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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山中奇緣(洞庭三君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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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5: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岳盈 - 山中奇緣(洞庭三君之三)

承祀本是富家少爺,為了逃避家族糾紛,唯有離家出走,  
來到岷山後,被這裏幽靜的景色吸引,決定暫時留下來。  
承祀只顧遊山玩水,忘了山中的危險,險被白熊吃掉,  
幸得遇上位美少年相救,才逃過大難。  
相處日久,他對這位美少年情愫漸生,  
正在痛恨自己怎會愛上男子時,  
卻意外的發現美少年原來是女扮男裝,  
使這段山中奇緣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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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5:1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缺月掛梧桐,夜色格外淒迷。

    君承祀信步走出房外,在靜寂的花園裏沒有目標地散步,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居然走向繼母所住的院落。

    按捺住想見到那張燦亮嬌顏的渴望,他停下腳步,猶豫地轉回身,卻意外聽到幽微難辨的低泣聲,他豎起耳朵傾聽,循著聲音走向濃密的花蔭處,透過一排月季花叢,隱約看見蜷縮在海棠下的柔細嬌軀。

    他好奇如此深寂的夜晚,會是誰躲在園子裏哭?如泣如訴的幽怨,隨著哀淒的哭聲傳進耳裏,令他也跟著難過起來。

    到底是誰?

    月光下,純絲裁成的白色素裳,在單薄的身影上有著不容人褻瀆的芳潔氣質,濃密髮髻上那只玉制的發飾看起來十分眼熟,一抹恍然飛進承祀眼底,他的身體輕顫了起來。宛轉哀啼的人兒,不正是他向來敬慕有加的繼母嗎?

    她為什麼在這裏哭?

    答案昭然若揭。

    必定是為了父親這些日子來的刻意冷淡。

    想到父親的薄情寡義,承祀心裏不禁恨了起來。看到仙姨避著眾人偷偷飲泣的哀怨,不難想像母親在世時,所受到的種種委屈。

    他好想安慰她,卻礙於彼此身份的差異而卻步。正感遲疑時,另一邊的花間小徑傳來穩重的腳步聲,月光映照下,君天行俊逸的臉龐顯得格外具有男子氣概。

    承祀看到他同父異母的兄長毫不遲疑地上前摟住繼母。仙姨似乎僵了一下,睜著噙滿痛苦淚霧的眼眸迎向他,抖動的嬌軀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滿心的委屈和傷痛,逸出一聲悲泣,投入君天行的懷中盡情揮灑傷心。

    嫉妒的情緒像毒蛇般噬向承祀,排山倒海而來的憤怒貫穿全身。暴戾的眼光緊盯住兩人相依偎的身軀,他清楚看到天行眼中一閃而逝的激情。

    “仙姨,我會勸爹的。”君天行堅毅的眸光仿佛在向仙姨保證什麼,承祀心裏好嫉妒,多希望摟著仙姨安慰的人是他。

    君天行做得到的事,他也做得到。

    然而他只是握緊拳頭,目送君天行扶著嬌弱的仙姨漸去漸遠。

    那份記憶並沒有遠去,隨著時序的遞增越發地刻骨銘心,伴著他從少年長成至青年,在最寂寞的時候反噬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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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連綿的春雨終於緩和下來,一縷難得的金陽突破灰白雲層較稀薄處,灑落在林間一座莊院中,將數日來的陰濕潮冷驅散了些,空氣中有著乾爽溫暖的味道。

    伊的一聲,厚重的朱門被人從裏推開,跨出一道頎長俊秀的身影,輕盈的步履才要往外走,卻被門內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和迭聲嬌喚所阻止。

    “少爺,少爺……”

    君承祀不耐煩地轉回頭看向朝他奔過來的小姑娘。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姑娘,有著紅通通、粉撲撲的臉頰,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丹紅的朱唇圓潤可愛。

    “少爺……”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顯然剛才的一番追趕消耗了她不少體力。

    “麗兒,你不要一天到晚跟著我,好不好?”承祀不悅地道。

    小女孩眼光黯淡下來,紅潤的血色自雪頰上褪去,一臉受傷的模樣。

    “少爺討厭我……”她眸光氤氳一層水氣,懊惱地嘟著嘴。

    承祀斜掠向上的鳳眼翻白,表情啼笑皆非。

    麗兒就愛小題大作,每次叫她不要跟著他,他們之間就得來這套對白。

    他很想耐心跟麗兒解釋,可這回他實在是在屋裏悶壞了,沒心情跟她瞎扯。

    “這跟我是不是討厭你無關。阿熙才是我的貼身小廝,他才是那個該跟著我的人,不是你。”

    “可是阿熙跟爹下山採買物品了,所以我……”

    “那也不關你的事!”承祀不留情地道。“我是你的少爺,我愛上哪就上哪,不用跟你報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急得泫然欲泣,承祀暗暗呻吟,仍咬緊牙關鐵下心。

    開玩笑!只要他稍一心軟,難得晴朗的一天就泡湯了。有麗兒跟著,他甭想鬆散一下被一整個冬天的寒冷和初春的連綿雨勢而悶酸的骨頭。

    “少爺,你不想告訴我沒關係,可是爺爺……”麗兒狡黠地歪了歪可愛的小臉。

    承祀氣惱地撇著唇,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摸清了他的弱點?只要端出老況那張苦瓜臉,他便會束手就擒?

    不了,這次再也不了!

    他不過是出去走走,老況不是那種瞎操心的人,如果他體諒不到他這點需要,那也是他活該。

    “麗兒,我今天非得出去走走不可,而且絕不帶任何人一起去。你大可以跟老況告狀,如果他敢擺臉色給我看,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少爺!”麗兒驚得花容失色,尖嚷一聲。

    承祀無心理會,腳尖輕點地面,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麗兒氣憤地在原地跺腳,眼淚汪汪地目送著少爺遠去。誰教她不會輕功呢?如果她會的話,就可以追上少爺了。

    賓士在清幽的山林間,到處看得見滴翠的深深淺淺綠意,承祀像一隻乍從籠牢處放出的大鷹,急張翅羽,足部輕點在晃動不休的枝椏上,乘著風滑掠過密實的林木枝葉,融入岷山秀逸的景致中。

    陽光從葉縫處篩下點點光影,投射在他不斷向前縱掠的身影,複落在樹下的蒼綠青苔上。

    而在晨風與葉子之間集合的鳥雀,因為他的到來紛亂飛起。承祀長嘯一聲,落在覆滿落葉的地面,做了個深呼吸後,辨明方向朝轟隆聲不斷的瀑布走去。

    岷山南麓由於地形特殊,散佈了無數大小不等的高山湖泊。湖面如鏡子般澄澈,映照出皚皚雪峰及湛藍天空,與蔥綠的樹林交相輝映,宛如人間天堂。

    承祀最初便是被這樣如同世外桃源的景觀所吸引。

    漂泊大半年,來到了岷山,那時正值秋天。燦爛的陽光下,紅黃相間的花草樹木倒映入湖,將水面染得五光十色,美麗非常。

    山中極富水氣,地勢陡峭,到處看得到水流從懸崖陡壁間急速傾泄而下,水石相激,發出如千人擊鼓般的隆隆巨響,穿過寧靜幽谷傳向四方。承祀有幾次便是被飛瀑聲響吸引,攀山越嶺的,只為一探壯觀的瀑布。

    來到瀑布聲響的終處,飛珠泄玉的瀑水從崖壁上長滿的繁茂樹木間穿流而下,形成一座小湖。湖面上方懸浮的水氣,晶瑩剔透的似白鹽顆粒,仿佛帶著羽翅般,輕巧的劃出柔滑曲線擴散開來,多情的陽光均勻地灑在上頭,幻化成數道彩虹迷惑了承祀的眼睛,宛如是可以登天的七色彩橋。

    眼光直視前方,耳中灌飽如雷鳴的瀑布聲音,承祀突然張開嘴,引氣丹田對著瀑布方向竭盡力氣地大吼大叫。仿佛可以藉著這番聲嘶力竭的吼叫發洩掉這些日子來的鬱悶,任瀑布聲掩蓋他一生的滄桑。遠古痛苦的記憶,隨著猛撲向他的山風穿透進他的身體裏,當袍衣被吹得振振作響時,心底的寂寞仿若翻開的書頁般,殘忍地攤在他面前。

    他以為他已經離開得夠遠了,卻發現仍在原地打轉。

    為什麼他們不放過他?就讓他一個人飄泊,不要再管他了。

    親情像一條無形的線,綁在遊子漂泊的腳踝上,無論他飛得多遠多高,仍感覺到腳上的束縛。可是,除去這層束縛後,他這只漂泊的紙鳶還能再飛起來嗎?

    心情再度陷入痛苦的矛盾中。

    想要教自己不要妄想,不要渴求,不要再探索了,卻發現自己妄想更多、渴求更多、探索更多。

    是他太貪心嗎?

    承祀的吼叫轉變為狂妄的自嘲狂笑。

    他要的不多啊!

    笑聲稀稀落落地緩了下來。

    他僅是想尋到一個歸處,讓漂泊的心可以歇息下來,讓時間之神為他療傷止痛,把心裏的困惑一件件理個清楚。

    未來對他仍像一團謎雲,但終究比過去好。

    承祀很清楚,如果他還想要有未來,得先把日夜糾纏著他的過去給理清。他已經厭倦了選擇與周旋,追求不符合他本性卻是眾人期待他達成的權位目標。

    如果他再待在君家,他會瘋掉,所以他逃開了。

    表面是為了尋找如意,其實是再也無法承受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因此藉機會逃走,否則不會在確定如意無恙後,遠走西川。

    他累了,不想再為別人的期待活下去。

    姨娘為了私欲所掀起的腥風血雨,他有責任善後。他不能再為了想向父親證明什麼,而繼續跟兄長作對;更不能為了奪取他根本不想要的君家權位,而出賣自己的良心。

    那些重複迴圈的老把戲,無法再引起他一絲渴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自由,無拘無束地飛翔在藍空上,在一處山頂建立屬於自己的窩;那裏將有溫暖的雙臂張開歡迎他的歸來,以綿密的柔情安撫他的孤寂,讓他覺得自己所有的辛勤都是有代價的。他想要這樣的溫暖,他的女人,真正屬於他的家。

    腦中不意間撞出一彎柔媚的淺笑,承祀用力甩著頭,甩脫不該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時即在心田埋下的愛情種子,在他的苦苦壓抑下,仍然悄悄萌發,這也是他非離開洞庭的原因,他無顏再面對伊人。

    握緊拳頭,眨著眼裏的酸熱,視線因湖面的水霧而朦朧。不該有恨的,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這樣也好,明明是了無益的相思,自然不願她懂。他經得起這番失戀的打擊,選擇了漂泊,讓不堪回首的記憶跟著他流浪。

    流浪讓他從養尊處優的公子爺蛻變成男子漢。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觸的。剛開始他的確手忙腳亂,連火都升不起來,還好有奔雷跟著他。

    奔雷是個沈默的男子,向來只做不說。他的眼神沉穩的不興一絲情緒,清澈如湖面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狽,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張羅一切。

    承祀是個很聰明的人。看過別人做一次,便心領神會。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導師,開拓了他的生命領域;以往被眾人擁戴、沉迷於名位爭奪的心,完全被單純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們一起走過千山萬水,兩個男人名為主仆,實則親密如手足。承祀發現他沒有比那段期間更羡慕兄長君天行的好運。他有四個情同手足的夥伴陪他一起成長,而他始終是一個人。

    此外,君天行還將他忠誠的部屬中的兩名分給他的親兄弟。

    幻電被派去保護如意,奔雷則一路伴著他到岷山。對這點,承祀心裏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氣的滋味,說不出來是感激、感動,還是感傷。

    或許都有吧?

    君天行永遠是他又羨又妒又愛又恨又敬又怨的對象。

    因為他,讓他無法獲得父親的愛,只能遠遠站在一旁仰望父親,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終夾在他和父親之間,讓他無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這不是兄長的錯,父親也不是因為他的關係,而疏遠他這個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複雜得令承祀不堪回想。難產生下他的母親,不曾得過父親的憐愛,她那樣撒手西歸也算是種解脫吧。

    承祀不知道是誰的幸運多一點,是故逝的母親,還是天行悒鬱而終的亡母蘭姨,抑或是如今伴著父親白頭到老的仙姨。

    他只知道他絕對不讓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運。

    如果他繼續留在君家,有可能會走上父親的老路子。

    就算他贏了大哥又如何?當上君家的主人他就會快樂嗎?他可能像父親一樣,得委屈心愛的女子為妾,被迫另娶門當戶對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親一樣傷心而死,幸運的話,或許再娶的正室會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緊縮了一下,承祀再度甩頭。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個像他這麼不快樂的兒子,讓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迴圈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這麼幸運,選擇的妻子符合了眾人的期望,同時也是他深深眷戀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聽說了許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灩的愛情傳說,儘管其中不乏荒誕離譜的情節,卻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動。至少唐灩不顧己身的危險,前去搭救如意的這段是真有其事,鮮少說話的奔雷向他證實了這一點。

    承祀遂放心地繼續朝西走。來到岷山後,很快被幽靜的山林,和當地淳樸的藏人生活所吸引,決定暫時留了下來。

    他開始為自己搭一棟樹屋,雖然簡單,卻是他用雙手獨力搭建而成的,奔雷並沒有幫他。

    事實上,他似乎消失了幾天,承祀當時不以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補給日常用品,或是傳訊回洞庭給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過了一段十分愜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獵捉魚,像個沉溺在新奇遊戲的孩子般樂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讓他一時之間沒意識到寒冬將臨,直到某個夜晚被寒氣凍醒,他才開始考慮是否該下山過冬,或在附近找個溫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發現他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當他隔天早上被溫熱的食物香氣所喚醒,才張開眼睛,便聽見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樹下喊著:“少爺,少爺……”

    承祀眨眨眼,確認了自己不是作夢,才擁著狐皮裘起身,掀開樹屋上檔風的一層竹簾,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記憶中的老況嗎?

    老況是祖父派在他身邊服侍的老僕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絲父愛的關懷,那便是得自老況。他對他而言,既像父親又像母親;儘管他只是個僕人,承祀對他的敬愛始終是又濃又深,只要老況開口,他鮮少拒絕。

    “老況,你在這裏做什麼?”他抿緊唇,心裏矛盾得要死,仿佛窺見老況的來意。誰會那麼聰明的看出老況對他的影響力?是天行還是如意?但絕對不可能是父親的!

    “少爺,老況給你送早膳來。”老況張著只有少數殘牙的嘴憨厚地笑著。

    承祀一方面不忍拒絕老人家,一方面肚子也咕嚕直叫,遂跳到地面和老況相會。

    老況見到他後忍不住老淚縱橫。承祀離開家時,並沒有跟他辭行,這段日子他天天擔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幾回淚。

    還好,承祀少爺雖然瘦削了些,氣色卻更甚從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個頭的老人家,臉頰上染了靦腆的紅暈,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

    老況破涕為笑。

    “少爺先去洗把臉吧……哎呀!”他突然懊惱地喊了一聲。

    “怎麼了?”

    “我忘了替少爺端洗臉水了。”

    “不礙事。”承祀笑了笑。

    樹屋的附近有道山溝,他每天都是用冰冽乾淨的山泉洗臉。

    等他再回到老況身邊,發現他已在地面鋪好一條毯子,上面有一碗小米粥,數碟小菜,還有一籠包子。蒸騰的食物香氣刺激著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動。

    他不客氣地吃將起來。已有一段日子沒吃到這麼豐盛、精緻的早膳了。

    填飽肚子後,各種思緒紛至杳來,他質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況,誰帶你來的?”

    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奔雷。可是兩人雖然沒有每天碰面,他卻感覺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術地回洞庭接老況來;畢竟來回洞庭最快也要個十數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爺派人送我們來的。”老況邊收拾東西邊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裏呻吟。

    奔雷鐵定是將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後天行再告訴如意,於是如意自作主張地要老況跟來。

    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來伸手、飯來張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爺了,如意幹嘛要老況不遠千里地趕來服侍他?

    老況都已六十好幾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啊。

    “老況,你不該來的。”

    “少爺,你別怪如意少爺,是我一聽說你一個人在岷山沒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爺派人送我來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況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老況,你幹嘛有福不享呢?家裏有兒孫服侍,跑到這種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爺都說是受苦了,老況能不來嗎?”老況愁苦著臉道。“從少爺離家後,我這把老骨頭整日惦念著,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好不容易從如意少爺那裏知道你的訊息,還不眼巴巴地趕來嗎?”

    “老況……”承祀一臉無奈,拿他沒辦法。就算現在他提刀來趕老況,老況也絕不會走。

    老況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過餐盒,攙扶住老況。

    “老況,你住哪里?”

    “那邊林子再進去。”

    承祀的濃眉再度緊蹙,那不就是他一個月前聽見乒乒乓乓聲響的來源嗎?

    他曾經好奇地跑去一看,發現有人在林子裏蓋房子,當時還很訝異呢,沒想到……

    仿佛聞到一股陰謀的氣味,令承祀不舒服起來。

    可是老況佝僂的身影,讓他無法狠下心不理會。矛盾的心情,終究在老況蹣跚的身影牽系下,呈現一面倒的結果。

    承祀幾個大步便趕上老況,扶著他往林間的一條小徑走去。

    大概走了約有千步距離,一座光鮮亮麗的宅院呈現在他眼前。

    氣派的朱漆門不推自開,裏頭跑出一雙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當場。

    老況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全家一起來的。那雙少年男女便是老況的孫子況熙和孫女況麗。

    “少爺……”兩人都顯得很激動,天真可愛的況麗甚至興奮得伸手拉住他。

    “少爺,進來吧。”

    承祀攏緊眉,惱火地瞪進老況清朗的眼裏。

    他們這是做什麼?

    造一間華屋把他囚籠起來嗎?

    “不了,老況。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況突然抓緊他的手,一雙老眼霎時被一股沈鬱的悲傷籠罩。他哽咽道:“少爺嫌老況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嗎?可老況還有兒子、孫子可以服侍少爺啊。”

    “老況,你別這樣。”承祀語氣無奈。“你還是帶他們回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況要跟著少爺,不管少爺說什麼。”他亦十分固執。

    “老況,如果你一定要留在這裏我不反對,但別想要我跟你一塊留下來。”

    “少爺不喜歡這裏沒關係,反正少爺走到哪,老況便跟到哪服侍。”老況破涕為笑,一臉喜孜孜。

    瞪住老況刻劃著皺紋的眼睛,乾癟的身軀,承祀無法想像老況跟他窩在樹屋的情景,尤其又將屆臨寒冬,風燭殘年的老況怎麼捱得過?

    正當他的良心飽受煎熬時,一陣冷風襲來,在老況單薄的身軀打漩,他看到老況機伶伶地打顫起來。

    況麗立刻擁住祖父,嬌嗔埋怨著,“爺爺,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說什麼都不肯。這裏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輕小夥子了,萬一著了涼,咱們還得背您到縣城找大夫呢!”

    這番話像利刃般插進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從小承老況照料的畫面在腦海裏卷掠而來,他心頭一陣激動。

    他知道老況倔起來時有多固執,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有累著老況。罷了,反正就快過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這裏無妨,等到春暖花開,再來打算吧。

    於是承祀留了下來,一住就是一個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盡,連綿的春雨卻困住他,而為風濕疼得全身無力的老況,也絆住了他想離開的腳步。他實在放心不下老況的病軀,可又不耐煩困坐愁城,這才趁著天氣晴朗,出來透氣。

    奔雷可好了!

    老況一家來了之後,奔雷就返回洞庭。難為他守候了他半年,兩人原是敵對的狀態,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會想理他吧。

    這個想法令承祀不樂意了起來。老實說,他寧願跟在他身邊的人是奔雷,也比老況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會讓他有拘束感,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老況一家人卻像無形的繩索綁住了他的腳。

    尤其是麗兒,成天跟著他,快把他煩死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他約略捉摸到況麗的心思,可他只把她視為晚輩。那是當然的,她老爸況民幾乎算得上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儘管況民足足大了他七歲。

    反正,他對十三歲的小況麗興不起一絲男女之情。事實上,他目前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

    騙誰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腦子裏盤踞的婉約身影提醒他,他並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而是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倫得連對自己承認都覺得羞愧。

    突如其來的一陣煩躁,令承祀想跳進湖水裏冷靜自己。他撥開擋路的半人高雜草,走向離瀑布較遠的湖畔。蹲下身伸手進湖水,一刹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覺讓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臉上潑,冰冷的水溫似乎安撫了心頭的煩躁。

    深深呼吸著早春的濕冷空氣,承祀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直到此刻才覺得肚子有點餓。看向半掩在雲霧中,快到中天的一輪金陽,已是近午時分了。

    湖裏的遊魚眾多,不乏肥嫩的令人想大快朵頤的魚種。承祀決定為自己捉幾尾活魚,當作是午膳。

    他脫下身上的錦袍和鞋襪,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氣自腳底往上冒,他連忙運功遍行全身,不一會兒便氣血暢通,身體暖和起來。

    承祀像個頑童般和湖裏的魚兒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只有成為今天的午餐了。

    一條條的鮮魚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條,夠他吃的了。於是他放棄捉魚,悠然地遊起泳來,直到腹中的餓蟲再抗議,他才上岸準備了枯樹枝,找了幾塊大石頭,將湖邊一塊區域的雜草拔乾淨,開始升火烤魚。

    他將魚剖腹清洗乾淨,串上竹簽,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這麼完美,只除了空氣中有股很刺鼻的腥膻味。

    突然間,地面上出現的朦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險意識,一陣寒意自還滴著水的發梢電傳到腳尖,他直覺地彈跳起身,眼角餘光捕捉到黑影正面的瞬間,但覺得背脊發涼,心跳急促加快了起來。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面對著張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陽光反射下泛出冷厲光芒、有一個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只能不斷地往後退,連彎身拔出腳踝上系的匕首都覺得有心無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時發出狂吼,張開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齒,令他頭皮發麻。

    它到底想幹嘛?

    如果只是要魚,湖裏還有很多啊,要不然地上的也可以給它。

    承祀這時真羡慕所謂的會獸語的奇人,如果他也懂獸語的話,就曉得這只熊到底在吠個什麼,該不會是想吃他吧?

    這是承祀頭一次和熊面面相覷,他一點也不敢小看這只熊的本事,尤其又是在他空手時……正這麼想之際,熊大概覺得玩夠了,突然朝他衝撞過來,他連忙扭身避開。可這熊雖然體形龐大,身手卻十分靈活,一把利爪像帶著倒勾的鐵掌猛襲向他,他只得狼狽躲開,而趁勢揮打在熊身的幾掌,像打到鐵板似的,震得他手掌酸痛,白熊卻一點事都沒有。

    強撐約一拄香時間,承祀一個踉蹌,氣喘吁吁地跌入水中,那只熊仍不放過他。眼看他就要英年早逝地死在這只莫名其妙攻來的白熊手中,一枝翎箭咻地破空而來,強猛的勁力直貫進白熊巨大的頭顱,白熊淒厲地低吼,龐大的身軀往他這裏壓下來,他趕忙一個翻身,往更深的湖裏遊去。

    等他餘悸猶存的從水面中浮出,在水花四散的迷茫視線中,捕捉到屹立在湖畔石頭上一身獵裝、恍若天神的俊美少年。

    背對著陽光的頎長身影,看起來十分神氣,一隻大弓隨意掛在手上,背後則有一袋翎箭。

    英氣颯爽的漂亮眉眼揶揄地瞅向他,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只有無邪少年才會有的淘氣笑容。

    承祀心裏暗暗訝異,深山之中竟有這等高手,這個少年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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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刀光燦起落下,一隻熊掌俐落地和熊身份離,正在烤魚的承祀,在瞄到大熊腕部噴出的猩紅血液時,臉色騫然發白。

    “你不覺得這麼做太殘忍了嗎?”他忍不住嚷道。

    “殘忍?”著獵裝的少年杏眼一瞪,從鼻孔哼出他的不以為然,如冰玉撞擊般的清脆嗓音朝他數落著,“剛才它想將你生吞入腹時就不殘忍嗎?你將魚開膛剖肚來烤,怎麼又不覺得殘忍了?我不過是在它歸天之後,把它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掌烤來吃,又算是什麼殘忍了?”

    承祀語塞。

    自幼養尊處優,別說從來沒被人用這麼不敬的語氣頂撞過,連客氣一點的諫言都沒人敢在他面前說,如今卻被一個乳臭未乾、領下無須、俊秀精靈的少年——偏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用這種口氣教訓,他只能在一旁氣得乾瞪眼。

    “喂,別這麼不服氣。”少年睨他一眼,口氣仍是大剌剌的。“瞧,為了咱倆的一頓午膳,你一共抓了十條魚,全把它們上架烤了,而我不過是宰了只熊。熊有熊命,魚沒有魚命嗎?大家都是一條命。要論殘忍,今天你了殺了十條命,我不過是要了熊一條命,所以你比我更殘忍。”

    少年就著湖水洗淨熊掌,趁著承祀發呆思考他的話時,將熊掌上了烤架,不慌不忙地從腰上系的一隻皮囊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罐子。

    承祀不得不承認少年的話有理。熊有熊命,魚自然有魚命,若比殘忍,他的確比少年殘忍。況且死了的熊,是計較不了人對它的殘忍的,以前他又不是沒吃過熊掌,剛才那樣說真是假道學。

    “我追大白有八天了。那傢伙冬眠一醒來,就四處找東西吃,數名獵人因它受傷,一名老樵夫被它吃了去,附近村落的居民被它騷擾得日夜不安。我是看不慣它耀武揚威,才出來找它,沒想到這畜生狡猾得緊,懂得跟我捉迷藏,不過還是終於在這裏逮到它了。”少年注視著烤架上滋滋作響的熊掌,對於掌上肥嫩的油脂流口水。他拔開先前拿出的罐子瓶蓋,將罐內呈金黃色澤的液體倒在熊掌上。

    “那是什麼?”一陣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承祀頓覺口水直流。

    “野蜂蜜。”少年沖著他一笑,唇紅齒白的笑容竟讓他有些失魂。“是熊最愛吃的一種食物,也是搭配熊掌最適合的佐料。我是看咱們有緣,才分你嘗嘗,可別再跟我說什麼殘不殘忍了。這世界是弱肉強食,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對方,你當大白是吃素的嗎?”

    承祀同意少年的話,可是……“照你這麼說,那些柔弱無依的人,不是註定受欺淩?”從洞庭一路到達四川西北,他見過不少孤弱的百姓遭到欺淩的淒苦,也曾忍不住出手管了一兩樁閒事,因而有所感慨。

    “所以才需要我這種大俠啊!”少年伸手取了一尾烤好的魚來啃,邊含糊地道。美麗的容顏因為自信,煥發出陽光般耀眼的光彩,刺痛了承祀的眼。

    “鋤奸扶弱乃我俠義中人當為的事。像剛才,我就救了你一命,一箭射中大白。”

    “這……”承祀俊臉一紅,想到自己不但比少年年長許多,身材又比他高大健壯,居然為他所救,不禁汗顏起來。

    看向少年秀氣的手掌,實在無法把他和挽弓射熊的勇士想在一塊。

    “雖說是弱肉強食,但天地有正氣啊。違背天理的事,自然有人出面糾正。就像你抓魚來吃,你只抓夠你吃的魚,並沒有濫殺魚命,這就是一種遵行天理、不傷天和的方式。再說大白好了,若不是它性情殘暴,造成村民傷亡,我也不會想對付它。”

    “你是說只要有違天理,不管對象是人是熊,你都會出面?”承祀疑惑地問道。

    “嗯。”少年點了下頭,黑白分明的精靈眸光閃著一抹淘氣。“不過當然是以人為主。畢竟我是人嘛,總不能連一隻小鳥多啄了一條蟲這種閒事也管吧?”

    承祀被他逗笑,覺得他說得有趣。

    “小兄弟,沒想到岷山上會有你這樣傑出的人物。我在這待了半年,怎沒遇上你?”

    “這麼說,你的確是外地人嘍?”少年靈黠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思。他將熊掌分成兩半,一半給了承祀。“嘗嘗看,保證你口頰留香,意猶未盡。”

    “謝謝。”

    “其實就像這些熊掌,有四隻,我只烤一隻來吃,因為一隻就夠我們吃了,剩下的三隻我還可以拿回去孝敬爹娘,分其他人吃呢。這樣就適可而止,不暴殄天物了。山上資源豐富,夠每個住在山裏的居民利用,大家都是抱著惜物的虔誠心態來對待,否則一陣濫殺,再多的獵物也會被滅盡,到時候岷山上除了樹木外,不是什麼都沒了嗎?”

    “小兄弟,你說得沒錯,在下受教了。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承祀爽朗地大笑,心情因為和少年的這番對談而開朗許多,心裏對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過獎了。”少年有模有樣地抱起拳,歪了歪頸子,斜睞向他。“尊駕看起來不像山野中人,不知仙鄉何處?”

    跟少年直來直往半天,乍聽到他文謅謅的問話,承祀顯得有些不習慣。他微扯嘴角。

    “在下君承祀,小兄弟……”

    “哎,別再喊我小兄弟了,我叫作……”少年圓潤的紅唇張了張,沒往下道。

    “你叫作?”承祀學他先前那樣歪了歪頸子,濃黑的臥蠶眉微微挑高,漂亮的大眼淘氣地連眨了好幾下,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教少年屏住呼吸。

    少年先前沒注意到承祀原來是個那麼好看的男人。

    少年懊惱地承認,對承祀剛才被白熊攻擊得無力招架的狼狽樣,以及後來那副溫吞吞的窮酸樣,著實有些瞧不起。儘管隱約知道他是個不難看的人,卻始終沒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略顯倨傲的漂亮眉眼間,有種安然自若的氣質,顯示出他是個習慣應付各種難題的人。而從那對不容人拒絕的堅毅眸光裏,不難看出他同時也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所以當四眼交會之際,少年知道除非承祀願意放過他,否則甭想自行轉移視線了。

    看來,只裏乖地接受他的要求。

    “我叫趙珊。”少年呼吸不穩地回答,粉頰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

    “山林的山?”承祀瞅著他問。

    “對。”少年松了口氣,就將錯就錯吧。他將滾燙的熱臉埋在半隻熊掌間,畢竟男人叫“珊”是有點奇怪。

    “嗯,的確好吃。滑膩順口。”承祀咬嚼著熊掌贊道。

    “你喜歡?”少年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

    “這樣的美味,誰不喜歡呢?”承祀悠哉地欣賞趙“山”像花朵般盛放的美麗笑容。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挽弓射熊的本領,及砍斷熊掌的冷靜,他有可能會把他當成少女。

    趙“山”巴掌般大的杏臉上,有兩彎修長漆黑的柳眉,其下深嵌著一對黑白分明、晶亮動人的秀眸。儘管他眉目之間英氣颯爽,卻掩不住整張臉給人秀麗精緻的感覺。

    受過陽光洗禮的褐色嫩頰,染上了兩團酡紅色澤,像天空中兩朵粉嫩的紅霞般瑰麗。

    小巧可愛的瑤鼻下,一張圓潤、惹人憐愛的丹唇,瞧得承祀有些心猿意馬。較費人猜疑的是,他光潔的下頷細嫩得看不到毛孔,更別提一根胡碴了。

    不過憑這些不能斷定他不是男人。像如意啦,不就一副男生女相?所以,趙“山”有可能也是如此。

    而他這年齡——外表上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最恨人家說他沒男子氣概,承祀深知這點,當然不可能拿這種事取笑他。

    “你……幹嘛一直看著我啊?”趙“山”結結巴巴地問。

    承祀這才恍然大悟,他竟然直瞅著他不放。

    “我……”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覺得趙兄弟長得俊,忍不住多看幾眼罷了。”說完後朝趙“山”曖昧地擠眉弄眼。“想必有不少姑娘愛慕趙兄弟吧?”

    趙“山”從來沒有被任何姑娘愛慕過的經驗,倒是孿生弟弟趙珞有不少經驗。每次他一露面,村中少女就像蝴蝶見到花似的圍過去,而趙珞那傢伙,也樂得埋進紅粉堆裏享受著倚紅偎翠。

    想到這個弟弟,趙“山”心裏是又妒又愛。他好過分,居然拋下她一個人逍遙去,都不會在爹娘面前幫他說好話,還嫌他跟著是累贅。

    趙珞,我恨你!

    為什麼我們小時候那麼好,你現在卻不理我了?

    “趙兄弟,趙兄弟……”承祀見他一臉鬱卒,黑白分明的眼瞳泛了一層幽怨的迷霧,不知正在埋怨誰呢。他猜測必是想起知心的姑娘吧,心裏竟然對他產生一種難言自喻的憐惜情緒,直想要安慰他。

    “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他情不自禁地放柔聲音輕問道。

    “傷心事?”趙“山”眨著綿密的睫羽,一兩顆晶瑩淚珠沾在睫毛上。這般迷惑和淒怨的楚楚動人模樣,令承祀屏住呼吸,衝動地想湊過去吻掉他的淚。

    腦中貿然竄出的邪惡思緒,令承祀慌亂地移開眼,不敢看向趙“山”。

    “我看你好像很哀怨的樣子。”他拿起一隻烤魚來啃,嘴上仍留有方才的熊掌的芳美味道。比較起來,這只被他烤焦的魚,顯得沒那麼好吃了。

    “我?”趙“山”心裏懊惱,君承祀居然看出了他的壞情緒。都怪趙珞啦,每次想到他,他就氣得牙癢癢的。

    “沒什麼,你別管了。”趙“山”搖著頭,將最後一口熊掌啃完,意猶未盡地舔著手中沾上的蜂蜜。

    那嫣紅的舌尖滑過修長纖細的手掌的畫面,令承祀心跳失速起來。他突然覺得趙“山”的手似乎比熊掌還要好吃,好想好想啃上一口。

    他急忙搖頭揮開這個想法,該不會是對熊掌上癮了,居然連趙“山”的手都想吃?

    承祀的心事,趙“山”當然不明了。他又拿了一隻烤魚放到嘴邊。

    “對了,等一下你要不要幫我把大白扛到村裏的獵戶那裏?阿揚的剝皮技術很棒喔。白熊皮向來罕見,可以賣到好價錢呢!”

    “你還要剝它的皮?”承祀覺得不忍心。

    “喂!”他這種說法令趙“山”覺得自己像個殘忍的屠夫,心裏不高興起來。“我剝它的皮又怎樣?敢情你足下的那雙鹿皮靴是你剝自己的皮做的?”

    承祀弓起俊眉,眼睛一瞪,趙“山”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對視。承祀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了起來。

    “怪不得你姓君,原來是君子遠庖廚。”趙“山”嘲弄道。“以為不用自己動手,沒看到便叫不殘忍嗎?你平常吃的肉、用的動物毛皮雖然不是你親力親為,可你畢竟吃得很暢快,用得很習慣吧?若不是有我們這些殘忍的人服務,你可以這樣問心無愧地說別人殘忍嗎?”

    “我……”

    “我看你根本就是被寵壞了!就算是吃素的人,你以為那些蔬菜、水果是沒生命嗎?它們也有生命,就跟被你吃下肚的動物一樣有生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要生存下去就一定有殺戮,問題在於這種殺戮是不是為了自衛,或是維持生存的基本需要。我並沒有濫殺無辜,你憑什麼把我當成是個好殺、殘忍的人?”

    趙“山”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述,從裏形諸於外的凜然氣勢,震得承祀自慚形穢。

    他說得沒錯,他的確是被寵壞了。自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直到離家來到四川。但沿途上,依然吃好穿好,處處有奔雷代為打點。來到岷山,開始學會獵食山禽、野兔,捕魚維生,從來沒覺得手軟、不忍心過,怎麼對象換成這只想要取他性命的大白熊,他就變得這麼假仁假義起來?

    “對不起……”他羞愧地道著歉。

    “誰要你道歉了!”趙“山”吸了吸鼻子,心裏仍覺得委屈,一時間淚光瀲灩了起來。

    “你……”他眸中的濕潤,令承祀不知所措。

    “我只是要你知道,不可以隨便侮辱人!”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不習慣……”他蹙了蹙眉。“好嘛,我承認我是小題大作,畢竟那只熊看起來很大,我是拿它來跟魚和野兔比,可能感覺起來比較接近人吧,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趙“山”眼睛一瞪,教承祀臉紅起來。

    “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對,你就原諒我初來乍到,還不習慣山野生活吧。”

    承祀打恭作揖的賠不是,終於讓趙“山”轉怒為喜,噗哧笑出聲來。他的笑臉就像陽光破雲而出的刹那般耀眼,看得承祀目瞪口呆,只能跟著他傻笑。

    趙“山”被他灼熱生輝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忙起身走到湖畔清洗雙手。

    凝視趙“山”纖瘦頎長的背影,承祀顯得若有所思。

    “趙兄弟,我以為你應該很有力氣,沒想到還需要我幫忙扛那只熊。”

    趙“山”轉過身,手叉在腰上,清亮的眸子狐疑地瞅住他。

    “為什麼這樣問?”

    承祀聳聳肩,眼光落在趙“山”的虎皮帽兜上。沐浴在陽光下的他,依然如最初的那一眼般俊秀可愛,只是頎長的身軀不及他想像般高大健壯。

    剛才他丈量過了。

    趙“山”比他矮大半個頭,肩寬約只有他的四分之三寬,裹在衣袖下的手臂纖細,看不出來有長肌肉,他實在很納悶趙“山”一箭射穿熊腦的膂力到底藏在哪里。

    “你剛才百步穿熊的本領,仍令我印象深刻,我以為你該當有些力氣,要不然如何能張弓將箭穿透皮粗肉硬的熊腦?”

    “這個啊……”趙“山”偷偷松了口氣,露齒一笑,越發顯得他唇紅齒白,嬌美動人。“一言難盡。”他狡黠地說著,存心吊承祀胃口。

    “在下願意洗耳恭聽。”承祀配合他作戲。

    趙“山”走回放置弓箭的地方,拾起弓遞到承祀面前。

    “有許多事光靠力氣是不行的,得動一下腦筋。不是有句話叫作‘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嗎?”他意味深長地凝視他。“我的力氣是不如那些壯漢,只能以巧補拙。我想如果能有個巧妙的設計,幫助我拉開弓上的弦,這樣我就可以輕易把箭射出去了。於是家父幫助我製作了弓上的機關。”

    承祀依照趙“山”的指引,找到弓上一個巧妙的裝置。

    “只要把箭搭在這裏……”趙“山”邊說邊示範,“這裏有個機簧可以幫忙我把箭推出去。”

    “嗯。”隱隱從趙“山”身上散發出的一縷暗香,令承祀心跳再度紊亂。趙“山”不可能抹花粉之類的,他水嫩肌膚上泛出的透明光澤即可證實。那縷香味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承祀被他拂亂心思了。

    “箭簇也是很特別的。”趙“山”仍興致勃勃的解說,沒麥現承祀的異樣。“瞧出來了沒?可不是尋常的凡鐵鑄造的,是家父的一位好友贈送的烏金打造的,比鐵更硬更銳利。”

    烏金是打造上好刀劍的材料,趙“山”拿來用在箭簇上,怪不得這枝箭的穿透力會這麼強,難怪大熊倒後,趙“山”最先做的一件事是將箭簇小心取下,收進袋囊裏。

    “現在你都明白了吧?”他歪了歪修長柔美的頸項,靈氣逼人的眸光瞧得承祀簡直快意亂情迷起來了。

    “嗯。”他忙別開眼光,怕自己只要再看趙“山”一眼,便會做出驚世駭俗的不禮貌舉止。他居然對這個少年產生了某種怪異的興趣!他蹙攏起眉,眼裏浮現一絲困惑。

    “當然,除此之外,得算上我的一身功力;雖然不及父親高強,卻小有成就。加上箭無虛發,只需一、兩箭便可以解決獵物,要是教我射個十幾箭,我手不酸死才怪。”趙“山”自嘲道。

    “趙兄弟原來是家學淵源。”承祀將弓和箭遞還給趙“山”,有意無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對趙“山”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怪到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我爹可有名氣了。”提起父親,趙“山”臉上散發著驕傲,杏眸光燦明亮地眨著。“不提這些了,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忙?”

    “趙兄弟既然開了口,愚兄哪有不幫的道理。”

    “那……太好了!”趙“山”說不出來他到底高興什麼。是開心有人可幫他扛大白熊回村,還是雀躍能跟君承祀多相處一會兒?

    淡褐色的粉臉染上暈紅,他甩開這些令他心慌意亂的思緒,幫忙承祀滅掉火種,掘了個小坑將他們製造出來的髒亂埋進去,還山林一個清淨的空間。

    兩人費了一番手腳將大白熊扛到村裏。那只大白熊不是普通的重,絕對是比兩個人加起來都要重上許多,累得兩人氣喘吁吁,全身乏力。

    他們所在的村落是一座約有二十幾戶人家的藏族村落,承祀知道這樣的村落在岷山上有好幾個,有的甚至只有五、六戶,還不及眼前的村落熱鬧。

    他不曾跟這些村民來往,日常生活所需向來都是由況家人打點,所以對他或是村民而言,彼此都很陌生,不少孩童好奇地打量他。

    查魯揚——被趙“山”喚為阿揚的年輕人,年的二十三、四歲,他那副看趙“山”的眼光,令承祀不舒服起來。

    “阿揚,你的剝皮技術最好了,要麻煩你了。”趙“山”笑吟吟的表情,流露出少女才會有的媚態,令承祀不自覺地蹙起眉。

    “嗯。”阿揚溫柔地朝他一笑,敵意的眼光卻看向承祀。

    承祀心裏莫名其妙,他做了什麼事讓阿揚用這種眼光看他?儘管心裏對這名高大魁梧的獵人也不怎麼有好感,可他還來不及表現出來啊。

    “除了熊皮和熊掌外,其他任憑你處理。”

    “沒問題。”

    “那就麻煩你了。”趙“山”朝阿揚綻出一個倩笑,轉向承祀。“你要不要帶一隻熊掌回去?”

    再度為他的笑容失神的承祀,心裏既酸又澀,搖頭道:“不用了。”

    “那……阿揚,你就留一隻自己吃吧。”

    什麼?把原來要給他的熊掌給阿揚?承祀生起悶氣來。早知道他就答應下來了。

    “我要回去了。”他賭氣道。“我住的地方離村子不遠。”

    “在哪里?”趙“山”說不出心裏那股著急究竟因何而起。他只曉得自己還不想和承祀分開,想要他多陪他一會兒。

    “從那條山路進去,密林處有座莊院就是了。”

    “啊,那座很漂亮的四合院就是你住的地方?”

    “沒錯。”

    “哇,我才在想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看一看呢。”趙“山”眨巴著眼睛望著他,表情無邪地道:“山裏沒見過那種房子。”

    “呃?”承祀心裏猶疑。“你要不要到我那裏坐一下。”

    “可以嗎?”他的眼光亮了起來,像個孩子要到糖吃的模樣。

    “當然可以。”承祀莞爾。

    “好耶!”他開心地道,轉向神情不悅的阿揚交代。“你弄好幫我送回家吧。跟我娘說一聲,我到君大哥家,一會兒就回去。”說完便催促承祀上路,阿揚儘管有再多的不高興,仍然沒吭一聲。

    一路上,承祀都在想查魯揚對待趙“山”的態度,不像是對待尋常的朋友,仿佛多了點包容或是……寵愛?

    這個字眼令承祀的心結打得更緊。不曾有過任何密友的他,無法肯定查魯揚對趙“山”的態度算不算正常。自己不也是和趙“山”一見如故嗎?趙“山”那種陽剛中帶著柔媚的中性氣質十分討喜,如果說查魯揚的心態可議,那自己對趙“山”產生的感覺不也同樣奇怪?

    清涼的山風徐徐吹來,晨間的積雲在午後全都消散,留給人間一方清澈蔚藍的天空。金陽斜斜照進樹林裏,從濃密的綠葉間篩下,灑落得趙“山”一頭一臉。

    他的心口火熱急促著,臉頰紅通通。

    沿路上承祀都不說話,安靜的他有種沉穩的氣質,吸引住趙“山”的眼光。

    以眼角餘光偷窺他魁梧結實的體魄,俊逸不羈的容顏,越發覺得他的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趙“山”玩味著這個詞。比起他的幾名姊夫,承祀並不算出類拔萃,頂多是跟他們一樣迷人而已。可是心裏卻覺得承祀比任何人更吸引他,畢竟他從不曾為了貪看行雲姊夫和玉笙姊夫而失神發呆,就像現在這樣……

    眼光不期然地對上承祀,趙“山”臉頰更熱,慌得轉移視線。

    一陣頑皮的風吹來,吹得他的帽兜險些脫離,他連忙壓住帽子,卻平息不了被風拂得漣漪四起的心湖,思緒更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般,無限飛張。

    “那……那裏一棵華山松……”為了避開承祀異樣火熱的眼光,和自己被引起的混亂情愫,趙“山”隨手亂指,想要轉移承祀的注意力。“下面長的山梅花開了。”

    一口氣說完,懸在喉頭的一顆心緩緩往下歸於原處。

    “是開花了。”

    “那棵是楊樹,往上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紅杉林,在那裏可以采到鐵線蓮,還有大片箭竹裏。循著這條山溝走去,槭樹林後有一座小湖,是我常去的地方,下次我帶你去。”

    “嗯。”看他說得正高興,一張紅潤的小嘴嘰嘰喳喳忙碌著,承祀居然沒有一絲煩躁、不悅。若是換成麗兒在他耳邊喳呼個沒完,他早就拔腿跑掉了。為什麼趙“山”給他的感覺這麼不同?

    “還有那裏……一隻蝴蝶呢!”

    承祀跟著趙“山”的眼光看過去,色彩斑斕的蝴蝶停歇在一株不知名的山花上,他跟著眼睛一亮。

    在他眼裏不曾有過特別之處的林間小路,在趙“山”的處處驚豔下變得新奇起來。一直到巍峨的朱漆大門近到眼前,承祀仍覺得意猶未盡。

    輕敲銅環,門裏一陣腳步聲響起,況熙憨厚的臉出現在門後。

    “少爺,你回來了。”

    “嗯。”承祀領著趙“山”往裏走。

    跨過前庭、大廳,直接帶他到所住的跨院,安排他坐在面向花園的小客廳。況熙一路跟著他們。

    覺得肚子有點餓,承祀遂向況熙吩咐:“有沒有什麼點心?”

    “有。爺爺估料到少爺回來時定然想吃點東西,早預備好了。我去廚房準備。”

    況熙一走,趙“山”孩子氣地笑道:“你一說我才覺得餓。中午吃的那頓,大概都在扛大白熊時耗掉了。”

    “原來你也餓了。”承祀勾唇笑了笑,星眸盈滿溫暖。“你在這裏坐一下,我回房裏換件衣服。”

    中午被湖水浸濕的衣褲,這時候皺成一團,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朝趙“山”輕點了個頭,穿過博古架中間的珠串掛簾,進入房間。

    找出乾淨衣物換上,承祀心裏仍想著趙“山”。他之前雖然說對他住的這座莊院十分好奇,但進門後卻未發現他東張西望,眼光只是隨意流覽,好像平日便習慣了類似的華麗擺設,看不出一絲驚豔或虛榮。

    看來他的出身並不簡單。

    承祀陷入深思中,若是他知道趙“山”連皇宮大院都去過,想必會更加驚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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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位爺爺……”

    “叫我老況就行,你是少爺的朋友?”老況眯眼審視眼前俊秀的少年,他看起來……

    “況爺爺……”

    這聲清脆悅耳的嗓音,加深了老況的猜疑。

    “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

    “對,我跟君大哥是今天才認識的。”

    “嗯。”老況摸著下頷稀疏的白須,眼角四周都是皺紋的眼睛浮現一絲笑意,語氣和藹地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們沒見過面。冰糖燕窩還合口味嗎?”

    “我很喜歡,這些小點心都好精緻,好久沒吃了。”自從雪雁姨跟著疏影姊回江南後,餐桌上再也沒有精緻的江南點心了。趙“山”每每回想起雪雁的手藝,便覺得心痛口饞,恨不得他爹當年娶的是雪雁姨而不是娘了。

    “喜歡的話,要常來哦。”

    “可以嗎?”

    “呵呵……”老況笑得像尊彌勒佛,突然臉部抽筋地痙攣起來。

    “況爺爺,怎麼了?”趙“山”靈黠的眼眸一轉,落到老況按住左腿撫揉的手。

    “唉,人老不中用了。天氣一變,風濕便發作。”

    “要不要我幫你看看?我自幼跟著爹習醫,懂一點哦!”

    “那不會太麻煩嗎?”

    “不會啦。除非況爺爺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醇厚好聽的聲音揚起,隨之而來的是珠簾被掀起落下的唏嚦聲。一身天藍衣袍的承祀,玉樹臨風地出現在兩人面前。

    趙“山”知道這樣盯著人看不禮貌,可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就是無法移開。重新換裝後的承祀,將一身的狼狽去盡,剩下的沉穩、瀟灑風範,足以迷醉懷春少女的心。

    “幹嘛盯著我不放?不認識了嗎?”他灼灼的目光緊捉住他,微微掀開的嘴角掛著一抹揶揄。

    趙“山”聽見怦怦狂響的心跳聲不斷自胸房洩漏出來,他趕忙壓住胸口,害怕一顆心會跳出喉嚨。

    承祀的黑眸轉為更加深黝,熱情在他的瞳眸中凝聚,落在趙“山”喘息的丹唇上融化,一時之間,房裏的氣氛燥熱得讓老況覺得不自在,一雙老眼在兩個年輕人之間來回穿梭,乾癟的嘴唇泛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少爺……”況麗的一聲嬌啼打散了屋裏的燥熱氣氛,趙“山”回過神來,漲得通紅的小臉慌忙低下,眼角餘光捕捉到況熙身邊嬌俏的少女。

    說不出來是如釋重負還是懊惱,承祀繃著臉坐進趙“山”對面的椅子上,沒理會況麗。這時,況熙將更多的精緻小點置在圓形桌面上。

    承祀拈了塊糕餅放進嘴裏,甜郁的桂花糕令他胃口大開,忙又端起冰糖燕窩吃到碗底朝天,這才將眼光轉向趙“山”。

    “趙兄弟怎麼不吃了?

    “我……”趙“山”訕然地微扯唇角,“剛才你在房裏時,我挨不住餓,先吃了,你不會生氣吧?”

    “哪話,不過這裏還有好吃的,你不吃了嗎?”

    “我……”食物的香氣繚繞著鼻端,完了,口水又開始流了。

    “這梅子酥的味道不錯唷,來,嘗一塊。”承祀拿起梅子酥喂向趙“山”。

    他本能地張開紅唇,整齊的貝齒咬下酥脆的外皮,溫郁香甜的梅子泥餡充盈舌間,熱燙卻又甜美得讓人想一口吞下。

    “嗯……好吃。”他伸手向承祀討另外半塊的梅子酥,承祀卻狡黠的一笑,迅速收回手,將半塊梅子酥塞入嘴中,嘖嘖有味地咬了起來。

    這象徵著親昵的舉動不但教趙“山”怔在當場,兩頰熱辣辣地燒了起來,連一旁的況家三口也呆住了。

    少爺從來沒喂過人吃東西,更不曾將被人咬了一半的東西放進嘴裏,這……況麗不是滋味地緊蹙眉,眼光不解地落在趙“山”身上。

    她看不出來這個少年有何特別之處,承祀少爺為什麼會對他特別?一抹邪惡思緒突地闖進腦中,嚇得她花容失色。難怪承祀少爺對女人沒興趣,原來他有斷袖之癖!

    承祀當然不曉得況麗的小腦袋瓜會把他捉弄趙“山”的舉止想歪,仍是饒富興味地研究趙“山”圓睜的眼,一副驚愕不知所措的表情。

    呵呵……

    他勉強控制住唇際想要往外擴散的笑意。有別于湖畔時咄咄逼人的表現,此時的趙“山”就像個被人調戲的小處女般羞怯,粉頰瑰麗的色彩比他見過的任何閨女害起臊來時還要豔紅,霧濛濛的眼眸裏,仿佛聚滿晨間的露珠,水靈靈的惹人心疼。

    驀地,承祀心裏冒出一股罪惡感,因為調戲他的人正是自己。他不曉得怎麼會突然想捉弄趙“山”,是為了一報湖畔被他訓得啞口無言之仇?還是當手指碰觸到他粉嫩的丹唇,指間電閃而過的悸動,應和著他可愛的饞相,教他情湧意動,忍不住想品嘗他口中同等的甜蜜,這才不假思索地將半塊梅子酥送人口中?

    這個想法像一塊小石子落入心湖,激起的陣陣漣漪讓他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喉中的梅子酥瞬間變得苦澀難咽,他趕忙灌了一口況麗先前送上來的香茗。

    “太甜了……”按捺住猛烈的心跳,承祀若無其事地道。

    會嗎?趙“山”細細品味著口中的香甜酥餅,覺得剛剛好。

    剛才一定是他會錯意了,說不定君承祀的習慣就是這樣,一塊梅子酥對他而言太甜膩了,所以他只吃半塊。一定是這樣沒錯。

    這個想法令趙“山”釋然。

    “對了,剛才你跟老況在說什麼不放心?”

    趙“山”很高興承祀重提了這個話題,他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跟承祀爭辯那塊梅子酥會不會太甜,還是這話題安全。

    “況爺爺腳不舒服,我想幫他看一看,說不定可以幫上一點忙。”

    “我這是老風濕了,看過不少大夫還是一樣……”老況揉著麻痛難當的腿說。

    “都知道這是自己的老毛病,還站著受罪?況熙,快扶你爺爺坐啊。”承祀惱人地下命令。

    始終被冷落在一旁的況麗,心裏氣憤打她進門後,承祀看都不看她一眼,連扶爺爺這等小事都要吩咐況熙去做,理都不理她。她不禁煩躁地埋怨:“爺爺雖然是老風濕,但這次之所以犯得這麼嚴重,主要還是因為岷山濕寒的天氣。往年在洞庭可沒痛得這麼厲害,敷幾帖膏藥人便會舒坦多了。”

    敢情她是在怪他害他們千里迢迢地來到氣候惡劣的岷山?承祀尖銳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虛地垂下頭。

    “麗兒,你實在是……”老況邊捶著腿,邊無奈地道,眼光複雜。

    “原來你們是從洞庭來的。”趙“山”顯得很意外,顧盼生輝的眼眸一轉,心裏猜疑起來。“姓君的人不多,你們不會剛巧認識一個叫君如意的人吧?”

    “趙……少爺認識我家三少爺?”老況訝異地問。

    “沒有,只聽過他名字。去年唐灩出嫁時,家父有收到帖子,只是不克參加,由舍弟趙珞代表我們全家出席。我跟唐灩也算舊識,聽說她嫁的這位夫君才貌雙全,出身洞庭君家,聽到時真為她歡喜。”

    事實上是遺憾,趙“山”那時候好生氣那張喜帖太晚收到,讓他們趕不及到成都參加。他好想參加唐灩的婚禮,更想乘機重游成都,最好還可以順便到其他縣城溜溜。

    趙珞這名字不就是……承祀想到的事,老況已脫口而出了。

    “老朽聽聞三少爺去年遇險時,好像就是被一位趙珞所救,莫非是同一人?”

    “唉,就是舍弟啦。”趙“山”無精打采道。他也有一身醫術啊,不明白爹為什麼放阿珞獨闖江湖,卻不許他跟去。好不公平!

    “那尊翁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天鳳公子嗎?”老況整個人振奮起來,眼前的可愛少年居然跟天鳳公子有關,嗯,這才配得起少爺嘛。

    “不敢當名震天下啦,家父是有點名氣而已。”趙“山”甜鬱的笑容裏充滿驕傲。

    “趙……少爺您太客氣了!”

    “既然老人家知道家父的名聲,應當信任趙家的家傳醫術,是否放心讓我為你看看?”

    “這……”老況眼中仍有些遲疑。

    “老況,你就讓趙兄弟看看,不然人家會以為你瞧不起他哦!”承祀閒適地開口。趙“山”躍躍欲試的表情,讓人不忍心拒絕。

    “我才不是瞧不起趙……少爺,是怕太麻煩了。”

    “不會的。”趙“山”起身為老況把脈,然後叫老況掀起一截褲管讓他看,最後點了點頭。“我想先用針炙替況爺爺疏通血脈、止痛,麻煩請哪位幫我點根臘燭過來。”

    況熙很快拿了臘燭過來,趙“山”取出袋囊中的細針,在燭火中燙過後,開始在老況的主要經脈上下針。連下了一排針後,他請況熙拿來文房四寶,說要幫老況開藥。

    “家父特製了一種精油,可以做為日常按摩用,明天我幫況爺爺帶來。”

    “不……”躺在榻上的老況本想這麼說,卻硬生生地點了一下頭。他恨不得製造機會讓趙“山”天天上門來,怎麼可以在機會上門時,反而加以排拒呢?

    “那就勞煩趙……少爺了。”他笑嘻嘻地道,那格外開心的表情令承祀腦裏警鐘大響。

    “平日需用這些藥草泡澡,老人家體虛,水深到肚臍就行,泡個一刻鍾即可。”

    “沒想到趙……少爺年紀輕輕,醫術這麼精湛。”老況不吝惜地施予讚美。

    “況爺爺過獎了。”趙“山”被他贊得飄飄然。唉,平日有他爹在,他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鮮少有機會將一身所學派上用場。現在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展現一下他那高超不遜于弟弟趙珞的醫術,又得到老況大加讚賞,怪不得他笑得像野蜂蜜般甜。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趙“山”替老況拔針,眨巴著眼,等待老況的感覺。

    “嗯……全身都舒服起來了。”老況伸展腰臂,下地行走,意外覺得神清氣爽。沒想到趙“山”的醫術如此出神入化,才紮了幾針,便讓困擾他多日的酸疼去掉大半。

    “那……我明天再來幫況爺爺針炙。”

    “好啊。”老況充滿笑意的溫暖眼光,照得趙“山”心裏暖烘烘的。

    承祀看這一老一少四目交會時迸出的喜悅光彩,心裏不無感動。趙“山”就像他的守護神般,一出現便救了他一命,現在又治了老況的風濕痛,未來還不知道將帶給他多大的驚喜。想到未來,一抹渴望在心底升起,一把連他都無法察覺的柔情種子悄悄撒落心間,溫暖滿溢眼底,掀起唇角跟著兩人笑了起來。

    況熙也為爺爺的病能夠舒緩而高興,只有況麗眼裏映滿委屈,想到那個迷得承祀行為失當的美少年還要來這裏,不禁幽怨滿懷,淚眼汪汪。

    黑褐條紋的虎皮帽兜被取下,修長的指頭解開髮髻,一頭烏亮發瀑傾泄在搖曳的燭光下,美的令人炫目。

    纖纖玉指解開腰上的束縛,袍服褪盡,露出令人血脈憤張的女性化曲線。解下貼身褻衣,將藏在裏頭的無盡春色釋放,掩映在發瀑間的高聳乳房,不盈一握的柳腰,渾圓挺立的玉臀,修長結實的腿肌,加上一身柔滑如脂的肌膚,在在顯示水氣蒸騰著寢室裏的女子,是個能引得男人為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窈窕佳人。

    沒有一絲贅肉的健美背肌,在她俯下身將臉投映在籠罩一層水霧的木桶水面時,弓成完美的弧形。秀麗的五官如夢似幻地呈現在晃動的水面上,纖細的手掌捧起一汪水潑灑在粉嫣的臉頰,她直起身甩了甩頭,當濃密的發瀑全數掠到背後時,也露出了一張清新脫俗、充滿青春氣息的絕豔臉蛋。

    赫!這……不是趙“山”嗎?

    趙“山”怎麼會是個女人?

    這個他怎麼變成她了?

    事實上,趙“山”該叫趙珊才是。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天鳳公子夫妻的掌上明珠,趙珞的孿生姊姊——對這點,趙珞是不肯承認的,他認為他該是哥哥才對!

    趙珊自幼和孿生弟弟交換身份,唬弄家人,直到十三歲時,肚子一陣疼痛,下體流出了大量猩紅的血液,她才開始發現自己和弟弟的不一樣。她的曲線變得圓潤女性化,胸前長出怪東西,最可怕的是每個月都會來一次教人疼得死去活來的流血。

    紅過母親和義姊疏影開導後,趙珊逐漸瞭解她並不是得了怪病,種種的一切不過是成為女人該有的變化,而她討厭這種變化,氣憤為什麼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趙珞身上,他們是孿生子,享一樣的福,也該受一樣的罪才是。

    但無論她如何怨天尤人,這樣的變化仍然周而復始的不斷重複。除此之外,趙珞就像一株旺盛生長的大樹,十六歲後,就開始越長越高,現在已快高她一個頭了。

    不及趙珞高、沒有趙珞壯這都無所謂,最教趙珊不滿的是,父母對待他們姊弟的態度逐漸不同。

    去年從江南返回岷山後,父親即答應趙珞行走江湖,而無論她如何懇求,父親就是不同意她跟趙珞去。這件事讓她耿耿於懷好久,尤其是趙珞回來過年時,將半年多來的江湖遊歷說得天花亂墜,讓她心裏不禁妒羨交加。

    他現在可有個神氣的外號了,不過只是他自己取的有什麼了不起。高興的話,她可以替自己取一百個,讓山上的居民輪流喚她!

    可是……她還是想跟他一起闖江湖。

    但趙珞卻笑笑地摸了摸她的頭道:“不行!姑娘家不該抛頭露面,你現在可是個小美人了,還是乖乖待在家裏等爹幫你找個好婆家。”

    可是,她不想找什麼好婆家,只想跟趙珞闖蕩江湖。那一定很有趣的,不然,趙珞的眉目間不會有這麼煥然的光彩。爹帶過她到江南和北京遊玩,那裏好熱鬧,有疏影姊,還有夢依、天香公主……就連近一點的成都,那個絲管紛紛、開滿無數花朵的錦城,唐灩帶她逛過,美麗、華奢得不輸江南,更重要的是有唐灩,不像這裏冷清清。

    但無論她怎麼聲嘶力竭的表態,趙珞還是一個人上路。她再度孤單,像失去伴侶的孤雁,那夜她哭了一整晚,埋怨為什麼大家就是不懂她。

    她只是覺得寂寞而已,她不要趙珞走,她要他陪著,只因他走後,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心裏好空、好冷,她無法面對孤單的未來,只能改扮男裝縱橫山林,假裝自己是趙珞,假裝自己是男人,她想讓父親知道,她強悍的可以面對任何挑戰。所以她主動追獵大白,她要向父親證明,她絲毫不遜于男人,她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大家……

    她成功了,不是嗎?

    她除掉大白,救了一個人。

    想到被她救的那個人,心裏曾有過的孤寂感覺突然不見了。在今天全部都不見了。

    趙珊跨進浴桶裏,將婀娜的曲線沉入溫暖的水流中。

    今天是趙珞走後,她唯一不覺得寂寞的一天。

    因為今天有君承祀。

    他在大白的利爪尖牙下九死一生,幸好她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

    當他從湖水中冒出來,寬厚、結實的裸胸甩掉一身的水珠,那副姿態威猛的就像一頭猛豹般不馴,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礙於女性矜持,她飛快轉移眼光,俐落地檢視大白,取下箭簇。

    後來兩人針鋒相對,他對她的一些誤解,視她為殘忍好殺的人,令她分外感到生氣。

    臭駡了他一頓,心情舒坦些後,發現他原來長得那麼俊。光彩的容光照得人失魂,盈滿關懷的楚楚眼眸,扯動了趙珊空寂的心房裏那根孤單的情弦,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仿佛有他相伴,她就不會再感到寂寞了。

    的確是如此。

    趙珊甜蜜蜜地笑了。

    走進他的屋子,遇上那位可愛的老爺爺,趙珊再度覺得自己有用。當然啦,那些好吃的點心也是她想再去找他的原因。

    離開時,況爺爺包了好幾塊糕餅要她帶回去吃,儘管肚子撐得脹脹的,她仍嘴饞的還想再嘗梅子糕的滋味;沒想到一進家門就對上母親大人想探個究竟的神情,只好忙將糕餅塞到她嘴裏,堵住了娘的一臉疑問,然後慌忙逃回房中沐浴更衣。

    只有在洗澡時,才能不受人打擾,靜靜想著心事。

    在自己都未理清楚之前,趙珊不認為她能面對任何人的質問。

    阿揚送熊掌來時,一定跟娘說了君承祀的事,所以娘才想找她問個清楚吧。

    關於君承祀……

    氤氳的霧氣裏,投射出了她的想念,君承祀那深沉俊美的容顏若隱若現。他跟她向來熟悉接觸的人不大相同,沈鬱的眼眸不易讓人窺出心思,可他也不是那麼不好相處的人,起碼對他喜歡的人,不會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對況爺爺,還有她……

    趙珊發起呆來,不確定君承祀是不是喜歡她。不過至少不討厭她吧?

    不管她說的話有多沖,他還是一味包容,因為他知道她說的都是對的。但真是這樣嗎?趙珊傻氣地笑了,應該是對的,這點自信她該有的;那些話可全是爹灌輸給她的,錯不了。

    憑這點可看出君承祀是個有度量的人,若換成心胸狹窄的人,怎麼還可能低聲下氣跟她賠不是,一看到她的眼淚,就慌了手腳?

    想到眼淚的事,跟著想到他眸中閃漾的異樣光彩,像是憐惜,又像是呵寵,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好溫暖。

    是喜歡那種感覺,才讓她想再接近君承祀的嗎?他看她的眼光,令她心慌又渴望的眼光,吸引她像飛蛾撲火般想要跟他在一起,今天、明天,以及無數的明天……

    君承祀對她會有相同的感覺嗎?

    趙珊渴望知道,又害怕得不敢知道。如果他對她沒有相同的感覺,她以後還去找他嗎?

    水霧漸漸散了,包裹她身體的水冷得令她輕輕打起顫來。起身迅速擦幹自己,換上女性化的服裝,重新整理頭髮,梳成簡單的髮髻後,她慢吞吞地踱出房間。屋外浮雲掩月,有濃重的水氣,看不到星光,明天會下雨嗎?

    趙珊的心情更加沉重。

    若下雨了,還去找他不?

    “珊兒,聽說你除掉那只為害村民的大白熊,太了不起了!”何大嬸舉起肥碩的大手熱絡地拍著趙珊的背,趙珊被她拍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心裏卻是高興的。

    何大嬸就是這麼熱情直率。當初何大叔要娶何大嬸時,一夥人都瞪大眼不敢相信。何大叔瘦長的身軀擠不出一絲肥油,怎會娶個圓滾滾的女人當老婆?後來證明何大叔的眼光沒錯。何大嬸善良又會持家,若不是有她在,雪雁姨離開後,他們這個家一定會被娘整治得亂七八糟。

    偉哉,何大叔,若不是有他的高瞻遠矚,他們全家大概得喝西北風了。

    “總算知道要回家了。”威猛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一下子就讓廳裏的氣氛從炎炎夏日的熱絡,降到冰天雪地的冬季。

    陡然的沉寂立即被一聲嬌媚的輕喝所打斷。

    “老頭子,你少說一句。”不用說,這肯定是她愛女心切的娘親大人在教訓父親大人了。

    “我……十天半月不見人影,我說一句都不行啊。”

    父親似乎有點色厲內荏哦。

    “什麼十天半月?珊兒不過是離家八天而已。再說,你不是偷偷跟去保護她,肯定她有自保能力後,才安心回來當老太爺嗎?明明心裏寶貝的要命,珊兒一回來,卻逞起父親大人的威風了。”

    先前幾日,一直覺得有人在暗中照看她,讓她感到分外安全,原來那是父親沈默的守候。趙珊感到鼻頭發酸,濕濡的明眸閃漾著孺慕之情望向父親。

    被妻子說破心事,趙天鳳頓時覺得父親的尊嚴蕩然無存,幸好女兒知道感激,楚楚眼眸眨巴地凝望他,心裏再多的不滿,都煙消雲散了。

    重新穿回女裝的珊兒,越發地秀媚可愛。這幾日的山林生活,磨掉了她一些戾氣,不會再像前幾日那樣渾身都是刺。

    他不是不知道珊兒的不滿,不許她跟珞兒一起上路,全是為她好。就算她有一身不輸男兒的武藝,終究是女兒身,又到了適婚年齡,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能不替她打算。

    “珊兒,快來。何大嬸知道你回來了,可燒了一桌好菜呢!瞧,還有你要阿揚送回來的兩隻熊掌呢,可得好好吃一頓。”玉芝召喚女兒到身邊坐。

    “娘,我也不是很餓。下午吃了些點心。”

    “是不是那些好吃的江南糕餅啊?”玉芝放低聲音,朝女兒擠眉弄眼。“你從哪里弄來的?”

    “什麼好吃的江南糕餅,我怎麼沒瞧見?”天鳳耳尖地聽見妻子的耳語。

    “哎呀!”玉芝粉頰漲紅,心虛地垂下眼光。“不過就是幾塊而已,我當時餓得慌,所以……”

    “所以獨吞了?”天鳳微惱地接下去。老婆大人雖然對廚藝一竅不通,吃的方面卻是百煉成精。八成是好吃得不得了,這才一掃而空,連糕餅屑都沒留下來給他。

    “什麼獨吞啊?珊兒孝順我不行嗎?我這做娘的對她百般呵護憐愛,可比你常對她大小聲的要好!她留給我吃也是應該的。”

    “你……”

    “好了,爹、娘,吃飯時別拌嘴了。小春、小夏,還有小秋,肚子一定餓得慌了。”趙珊朝分別是十二歲、十歲,還有八歲的三名孩童微笑,他們是何大叔和何大嬸的孩子,正滾動著骨碌碌的黑眼球對一桌的好菜暗送秋波。

    趙氏夫婦不好意思地對眾人笑了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還學小孩子拌嘴。他們連忙召喚大家用餐。

    “阿揚說,那張白熊皮還得蔭幹、處理,過幾天會幫你送來。珊兒,你打算拿那張白熊皮做什麼?”玉芝咬了一口熊掌後,對女兒道。

    “到時候再說吧。”趙珊撥著飯粒,顯得意興闌珊。

    “對了,那位幫你扛熊進村的年輕人……”

    有關他的思緒,如火焰般在她腦中燎燒開來。趙珊深知母親的好奇心有多可怕,越是不搭理,越是強烈。不過,反正她也有些話想問母親。

    “娘,等一下到我房裏再說好嗎?”她半垂著睫羽濃密的眼瞼,半羞半喜地道。

    玉芝聽見女兒這麼說,眉開眼笑了起來,示威般地朝夫婿投了個得意洋洋的眼神。

    “聽到沒?女兒要跟我說體己話呢!”

    趙天鳳悶哼一聲,女人家的事他才不想知道呢!何況玉芝是藏不住話的人,等到兩人並枕躺在床上時,還不是嘰嘰喳喳在他耳畔吵個沒完。他可一點都不著急。

    是關於那個年輕人的事吧?

    天鳳若有所思的眼光,審慎打量向女兒恍惚的表情。一時之間,心頭漲滿“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複雜情緒;他既高興女兒長大,又不舍她離家嫁人。

    她可是他捧在掌心上的寶貝呵!

    得什麼樣的男子,才能讓他放心將珊兒的終身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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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6: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各色乾果,一壺好茶,十足準備清談的架式。

    果不其然,一等丫環退下,玉芝立即興致勃勃的捉住女兒的手催促:“快,告訴娘那個年輕人的事。”

    “娘……”趙珊難為情地嘟噥一聲,紅霞飛上頰面。哪有人一開口就這樣問的?

    “別害臊,快告訴娘,讓娘替你拿個主意。”

    八字都沒一撇,拿什麼主意?

    “娘,先別提這件事,我……可不可以問另一件事?”

    “什麼事?”玉芝雖然心裏失望,仍捺住性子等待。

    “您當初跟爹認識時,也是女扮男裝對不?”

    也是?玉芝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和女兒相似的慧黠眼眸,骨碌碌地在趙珊臉上繞了一圈,唇角一掀,漾出左頰上的迷人笑渦。

    是啊,珊兒這幾天都是女扮男裝。一來是為了追獵白熊方便;二來則是氣他們夫妻以女兒身不便行走江湖,不准她跟著珞兒去,故意扮成男兒。

    她跟那個年輕人相遇時,是以男兒身份,倒和她跟天鳳初次見面時一樣。

    “爹一開始就知道您是姑娘家嗎?”

    “這個嗎……”玉芝的柳眉糾結在一塊,神情有些恍惚。老實說,她並不太確定,也沒問過鳳哥,他到底知不知道?

    記憶之鎖一旦被打開,那些被遺忘的片段回憶紛紛湧回腦中。往日的甜蜜時光仿佛重回眼前,玉芝滿足地輕歎一聲。

    娘親大人粉嫣透紅的臉蛋上的花癡表情,只代表一種現象,那就是她又沉溺在青春美好的初戀中了。真是的,好像嫌她跟爹不夠恩愛似的,兩夫妻沒事便聚在一起耳鬢廝磨,看得她這個女兒都替他們害躁。

    “娘,到底怎樣嘛!”再不好意思也得打斷人家的戀愛夢,得到娘親大人賞來的懊惱白眼,趙珊一點悔意都沒有。若由著娘親繼續發癡下去,她大概得發呆到天亮,滿桌的乾果也不夠她啃。

    “我……不確定啦!”玉芝懊惱地道。“這麼久了,而且你爹從來沒說過。”

    “那您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讓爹發現您是女兒身的?”趙珊好奇地問。

    “哎呀,就是……”提起那事,玉芝頰上的徘紅直漫向耳根了,眼光羞怯地避開女兒毫不鬆懈的探詢,低低哼哼了起來。“我跟著他闖蕩江湖數月,有一次中了賊人的毒鏢。你爹為了替我醫治,便割開我的衣服……”

    呵呵,想像著爹割開娘衣服時,乍泄的春光畫面,爹的表情是驚豔、驚喜,還是驚訝、驚恐?

    想了想,她決定選擇“驚訝”這個較客觀、沒危險性的字眼。

    “爹當時一定很驚訝吧?”趙珊努力憋住喉嚨間往上直冒的笑氣。

    “你知道你爹的,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一想起老公那時候諱莫如深的冷靜俊容,玉芝現在還覺得沮喪。她的身材有那麼差嗎?他居然像沒看見般,面無表情地繼續他生為習醫者的天職。可是後來他……

    “爹什麼都沒說?””唉!你爹割開我衣服後,忙著找中鏢的肩背傷口。他連點周邊的數道要穴,毫不憐香惜玉地劃開我嬌嫩的肌膚,也不管我疼得死去活來,硬將那支十字鏢給拔出,然後……”想到當時的旖旎畫面,玉芝免不了一陣臉紅心跳,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他便低下嘴把我傷口上的毒液給吮出來。”

    “噢!”還以為有多香豔呢,原來只是……趙珊大感失望。“就這樣啊?”

    “什麼就這樣?”玉芝深感奇恥大辱地反駁,杏臉漲得通紅。“那時候雖然很痛,還是可以感覺到你爹的嘴巴在傷口上吮吸毒液時造成周遭皮膚的麻癢。那股癢,直鑽進我心頭,害得一顆心咚咚咚跳個不停,越跳越快,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那爹呢?他有沒有……”

    “有什麼啊?”玉芝大翻白眼,顯然對當時的情況有所不滿。“他將所有毒液吮出來後,表情嚴肅地按住我的脈搏,清亮的眼睛莫測高深地探照我的臉,照得我目眩,照得我心慌,照得我所有的思緒都亂了。我顫抖著唇,直覺認為該對這種情況說些什麼,於是就沖出了一句……”

    她賣關子地停頓下來。趙珊猜測出那句話時,玉芝正好說了出來——

    “你要負責!”

    哈!果然如她所料,那爹應該是……

    “爹必定是柔情萬千地擁著您,說他馬上就到外公家提親?”

    “才不是呢。”想起那事,玉芝心裏仍有氣,覺得自己好像上了一個大當。“你爹只是沒表情地瞪了我一眼,像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似的,拿出一瓶藥撒在我傷口上,我免不了又痛得齜牙咧嘴,但很快那種痛就緩和了。他替我包紮好傷口後,從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袍披在我肩上。我見他始終不答一句,心裏頓時覺得委屈起來,眼淚汪汪地便往下掉。”

    “爹這時候該當會心疼您,摟住您安慰了吧?”有了先前一次猜錯的經驗,趙珊的語氣顯得不太肯定。

    “那是你爹會做的事嗎?”玉芝噘嘴嬌嗔。“他撇下我走到房外,跟你何大叔交代了幾句話,進房間關上門後,這才慢吞吞坐到我身邊,掏出手絹,好整以暇地替我拭淚。”

    聽到這裏,趙珊松了口氣。爹的反應雖然慢半拍,但總算還是安慰娘了。她就知道她爹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硬漢。

    “我眨著濕濛濛的眼睫毛委屈地瞅著他,你爹在這時候卻露出可惡的笑容,低下頭看著我說:“你不會打算用眼淚回報我冒著生命危險替你吸出毒液吧?”

    爹會這樣說?趙珊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她若是娘,一定氣得一巴掌甩上去。

    果不其然,玉芝開口續道:“我聽他這麼一講,所有的不滿都爆發了,想也不想地舉起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打過去……”

    “爹被您打了?”

    “肯乖乖被我打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武功,他一下子就捉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拉進他懷裏,用他的身體和手困住我。他頭抵著我額頭,嘴上仍帶著可惡的笑,眼光揶揄地瞅著我道:‘我不過是看了你瘦可見骨的肩膀,你就要我負責,不覺得太過分嗎?’我一聽更氣了,清白女子的身軀連露出一點都不可以,何況他不止用看的,還用了……嘴碰我。不但不想負責,還嫌我的肩膀瘦,那張嘴真是壞透了,枉費我對他崇拜愛慕的一片真情,我氣得張嘴在他下頷咬了一口。”

    “爹給您咬到了?”

    “對啊,這次他倒是沒躲。我知道我咬痛了他,可是他一聲也沒吭,只是擰緊眉,眼睛像冒火似地瞪我。那種眼光真要把人嚇死了。我顫抖著,害怕他會報復,看著他的嘴逐漸往我臉上低下,我想,他就要咬我了,可你爹卻在離我嘴上不到一指寬的距離停下,灼熱的呼吸拂得我癢癢的,心裏燒燙得厲害。而他的眼光,更像烈焰般燒向我的靈魂深處,我只能軟弱地打起顫,任一種無名的需索纏繞住我。”

    這是玉芝頭一次向人講述這段往事。那是她從女孩蛻變成為女人的最私密記憶。重新將當時的情況憶起,那一陣陣令人心蕩神馳的激情浪潮,就像有過的千百次纏綿般縈繞著她的身心。

    身為一個女人,她是幸福的。夫婿始終眷愛著她。儘管沒有太多甜言蜜語,但天鳳的深情植基於日常生活中的諸多體貼裏。他包容她的任性衝動,不強求她得像個賢妻良母般操持家務,他尊重她,不曾想過要改變她……種種細水長流的溫柔情致,使得她一天比一天更愛她的夫婿。

    她是幸福的。玉芝滿足地喟歎一聲。

    見到娘親又發起呆來,正被高潮起伏的故事吊上胃口的趙珊,不免不耐煩了起來。

    “娘,爹到底有沒有咬您?倒是快告訴珊兒啊!”

    知道女兒跟她一樣性急,玉芝只得收回沉溺在幸福中的思緒,回到話題。

    “你爹啊……”玉芝掩起濃密的睫羽,丹唇噙著一抹嬌羞的笑,大膽地對女兒描述細節。“他……的嘴幾乎快要貼到我唇上,由於我們兩人實在靠得太近了,近得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能半闔著眼,隱約瞧見他掀開的嘴巴上斜斜掠起的一抹邪惡笑容。我可以感覺到他並沒有生我的氣,可從他呼吸間透出來的侵略氣息更教我心慌。就在我慌亂得想要暈過去時,他突然開口:‘你知道要一個男人負責,又咬了這個男人的代價是什麼嗎?當你挑起男人的火時,是得負責熄滅他的。’我不確定他的意思是什麼,只感覺到呼吸困難,為即將來臨的事怕得要死。可你爹並沒有給我逃脫的機會,他貼向我的唇,咬住了我……”

    “爹還是咬了您?”趙珊覺得不可思議。

    “也不是咬啦。”玉芝低低笑了聲,語焉不詳地解釋:“他只是親了我,然後——將我生吞入腹……”

    “爹會吃人?”趙珊更無法相信了,娘若是被爹吃了,怎麼可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禁狐疑了起來。

    “那是種比喻啦。”閨房之樂終究是私密之事,玉芝再怎麼開朗、大膽,也不方便對女兒細說,只能言簡意賅地以一句“反正我們就做了夫妻。”做終結,任憑女兒怎麼逼問,一張嘴像合起的蚌殼般閉得緊緊的,再也敲不出一個字來。

    “娘,為什麼故事總是到‘做夫妻’、‘成親’之後就沒了下文?夫妻是怎麼做的?是一個人當夫,一個人當妻,然後——一

    “珊兒!”玉芝心虛地打斷女兒的話。“想知道怎麼做夫妻,就趕緊找個人嫁了。未出閣的閨女,是不可以把‘做夫妻’這種事掛在嘴邊,人家會說你沒家教。”

    “可是……”

    “可是什麼啊?。娘可把藏在心裏二十年的私密話都說給你聽了,現在乖乖把那個小夥子的事告訴娘,我可不准你耍賴。”

    “人家又沒打算耍賴。”被母親看穿計謀,趙珊只能嘟嘴抗議,不情願地將和君承祀認識的經過簡要地說了一遍。

    “聽起來,那小夥子不像壞人。”

    “君大哥本來就不是壞人,他人好得很。”趙珊心急地為承祀辯護著,引來玉芝意味深長的凝視。“娘……”她不依地撒嬌。

    “你喜歡他?”玉芝直搗核心。

    “我……”趙珊霞燒玉頰,心裏慌得難受。他應該是喜歡他的,君承祀沒有讓人討厭的地方,她喜歡他本來就是應該的嘛。“‘君大哥是好人,任何人見到他都會喜歡的!”

    聽女兒答得這麼理直氣壯,玉芝忍不住莞爾。

    “可不是每一個人哦,至少查魯揚就不喜歡他。”

    趙珊顯得很震驚,傻傻地問:“阿揚為什麼不喜歡他?”

    看來女兒在男女感情上,還不是普通的魯鈍。

    “你跟阿揚也算青梅竹馬,難道沒發現阿揚喜歡你?”

    “我當然知道他喜歡我啦,我也喜歡他啊。”趙珊理所當然地回答。

    呵,這回答足以證明珊兒實在是朽木難雕,令她這個當母親的深感汗顏。女不教,母之過啊。

    “阿揚對你的喜歡,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玉芝以慈母的溫柔,對女兒耐心開導。

    “男女之間的喜歡?”趙珊嚇呆了。

    怎麼會?阿揚對她……

    眸底閃過一抹恍然,怪不得下午阿揚會以敵意的眼光防著君承祀,她還以為是因為兩人不熟的關係,沒想到會有這一層。

    “你對阿揚的喜歡也是這種嗎?”玉芝進一步點醒女兒。

    “才不呢!”趙珊忙著搖頭。“我當阿揚是哥兒們。”

    可憐的查魯揚,喜歡人家十幾年,人家卻只當他是哥兒們。玉芝為阿揚難過,卻無可奈何。感情的事,講求的是你情我願,她不可能因為同情阿揚,就勉強珊兒要喜歡他。

    “對姓君的年輕人,你也是當哥兒們?”

    “君大哥……”紅雲再度佔據粉頰,只要提起他的名字,趙珊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跳。對他,是什麼樣的喜歡呢?

    “珊兒,莫非你喜歡上姓君的?”

    “娘……人家有名字的,別一直叫他姓君的嘛!”趙珊不悅地道。“君大哥出身洞庭君家。洞庭君家您記得吧?唐灩嫁的那位,便是君家的三公子。況爺爺告訴我說,君大哥是唐灩的夫婿君如意的二哥;阿珞也說,君家富可敵國,不是尋常人家。”

    “咦,這點倒奇怪了。堂堂的君家二公子怎麼會跑到岷山來呢?珊兒,你不覺得奇怪嗎?”玉芝實事求是地問道。

    “我想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嘛,君大哥……”

    “是什麼原因?”玉芝鍥而不捨的追問,令趙珊惱了起來。

    “我怎麼知道嘛!我跟他才初認識不久,人家不可能把祖宗八代都跟我交代吧?”

    “咦?我以為你們已經熟得摸清楚彼此的家世了。你不就知道他姓君,是洞庭君家的二少爺嗎?”

    “那是況爺爺告訴我的啊!”

    “那個況爺爺是君承祀的什麼人?”

    “況爺爺應該是君家的家仆吧。”趙珊想了一下才說。只要一想起老人家殷勤好客的笑容,她心裏便盈滿溫暖。“他人好慈祥哦。君大哥的事就是他跟我講的。我帶回來的糕餅,也是況爺爺硬塞給我的,全是他的媳婦做的。娘,您說況爺爺人好不好?”

    只要給你好吃的,沒什麼人是不好的!

    對於女兒的單純,玉芝心知肚明。但老實說,連她回憶起那糕餅的美味,也覺得那家人滿好的。

    “嗯,我想應該不錯吧。”

    “我也覺得耶!”趙珊突然笑得好諂媚,香軟的嬌軀磨蹭著娘親撒嬌。“況爺爺歡迎我常去呢。還說,只要我去,他就吩咐他媳婦做好多好多各式點心給我吃哦。”

    想起各式點心,玉芝發現嘴巴開始淌起口水。到時候,珊兒會順便帶一些回來孝順她吧?那她不也就可以吃到那些好吃的點心嗎?哇,真是太棒了!

    “娘,我明天可以再去君大哥家嗎?況爺爺有風濕病,我答應要拿爹煉製的精油給他,幫他針炙。

    呵,會用你爹的藥巴結人家了!

    不過想到那些好吃的點心,玉芝倒一點也不以為意。反正老公煉藥的目的是在救人,順便換點心回來,算是額外紅利。

    “自己有腳,娘難道還會綁住你不成。”

    “人家知道嘛,只是尊重娘嘛。”女兒的甜言蜜語,可比任何蜜糖都教人窩心。

    “巧言令色。”玉芝寵愛地捏捏愛女的圓俏鼻頭。

    “那您以後要掩護我穿男裝出去哦。”

    只怕這才是女兒真正的目的吧!

    珊兒丹唇上狡黠的笑,令玉芝頓時有上當的感覺。老公最不喜歡珊兒女扮男裝了,上回是為了安撫珊兒在珞兒離家後生起的不平之氣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長期以往,老公不發飆才怪。

    可是那些點心……

    大不了以後分他幾塊嘛!吃人嘴軟,到時候他可沒話說了。

    想好應付老公的計謀,玉芝很有義氣地要女兒放心,可是心裏卻不得不審慎思考起女兒和君承祀的交往。

    是什麼原因讓堂堂洞庭君府的二少爺跑來岷山?他真的看不出來珊兒是女扮男裝嗎?一旦發現,兩人之間又會有什麼樣的發展?種種的問題,想得她頭痛起來,卻又不能不思量。

    哀歎一聲,吃完最後一顆乾果,品完最後一口茶,被女兒送到房門口時,玉芝才發現今晚的夜色特別暗,院子裏透著濛濛濕意。明天會下雨吧?

    而不管明天會不會下雨,趙珊都打算再度拜訪君承祀。她告訴自己是為了況爺爺,以及那些美味的點心;然而當夜夢著的,始終是君承祀似笑非笑、帶著某種無名熱情的溫暖眼眸。

    “鳳哥……”兩夫妻獨處時,玉芝總是這樣呼喚夫婿,尤其是正在情濃之時。

    媚眼半睜,她柔弱無骨的嬌軀偎在天鳳強健的懷抱中,仰起螓首承受他沿著耳後啃過來的熱吻;那落在肩頭上不失溫柔的吮咬,帶來了一束束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全身融化。

    她滿足的逸出呻吟,沉溺在夫婿的需索中。

    許久許久以前,在他第一次咬她肩頭時,她也是這樣意亂情迷地臣服,可他說了什麼?說她的肩膀瘦可見骨!

    “鳳哥。”這次她的聲音有了惱意,喚起了天鳳的注意力。

    “唔?”他心不在焉地抬眼看向她,向來清亮銳利的眼眸此刻籠罩著一層情欲的迷霧。

    珊兒終於回家了,他心情大好,想和老婆好好親熱一下,可老婆好像有意見。剛才不是好好的嗎?玉芝又胡思亂想到什麼了?

    “鳳哥,你以前不是嫌我肩膀瘦可見骨,可你好像很喜歡咬那裏哦。”

    有嗎?他說她瘦可見骨?

    趙天鳳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但他如果這樣回答,玉芝定然會怪他把往日的恩愛情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唉!今夜便算泡湯了,他只得裝傻。

    “我喜歡啃骨頭。”他輕哼一聲,將貼在她圓潤肩頭的嘴唇移往她頸間脈搏的悸動處。

    “你是狗啊?喜歡啃骨頭,去抱骷髏好了!”玉芝大發脾氣,猛然推開夫婿,顯然他給的答案教她很不滿意。

    “玉芝!”情欲沸騰中被人推開,真會令一個男人抓狂。瞧她都快四十歲了,還這麼任性!

    趙天鳳心知肚明,在老婆發飆時,若不趕緊平撫,這場床上的小勃溪就會演變成床下的戰爭,由熱戰到冷戰,最後倒楣的還是自己。

    所以,床上的事千萬別帶到床下,床下的事也別帶上床,夫妻生活才能和諧。

    “我沒那個意思。”他忍氣吞聲,一隻手滑過她身後摟向她腰際,在她象徵性地抗拒一下後,他握得更緊;身體挨蹭著她,另一隻手則放在她肩頭,將她扳向他。

    “玉芝,你希望我怎麼說?你明曉得我當時只是玩笑話。瞧,你也沒那麼瘦的,你這臂膀渾圓有肉,反正我就是喜歡啃你的感覺。”

    “貧嘴!”她嬌嗔了一句,倒不抗拒他示好的愛撫。

    趙天鳳籲出一口氣,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老婆每隔一段時間便問他有的沒有的,在他這種談情已難輕狂、談愛又像是謊言的年紀,實在不好招架。他並非不再愛玉芝,只是年少時的狂戀,已轉為中年後的恩愛;孩子都那麼大了,再像年輕時將愛掛在嘴邊,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當然,閨房之內又是另一回事。反正沒人瞧見,他怎樣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也沒人管。沒辦法,老婆就愛這套,他只得配合了。

    順著妻子滑膩的背脊,摸索向渾圓的小丘,那起伏的山巒,打亂了他的呼吸、心跳,腦子裏除了嬌妻美麗的胴體外,負荷不了任何理性思考。

    他只想沉溺于這溫香軟玉中,享受人間至樂。

    “鳳哥……”

    怎麼又來了?

    趙天鳳痛苦地呻吟,玉芝還想折磨他到幾時?

    “鳳哥。”她嬌軟的聲音在他耳畔嗲嗲的響起,滑膩的玉臂摟著他頸項,還用那鳳仙花瓣般的指甲輕輕刮著他的背。

    這是逼供嗎?

    真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玉芝,你還想問我什麼?可不可以一口氣問完,不要繼續折磨我了?你這樣有完沒完,我乾脆出去淋雨算了。”

    可不是嗎?此時春雷大響,連綿的春雨有如飛沙擊金、又像玉珠盤落,滴滴答答地奏響了寧靜的春夜。

    淋一場傾盆大雨,就算再旺的欲火也可以澆熄。

    玉芝無辜地眨著睫羽,知道老公真的火大了,可是心裏有事,教她怎麼全心投入床第間的纏綿呢?

    她半歉疚半嬌嗔地嘟唇道:“人家只是要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到底曉不曉得人家是女兒身嘛!”

    頭大!都二十年前的往事了,還要拷問?他怎麼記得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老婆一臉期待,天鳳只得打起精神努力思索。

    第一次見到玉芝,好像是一家人來人往的大客棧。

    那時喬裝成男孩的玉芝,慷慨解囊地救了一位賣唱的歌女,引起了偷兒的覬覦,出手要扒她的錢包,倒楣地被他瞧見,搶回錢包,順便教訓偷兒一頓。

    將錢包交回到她手上,最先注意到的是眼前的少年有雙白嫩、纖小得不似男人的手掌,在滿室酒菜香味中,鼻端恍惚間聞到一縷似有若無的少女幽香。他含笑看向少年,卻被她那雙閃漾著驚豔眼光的怔直眼眸所吸引,頓時覺得自己像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引得少年垂涎吞沫。

    這可令他好奇了。

    他是長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但絕對不是那種面如敷粉、男生女相的美男子,那少年怎會用這種眼光看他呢?

    帶著一抹興味,他細細研究著少年的容顏,發現她面貌姣麗,五官嬌媚可愛,再看向她頸間,眼睛一亮。赫,可不是少了一樣東西。

    “怎麼想那麼久?難道你都忘了啊!”玉芝又開始橫眉豎目起來,令天鳳只得將腦中的一團亂七八糟思緒趕緊去蕪存菁——把玉芝不喜歡聽的統統刪除,只講她愛聽的部分。

    “我怎會忘呢?只是想得太出神,一時之間難以自拔。”他諂媚道。

    “那……快告訴人家嘛,是什麼讓你想得這麼出神?”玉芝撒嬌時,真是嗲得教人全身骨頭酥軟。

    冷卻的情焰又被她挑起,天鳳決定速戰速決。

    “想起初次見到你的時候……”他好笑地吟哦起詩人般的語言,眼眸不忘含情脈脈,體內沸騰的激情醞釀出的光和熱,迅速竄到舌尖,羅織出哄得嬌妻意亂情迷的諸多情話。“第一眼便被你白嫩的小手迷住。抬頭看向你,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好一個眉似遠山青翠,目如春水盈盈的少年郎,那圓潤可愛、如花豔紅的丹唇怎會出現在男人臉上?正當我扼腕兼歎息時,眼睛一亮,發現……”

    咯咯的笑聲自他上下跳動的喉結往上冒,玉芝眨巴著眼,著急地催促他往下說。

    趙天鳳微笑地輕撫妻子修長的雪頸,憐愛地印下一吻。“可不是少了喉結嗎?原來是個美嬌娘。”

    “貧嘴!”玉芝笑得花枝亂顫,愛嬌地埋進夫婿結實光滑的裸胸前。“你早知道人家是女的,卻壞的什麼都不說,讓人家一路上心裏忐忑不安,就怕會洩漏身份。”

    “我有暗示過你啊,還叫你不要跟著我,乖乖回家去。是你纏著我不放,還逼我負責。”他賊態兮兮地笑。

    “誰纏你,誰逼你了?明明是你吃了人家——”

    “好,你說都對好嗎?”不再浪費時間,男人的耐性有限,還是及早辦事。

    “鳳哥……”討好意味濃厚的嗲聲再度傳入耳內,天鳳沒耐心再應付老婆接續而來的問題,虎吼一聲,一勞永逸地堵住她的嘴,熱烈親吻。

    為什麼女人想談時,男人只想著這件事?

    玉芝在熱情繾綣裏,狡黠地笑了。

    呵,是鳳哥你不想知道珊兒要女扮男裝會情郎的唷,不是我不想說的。

    哼起恒古不息的男女愛歌,讓相愛的靈魂在欲望的浪潮衝擊下,一遍又一遍地接受洗禮,直到天光漸漸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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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才晴了一天,連綿的雨勢接著又下,難怪君承祀心情不好。

    負手站在窗旁,失神凝望院子裏的落紅滿地,思緒飄向無限遠的天際。

    昨日的天晴,難道是上天刻意安排他和趙“山”的一場邂逅,否則為何只晴了一日,天空再度陰霾,春雨連綿?

    回首望向一室的冷清,昨日趙“山”離開後,也帶走了滿室的笑語喧嘩,若不是仍記憶著他溫暖可愛的笑容,他會懷疑趙“山”不過是他的幻想,不曾真實存在過。

    可他是真實的,不是嗎?

    心頭澎湃湧起莫名的渴望,對一個隻相處一天的少年,他居然有種深切的思念。昨夜一晚上都在想他,連靜下心運功調息都困難,閉上眼睛仍瞧得見他光彩照人的笑靨。

    趙“山”,他究竟有何魔力?

    是他寂寞得太久了嗎?還是岷山秀麗山水的魅力,融化了心中的嚴冰,竟對友誼生出渴望?趙“山”是除了三弟如意外,他真心想呵疼的人兒。對他僅是手足之情、朋友之義嗎?為何他無法坦蕩蕩地這樣以為?是因為昨天的救命之恩,才讓他念念不忘?

    思君如明燭,中宵空自煎。

    思君如流水,無有窮已時。

    他說今天要來,可雨勢滂沱,他會來嗎?

    承祀懊惱地失笑,覺得自己像個害相思病的小夥子,竟為他來不來而耿耿於懷。一定是悶壞了,才希望趙“山”來吧。他若來了,滿室的笑語複生,老況的壞腿能得到醫治,可雨下那麼大,路上難行。

    趙“山”他究竟來不來?

    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一室的冷清,承祀經由長廊,繞過大廳,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多大,他只想出去走走。

    “少爺!”右腳才擬邁下階梯,身後傳來老況沙啞的呼喚。“外頭還下著雨呢,少爺要上哪里?”

    承祀僵了一下,不情願地轉回身。“老況,我悶得慌,想出去。”

    “可是趙少爺會來呢。”老況慢吞吞地道。飽經世故的老眼諱莫如深地看著他。

    “雨下那麼大,他不會來的。”承祀大聲地道,像要說服自己似的。

    老況搖搖頭。“趙少爺說要來這裏午飯,不會騙我的。”說完,他綻出太過燦爛的笑,承祀隱隱覺得他笑容藏奸。“快午膳了,少爺若悶得慌,出去散會兒步也無妨,別忘了帶把傘,快去快回。要是餓著了趙少爺,您可別心疼。”

    老況這段話說得有點奇怪,但怪在哪,承祀卻說不上來。正在猶豫時,老況叫況熙拿了傘來。

    “外頭雨勢不小,少爺小心點。”

    難得老況不多囉嗦,承祀把握機會,從況熙手中接過傘後,大步朝門口走去。

    老況為什麼說他會心疼?

    如果餓著了趙“山”,他會心疼嗎?

    承祀搖搖頭,他可不記得這輩子曾為誰心疼過,但咋日趙“山”扁起嘴、目眶含淚的委屈樣,著實引起他心頭一陣悸痛,那算是心疼嗎?

    順手打開門,映人眼簾的不就是趙“山”嗎?

    “真巧啊,我正要敲門呢。”趙珊一身蓑衣,水嫩的臉上有被雨絲潑灑過的痕跡,會說話的眼睛燦爛地朝他眨著,隨即落在他的傘上。

    “你要出門啊?”丹紅的朱唇驀然間變白了些,唇角失望地往下垂,承祀心房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

    “不,只是悶得慌,隨便走走。”他安慰的話語脫口而出,令趙珊立即笑顏逐開。

    “這麼說我沒有打擾到你嘍?”她濃密的眼睫間有甚深的期待。

    “當然沒有。進來吧。”承祀將趙珊迎進屋裏,來到大廳門口,老況聽到聲音出來迎接。

    “趙少爺可來了,我家少爺正悶得慌呢。”

    對著笑容曖昧的老人家,趙珊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蛋。老況慈和的眼光,似乎能一眼看穿她,老況不會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吧?

    “況爺爺,我替你帶了家父特製的推拿精油,還有膏藥,用過一次後,你的病痛至少可以歇個兩三天。”

    “昨天被趙少爺針炙過後,我已好多了。難得趙少爺念念不忘我老頭子這把老骨頭。”

    “況爺爺,你怎麼這麼說?承蒙你看得起,讓我替你針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呵呵……”老況笑得老臉皺成一團。“趙少爺快進來。”

    “呃……我一身濕,還是先將蓑衣脫下來。”趙珊遲疑道。

    “這樣好了,趙少爺到少爺房間再脫好了,免得受涼。況熙在那裏升了一盆火,我叫他拿少爺的幹衣服給你換。”老況昨天第一眼便看穿了趙珊的姑娘身份,見承祀並不排斥趙珊,遂動起了替兩人撮合的主意。

    “況爺爺,不用那麼麻煩。其實我並沒有淋濕,只是不好意思讓蓑衣上的雨水滴濕府上的大廳……”

    “趙少爺,這點小事你就……”

    聽這一老一少你來我往的客套、囉嗦,承祀漸覺不耐煩起來。趙“山”見到老況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況身上,好像身旁沒他這人似的,令他心生不滿。一股莫名的酸澀席捲全身,用力握住一隻對男人而言似乎過於袖珍、柔軟的手掌,扯往通向他所住跨院的長廊。

    “君大哥……”被人這麼突然拉著走,趙珊顯得十分意外又不好意思。她歉然地朝廳門口笑得曖昧的老況一笑,隨即跟上勇往直前的承祀的腳步。

    一直來到他房外,趙珊才停住腳步。

    “君大哥,讓我把蓑衣脫了,免得弄濕你房間。”

    “弄濕就弄濕嘛,又不是女人,別這麼婆婆媽媽。”承祀一把將她扯進花廳,伸手便要幫她脫下蓑衣,趙珊被他嚇得花容失色,後退了好幾步。

    “君……大哥,我自己來就行。”她結結巴巴地道,動作俐落地將蓑衣脫下,交給一旁伺候的況熙拿到廊上。

    “還說沒濕?瞧瞧你的衣襟、衣袖還有褲腳。外頭雨那麼大,你還冒雨前來,萬一受了風寒怎麼辦?”承祀並不想讓自己顯得這麼嚴厲,但就是無法阻止湧上喉頭的連串指責。他蹙緊眉,一方面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喋喋不休了,一方面被胸臆間因趙“山”產生的擔心、憐愛情緒,而嚇得不知所措。

    “我……”無端遭到斥責的趙珊,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是惦記著況爺爺嘛!好心送藥過來,沒想到……”

    “好了啦!”受不了趙“山”口口聲聲都是老況,承祀懊惱地吼了聲。他就不能說是為他而來的嗎?

    “君大哥……”趙珊咬白了粉唇,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君承祀。莫非他壓根不歡迎她來?這個念頭令她眼睛又澀又重。

    趙“山”泫然欲泣的眼眸,令承祀覺得自己可惡複可恨透了。明明是無心的,卻像是有意責駡他。輕歎一聲,他抹去臉上的嚴厲,溫柔地低下頭道:“賢弟,愚兄並不是有意責備你,而是擔心你的身體弱,萬一感染了風寒,愚兄會為你擔心的。好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別生我氣好嗎?”

    “人家……人家才沒那麼小氣呢!”她破涕為笑,可愛的笑容如金陽破雲而出般燦爛,看得承祀一陣目眩神迷。

    “那……跟愚兄進房裏,我找衣服給你換上。”

    承祀領頭來到寢室,從衣櫃中找出新裁制、尚未穿過的衣褲。

    “賢弟,過來讓愚兄幫你。”承祀伸手摸向趙珊的衣襟,嚇得她連退三步。

    “不……不用了,君大哥,我自己來就行。”

    “那……好吧。”承祀雙手交疊在胸前,晶亮的虎目直勾勾地瞧著她,看得趙珊紅霞撲面,心跳狂亂。

    “賢弟怎麼不換衣服?”

    敢情他要她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這個念頭令趙珊險些嚇暈。鼓起勇氣,她支吾道:“君大哥可否回避?”

    “你我都是男人,害躁什麼?”承祀不解趙“山”何以這麼忸怩。

    “小弟生來臉嫩,就連孿生弟弟亦要回避我換衣。”趙珊拉緊衣領,羞澀地回道。

    承祀聳高俊眉,心裏隱隱有些遺憾,這個想法令他眉頭上的結蹙得更緊。他為什麼遺憾?難道他這麼想看趙“山”換衣服?

    心跳頓時紊亂了起來,呼吸也顯得急促。

    猛然揮去腦裏的遐思,他不情願地走向房門。

    “我在廳裏等你。”

    回到花廳時,老況正在小火爐上燒水沏荼,一小撮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被放進景德鎮出產的影青瓷器茶壺。

    “趙少爺在換衣服啊?”他信口而問。

    “嗯。”承祀攢額蹙眉,陷入深思。他突然問道:“老況,同是男人,你會不會刻意排斥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甚至連你的兄弟也回避?”

    老況愣了一下,眼光先是投向隔著一道珠簾又一座屏風的寢室方向,再收回眼光深深地看向承祀。

    該不該告訴少爺?

    不!他很快否定這個念頭。

    以他對少爺的瞭解,現在告訴他只會壞事,倒不如讓他自己發現趙珊的秘密。

    老況認為一對男女要有感情,絕不是一兩天就能達成。儘管承祀對趙珊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尚未茁壯發芽,他得讓兩人有時間日久生情才好。

    “嗯……”老況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半闔上滿是皺紋的眼瞼。“這種事因人而異。像我啦,跟著君府裏的兄弟一塊長大,大夥兒一起上工、吃飯、睡覺、洗澡、穿衣,從小就對彼此的裸裎很習慣了嘛。可是咱們是粗人,不比嬌貴的少爺。像如意少爺,除了伺候他的孟子外,連光著膀子的樣子,府裏的下人也沒瞧過。有人生性羞澀、內向,衣服包著緊密也是有的。”

    “是嗎?可是趙賢弟是那麼活潑,不像你說的那種羞澀、內向的人。”承祀狐疑道。

    “咳……”老況的喉嚨又一次不舒服起來。

    再怎麼活潑,終究是男女有別,難道真能在你面前脫衣服嗎?但這話可不能對少爺說。

    他只好道:“外表是會唬人的。儘管趙少爺頗為健談,但內在極有可能是羞澀、內向的。少爺難道沒發現趙少爺很容易臉紅嗎?”

    “嗯,這點倒沒錯。”承祀心裏雖然還有些疑問,卻不能不同意老況的話是對的。咦,他怎麼會對趙“山”回避他換衣服這種事耿耿於懷?不過是小事一樁嘛。

    承祀啞然失笑,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小題大作了。

    從老況手中接過茶杯,芳香四溢的碧螺春撲鼻而來,啜了一口,正在讚歎時,那道隔著房裏房外的珠簾被人掀起,他微笑地側著身看過去,眼中頓時盈滿那道怯生生的身影。

    他的衣服對趙“山”而言顯然過大了些,天藍色的袍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折了好幾折,下緣拖曳在地上,活像小孩穿大人衣裳。

    一抹笑意自承祀唇角擴散,朗朗笑聲破空而出。趙珊頓時羞得無地自容,跺跺腳就想沖回房間。

    “趙賢弟,趙賢弟。”還好承祀眼明手快,一眨眼就攔在她面前。“愚兄並非有意笑你,愚兄是——”

    “別說了,我知道我這樣難看!”端麗的櫻唇抖得如細雨下顫抖的花蕾,看得承祀心裏一陣生疼。

    “不是難看啦,只是這衣服對你而言太大了些,愚兄一時忍俊不住……”

    “你笑我,你……”她委屈得想哭。

    “對不起,對不起……”見不得她眼中的濕意,承祀一把將她摟人懷中。淡淡幽香隨著一聞一嗅繚繞鼻端,一道怪異的火焰來得又急又猛,侵襲著他的理智,他低下頭俯視懷中的人兒,感覺到吞咽困難。

    他的影像疊落在兩潭幽深漆亮的眼瞳中,瞳裏的男人眸光閃漾溫柔回瞪著他。而在瞳裏那個男人的眼瞳中,也反映了趙“山”的影子,少年的稚嫩外表下,似乎隱藏著一顆女人的靈魂,以女人的嬌柔深情依依地瞅著他。

    承祀突然喉嚨乾澀得厲害,一道戰慄穿透了他。胸口壓著某種沉重、幾乎難以承受的痛苦,不斷地揪緊他的心,緊的令他呼吸困難。

    “君大哥……”趙珊稚嫩的嗓音呼喚著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身體被某種因趙“山”而起、令他不敢確認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趙“山”卻睜著無邪的眼眸關心著他,他頓時覺得自己好邪惡。

    “君大哥,你怎麼了?”見他沒有回答,趙珊又問了一次。她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著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沒事。”手中的柔軟身軀驟然間像燒紅的烙鐵般燙人,承祀很快放開她,回避她探詢的眼光。“只是見到賢弟難過,愚兄也不好受。”

    趙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說不出來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稱為“賢弟”,趙珊認為自己有必要展現“賢弟”的風範,不能再對他剛才的訕笑小氣地耿耿於懷了。

    “我現在不難過了,大哥也別難過。”

    “好啊。”承祀勉強一笑,他現在仍難過得發慌,恨不得立刻沖到屋外,任冰涼的雨水冷卻他被欲望煎熬得難受的男性身軀。

    “趙少爺肯這樣大人大量原諒少爺,那真是太好了。”老況呵呵笑道,朝她眨著眼眸。

    趙珊粉霞撲面,直到現在才發現老況的存在,孩子氣地以手遮著臉蛋。

    “趙少爺別不好意思了,快過來喝杯熱荼,午膳一會兒就端來。”

    “謝謝況爺爺。”她舉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過長的袍裙。“哎唷!”她驚叫了一聲,幸好承祀及時攙住她。

    “賢弟,小心點。”他溫柔地提醒她。

    趙珊一顆心蹦跳得極快,羞澀地睨向他,隨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他的攙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況麗和況熙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氣得況麗牙癢癢。這位趙少爺穿著少爺衣服的樣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個娘腔腔。昨日還覺得英氣勃勃的眉眼,此時看來有幾分嬌柔。氣死她了,少爺不會喜歡上這個娘腔腔的傢伙吧?若論女人味,她況麗絕對不會輸給那傢伙的!

    上好餐點後,老況趕著不情願的況麗離開,趙珊喚住老況。

    “況爺爺,吃完飯後,我再幫你針炙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況笑道。“等會兒先陪少爺解解悶,我這把老骨頭還等得及。”說完便在況熙的扶持下離開。

    等到廳裏只剩下他們,一股夾帶著緘默、難以言喻的親密感彌漫在兩人之間,趙珊甚至覺得連她輕喘的呼吸都變得極大聲。她低著頭,不知道如何開口。況爺爺要她陪君承祀解悶,可是連自個兒心裏都悶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悶?

    這一刻她真覺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聰慧,定然能做朵最貼心的解語花。好煩哦,明明有滿肚子的話想跟他說,為什麼悶在胸口說不出來?

    “賢弟,吃菜啊。”承祀頭一次替人夾菜,而夾菜的對象居然還低著頭,像沒聽到似的。“賢弟……”他又喊了一聲,手掌在她眼前輕晃。

    “呀!”趙珊猛然驚醒,“什麼事?”

    “你在想什麼?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是……我都忘了。”連吃飯這種事都會忘,不止承祀驚奇,連趙珊都覺得不可思議。

    吃飯可是很重要的大事,何況此刻她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大口扒飯吃,配著承祀陸陸續續夾在她碗裏的糖醋鯉魚、蘭花豆腐、醉雞、羅漢大蝦,每一道都好美味,吃得趙珊兩頰鼓鼓的。

    “好吃嗎?”見她吃得開心,承祀頓時胃口大開。

    “嗯。”嘴巴沒空回答,她只好點頭。

    “嘗嘗這道冷盤。是用雞絲和蘋果絲拌成的哦。這可是況嫂的拿手絕活。”

    趙珊剛清完嘴裏的食物,承祀又夾了冷盤喂她,親昵的舉止令她心跳亂了一拍,紅暈自臉頰漫向頸間。

    承祀再度失神,眼光追隨著那抹緋紅看向她頸部。趙珊想到娘親早上提醒她的話,父親當年之所以能識穿娘親的女兒身,全因為她頸間少了男性才會有的喉結,於是連忙伸手捂在頸間。

    “嗯,好吃。”她的舉動顯然挑起了承祀的疑心,她連忙找話引開他的注意力。

    “況嫂的手藝真好,不管是點心,還是各式菜肴都好吃得教人咋舌。”

    “況嫂的父親是君府的主廚,她從小跟著她爹,無論是哪里的料理都難不倒她。最難得的是她能自行變化創新口味。”

    “唉,你們真有福氣,能天天吃到她做的菜。”趙珊又羨又妒。“我娘要是有況嫂十分之一本事就好了。”

    “令堂不精廚藝?”

    “豈止不精,根本就是一竅不通。”趙珊歎氣道。外公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頗好風雅,生了五個兒子,中年之後才得一掌珠,將唯一的女兒寵上天,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請了先生來教,唯有女紅、廚藝忘了要教女兒,養成娘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本事。

    娘嫁給爹後,雖然有意發奮圖強,無奈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連升個火都會釀成火災,煮出來的東西可媲美豬食,爹覺得自己不是豬,從此拒絕讓娘進廚房一步。

    “那麼家裏是誰負責開夥的?”承祀自然無法想像豪氣幹雲的天鳳公子進廚房的樣子。

    “現在是何大嬸啦。何大嬸是道地的四川人,做的菜都是四川風味,辣得受不了。以前雪雁姨在的時候,我們可有口福了。她的江南點心做得好極了,無論是甜品還是鹹品,都教人口頰留香。可是自從雪雁姨跟著我疏影姊回江南後,唉,我跟娘可饞死了,昨天帶回家的點心,吃得娘感動得掉眼淚。”

    趙珊誇張的說法,逗得承祀莞爾。他溫柔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歡迎天天來。”

    “那不會太打擾嗎?”她眨著眼渴望地問。

    “不會。我喜歡你來。”

    鏘的一聲,敲響了心裏的那面鑼鼓,震悸了她的心。承祀不曉得這句脫口說出來的話,對趙珊而言直如一道甜蜜的誘餌,晃啊晃的,晃動了她整顆心。

    他喜歡她來。

    他喜歡她來。

    他喜歡她來……

    心穀間不斷回蕩著這句甜蜜的言語,歡悅的情緒像一隻只蝴蝶在心房鼓噪,神為之顛,魂為之倒,之前對他的情種迅速萌芽成長,莫名的感動嗆上向鼻頭,她的眼眶為之濕潤。

    多麼甜蜜的話,他喜歡她來。

    “賢弟,你怎麼了?”承祀對她眼睫間的濕意感到困惑,他說錯什麼話了?

    “我……我沒事。”那句“賢弟”喚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承祀純粹拿她當兄弟看,沒別的意思在,她卻在自作多情;可心裏的那份渴望火焰,仍燃得旺盛。

    她相信兩人之間的投緣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她不認為她喜歡承祀是因為況嫂的好手藝。畢竟她一開始接觸的就是承祀。他幫她將大白熊扛到阿揚那裏時,兩人本來該分手的,她卻因為想跟承祀多待一會兒,而跟著他回家。

    她喜歡承祀,承祀也喜歡她。儘管目前這份喜歡仍停留在友誼階段,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她認為,只要兩人多相處、瞭解彼此之後,更能確認這份喜歡究竟會不會發展成她父母之間的那種愛情。

    她期待有那樣的一天。

    “大哥,我好喜歡況嫂的手藝,不曉得她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趙珊可不想像她娘那樣,對廚藝一竅不通。她並不排斥下廚,以前雪雁在時,她總是跟前跟後的,只是年紀尚幼,雪雁疼惜她的嬌貴,不許她動手;後來換何大嬸掌廚,四川菜辣得受不了,她這才沒興趣進廚房。

    “什麼?”承祀差點被湯嗆到,趙“山”真的說要跟況嫂學做菜?“賢弟何出此言?那是女人家……”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趙珊無辜地眨眼。“你不是說況嫂的手藝是跟她爹學的嗎?她爹難道是女人?”

    “當然不是,不過……”

    “大哥,自古名廚多是男性,像家父也會幾手,他燒的菜就比娘好太多了。人家是因為想念我雪雁姨那幾手江南料理,可她現在是落葉歸根,不可能再回四川了。雪雁姨在時我錯失向她求教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嘗到況嫂那手比雪雁姨更棒的絕活,這次說什麼都不能錯過了。而且娘比我還饞,她未出嫁時,可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跟著爹闖南到北,最鍾愛的仍是江南點心。我想跟況嫂學做菜,也是為了要讓娘開心”。

    “難得賢弟有這樣的孝心,為兄不成全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放心,我幫你跟況嫂說,她定然樂意教你。”這麼一來,趙“山”理所當然會常往這裏跑,兩人自然可以常見面。想到這裏,承祀大樂,緊接著卻蹙緊眉頭,為什麼能常看到趙“山”,會令他如此開心?

    “大哥,你好像不太高興呢。”

    “不是啦。”他勉強一笑。“只是賢弟一天到晚往廚房鑽,我們兩兄弟怕沒機會說體己話了。”

    “大哥放心。小弟自然會調配時間得當,再說人家還要幫況爺爺治病呢。”

    又提到老況了,他把他放在心上哪個位置?

    承祀一陣自怨自艾。

    “大哥。況爺爺說你悶得發慌,不如咱們待會兒來下棋。對了,你會下棋吧?”

    “會,最近老是下雨,我只好無聊地以棋譜打發時間。”

    “那我就要領教一下了。”

    承祀看兩人吃得差不多,拉鈴呼喚況來收拾。隨後他到書房拿來棋盤和棋子,和趙珊廝殺了起來。

    趙珊下棋的方法,就像她的箭法既准又快,不到一個時辰就贏了承祀兩盤,令他目瞪口呆。

    “大哥定然很少跟人交手吧。”她微笑地看著他。

    “是啊。”承祀不好意思地承認。祖父健在時,他陪著老人家下棋,但祖父過逝後便鮮少下棋了,有的話也是獨自看棋譜來下。

    回首前塵,承祀發現以前的生活是由寂寞兩字來刻劃的。沒有朋友,親生的父親、兄弟卻無法靠近,那是種最深處的寂寞,個中滋味唯有苦澀而已。

    趙珊仿佛能體諒承祀的心情,任由他靜靜陷入過往的回憶。當況熙重新沏了壺荼,端來一盤新鮮水果時,她要他請老況來,打算為老人家治療風濕。

    趙珊起身走到窗前觀望景致,突然眉開眼笑地呼喚承祀。“大哥,快來瞧。有彩虹呢。”

    她甜美的聲音,有如天籟般喚醒他沉睡的心,燦爛的笑顏是指引他迷失方向的心靈的午夜星光。如同蜜蜂被花兒所吸引,他走向她,眼光駐留在她臉上,一再流連。

    趙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嬌嗔道。“大哥,我是叫你看彩虹。”她伸手扳住他的臉,往窗口望去,頰上的輕觸傳來上陣銷魂快感,教承祀意亂情迷。

    “快看,是彩虹呢。雨漸漸停了唷,我看明天定是個大晴天。一早來找你好嗎?我昨天有提到一座小湖對不?那裏風景很美唷,還可以順便采些草藥。君大哥,你說好不好?”

    輕柔悅耳的嗓音像一串串音符飄散紛墜,滲進他的聽覺,直入心田,拍打向他的靈魂深處。

    眼光移向那張精緻、閃漾笑容的臉蛋,一縷陽光探照在趙“山”臉上,映照出彩虹般的絢麗光澤。承祀頓時領悟,從遇到趙“山”之後,生命的晦澀面已漸漸遠離,屬於他的陽光和彩虹正不斷地接近他,照亮了他的生命,讓他初次體會了真正的喜悅。

    他的人生,因為趙“山”而開始有了方向。

    趙“山”是他的陽光,他快樂的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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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6: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以幾個梅餡包子賄賂了娘,趙珊得以在娘親的掩護下,于清晨避開父親的耳目,溜出家門造訪承祀。

    天氣果然如她預料般的好,雨勢在昨天下午就停了。雲散天開,湛藍的天空裏,有一道道條紋的雲彩高掛其上,悠閒、緩慢地隨風飄動,像極了鬆軟的白饅頭,跟況嫂做的點心一般令人食指大動。

    承祀的精神顯得格外的好。帶著況嫂為他們準備的點心,兩個人朝向他們召喚的岷山山林出發。

    沿路到處可見蒼翠欲滴的樹木,五顏六色的花朵間,蝴蝶飛,蜜蜂繞,還有蜻蜓振著晶瑩剔透的薄翅飛翔。

    承祀覺得自己像個初次出遊的孩童般感到處處新鮮。身旁有一見如故的摯友陪伴,造訪的又是圖畫般的美景,他心情暢快無比,但覺憂傷、寂寞和痛苦都隨風而逝,希望、快樂和夢想跟著淩空飛揚。

    他的人生將是彩色的,如同眼前的景致,如同趙“山”璀璨的笑顏。

    兩人以輕功賓士過僅供一人通行的小徑,來到一座山頭向下一眼望去,一片粉紅、絳紫、雪白、金黃……的花海呈現眼前。

    趙珊興致一來,比著花海遠方的綠色竹林對承祀道:“大哥,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到那片竹林。”

    說完,趙珊率先跑開,纖巧的身影乘風滑翔,細長的腿在花葉間輕點、彈跳,轉眼間便領先了一大段距離。承祀不甘示弱,長嘯一聲,挺拔的身軀跟著躍起,很快追了上去。

    趙珊的身影十分優美,像粉蝶輕輕飛起,曼妙地舞在花朵間,承祀看得目眩神迷,只顧著跟在身後欣賞。等到趙珊在竹林邊緣停下轉回身,他才姍姍來遲,盯著陽光下那張泛著紅潤光澤的美麗臉蛋微笑。

    “賢弟的輕功堪稱出神入化。”

    趙珊驕傲地揚高頭,神氣地弓了弓眉,笑嘻嘻道:“你忘了家父可是人稱武林第一高手的天鳳公子呢!他老人家最初教我們武功時,開宗明義便說:練武是為了保健防身。所謂的防身,最基本就是逃走的本事……”

    “逃走的本事?”承祀難以想像人稱武林第一的天鳳公子會這麼英雄氣短地教兒子。

    “嗯。”趙珊朝他淘氣地眨眨眼,學父親那樣搖頭晃腦。“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沒有人是真正天下第一。像家父那等絕頂高手,也不敢大。不過,有一項本事,他自認普天之下,沒人及得上他,那就是輕功。他老人家不強求我們得學會他全部的本事,唯有輕功一項,他嚴厲督導,要我們得青出於藍。”

    “令尊真是這樣說?”承祀仍感懷疑。

    “對啊。”趙珊和他並肩走向竹林。“爹說,逞兇鬥狠不過是血氣之勇,君子不為。拳頭並不能解決天下間所有紛爭,這點他在遇到我娘之後,就悟出來了。況且我們那時尚年幼,無論氣力或是武功都無法跟真正的高手一較長短,只好先學保命的本事。因此爹所有的武功中,輕功這一項是我們學最久、同時也是最有成就的一項。”

    聞言,承祀不禁對天鳳公子的氣度、涵養悠然神往。“江湖傳言,令尊學究天人,有機會倒要拜望一下。”

    “那有何難的?你可以到我家見他——”趙珊沖口而出,忽地又掩住了嘴。她倒忘了父親根本不曉得她跟承祀交往。

    承祀見她表情怪異,不禁心生疑惑。

    “大哥,你的武功也不錯,誰教你的?”趙珊連忙把話岔開。

    “是先祖父。”承祀的眼光黯淡下來,童年時的回憶如潮浪卷來。“從小爺爺就教我武功,一直到他過逝後,爹才另外請了武師教我。爺爺年少時,曾遇一異人傳授武藝,若沒有他替我紮下的根基,我也沒有今天了。”

    “你跟令祖很親密吧?”趙珊試探地問。

    “大概吧。”承祀苦笑,眼光投向無限遠的天際一點。“母親生下我時難產過逝,我幾乎是爺爺一手帶大。爹偏愛大哥,爺爺卻對大哥的身份不認同,執意我才是君家的嫡長子。於是爹故意培養大哥,他要讓爺爺知道大哥庶出的身份,不但不影響他的聰明才智,反而更加出類拔萃;爺爺也不肯認輸,刻意栽培我。因此,從小我跟大哥就是在這種互相競爭中長大,這也造成了我們兄弟間的敵對……”

    “令尊和令祖真不應該。”趙珊不滿地道。父子之間幹嘛像孩子一樣鬥氣?他們難道不曉得這麼做會傷害了承祀和他大哥嗎?

    世間事太多不應該了,承祀在心裏感歎。當初他何嘗不是為了要跟父親、兄長鬥氣,而一意孤行嗎?罷了,都過去了,何必淨想這些不如意的事?

    “小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是三弟如意滿月那天,仙姨將他軟錦綿的小身體放進我手中,如意沖著我咧開他粉嫩的小嘴,啞啞笑著,睜著圓亮的眼眸好奇地望著我。那一刻我感動的想哭,然後父親突然走到我身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那是他第一次碰我……我……”

    “大哥……”承祀喑啞顫動的聲音與眼角晶瑩的淚光,激起趙珊胸臆間翻滾的柔情應和。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環抱住他,想要給他足夠的溫暖,安撫他脆弱、渴愛的心靈。

    香軟的手臂纏繞在他肩上,溫軟的身軀緊抵住他,帶來一陣陣發自心靈深處的震悸迴響。承祀低下頭,見到趙“山”濕潤的眼眸裏似乎帶著某種堅強的決定,在向他保證什麼的。心弦驀地被撥動,積壓了二十幾年的渴望排山倒海而來,仿拂無法承受這樣洶湧的波動,他劇烈顫抖了起來。

    趙“山”皎亮如月般溫柔深情的眼光,照得他整個腦子都亂了。兩人相遇之後的相處片段,如電光石火般閃過。趙“山”就像陰霾數日後的初道陽光,在他灰暗的生命裏注入繽紛色彩。而如今,隨著他眸光轉蕩,帶來融融的春意,他感覺到身體逐漸發熱起來,從身體最深處燃燒出來的火焰,直竄到眼睫間,反映出灼熱熾烈的光芒。

    同時間,一股絕望的痛楚卻緊緊攫住他。

    趙“山”就像他曾渴望過的那名女子,宛加天邊月,只能遠觀,永遠無法真正擁有。彷拂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他將趙“山”的頭緊壓在胸口,強烈的失望和淒然貫穿全身,他覺得自己好冷好冷。

    無法瞭解承祀的怪異反應,趙珊隱約察覺到他正陷入某種痛苦之中。她選擇默默將他用力擁抱著,靜靜偎依在他懷中,傾聽他激烈的心跳逐漸歸於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承祀再度聽到林中小鳥的歌聲,還有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汩汩水聲。他輕輕放開趙“山”,將眼光移開。

    “大哥,你聽到沒?”趙珊曉得他定然為剛才的失態而赧然,遂將話題轉開。

    “什麼?”

    “水聲啊。快來。”她熱情地拉起他的手,奔出竹林外。

    一灣清澈湖水映入承祀的眼瞳。

    “是不是很美?”

    “嗯。”澄碧的湖水倒映著岸上的蒼松翠竹,不知名的野花遍開,景致美得清幽動人。承祀循著汨汨水聲往前走去,發現小湖的源頭是個小瀑布,上頭另一座湖的湖水,同樣流光溢彩,碧綠迷人。

    “瀑布就像是連接各個湖泊的鎖鏈,前一座湖的湖水積滿,經由瀑水往下流泄到下麵的湖泊,如此湖湖相連。不過,咱們最先看到的那座湖是最特別的。”趙珊走到他身邊道。

    “哦?”承祀望向她溫柔的笑容,靜待解釋。

    “因為我們姊弟三人都是在這裏學會游泳的。湖水深淺剛好,爹特別選定這座湖教我們游泳。除了這點之外,這座湖還留有好多我們童年時的歡笑記憶,所以它是最特別的。”她半闔著眼瞼訴說往事,兒時的回憶如被風翻開書頁振振作響,每一頁都寫滿歡笑。

    “原來你除了孿生弟弟之外,還有個姊姊?”

    “嗯。”想起活潑美麗的疏影,趙珊綻出甜美的笑靨。“其實疏影姊並不是我的親姊姊,她應該算是我表姊才是。十九年前,鬱家遭到滅門之禍,那時候家父正打算帶家母到四川隱居,所以到揚州向我表舅辭行,結果救了疏影姊,將她帶到四川挽養。知道嗎?疏影姊也有個孿生妹妹呢。新晴表姊和疏影姊就像一對並蒂蓮花般美麗。”

    趙珊將承祀帶回前一座小湖。

    “你上回也提過疏影這名字,我那時便覺得像在哪里聽過。”

    “有可能哦。疏影姊可大大有名咧。她是揚州綠柳山莊的主人,嫁的又是蘇州玉劍山莊的少莊主楚行雲。行雲姊夫不但人長得俊,更是文武全才,還有玉笙表姊夫,哇,也是俊得教人眼花撩亂。疏影姊和新晴表姊真有福氣,嫁的夫君不但俊美溫文,對她們更是寵愛非常。”

    不知為什麼,聽到他的趙“賢弟”稱讚其他男人,承祀竟覺得挺刺耳的。

    “趙賢弟,你帶我來不會是為了要講你兩位姊夫的事蹟給我聽吧?”

    好酸的口氣。趙珊錯愕地睨了承祀一眼,看得他彆扭地轉頭看向別的地方。

    “不是啦,我帶你來此,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想跟你分享嘛。來,我還有其他東西要給你看呢!”

    趙珊再度牽起他的手,軟柔的觸覺令承祀一陣意湧情動,差點把持不住。他想甩開,又捨不得,而且顯得自己小題大作。

    趙珊牽他繞著湖邊走,低頭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找什麼,突然,她眼睛一亮,欣喜地叫道:“找到了!”

    “什麼?”承祀不明所以地跟著她低下頭看。

    “是地瓜葉呢。疏影姊還在時,我們常在這裏烤地瓜。有一次多帶了些,我跟疏影姊就把它們種在這裏,結果繁衍好多喔。地瓜葉很好吃哦,我們回去時可以多摘一些。叫況嫂炒來吃。大哥,我們挖一些地瓜烤好嗎?”

    承祀隨著她蹲下身,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地瓜,只好胡亂點頭。兩人開始掘土,沒多久便挖出數條沾滿泥土的紫皮塊狀物。

    這東西能吃嗎?承祀懷疑。

    趙珊打發他去揀枯枝,整理出一塊區域開始做土窯,等承祀揀了夠多柴火後,她點火燒熱土窯,再用一層濕土蓋上,悶熱地瓜。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令承祀大開眼界。

    “不愧是天鳳公子之子,懂這麼多。”他開口贊道。

    趙珊噗哧一笑,烤地瓜這種小事跟天鳳公子的大名有啥關聯?轉眸又想,烤地瓜的確是父親教的,承祀這麼說也沒錯。

    “我說錯了嗎?”承祀困擾地弓起眉。

    “沒錯,沒錯。我只是在想爹聽到你的稱讚,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玩。”趙珊掩住唇咯咯嬌笑,而承祀瞪著她笑得花枝亂顫的嬌態發呆。

    趙珊笑夠了,發現承祀凝視她的火熱眼光,一顆心險些蹦出胸口。她害羞地別過臉,低聲道:“君大哥,土窯要燒半個時辰呢,不如趁這段時光,我們去摘些草藥。都怪我粗心,開了那張藥方,忘了況爺爺得到最近的縣城才能抓齊藥呢。其實這些藥草在岷山上就找得到了。”

    “放土窯在這燒不要緊嗎?”

    “沒事的。”她轉回頭偷覷他,見承祀已收斂起一時的心情激動,恢復正常,她才發現自己居然有些失望。“走吧。”她垂下眼睫掩飾眼裏濃濃的失落感,率先朝竹林而去,承祀趕緊跟在身後。

    接下來,承祀上了一課有關藥草的常識。趙珊邊采邊講解,顯示出家學淵源,他雙手捧滿她所摘的草藥,跟在她搖曳生姿的體態之後,思緒開始像蒲公英的種子般不受控制地隨風亂飄。

    他竟幻想他的趙“賢弟”著女裝的樣子!他連忙用力甩頭。

    時間接近中午,趙珊帶他回到湖畔,以手刀劈了一節竹子,用來搗壞土窯。

    等到將熱氣四溢的地瓜拿出,趙珊忍著燙扒開兩半,濃烈的香氣隨著金黃肉質出現飄進承祀鼻端,刺激胃部發出咕嚕聲。他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小心燙嘴。”趙珊幫他將皮剝除,遞到他唇邊要他咬一口。

    滋味果然是無限美好。承祀一邊呼燙,一邊讚歎好吃。

    兩人悠閒地品味地瓜,並吃著況嫂準備的點心。望著承祀臉上意猶未盡的滿足表情,趙珊格外開心。

    “大哥若喜歡,等會兒我們挖幾個回去。你可以在況嫂用完窯之後,將地瓜放進燒熱的窖裏,大概半個時辰就可以熟了。”

    正咬了一口地瓜的承祀,深深看了趙珊一眼,咽下口中的地瓜後才道:“賢弟真教愚兄大開眼界。不但能彎弓射熊,精通歧黃之術,還懂得烤地瓜之術……”

    趙珊聽到後來不由得笑彎腰,承祀居然說烤地瓜是什麼術了,這不過是……他歪歪脖子,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烤地瓜,不也認為父親的什麼烤地瓜之術很偉大嗎?

    “大哥過獎了。”她忍住笑故作謙虛。“這些都是雕蟲小技而已。”

    “可這些雕蟲小技我都不會呢。”承祀自嘲。

    “大哥怎麼這麼說吧?”趙珊對他貶抑自己感到不滿。“況爺爺說,大哥會的東西可多呢。大哥從小就學習要當一家之主,被令祖訓練得文武全才,胸中藏有萬卷書,具有統禦的長才,還會做生意……”

    “做生意?”承祀泛出一抹苦笑。“我壓根對那事沒興趣。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並非我專長。至於統禦長才,如今只有老況一家在我身邊,這項才能不說也罷。而什麼萬卷書,更是一堆廢物,沒一項能在生活上應用得上……”

    “大哥,你別這麼說嘛。我相信大哥有很多優點的。或許你所受的教育裏並沒包括如何在山林中謀生,但這不代表大哥沒能力。”

    “賢弟……”這番話深深感動他,這些日子來,他像困在沙灘上的蛟龍,無論如何努力都掙脫不了心裏的結,覺得自己是那麼沒用。如今被趙“山”的一番話所點醒,對於未來,他有了更寬闊的思考方向。

    他打算在岷山上留一輩子嗎?留下來,代表他得重新學習、適應新生活。

    “大哥,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或許你仍未找到自己的方向,或許你仍在思考要如何重新出發,但你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

    “謝謝你,趙賢弟,這番鼓勵愚兄很受用。”承祀用力吐出胸中的鬱氣。“老實說,自我從君家出走,就像一頭迷失方向的野獸到處亂撞。在岷山落腳,純粹是被此間秀麗的景致所吸引,我清楚知道自己必須找個地方好好思考,可是想了大半年,我仍像最初時陷在一團混亂中,心裏的結不但沒打開,反而越絞越死。如果三弟如意沒有送老況一家來照顧我,我或許已從山林中學習到妥協之道,可是他這麼做反而讓我像一隻習慣被豢養的鷹般,失去了獨自飛翔的勇氣。當我離開君家時,我決定放棄一切財富,但我現在才發現,我自幼所受到的訓練,是為了駕馭我所放棄的財富,所以當我選擇放棄時,連帶也喪失了獨自謀生的能力……”

    “大哥,事情不像你說得這麼糟,你一定還有別的本事。”

    “我會的是很多,但自幼受眾人擁戴、習慣高高在上的我,已缺乏從頭幹起、看人臉色的勇氣。離開洞庭往四川行來的一路上,我學到許多事,同時明白自己以前被保護得多好。我不曾憑著勞力為自己賺過一文錢,日常花費的全是祖上累積的財富。”

    “大哥,照你這麼說,我也一樣啊。我還不是沒賺過錢,花的都是爹的……”

    “你不同。你年紀還小。”承祀搖頭安慰她。

    “我快十八了,還算小嗎?人家阿揚十二歲就會打獵,將獵物的毛皮拿下山賣了。”趙珊不滿地道。

    承祀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他的趙“賢弟”。他怎麼看趙“山”都不像十八歲的男子,從身形看,頂多只十五、六歲罷了。更別提他那唇紅齒白的嬌俏模樣,黑白分明的眼眸總是頑皮、好奇地瞅著他。

    “大哥怎麼這樣看我?”趙珊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亂。

    “我……”他張了張嘴,遲疑地又閉上,若直言說出心裏的想法,趙“山”一定不高興的,於是搖頭道:“沒什麼。”

    “那……好吧。”趙珊沒再追問,歪了歪頭看向他,神情十分可愛。“其實大哥不該看輕自己。賺錢的方式不止勞力一種,還有勞心。承襲祖上餘蔭並不可恥啊,只要能將財富運用在正確的地方,便是件好事。像疏影姊,很會用頭腦賺錢,還有我爹,他當年行走江湖時,便是憑著祖上餘蔭四處幫人。他總是提供資金給那些有心向上的人,跟他們合夥做生意呢。二十幾年算下來,爹的生意幾乎遍大江南北了。”

    見承祀有些動容,她再接再厲道:“我聽況爺爺說,大哥十七歲時就幫令尊談妥了一筆大生意,可見得大哥是有能力的,千萬不能妄自菲薄哦。”

    承祀眼眶灼熱,深深凝視她,心裏感動複感激。“賢弟這樣激勵我,愚兄很感激。我當初既然放棄君家財產,現在更沒理由回去跟如意爭。不過……”

    “不過什麼?”趙珊好奇地問。

    “爺爺臨終前將先母當年的陪嫁財產和一筆君家產業撥到我名下,我想……”頓了下,承祀驀然領悟到,原來爺爺早就打算將象徵君家主人權位的玉龍令傳給如意,才會做這樣的安排。

    心頭一陣氣血翻洶,微微抽痛。難道連爺爺也背離了他?還是爺爺根本就認為他不夠資格當君家的主人?是扶不起的阿斗?

    承祀咬唇不語,臉色發白。

    “大哥,你怎麼了?”由於兩人的距離是這樣靠近,承祀臉上每個細微的表情都無法逃開趙珊的眼光,他臉色一變,她立刻感應到他心情的低落。

    承祀發出受傷動物般的低啞嗚嗚,以手遮住自己的臉。

    “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連爺爺都瞧不起我……”

    “大哥,你胡說什麼啊!”趙珊又是心痛又是慌亂地攬住他。“好端端地,為什麼這麼想?昨兒個況爺爺才對我說,令祖父對你的期望有多深哩,他是真心疼愛你的。大哥,你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

    “爺爺或許是愛我,可是……”頓悟到被自己最敬最愛的人所鄙棄,承祀的心像深秋的枯葉在枝幹上搖搖欲墜,覺得信心全無。爺爺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活著時不跟他說清楚,留下這份無解的痛苦折磨他呢?這陰暗的秘密難以啟齒向人訴說,只能獨自面對。

    “可是什麼呢?”

    “我不能說!”承祀悲傷地推開她,背對著她面向平靜的湖水。

    “大哥……”他拒絕的表情,令趙珊感到深受傷害,卻也明白有些痛苦只能埋藏在最深最秘密的角落,難以開口對人訴說。

    她輕輕歎口氣,試著將自己的手輕放在他肩上,見他沒有拒絕,以溫柔的聲音呢喃道:“大哥,或許你真的有什麼苦不能告訴我,可是請你不在這樣為難自己。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對於無法挽回的事,再痛苦也無濟於事,倒不如著眼于未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只要你願意,幸福就掌握在你手中,我對你有信心。”

    輕柔的呼吸,淡雅的體味,伴隨著真摯的話語撼動他被痛楚鎖住的心。

    趙“山”對他有信心。

    這個意念比任何事都要振奮他的心。

    承祀緩緩轉回頭,看向趙珊,聲音喑啞地道:“你真的對我有信心?不認為我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

    “大哥又胡說了!”趙珊不假思索地伸手捂住他的唇,令承祀只覺得有道刺麻的電流透過她柔軟的掌心傳向他,一股燥熱的情愫油然而生。

    “大哥明明有一身的武藝和才學,為什麼要這樣詆毀自己?”她深深看進他眼裏,在這樣的目光交會中,仿佛感應到承祀渴望得到她支持的心情,她眼眶濕潤了起來。“大哥曾見過比我還要寬廣的世界,不該看輕自己。你是有能力的,只要你想要,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賢弟,謝謝你……”承祀心情激動。有別於以往身邊的人加諸在他身上的沉重期望,趙“山”給他的是全然無私的信任和肯定。

    他哽咽地又道:“這一年來,我被自身的痛苦蒙蔽太久,反而看不清楚真相。以往,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和兄長的鬥爭上,如意遇險後,我懷著滿心的羞愧和歉疚離開洞庭,往四川一路行來。我越想要尋出未來的方向,越被困在過去的仇怨中而無法自拔。如今,我又為了爺爺的安排而自暴自棄,覺得連爺爺都放棄我了,那我……”

    “大哥,別說了。”趙珊堅定地搖著頭。“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不要再想了。你該著眼的是未來啊。”

    “我曉得,可是……”承祀再度猶豫,眼中有著不確定。“我不曉得我能做什麼。在君家時,我依照著眾人的期望過日子,離開後,反而不清楚生活目標了。”

    “大哥難道沒有什麼夢想嗎?”

    “夢想?”承祀望進她閃漾著熱情的眼眸裏。

    他的夢想是荒誕的遐思,是想擁有眼前美麗的少年,一輩子不放開他。可這樣的夢想,要教他如何啟齒?他咬住唇,再一次滌清邪惡的思緒,他是喜歡趙“山”的,但這份喜歡應該只限定在友誼上。

    “大哥不好意思說嗎?那我先說我的好了。”趙珊體貼地道,眼光轉向無際的天空。“我的夢想是跟阿珞一樣四處遊歷,儘管爹不答應,但我還是要堅持這樣的夢想。總有一天,我會做到的,到時候希望大哥跟我一起去。”

    “你的夢想有我?”承祀受寵若驚。

    “嗯。”少女的靦腆染紅了趙珊粉嫩的臉蛋。“以前只有阿珞,現在則想和大哥一道完成。”

    承祀因為她的話,胸臆間滿漲著柔情。

    “謝謝你將我包括在你的夢想裏。其實,我也想過四處遊歷。以前被君家繼承人這個位子限制住,足跡不離湖廣;離開家後往四川行來,到了岷山便沒再往下走。”

    “那我比大哥好些。”趙珊活潑地道。“疏影姊成親時,爹帶我們全家到江南參加婚禮,之後我們便四處遊歷造訪故舊。然後我們又去北京。一路上的見聞,比在岷山上待了十幾年還要豐富有趣,而且認識了青黛、夢依和天香公主……”

    “他們是你的心上人嗎?”承祀好奇地問。

    趙珊聽到這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咳了幾聲才漲紅臉回答:“只是我的朋友啦。”她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胡說八道,萬一人家的相公誤會了,可糗大了。”

    “她們全嫁人了?”

    “嗯。”趙珊怕他再說出驚人之語,連忙點頭。“青黛嫁給郭公爵的事我早知道,夢依和天香公主出嫁之事,則是疏影姊寫信告訴我們的。哎,真沒想到短短一年,夢依和天香都有了如意郎君,真是教人又羨又妒。”

    “怎麼?你也想成親?”承祀調侃道。

    “不是啦!”不小心洩漏心事的趙珊,羞惱地背轉過身,一顆心像打雷似地怦怦狂跳。無法否認地,遇到承祀後,她格外羡慕兩位好友的好運。因為早在第一眼,她便被承祀的迷人風采所吸引了。

    “害什麼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承祀理所當然地說。

    “那大哥成親了嗎?”她不服氣地轉回身糗他。

    “我是還沒成親,不過那不代表——”

    “有沒有心上人?”她大膽地問。

    這話倒問住了承祀,教他一時難以回答。

    “你有心上人?”他的沈默令趙珊的心往下沉,血色驟然從粉臉上褪去。

    “沒有,你別胡思亂想。”她蒼白的臉色,讓承祀慌了手腳,趕緊出言安撫。

    “真的沒有?”臉色稍霽,趙珊仍不放鬆地追問。

    “絕對沒有!”承祀舉起單手發誓。

    “那太好了。”她轉嗔為喜的嬌笑,看傻了承祀。

    趙“山”不定時流露出來的女兒嬌態,令他感到困惑。是因為他太喜歡趙“山”,才希望他是女子,還是趙“山”根本就是個……

    這個想法令他全身振奮。有可能嗎?看向趙“山”,他正趴在草地上凝望湖面,發現他在看他,側過頭來沖他一笑,完全不設防的樣子。

    承祀搖頭甩掉那個想法,覺得自己未免異想天開。如果趙“山”是女子,不可能毫無男女之防的坦誠待他。

    “大哥,你看這裏是不是很幽靜?有幾次半夜我睡不著覺,偷偷跑到這裏來坐到天亮。滿天的星斗映在水面上,微風一陣拂來,水面上的星星倒影像碎了一地的琉璃,我每次都看呆了耶!”如花的笑容自趙珊美麗的嘴唇朝兩邊漾開,澄澈的眼眸乾淨得似秋天無雲的晴空,不意間流露出的嫵媚,令承祀屏息。

    “你的確很喜歡這裏。”怕自己會情不自禁,他很快轉開眼光,匆匆掠過湖面看向天空。湛藍晴空上,有被拉得細長、有如棉絮的雪白雲片,還有厚厚一層,堆成動物圖案的雲朵。

    “賢弟,你剛才不是問我有什麼夢想嗎?”他突然說道。

    “嗯。”趙珊靜靜聆聽。

    “我現在有個想法。若能和賢弟一同建棟小屋,閒暇時看看雲、釣釣魚,再烤烤地瓜,享受山林之樂,不也挺好的嗎?”

    他眼裏的灼熱,令趙珊為之熱血沸騰。突然間,她好想替他完成這個夢想,這個把她包括進去的夢想。同時,更可以藉著這個夢想的完成,幫助承祀恢復自信心。

    “大哥……”她露出像蔚藍天空般晴朗的笑容,那我們就來建棟竹屋吧。”

    “竹屋?”他困惑地弓起俊眉。

    “嗯,屬於我倆的竹屋。”趙珊笑咪咪的眼瞳,彷佛已為他倆勾畫出美麗的藍圖,讓承祀看到了湖畔的一棟屬於他倆的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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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7: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竹屋的建造工程,從當晚開始。

    趙珊一回家便著手畫出她和承祀的初步構想。搬出父親書房一堆有關建築的書籍,但她仍嫌不夠,乾脆就請教於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父親。

    女兒突然對建築感興趣,令趙天鳳有些訝異。難得女兒有興趣,他也很久沒開講了,自然是把握機會,努力口沫橫飛著。

    “屋舍的建築設計,講究天地合德、陰陽諧調——”

    不待他再往下說,趙珊不耐煩地打斷了。“爹,人家只不過想建一棟竹屋,您不要囉嗦一堆有的沒的,只要告訴我竹屋的搭建方式。”

    真是孺子不可教!居然嫌他囉嗦?

    惱怒歸惱怒,天鳳還是按下怒氣耐心開導女兒:“珊兒,你不認為竹屋容易透風,不夠堅固嗎?我覺得還是木造或土造的好。”

    “爹,是我要建房子,讓我決定用什麼材料好嗎?您到底會不會啊?”

    “你敢說我不會?”天鳳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我們住的屋子,可是我親手設計,和你何叔一磚一瓦親手蓋起來的!我不會蓋房子,還有誰會?”

    “可是您蓋的不是竹屋啊,或許您……”

    “胡說,這等小事怎麼難得了我!”天鳳驕傲地說著,被女兒一激,不會也得會。

    “你想蓋的房子形式,心裏想好了沒?”

    趙珊立刻將所畫的草圖呈到父親面前。

    趙珊向來善於丹青之術,天鳳一眼便認出畫裏的小湖是他在孩子們還小時,常帶他們去戲水的那座。看了她一眼,他猜測女兒是不是無聊得慌,打算建屋自娛?

    這個想法只在他腦中停留極短的時間,隨即就對女兒打算從竹屋延伸一平臺到湖面的想法,斟酌了起來。

    他想了一下,歸納出方式,指點女兒建屋之法。

    趙珊依樣畫葫蘆,隔天便把父親那套原封不動地告訴承祀。兩個年輕人帶著況熙來到湖邊,先選定竹屋建築的基地,丈量、做記號後,開始伐木建立地基。

    兩隻大斧,是老況的兒子況民到縣城買來的,趙珊連舉起來都有困難。她記得聽娘提過,以前爹伐木造屋時,連斧頭都不用,貫注功力在寶劍上,一劍能將一株兩人合抱的檜木截斷。她自知沒這份功力,將運功法門告訴承祀。

    承祀雖沒有天鳳公子當年的神功,卻也受益匪淺,運起斧頭時,事半功倍,砍樹如切菜,使他不由得對這位尚未謀面的武林前輩更加仰慕,讚歎不已。

    趙珊每次總是驕傲地回答:“當然,他是天鳳公子嘛!”

    準備材料大概是建屋的過程中最簡單的一部分。從建地基到延伸進湖面平臺所需立下的木樁,每天都會出現新的問題和困難。但這些都會在趙珊回家向父親求助後迎刃而解。

    隨著工程進度向前推展,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已是十天後。

    這日早上趙珊去找承祀時,天氣轉壞,原本晴朗的天空全被烏雲佔領,山雨欲來風滿樓,不一會兒便下起大雨,他們兩人只好留在屋裏。

    趙珊想起向況嫂學習廚藝的事,纏著況嫂在廚房裏揉麵團,可她饅頭還沒做好,臉上、衣服上已沾滿白麵粉,活像個雪人。承祀看了哈哈大笑,忙找衣服讓她換上。

    近傍晚時,雨才停歇。趙珊穿著承祀過大的衣袍,拎著一籃鰻頭回家。走到廳門口,聽到父親的哼哼唧唧,她想繞道潛回房間,卻被父親逮住了。

    “沒籠頭的野馬知道回家了?”

    父親嚴厲的表情,嚇得趙珊忙向廳裏的母親求助。

    “回來就回來了,你這是什麼口氣?”玉芝熱切地迎向女兒,她老遠就聞到那陣饅頭香氣。“今天帶什麼回來給娘吃啊?”

    “你就會吃,女兒也不管管!”天鳳氣憤地轉回客廳。

    “你敢說你沒吃過?”玉芝嘲弄地橫了他一眼。

    “原來那些點心……”天鳳恍然大悟。

    “沒錯,那全是珊兒跟人家學著做的。”

    “我以為你是在蓋房了。”天鳳擰眉瞪向女兒,教趙珊時慌張得說不出話來。

    “人家早上蓋房子,下午學做點心不成嗎?”還是玉芝反應快,邊咬了口饅頭,邊口齒不清地替女兒圓謊。

    “我怎麼沒聽說過我們這裏有人會做各式點心?”鑽鼻而入的香氣,令天鳳忍不住食指大動,漫不經心逛到放置那籃饅頭的桌邊,伸手拿了一個。

    “人家新搬來沒多久,你不知道啦。”

    “是哪戶人家?”天鳳不理會妻子,眼光盯著女兒。

    “是——”

    “玉芝,我沒問你,我是問珊兒。”天鳳不悅地道。

    “哎,有人回答就好,幹嘛一定要珊兒說?”玉芝護女心切地反駁。

    “我就要珊兒說,她又不是啞巴,你替她說個什麼勁?”天鳳惱火地蹙起眉。

    玉芝識趣地閉上嘴,老公那表情代表他真的生氣了。

    “是住在村外林子裏的君府,就是那座四合院。”趙珊低著頭,委屈地扁起嘴。

    天鳳隨即明白。去年有人在那裏大興土木,他聽村裏的人說,好像是外地來的人,出手十分闊綽,用的全是上等材料,讓去幫忙建屋的村民賺了一票,過了一個好年冬。

    “況嫂精擅各地點心,我……”

    “珊兒……”天鳳的語氣緩和下來,畢竟女兒學廚藝並非是壞事。“你學做點心是件好事,爹不明白為何你瞞著?”眼光落到女兒身上過大的男人袍服,他愀然變色。

    “你……你身上穿的是什麼!?”

    父親氣急敗壞的追問,嚇得趙珊連退三步,抓緊衣領。在父親嚴厲的瞪視下,她舔了舔唇,畏怯地道:“我……我揉麵團時弄髒了衣服,君大哥好心拿他的給我換上……”

    “他們家難道沒有女人衣服嗎?為什麼你身上穿的是——”質疑的話在瞥見女兒頭上的男子髮式,登時停住。

    “因為……君大哥……不曉得我是女兒身……”趙珊勇敢地承認。

    “珊兒你……”天鳳感到火大,珊兒明曉得他不喜歡她女扮男裝,偏偏故意惹他生氣。這實在是……

    “好了。跟女兒發什麼火嘛!”玉芝以眼色示意女兒回房間,拉住仍在生氣的天鳳。等趙珊退出客廳後,她才低聲道:“鳳哥,珊兒年齡不小了,你不是一直想為女兒找個婆家嗎?”

    “問題是我還沒想到合適的人選。”他狐疑地瞅向妻子,不明白她何以提起這事。

    “眼前就有個適當人選啊。”從女兒對君承祀的描述,玉芝敏感地察覺愛女的芳心已繞著君承祀轉,這才是她每天到君府報到的原因。

    “什麼人選?”天鳳看向妻子,頓悟到她知道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

    “你剛才沒聽見珊兒提起那位“君大哥”的口氣嗎?”玉芝提醒他。

    天鳳恍然大悟。珊兒已到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喜歡某個特定男子也算正常。可是女扮男裝交往……想起這事,他便責怪地看向妻子,這該不會是遺傳自玉芝的怪毛病吧?

    玉芝無辜地聳聳肩。

    “那位‘君大哥’是何方人士?”

    “據珊兒說,是洞庭君家的二少爺。洞庭君家你知道吧?珞兒回來時不是有提到唐灩的夫婿便是洞庭君家的老大嗎?君家是湖廣一帶的首富,君承祀又長得俊秀溫文,難怪咱們珊兒喜歡他。”

    “你見過君承祀?”天鳳眼光一凜,捉到妻子的語病。玉芝分明早知道珊兒和君承祀交往的事,不但不告訴他,還幫忙瞞著。

    “沒有啦。”玉芝一派坦然,她是真的沒見過。

    “那你怎麼知道人家長得俊秀溫文?”

    “是珊兒說的啊。你也知道珊兒的眼光有多高,能被她這樣稱讚,那還假得了嗎?”

    天鳳想想也是。

    “鳳哥……”玉芝溫柔地撫著夫婿的手臂。“好不容易珊兒喜歡上一個人,咱們該樂觀其成才是。”

    “可是我連君承祀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何況珊兒還是以男子的身份跟人家交往。這君承祀也真是的,連珊兒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我看他好不到哪里去!”

    “唷,娘子我好像聞到醋的酸味,敢情夫君你跟那不知是圓是扁的君承祀吃起醋來?”

    “我才不是吃醋,我……我擔心珊兒,你明不明白啊!”天鳳快被妻子氣死,都什麼時候了,還揶揄他。

    “好啦,這麼大聲要嚇死我啊?”玉芝嬌嗔地埋怨。“你若不放心,為什麼不去探一下君承祀的底?在這裏埋怨我也沒用。你要信任女兒的眼光嘛。”

    “就算我信任珊兒的眼光,可她在君承祀面前可是個男兒身。除非君承祀有怪癖,他要如何喜歡上珊兒,進而向咱們提親?”天鳳瞪向老婆質問。

    “到時候珊兒自會告訴他啊。難道這事還能瞞一輩子不成?”玉芝理所當然地答道。

    “就怕咱們女兒玩過頭了,到時候不知道如何開口!”天鳳不客氣地反駁。

    “船到橋頭自然直。”玉芝不以為意。

    真的能船到橋頭自然直嗎?

    天鳳無語問蒼天,這對寶貝母女的天真,實在教他這個為人夫為人父的深感無力。到時候還不是又要他出頭收拾善後。

    吃晚飯時,父親沒再說什麼,但趙珊心裏仍感不安,好怕父親會禁止她跟君承祀見面。

    相處近半月,她對承祀的依賴日益加深,晚上夢的是他,一早醒來最想見的人也是他。

    那晚,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入睡,半夜肚子一陣發疼,發現每月必來的癸水準時來報到了。

    苦著一張臉,腹部的疼痛,加上得好幾天不能去見承祀的相思之痛,使得她一晚無法入睡,最後乾脆忍痛下床寫信。

    她拜託母親找來小春,向這位親如手足的十二歲少年再三交代細節。“小春,你可不能說漏嘴,知道嗎?”

    “知道啦,珊姊。”小春不耐煩地點頭。“我不會跟他說你是女的,放心好了。”

    “乖。你也想以後還有好吃的糕點吃,對不?”趙珊不忘用美食引誘他,果然見到小春嘴饞地吞咽口水,她放心地催促小春出發。

    走到宏偉的大門,拿起門環扣了一下,沒多久便有個藍衣少年帶小春去找君承祀。

    看見趙珊的信後,承祀憂慮地皺了皺眉,和氣地問小春:“趙賢弟病況如何?可有找大夫來看?”

    小春直盯著桌上的小籠包吞口水。

    承祀看出他的饞相,將一盤小籠包推到他面前,他立即塞了一個進嘴裏,邊口齒不情道:“趙……嗯,沒事,老毛病。老爺配了藥給她吃了。”

    承祀聽後,稍微放心,據說趙天鳳的醫術出神入化,趙“山”的病理應藥到病除。

    “你剛才說是老毛病,莫非趙賢弟常常……”

    “嗯,每個月總要疼個幾天,下不了床。”

    “這是什麼毛病?”承祀恩不明白。

    “是……”小春及時將“女人的毛病”咽回肚裏。“反正就是鬧肚子疼,不要緊的。”

    皮薄汁多,嗯,好吃得不得了。小春一口接一口,將整盤小籠包吃個精光,然後他拍拍肚子準備起身,卻被承祀喚住。

    “小兄弟,我得去看看趙賢弟,麻煩帶一下路。”

    “你要去看她?”小春頓時覺得喉頭的包子難以下嚥。“可是……”

    承祀沒注意聽他下面的話,喃喃自語地盤算:“不曉得他肚子疼能吃什麼。況嫂為他做了梅子酥和杏仁露,鬧肚子疼的人可以吃嗎?還是要帶些燕窩為他補補身子?”

    “能吃,能吃!”聽到梅子酥和杏仁露,小春肚子裏的饞蟲再度發威,他猛點著頭附和:“趙……哥哥最喜歡吃甜的東西,她一定會喜歡的。”

    “真的嗎?”承祀懷疑。

    “當然是真的。”小春拍胸脯保證,她若不能吃,他自會幫忙吃。“我說過那是老毛病了。”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你等等,我命人準備一下。”

    看在那些甜品的份上,小春自然是樂意帶路。不過他可沒被沖昏頭。

    大老遠看到自家宅子,小春立即對承祀道:“君少爺,我家就在那,我先走一步,你慢慢來啊。”說完便一溜煙向前狂奔,快的連承祀都來不及喚住他。

    “你說什麼?”趙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承祀要來?

    “對啊,他一定要來看你,我也沒辦法。他還帶了梅子酥和杏仁露呢。珊姊,你要是不能吃就別逞強,這種小事,小春樂意效勞。”他涎著臉道。

    現在誰還管梅子酥和杏仁露?趙珊白了他一眼,心裏都快煩死了。

    “小春,你先出去。”還是玉芝冷靜,將小春帶走後,拍著女兒的肩安慰:“珊兒,你別急。早上吃過藥後,不是好多了嗎?你先換衣服,娘去招呼他。”

    “娘,你可不能讓他……”

    “娘知道。”知女莫若母,玉芝當然曉得女兒的心思,向女兒保證後就走出房外。

    來到客廳門口時,聽見小春的娘扯開嗓門在跟人說話,她連忙快步走進。

    “你要找珊兒啊,她——”

    “阿錦,這裏我來就行,麻煩你請人送兩杯茶過來好嗎?”她笑容滿面地道。

    “啊,夫人,這位是……”

    “你去忙吧,我都知道。”送走這位熱心的好人,玉芝轉向俊美溫文的年輕人。

    “你就是珊兒口中的君大哥?”

    “您是?”承祀狐疑地打量這位一進來就掌握全局的美婦人,立即發現她和他的趙“賢弟”容貌有幾分相似。

    “我是珊兒的娘。”

    “原來是趙伯母,在下君承祀,魯莽打擾是為了探訪趙賢弟的病——”

    “承祀……我這樣叫你不會太托大吧?”她笑咪咪地打斷他的話。珊兒沒有誇大,君承祀一表人材,風度翩翩,難怪珊兒會喜歡上他。

    “當然不會。賢弟他……”

    “先坐下再說。”玉芝慢吞吞道。她現在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珊兒不要緊的,只是老毛病而已。”

    既然是老毛病還治不好,那肯定是頑疾了,承祀不由得更加擔心。“伯母,我想去看賢弟,不知方不方便?”

    “當然不——”玉芝及時咬住舌頭,“呃,我是說她現在在上茅房,所以……”

    “小春說他肚子疼,到底是什麼毛病?”

    “這個嘛……”玉芝這時候不禁有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覺。夫婿的醫書她記得不少,一時之間卻想不出跟肚子疼有關的毛病。她急中生智地瞎拼道:“說到肚子疼,有許多因素,不過珊兒的毛病卻十分複雜,每個月都會疼個幾天,我在想這會不會跟我懷孕時吃壞東西有關呢?否則以我相公的醫術,為何找不出根治之法,對吧?”

    “伯母說的有理。”承祀煞有介事地附和,一顆心全懸在趙“山”身上。“晚輩仍不放心趙賢弟,可否——”

    “你這麼關心珊兒,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可是珊兒在上茅——啊,茶來了,先喝口茶再說。”玉芝端起茶來敬客,承祀自得順著她,拿起茶杯就唇。

    “這是信陽雲霧山的毛尖茶。你看它的顏色翠綠,葉片形狀細圓緊直,聞起來香氣馥鬱,嘗起來回甘生津,而且汁多耐泡。我相公說這茶有清心明目、散熱解渴、去膩提神、健脾強胃等功效,可說是好茶呢。”

    “伯母說的是,我——”

    “珊兒有沒有跟你說過她爹最喜歡品茶了?”玉芝眨著小鹿般天真的明眸瞅著他,那模樣就跟趙“山”一樣動人,看得承祀有些心旌動搖。

    “賢弟依稀提過……”

    “相公很喜歡六安瓜片的香味,除此之外,杭州龍井他也滿中意的。我的疏影——你知道疏影吧?她是珊兒的大姊。這孩子向來孝順,特地要新晴——你也知道新晴嗎?新晴是疏影的攣生妹妹。所謂的孿生,就跟我家的珊兒和珞兄一樣,都是……”

    承祀大概知道趙“山”的健談得自何人了。只是趙“山”說話時,還堪稱有條有理,不像他母親那般天馬行空,越扯越遠了。

    強自振作精神,聽見這位談興正濃的趙伯母轉來繞去地重歸主題。“……疏影遣人送來杭州的龍井和六安的瓜片孝順她爹。除了這幾種茶外,相公格外偏愛老君眉。對了,珊兒說你是洞庭人氏,那老君眉……”

    “是,家裏剛送了五斤茶過來,我叫人送一些給伯父嘗鮮。”

    “哎呀,那怎麼好意思。”玉芝掩嘴咯咯地笑,那嬌媚的姿態不禁讓承祀幻想起他的趙“賢弟”換上女裝時會有的模樣。

    一陣火焰燃上身,他不自在地在椅子上移動。

    “我看過幾天珊兒去找你時,你再讓她拿回來就行了。”

    “嗯,也好。不知道在下現在可不可以去看趙賢弟了?”來了老半天,還不能見到趙“山”,承祀開始焦慮起來。

    “年輕人,別那麼心急,我看珊兒……”玉芝仍在絞盡腦汁想話題絆住承祀。唉,珊兒怎麼換裝這麼慢?她都快詞窮了!

    “娘……大哥……”嬌弱的輕呼傳自門口。玉芝還來不及反應,承祀已從椅中彈起,沖向廳口。

    “賢弟……”看著趙“山”倚在門柱上的軟弱模樣,承祀的一顆心幾乎要化了。他眼光貪婪地梭巡著那精緻的小臉蛋,失血的蒼白容顏映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更加晶亮,原本朱紅的丹唇,如今卻呈粉白且微微輕顫。

    他竟病得這麼厲害!

    承祀感覺到心痛,再也壓抑不住滿心的疼憐,伸手扶住那瘦弱的肩頭,一隻手則滑向那纖細得不可思議的腰部。

    賢弟居然這麼瘦!

    他愕異地瞪視那用一雙手掌就可以合圍的纖腰,所謂的不盈一握大概就是指這樣子吧。

    “大哥……”

    急促的呼吸輕拂過承祀頸側,在敏感的肌膚上燃起一束束火焰。他勉強收回心猿意馬的思緒,試著擠出笑容,凝視懷抱裏的美少年。

    衣裳倒也整齊,就是頭髮顯得有些淩亂;而那抹幽深的眸光怯生生地惹人憐愛,趙“山”嬌弱的模樣,令人意亂情迷。

    “賢弟,你教為兄擔心死了。”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渴望,承祀將趙“山”推靠向胸膛,有意藉著這樣的緊密相依,確認他的無恙。

    “我不是故意要讓大哥擔心。”聽見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趙珊心兒狂跳。緊偎在那健實的懷抱裏,聞嗅著他充滿男性氣息的獨特味道,她的臉頰不禁灼熱起來,紅暈一路漫向耳根。

    兩人貼得這麼近,承祀自然注意到趙珊的耳根泛紅,近乎著迷地凝視那像珍珠般圓潤的耳垂,細嫩的皮膚上彷佛有個小洞……

    “珊兒不能吹風的。承祀啊,你別摟著珊兒站在門口,快扶她到廳裏坐著。”大驚小怪的嬌聲呼喝,阻止了承祀進一步的探究。

    他責怪自己怎會如此粗心大意,疏忽了他趙“賢弟”的病軀。

    攙扶嬌弱的人兒在椅子上坐下,端視那恢復血紅的容顏,半羞半喜的嬌柔,看得他心蕩神馳。

    兩個年輕人旁若無人的癡癡相望,全落在玉芝眼裏,令她不禁莞爾。依她所見,君承祀的一顆心分明已系在珊兒身上;儘管他並不確定珊兒是女兒身,但所謂異性相吸,這種自然本能教人難以抗拒。理智上,或許還搞得迷迷糊糊,兩顆心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很不想破壞眼前的氣氛,可放任一名年輕男子緊握著女兒的手,含情脈脈的凝視著,總不是為娘之道吧。不得已,她只好做棒打鴛鴦的棒子了。

    “嗯……咳!”特意清喉嚨的嗓音,果然讓這對小情人匆匆分開。

    承祀心虛地看向玉芝,俊臉漲紅。

    希望趙伯母不會覺得他的舉動怪異,他剛才是一時失態,才會失神地盯著趙“山”看。

    為了掩飾心裏的罪惡感,承祀忙道:“賢弟的臉色似乎好了些。”

    “是。早上吃過藥後,已不打緊了。”趙珊嬌羞地低垂著頭。

    “到底是什麼毛病,讓賢弟——”

    “不過是老毛病而已,大哥不必擔心。”

    她的笑容有點勉強,隨著淡雅的柳眉顰蹙,血色再度自臉上褪去,承祀跟著心頭一緊。

    “賢弟……”

    “我……沒事……”強忍腹部的抽疼,和自脊骨竄起的冷顫,趙珊試著露出笑容。

    “你的手好冷。”承祀將那兩隻冰涼的小手握在手心溫暖,他好想緊抱住趙“山”,為他驅離所受的痛苦。

    “是身體虛造成的,休養個幾天就沒事了。”趙珊何嘗不想靠近他,可是娘的一雙眼睜得賊大,正看得目不轉睛。

    “賢弟真的沒事嗎?愚兄實在好擔心。”承祀愁容滿面。

    “大哥難道不信任家父的醫術?”趙珊試著安慰他。“我這是老毛病了,只要休息個兩三天,又是生龍活虎。大哥到時候就知道了。”

    “可是……”

    “大哥這樣為我擔心,我會不好意思。對了,昨天下了一場雨,會不會把我們辛勤工作的成果全毀了?”

    “我等會兒就去看,賢弟不用為這種小事煩心,要靜心休養知道嗎?”

    “嗯,我會的。”趙珊朝他甜甜一笑,那優美的唇形,緊緊吸引住承祀的眼光。

    理智一點一點地渙散,承祀知道如果再待在這裏,難保自己不會做出更失常的舉動。強壓下繼續逗留下來、看顧趙“山”的欲望,他迅速起身。

    “賢弟好好休息,愚兄先走了。”

    “大哥慢走。”她依依不捨的眸光,再次留住承祀的腳步。

    最後他只能憑恃著自幼被訓練出的強烈意志,硬將眼光轉向趙“山”的母親。

    “伯母,我告辭了。”

    “我送你。”

    “不用了,伯母。”

    但玉芝仍快步起身,走到女兒身邊時,低頭耳語道:“我看他挺喜歡你的。”不等趙珊反應,她就移到承祀身邊將他送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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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7 01:47: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承祀心裏想著對趙“山”的奇異感覺,那種焦灼的渴望是什麼時候在心裏萌生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歡趙“山”,從第一眼看到他,便被那雙英氣勃勃的朗目,和閃著淘氣笑容的丹紅朱唇所吸引。除此之外,趙“山”充滿智慧的言語亦是十分吸引他。兩人間的交往可說是十分自然的,但這份自然為何令他如此困擾?

    對趙“山”日益增加的好感,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像肝膽相照的純男性友誼。儘管趙“山”救過他,但趙“山”嬌柔的外表,總令他下意識地想保護他、照顧他。

    他仰望他的模樣是那麼令他心旌動搖,那雙漆亮眼瞳裏深蘊的溫暖情感,奇異地驅走了心裏所有陰暗的情緒,一顆孤獨的心因他而敞開,依賴他的開朗光明,照亮、煨暖他冰封的心。

    然而隨著那層冰融化,他向來孤傲、不需人陪伴的心也跟著脆弱起來。就像被冰雪覆住的種子,在春暖花開時節有機會冒出地面時,對光和熱產生的渴望,使他毫無節制地享受來自趙“山”的無限關懷。被慣壞的結果,是他一日也少不了趙“山”的陪伴,終於心一步一步地淪陷,以至於無法自拔。

    他警告過自己了,一開始就嚴正地告訴自己,這份友誼是如兄如弟的手足情誼。儘管心底再渴望擁有趙“山”,他都不該讓那份感覺越過線,他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

    可剛才為何失常了?

    是因為擔心趙“山”,還是他病弱的模樣徹底擊垮了他理智的防線,才會讓壓抑下的情感出軌?

    如利刃般的罪惡感割著他的心,承祀淒慘地責備自己。他怎麼可以在趙“賢弟”最脆弱時,想占他便宜?若不是趙伯母在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糊塗事。

    即使已離趙家那麼遠了,發自趙“山”身體的奇異香味仍困擾著他的嗅覺,更別提他美麗的倩影始終盤踞在腦中,沒一刻消失。

    他真的太不該了。更不該的是,儘管知道這是不對的,他還是沉溺下去,難以自拔。

    理智告訴他最好一走了之,不要再見趙“山”;情感上卻拒絕這樣的想法,因為只要離開趙“山”這個意念進入腦中,他的心就疼得四分五裂、碎成片片。何況趙“賢弟”對他情真意切,他怎麼可以辜負他的一片情意?

    噢,他又想到哪里去了?趙“山”對他的感情,不過是純真的友誼罷了,不像他那種非分之想。

    哀歎一聲,承祀垂頭喪氣地走在一排山楠樹的陰影下。他答應趙“山”要去湖邊巡視,昨天的一場雨是否有破壞好不容易建好的地基?只有寄心思於工作上,才可以阻止他繼續胡思亂想。

    他一定要記住,趙“山”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心之嚮往……呃,最後一項得刪掉,定然是太久沒跟女人——況麗和況嫂不算——相處,才會對趙“山”產生愛慕之情……

    這個想法令承祀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原來那種渴望擁有某個人、血脈燃燒的灼熱感覺是愛慕!記憶中,他有對女人產生這種感情嗎?為何成年後第一次動情的對象竟是個可愛的少年!

    承祀欲哭無淚,胸臆間興起一種莫名的疼,覺得好空虛。

    自艾自憐間,突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氣勢向他包圍而來。他詫異地看向前方,十步距離外的路中間,站立了一道淵NB628峙的挺拔身影,那狂濤巨浪般湧來的氣勢,便是發自他身上。

    承祀的眼光對上男人深如大海、充滿智慧的眼睛。修長的眉宇下有一雙美麗的鳳眼,眸光清澈內斂,氣度雍容、閒適,令人油然升起孺慕之思。承祀朝他拱手為禮,垂手路旁,望著男子朝他走來。

    隨著兩人的距離接近,男子審視他的眼光漸趨銳利起來。

    承祀覺得在對方犀利的目光凝視下,仿佛被人穿透靈魂,連最幽微、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也全落入對方眼中。他感到有些難堪,並真誠祈禱,可別連他對趙“山”的那份好感都被人窺知。

    “我沒見過你。”醇厚溫柔的嗓音響起。

    承祀抬眼看向對方,發現那張俊雅的容貌有著不屬於年輕男子的成熟風範,唇上留著短髭,更添迷人風采。

    他無法分辨出對方的年齡,但鐵定是比他年長,氣勢上有著和父親相當的威嚴,令人不自禁地執起晚輩之禮。

    “晚輩君承祀,前輩是……”

    “你就是君承祀?”男子聞言,再度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這回他是蹙著眉頭的,目光多了幾分挑剔,令承祀惴惴不安。

    “你剛去看過珊兒?”他嚴厲的眸光令承祀頓覺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急著想分辯。

    “晚輩是去看過趙賢弟,因為他——”

    “我曉得了。”男子不在意地打斷他的話,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光審視他。

    被他那樣注視,承祀有種受人侮辱的感覺,但想到這人可能是趙“山”的父親,遂不好計較。

    “前輩可是趙伯父?”

    “你不笨嘛!”趙天鳳驚訝地揚了揚眉,原本對於君承祀到現在還看不出來趙珊的女兒身而感到有些輕視的心情,漸漸淡了去。

    “晚輩聽趙賢弟提過前輩許多事蹟。”承祀忍住氣,不卑不亢地道。

    “珊兒都說了我什麼?”天鳳隨意坐在樹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他也坐下。

    “賢弟說前輩輕功當世第一,武藝深不可測,行走江湖時仗劍好俠,具有商業奇才,胸羅萬機,任何事都難不倒前輩。此次我們在湖畔建築竹屋,多虧前輩指點……”承祀說到順口時,趙天鳳又不耐煩地揚起手。

    “年輕人,告訴我建竹屋的事是誰的主意?”

    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令承祀遲疑了一下。“因為我喜歡湖畔的景致,所以賢弟說——”

    “小子,你是男人,要自己拿主意,不能珊兒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天鳳不客氣地教訓著。

    “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承祀自衛道。

    “是不是珊兒說的任何話,你都覺得不錯?”天鳳質疑。

    “賢弟的每句話都是條理分明。他聰明又有才學,晚輩從他身上受益良多。”承祀本能地護著趙“山”。

    “呵,我可不知道珊兒有這麼能幹呢。”

    “前輩太看輕他了。”承祀想到趙“山”為了孿生弟弟可以到江湖遊歷,自己卻被困在家中,每每感到鬱鬱不平,便覺得有必要為他的趙“賢弟”說句公道話。“其實趙賢弟武藝卓絕,見多識廣,並不遜於您的另一個兒子啊。”

    “我沒說珊兒不如珞兒。”

    “難道前輩不讓賢弟到江湖遊歷,是因為他的頑疾纏身?”承祀恍然大悟。

    “頑疾?”天鳳狐疑地揚眉。

    “是啊,就是他每個月都會來一次的老毛病啊。賢弟一臉蒼白的虛弱模樣,真是教人心疼。前輩醫術卓絕,難道治不好賢弟的病?”

    原來是那種病啊。天鳳臉色為難,這教他怎麼說呢?

    他只好含糊道:“這是體質上的關係,並無性命之憂,只是有兩三天會疼得難受。”

    “前輩這麼說,晚輩就放心了。”先前為趙“山”擔憂的一顆心,如今總算放下。承祀松了口氣後,誠摯地對趙天鳳道:“如果只是這樣,晚輩要請求前輩,答應讓趙賢弟遊歷江湖。這是他生平最大的希望。當然,晚輩也會善盡為人兄長的責任,沿路照顧賢弟,這點請前輩放心。”

    “要我把珊兒交給你?”天鳳詫異地瞪他,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晚輩或許才疏學淺,但晚輩一定會盡心盡力。”

    “難道你想照顧珊兒一輩子?”天鳳精睿的眸光如滔天巨浪般朝他壓迫過來。

    承祀心裏一震,像被巨浪打到似地浪花激湧,埋藏在心底的深切渴望,全因這句話而被掀開。

    “如果可以的話……”他臉色蒼白,眼光卻出奇地明亮,“我希望能守護他一生,只要他快樂。”

    不勝悽楚的一番話,讓趙天鳳聽了不禁感動。深深注視承祀顯得悲傷的眼瞳,他仿佛能體會到他心裏驚懼交加的掙扎,以及最後絕望的妥協。

    就因為無法確認珊兒的女兒身份,君承祀愛得特別痛苦;苦苦壓抑的結果,仍無法阻止禁忌的情感越過理智的防線。天鳳同情他,免不了暗暗責怪女兒的任性。

    “你這孩子……”天鳳對深陷於情愛痛苦中的承祀搖搖頭。他眼裏的淒然令他有告知他真相的衝動,但基於尊重女兒,他仍然隱忍下來,長歎一聲。“我相信你的話。不過,我不能因為你這句話,就把珊兒交給你。我需要……確認你的誠意才行。”

    “我瞭解。”他同情的眼光讓承祀心裏的羞愧褪了些。儘管心裏不確定趙天鳳是不是看出了他對趙“山”的畸戀,但對於能獲得他的同意和趙“山”繼續交往,仍感到十分雀躍。

    “有空常到家裏坐坐。”天鳳意味深長地道。“珊兒老往你那裏跑,實在不成體統。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承祀愕然瞪視他,顯然對他這席話深感不解。天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再拍掉衣服上沾的草屑及塵土。

    “別忘了要常到家裏來。”他再度提醒他。

    “是。晚輩一定常向前輩請益。”

    目送趙天鳳遠去的背影,承祀仍為那句“不成體統”感到困擾。趙“山”老往他那裏跑,是不成體統?他感到懷疑,卻始終推敲不出答案來。

    三天之後,健康的趙“山”出現在承祀眼前。很難想像三天前還病懨懨的人,會像現在這般生龍活虎。果真如他所說,那個“老毛病”只要休養幾日,即可痊癒。

    但承祀仍感不放心,不敢讓趙“山”做粗重的工作。

    這時,竹屋的工程正進行到將延伸到湖面的平臺地樁打進湖底,承祀光著膀子,下身只著一件犢鼻褲,浸在水裏從況熙和趙珊手中接過木樁和錘子。

    趙珊的眼光溜過他寬闊的雙肩,有力的手臂,充滿力與美的糾結胸膛,平坦結實的腹肌,到他強健的腿肌,她一顆心急促跳動,呼吸紊亂,胸臆間有股奇異的火焰燒了開來,思緒整個都亂了。

    儘管兩人最初見面時,承祀也是光著上身,可那時她對他的感情還沒這麼深厚,所感到的衝擊自然不像現在這麼強烈。她只覺得他的身體似乎有股吸引力,讓她無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轉閉眼光。這種無助的感覺令她渾身無力、口乾舌燥。

    趙珊渾不知她熱情的凝視對承祀也有影響。當她圓睜著眼,好奇又羞澀地窺視他時,承祀的一顆心亦跳得厲害。

    他覺得趙“山”的眼睛帶有某種熱力,一落到他身上的某個部位,那地方立刻像被燒著似的,火焰迅速竄燒,下腹部的肌肉糾結痙攣,一種既疼痛又甜蜜的渴望緊跟著肆虐。

    若不是下半身浸在冰涼的水裏,這種怪異的感覺只怕會逼瘋他。奇怪,為什麼況熙看他時,他什麼感覺都沒有,換成趙“山”的眼光硬是不同?

    回瞪向趙“山”,那張秀氣的臉容上佈滿紅暈,低垂著視線避開他的凝視。他感到不解,甚至有些氣憤,但究竟是氣自己,還是氣趙“山”,他卻無法確定。

    午膳時,承祀濕淋淋地坐在陽光遍灑的草地上,趙珊拿著幹毛巾替他擦濕頭髮。

    “賢弟,反正等會兒還會弄濕,不用擦了。”他口頭瞅著那依然佈滿紅潮的水嫩臉蛋。

    “不行,這樣子吹風你會受涼的。”趙珊柔聲呢喃,視線總是避著他,盯著地面。

    “賢弟,你的臉好紅。”伸手摸向她的臉,柔嫩的觸覺令他心搖神曳。

    趙珊的眼光落在他賁起的胸膛上,紅色的男性乳豉挺立,她害羞地轉開臉。

    “賢弟,你到底怎麼了?”身體發熱的感覺,令承祀格外暴躁。

    他不耐煩的聲音教趙珊委屈地扁起小嘴,低聲道:“大哥好強壯。”

    承祀一怔,隨即大笑。“賢弟年紀還小,等賢弟再長大些,就會像大哥一樣壯了。”

    趙珊可不確定自己想像他那樣壯,她搖搖頭,笑著跑開。

    日子在這種情愫暗生、又曖昧不明的狀況下迅速飛逝。

    承祀有時會到趙家拜訪,聆聽趙天鳳對時事的精闢分析,如果他帶了好茶葉或一壺好酒,趙天鳳高興起來時還會順便指點他武功,傳授幾招他叱吒武林的絕學。

    隨著天氣越來越炎熱,在湖畔工作時,承祀大多時候是光著膀子,每次不經意和趙珊碰觸到時,這對男女總會各自血脈賁張,努力壓抑著不受控制的身體反應。

    有一次,他們遇到偷偷愛慕趙珊許多年的查魯揚,承祀立刻像遭遇強敵的刺蝟,一隻手示威地摟在他趙“賢弟”的小蠻腰上,眼光機警地防備對方。

    查魯揚受傷的眼光在這對才貌相襯的男女身上梭巡一遍,知道趙珊喜歡上承祀,他黯然神傷地轉身離開,無論趙珊怎麼喚他都不回頭。

    而承祀彷佛自他眼中瞧出什麼,暗忖:難道查魯揚也喜歡上趙“山”?那他對趙“山”的感情就不算太不正常,至少有個男人是跟他一樣的。

    然而,這個想法卻令承祀更加困惑。他喜歡趙“山”就罷了,怎麼連查魯揚也一樣?是他太敏感了,還是趙“山”過於女性化?

    承祀不能否認他的趙“賢弟”越看越不像男人。那過於文秀的容貌,沒有一絲男子漢的粗獷,舉止斯文儒雅,除了打獵時有幾分狠勁外,實在是像透女人了。

    而趙“山”每個月固定來一回的老毛病,也令他既擔心又困擾。

    在經過兩次“老毛病”後,他們的竹屋終於完成。兩房一廳,上覆茅草,完全依照趙天鳳的指點完成,連趙天鳳都認為是完美之作。

    當天他們舉杯慶祝。春天的腳步遠離,炎夏的氣候在白天時更加燥熱,承祀立刻脫了衣服,從平臺跳進湖裏,趙珊照例蹲在平臺上渴望地看著湖水。

    她也很想游泳,可是……

    承祀以為趙“山”身體虛,不適宜泡在冰涼的水裏。遊了幾圈後,他回到平臺,側臉對趙“山”道:“我記得賢弟說過小時候也在這裏遊過泳,那時候你也有那個老毛病嗎?”

    這話問得趙珊面紅耳赤,只能支吾以對:“那……呃,是在我十三歲時才有的。”

    “十三歲才發病,以後每個月都會固定發作?”承祀眸裏的疑惑加深,這有點像是女人的那個毛病嘛!

    “嗯。”趙珊彆扭地從平臺站起身。

    承祀反射性地捉住她的手,麻熱的感覺從他手心傳過來,趙珊膝蓋一軟,身子不穩地往前仆倒,驚恐地發現她居然跌在承祀身上。

    充滿彈性的肌肉觸感堅硬又柔軟,他深幽得像黑夜的瞳眸燃著兩簇炫目的火焰燒向她,趙珊全身都發熱起來。少女的矜持令她迅速從承祀身上坐起,一隻手仍抓在他手上。

    她突然害怕起來,感覺到危機正從他眼中湧向她。一股野蠻的掠奪射向她,仿佛她是他正在狩獵的獵物。她不自禁地打起冷顫。

    “大哥……”趙珊怯怯的哀求著,楚楚眼眸中起了一層薄霧的無助,震醒了承祀的理智。

    需索在血脈間流竄,欲火焚燒著他的肉體,胯下的男性悸動呼喊著解放,然僅存的一點清明理智未失,他無法放縱自己任性地索求,只能輕輕放開趙“山”的手,翻身躍進湖水中。

    她怔怔地坐在原處,約一柱香的時間承祀才遊回來,他冷靜地看她一眼後便回竹屋內穿好衣服,吆喝她一起回家。

    趙珊整個下午都在跟況嫂學做點心,捧來糖蒸酥酪給他品嘗時,他的表情如常,仿佛之前的越軌不曾發生。她松了口氣,放心地回家。

    然而那段記憶並沒有在承祀腦中消失。當兩人的身體接觸,當他們看進彼此眼中,他清楚地感應到火焰分別燒向他們,欲望在他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頭裏怒吼著要解放,若不是趙“山”眼裏的懇求,他早就任性地佔有他。

    天啊,難道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嗎?

    承祀感到自厭,卻無法否認在那一刻,他根本就是將趙“山”當成一個他可以憐愛、擁有的女人。

    眼光看向窗外明亮的月色,心裏的悽惶和掙扎無法排遣。

    湖邊的一幕再度湧上心頭,他身體跟著發熱,強烈的欲火幾乎要毀滅他的理智。

    他需要一湖的冰水才能冷卻身體的欲望,再飲一壺美酒灌醉他的理智,否則要如何平息身心所受的煎熬?明天又要如何面對他的趙“賢弟”?

    承祀苦笑,從廚房裏拿了一壺酒,踏著月色狂奔向小湖,他迫切需要湖水澆熄他的欲望,洗滌他深陷罪惡的心靈。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註定背負終生無望的等待與寂寞,那不只是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痛苦,更是一種身心的戕賊。他不曉得自己還能忍受多久,而一旦那份感情再難壓抑地爆發出來,後果更是他無法想像的。

    為什麼會喜歡趙“山”,而趙“山”又為什麼是個男子?在被酒精麻痹的理智陷入昏沉時,承祀仍在心裏重複地問著這兩句話。

    趙珊睡不著。

    父親剛罵了她一頓,說她再不將實情告訴承祀,承祀一定會發瘋。

    早上在湖畔的一幕仍回蕩在她腦中。

    老實說,她嚇死了。既被承祀熱情的眼光,也被自己的身體反應嚇壞了。

    爹說承祀正瀕臨爆發邊緣,一個男人的控制力有限,她不該指望承祀是柳下惠。

    可是她明明是做男裝打扮啊?

    爹對地說,就因為這點,才讓承祀倍受煎熬。他喜歡她,卻誤以為她是男兒身份,因而陷入痛苦掙扎之中。

    她也想告訴承祀實情,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她心裏好亂,怕承祀知道後會生她的氣,不肯原諒她。可她不是故意的啊,看承祀那樣難過——儘管不清楚他難過什麼,但那副臉孔痛苦得扭曲起來的樣子,分明顯示出他身體的不適,讓她心裏也不好受。

    明天就去告訴他吧。

    如果他生氣的話,她就哭給他看。對,承祀一看見她哭就會沒轍,然後就會原諒她。

    打定主意後,心情奇異地鬆懈下來,承祀健實裸露的男性軀體,仿佛在眼前晃蕩,趙珊不禁感到身體發熱起來。

    夏天到了,天氣跟著越發悶熱。趙珊想起承祀在湖水自在游泳的模樣,皮膚更加地發燙。

    每個夏天,她都是湖中最美麗的人魚,今年卻什麼都不能做,連泡個腳都不行。

    她好想游泳,卻不能在承祀面前寬衣解帶,只能徒然望水興歎了。

    如果能游泳,那有多好?

    這個念頭一直蠱惑著她,不管她在枕上怎麼翻身都無法忽視。

    她要游泳,一定要游泳。就趁著夜裏無人,皎亮的月色可以照路之際,偷偷潛到湖邊遊個痛快,任那冰涼的湖水洗去一身的煩躁。

    好,她決定了!反正她以前也摸黑去過湖邊,那條路熟得就像她自家後院般。

    趙珊起身換衣,將頭髮簡單紮在腦後,躡手躡腳離開家門,隨即施展輕功全速往小湖趕去。迎著夜風賓士的快感,讓她感覺就像風般自由,等她泡入水裏,她會變成魚般悠游自在。

    竹屋黑漆漆的不透一絲光亮,趙珊奔過竹屋往更上游走去,她打算在瀑布那裏先沖涼,讓瀑水拍打她僵硬的肌肉。

    來到距離瀑布最近的一塊大石頭,趙珊卸除全身的衣物,光溜溜的就像是新生兒,她咯咯嬌笑,竄到瀑布簾裏,當冰涼的水珠落到身上,激起的快感使得皮膚起了無數疙瘩。強勁的水流拍打著頭部、頸肩,按摩著僵硬的肌肉,她舒服地閉起眼,雙手抱在胸前,輕輕哼著曲兒,柔美的歌聲隨著夜風飄送,輕輕送入那困在相思夢裏的可憐人兒耳中。

    昏昏沉沉之際,承祀像是聽見了什麼。他困惑地撐起沉重的眼皮,過了許久,才從風聲水聲中分辨出迥異於大自然樂聲的幽微歌聲,昏睡的身體完全清醒了過來。

    起身走到屋外,這回他聽得更清楚了些,聲音像是從瀑布那邊傳過來。斷斷續續的歌聲溫柔得像是情人的召喚,吸引著承祀的腳步。

    怎會有人在半夜裏唱歌?是山精還是鬼魅?

    不管是山精或是鬼魅,和著叮叮噹當流泉聲的歌聲還真是好聽。承祀凝聚耳力,終於聽出歌聲裏的幾句歌詞,赫然是辛稼軒的一首“青玉案”——

    “……星如雨……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眾裏尋他……”

    聽到這裏時,承祀的眼光約略捕捉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他飛掠向前,在飛珠濺玉的水氣中,一雙修長玉腿首先映入眼簾,他眼光不自主地往上移,輕輕擺動的圓翹臀部,不盈一握的柳腰,在烏黑長髮下若隱若現的光裸背脊……他感到嘴巴發幹,然後那這美的令人屏息的身影,緩慢旋轉著,當遮在挺秀玉立的豐滿乳房上的柔荑以一道美麗弧線往上移去時,承祀只能困難地吞咽口水。好不容易移開眼光,正好瞧見她伸手揮開臉上的水珠,圓潤的丹唇輕輕吐出令人銷魂的歌聲。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轟的一聲,承祀錯愕地瞪著一張數月來折磨著他肉體和心靈的美麗臉龐,那張屬於他趙“賢弟”的嬌媚臉蛋,居然接在一副令人噴鼻血的尤物身軀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

    承祀發現他根本無法思考,只能貪婪地汲取眼前的美景,任欲火貫穿全身,灼熱的目光肆無忌憚地飽覽那成熟美麗的胴體。

    皮膚上的灼熱刺痛,將趙珊從沐浴的快感中驚醒,那雙猶沉迷在自得其樂中的眼瞳,茫然地迎向承祀充滿欲望的熾熱眼光。她心房猛地被撞擊一下,瞳眸因驚恐而放大,全身的力氣霎時被抽得一乾二淨,雙腿無力地滑了一下。

    “啊!”她驚呼出聲,從站立的石頭上滑倒,感到腰背一陣生疼,身體跌入湖內,一大口湖水灌進喉中。

    承祀幾乎在同時躍入水面,朝趙珊遊去,很快就從水裏捉住她往下沉的身軀,將她滑膩的胴體抱在懷中,遊到岸上。

    月光下,趙珊赤裸的胴體像個發光體般,緊緊吸引著承祀的視線。他低頭審視她嗆咳的緋色臉蛋,眼光再度落到那沾滿水珠、豐滿聳立,只可能屬於女人的乳房。一股夾雜著慍怒的欲望排山倒海地朝他襲來,他摟緊懷中的嬌軀,有些用力地捏著她的腰臀。

    趙珊輕叫一聲,身體輕顫起來,一綹濕發搔癢了她的鼻子,她哈啾一聲,暫時喚醒了承祀的理智。

    “我的衣服……放在石頭邊……”她小聲地嘟噥著。

    承祀不可思議地瞪向她。一絲不掛地被男人抱在懷裏,她居然絲毫不懼地叫這個男人去幫她拿衣服?

    承祀抿緊唇,在心智搖擺不定時,雙腿已朝趙珊所指的那塊石頭邁過去。

    他很不情願地一把抓起石上折疊整齊的衣物,腳步不停地轉回身,朝兩人的竹屋飛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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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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