園為傲。

  她身上總是帶著一種茶園才有的香氣,清清悠悠的,聞起來很舒服。

  憶及那個影子,谷天霽陽剛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柔和的線條。

  他看著茗微從一個八歲的小孩子變成十六歲的少女,長大的她跟小時候一樣,白皙水嫩,討人喜歡。

  他們總在雨後乍晴的簷廊下,一起看她最喜歡的彩虹。

  茗微有點小糊塗。

  他們像是有一點點開始。

  然後,因為一些小小的誤會,兩人失去聯絡。

  ☆ ☆ ☆

  「茗微,有彩虹。」

  「哪裡、哪裡?」

  「笨蛋。」男孩的聲音帶著笑意,「另外一邊啦。」

  小腦袋順著男孩手指的方向,很快的見到橫越天空的艷麗。

  茗微曾經在一本童話書上讀到,據說,情侶一起看到彩虹,會在一起一輩子,朋友一起看到彩虹,會雙雙有好事發生——因為相信,所以她總習慣在雨後的陽光中尋找那抹天空才有的景色。

  簷廊下,兩人因為七彩彎橋而微笑起來。

  男孩與茗微認識很久了,他們是同一間畫室的學生,他知道她最愛彩虹。

  茗微的畫中,總是色彩鮮活,大量的群青、茜草紅、那不勒斯黃,還有綿綿迭迭的胡克綠……

  男孩曾經問茗微,為什麼她那麼喜歡用胡克綠?

  她告訴他,因為那很像茶園的顏色。

  她還附註,夏家已經經營茶園幾代了。

  男孩笑說,難怪她身上總有種清清悠悠的香氣。

  那是茶的味道嘛,茗微想。

  她是茶莊的女兒,連名字都與那綠色的植物脫離不了關係,她細細告訴他,「茗微」的意思以及念法。

  他說她的名字很可愛。

  他們學了好久好久的畫,茗微的彩料從丹青變成油墨,承彩的素材從宣紙變成畫布,題材從花鳥風月變成人物曠野,拿過大大小小的筆,畫過很多很多的人,在她的畫稿中,有他十二歲的模樣、十三歲的模樣……直到二十歲的樣子。

  他的五官變了很多,但個性卻還是那個樣子,有時溫柔,有時惡劣,有時會以為他的耐心已經用磬,但他偏偏又還輕聲細語。



  彩虹好美好美。

  太陽好大好大。

  茗微轉過頭對男孩子笑,卻見他好看的臉朝自己靠過來,眼神亮亮的,他的臉好近好近……好近……

  茗微有短時間的眩暈。

  「早安,該起床了」、「早安,該起床了」,一聲,兩聲,兒童化的聲音不斷的重複著。

  薄被裡的人伸出柔荑按掉床頭那個吵人美夢的凱蒂貓鬧鐘。

  十分鐘後,床尾另一個凱蒂貓也開始叫了,「早安,該起床了」、「早安,該起床了」。

  茗微起身,按掉床尾的鬧鐘,坐在床鋪上,等待睡意過去。

  唔,好困喔。

  揉揉眼睛,伸伸懶腰,一秒,兩秒,三秒,終於從夢境中回過神來,夢境?咦?她夢到那個喔,哎,二十六年的人生累積的東西也不少啊,沒事去夢那個做什麼,少年在幾百年前就落跑了,沒道理還要她夢見他啊。

  多少年不見了,茗微連他的模樣都不記得了……才怪。

  怎麼說她也是學了十幾年畫的人,畫過以他為模特兒的許多畫像,少年的眉眼輪廓她全記得,包括那最後騙人的言語,不是她在小心眼,是他太惡劣了,居然那樣欺騙她,簡直可惡。

  昔日的美夢,今日的惡夢。

  如果可以,她還真想忘記有關他的一切,畫像可以丟掉,但記憶卻不是說不要就不要的,那道可恨的身影在消失後還三不五時的出現,打擾她平靜的生活,都十年了,他是還想怎樣啊。

  茗微皺起眉,總覺得有點討厭,難得休假卻一大早就夢到這個,她今天運氣一定會很差。

  拖拖拉拉的下了床,剛好有電話響起。

  她沒接,讓答錄機去應付。

  「茗微,我是李佩芝,我知道你今天休假,可是聽到留言後能不能快點回電話給我,有急事。」

  茗微的工作是「台北飯店」文物部的講解員。

  針對外國觀光客,台北飯店設有文化迴廊,裡面展覽著各式各樣的中國文物,有的是董事長的私人收藏,有的還是向其他博物館商談借出的,茗微的工作就是替住在台北飯店的外國觀光客介紹古物的歷史背景。

  一口流利的英文加上甜美的笑容,讓她很受觀光客的喜愛,工作起來如魚得水,比起其他部門,她們這群講解員算是很輕鬆的了。

  打電話來的李佩芝是總經理的特助,跟她們算小熟。

  李佩芝雖然有點不像位在上層的人,但那樣急躁的語氣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拿起了電話,「喂,我在。」

  「你在啊。」李佩芝很顯然是鬆了一  口氣,「你的手機不通,我還怕今天聯絡不到人呢。」

  「怎麼了?」

  「周珊珊剛才打電話來說她懷孕了。」

  「她懷孕了啊    啊?」

  懷……懷孕?

  這種時候?

  雖然是好事,但對於週遭的人來說,驚愕要比驚喜多,因為這大大的打亂了所有人的計畫。

  周珊珊是文化部之光,預備替她們到國外爭光的哎。

  「她打算要生,我們也沒有阻止的立場。」李佩芝的語氣很是無奈,「不過這麼一來,就要找人來替代她出國了。」

  茗微嗯的一聲,不禁同情起李佩芝了。

  台北飯店才剛剛與美國的劉氏集團合併,而劉氏最近在開羅投資了紅海之後,根據合約,兩家飯店要做一定的文化交流,說白話就是要台北飯店把那些放在超大保險庫中的古物借出,好增加紅海之後的價值——在埃及旅遊還可以順便看到中國古文物,任誰都會覺得賺到了。

  光是借出古文物當然不夠啦,還要連帶擺設師與講解訓練員一併外借才夠意思,為期到飯店開幕為止。

  台北這邊選來選去,選中周珊珊。

  夫妻感情穩定,個性獨立,英語、阿語都很流利,又是政大歷史系的高材生,高挑、美麗、氣質出眾,怎麼想怎麼合適,她本人也是信心滿滿,這件事情,早在兩個月前就拍板定案,一直以來都非常順利,沒想到一個還未出生的小人兒,就讓原本應該是完美的一切走了樣。

  周珊珊的能力那麼好,要找到人來替代她很困難,但現在的情況已經有點騎虎難下,不找也不行。

  「那現在要怎麼辦?」

  「所以我打電話給你啊。」

  「給我喔。」茗微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給我?」

  不,不會吧……

  然,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似的,李佩芝的聲音繼續笑吟吟的傳過來,「我知道你會講阿拉伯語。」

  「小韶也會啊。」

  「小韶穿旗袍很難看,你穿起來比較漂亮。」

  「那小艾,她穿旗袍很美,而且她一直很喜歡三毛。」

  「我就是怕她太喜歡三毛了,會中途落跑到撒哈拉去。」李佩芝的話聽起來頭頭是道,「想來想去,你最合適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去那裡啊,茗微在心裡哭喊著。

  她認床、認棉被、認鬧鐘的聲音,每天早上一定要吃7-ELEVEN的御飯團,而且還喜歡麥當勞的鮮肉滿福堡,開羅的麥當勞聽說賣的是羊肉堡,她,她不敢吃羊肉啦,還有,她皮膚不好,容易過敏……

  然,李佩芝這個總經理特助當然也不是當假的,先是跟她講理,告訴她為什麼,然後動之以情。

  「如果你不願意,飯店還是會叫周珊珊去,一個三十五歲的高齡孕婦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要工作……」

  然後是點點點的留白,留白的意思當然就是讓她想像一個孕婦在異地辛苦操勞的樣子。

  「三十五歲懷孕實在很辛苦,現在又很熱。」

  「你不是想買房子嗎?如果你願意出公差,不用花錢,薪水加倍,回來後就有頭期款了。

  「才幾個月而已,你還年輕啊,就當去開開眼界,看看別的國家的生活與文化,對你會有幫助的。」

  一番舌燦蓮花下,茗微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尤其,李佩芝的小高壓加上周珊珊與老公的溫情攻勢,她只考慮了幾夭,便點了頭。

  其實,不答應好像也不太行,一方面是因為工作實在不好找,一方面也是由於一直以來,周珊珊實在對她不錯,進入台北飯店三年,她始終像個大姊姊般的照顧自己,去年感冒聲音沙啞,周珊珊替她多代了好幾回班。

  在知道她願意之後,李佩芝十分高興,「茗微最可愛了,不虧我這麼疼你,我會替你爭取額度最高的津貼,員工原有的福利也換算成台幣給你。」

  牆上的日曆打著一個紅圈圈,那個就是她要飛往開羅的日子——

  六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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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清晨五點半,谷天霽駕著車正在前往開羅國際機場的路上,任務只有一個去接一名叫周珊珊的女人。

  資料上註明,三十五歲,身長一百七,照片看來是個美女,頭銜則是中國文物擺設師以及解說訓練員。

  雖然說是企業合併導致的結果,但要台北飯店願意出借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物及對古物瞭若指掌的員工,紅海之後這裡也出了不少力氣,為了表達誠意,推手劉於書打算親自到機場接人,奈何大哥他從昨夜腹瀉不止,直至清晨三點,能求助的也


  就只有老友兼戰友的谷天霽了。

  當時,谷夭霽才剛入夢,就被一陣叩叩聲吵醒,打開門,一下就看到臉色泛青的劉於書。

  「拜託你,幫我去機場接人。」劉於書扶著門框,一副要倒不倒的樣子,「我肚子還在痛。」

  「你的秘書呢?」

  「他的手機沒開。」

  「我才剛睡,明天一早還要跟費曼教授去皇后谷地。」谷天霽說出自己不能接手的原因,「我大哥習慣早起,我叫他去接人。」

  聞言,劉於書露出害怕的樣子,「天霍哥最近對我稍有肯定,我不能再出樓子,如果去接個人都出現問題,會很麻煩。」

  谷天霽皺眉,「你那麼怕我大哥做什麼?」

  「因為他很可怕啊。」

  谷天霽知道劉於書見到自己的哥哥一如老鼠看到貓,不過,他沒想到就在自己表明要以費曼教授的工作為主之後,劉於書竟然要冒險自己開車——雖然市區到機場不過四、五十分鐘的距離,但對一個肚子痛的人來說,就算是三分鐘都很難忍受啊。

  見狀,谷天霽知道自己不幫忙也不行了。

  車子在黎明的天色中朝國際機場前進。

  谷天霽一邊踩著油門,一邊在心中盤算著,也許可以利用開羅到皇后谷地這中間的交通時間小憩一下……

  副駕駛座上放著小妹老早就做好的接人看板——英文拼音的「周珊珊」。

  他跟台北飯店的負責人通過電話,據說,是個能力很好的女子,外語流利,知識豐富,照片看起來非常的精明幹練。

  機場裡,像是另一個生活戰場。

  第一次到埃及的人不免覺得大廳蔚為奇觀,這裡除了是一國出入口,也像另一個觀光景點,服務業搶客人搶得厲害,提供的內容更是五花八門,要什麼有什麼

  谷天霽並不排斥這類的非官方服務,相反的,他每次進出都會用到,花一點小錢節省大筆的時間,對他來說很合算。

  「谷先生。」

  谷天霽低頭一看,是亞庫。

  他是個十歲的小男孩,父親是在機場排班的計程車司機,上學以外的時間,亞庫會在機場替人提提行李、跑跑腿,好賺取一些小費。

  最近半年,谷天霽進出機場頻仍,開羅孩子很精,一次、兩次就已經能叫出客人的名字。

  亞庫抬起頭,小臉上是一片燦爛的笑容。「需要幫忙嗎?」

  谷天霽將手中的接人看板遞給他,「我要你接一位三十五歲的東方小姐,新加坡航空的班機,接到了人,把她帶來停車場找我。」

  亞庫歡天喜地的接過,拿接人看板是很簡單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谷先生給他的小費總是很大方。

  看著亞庫消失在人潮中,谷天霽又折回停車場。

  劉於書如果知道自己的「誠意」被他用一些美金給打發掉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大概又會哎叫個不停吧,可能會覺得,這麼門面的工作怎麼可以交給一個孩子

  谷天霽不否認劉於書的考慮有其道理,不過他們這谷、劉兩家人,除了他,全都是今年才到開羅的,只有他最瞭解,亞庫雖然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但是在開羅,小孩子有時候比大人還管用。

  ☆ ☆ ☆

  才剛剛下飛機,茗微就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倒也不是說埃及哪裡不好或是怎麼樣,她只是想家——飛離台北不到二十四小時,她的思鄉細胞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迅速繁衍,想念御飯團、豬肉滿福堡,還有她鬆鬆軟軟的床墊……

  半年耶,她能撐兩個月就該偷笑了。

  十五天前,她還開開心心的跟同事們在飯店餐廳吃著甜點師傅的新作,那個哈密瓜蛋糕,超級好吃的……

  人生的變化果然是難以預料啊。

  當她拿著擦得雪亮的叉子驚歎蛋糕的綿密的時候,怎麼樣也沒想到自己在半個月後,會陷入充滿烈日以及滾滾黃沙的地方。

  埃及產不產哈密瓜啊?

  雖然李佩芝保證會盡快的將蔣克祺與陳雅蕙送過來,只要他們其中之一肯過來,她就可以回台北,但是,誰都知道那兩個人現在在拉斯維加斯,那很繁華、很熱鬧、什麼都有的「沙漠公主」飯店替外國人講述神秘的中國文物,且不論文物交流這個冠冕堂皇的名詞,光是想到吃角子老虎的聲音,就足以振奮精神了吧。

  盡快究竟是多快啊,嗚嗚。

  也許是想家的緣故,讓嬌小的她看起來有點無助,而也許這樣來自東方的柔弱激起開羅人熱情的一面,使她在冗長的入境過程意外的順利。

  然後,她看到了……周珊珊的名字。

  唉,看來紅海之後的工作人員效率也是普通,李佩芝說她已經通知對方,也已經把她的基本資料快遞過來,那怎麼還是周珊珊呢?

  拿板子的是個本地小孩。

  茗微走過去,深吸一口氣,用她已經閒置兩年多的阿拉伯語開口,「我就是。」

  亞庫給了她一個友善的笑容,「紅海之後的周珊珊小姐?」

  板子上的拼音的確是周珊珊,茗微很難解釋她不是,於是選擇了方便的方法——點頭承認。

  「我叫亞庫。」

  看到他陽光般的笑臉,茗微終於也笑了,「你好。」

  「谷先生在車上。」亞庫手腳俐落的接過她的行李箱,領著她走在前面,一邊趕走機場那些試圖拉客的旅館或是旅行社人員,一邊回頭解釋,「谷先生修補古跡的手藝很好,不過他不太會應付這些人。」

  茗微問號直冒,「谷先生?」

  台北飯店是跟劉氏集團合併,劉氏哎,谷先生是打哪冒出來的?

  見她不說話,亞庫很機靈,主動解釋,「谷先生跟劉先生是好朋友,他們來回機場都坐我爸爸開的計程車,也讓我幫忙買東西,或者是看管行李。」

  她喔的一聲,「劉先生開飯店,谷先生是古跡修復師,兩個人是好朋友?」

  所以照理說,原本應該是劉氏的人來接她,現在卻由姓谷的帶了一個當地的孩子來機場?

  亞庫又笑了,「谷先生也開飯店。」

  「谷先生也開飯店?」這是什麼情形?

  「紅海之後,谷先生、劉先生都有份,不過谷先生不是專職開飯店的,他還修古跡跟挖古跡,跟很有名的費曼教授一起,埃及南南北北都被他們修補過。」

  原來是這樣啊。

  簡單來說,就是紅海之後以谷、劉兩家為主,只不過谷家的兒子多了一個修復師的頭銜。

  茗微看著亞庫,忍不住一陣好笑。

  不是她在說,這亞庫說話也太開羅了,他們總有辦法把話分成很多次說,把聽的人弄得一頭霧水。

  「你跟谷先生很熟嗎?」

  「我認識谷先生,谷先生也認識我。」他挑選了一個合適的詞彙,「他人很好,我之前跟他說想學著修東西,後來他就送了我一些書,讓我看、讓我瞭解,老爸說我現在還小,再兩年,等我成年再說。」

  茗嫩點點頭,知道以伊斯蘭教徒來說,男子十二歲便已算是成年,這麼算來,亞庫今年十歲。

  才十歲,可是懂的事情還真的很多。

  台北的十歲小孩大概都還在玩遊戲,可是,開羅的十歲小孩已經開始規畫人生,他說將來也想當修復師。

  應該是那位谷先生的影響吧,對小孩子來說,如果身邊有什麼很令人嚮往的人物,通常很容易就許下要跟那個人物一樣的願望。

  不過也多虧了亞庫,他很精、很懂得察言觀色,見茗微是外國人,於是很細心的將說話速度放慢,也盡量挑簡單的詞彙說,不算短的路上,一大一小隨興漫談,雖然有些顛顛倒倒,但不覺無聊就是了,當然,也趕走了茗微剛下機時那種愴然的落寞感。

  她遇到的第一個人是個可愛的埃及小孩,這讓她多喜歡了這裡一些。

  亞庫指著不遠處一輛白色的休旅車,「谷先生就在那裡。」

  待走近後,亞庫拍了拍車門,「谷先生,我把小姐帶來了。」

  駕駛座旁的車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下了車。

  七八點,視線正好,亮晃晃的光線之下,茗微看得很清楚,那位谷先生有著一雙有神的眼睛,劍眉斜飛,很高,他的肩膀……在好多次的午後陣雨中,她都靠在那肩膀上小寐……

  谷……天霽。

  他也看著她,好看的眼中有著難掩的詫異。

  茗微整個人都混亂了起來。

  他不是去美國了嗎?那時候他說要去遊學的,後來不知道怎麼樣就再也沒有回來,對於這個從八歲認識到十六歲的人,她已經不想再把他放在心上了,世界這樣的大,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茗微心中打翻的東西太多了,五味雜陳的,感覺很難以形容。

  許久,還是谷天霽先開了口,「怎麼會是你?」

  他的聲音有點啞、有點不自然,但處在同樣情況中的她卻無暇去注意他那些微的異常,只因自己心中也是紛亂得很。

  深吸」口氣,她開口,「周小姐沒辦法來,我是接替人選。」

  「怎麼沒傳資料過來?!」

  「幾天前就送過了。」

  「我……我不知道是你。」谷天霽一直以為自己是凡事無所謂的,直到這個意外發生,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緊張的時候。

  茗微……

  她跟他記憶中一樣。

  眼睛圓圓的,薄唇微彎,長髮軟軟的散在肩膀上,整個人還是粉粉嫩嫩的,像個洋娃娃。

  如果那個擺設師兼解說訓練員的名字寫的是夏茗微,不用劉於書說,他就會來接她了。

  這些年來,他常常會想起她,尤其是在綠洲看到海市蜃樓的時候,原因無他,只因為那與彩虹一樣都是因為光線產生的幻影。

  他接過她的袋子,「上車吧。」

  ☆ ☆ ☆

  車子以一種平穩的速度朝市區前進。

  茗微心中有好多問題,可卻說不出口,乍見時的震驚已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自我厭惡。

  沒錯,就是自我厭惡。

  他看起來好愜意,這樣對她不公平。

  命運未免也對她太不好了,戀家的人孤身到千山萬水外已經讓她忐忑不安,現在又讓她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那個不知道該列為想見還是列為這輩子不要再見的人。

  副駕駛座上的人惴惴不安,駕駛座上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心中當然情緒翻騰,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當他們都還是畫室的學生時,見了面,他總會揉揉她的頭髮,而茗微會給他一記甜甜的笑容,十幾歲的他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承諾,任憑那曖曖昧昧的淡淡情意自然蔓延。

  谷天霽悄悄斜看了她一眼,她不像時下女孩子一樣將頭髮染色,而是維持著原本舊有的顏色,很黑、很亮。

  她的頭髮很細,摸起來像小孩子似的感覺……

  以前的理所當然在歲月流逝中成了不可觸碰的禁地,不是不願意,而是沒辦法,時間過得太久,而他們之間的誤會也始終沒有說清楚。

  視線往下,茗微的小手握得緊緊的,細緻的額上因為熱氣而沁出一層薄汗。

  谷天霽在市區邊緣停下了車。

  茗微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到了嗎?」

  「還沒。」

  還沒?那為什麼停下來?

  「你在冒汗,不喝點水不行。」看著她略帶迷惘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這裡很熱,要隨時補充水分。」

  被他這麼一說,茗微才發覺自己的確是有點渴了。

  她原本有提醒自己要在機場買瓶礦泉水的,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忘記了,加上乍見故人的緊張與無措消抹了她大半的知覺,現在從回憶中脫離後,才發現氣溫的確高,車內雖有冷氣,但仍然難敵燠熱的陽光曬在皮膚上的刺痛感。

  谷天霽將車子隨便停在路邊,領著她走入一家小店。

  小店的名字很簡單明瞭,就叫做好喝的果汁店。

  門口不大,約莫兩公尺寬,旁邊有個玻璃門小冰箱,裡面分門別類的放著已經搾好的果汁,人口橫樑上懸著各式果物,一包包,一串串,櫃檯堆著小山也似的水果,鮮黃的柳橙、紅嫩的草莓、棕黃的芒果,依序放好,像個小金字塔,水果山後面是個胖胖的老闆。

  他笑容滿面的詢問,「兩位要什麼?」

  谷天霽率先道:「柳橙汁。」

  他聞言,很快的從柳橙堆中選出幾個,轉身開始切搾。

  茗微看著那疊得老高的水果山,一時之間有點難下決定,有一個綠綠的水果是她沒看過的,想試試,但又覺得,萬一不好喝怎麼辦,芒果汁很安全吧,可是芒果台北也有啊,這個綠綠的她是第一次見到……

  她這樣的行為,谷天霽全看在眼裡。

  還是一樣啊,膽小又好奇。

  他的唇邊逸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那個味道有點酸,不過喝下去的時候會反甜。」

  她嗯的一聲,「那芒果汁好了。」她怕酸。

  小店不大,接近迷你邊緣,小桌小椅讓他們兩人靠得很近。

  谷天霽看著她半垂首的側面,知道若要等她開口問提往事,那幾近不可能,決定主動開口。

  「那時候……」

  才說了三個字,她的表情已有變化,看不出來想不想知道,但其中的複雜,他卻是懂得。

  「我沒騙你,我是真的去遊學,可是才剛剛到,就接到消息說奶奶病了,想見見兒孫,我才會連入學手續都沒辦就直接飛到溫哥華,那時候在醫院,奶奶的病情時好時壞,我們都很怕失去她,真的也沒想到那麼多。」

  茗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水亮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似乎在確定他言語中的真實性有多少。

  她仍舊沒說話,但表情卻溫和許多。

  他繼續說著,「等到奶奶身體穩定,她要我留在溫哥華多陪陪她,我想也好,反正舊金山那邊只是遊學而已,不去也無所謂,我當時有打過電話給你,不過你們家的電話已經不通了,一直到八月底,我繞過舊金山去拿我留在住宿家庭的行李,才知道你找過我,回到台灣時,你已經不在了。」

  茗微請住宿家庭替她留下的訊息是——因為綠園經營出現問題,父親已經將茶莊賣連鎖企業,所以,他們要搬家了,可也不知道要搬去哪,要他聯絡她,留言日期是七月中,但當時,他還在溫哥華的醫院等奶奶醒來。

  茗微一直沒有收到他給她的回音。

  少女的心思狹隘,以為是自己多想了,以為自己對他而言並不重要,所以搬家後也沒有再試著聯絡他。

  就這樣陰錯陽差中,他們斷了音訊。

  當時,他二十,她十六。

  而今,整整十年過去,又是夏季,兩人居然可以在離台灣很遠的地方面對面,真不知道命運安排人生的基準究竟在哪裡……茗微感覺很奇怪,並不是感傷,憤怒有,但卻沒有想像中的多,驚訝退去後,情緒已逐漸恢復。

  老實說,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時候也只有隱約的曖昧,講白了不過是少女情懷,根本什麼都不是……

  咚的一聲,胖胖老闆在桌子上放下兩杯鮮黃的果汁。

  谷天霽將顏色較濃的那杯放到她的面前。

  「謝謝。」就著吸管,她慢慢啜飲。

  好甜,真的好甜。

  可是,她喜歡。

  雖然這種行為很不大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味蕾上的感覺彷彿可以滲進心裡似的,平復了很多坑坑巴巴,包括不受控制的思潮,以及那些沉寂已久的心事……

  飲著甜得嚇人的芒果汁,忘了氣溫的高熾,心思也順利轉移,悶熱的小店中,粉紅色的薄唇漸漸漾出一抹笑意。

  很淺、很淡,但卻被三十公分以外的人全收入眼中。

  谷天霽微笑著,不禁想起很久以前。

  那個八歲的小女生,綁著兩條辮子,在畫室的簷廊下蕩著小腳吃糖果的樣子,表情很滿足,她愛甜,怕酸,表情非常可愛。

  非常……非常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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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紅海之後坐落在尼羅河畔。

  為了保持新鮮感,已經完成的飯店外牆全用大塊帆布遮住,遠遠看去,就是一棟前後左右都貼著綠色布塊的大樓,樓頂是直升機降落地,因此也不可能有什麼霓虹,與一般河畔大樓類似的外型、不會相差太多的高度,讓紅海之後在這美麗的流域邊顯得……呃,很不起眼。

  車子直駛入地下室。

  外面烈日與室內陰暗的落差讓茗微觸目所及儘是黑暗,直過了一會兒,才逐漸恢復原有的視力。

  待看清四周的環境之後,她瞬間傻眼。

  照飯店規格來說,地下四樓合該是停車場,但這個原本應該是停車場的地方,此時卻堆放著水泥包、鋼筋、未拆的厚扎馬桶座,那用塑膠套保護好的棕色沙發更是一路綿延到盡頭。

  很顯然的,由於正處於施工中,這裡成了建材堆放室,地上散著磚塊、石頭、大小木切,還有一些待裝的馬桶座。

  茗微小心翼翼的下了車,瞥著自己的細跟白色涼鞋,總覺得那幾乎看不到原有地面的地方有點不太安全。

  果不其然,正在開後車箱的谷天霽開口了,「走路的時候小心點。」

  她嗯的一聲,瞇起了眼睛,這裡有點暗,她只能靠這種簡單的方式集中眼睛的焦點。

  「看到木板不要踩。」

  「為什麼?」她還正有此打算呢,木板大大的一片,走起來總比那些石塊、磚塊好走多了吧。

  「因為,」他的聲音迴盪在無人的空曠地下室,「那下面通常有小石頭、小鐵釘,一滑動,很容易失衡跌……」

  話還沒說完,已然聽到一聲驚呼。

  「啊!」不大不小的聲音中有著懊惱與疼痛。

  他轉頭一看,茗微跌坐在一片看起來很像是浴室門的東西上面,秀眉微蹙,左腳的白色涼鞋已然脫落,一顆從門板下滾出的螺絲釘在那裡轉啊轉的,很顯然,那就是肇事原因。

  靜謐的空間中,只聽見她深呼吸的聲音。

  她不是故意要去踩他說要避開的地方,只是來不及收腳而已。

  他蹲下身子,聲音不覺放柔,「很痛?」

  她痛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看看。」

  腳踝有點腫,白皙的膝蓋滲出一點血絲……對一般人來說,這可能只是小傷,但他知道,她怕痛。

  數不清有多少次,她都因為不小心撞倒畫架痛到眼淚掉出來。

  不是撒嬌,只是比別人敏感。

  現在的她已經不哭了,但是緊抿的唇瓣卻說明了,她很努力的在忍耐這個意外之災。

  「等我一下。」

  說完這句話,他又將她的行李鎖回車上。

  茗微起先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後來才知道他是要空出雙手,好抱她上去——她受傷,他幫忙她上樓,很正當,但,她光是想像自己在他懷裡的畫面,就有種彆扭的感覺。

  不喜歡他那樣坦然,也不喜歡自己這樣小孩子氣。

  感覺……好像被吃死似的……

  谷天霽對她張開雙手,看到那結實臂膀的瞬間,她有些猶豫,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攀住他的肩膀。

  隔著薄薄的夏裳傳來的是他的體溫,不清楚究竟熱的人是他還是她,抑或是兩人的溫度一起攀升,在察覺到他胸口起伏的瞬間,茗微心臟似乎漏了拍,有點不太受控制。

  「抱緊一點。」他吩咐著。

  怎麼可能好意思抱緊哪,茗微想。

  陌生人的話還好,熟人的話顧忌也不多,偏偏他們之間的關係太曖昧,讓她難以拿捏……

  好啦、好啦,她承認自己是有點小心眼,但是,要她明明有心事還裝成什麼都沒有,她實在做不到啊。

  如果是果汁店那樣的距離,她還可以出口我催眠——「你跟他已經過去,你跟他已經過去」,「他不會再影響你,他不會再影響你」,「你可以好好完成工作,你可以好好完成工作」……依此類推,沒完沒了。

  但是現在,他們之間只隔著他的T恤跟她的襯衫,即使是從前那有點情愫的日子裡,他們都沒有這樣的接近。

  茗微心有點亂,也沒辦法像他那樣坦然大方。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好模糊回答,「嗯。」

  「真的抱緊了嗎?」

  「嗯。」

  「那我要站起來了。」他先行預告著。

  隨著身體離開地面,她突然有種要掉下去的感覺,反射性的攬緊他厚實的肩膀,那瞬間,她好像聽到他一聲悶笑。

  就物理上來說,他們之間,已經完全沒有距離的存在問題。

  天哪,真熱,她覺得連耳朵都要燒起來了。

  「茗微。」

  「嗯。」臉頰有點燙。

  「有個問題要問你。」

  「嗯。」臉頰像火燒。

  「你……」他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長,「你到底是幾公斤?」

  ☆ ☆ ☆

  茗微這一生遇到過很多問題。

  當初由國晝改學西畫的時候,幾經掙扎,高三時為了要不要念藝術而煩惱不已,大學時打工的地方有個男生店長老問她是怎麼保養皮膚……

  雖然不到閱人無數、歷事無限,好歹也是第三年的社會人土,若泰山崩於前,她當然轉身跑,此刻的感覺卻像有片樹葉從上面飄下來,然後剛好落在她的頭上,不重,但就是怪怪的。

  問她幾公斤?.這是哪門子的問題啊?

  茗微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小嘴已經先做出回答,回答也很簡單,只有一個字,「啊?」

  代表著驚愕,也代表著不可置信。

  「我說,」谷天霽笑,那是一種她的反應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笑法,「你到底是幾公斤?」

  茗微確定了,自己沒有聽錯。

  重逢以來,他的第一個問題是,「怎麼會是你?」第二個問題是,「怎麼沒傳資料過來?」那兩個都是出於她代替周珊珊的緣故,真真正正關於夏茗微這個人的第一個疑問,居然是體重機上的數字。

  無法理解哪。

  她的身材跟工作有關係嗎?她來這是要替文化迴廊設計古物的擺設方式,包括陳列順序、玻璃櫃的大小高低、燈光投射的方向,或者是背鏡的角度……雖然她很嬌小,但是,這些她能應付。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聲音還帶著疑問。

  「因為,」谷天霽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很久沒抱過這麼重的女人了。」

  「我,很重?」

  「重死了。」

  她是很重的女人?

  「怎麼可能?」事關女人除了年紀以外的名聲,她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我才四十一公斤,轉機後一直在睡,都沒吃束西,現在說不定只有四十,這樣哪裡重了,你自己體力不好還賴在我頭上。」

  「四十一?」他懷疑的看了她一眼,「經驗告訴我,至少有四十六。」

  「哪有四十六?」

  「其實女生四十六不算重啊。」彷彿沒有聽見她的宣言似的,他自顧自的說著,「還在標準範圍內。」

  「我沒有四十六。」她再度重申。

  「不過五公斤而已,這麼計較?」

  〔五公斤的肉很多耶,你有沒有去過市場?你知道五公斤的肉多多嗎?小山一樣,那些肉如果全貼在我的身上,多可怕啊。」

  為了女人的自尊與美麗,她很努力的跟他解釋五公斤的差別,全然沒發現谷天霽眼中促狹的笑意。

  他當然知道她很輕,看起來就很輕,抱起來也很輕,只是,他看她實在太緊張了,所以才想到這個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現在看來,效果奇佳。

  她仍然在他的懷抱,但已全然沒有彆扭的感覺,小臉很正經的在形容著肉攤上五公斤的肉應該有多多,然後用她可愛的聲音義正辭嚴的告訴他,因為自己身高才一百五,所以絕對不可能有四十六公斤。

  谷天霽調侃她,「怕胖,你還吃那麼甜?」

  加了糖的芒果汁全部喝完,然後還露出那種好好喝的樣子。

  「那……只是果汁而已?」

  「你知道裡面有加糖吧?」

  「我知道啊,所以,」聲音突然小了起來,「我只有喝一杯而已。」

  小孩子似的語氣讓谷天霽忍不住笑出來    茗微真的跟以前好像,尤其是偶爾出現的小女兒姿態,感覺宛若回到時光之河。

  中間的十年時光似乎沒有起什麼了不起的大作用,茗微沒長高,神情也沒變,感覺就像看一個小孩子努力裝大人一樣。

  「你在笑什麼啦?」

  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實話,於是說了一個很普通的理由,「突然想到一個笑話而已。」

  「騙人。」

  「茗微變聰明了嘛。」

  「你不要用那種誇小孩子的語氣說我變聰明。」

  茗微知道,谷天霽根本不是在稱讚她,他語氣中有種好玩的感覺    雖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覺得有趣,但可以確定的是,絕對跟他口中的笑話沒有關係。

  想轉過頭,但又受限於被他抱著的姿勢而沒有辦法,些微著惱之下,她選擇將下顎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背後的風景——雖然只有微光的停車場裡什麼也沒有。

  感覺他好像伸手按了電梯鍵。

  咚的一聲,電梯開了,進去後一路攀升、攀升,然後在液晶螢幕顯示出一的時候,略微黯淡的綠色光線射入透明電梯,茗微先是覺得奇怪,繼而想起紅海之後外圍的那層帆布。

  往上移動中,他穩穩的開口了,「住房部分現在只有十九跟二十層算是完全完工,所有的職員都集中在這兩層,所謂的辦公室也不過就是空房,你如果要找人,就在這兩層,如果可以的話,盡量打電話,不要自己出去。」

  「我住哪?」

  「二十樓。」

  她嗯的一聲,問了剛就想問的問題,「你呢?」

  「十九。」

  他的回答很簡單,但是,茗微心中卻有些小失望,她說服自己那是因為安全感的關係。

  一定是這樣。小女生開始自我催眠。

  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自從畢業後,她已經很少使用阿拉伯文了,而且臨時被李佩芝軟硬兼施的派過來,她還來不及做太多的準備,難免會希望跟熟人近一點,即使只是一層樓的差別……

  ☆ ☆ ☆


  電梯一直往上,直攀至二十樓,終於,又開了。

  寬敞的走廊,斑斕花紋的深紅色地毯,金碧輝煌的樑柱,仿古牆壁上刻著非常埃及的一切:王朝禮儀、神靈傳說,還有一些描述著繁華富庶的彩繪。

  茗微的心思一下被撩亂的裝潢給吸走了——好……好埃及。

  哎,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是直到現在,她終於從文化的角度開始正視自己人在異鄉這件事情了。

  這樣的華麗讓她先是想到《尼羅河女兒》這部漫畫,後來想想,又覺得自己比較像是走到電影「神鬼傳奇」的拍攝地點。

  想也知道嘛,尼羅河女兒注重的是凱羅爾跟曼菲士的愛恨情仇,神鬼傳奇又有公主轉世,又有印和闐、風沙、水谷,還有古書跟黃金,有神,有鬼,有傳奇,怎麼想都是後者比較霹靂……等等,她想到哪去啦?

  一回神,她見到谷天霽似笑非笑的目光。

  可惡,又是那樣笑。

  她欲開口時,一道聲音已經先加入了他們,「霽。」

  對方的聲音很爽朗、很大方,中氣十足的,茗微忍不住轉過頭。

  是白人女子,歐洲人還是美洲人也不清楚,金髮碧眼的,很符合茗微小時候對外國人的印象,高挑而健美,短髮俐落的服貼在耳朵後面,身上穿的是會讓伊斯蘭教徒皺起眉的背心與短褲。

  「瑪琪。」谷天霽很愉快的打招呼,「怎麼這麼快過來?」

  「費曼教授要我過來催你。」瑪琪眼光轉向茗微,「這位是?」

  「夏茗微,台北飯店的古跡陳設員,另有講解員資格。」谷天霽對略帶彆扭的茗微露出鼓勵的笑容,「這位是瑪琪,我工作上的夥伴,我們都在費曼教授的小組工作。」

  面對瑪琪不甚友善的打量眼光,茗微還是顯示出基本禮貌,「你好。」

  「很高興認識你。」有點敷衍的語氣,很快的,瑪琪的目標再度轉往谷天霽,「怎麼是你抱她上來?」

  「她受傷了。」

  瑪琪這才注意到,台北小姐的鞋子只穿了一隻,白嫩的膝蓋有些微破皮——這算哪門子傷,誇張到連路都不能走,還是谷天霽抱她上來的。

  瑪琪記得,前幾年他們在亞歷山卓進行水底考古的時候,她因為不小心,被突然崩落的石塊壓傷了腳,當時,她半開玩笑的要他幫忙,他笑笑的說他的雙手只用來抱古物,然後他給同船的水夫一些錢,要水夫將她安全的背上岸。

  她自然是失望透了,但轉念又想,谷天霽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久而久之,她也忘了。

  真的是忘了,如果不是看到他抱著這個台北小姐的畫面,她根本不會想起來曾經有那麼一回事。

  「再等一下。」谷天霽的聲音透出一抹穩定,「我先送她回自己的房間。」

  「你去整理行李,我幫你抱她進房間吧。」

  瑪琪說得很輕鬆,茗微卻聽得很緊張。

  不、不是吧,這個瑪琪雖然人高馬大又健美,但怎麼說也是個女生啊,萬一讓她不小心掉下來,屁股一定馬上裂成兩半,光想就痛死了……原本只是攀住谷天霽的雙手突然用力抓住他肩膀,指甲陷入他的肌肉裡。

  她沒說話,但那訊息就是……不要、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她的緊張,透過突然僵硬的身體傳達到谷天霽那裡了。

  「台北小姐看起來很輕,我沒問題。」瑪琪說完,伸手欲接,卻被谷天霽微一側身,閃掉了。

  預料之外的反應讓瑪琪露出驚訝的神色,「霽?」

  「我抱就好了。」

  「可是……」

  「不差那幾分鐘。」很堅定的語氣。

  不過是個人,她又不會故意在他面前摔著她,她曾經從他手中接過價值難以估算的配飾與法老使用過的香精瓶,也不見他有這樣小心啊。

  「這傢伙只是看起來瘦,其實很重。」

  「喔,這樣啊。」瑪琪笑得有點不自然,「如果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以為是你女朋友呢,這麼小心翼翼的。」

  谷天霽笑了,不是承認,也不是否認,就是那種純粹不願意再繼續就這個問題對話下去的樣子。

  瑪琪與他認識快十年,自然懂得他的耐心已經到了邊緣。

  他是個有風度的人,向來不會讓人難堪,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反而難以拿捏與他的距離。

  「我去休閒室喝咖啡,你好了再叫我吧。」瑪琪撐起笑,「很高興認識你,台北來的小姐。」

  她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燦爛輝煌走廊的某扇門後面。

  茗微看著谷天霽,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為什麼瑪琪對自己會有敵意,「她為什麼叫我台北來的小姐?」

  「難道要叫你台北來的先生嗎?」

  茗微美目瞪著他。真是可惡,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還這樣接!他們又不是故意在這裡表演曖昧,她腳痛,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況且,讓女生抱自己,她實在覺得怕怕的。

  那天,谷天霽把她送入二十樓的一間大套房,五分鐘後,她的行李也上來了,他吩咐她好好休息,然後給了她幾個可能需要的電話號碼。

  那天下午,茗微因為長程飛行加上氣溫乾熱,體力不支的倒在床上休息。

  望著燦然生輝的挑高天花板,一時之間她還不敢相信下機後發生的事情——才不過幾小時而已,怎麼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身體很累,心理,感覺好像也有點超過負荷了。

  茗微將臉埋在枕頭裡,細細的整理自己的心情,也不是討厭,只不過……只不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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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充當辦公室的豪華套房中,茗微終於正式拜見了紅海之後的管理階層——總經理谷天霍、執行長劉於書。

  劉於書臉圓圓的,感覺還不壞,尤其是他瞇起眼睛的時候,茗微會忍不住想到好喝的果汁店的老闆。

  至於谷天霍,太明顯是谷天霽的哥哥。

  名字很像,臉也有七分神似。

  但谷天霽的感覺比較不羈,是那種騎哈雷機車的人,而谷天霍,就是一臉大哥的樣子,很嚴肅、很沉得住氣,是那種開賓士汽車的人。

  喏,他們已經面對面五分鐘了,谷天霍還在研究那為什麼會晚到的人事資料,嚴峻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真是不好的感覺哪。

  茗微將臉轉向窗外。

  雖然說紅海之後外觀全用綠色帆布蓋住,但是在十九、二十這兩層有管理人員住的房間,帆布都有掀開,因此,她還是可以看得見窗外的景色。

  面向尼羅河呢……

  清晨六、七點醒來的時候,她看到河面上有風船還是帆船之類的東西飄來蕩去,距離太遠了,看不清楚,不過老實說,當時還真有點驚訝,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尼羅河上不可以有東西似的……

  「夏小姐。」

  茗微連忙正襟危坐,「是。」

  谷天霍穩穩的開口了,「我會派人趕緊到本地機關申請新的工作證,快的話大概三、四天就可以下來。」

  劉於書接著補充,「飯店一、二樓的休閒設施已經完工了,隨時可使用,如果夏小姐想去附近逛逛,我可以請秘書安排導遊給你。」

  茗微知道埃及對簽證的限制很嚴格,既然他們接人板子上的名字都還是周珊珊,她也沒期望工作證會修改。

  三、四天啊……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

  何況,夏季的開羅實在是太熱了,客人少到連飯店都不惜打五折搶生意,她可不認為自己有抵抗烈陽的能力,最重要的是,她是來這裡工作的,她在這不只是夏茗微,還跟台北飯店畫上等號,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貪玩而讓剛與台北飯店合併的劉氏覺得不滿。

  她端正身子,「雖然暫時不能工作,但我想先看一下文化迴廊的設計圖。」

  「這不急。」劉於書說。

  「先行準備比較好,我知道大小跟距離轉折,才能先設計路線以及講解流程。喔,對了,我房裡的電腦缺兩套繪圖軟體。」她接著說出軟體的名字,「不灌的話我沒有辦法先做預視效果。」

  谷天霍看著茗微,俊肅的臉上出現一絲笑意。

  很可愛的女孩子。

  五官清秀,個性也很認真。

  在她一本正經的要著繪圖軟體的時候,他好像有點知道,他那個凡事都不在乎的弟弟,為什麼會在去皇后谷地前特別要他關照這個女孩子

  「台北那邊來的擺設師是我以前的朋友,她有點呆,幫我多留心。」

  所以,谷天霍親自見她了。

  以前的朋友?谷家移民超過十年,天霽居然還記得,光憑這一點,就足以挑起他的好奇心了。

  「你不用特別關照她,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

  一句交代已算稀奇,連續交代兩次,真是……

  天霽跟任何人都維持著一種不卑不亢的關係,與其說他們像兄弟,不如說像朋友,兩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涉,也沒有什麼需要特別交代的,多年來皆是如此——這次,是少數的例外。

  他知道天霽很尊敬費曼教授,所以不可能婉拒費曼教授的小組召集,但很顯然的,他不太放心這個「以前的朋友」。

  谷天霍好似想起什麼似的,但很快的,又恢復了平常的神情,「我會找人處理電腦的問題。」

  「謝謝。」

  「於書,麻煩你先出去,我有問題要私下跟夏小姐談。」

  這句話一出,不只劉於書有點驚訝,連茗微都覺得怪。

  私下談?他們又不認識,有什麼好私下談的?怎麼說都還是第一次見面啊,若是工作的事情,不需要遣開那個臉圓圓的劉於書吧?

  隨著劉於書的身影消失在金色木漆大門後面,面對谷天霍臉上那抹她無法解讀的神情,茗微覺得自己好像待宰羔羊。

  「夏小姐。」

  她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在聽。

  坐在皮椅上的谷天霍露出友善的笑容,「夏小姐跟天霽認識?」

  谷、天、霽?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茗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怔了一會兒,讓問題又重新從腦袋跑過一遍後,終於嗯了一聲。

  頭是點了,但心中問號卻直冒,怎麼又扯到谷天霽啦?

  這三個字已經煩了她兩天,好不容易她的心思收斂了一點,他這樣大剌剌的問出來,感覺好討厭,想講不認識,不過如果他一問谷天霽,牛皮就戳破了,基於此,茗微沒有否認。

  「很熟嗎?」谷天霍還在微笑。

  「我們已經十年沒聯絡了。」

  「不過他還記得你。」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記得他啊,茗微想。

  又不是說變化多大,她沒長高,他沒變胖,他們的臉基本上跟以前的差別並不大,認不出來才奇怪。

  見她不懂自己的意思,谷天霍補充道:「我弟弟在埃及生活了快十年,朋友很多,但是除非人家主動拜託,否則他不會多事要人關照某人,不過前天,他出發前卻突然跟我說,要我多注意你……」

  話還沒說完,門砰的一聲開了。

  谷天霍皺起眉,茗微轉過頭,只見闖進來的是個美艷孕婦。

  「好啊,夏茗微,你果然來了。」

  ☆ ☆ ☆

  記憶是種沉澱體。

  雖然無形,卻會因為外力的觸及而呈現,進而喚醒過去的一切,觸及的原因很多種:臉孔、香味、顏色,甚至於無從回憶的聲音……

  「我早就知道我們的緣分還沒有完。」劉於甄接著說。

  聲音……好熟……

  茗微站起身,跟她對看,那高高在上的神情、千嬌百媚的姿態……一秒,兩秒,三秒,突然間她啊了出來,「劉、劉於甄。」

  劉於甄嬌媚一笑,「可不是。」

  「你……你怎麼在這?」

  「什麼叫我怎麼在這?沒禮貌。」劉於甄笑咪咪的撥掉茗微指著她的發顫手指,「還好你叫得出我的名字,如果你忘了我,我會傷心的。」

  看著記憶中熟悉的高昂笑容,茗微忍不住罵自己糊塗,怎麼到現在都沒有想到。

  她明明看到劉於書的名字了,居然沒想到劉於甄。

  笨啊,夏茗微。

  只能說跟谷天霽重逢的驚愕太大了,震得她頭昏眼花回不過神,才會忘記劉於甄這個人。

  「你不要這個樣子嘛,我一聽說外派人員叫夏茗微就馬上跑過來了耶,你居然連一個擁抱也不給我。」劉於甄撒嬌道:「好歹說來,我們也算認識了很久啊,我可是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呢。」

  面對她的步步逼近,茗微能做的就是後退、後退,再後退,然後在小腿肚碰到沙發邊緣的時候,倒在沙發上。

  茗微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嗚,會痛!

  會痛就是真的。

  會痛就不是作夢。

  她以為她跟劉於甄的孽緣早已結束,沒想到……

  由於周珊珊的意外懷孕,她到了紅海之後,在機場認識了叫亞庫的小男孩,在停車場見到了谷天霽,然後看過白人女力士瑪琪朵,附帶的,在震撼重逢的兩日後遇見了當年的天敵。

  劉於甄靠近她,神采飛揚的笑著,「你還在介意以前的事情喔?那時我還小,不懂事情嘛。」

  「我一點也不介意,可是,你可不可以站在原地,不要一直靠過來。」不是開玩笑,茗微是真的有點怕。

  「哎喲,茗微好無情喔。」

  茗微?以前明明叫她小矮人的。

  她跟劉於甄的恩怨其實很簡單,就是少女心事而已,說白了,就是一種沒有正式宣戰的情敵關係。

  谷、劉兩家交情一向很好,兩家的孩子幾乎是一起長大的。

  谷天霽當劉於甄是妹妹,但是劉於甄年紀漸長之後卻喜歡上了他。

  接下來就很像連續劇,十四歲的劉於甄開始狂黏她的天霽哥哥,除了例行家庭派對之外,也一起到畫室,然後她會對茗微說一些「天霽哥哥是我的,誰也搶不走……」之類的芭樂台詞,阻撓那其實還沒有開始的一切,雖然是純粹撒潑,但由於氣勢十足,茗微也實在有些怕。

  谷天霽,加上劉於書,早該等於劉於甄了啊!

  天哪,她怎麼會沒有想到。

  茗微看著劉於甄神采飛揚的臉,感覺自己好像抽到了下下籤。

  下……她的眼睛突然定在一個微凸的球體上。

  球體的位置是劉於甄的腹部。

  是……谷天霽的嗎?

  曾經有一次,茗微在台北街上遇見以前畫室的同學,同學跟她說,他們兩人後來都沒學畫了,聽說兩家一起移了民。

  一起移民,劉於甄又那樣的喜歡他……

  兩天前,谷天霽替她把行李送回房間後就沒有再出現過,聽說不知道要去巴尼哈山的墳地,還是什麼古努比亞的水壩之類的地方,她也不太懂,反正是一個很拗口的地名,時間太短,沒機會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劉於甄的肚子真的像顆球。

  也許他被感動了,然後很自然的同她結了婚,有了孩子,夫妻一起到雙方家長投資的地方工作……

  就在茗微陷入自己的想像中的時候,一旁,谷天霍已然不耐煩起來,「沒事不要來我這裡。」

  「人家想見茗微嘛。」

  別人會怕谷天霍那張棺材臉,她劉於甄可不會怕。

  從小看到大,她早就沒感覺了。

  「天霍哥,你不要小看這個正在神遊的小矮子喔,她啊,當年可是把天霽哥哥迷得暈頭轉向的。」

  聞言,谷天霍皺起眉,「注意一下你的形容詞。」

  「本來就是嘛。」劉於甄看了眼還在出神狀態的茗微,十分放心的繼續爆料,「之前天霽哥哥從加拿大回來時,不是有一陣子特別陰沉嗎?原因就是她,她家的茶莊好像周轉不靈,一家子突然搬走,整個畫室都沒人知道她搬去哪,天霽哥哥就很失落啦,我後來覺得,他會選擇到開羅讀書,根本就是自我放逐嘛。」

  這邊,兩人迅速交流。

  另一邊,有個人終於回過神來。

  「劉於甄。」聲音夢夢幻幻的,「你肚子裡的寶寶是男生還女生?」

  聽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在跟谷天霍講話的劉於甄立刻轉過頭來,給了一記媚笑,「男生。」

  茗微點點頭,男生……

  她可不是嫉妒,只是有點意外而已。

  「谷總經理,如果沒事的話,我還有一些資料要整理。」語畢,她站起來,在兩人略帶詫異的目光中離開那間富麗堂皇的辦公室。

  恍神中,完全沒聽到劉於甄最後的喊話。

  「夏茗微,你怎麼了啊?幹麼裝作沒聽見我講話,我告訴你,你現在不理我沒關係,我會煩到你理我為止,聽見沒有,小矮子?」

  ☆ ☆ ☆

  就在茗微工作證下來的隔天,樓下警衛打電話上來說有個叫亞庫的小孩找她,問她讓不讓人上去,她心存疑惑的說好。

  一見面,亞庫笑咪咪的說:「谷先生要我過來陪伴你。」

  「陪我?」

  剛開始茗微還想,她堂堂一個大人,還需這個十歲小孩來陪伴?後來事實證明,還真的挺有用的。

  他幫她採買了一些零食、慣用的文具,以及郵寄物件,如果沒有這個小孩,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托誰幫忙才好,總不能去找谷天霍或者劉於書說「請幫我買兩盒糖果」,或者「我習慣用某牌子墨水」吧,那感覺很欠揍。

  但是……谷天霽跑都跑了,安排這個小傢伙給她是什麼意思啊?

  完全在狀況之外的茗微,已經自動把谷天霽與劉於甄小孩的爸爸畫上等號了。

  也許是劉於甄每天跑過來找她,激發出她潛藏二十六年的爆發力,她發了狠似,在工作證下來後的短短一個月內搞定所有的擺設工作。

  她完成了。

  無論是順序、燈光、玻璃櫃大小高低,她連語音導覽都錄好了。

  戴著手套,她小心翼翼將台北飯店借出的古物放入玻璃櫃,調好濕度以及溫度,文化迴廊成了紅海之後第一個完全完工的部分,而且比他們原先所預計的超前了一個半月。

  劉於甄看到後嘖嘖稱奇,「夏茗微,你還是不是人哪,你動作這麼快,這樣比起來,我們訓練部門不就顯得很弱?」


  那也沒辦法啊,茗微想。

  她現在可是力拔山兮呢。

  同樣姓劉,劉於書的說法就社交多了,「夏小姐的工作能力真是讓人佩服。」

  由於劉於甄的刺激,茗微在開羅替他們示範了台北人的工作效率,然後呢,她還有很久的時間,要怎麼過?

  啊,有個朋友在這裡就好了,她可不是在想谷天霽,只是,希望有個不會囉唆的熟人而已。

  倒在大床上,已經閒置兩日沒事情做的茗微半瞇起眼睛。之前還想說要一起工作,常常碰到面會尷尬之類的,結果什麼事也沒有,接了她,他就跟那個瑪琪朵走人了。

  然後劉於甄每天來,把她煩得要死。

  劉於甄很堅持她是為了當年的事情不理睬她。

  她們的對話通常是——

  「我已經跟你道歉了嘛。」劉於甄總是嬌滴滴的這樣開口。

  「我真的不在意。」

  「那為什麼都是我來找你,你卻不找我?」

  「因為我要工作。」

  天知道當年已經是多久以前了,她之所以不想理她,純粹只是話不投機……好啦,她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點羨慕,跟一點點吃醋的成分在裡面。

  因為劉於甄看起來很幸福,相形之下,她就很悲慘。

  別說丈夫,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從台北到中正機場那天,還要李佩芝送她,想想,感覺還真淒涼……

  叩、叩。敲門聲傳來。

  茗微從床上翻起,心想誰啊?

  雖然飯店還未開張,但已有門禁,受訓員工都在樓下,會來敲她門的只有管理階層的人,谷天霽不在,谷天露有事情暫回美國,扣掉這兩位,數來數去就只剩谷天霍、劉於書、劉於甄,其中,又以最後一個機率最高,原因無他,因為她每天至少有一次開門是看見劉於甄的臉,而今天,正好還沒見過。

  她拉開了門,「劉於——啊。」

  俏臉怔住,櫻唇微張。

  因為站在深紅色地毯上的不是劉於甄,而是那個不知道去了巴尼哈山的墳地,還是什麼古努比亞的水壩的谷天霽。

  他看起來……好髒。

  臉黑了,頭髮亂了,白色襯衫的領口有些微的污漬,感覺好像剛歷經一場沙塵暴一樣。

  他對她微笑。

  很好看的微笑。

  他伸出手,好像想摸摸她的臉頰,但看到自己污髒的手後,似乎就算了,然後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東西給她。

  她被催眠似的接過,「這是什麼?」

  「糖果。」他答得很簡單,「樣子有點醜,不過味道還不壞。」

  「你……特別帶回來給我的?」

  「你說呢?」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不把話講清楚,不是叫她想,就是叫她猜,她又不是他,怎麼懂得他在想什麼?

  「換件衣服,我帶你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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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開羅市區就像大部分的城市一樣,充滿了車子、行人、招牌,以及各種想得到與想不到的商家。

  電影院、露天咖啡座、賣銀器的小販、香料店,還有看起來很平民的小吃店,以及似乎入選過米其林餐飲指南的高級餐館,就這樣,沒有規畫,以一種「違和」的姿態交錯出現在繁鬧的大街。

  谷天霽斜看了副駕駛座上的茗微一眼,忍不住微笑——雙眉清揚,薄唇微彎,她的臉上,有種小孩子看到玩具時的新奇神情,單純得讓人覺得好有趣。


  將車子轉了個彎,他問:「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哪裡都可以嗎?」

  「只要單日可以來回,都可以。」

  「我想想。」才剛說完這三個字,茗微很快又補充,「你車子開慢一點,我可能要想一下。」

  聞言,谷天霽臉上笑意更甚。居然要他放慢速度?看來她想去的地方應該不少。

  車子在繁華的市街上慢慢的兜著,當克莉斯汀的唱片轉到第三首的時候,她下定決心的說:「我想好了。」

  「去哪?」

  「由你決定。」

  「哈哈哈。」

  「不要笑啦。」

  他笑得更大聲了。

  亞庫是個很盡責的人,由於付錢的人是谷天霽,因此當他從皇后谷地回到開羅,亞庫立即鉅細靡遺的將這一個月的事情,一一告知,包括她居然只出門過三次。

  一次是被劉於甄拖著陪產檢,兩次是她皮膚過敏,出去看醫生。

  雖然紅海之後的周邊休閒設施很多,但是一個月只出去三次,還是很驚人的紀錄。

  她應該是悶壞了。

  既然哪裡都沒有去過的話,那麼——

  「尼羅河的落日跟金字塔的落日,選一個吧。」

  茗微毫不猶豫的回答,「金字塔。」

  紅海之後就坐落在尼羅河畔,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是日出日落,甚至是日正當中,她都看過了,反倒是金字塔,至今無緣一見。

  車子轉個大方向。

  應該是逐漸偏離鬧區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路上卻有種前面是觀光重地的感覺一直出現。

  行車的時間不會很長,然後,一個漂亮三角形的小土堆進入茗微的眼中,乍見之下的感動,讓她自然而然的啊了出來。

  「就是那個對不對?」眼見小土堆越來越大,她的心情也越來越好,「他叫什麼名字?」

  「吉薩。」

  對,就是吉薩,她居然忘記了。

  之前她好像在國家地理還是探索中看過,吉薩是個了不起的地方,有讓拿破侖嚇一跳的金字塔,還有遊客們必定朝貢的缺了鼻子的人面獅身……缺了鼻子……缺了鼻子就要補啊,講到補的話,當然就是修復師了……哎,好啦,她承認自己對某些事情還滿掛心的。

  雖然說是他把她從機場接到紅海之後,但由於當時兩人都處於驚訝之中,所以也沒交換太多言語。

  其實,她原本是想要來一場成熟的重逢的,奈何天不從人願,意外太多,害她現在得像小孩子一樣彆扭。

  ☆ ☆ ☆

  「在想什麼?」

  二十六歲還發呆實在是有點丟臉,因此茗微想也不想就先否認,「沒有啊。」

  「那為什麼還不下車?」

  咦,下車?

  她將視線拉回,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停下了,畫著幾個停車格的旁邊是一外觀已完全觀光化的歐式餐廳,線條流利,乾淨清爽,順著望過去,除了幾棟高低外型都參差的建築之外,便是相鄰的吉薩金字塔陣。

  她不知道車子定住多久了,卻知道谷天霽臉上就是那種抓到有人睜眼說瞎話的笑法,她趕忙下車。

  他輕推了她的纖腰,「進去吧。」

  推開門的瞬間,她聽到風鈐的聲音。

  原木吧檯,原木高腳椅,吧檯後面有咖啡機以及一些看起來還不壞的酒,桌椅都小小圓圓的,精心雕琢出來的粗糙,令茗微想起前兩年出差法國時去過的某家店。

  一個約莫三十歲的西方男子嘿的一聲,走過來與谷天霽擁抱,「怎麼有時間過來?」語氣透著頗大的興奮,聽得出兩人十分熟稔。

  「跟朋友來吃飯。」谷天霽很自然的替他們做了介紹,「夏茗微,我們飯店的文化迴廊擺設師與解說訓練師。丹尼爾,他是法國人,餐館的投資者。」

  茗微連好都還來不及說,立刻被擁抱了一下。

  「你真美。」丹尼爾用一種很誇張的語氣說。

  「結了婚就不要亂獻慇勤。」谷天霽不著痕跡的將她拉到身後,「我們很餓,幫我們安排位置吧。」

  「沒問題、沒問題。」丹尼爾旋即喚過一位侍者,「帶兩位上去,給他們最好的位置。」

  侍者滿臉為難,「可是樓上是預約席。」

  「沒關係。」丹尼爾說得很輕鬆,「把牌子拿起來就好了。」

  就這樣,兩人上了二樓。

  直至坐下,茗微才發現小店的特異之處。它在一個很巧妙的位置,剛好可以將遙遠的金色巨塔收入眼底。

  她看看遠處,又看看小圓木桌另一端的谷天霽,他敞開的領口懸墜著七彩石,順著結實的手臂往下,轉彎,手指上沒有戒指。這手沒有,那另外一手呢?唔,也一樣,奇怪,怎麼會這樣?

  看她的大眼睛在他的雙手上不斷梭巡,小瞼透著疑惑,他忍不住開口問:「我的手上有什麼嗎?」

  「不是有什麼,是沒有了什麼,所以覺得很怪。」

  「好吧,那這上面該有什麼?」雖然她的問題又多又怪,但他倒也不會覺得不耐煩。

  「婚戒啊。」理所當然的語氣。

  「婚戒?」

  見他丟出的是問號,她很好心的解釋,「結婚戒指。」

  什麼話?他當然知道婚戒就是結婚戒指,但問題是他手上為什麼必須要有那個東西?

  「誰告訴你我結婚了?二」

  她張開小嘴,「就是……」

  咦,對喔,的確沒有人跟她說過谷天霽結婚了,那詭異的結論完全是她從谷、劉兩家是世交,一起移民,劉於甄從小喜歡他,而且,她肚子又大了判斷來的。

  當然也不只是這樣啦,這一陣子,劉於甄老是在她耳邊天霽哥哥長、天霽哥哥短的,要她不想成這樣也很難,怎麼說她也只是個普通人嘛,會歸納出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看谷天霽一臉預備興師問罪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錯了,話已說出,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就是……就是啊……」這樣的苟延殘喘。

  「忘記是誰說的了嗎?」

  「嗯,也不是啦。」

  見她一副很想把臉埋進盤子裡,結結巴巴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谷天霽心中已然有底。

  他身邊在狀況之外的人只有一個。

  他身邊唯恐天下不亂的也只有一個。

  然後,當「狀況之外」遇到「唯恐天下不亂」,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也不是太難想像。

  彷彿說好似的,丹尼爾端著木盤登登登的上來了,在茗微前面放下一盤餐點和一杯琥珀色的酒汁,十分友善的說:「我老婆說要招待你。」

  茗微的大眼睛打出了問號,「你可能認錯了,我在這裡不認識什麼人。」

  「沒錯、沒錯,愛麗絲說是你。」

  她還仙度瑞拉呢,愛麗絲……慢著,愛麗絲?

  上上星期,她被拖著陪劉於甄去產檢的時候,那個護士是怎麼喚劉於甄的?好像就是愛麗絲……

  丹尼爾笑咪咪的開口,「我前陣子比較忙,謝謝你陪她去產檢。」

  「不、不客氣。」

  面對谷天霽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茗微臉頰忍不住辣燙起來,一方面是覺得自己呆,一方面是覺得丟臉,相形於他的自然,她不是顯得太介懷了嗎?

  這段時間以來,她把時間與精神全花在文化迴廊上,得空的時候,會跟亞庫聊天,偶爾,也會想到如果有機會跟谷天霽面對面,要說些什麼,她已經全部想好了,真的。

  包括場景、對話都在她的想像範圍之內,她想要一個成熟且優雅的重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的胡亂猜測明明白白洩漏出她的心事,感覺好像即使經過多年,她還是沒有什麼成長一樣。

  帶給埃及無數經濟效應的吉薩金字塔就在觸目所及的地方,合該是十分吸引人的,但茗微卻無心欣賞,低著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盤子裡不知道是什麼肉的東西,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耳朵還紅著。

  「茗微。」谷天霽突然喚她。

  她征了怔,不明白他的語氣為什麼好像有那麼一點溫柔。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沒事。」

  ☆ ☆ ☆

  後來連續好幾天,谷天霽好像變成她的專屬導遊似的,只要是她想走一走的地方,他都會奉陪,去參觀了博物館,也去了市集,茗微買了蒙臉紗——雖然明知道用不上,但是她還是買了。

  香料不在她的興趣範圍內,但是香水卻是。

  她喜歡上小販大力推薦的「埃及艷後用的香水」,說實話,她並不相信瓶中的香氣曾經出現在埃及艷後的身上,也不相信這瓶小東西可以讓身邊的人都迷她迷得要命,但由於那味道甜甜的,聞起來很像年幼時雜貨店裡賣的那種水晶糖果,所以她買了一些。

  她與谷天霽也許是因為相處的時間長了,曾經認識很久的兩個人漸漸又熟稔起來,她可以很自然的跟他說話,聊新聞、天氣、影視明星的八卦,偶爾,也會講一些正事,例如工作方面的事情。

  「你都沒有其他事情喔?」賣銀飾的攤位前,茗微拿起耳環,一邊對著鏡子比較哪個適合,一邊問:「最近沒有工作嗎?」

  谷天霽微一笑,眼中有著調侃,「你把我講得好像是無業遊民。」

  「一下在飯店出現,一下又跑到好幾百公里之外;一下為了跟商務人士洽談而西裝筆挺,一下又因為爬某個洞窟而把自己弄得像流浪漢。我不好抓你的時間跟當時的工作內容啊。」小女子的聲音顯得很無辜,「而且我也怕你因為陪我而耽誤到自己本身的工作。」

  「如果我要去工作呢?」

  茗微嗯的一聲,又要去巴尼哈山的墳地……呃,不是,他後來糾正她,那次他的目的地是皇后谷地,不是她口中的地名。

  「我下星期開始要去亞斯文。」

  「跟瑪琪朵嗎?」那個大力士女生。

  他輕捏了下她的耳朵,「她叫瑪琪,不是瑪琪朵。」

  她嗤的一笑,不去理會他的糾正。現在想來,瑪琪朵還真像好萊塢片中可以陪著男主角上山下海的那種女主角,勇猛無比,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幾乎是一個滿分的夥伴。

  只是夥伴而已,谷天霽是這麼說的。

  這陣子因為天天相處,她慢慢的從狀況外到了狀況中間,不瞭解的事情還很多,但至少,該知道的都聽說了——本人說的。

  例如,他是怎麼到開羅讀書的,後來又是因為什麼契機一直留了下來。

  他很尊敬費曼教授,也很肯定瑪琪朵的工作能力。

  在修復古跡之餘,他會接下一些短期的講師工作,幫助更多對埃及有興趣的外國人瞭解這個地方,家裡生意資產豐厚,但那不是他的興趣,有碩士學歷的他正在準備博士論文,他希望將來能跟費曼教授一樣,一邊教書,一邊主持一些重大的修復或者是挖掘計畫。

  然後,他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天哪,她怎麼又想到了這個,又不是醜到沒人要,怎麼老是這樣啊?

  那個香水小販根本騙她嘛,依現在的狀況來說,別人不但沒有為她轉,反而是她自己開始打起陀螺,我轉,我轉,我轉轉轉……

  好不容易定住心思,她想起他剛才說的事情,遂開口問:「你的『下星期開始』是什麼時候?」

  今天是星期三,照西曆「到下星期」有四天,如果照埃及人週五是假日來算,那麼就只剩兩天,雖然都算對,但是感覺大不同。

  谷天霽一笑,「變聰明了嘛。」居然會想到這個。

  「我本來就很聰明。」

  他指著小販車上堆得高高的甜食,來個隨堂考,「這是什麼?」

  她看著那滲著果汁味道的綿軟物體,信心滿滿的回答,「烏瑪裡。」

  他做了一個答對的手勢——看來,她適應得很快。

  這一陣子下來,她已經不覺得吃小羊肉是沒人性的行為,習慣了寬扁豆料理以及橙汁糖漿,知道薄荷甜茶的喝法,上街買東西也能殺到正確的底價,融入城市的速度,超過他所想像的快速。

  「谷天霽。」她喚他,聲音甜甜軟軟的,「你還沒說是什麼時候要去亞斯文。」

  「星期一。」

  「瑪琪朵也要去嗎?」她很介意這的。

  雖然她不是很聰明,但也不會太笨,仔細想想,不難知道瑪琪朵喜歡谷天霽,從頭到尾,她對自己的眼光就是打量再打量,好像非得看出一個所以然來一樣。

  李佩芝跟她說過男人很脆弱,瑪琪朵又美,如果她真的對谷天霽出手——雖然他說自己只把她當工作夥伴,但若美人開始微笑獻慇勤,難保他還能說得如此斷然。

  「她沒有。」谷天霽又笑了,「你在我面前這樣說沒關係,但如果她在,就不可以這樣,知道嗎?」

  她橫了他一眼,「囉唆。」

  「知道了就好。」

  回程車上,思緒不知道怎地就繞著瑪琪朵轉。

  茗微其實還有辦法勾勒出大概的印象,但始終無法順利想起她的樣子——高頭大馬……高頭大馬的人很多啊;金髮碧眼……東方人眼中的外國人好像都是這個樣子。

  歸納不出來後,她也懶得想了,告訴自己「反正見到面後就會想起來」,很快的把問題丟在腦後。

  車子回到了紅海之後。

  兩人很自然的往頂樓的餐廳而去——繼文化迴廊跟仕女按摩區後,第三個完工的部分,也是紅海之後唯一以英國式風格為主的地方。

  挑高的天花板,四面落地玻璃窗,厚地毯,讓觀光客們可以放鬆的舒適座椅,以及高度適中的桌子,感覺流利而寬敞,雖然沒有大廚跟侍者,但由於不在綠色帆布遮蔽範圍內,有冷氣的空間裡不但光線充裕,視野更是令人流連忘返。

  茗微喜歡在這裡看落日黃昏。

  看著黑幕漸降,橫過河流的橋上點著黃色燈光,她曾跟他說眼前的景色讓她想起布達佩斯,但又惹來他一陣好笑。

  落地窗很大,她總是趴在窗子前面,直到天空沒有顏色為止。

  劉於甄曾經說她這個行為大夢幻,但谷天霽卻告訴她,人要懂得發掘讓自己高興的方法——在這一點上,她認為他說得很對。

  電梯門打開,她忍不住啊了一聲,「已經變成深橘色了。」

  根據過去幾日的經驗,開羅很快會被黑幕所覆蓋,當什麼都看不見了,就要各自回房,他十九樓,她二十樓,他們當然不可能像情侶一樣,在房間拿著電話講,要再聽到對方的聲音,得要等到隔天才行。

  深橘色,他們很快就要說晚安了。

  聽出她的惋惜,谷天霽安慰她,「明天還有。」

  「我又不是只來這裡看落日的。」

  她側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目光望著所剩不多的美麗餘暉,全然不知身後的男子因為她的一句話陷入思索。

  我又不是只來這裡看落日的。

  那麼,她介懷的根本不是落日,而是時間。

  光在前方,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形——他又想起她在畫室的簷廊上吃糖果的樣子,她是畫室裡個子最小的學生,名字寫得歪歪斜斜,但拿起炭筆卻有模有樣,他還在畫四方體的時候,她已經開始畫半身人像了。

  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小」。

  他以為她跟以前一樣好懂,直到剛剛她不經意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才意識到她的心思所在。

  他走過去,從後面輕輕的擁住她,懷裡的人瞬間變得僵硬,抓緊裙擺的手指顯示出不安,但卻沒有推開他。

  「茗微。」

  「嗯?」

  他將臉埋在她削瘦的肩膀上,嗅著她身上的淡淡甜香,說了很多年前,他就想告訴她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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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如果現在擦玻璃的工人剛好懸在窗外,一定會以為房間裡住的那個只裹著床單的女人是神經病吧。

  夏茗微,二十六歲,此刻坐在床鋪上,神情呆然。

  她她她她她,跳過牽手,跳過接吻,昨天晚上,她一個失神,就被谷天霽揮出全壘打。

  喔,原本原本,她只是要看夕陽的啊,他們怎麼會在餐廳因為一個簡單的擁抱延展成熱吻,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呢?


  他徵詢的眼神,她默許的回應……

  然後兩人一路吻,一路進入她的房間——從頂樓下來,她位在二十層的房間比較快。

  她是不是太沒用了啊,一句我喜歡你,就讓她意亂情迷的敗下陣來,那四個字在她心中造成很大的化學效果,理智隨風散去之後,她就……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喜歡他的吻,也喜歡他的細心。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谷天霽半夜離開,離開前跟她說,要她睡一會兒,他明天早上再過來。

  想起昨天晚上的激情,俏臉忍不住一紅。

  不行、不行,再想下去她要變成色女了。

  她連忙跳下床,裹著床單跳入浴室,不一會兒,傳來嘩啦水聲。

  一個小時後,小女子已然打扮妥當——淡妝,馬尾,檸檬色七分袖上衣,及膝薄紗裙,光滑的腳踝下踩著白色的涼鞋。

  注視著全身鏡中的身影,茗微點點頭。很好,非常完美,是適合夏日的小名模裝扮。

  此刻,她正準備去做戀愛中人一定要做的事情,叫做「給對方一個驚喜」。

  他應該也早醒了吧。

  他們可以去「西亞飯店」吃早餐兼順便觀摩人家是怎麼接待客人的,她對西亞的香草蛋糕跟蜜土司一直念念不忘,還有,那裡的咖啡很好喝,派餅甜蜜,有著滿滿的草莓香味……

  ☆ ☆ ☆

  電梯裡還微笑可人的茗嫩在出電梯的時候,臉就僵住了——瑪琪朵居然站在谷天霽的房門口。

  她笑得開心,他沒穿上衣;瑪琪朵微笑,谷天霽頷首,滿天飛舞的阿拉伯文以


  及令人眼花撩亂的手勢,畫面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就叫做相談甚歡。

  這個「給對方一個驚喜」計畫很顯然的收到了負面效果,因為,她沒有給到谷天霽驚喜,反而給自己驚嚇。

  瑪琪朵在開羅市區另有住處,她怎麼會來這裡?

  谷天霽他幹麼又不把衣服穿好?

  他們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家誤會?

  茗微試圖把身子縮回電梯,但是那開門時的咚聲早已引起兩人注意,才退了一步,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瞬間,兩道聲音一起衝入她的耳朵,男聲叫她「茗微」,女聲叫她「夏小姐」。

  走也走不了,前進,又不願意,茗微只好亮出類似「好巧,你們也在這裡」的社交笑容。

  笑痕在谷天霽臉上散開,「你在哪裡做什麼?」

  「沒有啊。」

  「沒有幹麼又躲回電梯?」

  「我突然想到有東西忘了拿。」茗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卻不知道大大的眼睛已經洩漏出心事。

  「這樣啊。」谷天霽走了過來,看著她,似乎想知道她能睜眼說瞎話到什麼程度,「你忘了拿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已經變成自己的,所以即使明知她在鬧彆扭,谷天霽還是覺得她很可愛。

  臉成熟了,個性……還是小孩子嘛。

  以前,她因為覺得自己對他來說似乎不重要,所以搬家後就不再與他聯絡,現在,大概也是看到他跟瑪琪說笑,小心眼的病又犯了。

  茗微被他問得答不出話來,小嘴微張,看起來十分誘人——他很想再好好的吻她,不過前提是,他們有時間獨處才行。

  「忘了……拿……忘了拿……」還在結結巴巴。

  「嗯?」

  茗微也想不起來有什麼是裝備齊全的自己還要折回房間拿的,情急之下脫口道:「我忘了要拿什麼。」

  才講完,她就有種撞牆的衝動,這理由太爛了。

  果不其然的,又換來谷天霽一陣哈哈大笑,而她的頭就在他的笑聲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一旁,瑪琪見他們交換著自己不懂的言語,忍不住硬聲切入,「霽。」

  谷天霽還在笑。

  「時間差不多了。」瑪琪提醒他。

  昨天,布裡教授那邊的助手打電話給她,說他們在孟斐斯找到好東西,要她約谷天霽一起過去。

  她打了一整夜的電話,他都沒開機,所以一大早她親自來了,他雖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卻對孟斐斯的好東西很感興趣。

  原本說得好好的,卻被電梯的聲音給打斷。

  台北小姐又是一身城市打扮出現,在她眼裡那種穿著累贅得要命,但是,谷天霽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認識多年,她看得出來,他對夏茗微雖然偶有捉弄,卻有著更大的寵溺。

  她只知道她是台北飯店的外派人員,學有專精,能說一口流利的阿拉伯文,除此之外,她實在看不出這個嬌小的女子有什麼魅力。

  有夏茗微在時的谷天霽,顯得好不一樣。

  瑪琪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說忘了東西,那麼,他最多就是在原地等她,讓她折回去拿,更有可能的是會告訴她「我在那邊等你」,他很認同她的能力,但好像也僅止於能力。

  除了工作,他們沒有交集。

  瑪琪再度提醒他,「布裡教授要我們快點過去。」

  「五分鐘就好。」谷天霽摸摸茗微的頭,「你回房間再睡一下,要是無聊,叫亞庫來帶你出去,或者去丹尼爾那邊,他說剛剛收到一批老唱片,等有興趣的人過去聽。」

  講了一堆,茗微都沒聽進去,她關注的重點只在於:他要跟瑪琪朵出去,可卻要她回樓上睡回籠覺。

  「你要去哪?」

  「孟斐斯。幸運的話,也許可以看到第一次曝光的古物。」

  茗微大大的眼睛發出訊號:我也要去。

  但他卻假裝沒看到,將她輕推入電梯,伸手壓了「二十」的按鍵,然後看著扁嘴的小臉消失在電梯門的後面。

  谷天霽知道她很氣,可是沒辦法,他不能帶她去。

  「霽。」另一雙女性的手撫上他赤裸的肩膀,「我們再不出發會晚到的。」

  他笑笑,將她的手拿了下來,沒有說什麼,但那簡單的動作已經很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喜歡他們之間有太過親密的接觸。

  他走進房間,從衣櫃中隨便選了一件襯衫穿上,拿了工具箱以及攝影機,那模樣明明白白表示著,他只把她當夥伴。

  瑪琪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是因為夏小姐嗎?」

  「就算她不出現,我跟你也不可能。」

  「但是,你喜歡她對吧?」

  見他沒有否認,瑪琪心中更是覺得不甘願。

  他們從研究所認識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啊,自己是最接近他、最瞭解他的人不是嗎?不管是風塵沙漠還是深邃海底,當他走在自己選擇的路上時,陪在他身邊的都是她,都是她!夏茗微憑什麼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霽——」

  「瑪琪,我不想再跟你討論我的私人問題。」谷天霽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但語氣中明顯有著不悅,「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 ☆ ☆

  茗微沒有找亞庫,倒也不是真的回去補眠,或者是有個性到故意不採納谷天霽的建議,而是在她還在想要怎麼打發時間的時候,挾肚子以令天下的劉干甄已經先行找上她了。

  「哎,陪我去我老公的店。」

  面對這樣半要求半強迫的語氣,茗微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因為她是孕婦。

  而且是離鄉背井的孕婦。

  大家都知道孕婦最大,那個還沒出生的混血小人兒讓劉於甄在紅海之後橫行無阻,除了她那已經快要變成奴隸的老公丹尼爾之外,人人都讓她三分,就連嚴峻的谷天霍都被她逼著一起出去吃過飯。

  茗微幾乎是被拎著上車的。

  丹尼爾與劉於甄這對夫妻一見面,立刻擁抱起來。

  「愛麗絲,我想死你了。」

  「丹尼爾,我也好想你喔。」

  之後,小說對白似的對話源源不絕從兩人口中說出,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們分離了十年八個月的,但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劉於甄大部分時間都與丹尼爾一起住在開羅市區的房子,只有工作的時候會睡在紅海之後,算來算去,最多也就是分離三天吧。

  雖然說只有七十二小時,但對於相愛的人來說,已經很難熬了,何況劉於甄還大著肚子呢。

  這時間,店裡還沒有什麼客人,茗微自己揀了一個位子坐下。

  遠方,吉薩的金字塔陣還在太陽下閃耀著。

  好無聊喔……

  一樣的原木吧檯,一樣的原木高腳椅,吧檯後的咖啡機及不錯的酒也都還在,但跟上次來的心情可是大不同。

  「喏。」

  隨著聲音落下,劉於甄在她面前放下了一份歐式早餐。

  然後,與她的土司、煎蛋、培根與黑咖啡對照的,是孕婦吃的雙人份早餐,除了把咖啡換成牛奶,其餘全部一樣,只不過份量全數加倍。

  茗微叉起煎蛋,咬了一口。

  她打扮得清雅宜人是想跟谷天霽一起去西亞飯店吃香草蛋糕跟咖啡,沒想到最後是跟劉於甄在她丈夫的店裡吃土司、煎蛋,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她就賴在床上睡到中午,說不定還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呢。

  「夏茗微,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出來幹麼?」

  「不是找我陪你打發時間而已嗎?」

  「我有話要跟你講,應該說是我有話要問你。」劉於甄一瞼神秘的說:「在飯店懂中文的人太多,不方便,所以我到這邊來,員工都是本地人,加上我老公也不懂中文,說起話來比較不用避東避西。」

  茗微一臉狐疑的看著她,「不用這麼保密防諜吧—.」

  真的不想讓人聽見,關起門來說就好了,她們又不是拿著擴音器隔街喊話,誰會聽那麼清楚,不過算了,人家都說懷了孕的女人做事不按牌理出牌,看在她肚子這麼大的份上,隨便她吧。

  劉於甄難得的露出正經的神色,「我看你最近常跟天霽哥哥在一起才這樣問的,你是不是跟天霽哥哥舊情復燃了?」

  茗微揚起眉。是不是跟天霽哥哥舊情復燃了?

  什麼舊情復燃?要復燃也得先有情再說啊,他們當年充其量不過是有點小曖昧罷了。

  「我們以前又沒有談過戀愛。」

  聽得出有人在顧左右而言他,劉於甄換了個問話方式,「那現在呢?有在談戀愛嗎?」

  「沒有。」

  「怎麼可能,你少騙我。」

  茗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本來就沒有。」

  她無法正確勾勒出戀愛該是什麼樣子,但至少,她知道不會是早上那個樣子。

  谷天霽跟瑪琪朵現在應該在前往孟斐斯的路上嘻嘻哈哈兼打情罵俏吧,說不定連約會的地點都想好了。

  大淫魔!

  昨天晚上一直說她好可愛、好可愛,說什麼她的下落不明一直是他心裡的遺憾,又說什麼其實一直掛念著她,害她感動得要命,結果呢,才沒幾個小時,馬上變了一個人。

  早上明知道她要跟,居然還硬生生把她塞回電梯?

  可惡。

  她才不要跟這種人在一起。

  茗微再次叉起煎得金黃的荷包蛋,然後狠狠的咬了一口,「你不要破壞我的行情,我跟你的天霽哥哥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樣啊。」劉於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我還以為浪子要靠岸了呢。」

  「你都結婚了,老公就在眼睛看得到的範圍內,孩子也快出生了,應該先考慮自己的事情吧。」

  「我當然知道我有老公、有小孩,注意你們兩個我也是……也是……」身不由己哪。

  劉於甄沒說出口的是,她前天大嘴巴的跟谷爸、谷媽說他們的二兒子「好像」在談戀愛,對象是移民之前畫室的同學,為了讓老人家高興,她還自己加了千里姻緣一線牽之類的註解,老人家叫她別聲張,說要找時間偷偷飛來看兒子的女朋友。

  就在她還悠哉悠哉的時候,谷爸、谷媽打電話跟她說,已經訂好機票,預計下星期就會到,這下,她不緊張也不行了。

  雖然說是老人家自己把「好像在談戀愛」自動變成「在談戀愛」,但是沒有前即出聲更正,她也有錯,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確定那個「好像」的關係存不存在——存在的話,天下太平;如果不存在,她得趕快跟谷爸、谷媽解釋清楚,省得他們白跑一趟。

  原本,劉於甄是有七成把握的。怎麼說谷天霽跟夏茗微都同進同出好些天了,以前互有好感的兩個人天雷勾動地火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沒想到女主角居然說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汪意,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很斷然、很堅決,完全沒有轉圈的餘地。

  可是,怎麼可能,沒道理啊,劉於甄想。

  在天霽哥哥回開羅前,夏茗微平均十天出紅海之後一次,至於天霽哥哥就更明顯了,依他那種對別人漠不關心的個性,居然還要天霍哥哥替他多注意一下夏茗微,而且在埃及都住這麼久了,還有心情陪她一起當觀光客,這樣的兩個人說沒有什麼,不會有人信吧,除非……

  盯著茗微的臉,劉於甄小心翼翼的說出最後一個假設,「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

  「嗯。」

  果然    她就知道。

  雖然已經聽到答案,但劉於甄還是忍不住做最後的掙扎,「比天霽哥哥還優秀?」

  「我不知道有沒有比較優秀,可是,我比較喜歡他。」茗微揚起長睫,「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輕鬆,也不需要擔心什麼,我有時候會想,如果能跟他一直在一起,我應該會很幸福吧。」

  劉於甄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些違心之論的證據,但可惜,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是一片坦蕩。夏茗微不太會說謊,當她能這麼自然的時候,只代表著一件事情——她說的是實話。

  「而且你想,我是頂班的外派人員,只要有人來接替就要回台北,就算是遠距離戀愛,至少也要找飛機可以直飛的地方啊,開羅,我還得從新加坡再轉機呢。」賭氣似的,茗嫩劈哩啪啦的說了起來,「有人可以靠一條寬頻談戀愛,但我沒辦法,我可以忍受為了工作而一兩個月不見面,但沒有辦法忍受一年兩年都處在分離狀態上。」

  她那股不知打哪來的氣勢讓劉於甄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順著她的話題問下來,「你講的那個人是你在台北的男朋友嗎?」

  「也不算。」她很誠實的回答,「是我自己喜歡他而已。」

  「你喜歡他,他又不是你男朋友。」劉於甄小心翼翼再發問,「單戀?」

  考慮過後,她點了頭,「也算是吧。」

  曖昧跟單戀其實也滿接近的,茗微想。早上那個把她推回電梯裡的谷天霽讓她很受傷,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廉價。

  他在她面前跟那個號稱是工作夥伴的女生很親暱的聊天,然後顯然是要一起離開,沒有解釋她不能跟去的理由,對於精心妝點的她,他居然要她回房補眠,或者,自己找娛樂打發時間。

  相形之下,她還比較喜歡很久以前的那個少年。

  她常常枕在他的肩膀小寐。

  課堂結束後,一起清洗畫具。

  漸漸長大之後,她會跟他勾勒自己的綠園——那是茶莊的名字,也是父母戀愛的證據。

  她的父母是戀愛結婚的,母親叫陳綠雲,父親娶了母親,給了她一個家,發誓照顧她一輩子,綠園是父親對母親的承諾。

  茗微喜歡這種浪漫的感覺。

  小時候她總是想,有一天,她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王子,一個願意跟她一起建造另外一個綠園的王子。

  少年時候的谷天霽,總是微笑的聽著她的天馬行空,讓她覺得輕鬆而放心。

  現在的谷天霽已經是個完全成熟的男子了,雙手有著風沙痕跡,但眼神流露出學者氣息,很吸引人,真的很吸引人,可是,她一想起他消失在電梯後面的樣子,就覺得難受。

  非常、非常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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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埃及有許多金字塔,最早的一座即是出現在孟斐斯,也因為這樣,範圍內的新出土物都別具意義,考古學家鑒定後,修復師們會以專業判斷需不需要修復,修復的程度如何。

  這次找到的是一批沒有太大特徵的工具,前所未見,出土的地方也不在一般考古活動範圍裡——新發現讓所有的人都很高興,那天晚上,幾個熟識的考古人以及修復師聚在一起聊著這個新話題,直到深夜都還持續著。

  一方面是因為情緒使然,一方面則是為了等布裡教授的粗略判斷,待到知道那應該是舊王國時期的東西時,谷天霽已經在孟斐斯待了三天。

  回開羅的途中,他已經將接下來的行程都計畫好了。

  帶茗微去街上逛逛,安撫一下她的情緒,順便跟她解釋一下那天為什麼明明收到她眼中的訊息卻不予理睬,時間如果夠,也許可以去鬧區看場肚皮舞或者是電影……計畫很完美,除了女主角不見蹤影這點以外。

  茗微沒有手機,谷天霽只好土法煉鋼的找。

  頂樓?不在。

  游泳池?不在。

  文化迴廊?不在。

  他已經把紅海之後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都繞了一遍,碰到劉於書兩次,可卻沒發現要找的人。

  後來是第三次在仕女休閒區看到劉於書,劉於書問「到底在找什麼」,谷天霽問「有沒有見到夏茗微」,這才知道答案。

  「不早講。」劉於書很輕鬆的告訴他伊人在何方,「她跟於甄出去了。」

  谷天霽揚起眉。跟劉於甄?茗微見到劉於甄是能跑就跑,怎麼會在一起?

  「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他知道那天硬把她推回電梯她有點不高興,她沒手機,又不打電話給他,所以他們已經三天沒講話了,週一他要去亞斯文,不管怎麼樣,他都得在期間跟她解釋清楚才行,要不然她會難受,他也不好過。

  劉於書想了想,「最快明天。」

  谷天霽皺起眉,「去哪?」

  「於甄的朋友家吧。」劉於書也不是說得很確定,「好像說是什麼派對,兩人還帶了一大堆東西出門,昨天就走了,於甄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有趣就多待幾天,無聊的話就會快快回來,現在看來,應該會玩個幾天吧。」

  幾天?開什麼玩笑,他後天就要出遠門了。

  茗微的個性很拗,他那樣對她,她是怎麼樣也不會跟他聯絡的,跟劉於甄在一起是吧,那好辦。

  要了劉於甄朋友家的電話,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谷天霽立刻撥了那組號碼,先問好,接著找愛麗絲劉。

  等了很久之後,終於有回音了。

  「哈羅。」很愉快的聲音,「哪一位?」

  「是我——」

  「天霽哥哥。」劉於甄的聲音興奮起來,「你怎麼會打電話到這裡?你有事情找我喔?」

  「叫茗微過來聽電話。」

  「等一下喔,我去找她。」

  那一頭聽起來就是個很熱鬧的地方,有音樂、有人聲,頗為喧鬧,隱約聽得出來正在爭論最近的時勢。

  又過了很久很久,話筒終於再度被拿起。

  「天霽哥哥,小矮人說她沒空。」

  沒空?果然在生氣。

  「你再去叫她。」

  「她不會過來的啦。」她說得很理所當然,「她現在跟人家聊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正講到蔡倫怎麼發明紙張,那些外國人有多崇拜她你都不知道,而且你又不是她的誰,叫她過來她就過來啊?」

  「你這個小報馬又知道什麼了?」

  「也沒什麼啦。」聲音很是得意,「就是跟她聊天嘛,我問她說你們是不是舊情復燃,她回答沒有,我原本也不信,後來被我問出來了,原來她在台北有喜歡的人,小矮人還說,跟那個人在一起很輕鬆,也不會煩惱之類的,所以你對她來說,也不過就是一個老朋友,她幹麼那麼聽你的話。」

  因為劉於甄的最後一席話,所以即使谷天霽很累,才回紅海之後不到兩小時,他的車子還是再度出現在大馬路上,朝著劉於甄告訴他的地方前進。

  什麼叫做他又不是她的誰?

  什麼叫做她在台北有喜歡的人?

  是劉於甄誤會了茗微的意思,還是她本來就是那麼說的,他得弄清楚才行。

  「你要來找小矮人?好啊,我們在西亞飯店的別墅房。」劉於甄在知道他要過去後,這麼告訴他,「我哥跟你說我參加派對?不是啦,是丹尼爾的家族旅行,我想我也是他們家的媳婦啊,所以這兩天都在陪他那些叔叔伯伯嬸嬸表哥表妹堂哥堂姊,跟著住在這邊是方便他們找人嘛。」

  「丹尼爾的家族旅行,你拉茗微過去做什麼?」

  「她自己說要來的啊,而且我看她這兩天也玩得滿高興的,西亞的別墅房做得真的很不錯耶,七間大房,還有游泳池跟會議室,而且我告訴你喔,」劉於甄的語氣顯然十分開心,「飯店派給我們的管家帥得不像話,好像喬治庫隆尼。」尾音上揚再強調一遍,「喬治庫隆尼喔。」

  她頓了頓,又說:「哎喔,我不跟你講了,那個不知道是叔叔還是大堂哥的人在找我了,我們住玫瑰房,小矮人下午都會睡一兩個小時,我等一下就會交代管家,你自己去找她吧。」

  ☆ ☆ ☆

  唔,好好睡喔……

  茗微些微的翻過身,將臉埋在胖枕頭的綿軟裡,果然不愧是玫瑰房,好像用玫瑰薰過似的,那種甜香好舒服喔。

  叩、叩。

  如果沒有敲門的聲音會更棒吧,她想。

  劉於甄一定又是忘了帶什麼東西或者要補妝之類的,反正這房間只有她們兩個住,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

  很困難的睜開眼睛,茗微下了床,拉開門後也沒看來人是誰,直接又轉過身,倒回床上,將被子一拉,預備繼續作夢。

  剛才在想什麼?喔,對了,她昨天跟李佩芝通過電話,知道蔣克祺跟陳雅蕙已經從拉斯維加斯回來了,理論上是該馬上到開羅的,不過飯店體恤他們出差多月,加上預備接手的工作又是長時間,是以打算讓他們休息一陣子。

  李佩芝也不敢保證一陣子是多久,只含糊的說,你再忍耐一個月。

  茗微當下便算了起來,一個月就是三十天,就是七百二十個小時,就是四萬三千兩百分鐘,就是兩百五十九萬兩千秒。

  好久喔……

  即使只能早一秒,她都想快點回到台北。

  她想家,想念巷口的那隻小黃,想念麥當勞的豬肉滿福堡,想念捷運站裡播報員的聲音,還有,聽說  7-ELEVEN出了種新飲品——香草牛奶,安安說喝起來像液體的小美冰淇淋……所以她拚命的魯李佩芝,要她想辦法,就算是只縮短一天,她都會覺得高興。

  四周很靜。

  沒有劉於甄式的嚷嚷,玫瑰香中流動的是一種安寧的氛圍,甜軟的感覺中,一雙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很大,很粗糙……

  茗微睜開雙眼,看清楚來人後一怔,「你怎麼在這?」

  谷天霽笑,「來找你。」

  來西亞飯店途中,他原本是因為「你又不是她的誰」跟「她在台北有喜歡的人」這兩句話耿耿於懷的,可是在看到她半睡半醒的迷糊神色後,那些微的不愉快全煙消雲散——面對這樣可愛的一張臉,他突然間再也氣不起來。

  他將她的劉海撥開,「還沒睡醒?」

  聲音很溫柔,可是茗微並沒有發現。

  她平復了的怒氣以及委屈,突然間又復活起來。要不是他當著瑪琪朵的面把她推走,她根本就快要忘記那件事情了。

  很多年前,他曾在畫室簷廊下偷吻過她。

  他以為她睡著了,但她沒有,大雨過後的悶熱天氣,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她只是有些倦,靠在他身上假寐而已。

  偷吻她,也沒說喜歡她,就這樣跑去美國說要遊學,給了個找不到他人的電話,雖然,他在她剛到開羅時跟她解釋過是怎麼回事,但他知不知道那件事情擱在她心中?

  然後在這麼久之後,他又突然說喜歡她,激情過後,當她打扮妥當的去找他,他卻假裝沒看到她那種要跟去的眼神。

  她知道他跟瑪琪朵要去孟斐斯,她對埃及不熟,查了地圖才知道孟斐斯在大開羅裡,就算用走的,也不用三天的時間。

  少年時期偷吻她後,人就不見了。

  長大歡愛過後,人,還是不見了。

  惡夢重演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皺起居,那些她勾勒出來的粉紅泡泡在瞬間消失,一方面覺得自己呆,怎麼會以為那就叫不一樣,一方面又覺得他怎麼會這麼過分,每次都對她做一樣的事情。

  此時,害她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想吵,覺得自己沒立場。

  想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她又做不到。

  微一考慮之後,她將臉再度埋入玫瑰香枕。睡覺總可以吧,工作已經完成了,她不屬於紅海之後,也不歸他管,她是台北飯店的協助人員,現在是私人時間,她要在西亞飯店午睡。

  「茗微。」

  她不想吵架,她不想吵架,她不想吵架。

  「起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醒了也不關你的事。

  「你的脾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拗了?」谷天霽的聲音帶著笑,「還有,你要把臉藏到什麼時候?」

  不用你管。

  啪。屁股被輕拍了一記。

  「還不起來?」

  居然還動手?

  她終於忍無可忍的睜開眼睛,「喂,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怎麼過分了?」

  「進來我房間就算了,又打擾我午睡。」小臉上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我現在告訴你,我要休息,請你回去。」

  她覺得這已經是義正辭嚴的宣示了,卻忽略自己的臉根本就不是屬於凶得起來的那種,在枕頭上磨了半日的頭髮亂蓬蓬的,氣鼓鼓的粉紅臉頰讓她多了幾分孩子氣,加上身上那件穿反的凱蒂貓睡衣,一點嚴肅的感覺都沒有。

  看到這個畫面的人通常都只會有一個感覺——可愛。

  谷天霽伸長手臂將她拉入懷裡,然後,一如預料的得到掙扎跟很不友善的「不要碰我」。

  所有的男人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一定要抱得更緊,他也不例外。

  茗微很快的認清自己人瘦力氣小的事實,反抗不成改威脅,「你再不放開我,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現在才告我性騷擾太晚了吧。」

  他在她耳邊輕笑,曖昧的言詞讓人不禁想起那一晚,茗微很沒用的發現自己的臉頰居然開始發燙。

  不行、不行,夏茗微,鎮定一點,你現在臉紅就跟舉白旗沒兩樣啊。

  大人還是應該要有大人的樣子,不管對方說什麼,都不能有太大的反應,不然人家就會知道他已經擊對地點,會繼續針對那個可以動搖她的地方,不堅定,很快會兵敗如山倒。

  「我知道你在生氣,不過總也得聽我解釋。」嗅著她身上淡淡甜香,谷天霽心情大好,「那個地方是新發現的,空氣很髒,時間到底在密閉的空間裡催化出什麼沒人知道,我怕你過敏。」

  唔,算他有一點良心,記得她容易過敏,可是……「我又不一定要進去,那附近一定有適合人待的地方吧,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我不放心。」

  「我是大人,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那跟是大人還是小孩子沒有關係。」他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那種情況,總是免不了要待個兩三天,帶你去很容易,但我不想你在那裡過夜,氣溫不舒服,環境也不好,很辛苦,你會受不了。」

  小臉透著懷疑,那雙水一翦雙瞳明明白白寫著:真的還假的?

  「瑪琪朵也是女生。」這是她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他能說服她,她會恢復前幾日的甜美。

  他低低一笑,「我不會干涉跟我沒關係的人。」

  我不會去干涉跟我沒有關係……沒沒沒有關係……

  茗微瞠圓杏眼,剛才好不容易退去的紅潮一下又湧上她臉頰,小小的腦袋忍不住懷疑起來。奇怪,這真的是谷天霽嗎?當年明明就是個彬彬有禮的小紳士,現在不但講話很色,還一直對她毛手毛腳。

  「怎麼這樣看我?再度迷上我了嗎?」

  「誰迷上你了?」她的小手摸上他粗獷的五官,「你後來是不是遭遇過什麼不幸啊,不然個性怎麼會變那麼多?」

  聞言,他又好氣又好笑,「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覺得你跟以前很不一樣嘛。」

  「我都三十歲了,怎麼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可是也不能變那麼多啊,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聽出茗微已經不再氣惱,谷天霽稍稍放開她,端詳著她的五官,很滿意的發現她原本輕蹙的雙眉已然展開。

  「要不要跟我去亞斯文?」

  「你幹麼又要帶我去了?」

  一下說她會過敏不讓她跟,一下又問她要不要去亞斯文,立場這樣大轉彎……但比起他的一百八十度轉變,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動搖了。

  她真是太沒用了,原本是氣到快要長角的程度了,可是竟然在他三言兩語之下那冒出的尖尖又消下去,細想的話,那些理由其實還有點詭異,但不知怎麼的,她這個阿呆居然覺得十分受用。

  沒用啊……丟盡了女性的臉……

  「去亞斯文是幫一個朋友檢查一些損毀的古董,不會辛苦,你如果不嫌無聊,可以跟我一起去古董店,要不然他家很大,你可以去游泳或者是讓女傭幫你按摩。」

  谷天霽低沉好聽的聲音在玫瑰香氛中催化成一股奇異的吸引力,茗微一面覺得自己沒用,一面卻還是點了頭。

  然後,他還是那一句,「茗微好乖。」

  ☆ ☆ ☆

  茗微回到了紅海之後。

  谷天霽給她兩個小時整理東西,多帶無所謂,但不要少帶。

  女生出門很麻煩,何況時間長達一個星期,茗微覺得想把自己在開羅的家當全部搬過去,這次她有多帶一雙淡綠色的涼鞋,可是一直沒機會穿,希望這次在亞斯文有機會讓它從行李箱出來透透氣。

  鈐……床頭櫃上的電話響起。

  她很快的跑過去,拿起話筒,「喂。」

  由於她猜測是谷天霽打來的,因此聲音難免透著即將出遊的愉快,但沒想到來電者與所想的不同,對方足足呆了三秒才發出聲音。

  「夏茗微。」李佩芝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受到驚嚇之後的古怪,「你是夏茗微對吧?」


  茗微突然有種丟臉的感覺,尷尬的笑了兩聲,「我剛剛在跟小朋友講中國故事,剛好到祝英台說梁山伯是個呆頭鵝那邊。」

  情急之下她只想到這個,也無暇考慮祝英台的個性根本就不嗲,總之,先混過去再說。

  「這樣啊。」

  「對啊,哈哈。」

  「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李佩芝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鎮定,「我昨天跟蔣克祺還有陳雅蕙吃飯,有把你臨時被抓去的情況講了一下,蔣克祺說他可以先去接替,你再等十天就好。」

  對喔,她差點忘記了,昨天因為心情不好,在跟李佩芝做例行性聯絡的時候一直吵著要回去,還連苦肉計都使出來了,說自己過敏又中暑,人生地不熟的,沒有半個朋友,工作已經完成了,她每天閒得沒事情做,多可憐又多可憐,要李佩芝一定要替她想辦法。

  沒想到的是,李佩芝真的想辦法了,而且還展現了她的工作效率——現在距離她們上一通電話,根本不到一天。

  短短的二十四個小時,李佩芝已經請示了台北飯店的上級,然後約了蔣克祺跟陳雅蕙吃飯,還有辦法讓蔣克祺答應,喬出一個精準的日期。

  有人要來接她的班,就在十天之後。

  「十天喔。」太、太快了吧,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走了啊。

  「還嫌啊。」李佩芝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蔣克祺已經算不錯了,算算,你可以早好多時間耶,這還不滿意,台北飯店這邊可是為了調整出差人員的班表而天下大亂,你要好好感謝蔣克祺,知道嗎?」

  「我……知道。」

  怎麼會這樣?

  就這樣,茗微帶著一肚子挫敗與自作自受的感覺,前往南邊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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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谷,你總算來了。」一個身材儼然是嘗遍埃及美食的中年男子從走廊轉彎處出來後,便伸出雙手上直走到谷天霽的面前,然後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擁抱,「等了你好久。」

  「我前陣子跟著費曼教授以及聖堤教授到處工作,最近才有空。」谷天霽拍拍男子肥厚的肩膀,很快的替兩人做了介紹,「她叫茗微,是紅海之後的擺設師。茗微,他叫阿普,是我的大學同學。」

  他就是阿普?

  茗微看著眼前這個身材幾乎是兩個自己加起來那麼大的男子,完全無法把他的年紀跟谷天霽的畫上等號。

  他臉上的肉肉好多,完全看不出來五官。

  「茗微。」阿普發音奇準的喊出這兩個中文字,「很高興認識你。」

  茗微跟他握了手,很禮貌的回了一句,「我也是。」

  開羅往亞斯文的路上,谷天霽已經告訴她來這裡的目的——他有一個叫阿普的大學同學,畢業的時候就在家人的資助下於亞斯文做起帆船租借的生意,他的收入很好,除了買房、買車的錢,剩下全部用在賞玩古董。

  自己收藏,也有一家古董店。

  前陣子,阿普的大老婆跟二老婆在店裡吵起架,不小心砸傷了他新買的一些雕像,他捨不得不要,所以要谷天霽找時間幫他看看有沒有辦法修。

  谷天霽還告訴茗微,他們這幾天都要住在阿普那間媲美別墅的大房子。

  阿普朝內廳叫著,「娜娜。」

  隨著他的叫聲落下,一個小女僕很快的跑了出來,模樣看起來十分伶俐。

  「茗微。」阿普叫她的名字非常自然,「有什麼事情你交代娜娜,娜娜,你這幾天負責照顧茗微小姐。」

  阿普頓了頓,又說:「埃及是個好地方,你會喜歡上這裡的。」

  茗微笑,她已經喜歡上這裡了。

  雖然她仍然有些地方不太習慣,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好像也漸漸融入伊斯蘭式的生活步調,只不過……只不過自從知道蔣克祺要來接自己的工作後,她的心情就開始起了變化。

  她仍然想家,但也想待在這裡。

  然後她不知道怎麼跟谷天霽說,至今,他還不知道她的工作表有了變化。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是不是累了?」

  「還好。」她知道大部分是心理上的原因。

  「我讓娜娜帶你去房間,你先睡一下。」

  谷天霽以為她是因為舟車勞頓而疲累。

  也難怪,他們是坐火車來的,前前後後花了十五、六個小時,雖然有臥鋪可以休息,但她不太習慣列車行駛時難免的震動,一路睡睡醒醒,下火車後,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無神。

  「那你呢?」

  「我跟阿普先去看看那批東西怎麼樣了。」

  茗微看著他,希望他快點回來,但又說不出口,於是……

  「我也要去。」想要多相處一些時間,因此她的眼中透露出強烈的要當小跟班的訊息。

  帶我去,帶我去,帶我去……

  谷天霽看著她,不一會兒笑了出來,「好。」

  ☆ ☆ ☆

  亞斯文是埃及山口古的通商重鎮,從小鎮的名字有「貿易」的含意這點,不難看出其重要性。

  現在,雖然隨著交通工具便捷已然失去通商重鎮的意義,但卻仍受到遊客們的喜愛,熱歸熱,街上還是滿滿的人。

  有那種單槍匹馬來的,也有拿著小旗子呼喚團員的。

  阿普的古董店位在遊客服務中心附近,店面不大,但看起來十分精緻,應該頗符合遊客的喜好。

  推開玻璃門後,阿普胖胖的身體領著他們一直往裡面走,有個小樓梯往下,打開是個類似地窖的地方。

  溫度濕度都是調好的。

  阿普轉亮燈光,谷天霽一下便看到那兩尊因為吃醋女子而遭殃的雕像。

  「怎麼樣?」阿普的聲音儼然透著心痛的訊息,「有沒有辦法捕?」

  「打掉的部分在哪裡?」

  阿普咚咚的跑開,一下又跑回來,厚厚的手上是一塊棉枕,上面很無辜的躺著一個鼻子跟一根手指,以及其他小碎片。

  谷天霽戴起手套,將鼻子拿起,在損毀處比了比,手指的部分也一樣。

  見他沒說話,阿普更急了,「到底怎麼樣?」

  「手指沒問題,鼻子有個小碎片沒有撿起來,補好了會缺一小塊,在這裡。」谷天霽就自己的臉比了一個位置,「但是不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阿普做了一個感恩的表情。

  「你去忙你的吧。」谷天霽說。

  阿普再度感恩,生意多,老婆多,所以他的事情也很多,得到恩公特赦,咚咚咚的又離開了。

  地下室中剩下谷天霽跟茗微兩人。

  茗微蹲在門口旁邊,下巴靠在膝蓋上——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時候的樣子呢。

  絕對是個工作狂,她想。

  原本他一直很注意她的,可是自從他打開工具箱之前那一笑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前幾年台灣有句廣告台詞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茗微現在想的是,其實不管是誰,只要認真起來,那神情一定都是很動人的。

  此刻,他的眼神好專注,動作靈巧而熟稔。

  在那個瞬間,茗微好像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會一直在這個國家待下來,這一切會讓他的存在價值更明確。

  現在的他是最好看、最好看的時候了……

  咚咚咚,阿普又跑進來,「茗微,上來一下。」

  跟著他到了一樓店面,阿普這才說出原因——他怕她會干擾到谷天霽。

  「不是我小氣。」他為自己解釋,「他們這種人工作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而且時間很難抓,那邊連張椅子都沒有,你還是上來店面等好了,這裡有冷氣、有飲料,簡直是天堂。」

  茗微想想也是。

  如果她設計參觀路線設計到一半,突然發現有人直盯著自己看,那種感覺一定很怪。

  「來,喝茶。」

  她接過,輕啜了一口,很甜,是她喜歡的那種味道。

  阿普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下,看起來很開心,「你跟谷那個怪胎認識很久了嗎?」

  茗微噗哧一笑,「你覺得他很怪嗎?」

  「正確的說法是我們,我啦,瑪琪啦。」阿普接著說了一大堆的名字,一別人看我們是有一點怪,不過我們再怪都沒有他怪。」

  茗微的好奇心被挑起了,「怎麼說?」

  「大少爺不做跑去當修復師,這還不奇怪?」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如果是幫博物館保養東西就算了,可是大部分都是在跟天氣作戰,我們以前是同學,如果說進修或者跟教授學習的話,我是可以試試看,不過我知道那種工作自己真的做不來。」

  茗微看看阿普的三層肚,心想看得出來。

  同學耶,可是阿普現在有妻有子,谷天霽還是天涯孤人。

  她呀,喜歡上這個天涯孤人,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是屬於這裡的,但是,她偏偏又不屬於這裡。

  就算她敢硬著頭皮跟李佩芝說不要蔣克祺來了,她要待到整個交流結束,但終究也只是幾個月的時間。

  比起一輩子,幾個月實在太短了。

  而且她並不知道現在在地窖修理鼻子的人,是想跟她走一段,還是想跟她走很久。

  如果兩人的認知不同,夢馬上就不美了。

  不知道他以前父的女朋友都是怎麼分手的喔,哎,有人問就好了……咦,有人問?阿普……

  正在喝茶吹冷氣的阿普只見她眼睛一亮,神情一掃頹靡的對他開口,「阿普,我問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美女相求,阿普的反應很自然就是點頭了,「好啊。」

  「別跟谷天霽說我問過你喔。」

  「沒問題、沒問題。」

  「他大學的時候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喔,這個啊。」阿普一臉我懂我懂的樣子,「有啦,交過三個,前兩個只交往了幾個月,第三個比較好,大概有半年吧,都很漂亮,身材超好的,其中還有一個是校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追的,反正我看他也沒費多大心力,寫個紙條,吃個飯,很快就在一起了。」

  不過一個大學居然就交過三個女朋友,太、太……什麼天涯孤人,根本就是採花大盜嘛。

  隨著相處時間越長,她反而覺得越不懂他了。

  原本覺得他很專情,但事實證明他處處留情。

  原本以為他很細心的,但是他一看到那個缺了鼻子的雕像,就再也沒有注意過她了。

  那個小紳士,到底在歲月中變成了什麼樣子啊?

  一個大學,三個女朋友……不過算了,那是過去式,她想知道的不是數字,而是其他的問題。

  「那阿普你知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麼分手的?」

  「這我倒是不知道。」他喝著茶,「不過,分得也都算漂亮,大家在校園見到還是會打招呼,學生餐廳見到,也不介意同桌吃飯。」

  果然是怪胎啊。

  不管怎麼樣,分手就是分手,分手一定有人會受到傷害,他們居然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

  阿普不知道谷天霽與女朋友們分手的理由,怎麼會這樣呢,谷天霽也太會保密了吧,三次分手都沒有讓身邊的朋友知道原因,哎喔,她剛剛還以為可以有什麼前車之鑒參考一下的說……

  「茗微,我突然想到有事情要出去,你自己坐,有事情的話,店裡的店員都可以叫,我跟他們講過了。」阿普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對了,你跟谷說,他的水晶我弄好了。」

  「他的水晶你弄好了?」這是哪一國的文法?

  「對啊,他找人做一塊水晶吊飾。」阿普完全沒有注意到茗微臉上的詫異,也忘了谷天霽交代他千萬要保密,哇啦哇啦的說了起來,「用奧地利水晶,不過那兩個中國字太難,方塊裡還擠了一堆東西,可能沒辦法做得很漂亮。」

  「什麼中國字?」

  「就是……」阿普也不會說,乾脆拿過紙筆,就著他的印象把那兩個中國字寫出來,然後推到她面前,「大概是這樣吧。」

  將紙轉了方向,茗微知道他盡力了,只是,那怎麼看都像從羅賽提之石上面拓下來的三種文字之一,然後,是屬於年代最久遠的那一種。

  ☆ ☆ ☆

  谷天霽花了四天的時間去修補阿普老婆們爭風吃醋的後果。

  那四天,茗微就跟他的行李一樣,他到哪,她就到哪,她知道他在工作,所以也不去吵他。

  他在地窖填填補補,她就在店面看看書報、雜誌,偶爾也幫忙招呼進門的客人,幾個店員都很喜歡她。

  據他們說,她與谷天霽是老闆的朋友中,少數不端架子的人。

  茗微倒是不很在意他們的話,反正她來亞斯文,只是想跟谷天霽多多相處一些時間,誠實說來,她不是阿普的朋友,她是阿普的朋友的朋友。

  然後阿普的那位朋友,直到第四天近晚,終於有時間了。

  他要娜娜準備好兩人份的食物,跟阿普借了帆船,帶著茗微游尼羅河。

  到埃及這麼久,她終於有機會在尼羅河上面了。

  也許是爭相看落日景致,水上飄著不少船隻,有大有小,有的看起來似乎在趕時間,也有的很悠閒。

  谷天霽將帆船駛出沒多久,就停泊在某地方了。

  茗微也喜歡這樣,他們可以好好聊天,然後靜靜的欣賞紅色落日怎麼渲染這個小鎮。

  「這幾天我都在做事情,悶不悶?」

  「一點點。」不能跟他說話雖然有點討厭,但老實說,她卻又有點著迷他專注在某件事情上的樣子,「還好阿普的老婆們都很喜歡講話,我跟她們滿常說話的。」

  「不會就是吵架的那兩個吧?」

  茗微沒說話,但那臉上的笑容就是——他猜對了。

  永遠不能小看女人哪。

  阿普當初喜歡她們的原因好像也是溫柔之類的吧,沒想到兩個溫柔撞在一起突然變成大火花,阿普傻眼不說,連帶鄰居們都知道。

  「那兩個醋罈子讓我多花了四天時間,也讓阿普損失了一小筆。」

  「沒辦法啊,阿普雖然盡量公平,但那終究也只是形式上的,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會偏向誰一點吧,那是她們太傻了,感情怎麼可能公平,是我的話,也沒有辦法忍受跟別人分享愛情。」說到這裡,茗微似是頗有感慨,「不過這也讓我知道了,原來愛情不管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有需要屈服的部分存在。」

  谷天霽盯著她看,視線定在她略帶倦意的小臉上。

  她這幾天的精神看起來很不好,他原本以為是天氣太熱,但後來看看,似乎不是天氣的關係。

  雖然她以前就很會發呆,但從來沒有發呆到把眉頭皺成這樣緊的,那不是單純的發呆,而是根本就被什麼事情給困住了。

  「茗微。」他握起她的手,「你在煩惱什麼?」

  「沒有啊。」

  「怎麼,是連我也不能說的事情嗎?」不管她在想什麼,他都希望她告訴他,他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看她這樣,他覺得很心疼。

  她看著他,小嘴微張,似是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你這樣我會很傷心。」他故作輕鬆的說:「有事情寧願自己煩惱,好像我很不能信任一樣。」

  「不是你的問題啦。」那是我自己的問題呀。

  她老是想著回台北的事情,心情真的很不好。

  如果當初谷天霽只把她從機場接到飯店,然後兩人再也沒交集,她會快快樂樂的回台北。

  如果他陪她在街上晃了幾日,讓她產生一點依賴後跑回去工作,她也有辦法輕輕鬆鬆的回台北。

  如果他沒跑去西亞飯店,就任她跟劉於甄一起,雖然又氣又惱,她還是會乾脆灑脫的回台北。

  但現在……

  現在是前面的三個都不成立,而且還要加上他們多了幾日相處,就像戲劇壓軸似的,在最後的這個階段,讓她見到他最吸引人的一面,好感度直接飆升狂爬,然後她要在這種情形下回台北?

  她怎麼回去?

  她現在整顆心都在他身上,她怕自己萬一到新加坡轉機的時候一時衝動,又跑回開羅了那怎麼辦?

  大人不該任性啊。

  她會好好告訴他,但不是這個時候。

  好不容易有時間獨處,他們在河流之上,不會有人打擾到他們,現在應該是留下一些風花雪月記憶最好的時候吧。

  想得再多,考慮得再縝密,都不見得成真,還是把握現在。

  現在比較真實。

  茗微反手握住谷天霽的粗糙大掌,抬起頭,微笑輕揚,「你現在還記不記得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

  「記得。」

  「講給我聽好不好?」

  「好。」他答應得很乾脆,「綁著兩條辮子,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穿著連身洋裝,皮膚很白,像洋娃娃那樣。」

  「你當時看到有沒有覺得我很可愛?!」

  他笑了出來,「哪有人這樣問的?」

  「有沒有嘛?」

  他不答,反而問她,「那你第一次看到我呢?」

  「很高啊。」

  「然後呢?」

  「沒了。」

  「就這樣?」他的語氣中透露出不敢置信,「我連你穿白色洋裝都記得,你對我的印象居然只有很高?」

  大受打擊啊。

  「那有什麼辦法,你那時比我高那麼多,我當然不可能看清楚你的臉啊。」茗微的語氣十分無辜,「你怎麼能要求一個小孩子記得那麼多事情。」

  那日,河光之上,兩人就著晚風說笑。

  風打在帆面上的聲音,伴隨著他們到落日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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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谷天霽與茗微在阿普的大房子待了幾天,阿普生意忙,老婆多,沒什麼時間招呼他們。

  「當自己家,別客氣。」阿普說。

  為了避開烈日,他們幾乎都只在近晚時分出門。

  去了大象島,也在市集小繞了一圈,那些民俗藝品真的很可愛,她得努力才能壓抑住把它們全部買下來的衝動,還參觀了某個疑似在電影「神鬼傳奇第二集」中出現過的古跡,時間若充裕,谷天霽駕駛的帆船也行到比較遠的地方。

  自從之前他問她要去哪,她考慮半晌還是要他決定之後,他已經不問她有沒有想看的東西了。

  總是他作主,茗微也沒有太多的意見。

  她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會避開她可能會中暑的時間,也會避開她可能會過敏的地點,總是注意到她的狀況,所以,她幾乎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用那種幾近小女生的情懷,小心翼翼的收集著回憶。

  在亞斯文的最後一天下午,茗微午睡起來,走到了阿普那座種滿熱帶植物的大院子,隨手拍了一些照片,心想,可以當作紀念。

  樹啊、草啊、花啊,阿普的院子像個小型植物園。

  數位相機的鏡頭轉啊轉的,驀的,一個人影闖入鏡頭之中。

  然後那個人還對她笑,「我以為你會睡晚一點。」

  「中間醒了一下,就睡不著了,哎,別動。」

  因為她突然大叫,谷天霽也就真的沒動。

  茗微將鏡頭拉近。嗯,陽光剛好,角度也恰當,「來,笑,不對,不是叫你把嘴巴撐大,嘴角要上揚,對對對,就是這樣,好。」

  卡喳,卡喳,卡喳。

  連三拍後,茗微連忙檢視照片——嗯,拍得還不錯。

  「你看、你看。」她把照片秀出來,「我的技術很不錯吧。」小臉上亮著光彩,一副很需要人家誇獎的樣子。

  「技術普通。」他很一本正經的說:「不過模特兒的優秀補足了技術上的缺點。」

  茗微一怔,笑道:「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是很帥啊,難道我不帥嗎?」

  「帥,阿普都三個老婆、六個孩子了,身為大學同窗的你居然還敢在人家的地盤說自己帥?」

  「我要娶也是有人會嫁的。」

  「大學時期的三個女朋友都交往不過半年的人還敢這樣說啊……」啊,糟糕,她說溜嘴了。

  那不就代表她問過他以前的事情了嗎?

  如果補上一句「那是她猜的」,他應該也不會相信吧,就算是神算,也不可能猜得那麼準的。

  「是哪個大嘴巴告訴你的?」

  微笑,微笑。

  「笑也沒有用。」他一下捏住她柔軟的臉頰,「阿普,還是劉於甄?」

  「都……無……素……」臉被捏住,害她講話變成台灣國語,「我問……都……啦……」

  谷天霽好看的眉梢微揚起,對這答案倒是頗為意外。

  阿普的個性是守不住秘密,劉於甄則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不管是誰主動對茗微提起,他都不會奇怪,但,茗微問的……

  此時茗微的臉上是那種做錯事情被抓到的表情。

  「你……生氣啦?我只是想多知道一點自己所不認識的你而已嘛。

  「那公平會不會比較好?可是我沒有辦法掀我的底給你耶,你知道我家茶莊賣人,我爸破產的事情嘛,高中跟大學時代我幾乎都忙著打工,根本沒時間談戀愛,所以沒有什麼感情上的過去好講給你聽。

  「飯店裡會有一些客人示好,可是我老覺得他們哪邊怪怪的,不敢隨便答應。

  「然後我相過兩次親,先前介紹人都說得天花亂墜,到現場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雖然我也老大不小了,可是人生不應該由於年紀就開始有那種湊合的想法吧,也許有的人覺得這樣不壞,但我不行。

  「你……還在生氣啊?」

  谷天霽其實沒有生氣,他只是覺得她小著急的樣子很有趣,所以沒有急著回話而已。

  想逗逗她,沒想到她哇啦哇啦的把自己的事情全倒出來了,有夠笨的。

  「你該不會想聽我怎麼抓內衣賊的故事吧?」

  見他沒說話,她只好把時間倒回到大三那年。

  住宿的時候,衣服都晾在曬衣間,有一陣子大家紛紛發生內衣不見的事情,一番推測之後,當然就是有人潛入女生宿舍偷內衣啦,所謂求人不如求己,眾家娘子軍決定自己揪出內衣賊。

  然後她一本正經的敘述她們怎麼設陷阱、做記號……賊是抓到了,但她的內衣卻沒有回來……因為內衣賊是純色狼,尺寸小的全部被他丟掉。

  茗微的身材他很清楚,最多只有B。

  居然被色狼嫌棄……

  不行了,忍不住……

  「哈哈。」他一把攬過她,「茗微,你真的很可愛。」

  懷裡的人兒咦的一聲,「你不生氣了喔?」

  輕啄了她的櫻唇一下,他根本沒生氣。

  她問是因為在乎,漂亮的話誰都會說,但一遇上感情,小心眼是在所難免,他喜歡她,他覺得她有資格這麼問。

  他的下巴抵著她白嫩的額頭,輕輕摩挲。

  沒說話,但擁著她的雙手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愉悅的訊息。

  「大學時候我是交過三個女朋友沒錯,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那不代表彼此不認真。」知道她會介意,因此谷天霽主動提起,「有好感,然後試著來往,來往過後發現彼此還是比較適合當朋友,所以退回了原本的位置,就是這樣而已。」

  「個性不和?」

  「也不能這麼說,正確來說,是少了一點坪然心動的感覺吧,很難形容,但我知道,那不是愛。」

  她笑了出來,「你這樣講很像同志耶。」

  他敲了她一記,笑,「在想什麼啊你。」

  她反手環住他,天氣很熱,可是她喜歡這樣抱著,「所以,你都沒有跟她們說起關於將來的事情嗎?」

  「不需要。」

  茗微想問,那有沒有想過他們兩人?

  不過轉念又想,問這也是多餘吧,她不可能把他帶回台灣,然後呢,她體質不好,怕冷怕熱又容易過敏,以前李佩芝老說她是公主命,現代社會,人人希望簡單生活,誰會留一個需要花時間照顧的人在身邊。

  所以不要想那麼多,別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茗微踮起腳尖,在他的頰上吻了一下——對於她難得主動的表現親暱,他粗獷的五官浮現出一絲溫柔的表情。

  粗糙的手捧起她細緻的臉龐,輕輕的吻著。

  她閉起眼睛,感受他的吻。

  驀的,手臂一陣冰涼,接著臉、身上都是。

  她睜開眼睛,看見落在自己身上的水珠,小小的,不斷不斷的落下,沁涼而舒服,原來是院子裡架高的灑水系統在灑水了。

  從天而落的旋轉水滴,看起來像是一場綿密的毛毛雨。

  午後的太陽好大、好大。

  在光線與水珠的交錯之間,茗嫩看見了七個色彩呈列在空中,紅,橙,黃,綠,藍,靛,紫。

  色彩鮮艷,美麗非凡。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感動起來。

  明知道那是人工架構出來的一切,但她還是覺得那很美,美到很合適當作一個想念的畫面。

  「哎,你到底喜歡我到什麼程度?」

  他笑,小妮子不知道又在想什麼了。「幹麼這樣問?」

  「回答我嘛。」

  「你不會是要我摘星星給你吧?」

  「我才不會做那麼無理的要求,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喜歡我而已。」然後,她可以忖度,他們遠距離戀愛的可能性。

  戀愛中的女人果然是很笨沒錯,明明知道遠距離戀愛辛苦,也信誓旦旦絕不會讓自己這麼累,可是一旦分離到來,她還是忍不住抱一些些希望,如果他的喜歡有到九分,甚至是十分,也許他們可以試著挑戰這樣遙遠的距離。

  「這個問題你應該是最清楚,居然還反問我。」

  見他沒有正面回答,她輕輕的笑了,「因為言語是最直接的答案,不用想、不用猜,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據說上起看到彩虹的戀人會得到幸福。

  茗微相信那是真的——而他們沒有是因為眼前並不是太陽與雨水一父織出的繽紛,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人工景色而已。

  如果能一起看到真正的彩虹的話……

  ☆ ☆ ☆

  終於,又回到紅海之後。

  茗微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李佩芝聯絡——例行性的報平安。

  李佩芝也交代了很多事情,茗微當然都一一聽進去了,也做了小筆記,其中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歸隊日期。

  「茗微,你之前不是說想再多留外一些時間嗎?」

  「嗯。」她們上次通電話的時候她曾跟李佩芝說過這個。

  事實上,她想說的是「叫蔣克祺不用來接我的班,我現在很愛埃及,也不急著回去」,但由於先前自己才吵著要回台北,所以她只好很拐彎抹角的說「想再多留外一些時間」。

  那頭,李佩芝哼哼直笑,「算你幸運,現在又有個外差。」

  又?

  茗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又」是什麼意思?

  「北京,一個月。」

  「什……什麼?」

  「感謝我吧。」李佩芝完全誤解她結巴背後的意義,「昨天公司開會,說要找人到北京出差,也是差不多的工作性質,因為你說想留外,我就直接推薦你了,總經理看了你的資歷後說沒問題,所以,你趕快回來吧。」

  不會吧!

  茗微拿著話筒,呆坐在床沿。天哪,誰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場夢?

  離開谷天霽已經很悲慘了,現在居然還讓她連在家療傷的時間都沒有,馬上去北京?還一個月呢,天知道她最不會捲舌了。

  「我是你的推薦人,你知道推薦人的意思吧?」

  茗微沉重的點頭,「知道。」

  推薦人就等於是連帶關係者,得保證自己提名的人有專業素養、情緒穩定、不會在外面出什麼不能收拾的亂子,也就是說,如果她夏茗微出什麼狀況,公司第一個修理的不是她,而是李佩芝。

  就像上次,王國升經理推薦周珊珊,但沒想到周珊珊因為懷孕而不出外差,雖然說這跟品行與能力都沒關係,但是,王國升還是被叫去總經理室好好的照顧了一番。

  他被念了很久很久,出來的時候面如土色,大家都在猜,今年的考績,應該就是他陪末座了。

  「你到埃及怎麼說都不是自願的,我也很不好意思那時硬要你去那麼遠的地方,所以這次你說想在外面多待,我就立刻找機會幫你安插進去了,你千萬不要讓我成為王國升第二喔。」李佩芝快速的交代著,「你呢,就快快回來,越快越好,懂嗎?!」

  「嗯。」茗微只覺得」陣虛脫。

  「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

  「沒有啊。」

  「你高興可以說啊,不用忍,忍得聲音都不對了。」那頭,李佩芝的聲音萬分輕快,「好啦,我話說完了,別害到我啊。」

  茗微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以嗯帶過。

  她明明很想留下來繼續談戀愛的,但她所做每一件的事情都是讓她必須更快的離開。

  就像李佩芝說的,一切卡在接班人員的班表上。

  茗微知道自己必須要馬上飛走,要不然她來不及去北京,然後會連累到李佩芝,時間趕得她跟蔣克祺會在空中擦身而過。

  要訂機票,要把工作證繳回,要跟谷天霍做禮貌性的告別。

  劉於甄,也說一下好了。

  還有亞庫,她前一陣子好麻煩他。

  她得去找谷天霽,雖然不能改變事實,但必須告訴他是怎麼回事,至少,這次要好好的說再見。

  可是……問題來了。

  他們才回開羅,他就馬上接受布裡教授召喚而去,據說,從孟斐斯挖出的那些工具有了詳細的結果。

  上次不過是挖出來就花了三天,這次連結果都有了,谷天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紅海之後。即使是開車就到的距離,但茗微現在也知道了,對於那種人來說,一旦面對古物,就沒有時間觀念,同時,也不再是現代人,他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才會回到二十一世紀。

  她不快的話會連累到別人……

  茗微再度拿起電話,按下谷天霽留下的聯絡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久到茗微覺得那有可能根本就是一個空屋的時候,終於被接起來了。

  「哈羅。」嘈雜的背景聲中,一道略帶不耐煩的年輕女聲傳來,「這裡是布裡教授工作室。」

  「請問谷在嗎?」

  「嗯……」女子停頓了一下,「他現在不在這裡耶。」

  「那可不可以幫我留個話給他?」

  「可以啊……不過,他去路克索了喔,可能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茗微聽到他人「又」不在開羅,感覺恍如雷劈。天哪,她是被愛神給遺棄了嗎?人家戀愛甜甜蜜蜜,她的卻像實驗品似的什麼都來一下。

  等他從路克索回來,她說不定人都在北京了,留話在布裡教授的工作室,那不如留在他紅海之後的房間,至少還不會被其他的人看到內容。

  她不想騙自己說什麼只要愛過就心滿意,只是——唉。

  他就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一點嗎?

  她現在心煩意亂,腦海中一聲聲都是李佩芝說「別拖累我」的聲音,她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啊。

  ☆ ☆ ☆

  布裡研究室中,此刻正熱鬧著。

  對一般人來說,多一批工具跟少一批工具的差別不大,埃及的古物太多了,不差這麼一些,但是對於考古學家以及歷史學家來說,任何出土的文物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

  小小的地方塞了一堆人,把老布裡圍在中間,討論得正熱烈。

  突然間,電話響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繼續討論著,沒人理會電話的鈐聲。

  響了很久很久,終於,瑪琪認了似的走到電話旁邊,接起電話,聲音十分不耐,「哈羅,這裡是布裡教授工作室。」

  「請問谷在嗎?」清清的,嫩嫩的,很女孩子氣的聲音。

  瑪琪先是覺得有點耳熟,不過很快的想了起來。紅海之後的台北小姐……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嗯……」瑪琪看了正與布裡聊天的谷天霽一眼,「他現在不在這裡耶。」

  他們不是才從阿普那裡回來嗎?

  由於谷天霽只介紹說「這是紅海之後的擺設師」,阿普好奇心起,打電話問她兩人是不是男女朋友。形影不離了一個星期,一兩天不見面不會怎麼樣吧?

  她不知道這樣會干擾谷天霽的工作嗎?

  「那可不可以幫我留個話給他?」

  「可以啊……不過,他去路克索了喔,可能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一陣交談後,終於,台北小姐心甘情願的掛了電話。

  瑪琪長長的吁出一口氣。

  一旁,羅娜問:「找誰啊?」

  「約瑟夫的朋友。」

  瑪琪回到她接電話前原本的位置——谷天霽的旁邊,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說到現在,其實已經無關出土文物了,反而有點像「我第一次見到的金字塔」討論大會,第一次看到古夫金字塔的人會震撼,第一次看到閃亮金字塔的人會感動,第一次看到彎曲金字塔會覺得偉大的事物不是一蹴可及的……

  「瑪琪?你還好吧?」谷天霽發現了她的不自然,「臉色有點難看。」

  「我沒事。」

  過幾天等他回去了,自然會發現她說了小謊。

  他會生氣,但瑪琪告訴自己,她沒有做錯,她是在幫助他。

  她知道他將來的希望是主持考古計畫,現在是他學習的大好時間,布裡教授有多年經驗,即使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對於他們這一代年輕的修復師或考古師來說,都將受益匪淺。

  所以他不能錯過任何跟布裡教授學習的機會——瑪琪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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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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