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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路可可 -【格格別逗了(大清有喜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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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4: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格格別逗了【大清有喜04】作者:路可可

當年為了和好友對賭,賭這世上的女子經過教養,是否真能成為才女,   
於是心軟地撿了個瘦弱的女娃娃回來,打算好好養著、教著。   
沒想到這個小女娃呀,小時候是個小麻煩,病弱得不象話,粘他粘得緊;   
長大後更成了大麻煩,他怎麼知道自己會養著養著竟養出情愛來了,   
而且,更教他煩心的是,當年他隨便撿的竟撿到個格格,   
嗐!格格啊、身分多尊貴……真是個大麻煩,光想就頭疼……   
對采兒來說,關竣天大哥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她喜歡賴在他身上,喜歡巴著他撒嬌,   
喜歡粘著他、要他陪著睡,喜歡到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如果,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要一輩子在一起,   
唯一的方法是嫁給他,那麼她要嫁給他!   
不過,大哥說了,要嫁他先要把他當個男人看,   
這話說得可有意思了,她得好好認真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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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話說這山西商人縱橫天下,他們在最險惡不易生長穀食的土地上,鑽研出最靈活的商術,各行各業生意無所不包。

更甚之,這些山西商人經營生意時傳賢不傳子,又極重鄉里讀書之風,是故自前代明朝至今兒個大清聖朝,山西商人總歸是最頂尖的商界游龍。

且看這山西太原城裏街市交易的熱絡哪!且看這山西太原熱鬧大街上,人才濟濟的風光哪!諸位看倌瞧瞧──眼前大街上,不正走來了兩位翩翩公子嗎?

左側男子身著月牙色袍衫,面貌儒雅、風度不凡。

右側身著深藍緞面琵琶馬褂者,身量頎長高人一等,氣勢出眾。冷峻臉孔上鑲著深眸高鼻,光是那雙利眸便要讓人多留心幾分的。

兩位少年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有著讓人不容忽略之權威感。興許是皇族之後,或是豪門之家吧,否則哪來這般驚人的氣勢。

聽聽,那兩位翩翩公子似乎有所爭執──

「女人天生便是無才無德。」關竣天神色冷硬,深黑長靴踩過地上落葉,發出陣陣清脆的撕裂聲。

「關兄此言差矣,女子的蕙質蘭心又豈是粗鄙男子可比。」應少謙對著結拜好友搖頭歎氣道,一派讀書人溫文爾雅的模樣。

「蕙質蘭心?女人見識不多、智明不廣,當然只能專研於針線、雞毛蒜皮的小事。」關竣天一臉不以為然,眉宇間難掩王者之風,那股沈穩的氣勢是穿梭商場歷練而來的。

「關兄啊,虧你出身于聞名天下的『太平幫』,這等輕蔑女子的話語若是讓旁人聽見了,豈不顯得你見識淺保」應少謙嘖嘖有聲地說道。

「我既是身處於聞名天下的商幫,便要有判斷事實的自信。凡事,我說了便是。」

狂狷之氣從關竣天矍鑠的鷹眼裏激射而出,那股子自信,是連大商人都要對之另眼相待的。

應少謙看著好友固執的臉孔,笑著問道:「你當真如此篤定女子天生無才無德?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怎麼,又要打賭?」關竣天薄長雙唇微揚,眼眸閃過一絲笑意。「上回輸給我一對紅珊瑚寶盒,至今仍不服氣嗎?」

「珊瑚寶盒乃是身外之物,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我倒是真的認為女子的才德不下於男子,她們不過是被束縛久了,這才屈居於劣勢的。」應少謙跟上關竣天的步伐,走入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中。

「所以,你打算和我一賭女子是否天生無才無德?」

關竣天快步走過街上賣藝耍刀的攤位,頎長身軀靈巧地閃過兩個抓著糖葫蘆玩耍之鼻涕小鬼。

「關兄聰明過人,不愧是『太平幫』幫主欽點的下任接班者。」應少謙白晰臉孔上漾著笑。

「你的賭局該如何判定輸贏?難不成你想找個小女娃,讓她打小便與男子受一般的教養、長一樣的見識不成?」關竣天冷硬的眼神底有著不苟同。

「關兄英明,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了。」應少謙拊掌大樂地說道。

「你別白費力氣了,女子天生性格拘泥,成就不了大器的。」關竣天濃眉一挑,對於好友腦子裏這些奇特想法,已經習以為常。「許多青樓女子不也自小便開始讀詩念詞,但你瞧她們的視野寬廣了嗎?」

「青樓女子讀詩念詞之目的,不過就是為了提高身價、撈得更多金銀財寶,怎能拿來比呢?」應少謙說。

「有何不同?尋常女子讀詩念詞的目的,不也經常是為了提高身價,好求得一門好親事。」關竣天看著街邊的年畫攤子,腳步一頓。

又要過年了……爹娘雙亡後,他被「太平幫」的白老爺收養,這一晃眼竟也八年了。

「關兄,不用拿這麼多理由來搪塞我。你只須言明,你敢不敢與我賭這一把?」應少謙追問道。

「有何不敢?橫豎你是輸定了。」關竣天將目光從一幅「百子圖」的吉祥年畫上移開。「賭注是什麼?」

「賭注哪……」應少謙笑眯了一雙眼,促狹地說:「若真有那般才華出眾的女子,你便娶她為妻,如何?」

「胡鬧。」關竣天劍眉一擰,瞪了應少謙一眼。「就算是咱們真賭上了,又有哪一戶人家願意把女兒當成男孩教養?」

「貧戶之家,只求溫飽,女子都能推入青樓賣笑了,假鳳虛凰又有何難?」應少謙長歎了口氣,伸手指向前方一處巷口──

巷口前一名滿臉橫肉、落腮胡面的男子,正使勁地擰著一名小娃兒的臉頰,硬是要娃兒擠出笑容。

「你給我笑!」

「哇……哇……」小娃兒睜著一雙大眼,小小身子縮成一團,連哭聲都顯得幹啞。

賣女葬母──四個畫符一般的大字寫在一塊骯髒布條上,擺在娃兒面前。

賣女葬母?這拐子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關竣天望著娃兒凍成青紫的臉頰,及一身的破爛衣裳,這娃兒八成被虐待有頗長一段時間,面黃肌瘦到只剩下一雙大眼了。

「無恥哪!哪有親生爹會這樣刻薄自己孩兒的?朝廷不是說嚴禁人口買賣嗎?」應少謙不忍地望著那娃兒的瘦削慘然小臉。

「只要利潤夠多,不怕死的人可多了。」關竣天聲音漠然地說道。這種事,他跟著義父四處奔波,瞧得可多了。

「拐子拐了孩子,不都全送入妓院或戲班嗎?」應少謙加快了腳步,只想著快快走到小娃兒身邊,看看能否幫上忙。

「買賣之事哪有什麼規則可言?有些拐子可能和妓院有過節,也可能是想貪得更高的利潤,便自己做起這種販售人口的勾當。」關竣天語氣淡然,全然不像應少謙那般心急憤慨。

世間苦難繁多,他們又豈能事事干預?雖說如此,但關竣天的目光卻不曾須臾離開過小娃兒身上。娃兒那雙又黑又亮的眼,像極了他那五歲時便夭折的小妹哪!

應少謙在小娃兒面前停下腳步,溫文的臉上儘是心疼。瞧瞧這娃兒額間還有一顆看來貴氣的朱砂紅痣,怎麼竟淪落至此呢?

「二位小爺啊,想我這娃兒年紀小小死了娘,今後日子不知道如何過,二位爺好心幫個忙,把這娃兒──」拐子一見客人上門,立刻開始呼天搶地哭喊地演了起來。

「沒人叫你開口。」

關竣天濃眉一擰,厲眼一瞥,嚇得拐子立刻閉上嘴。

「可憐小娃兒,瘦得只剩把骨頭了。」應少謙蹲下身,想碰觸小娃兒的臉。

小娃兒冷得打哆嗦,因寒意而龜裂的雙唇不停地打著顫。

關竣天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盯著小娃兒,唇瓣不自覺地緊抿著。當年他父母雙亡時,若不是義父的收養,他早不知流落到何方了。而今觸景傷情,過去流落街頭的苦楚,便一股腦兒地湧上了胸口。

「走吧。」關竣天粗聲說道,別開眼,不願再回想。

「關兄,我有一事商量。」應少謙生心一計,雙眼發亮地盯著關竣天。「若這小娃兒是名女子,咱們便買下她,依著我們方才計劃的男子方式教養,如何?」

「胡鬧!」關竣天斥喝了一聲,目光卻又移回瘦娃兒身上。

這娃兒的眼睛亮到不正常,明明是凍成青紫的臉色,卻又透著燥紅之氣,這娃兒極可能是病了……關竣天不自覺地擰起眉,嚴峻五官更顯得冷厲。

「在咱倆手下長大,總好過這孩子被這拐子賣到其他不入流之處吧,至於教養費用就由我支付,如何?」應少謙愈說愈興奮了。

「你當真認為我在南北奔波之餘,還有心思去理會一個小娃兒?」關竣天彎下身,緊盯著小娃兒瘦到只能隱約看得出清秀的五官。

小娃兒未察覺到旁人的視線,眼皮緩緩垂下,四肢也開始鬆軟無力了起來。

「我家在南境有棟空宅子『蓮院』,雖稱不上雕樑畫棟,倒還稱得上舒適。我還可以派遣幾個可靠的婢女過去幫忙,屆時,我們便可一併扶養這小娃兒長大成人,如何?」應少謙眉飛色舞地說道。

關竣天蹙了下眉,卻沒作聲。

應少謙一見機不可失,立刻轉頭看向拐子,吆喝道:「這小娃兒是男是女?」

「正是二位爺喜歡的女娃兒埃」拐子捏捏小娃兒的臉,硬是用蠻力把她整個人扯了起來。「瞧瞧她這對眼睛、手長、腳長的,將來肯定可以為爺帶來……」話沒說完,拐子一陣淫笑。

「閉嘴!」關竣天粗聲一喝,伸手接住眼前快跌落地面的小女娃。

「她在發燒。」關竣天冷聲說道,感覺她臉龐的熱度正滲入他的褂衫間,燙著他的胸膛。

應少謙聞言,急忙伸手去探小女娃的額頭。

「她全身燙得像火一樣!」應少謙驚呼出聲,連忙解下身上的毛斗篷,快手把小女娃裹得密密實實。

「她若死了,這條人命便由你擔。」關竣天深眸瞪向拐子,眼神淩厲得似乎能置人於死。

他自腰間掏出一隻十兩的小元寶,砸向拐子的額頭。

「痛咧!」拐子的頭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痛得他呼爹喊娘似地大叫著。

「滾!」關竣天毫不留情地說道。

「爺,這娃兒可是塊寶。」拐子一看到手裏整整十兩的銀錠,眼睛一亮,貪婪地想要求更多。

「再囉嗦,咱們衙門見。」

關竣天寒聲一喝,拐子立刻噤聲,抱頭鼠竄而去,連瞧都不敢再瞧小娃兒一眼。

關竣天低頭看著懷裏幾乎沒有重量的女娃,他面頰的肌肉愈益緊繃──見鬼了,他現在可是在「花錢」買麻煩?

「關兄,快幫這女娃兒找大夫啊!」應少謙出聲催促道。

關竣天瞪他一眼,好似在嫌他多事。

只是,關竣天的濃眉雖然深鎖,卻是快手抱起女娃兒,飛步走到離此處最近的「太平客棧」,讓下人們召來了城內最著名的大夫。

幾日之後,小女娃在針灸、湯藥時時不斷的照料下,總算是從高燒不退、四肢痙攣的險境裏,硬是搶回了一條小命。

在小女娃病癒清醒的那一天,她被應少謙命名為「應」采兒,還收了她當義妹。

關竣天對應少謙此舉,只回以一記冷哼,他全副心思都擺在幾天後要隨義父上京城去洽談絲綢生意一事,根本沒什麼閑功夫理會。

不過他的好友應少謙可不一樣,這回可是鐵了心,立志要將小娃兒培訓為兼具才子與佳人的玉人兒。

誰讓應少謙近來無事;誰讓應少謙不小心發現了小女娃其實五官清麗;誰讓應少謙虛長應采兒十歲,他認真地當起兄長來了……

應少謙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日後,倘若關竣天拜倒在應采兒這個玉人兒的石榴裙下,那麼關竣天便成了他的妹婿。

真要有那麼一天,關竣天見了他的面,豈不是該乖乖稱呼他一聲「大哥」嗎?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有預感,那一天極可能會到來!

☆☆☆

為什麼他要在除夕夜守著一個三天兩頭總在生病的奶娃兒?!

關竣天詛咒了一聲,執起一根銀針挑高了燭芯,瞪著床榻上女娃孱弱的臉龐──

她眉目如畫、她朱顏傾城。

誰會料到他和應少謙三個月前買回的這個女娃,在洗淨滿身髒汙之後,竟長著這樣一張清豔過人的臉龐。

沒人瞧得出小女娃幾歲,只好依著她的體型身高,猜測她約莫是三歲大的孩子。

一個連額心中的朱砂痣,都讓人覺得豔光逼人的三歲女娃兒!

可是,就算她國色天香,這個女娃兒還是不關他的事哪。

應少謙既然把這個女娃兒收為義妹,就該負責到底。應少謙實在不該拿什麼照顧女娃兒的貼身丫鬟秋荷的家人病重,而其他丫鬟又不夠細心、沒人可以陪著女娃兒的這類別腳理由來絆住他。

可是,你卻坐在這裏,陪著這個你僅見過一次面的女娃娃!關竣天嘲諷著自己,不悅地抿直唇角。

或者,是因為他和這個應采兒一樣,沒有家人、無處可去吧。他倏地把手中看了一半的貨殖列傳,往下翻了一頁。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少謙的真正用意呢?少謙知道他為了閃躲義父有意無意的催婚,總是會在吃完團圓飯之後,獨自一人溜到山上小屋度過新年。

少謙不過是怕他孤單吧。

只不過,一個十五歲的男子守著一個病弱的三歲娃,這樣的守歲夜也夠奇特了。

關竣天的目光再度從書上轉回了女娃娃的臉龐……

少謙把她取名為應采兒──采兒,采兒也。

敢情少謙那傢伙根本是把人當成花草,以為其可隨意采折回家種植哩。自己當初幹麼沒事找事,硬是為了要證明女子的天生無能,因而同意了少謙這種無聊遊戲呢?

他想,是因為這個應采兒,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吧。

但,那又如何?這個應采兒總歸是個女人,長大了之後,也必然和義父的女兒們沒有什麼不同。他見過的女人,幾乎全是一副模樣──她們只會掩著手絹傻笑。

或者,他娘是不一樣的。他娘會摟著他的肩,唱著南方小曲哄他入睡。只是,娘去世多年,娘的容貌甚至已經在他的腦子裏模糊了。

爹娘在他七歲那年因為傷寒病而辭世,義父瞧著他聰明、記憶力過人,將他收為義子,可他始終沒法子把自己當成義父家的一份子。七歲了,畢竟是個大孩子了。

喪父失母的痛苦,讓他變得內斂、變得不習慣對外人噓寒問暖。這樣漠然的孩子是相當不討喜的。是故,他為了不讓義父失望,只好拚了命地學習身在「太平幫」內所需要的一切知識。

他從未讓義父失望過。較之尋常人動輒四、五個時辰的睡眠,他一天最多也只睡上二至三個時辰,因為他需要更多時間來學習。他有天分,他有成功的企圖心,可他更清楚地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能如此幸運地攀住一條成功天梯。

當然,他完全瞭解,不會再有人像他娘一樣,在他淘氣時,會掐著他的臉頰,責難著他卻又仍然關愛著他。 關竣天的才能,是他這人存在的最大價值。

至於關竣天身為一個普通人的部分,那並不重要,也不會有人想懂。

「阿……瑪……額……娘……」

床上忽而傳來幾聲啜泣低語,擾亂了關竣天的思緒。

他擰起眉,猛然抬起頭看著這個在枕間輾轉反側的女娃娃,原來這小鬼會說話啊!

聽少謙說,這處「蓮院」裏,從沒有人聽過她開口。

當她生病時,總是緊咬著牙關。當她病情稍愈時,就只是睜著她那雙大眼睛瞅著人。旁人的手若揚高一些,她便抖栗地像秋天的落葉。

關竣天瞪著她因為高燒而泛紅的臉頰,不以為然地挑起眉。真是不可思議,這個女娃娃竟然脆弱到連風吹日曬都可以讓她生玻

他現在何只是對女子的才德有疑問,他就連對她的身子都極有意見!這樣弱不禁風的身子就連拿針線都有問題,更遑論是讀書作學問了。

看來,他可以儘快想想自己和少謙的這場賭注,他想要什麼贏家獎賞了。這座「蓮院」景色宜人、寬廣靜謐,該是個不錯的贏家獎賞哪。

「阿瑪……額娘……阿瑪、額娘……」床榻上的人兒哽咽地說道。

關竣天擰起眉,豎起耳朵,以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話。什麼阿瑪、額娘的,這小女娃不會是滿人吧?

滿人入關之後,大大小小的人全都一躍為富貴人家。她既身為滿人之女,怎麼會淪落到拐子手中?看來「萬般皆是命」這話著實不假哪。

關竣天撫著下顎,望著床上小女娃仍然緊閉的雙眼。他合上手邊的貨殖列傳,不無好奇地起身走到床榻邊坐下,更近距離地打量著滿族人的長相。

眼前的她,除了眼眸較為細長優雅外,倒是瞧不出和一般漢人小娃有什麼兩樣。

她在發燒嗎?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

關竣天朝她俯近一些,伸手想探探她額上的溫度。

床上的女娃娃卻突然在此時睜大了眼,一雙水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呃──」關竣天一口氣嗆進喉嚨裏,猛咳了起來。「咳咳咳!」

「阿瑪……」

女娃娃水汪汪的眼眸直望著他,在他來不及閃躲之際,陡然抓住他的手臂,抱得極緊極緊。

「你搞錯了,我不是你阿瑪。」關竣天板著臉,急忙就想後退。

「阿瑪。」女娃娃堅持地這樣喚道,嗓音嬌嬌軟軟地極是惹人憐愛。

「我說──我不是你阿瑪!」

關竣天掰著她的手指頭,想甩開她。

豈料,這病娃娃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使勁了吃奶力氣也要巴著他。

「阿瑪、阿瑪阿瑪阿瑪……」小女娃的小臉埋入他的臂膀裏,雙手雙腳全都攀到他的身上。

「喂──」關竣天臉上閃過一陣赧然。

男女授受不親,這小女娃怎可輕薄他?!

「你給我起來!」關竣天動了怒,拎起她的衣領,往上一提。

兩人四目於是直勾勾地相望了。

女娃娃被他這麼一吼,雙眸含著淚,眼淚猶如斷線的珍珠般滑下臉龐。

關竣天一陣不自在,倒是噤聲不敢再吼人了。

只是,這麼面對面地瞧著女娃娃,他便清楚知道她現在確實是處於神智不甚清醒的狀態──她黑亮的眸子迷迷濛濛的,像看著人,又像在作夢。

一個人要病到多嚴重,才會把陌生人看成阿瑪?關竣天皺起眉,大掌倏地撫向她的雪額。

好燙手的溫度!

關竣天緊抿著唇,立刻把她塞回了榻上,把榻上的毛皮、大毯全都往她的身子猛蓋。大夫交代過,若出過汗,高燒便可稍退。

「阿瑪……」女娃娃的小手探入他的頸間,凍得他頓起一身寒疙瘩。

她的手怎麼像冰塊一樣!

「我不是你阿瑪,我是關竣天。」他不耐煩地說道,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間。

「阿瑪……」女娃娃眨著眼,仍是一臉的不解。

「我叫關、竣、天。」他索性扳正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教著她。

「關竣天。」她乖乖地重複了一回,打了個呵欠。

「你應該叫我竣天大哥。」沒道理他該被這樣的女娃娃稱名道姓。

「竣天大哥。」

女娃娃眯起眼睛,給了他一個甜笑。

那笑,像清晨的蓮,緩緩地在她的頰邊綻開。

關竣天怔忡看著她的笑顏,等他回過神時,女娃娃早已安心地枕著他的手臂,進入沉沉睡夢中。

他瞪著她的睡顏,兩道濃眉愈擰愈緊。想抽起自己的手臂,卻發現只要他稍微一動,女娃娃就一副要流淚的模樣。

關竣天盯著她酣甜的睡顏,思緒開始飄回了許久、許久之前──

他的妹子,名叫小兔。小兔也是個愛粘他的奶娃,爹娘下田耕種時,他總是背著小兔在田野邊跑來跳去。

後來,小兔兩歲時就夭折了,娘說小兔和他們家無緣。

「緣」字是個什麼東西,他不懂,他只知道他和爹娘、小兔,都無緣。

無來由地心酸讓關竣天的神色愈益凝重,他半側過身,斜躺在榻邊凝睇著女娃娃,只當是看到了小兔兒長大的模樣。

此時的關竣天,神色愴然。此時的關竣天,不再是那個人人稱許的英雄少年,他只是個孤單無依的孩子,妄想著家人的陪伴哪。

關竣天深吸了一口氣,收緊臂膀,把女娃娃攏在胸臂之間。

那雙偎在他胸膛上的小小手掌,慢慢地變得暖和了。

他和這個女娃娃,現在看來應該挺像一家人的吧。冷峭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裏有著他自己沒瞧見的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攏住女娃娃小小的手,像是在體會久違的家人感覺。

和「綠」相較之下,他比較相信命運;和命運相較之下,他又比較相信自己。那麼,他想不出有什麼原因,他不能創造出一個屬於他的家。

義父對他有恩,但是太平幫內其他的人,並不真心把他當成家人。他們全當他是「太平幫」下任幫主,言行舉止間,總不免有所圖謀埃可這女娃娃還不懂事,他大可在她還沒學會對他另眼相待前,先把她變成「他的」家人。

一念及此,關竣天的唇邊泛出了笑容,大掌也隨之將女娃娃擁得更緊了些。

啪辟砰砰啪辟砰砰!

遠處,隱約傳來炮竹之聲,代表了年初一的到來。

新的一年,已然展開。

☆☆☆

大年初一的清晨,應少謙趁著家人尚未起床時,便溜到「蓮院」裏,想瞧瞧關竣天那個冷面人是如何對待小奶娃的。

他萬萬沒料到,關竣天竟環著采兒在床榻間熟睡著。

他和關竣天當拜把兄弟當了這麼久,從不知道這傢伙居然也會熟睡到旁人推門而入,卻毫不自覺的程度。

應少謙噙著笑,找來了一段紅繩,好興致地想效法月老在關竣天和采兒的小指上系條姻緣線。

只是,紅繩還沒碰到關竣天的指尖,關竣天便皺著眉清醒了過來。

「你鬼鬼祟祟地想做什麼?」關竣天瞪著應少謙,不悅地低吼道。

「今兒個是年初一,你至少說些吉祥話吧。」應少謙沒被關竣天的冷臉嚇著,一徑地笑盈盈。

關竣天白他一眼,翻身從床榻上坐起,身側小小人兒卻在同時緊繃了身子,小手開始尋找著他的體溫。

「竣天大哥……」紅潤小嘴微張地喚道。

關竣天凝視著那張小小臉孔,被需要的感覺頓時盈滿了心頭。應采兒不知道他關竣天有何德何能,她只是純粹地希望著他的陪伴哪。

他脫下貂毛大氅塞到她的枕邊,她翻了個身,抱著他的大氅,便又安心地入睡了。

應少謙目不轉睛地看得嘖嘖稱奇──這是那個不愛人親近的小采兒嗎?這是那個不喜與人熱絡的關竣天嗎?

怪不嚨咚!

「你年初一跑來這裏做什麼?不是說要陪家人過年嗎?」關竣天可沒忘了被硬拉來照顧應采兒的緣由。

「我生怕采兒被你這張大冷臉給嚇著了,特別來探望一下唄。咱采兒睡得可好啊?」應少謙探頭看著采兒微張的櫻唇,還是忍不住為著這張絕色小臉而讚歎。

「她睡得很好,夜裏沒醒來過。」關竣天說。

「夜裏沒醒來過!」應少謙睜大眼,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說采兒夜裏都沒醒來?」

「你小聲點,別吵著她。」關竣天瞪他一眼。

應少謙摸著自己下顎,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關竣天。

「看不出來,你照顧孩子倒是挺有一套嘛。我從府裏差來照顧采兒的秋荷,說她最擔心的便是采兒難以入眠、睡眠不沈的毛玻」

「是這樣嗎?」關竣天一挑眉,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是這樣。」應少謙用力點頭,唇邊的笑不無得意。

看來,他收這個小娃當作義妹,還真是收對了。現在,就只待這女娃兒漸漸成長,與關竣天日久生情。

那關竣天喚他一聲「大哥」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啊!

「你為何笑得如此詭怪?」關竣天挑剔地說道。

「過年嘛,誰不笑呢?」

應少謙雙手插腰,於是笑得更加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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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輛雕飾華美的黑檀馬車,在「蓮院」前停了下來。

如今年齡已臻二十八歲的關竣天,頭戴名貴黑貂雪帽、身披黑貂大氅,氣勢尊榮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關爺來了!關爺來了!」

關竣天才走進「蓮院」大門,院裏奴婢們興奮的聲音便爭先恐後地響起。

他微微一頷領,快步踏過外院,走入垂花門內。

「關爺好。」負責照顧應采兒的貼身丫鬟秋荷,笑眯眯地上前向他福了福身後,便回頭跟小丫頭們交代:「你們還不快去通知采主兒,說關爺回來了!」

「且慢。」關竣天伸手阻止了秋荷。「別出聲,我想給采兒一個驚喜,她在哪?」

「今兒個天寒地凍的,采兒主子還能在哪?自然是在暖閣套間裏了哪。」秋荷站到關爺身邊,為他拂去貂毛大氅上的雪漬。

「我離開的這一個月,采兒該進的藥膳全盯著她吃了嗎?」關竣天詢問道,劍眉濃眸上皆漾著明顯的在乎之意。

「爺也知道采主兒一向吃得不多,那藥膳總共送了五回,她才勉強吃上一回。」見關爺眉頭一凜,秋荷連忙補充道:「不過,您上回拿來的人蔘丸,采主兒倒是全給吃了,還討著想照三餐吃呢。」

「那是一日只許吃一顆的東西,豈能由著她胡來!」關竣天微一擰眉,雙眼間便已顯出了一道明顯的皺痕,證明他平素亦是經常皺眉之人。

「關爺請放心,秋荷自然是照爺吩咐,沒讓采主兒胡亂吃藥。」秋荷急忙地補充道。

關竣天點頭,算是對她的稱許。

這秋荷是應少謙從老宅裏調來的機靈丫鬟,辦事伶俐,反應快、口風緊,也是個人才。

「你去讓廚房熬一碗藥膳端來,我盯著采兒吃。」關竣天對秋荷交代道,順手從黑貂大氅裏拿出一隻方正油紙包遞予她。「這是今年最好的蔘片,一盒給采兒補氣,一盒你拿回家讓你娘吃。」

「謝謝爺、謝謝爺。」秋荷感動地低頭以雙手接過蔘盒,不住道謝。

她家境清寒,娘親又體弱,若不是關爺和應爺負擔了她所有的家計與醫費,她不知道自己而今的處境會有多悲涼。

「你做事向來讓人放心,這是你應得的。」他淡淡說道,轉身走上院子右側的雕花遊廊。

雕花遊廊上的燈籠已打亮了幾盞,映照得院內地上的積雪泠泠發光。

關竣天眉心微緩,以一種幾乎悠閒的走路速度朝著暖閣套間走去。

自己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十三年前和應少謙的一場賭約,竟讓這處「蓮院」成了他放鬆心情的地方。

在蓮院裏,他不用時時擺出當家主子的威嚴,也無須去提防那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再加上一個總不懂得要怕他的采兒,要他如何不愈益偏愛這處地方。

采兒與世隔絕在這處別館裏,反應靈巧、心思單純,她也從不多求他什麼,最多求的就是他多陪她一些時間哪。

太平幫內,不時有人傳言,說他關竣天在南邊城郊養了個小妾,不過,倒是從來沒人敢當面向他詢問,只是繪聲繪影地說道,他異常偏愛小妾,以致至今未娶──這些流言蜚語還全都是應少謙告知他的。

關竣天舉起手,讓一群正在長廊上,點燃燈籠的仆傭們噤了聲。

他放輕了腳步,走向暖閣套間門口,修長薄唇此時已往上微揚。

還沒推開門,便聽見裏頭傳來采兒搖頭歎氣的聲音。

「唉……」一口氣歎得千萬愁緒般悠長。

關竣天一挑眉,唇邊已噙著笑意。

他無聲地推開門,無聲地關上門,暖閣套間裏的暖意及采兒身上特有的中藥香氣,全朝著他的臉面直撲而來。

「唉。」又是一聲嬌歎。

嬌小的采兒裹在一件蜜色棉襖裏,手裏摟著一件白狐大氅,偎坐于炕桌邊的坐褥上,對著書本搖頭晃腦,及腰的長辮隨之搖晃著。

「唉,竣天哥哥怎麼還不來?」采兒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雙纖白十指猛戳著書頁。

「我這不就來了嗎?」

關竣天褪下黑貂雪帽、斗篷,往門邊的檀木幾案上一擺。

「竣天哥哥!」

應采兒驀然回過頭,現出一張清豔絕倫的小臉。

關竣天眉頭一擰,一時半刻間仍有片刻的恍神。雖說這恍神不過只教他的眼神一滯,卻也讓他懊惱起自己的失態。

采兒是愈來愈美了,面如桃瓣、眸光瑩潤,像個粉雕玉琢的人兒,旁人一個不留心,便要被這樣的美麗勾魂攝魄的。

「竣天哥哥!」

應采兒的水眸笑漾成兩彎新月,她丟下了書本,急忙忙地就要下炕。無奈被白狐皮大氅絆住了雙腿,嬌小身子便整個兒往榻邊滾落而下──

「小心。」關竣天飛快地上前一步,恰好穩住采兒差點跌落地面的身子。

「竣天哥哥!」應采兒的冰冷柔荑直接摟住他的頸子,小臉興奮地直在他的胸膛上磨蹭著。

「已經快十六歲了,怎麼還像個頑皮猴兒一樣?」

關竣天摟著她在炕邊坐下,口氣是嚴厲的,大掌卻穩穩地托著采兒的身子,讓這小丫頭把他當成了人形大椅,堂而皇之地蜷窩於其間。

「不管,我就偏要當小娃兒。」應采兒仰起雪白小臉,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已經一個月沒見到竣天哥哥了啊!好想他啊!

「怎麼又瘦了?」關竣天拎起她細弱如骨的玉白手臂,不滿意地說道。

這丫頭當年因為拐子的迫害,身體底子全給毀了。即便經過了這些年的調養,她的身子骨卻始終孱弱,甚至連太滋補的食物也進不了口。他和少謙不知為這事費了多少心思哪,說采兒是用金銀藥材養大的金枝玉葉,實在是不為過埃

「哪里又瘦了?采兒有努力在吃東西埃」應采兒瞅著他,菱紅小唇禁不住就是想笑。

關竣天盯著她如花似玉的嬌顏,心口一動!采兒額心中的那點朱砂痣,更襯得她的膚若凝脂、眼如秋水哪。

他擰著眉,強迫自己別開眼。他自認不是貪好美色之人,可是近來卻為何頻頻因為貪看她而失神?

「竣天哥哥,你有沒有發現我最近的氣色好多了?秋荷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七日不曾染風寒了噢。」應采兒倚著他,喳喳呼呼地說道。

「七日不曾染風寒這事也值得說嘴?」關竣天濃眉一揚,伸出修長食指刮了刮她的軟頰,毫不客氣地嘲笑著她。「哪天等到你像我一樣,七個月都不曾染風寒時,再來向我炫耀吧!」

「竣天大哥最討厭了。」應采兒嘟起嘴,用手指頭撥開他的手指,卻貪暖地把自己冰涼的臉頰全偎到他的蒲扇大掌間。「大哥的手,好溫暖哪。」

關竣天輕握著采兒的柔絲長辮,一股如蘭似桂的熏香氣息,隨著她發絲的輕揚而播散於空氣之間。

「那大哥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呢?」她抬起頭,剪水秋眸眨巴眨巴地望著他。「你要是老是這麼久都不來看采兒,你可能很快就要不認得我了。」

「怎麼可能不認得你,像這般乾癟癟而不長肉的孩子,全山西八成也就只得你一個了。」關竣天笑著說道,輕撫著她絲緞般的烏絲。

采兒身子骨不佳,平日除了讀書求學問,跟著他們學商、記帳之外,她已沒有太多精力妄想外面的天地。幸而這座蓮院裏的精緻,實在足可比擬親王、郡王府了,各式的新鮮玩意只會多不會少。蓮院裏甚至還引水繞宅,建了座可以讓采兒湖上蕩舟的蓮湖。

他和應少謙是費了心,要讓采兒即使在這裏終老一生,也不會疲乏的。只要是采兒想要的東西,他不會不給。

十三年了哪!一向對人漠不關心的自己,打從陰錯陽差地收養了這個丫頭片子後,他盡心盡力的程度,連應少謙都覺得咋舌不已。

「大哥為什麼不說話?」應采兒偏著頭對關竣天一笑,扯著他的手臂追問道。

「我留些時間給你這個磨人精問話,不好嗎?」關竣天眯起精明的眸,盯住她額間的朱砂痣深思著──在他的心中,采兒究竟是占什麼樣的地位?

「那我要問話了喔,大哥接招喔!」應采兒笑彎了眼眸,纖纖十指作勢欲掐上他的脖子。「大哥這回為什麼隔了二十八日才來看采兒?說啊──」

「京城有些事要處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拉下她的小手。

她的手怎麼還是冷涼如水?

「遇上麻煩了?」應采兒眉心間的朱砂痣,隨著主人的蹙眉而更顯殷紅。

「小傢伙無須擔心這些。」食指若有似無地撫過她額間赤紅的朱砂痣,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心動了。

「什麼叫做無須擔心這些,大哥的事便是采兒的事!」應采兒用力一拍胸脯,卻險些嗆了氣,小手摀住唇不住地輕咳了起來。

關竣天仰頭笑了,唇邊的笑紋讓他的臉孔頓時年輕了數歲不止。饒是她性子單純,才敢肆無忌憚地對著他說這些挖心掏肺的話。

他伸長臂膀摟過她的肩,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一手拿過矮幾上的鎏金銀碗。

「采兒讀書讀得這麼認真……」應采兒輕咳了兩聲,就著大哥的手喝了一口溫水。「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幫上竣天哥哥埃你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問題,我怎麼幫你嘛。」

「上個月送入宮裏的一批上好絲帛被人攔了下來,說是品質不良。」關竣天沒瞞她,因為早已習慣向她說些商嘗官場之事。

「又是那些官吏的規禮、茶儀沒打點好?」應采兒忍不住犯著嘀咕,巴掌小臉皺成一團。「這些人真怪,明明就是要收銀子,還硬是要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詞。」

「采兒怎麼別的理由不猜,就偏猜是官吏的規禮、茶儀沒打點好?」他問。

「大哥所挑選的絲帛必然是極品,所以品質不良的問題鐵定是出在驗貨官吏的身上嘛。這些官吏怎恁地貪得無厭啊,咱們每年的三節兩壽禮金可從沒少送過。」

應采兒激動地睜大雙眼,嬌軟嗓音在揚高了音調時,直像是蜜麻花點心被咬了一口般地清脆悅耳。

「看來采兒這些年的書沒少念。」他贊許地拍拍她的頭頂。知道她信任他,而且擁有自我判斷的能力,實在讓人心喜。采兒是真的長大了……

「采兒跟在大哥身邊,聽多了這些官場醜態,總是也要長幾分見識的嘛。」應采兒開心地抿著唇笑著,笑意如蓮般清雅宜人。「那大哥何時帶采兒出去長見識?」她一臉期待地瞅著他。

「等采兒身子骨養壯了,不會動不動就染上風寒,急得別人像熱鍋螞蟻的時候,我自然就會帶你出去了。」

去年年初,他和應少謙原本打算帶著采兒出門看看城裏的梅花展。誰知道這丫頭興奮過了頭,前一天竟雀躍到無法成眠,隔天還沒出門,身子便發了高燒,連大門都沒踏出一步。

「唉呀,年初是年初嘛,采兒近來可是身強體健了不少呢。」應采兒不服氣地握緊拳頭,嘟起唇抱怨道。

「好一句『身強體健了不少』。我聽說有人連藥膳都沒吃,還敢誇口自己身強體健?」關竣天拉下臉,冷冷望著她幾乎與白狐大氅同色的雪白嬌顏。

要到什麼時候,她這身子骨才能轉好一些?

她過了年便算是滿十六歲了,他和應少謙有過約定,一待采兒滿十六歲後,便要幫她找個好人家,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關竣天一念及此,胸口便莫名一窒,心情立刻變得極端不快。

去他奶奶的,他就是沒法子想像這小丫頭膩在別人身邊撒嬌耍賴的模樣。更可惡的是,他還不清楚他究竟是想把她嫁出去,還是留在他的身邊。

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中,有些情感已經失控了嗎?否則,他何以愈來愈渴望回到蓮院呢?關竣天抿緊唇,一臉沉重。

應采兒一見大哥臉色鐵青,以為他在惱火她偷懶不吃藥膳之事,便心虛地囁嚅了兩下小嘴,小手不安地直揪著身上的白狐長裘。

自己打小便愛粘著竣天大哥,明知道他看起來就是比少謙大哥兇惡,可自己仍然偏愛待在他身邊。也許在她的心裏清楚地知道,少謙大哥是對每個人都好,竣天大哥卻是只對她采兒一人好吧。

所以,采兒也要對竣天大哥最好──她在心裏總是這般告訴自己的。

「大哥哪,我天天吃同樣的藥膳,也會膩的嘛。」半晌後,應采兒扯扯他的衣袖,小聲地說道。

「秋荷心細,知你嘴刁,豈會讓你天天吃同樣的東西?你哄大哥認識你才兩天光景嗎?秋荷準備的藥膳必然是天天不同樣式,常人喝個一年半載也喝不膩的。」他看著身邊撒嬌的小人兒,他捏緊了拳頭,不得不承認他在意她的程度,早越過了兄妹的分際!

他幾時注意過誰的飲食起居哪?只有這個讓他掛心的采兒哪。

「唉呀,藥膳雖是每日不同,不過總歸是換湯不換藥嘛。」應采兒長喟了口氣,一語雙關地說道。

「你這鬼靈精丫頭!」

關竣天賞了她的頭頂一記爆栗,低笑出聲。

「大哥笑了,就是表示同意采兒的看法了,我看那藥膳就省了吧。」應采兒完全依著大哥平素的教導──局勢看好時,便要乘勝追擊!

「藥膳不許省,在你身子骨沒有完全轉好之前,你天天都得吃。」一看到她靈動水眸再度滴溜溜地轉著念頭,他立刻先下手為強。「以後你每少吃一盅藥膳,我便從秋荷的身上扣月俸。」

「你不能耍這種陰招啦!」

應采兒小臉苦哈哈地皺成一團,小小身子直接拽住大哥的臂膀,拉著扯著,便要求情。

「乖乖聽話吧,大哥能逼你的次數也有限了。」關竣天捧起她的臉龐,利眸變得沈闃不已。

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采兒確實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這樣的她,不該由他來決定她將來的去留。

「大哥是什麼意思?」

應采兒只覺心頭一酸,心慌地感到事情不對勁,她跳離大哥的懷抱,急亂地在榻上半跪起身。

她伸出雙手,也學起大哥的動作,捧著他的臉龐仔細端詳著。

「大哥難道不要采兒了嗎?」一汪水氣已然在明眸裏打著轉。

「大哥怎麼可能不要你呢?」生意場的廝殺之外,唯一能讓他有些生活樂趣的,除了應少謙這個好友之外,便是采兒了。

「那……那打勾勾兒,大哥不可以不要采兒喔,采兒是要陪著你一輩子的。」應采兒拉過他的大掌,硬是要掰開他的手掌。

關竣天握手成拳,緊睨著她水亮眸子,並未回答她的話。

應采兒胸口一慟,一顆淚水滑出了眼眶。

此時,前來敲門的秋荷正巧解了圍。

「關爺,采兒的藥膳好了。」秋荷在門外輕喚道。

「拿進來。」關竣天命令道。

應采兒聞言睜大了眼,立刻就要從關竣天身上跳下來,可惜關竣天的反應永遠快人一步。

應采兒扁著唇,被一隻鐵掌拎著坐到了暖炕的石桌邊,不情不願地與那盛在陶碗裏的藥膳面面相覷。

「炕上的火還要再燒熱一些嗎?」秋荷伸手探探石桌的溫度。

這間炕房裏的榻座及石桌底下焚燃的全是最好的暖炭,一室的熱暖卻不會嗆得人難受。

「這樣很好。」關竣天把采兒壓在身側,探出一掌平貼在石桌上,滿意地點頭。「秋荷,你去沏壺茶過來給我。」他舟車勞頓了幾天,現在是有些累了。

「是。」秋荷看著這一大一小相倚偎的模樣,她淺淺一笑。

采兒的年齡,早該論及婚嫁了埃 關爺對采兒的好,采兒對關爺的依賴,任誰都看得出來絕不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秋荷輕輕闔上門,炕房內的兩人再度獨處。

「大哥請用藥膳。」應采兒諂媚地把細白瓷匙送到大哥手邊。

「你把這碗排骨藥膳全給我吞進去,一滴也不許剩!」

關竣天瞪著她,瞪到她撅起了嘴,卻又不得不乖乖握著瓷匙,舀起一口藥膳湯放到菱紅唇邊。

「怎麼就沒有好吃一點的藥礙…」應采兒嘀咕著,柔軟小手和瓷匙的顏色幾乎是同一色的嫩白。

關竣天好笑又好氣地看著采兒每喝一口,便要吐出舌頭,把藥味全都散盡了,才有勇氣再喝第二口。

「你乖乖吃完了這盅藥膳,我便讓人再去幫你調製人蔘丸,如何?」他記得秋荷說過采兒愛吃那玩意兒。

「好!」應采兒眼睛一亮,猛點著頭,捏著鼻子猛喝藥膳。

「好燙!好燙!」她粗心地被燙著了舌頭,屋內又沒有冰水,急得她只好吐著舌頭猛吹氣。

她的怪模 怪樣逗得關竣天哈哈大笑出聲,平素嚴肅形象在此時早已全然卸去。

這樣的她,多像個孩子啊!他方才因為憶起她「可能」要出嫁而不開心,其實是種不舍吧?養了幾年的寵物要送人,都會有感情了,況且是人呢?

當真如此嗎?是吧?!

「你就那麼愛吃人蔘丸?」他揉著她的發,完全沒流露出此時內心的天人交戰。

「我……我……人家是想讓身子變好,所以才拚命地吃那人蔘丸嘛。」應采兒吞吞吐吐地說道。

關竣天聞言,再度縱聲大笑了起來,笑到髮辮全甩到了身前,笑得他向來穩重的臉龐映出了幾分年輕。

應采兒瞧著大哥笑出眼淚的開心模樣,看著他微亂著發絲、斜倚在榻邊的自在模樣,瞧著、看著、瞧著、看著……應采兒咬著唇,揪住胸前的棉襖,不明白自己心跳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劇烈。

「想讓身子變好?你的這等別腳笑話想騙誰啊──」關竣天深睿的眸似笑非笑地睨著她,伸手擰了下她的粉頰。「說實話,你為何拚了命似地吃人蔘丸?」

「唉呀……那……養氣丸好吃嘛!」應采兒想起那糖的滋味,不覺便咽了口口水。「摻了糖蜜和甘草,吃了整個人都暖烘烘地、甜滋滋的。」

「你這幾年不是不嗜甜食了嗎?」他怎麼從不知情?

「噓,別告訴別人哪。」小手蒙上他的唇,眼睛還小心翼翼地往門邊飄去。

「為何不能告訴別人?」

應采兒半側過頭,臉頰正好偎在他的頰邊,一對長長睫毛還逗人地搧啊搧地。

關竣天屏住呼吸,不讓她的過於貼近影響到他的思緒。他狂亂的心跳是怎麼一回事,義父之女白月棠,不也總是找盡理由想挨近他,可他從不曾如此……

如此意亂情迷過啊!

「大哥還記得幾年前,我吃了一整盒的桂花奶油粉糕,所以蓮院裏的姊姊們全笑我是個長不大的小娃兒嗎?」應采兒未察覺大哥神色有異,她雙手插腰,氣鼓了雙頰。「我最不喜歡別人說我像小娃兒了!」

「當小娃兒有什麼不好?」他挑眉問道,故作不經意地往後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當小娃兒當然不好,小娃兒可不能陪著大哥四處去經商歷險哪!」應采兒不服氣地大聲喊道,卻因為肚子的不適,而微擰了下眉。

她不愛當小娃兒,可也不大喜歡長大。長大了,身子變化了,她每回葵水來潮時,肚子總要悶悶地難受個一、兩天。

「小采兒,乖乖待在家裏當個溫良恭儉的女子,等著大哥回來,有何不好?」他撫開她額間的愁結,根本捨不得她到外頭受一點苦。

「我不管,你親口答應過我──如果我的身子好了,你要帶我一塊出門談生意的!」她睜大眸子,氣鼓鼓地瞪著他。

「那只是戲言。」他一怔,沒想到采兒當真在期待。

「君子無戲言!」

應采兒氣紅了雙頰,激動地就要撲到他身上和他理論一番。

關竣天伸手抵住采兒的額頭,不讓她再靠近。

於是,她的身子被困在一臂之外,只能對著他咆哮低叫著──

「你說過要帶我走遍天下的。」應采兒奮力地用頭頂著大哥的手掌,卻怎麼樣也沖不到他身邊。

「何必一定要走遍天下?女子只要在家繡花、彈琴,日子就可以無憂無慮了。」他並不希望采兒到外頭抛頭露面,去接觸那些醜惡的現實。

對他而言,女子是否天生無才無德一事,早就不重要了,采兒就是采兒!

「大哥說的輕鬆!那是因為你不像我和蓮院裏的姊姊們那麼親近,你自然不知道身為女子的痛苦。什麼妻以夫為天,如果那個丈夫是個混帳傢伙呢?廚房管柴火的柳姊姊因為生不出兒子,就被丈夫打個半死扔進池塘,要不是少謙大哥救了她,她早就死了。女子只能依附著男子而活,我真討厭當個女子!」

應采兒抱著自己的雙臂,卻控制不住那股從骨子裏冒出的冷意。蓮院裏的姊姊們都有著一些讓人鼻酸的身世,所以才會賣身至這裏做事的。

「大哥教過我,在聽到別人的過往時,要用腦子去想想自己若設身處地時,該如何處理。我認真地想過,卻無法替姊姊們想出更好的解決之道。我不是神,改變不了天下所有人的想法……」應采兒苦惱地扯著髮辮,一頭髮辮全扯鬆開來。

幾縷長髮披落在肩頭,襯得她一張明豔小臉愈發地柔媚動人。

「不是每個女子都會遭遇到如此悲慘的命運。」關竣天的大掌握住她顫抖的肩膀,心疼地將她往懷裏一帶。

他和少謙的教養方式,矯枉過正了嗎?采兒竟連女人都不想當!

「不不不──」應采兒使勁地搖著頭,恍若「女人」二字正是蛇蠍。「我聽著打掃的小翠姊姊說,外頭女子還時興把腳裹成什麼三寸金蓮、四寸銀蓮的,說什麼那樣方能覓得好夫婿。那要嫁不出去呢?踩著一雙被折斷的小腳怎麼種田、過日子?要是嫁得差勁之人,那樣的腳又沒法子逃走,難道就只能由著別人折磨嗎?」

她揪著他的袍衫,只覺得平日聽到的女子悲慘故事全湧上心頭,悶得她胸口難受。

「姑娘家裹腳乃是漢人的陋習,滿人就不時興這一套。」關竣天低頭望著她小臉上的驚慌失措,不舍地拍拍她的背。

「我是漢人,不是嗎?」應采兒擰著眉,神色一怔。

「不。」關竣天凝望著她蘊愁的水眸,低聲地說道:「你也許是滿人。」

采兒幼時發高燒之時,口裏喊的全是阿瑪、額娘,她也許是滿人之後吧。

「滿人或漢人都一樣!反正,我不想待在家中當什麼女子!反正,你答應了要帶我走遍天下的!」應采兒大聲說道,任性地揪著他的手,要求他的承諾。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總之先把身子骨養好便是。」關竣天長歎了一口氣,揉著她的發絲,無奈地說道。

「每次都敷衍我。」應采兒嘟起嘴抱怨道,只覺得肚腹間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關竣天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大哥倒挺希望你一直當個愛吃糖的小娃兒。」如此一來,他便不用費心猜測自己的情愫是為哪樁了。

「大哥欺負人,你明知道我最討厭當小娃兒!」應采兒兩丸黑眸突然間變得濕潤,斷線淚水玉珠似地一顆顆滑下她的臉龐。

關竣天看著她那雙璀亮秋眸,望著她臉上那哀怨若嗔的表情。他臉頰肌肉一緊,雙唇緊抿成一直線。

「怎麼這麼愛掉眼淚?」他冷不防地將她推遠在一臂之外,不敢再靠近她。

他一向只待采兒是妹妹啊!也應該只待她是妹妹啊!

「還不都是大哥亂說話。」應采兒身子一傾,耍賴地偎到他身上,把淚水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還說不想當小娃兒?大人豈會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哭?」關竣天拿過石桌上一條溫熱的手絹,挑起她的臉龐,細細擦拭著她的淚痕。

「我也不願意啊,誰讓我每回葵水來時,就偏愛掉眼淚,而且肚子好疼噢!」應采兒吸了吸鼻子,在大哥的胸膛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拉過他的手擱在肚子上,隨興撒起嬌來。「肚子疼,大哥幫我揉揉。」

「你已經長大了,大哥不宜再幫你揉……」關竣天邊說邊深呼吸著,就怕自己當真臉紅了起來。

采兒打小便沒出過這處院子,所以什麼男女之別,在她的腦子裏是完全不存在的。她只知道不舒服時,便要粘著他撒嬌。

「這裏又沒有其他人。」應采兒嘟著嘴說道,乾脆閉上了眼睛。

關竣天盯著她紅豔的櫻唇,他索性也閉上了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大哥,我肚子痛……」應采兒咕噥著。

「聽見了。」

關竣天閉著眼,讓她背靠在他肩臂上,大掌則分毫無誤地撫上她的肚腹之間,用他手掌的熱度溫暖著她的不適。

應采兒偷偷睜開眼,瞄了大哥一眼──大哥是不是有點臉紅啊?

她抿著唇一徑笑著,就這麼仰頭望著他,開心到心臟幾乎都快迸出來了。

「大哥啊,你這次要在這裏待幾天呢?下個月就快過年了呢!」她問。

「我明天就得回幫內處理事情。」他緩聲說道,仍然沒有睜開眼。

「不要!」應采兒鼓起腮幫子,緊緊地摟著他的臂膀不放。「我不要讓你走!」

「別任性,我還有『太平幫』的事要處理。」

關竣天慵懶地睜開眼,心情一鬆散之下,幾乎快進入睡鄉之中。為了早點回來看到她,他昨晚才睡了兩個時辰。

「可我是你的家人,我比生意重要哪。」應采兒雙手插腰,俏頰生煙地瞪著他。

「我哪次一回城,沒有先來見你?」

關竣天拉過她的身子,把她安置在他的身側。 閉上眼,他用下顎頂住她的發頂,感覺倦意開始襲上眼皮。「放心吧,待我回去處理完幫內事務後,很快便會過來找你了。」

「你這回會在『太平幫』待幾天?」一見到大哥疲 憊的神態,應采兒馬上放輕了聲音,小聲地問道。

「至少得讓我待個三、五天吧!」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卷著她的發梢。

在采兒身邊,他總是可以放心休息的。

「就三天!只准你在『太平幫』待三天噢。」應采兒揪著他的手臂,固執地說道。

「是。」看來他接下來又得日夜趕工處理公事了。 關竣天長喟了口氣,揉了揉她的發絲。「現在你可以讓大哥安靜地休息了吧。」

「好。」

應采兒滿意地微笑著,自然而然地擁著大哥的手臂當成了枕頭,也打了個呵欠,好想睡喔……

好想睡喔……

秋荷送茶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采兒主子偎在關爺臂膀上打盹的景象。

她躡手躡腳地把關爺要的茶,放在石桌之上,噙著笑退出了房外。

依她看來,關爺迎娶采兒主子過門,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

而關於他們關爺為了報恩,即將要迎娶義父之女白月棠一事,八成只是傳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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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日子愈近新年,每家屋宅總是要忙碌的。

在應采兒居住的這處蓮院裏,自然也不例外。

徹底打掃是必然之事。即便是平日時,關爺怕采主兒身子不好,窗櫺、傢具、角落裏,原本就不許染上一丁點灰塵。

但是,過年嘛,哪能不再更賣力清掃過一回呢!

而廚房裏的丫鬟和廚娘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年糕、熏魚、臘肉沒有一樣是少得了。

但是,在這樣一個眾人皆忙碌不已的日子,應采兒卻坐在書齋裏,莫可奈何地聽著授課夫子滿口的長篇經論。

她哪定得下心嘛!早上才和廚娘討論過竣天大哥愛吃的菜色,還把大哥去年誇過好吃的滿人食物凍餑餑,也加到了年菜裏。

現在的她,只滿心叨念著竣天大哥這幾天要過來蓮院之事,沒有假裝昏倒,溜到廚房裏湊熱鬧,就已經算是給足夫子面子了。

「為師今日瞧你心不在焉,今日的授課便到此為止。」夫子看著木簾後一徑發楞中的女學生,他不以為然地長歎了口氣。

「謝謝師傅。」應采兒的眸倏地水亮了起來。

「你自個兒待在書齋裏,把今日上過的課全默出來,方准出去。」夫子拿著書冊,坐到了暖爐邊。

應采兒嘴裏默著書,眼尾則不停地往夫子的方向看去。

哈哈!

一見夫子打起了盹,她便倏地起身,一溜煙地從書齋的偏門溜了出來。

「好冷!」

應采兒才接觸到書齋外的冷空氣,整個人便瑟縮地蹲在雕花遊廊的木柱邊,冷到動彈不得。

啊,她忘了把大哥為她新添制的秋香色羽緞斗篷也一併帶出來了,待會兒一定又要挨駡了。

應采兒急忙左右張望,發現四周連一個姊姊都沒有,就連秋荷都忙著去準備過年的用品了,她這才放下了心。

應采兒仰頭看著紛亂的雪花、看著霧濛濛的天色、看著遠方的黛青山色……看了才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就覺得無聊了起來。

自己平時只要少穿件衣服,就會有一排姊姊們跟在身後斥喝著。有時候,自己邊跑邊偷瞄著後方那一串粽子似的人,都覺得好笑。

結果呢,她現在連個陪自己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還真不習慣這樣的冷清哩。

其實,她也很想幫忙準備年節用品啊,誰讓姊姊們不讓她進廚房嘛。

「誰讓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應采兒邊嘀咕,邊打冷哆嗦。「應采兒阿應采兒,你別又生病給大家惹麻煩,就是萬幸了……好冷喔。」

應采兒把自己縮成一顆圓球,看著地上一片皚皚白雪。

她好想竣天哥哥和少謙哥哥喔!呃──可能自己想竣天哥哥多一些吧。

秋荷說她與竣天大哥之間,就叫做緣分。是啊,喜歡哪個人多一點,少一些,總是由不得人嘛。

這就像她明明已經不是孩子了,卻偏好吃糖是一樣的道理吧。

應采兒從右邊口袋裏,掏出一小盒的玫瑰蜜糖球──這是昨天竣天大哥差人送來的。

糖球甜而不膩,含在口中甚至還有淡淡的花香味道,好吃極了。

她迫不及待地拿了一顆玫瑰蜜糖球到唇邊,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微笑了。

應采兒低下頭,伸手摸了摸腰間口袋裏的另一隻錦緞摺扇套子。

大哥會喜歡她做的這個小玩意兒嗎?

應采兒低頭看著手指頭上那些尚未完全癒合的小傷口,用力眨了幾下因為熬夜趕工而酸痛的眼。

眼珠子又熱又痛,不知道用冰雪敷一敷,會不會舒服一點?

她異想天開地半趴在回廊地板上,伸手在廊道邊的地上掬起一掊潔白的雪,把雪密密地蓋在眼睛上方。

「冷、冷──」

應采兒吱吱尖叫著跳起身,用力抓開臉上的雪漬,小臉卻已然被寒雪凍出了兩團紅痕。

「應采兒,你在做什麼?」

關竣天才走至書齋外院,看到的便是她這麼一副猴子般又叫又跳的調皮模樣。

「竣天大哥,你……回來了……」

應采兒雀躍地跳起身,臉上的殘雪卻同時從臉頰漫入頸間,冷到她連話都說得猛打冷顫。

「你現在不是應該坐在書齋裏讀書嗎?」利眸才瞪向她毫無血色的唇,濃眉旋即狠狠一牛這丫頭是天生要讓人擔心的嗎?

關竣天加快了腳步,迅速地往她的方向移動。

「大哥,我……我……」喀喀喀,她冷得牙齒直打顫,揉撫著自己的臉頰,卻溫熱不了自己的身子。

「把這披上。」關竣天伸手欲解下身上的灰狐大氅。

「不用了。」

應采兒搖著頭,在大哥還沒開口罵人前,一溜煙地便鑽入了他的灰狐大氅裏,把臉直接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

「這樣不是比較快嗎?」一雙小手自然而然地環在他的腰間,她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大哥好暖和噢!」

關竣天瞪著懷裏的小人兒,連呼吸都變得刻意緩慢了。

懷裏的采兒,是他的采兒,卻也是一個姑娘家,那柔軟的身子觸感,那芬馥的少女芳香,是會讓人想入非非的。

「你現在這模樣成何體統?!」關竣天嗄聲喝道,大掌握住她的肩膀。

「反正沒人瞧見嘛,嘻。」應采兒偎在他胸膛上,揚起頭,對他燦然一笑。

關竣天胸口一窒,他抿緊唇,硬生生地將她推到一臂之外。

應采兒咬住唇,可憐兮兮地想再度偎入他的懷裏,可大哥不許!

她賭氣地別開頭,手臂卻仍然緊擁著大哥的灰狐大氅。

「大哥,你變了。」應采兒委屈地抿著小嘴,把唇瓣抿得殷紅如火。「你以前不會推開我的。」

「你以前是個小娃兒,我沒有必要對你有什麼男女之防。」他沈聲說道。

這一、兩年來,采兒的樣貌愈發地有女人味,面如敷粉、眼如波明,身段嫋娜,舉手投足間的美媚,就連丫鬟們都經常看傻了眼。

而他撇去經商的才能之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

「可你前幾天才說我還是個小娃兒。」應采兒揚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不忘拿他的話來堵他。

「在我心裏,你永遠是個小娃兒,可別人眼中的你是個姑娘了。是故,你實在不該再有方才那般的親密之舉,那會引人非議的。」

關竣天攏緊她肩上的披風開襟,望著她在毛裘映襯下更顯得出眾的瓜子小臉。

「我何必在意別人的目光?別人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應采兒不以為然地說道,一個箭步上前,二話不說地就緊緊摟住他的手臂。「可你是我的竣天大哥,你就是不應該、不可以推開我!而且你擔心什麼嘛,這蓮院裏還有外人嗎?」

「你總歸是個姑娘家,言行總是容易落人口實,總是要較男子謹言慎行一些。」

「『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大哥,你真是愈來愈囉嗦了。」她咳聲歎气一番,呼出口的氣息,在寒天裏全化成了一團團的白霧。

「囉嗦是吧?如果有人乖乖待在書齋裏讀書,我何必囉嗦。」他不客氣地重揪了下她玉白如冰的耳廓,板起臉來教訓人。「你的伴讀丫鬟跑哪去了?!她居然讓你只穿著一件棉袍,在冰天雪地裏鬼混,她是將這個家的規矩視若無物嗎?」

一個丫鬟放肆,便會有一家子放肆的丫鬟。

「大哥,你別生氣嘛,是我讓翠兒去廚房幫忙的──」

應采兒眼尖地從關竣天肩後發現伴讀丫鬟翠兒朝著這裏走來,她急忙朝著翠兒使眼色要她走開。

翠兒站在原地,一看到關竣天的背影,一張圓臉立刻嚇得花容失色。

「後頭那個傢伙,給我過來。」關竣天頭也不回地命令道,目光緊盯著應采兒藏不住心思的臉蛋。

「你怎麼知道你後面有人?」應采兒吐吐舌尖,撒嬌地靠著他的手臂。

「你想在我面前瞞心事,再熬個十三年吧。」

關竣天警告地瞪了采兒一眼,把她歪歪斜斜的身子給推正──她這習慣得改。

「關爺,翠兒沒有守著采主兒,翠兒該死!」翠兒一看到關爺那雙冷眸,立刻就被嚇出兩泡淚水。

關爺的兩道濃眉和眼眸離得甚近,不生氣時看起來或者深邃,然而,他一旦嚴厲起眼色,看起來就是較之尋常人不可親,也更加駭人的。

「我經常不在,采兒又由著你們胡來,你們就全當這府內全由你們做主了嗎?」關竣天凜著聲,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伴讀丫鬟。

「翠兒……翠兒不敢。」

「不敢?」關竣天冷笑一聲。「那采兒方才只穿著件棉袍在雪地裏,難道是我人老眼花起了幻影嗎?」

「關爺,翠兒下次不敢……」翠兒哽咽地說道,害怕地連頭都不敢抬。

「大哥,不是這麼一回事啦,是我讓翠兒去廚房──」應采兒握著大哥的手掌,拚命地想求情。

「你再幫她說一句話,我就讓她收拾行李回老家去。」關竣天拂開應采兒一貫是冰冷的柔荑,心下很快有了主意。

「關爺……翠兒知錯了……關爺不要趕翠兒走……」翠兒一聽關爺要讓她回老家,哇地一聲便大哭出聲。

她老家在山區,地貧長不出穀物,能外出討份工作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況且在這蓮院裏,工作輕鬆,待遇又好,姊妹們和善,采主兒待人又好,她不要走啊!

「翠兒錯了……翠兒錯了……」翠兒跪在地上使勁地磕起頭來。

應采兒一看到翠兒磕頭,心裏一難受,眼淚便跟著直淌而下。

「大哥,我敢擔 保翠兒下回不會再犯了。你這回就饒了翠兒,你要罰就罰我吧!」應采兒揪著大哥的手指,淚眼汪汪地瞅著他。

「罰你什麼?」關竣天雙臂交叉在胸前,漫不經心地問道,心中早有算計。

「大哥想罰什麼,便罰什麼。」應采兒昂起下巴,氣魄豪爽地說道,只可惜她微紅的鼻尖破壞了堅定的效果。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關竣天拿出手絹覆上小人兒紅通通的鼻尖,銳眸視線往旁邊一挪。「翠兒,你站起來。」

「是。」翠兒急忙吸吸鼻子,立正站好。

「你的主子願代你受過,我就姑且原諒你這回,你以後該如何做事,自個兒心裏有數了沒?」關竣天凜著聲說道。

「翠兒以後會更加盡心盡力地侍奉采主兒,謝謝關爺、謝謝采主兒!」翠兒雙膝一軟,就要向應采兒跪下。

「甭跪了啊,快謝謝大哥啊!」應采兒擰著手絹兒笑,小臉撒嬌地偎在關竣天的臂膀上,她今兒個早起,真是有點倦了。

「謝關爺。」翠兒扎扎實實地磕了一個響頭。

「謝我倒是不必,橫豎以後采兒的處罰 便由你來執行,你執行得不好,一樣會被攆出門。」關竣天面無表情地說道。

「大哥要處罰我?」應采兒驀地抬頭,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沒錯,這十日之內,你的每一頓餐食,如果沒有吃到五成以上,那翠兒仍舊得回老家去。」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低頭掩去唇邊的一絲笑意。

「大哥,這不成哪,我哪有本事一餐飯吃到五成以上啊!」應采兒這一嚇,瞌睡蟲全給趕跑了。

「不成?」關竣天抬頭,朝翠兒瞥去一眼。

「成成成!采主兒是該多吃一些的。」翠兒立刻識時務地幫腔起來。

「不成、不成哪!我哪吃得了那麼多東西?」應采兒跺著腳,頭兒搖得像博浪鼓似地,頭上的一隻鎏金銀荷發簪,也就跟著叮叮噹當了起來。

「不成也得成。」關竣天斬釘截鐵地說道,逕自轉身走向北邊的主廂房。

才不成呢!那她要請其他姊姊們幫忙吃飯。應采兒跟在關竣天的身後,在心裏偷偷犯著嘀咕。

「如果讓我知道你串連其他的丫鬟處理那些餐食,我就把那些丫鬟也一併趕出門。」關竣天頭也不回地說道。

應采兒睜大眼,飛也似地沖到大哥面前,雙臂大張地擋住他的去路。

「大哥、大哥!那吃三成就好了。」她揚起三根手指頭,討好地對著他笑。

「至少四成。」他冷冷一挑眉,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四成好、四成好!反正只要比五成少,我都謝天謝地了。」應采兒咚咚向前跑了兩步,直接沖進大哥的懷裏。「我就是沒法子把那一堆食物全咽進肚子裏嘛,求求你嘛……」

尾音拉得長長的,像麥芽糖似地粘人。

「你就是沒讓生活糟蹋 過。我都要人把食物弄成一小碟、一小碟,你大小姐還不願入口。」

關竣天伸手要扯開小人兒,小人兒卻踮起腳尖,抬高了雙臂勾著他的頸子,還不客氣地把冰冷的小臉全埋到他的頸窩處。

「翠兒,你去熬一些黑糖薑茶過來。」關竣天往後方丟去一聲命令,不想讓太多人看到這樣過分親昵的畫面。

「是!」翠兒不舍地把目光從前方那一對身上移開。

大夥兒最愛看采主兒巴附著關爺,而關爺一副英雄氣短的模樣了。

光瞧著關爺濃眉大眼臉上的莫可奈何,及他對采主兒的溺愛神態,就足夠讓她們一群丫鬟津津樂道許多日了。

「大哥,我不要喝黑糖薑茶!」應采兒慘叫一聲,仍然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動也不動。

「你再敢說一次『不要』,晚上就盯著你吃兩碗飯。」長臂攬住她的腰,輕而易舉地便把她擁著推向前。

「我好害怕喔。」應采兒掩住了一個呵欠,水眸半睜。「大哥,你剛才為什麼要對翠兒那麼凶?她又不是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規矩和本分要遵守。」他說。

「那麼,倘若我是個丫頭,你也會對我那麼凶嗎?」她好奇地問道。

「真有你這種丫頭,三天就被我趕出家門了。」不客氣地掐了下她的軟頰,硬是為她白晰的臉上加了一抹紅彩。

「我可有用了,算盤打得精,記帳、背誦能力也強,少謙大哥說我將來鐵定是個能幹的帳房呢!」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炫耀道,仍然雙手摟著他的頸子,掛在他的胸前。

「能幹?你瞧瞧你現在是什麼模樣……」

關竣天身上掛著這個小累贅,步履走得溫溫吞吞的。應采兒則因為姿勢怪異,已經被斗篷絆倒了三、四回。

關竣天扯住她的衣領,想把她拎高成正常姿勢。

是該對采兒把話說清楚了,正因為寵她,所以才會希望她有一段美好的姻緣。

她老是愛這麼粘著他,旁人瞧見豈會不多心他們的關係嗎?

「大哥,你真好。」菱紅小嘴吐出甜蜜的話語,唇邊還噙著一抹淺笑。

關竣天眼眸一眯,心窩被她的笑容塞入了過多的甜蜜,整個人都不自在了起來。

罷了,既是要將她許人,那麼能再這麼寵她的時候也不多了,就再縱容彼此一次吧!橫豎采兒早已打破了他的許多慣例──對女人視若無物、對生意場外之事漠不關心……

有時,連他都要懷疑起旁人眼中的他,是不是真的關竣天了。

關竣天盯著她嬌柔的小臉,他眉頭一揪,彎身打橫抱起她。

應采兒長睫一揚,給了他一個傾豔無雙的微笑,然後便再度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由著大哥把她抱入主廂房裏,由著大哥把她摟到暖炕長榻邊。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陷入睡眠裏了,有大哥在,她總是能很快入眠的。

關竣天凝視著她的睡顏,這幾天的繁瑣諸事全都冒上了心頭。

義父聽到了些蓮院的風聲,已經試探地問了一些關於他在蓮院的事,而他並未翔實以告。義父對此感到不快,也是自然之事。

他知道義父一直想把他收為女婿,偏偏他對義父的女兒白月棠著實無法另眼相待。

白月棠容貌是頗嬌美,不過除此之外,她所擅長的女紅、琴藝,對他而言,全是無用之物。他無法忍受一個隻會對他百依百順,卻無法與他談天說地的妻子。

他的妻該聰明伶俐,能陪著他遊遍山水,能陪著他縱橫古今論商事,亦能與他一同剖析生意上的事務。他的妻子,該像……

像采兒。

關竣天低頭撫著應采兒的發絲,心惻惻地望著她沈睡的小臉。

酣睡中的她,神態尤其稚嫩脆弱。他當然可以直接將采兒迎娶入門,她甚至不會有任何反抗。

但是,他要一輩子都扮演大哥的身分嗎?采兒待他的態度,正是一個妹子對待兄長的方式,而他不會永遠只想當她的大哥。 關竣天的濃眉才擰下,心口便閃過一陣刺痛!

唉。

「采兒,睜開眼,大哥有話要同你說。」關竣天拍拍她的臉頰,深峻眸子裏閃著毅然的光芒。

「唔。」應采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大哥一眼,然後又窩回他的臂膀間,繼續打盹。

「采兒,醒醒。」他再喚,聲音低嗄。

「嗯。」

一雙細白小手在眼睛上使勁地揉啊揉地,揉到旁人看不下去,一把摟起她的纖腰讓她坐正。

「醒了嗎?」關竣天扯扯她的耳垂,撫過她耳垂上的一對紅珊瑚珠子。

「我醒了……對了,少謙大哥為什麼這麼久都沒來啊?」應采兒眨著眼睛,覺得自己剛才隱約是作了一個他們三人一塊兒出遊的白日夢。

「少謙他娘最近逼婚逼得緊,不許他到處溜達。我預計少謙說不準今天或明天就會來了。」他說。

應采兒聞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少謙大哥要娶親了啊──」她笑著用手抿住唇,清脆笑聲拉得好長好長。「他老是和我一塊踢毽子、玩紙鳶,還會和我搶甜湯喝,實在難以想像他當新郎倌的樣子呢!」

關竣天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顎,盯緊她眼裏的笑意。

「大哥更難想像你當新嫁娘的模樣。」他低嗄著聲,面容嚴肅到擰不出一丁點笑意。「過了年,你就是宜於婚配的年紀了。」

「我幹麼當新嫁娘?采兒陪在大哥身邊就好了埃」她睜大一雙水燦眸子,一徑笑盈盈地又想賴回大哥的胸膛上。

關竣天的蒲扇大掌按捺住她的肩膀,把她擋在一臂之外。

「倘若我娶了親呢?你能用什麼身分待在我身邊?」他粗聲說道,目光不曾須臾離開過她。

「不要!」應采兒驚惶地揪住大哥的衣襟,叫聲悲憤異常。

「為什麼不要?難道只准少謙娶妻嗎?」他嚴聲逼問道,口氣中有著太顯而易見的試探。

應采兒搖頭,揪著自己的十指。心裏莫名的慌,讓她連一刻都坐不下。

她在大哥身前半跪起身,仰頭望著他的眼。

「大哥……大哥要娶誰?」應采兒顫聲問道,擁緊自己的雙臂,只覺得冷。

關竣天默然不語,但盯住她恐懼的容顏。

他相當清楚自己心中此時的算計──他需要一個理由,來強迫采兒正視她對他的混沌情感,只要采兒也有這個心,其他的阻礙,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大哥,你快說啊!你要娶哪家姑娘?」應采兒急得直跺腳,伸手就去拽他的衣裳。

「我也許會娶義父的女兒。」關竣天嗄聲說道。

「『也許』就是還不一定嘍!」應采兒聞言,水眸立刻明亮得一如上好瑪瑙,熠熠生輝。「大哥,你別娶別人,好不好?」她摟住關竣天的手臂,把臉頰輕輕偎上。

關竣天的唇邊噙上一道若有似無的微笑。

「你要大哥孤家寡人一輩子嗎?」關竣天握起她的下顎,眼瞳中有一簇火焰在焚燃。

「大哥怎麼可能會孤家寡人一輩子?采兒會永遠陪著你埃」

應采兒雙掌捧住大哥的手,一臉的無辜。

「孤男寡女,難免會惹人非議。」采兒還這麼孩子心性,他是否期待太高了?他的急迫,突然間變得唐突而可笑了。

關竣天沈了臉,扯回雙手背於身後,退了一步。

「有什麼好惹人非議的?你和少謙大哥不是也經常來這兒居住嗎?」應采兒激切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的手。

「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以前是個小女孩,現在已經是個姑娘家了,你為什麼總是不懂呢?」

關竣天暴戾地推開她的手,失控地咆哮出聲。

窗外的一掊雪從樹梢上「咚」地掉落到地面,在寂靜的白色天地之間亮出一陣迴響。

應采兒望著大哥燃著怒焰的眼,不自覺地捏緊拳頭,把雙唇咬成了死白──她做錯了什麼?

關竣天看著采兒怯怯可憐的姿態,他頸間的青筋猙獰而出,他的呼吸聲變得沉重──

他錯了、錯了、錯了。

「大哥可是因為不能跟采兒在一起而惱怒嗎?若是如此,采兒會很開心。但是,若大哥是因為商場之事而遷怒於我……」她絞盡腦汁,想找出大哥惱怒的理由。

「別再說了。」關竣天打斷她的話,只想儘快結束這段話題。「就如你所願,大哥永遠是你的大哥,你永遠是我的采兒。」

「可你不會永遠是我的大哥啊,你成親之後,就該只對嫂子一人好埃」她神情落寞地斂下眉尖,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她曉得自己自私,可她私心不願大哥對待嫂子和對待她是同等的好,那會讓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可這些話,她知道不該說出口,只有三歲娃兒才會為了這種事鬧彆扭,她可是一直希望大哥把她當成大人哪!

關竣天把她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全收入眼裏,他沉重地閉上眼,唇邊的笑全是苦澀的。

「放心吧!大哥再不會寵其他人像寵你一樣了。」他沒有那麼多十三年,也不想再花那麼多心神了。

「不行、不行。這事怪怪的,我得想一個法子──想一個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法子。」應采兒絞著手指頭,喃喃自語著。

「我想到好法子了!」應采兒興奮地扯著他的手臂,雀躍地又叫又跳了起來。「大哥,你娶我啊!你娶我啊!」

關竣天低頭凝睇她一臉的期待,他的心卻像冬日的融雪時節,凍寒地難以呼吸。

「為什麼要我娶你?」關竣天望著她的光彩小臉,心頭那把火焰卻再也灼熱不起來了。

她像個孩子在保護心愛玩具!而這不是他要的眼神。

他關竣天是何許人也,他從來不屈就──商嘗情場皆然。

「大哥好笨噢,怎麼會想不出來呢?你娶了我之後,我們就可以像現在一樣,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對吧?對吧?」她瞅著他,開心地鼓掌,眉飛色舞地像春日的粉蝶。

關竣天退了一步,雙唇抿成一直線。相對於她的躍躍欲試,他面無表情的臉孔顯得抑鬱且沈默。

對采兒而言,他只是一個陪在她身邊的大哥,她不想失去他,所以才選擇了他。

「我不能娶妳。」關竣天沈聲說道。

「為什麼?」她鼻尖一酸,急忙地低下了頭。「你真的那麼喜歡你義父的女兒嗎?白家小姐真有那麼好嗎?倘若是這樣,你為什麼從沒有告訴我這事?你早該把她帶來和我認識一下。」

應采兒咬住唇,心窩裏有一隻名叫「不是滋味」的螞蟻正開始啃噬她的心,又痛又麻又刺。她難受、她不舒服、她討厭大哥娶任何人!

「我對白家小姐並無特殊情誼,但是義父對我有恩,照顧她是我的責任。」

關竣天的視線越過她的肩,凝視著她身後窗外那片冷蒼蒼的天空。

「白家小姐喜歡你嗎?像我喜歡你一樣多嗎?」應采兒擰著眉,舉高雙臂摀住他的面頰,要求著他的注意。

「告訴我,你喜歡我和你喜歡少謙有何不同?」他反問,微眯的眼眸閃過一簇火焰。

「當然不一樣。」她很快地說道。

「哪里不同?」關竣天彎下身,卻沒有推開那雙置於他面頰上的纖纖玉手。

應采兒屏住呼息,長睫卻不自覺地輕顫著。她仰著雪白小臉,不知所措地抿住唇瓣。

大哥從沒有離她這麼近過,這種感覺很怪。心怦怦怦怦地亂跳著……

「采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和少謙哪里不同?」

關竣天壓住她想逃脫的小手,耳邊清楚地傳來她呼吸急促的聲音。他滿意地勾起唇角,眼神的掠奪意味正是他平時在商場上的模樣。

「我、我……」大哥身上的杉木氣息,她早已很熟悉了啊!今天怎麼會愈聞愈不自在呢?「我想不出來,我的頭好昏、好昏……」

「說。」關竣天的額頭抵住她冰涼的額,大掌緊攬住她輕顫的纖腰。

應采兒感覺自己的肌膚開始發焚似地發著熱,她睨著大哥近在咫尺的炯炯黑瞳,櫻唇一張一合地,卻說不出一個句子。

「采兒,你再不說,大哥就要走了噢。」

關竣天說話的溫度吐在她的肌膚上,而他的唇噙著笑。

「不要……」她不勝柔弱地搖著頭,只好說出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我不知道你和少謙大哥哪里不同,我只知道在我悲傷難過時,我想到的人總是大哥。每當我有開心之事想和人分享時,從來也是第一個想到大哥。」

她的手從他的掌間滑落,卻還是只能揪著他的衣襟,以防自己因為雙膝無力而跌落到榻下。

「為什麼?」他再逼問,因為那仍然不是他想聽的答案。

「為什麼?」她茫然地睜著大眼,紊亂的心悸讓她根本想不出什麼答案。「因為少謙大哥對很多人好,而你只待我好埃」

關竣天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倏地推開了她,隔著一臂,瞪著她臉上的無辜,他的眼色再度變為冷肅。

「因為我對你特別,所以你才當我是特別的?」他的話語從喉嚨深處低咆而出,聽來像極了威脅。

應采兒驀地打了個冷顫,只覺得今天的大哥,反反復覆地讓人害怕。

「可能是吧?」她囁嚅地說道,只想儘快結束這個話題。

「可能是吧……這可真是一句好答案啊!」

關竣天譏諷地說完,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廂房外走去。

應采兒看著他的背影,她擁住自己的雙臂,在少了大哥的體溫之後,突然覺得好冷。

「大哥,你要去哪里?」她輕顫問道。

「回義父的家。」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今天才剛到,為什麼就馬上要趕回白家?」她的臉頰倏地慘白,小手往暖榻上一撐,急著就要起身追人。

關竣天的手放在黃銅門閂上,那眼中的冷,是讓人不寒而慄的。

「你最好儘早適應,因為倘若我明年娶了白家小姐入門,我的新年自然也是和我的新婚妻子一塊度過。」

關竣天拉開門,天空紛落的白雪飛過他的肩,落入廂房內,打破了屋內的暖度。

「那……我怎麼辦?」應采兒擁著雙臂,才被冷風一凍,頭皮便全發了麻。

「我會幫你找夫婿的。」

關竣天聽見自己的指節發出「喀喳」的聲音,他的嘴角譏誚地一抿,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手掌。

「我不要──」應采兒疾沖向他,不安地大叫出聲。

門,當著她的面,被他狠狠地甩上。

應采兒看著門板,她整個人雙膝一軟,坐倒在冰涼的白石地板上。

懷裏為大哥而繡的摺扇套子從她的腰間小袋滑落了出來,她拾起那只套子摀在頰邊,卻摸到了自己一臉的淚珠。

她做錯了什麼?

大哥為什麼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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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5: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關竣天從主廂房離開後,心中只想著儘快離開蓮院。

他寒凜著臉,慣於下令的他,平時就有種君王般不怒而威的氣勢,而今那對深邃的眸瞳更是佈滿了怒氣,渾身的嚴厲也就分外地駭人。

除了風聲,他的周遭是靜息無聲的。丫鬟們在靠近他身邊時,全都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就怕被那雙銳眼一瞪,會嚇到腿軟。

他停在門房前,想喚自己的車夫備好馬車,卻想起自己已經放了車夫兩天假,讓人大後天再來接他的。

關竣天齒顎一緊,怒火飛上他的濃眉。

一陣喧鬧聲卻在此時從大門處傳來,一陣笑聲隨之傳了進來,應少謙儒雅的淡青身影旋即跨入了門內。

「唉啊,怎麼我每年似乎總是晚你一步到達。」應少謙一看到關竣天,立刻笑容滿面地朝他走去。

「你明年肯定會比我早到。這樣,你滿意了嗎?」關竣天丟下一句火藥味十足的回答後,他回頭讓一名丫鬟去喚來蓮院裏的馬僮備車。

「怎麼我一來你就走,你這是擺明瞭看我不順眼嗎?」應少謙扶正頭頂上那鑲著綠翡玉石的小帽,仍然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不幹你的事。」關竣天擰眉說道。

「咱倆兄弟一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何故板著一張臉?」應少謙嘖嘖有聲地盯著他左看看、右瞧瞧的。「是『太平幫』的鹽業讓人倒了帳?布業營收不佳?玉器古玩業收了假貨?還是朝廷終於覺得你們二者官商勢力結合得太緊密,決定斬之而後快?」

「你的狗嘴能不能吐出一句好話?」關竣天瞪他一眼。

「行!我這狗嘴隨時都能吐象牙。」應少謙不以為意地仰頭大笑著,還戲謔地彎身作了個揖。「敢問竣天兄,何時娶媳婦啊?」

「明年中秋過後吧。」關竣天直截了當地說道,深峻臉上儘是風暴意味。

「此話當真?」應少謙往後一退,斯文的臉上滿是驚愕。

「我是會說戲言的人嗎?」關竣天魁梧身材少了披風的遮掩,張狂的氣勢益發地散發著壓迫感。

應少謙聞言,臉上的笑意加深,不客氣地拍了下關竣天的肩膀。

「那你至少該提前跟我這個大舅子知會一聲吧?采兒是我的義妹,你總沒忘了這事吧?」應少謙說道。

「誰告訴你我要娶采兒的?」關竣天的話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

「你不娶采兒?!」應少謙眼睛睜大,嘴巴大張,一臉被鬼驚嚇到的怪模樣。

「我要娶的是白家小姐。」關竣天鎮定地把身後髮辮拉到頸間盤著,開始覺得今兒個寒意逼人。

「胡鬧、胡鬧!」

應少謙蹙眉低吼著,此時倒真的像是采兒真正的兄長了,就連她情緒高亢時,說話句子會重複的樣子都學了個十成十。

「婚姻大事,豈有胡鬧之理。」關竣天的語氣像在談論別人的事。

「你心裏叨念的全是采兒,卻告訴我你要娶一個你漠不關心的姑娘。這不是胡鬧,是什麼?」應少謙不停地在關竣天面前踱著步,還不時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竣天和采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吵架了?」應少謙扯扯身上的湖色馬褂,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沒有,我只是告知她我明年要迎娶白家小姐一事。」關竣天漠然地說道。

「你乾脆一掌把采兒劈成兩半,她還快活一點!」

關竣天聞言,仰頭放聲大笑,那笑聲孤寂而短暫地讓人心痛。

「你想太多了,事情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況且,商人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我只是做出我應當做的選擇罷了。」關竣天定定地看著應少謙。

「你如果連婚姻之事都要選擇利益,早在前兩年,你義父逼婚的時候,你就和白家小姐把婚事辦妥了。」應少謙不以為然地停下來歇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如果你真是那種重利忘義之人,我也不會把采兒的婚事延宕至今,就等著你開口了。」

「你多心了,采兒不過是把我當成大哥。」至少,在白家小姐的心裏,他是個夫婿人眩

「關竣天,你這話未免太沒良心。」應少謙眉頭一皺,不客氣地指著他的臉低喝出聲。「采兒那丫頭如果再喜歡你多一點,她就要爬上天去摘月亮給你了!我在風月場中荒唐過一陣子,我太清楚姑娘家的心情,就連窯子裏的姑娘養小白臉,都沒采兒對你那麼熱絡。你每回一來,她整個人便像是挖到金山銀山一樣。」

「那又如何?那不過是采兒的一種習慣罷了。她長期待在蓮院裏,當然會盼著我說上一些經商趣聞。」關竣天冷硬地說道。

他向來果決,一旦認定是不可為之事,便不想白費力氣。采兒方才傷了他的心,確實是事實,他可不想再把心捧到她面前,再忍受一次任人宰割的痛苦。

「你是缺心少肺了嗎?虧得采兒那丫頭,整天對著你掏心挖肺的。」應少謙哇哇大叫著。

「誰對她好,她便會對誰掏心挖肺。」關竣天這話,說得是有些咬牙切齒了。

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眼中掩不住的怒焰,他噤了聲,隱約察覺到問題的癥結了。

「竣天,我們先把你和誰成親之事擱下來,我今兒個來,其實是有事要告訴你。」應少謙整肅了臉上的表情。

「說吧。」關竣天一看到好友凝重的臉色,內心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簡儀郡王吧?」應少謙問道。

「當然。這兩、三年來,簡儀郡王和『太平幫』交情極好,這京裏的大事,有不少是他出面來替我們打點妥貼的。」這簡儀郡王學識淵博,知書達禮,嫉惡如仇,行事正義,是號連他都要豎起拇指誇獎的好人。「簡儀郡王這幾日和福晉正在城內,他們伉儷來拜訪福晉嫁到山西的妹妹。他們明日就會到『太平幫』內,接受義父的款待。」

「你見過郡王福晉嗎?」應少謙又問。

「幾次上京拜訪郡王,福晉都因為體弱而未曾出來見客。」關竣天擰起眉,弄不清少謙葫蘆裏賣的是何種膏藥。

「我今兒個陪著我娘去廟裏上香時,見到郡王福晉了。」應少謙緩緩說道。

「那又如何?你該不會對一個長你十來歲的福晉心生愛意吧?」他現在可沒心思陪應少謙這個風流浪子風花雪月。

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的臉,一時也沒接話。腦子仍然回蕩著,他今日見著福晉時的那股子震撼感。

「有話就直說,甭賣關子。」關竣天皺起眉,臉色也隨之陰沈。

「郡王福晉和咱們采兒,活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兒!」應少謙長喟了口氣,沉重地說道。

關竣天頸間的肌肉頓時僵直,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應少謙。

「你說什麼?」半晌之後,關竣天再問了一次。

「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可能沒把我的話給聽進去。」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凝重,他是真的要嘲笑老友的失魂落魄狀的。「福晉和采兒就連臉上的朱砂痣都長在同一個地方。」

「這實在是……太過巧合了。」關竣天沙嗄地說道,濃眉從剛才就沒解開過。

「天下巧合之事何其多啊!我已經讓人去打聽郡王家是否曾遺失過女孩兒,原是打算等到有進一步消息時再告知你的。但是,依目前的情況看來,我決定還是先告訴你一聲,好讓你有些心理準備。」應少謙又歎了口氣。

采兒的親人出現了?!關竣天心一沈,唇瓣抿成死緊。

當「分離」一事,突然迫近時,往昔采兒撒嬌、可人的兒時記憶,便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他的心頭。

「你如果對采兒真有心,就得儘快趁著她的身分還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之前,快快把她這門婚事訂下來。」應少謙催促道。

關竣天不吭聲,僅是嚴峻著一張臉。

「若采兒真的是郡王格格,你想娶她入門一事可就難辦了。你也知道這滿人的婚事規矩,大凡離皇親愈近者,婚事就愈不能自主。郡王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一個失而復得的格格能不被寵上天嗎?」應少謙敲著邊鼓。

「若我們不主動告之,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采兒在我們這裏。」關竣天冷聲說道,臉上閃過一陣戾氣。

他和采兒相處了這麼多年,旁人只消用上一句「親生父母」就想奪走這十三年的光陰嗎?

「你真的忍心讓采兒終生無父無母嗎?」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相當明白好友心中此時的不是滋味。

「采兒有我們。」他沒法子想像采兒離開他身邊的日子。

「咦,你不是說要和白家小姐成親了嗎?采兒哪來的我『們』?」應少謙抓著他的語病,大作起文章來。「如果我們就連想到采兒要離開,心頭便已難以忍受,那你如何以為采兒能一個人熬過你和別人成親的痛苦?」

「我以為只要有個人能像我一樣地待她,她終究會熬過的。」縱然她的婚事會讓他咬牙切齒。

「你打算再找人花上十三年的光陰,讓采兒適應那個人?」應少謙搖著頭,振振有詞地教訓道:「竣天啊,采兒的想法單純,她對你的喜歡,她自己或者說不上所以然,但我們旁人卻是瞧得清楚萬分埃」

「我只是她的大哥。」關竣天堅持道。

「我怎麼從不知道你固執至此?!你一直拿她當妹子看,她當然只拿你當大哥!」應少謙忍不住哇哇大叫了。「采兒這輩子沒跨出過這座蓮院,你要她到哪個地方去識得男女情愛!」

關竣天凜起眉頭,擰起的眉心皺成一道深溝。因為過度的在意,所以他確實是不曾想到少謙說的這一層。

依照目前情況看來,采兒的確是離不開他。至於這種離不開,是兄妹之間的依賴,抑或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他總是必須想法子要讓采兒弄清楚這之間的區隔。

而他向來不是個失敗者,從來就能得到他想要的!關竣天的唇邊漾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

「你下回把采兒帶到外頭見識一下,然後試著把她當個女人一樣地對待,你看她以後看到你會不會臉紅!」應少謙沒瞧見關竣天眼中的自信,兀自嘀嘀咕咕著。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多餿主意。」關竣天一挑眉,戲謔地說道。

「我的主意若餿,你臉上何必掛著那般詭譎的笑意?」應少謙也跟著一挑眉,這下可看出了端倪。

「看來你在風月場中的經歷,總算不是白搭一常」關竣天說。

「誰像你不識情趣,自始至終就只系著一個采兒呢?」應少謙揶揄著他。

關竣天眉頭一松,此時方覺許多事全都清楚了起來。想來,早在不知不覺間,他已將采兒當成了心頭的唯一哪。采兒,也必然是如此吧!

「應爺和關爺怎麼站在這聊天呢?」

秋荷微笑著從內院走來,手裏拿著關竣天方才披在應采兒身上的灰狐披風。

「秋荷是愈來愈像朵清雅水荷了。」應少謙笑容滿面地說道。

「謝應爺誇獎。」秋荷笑嘻嘻地回應,倒沒真把應少謙的話當真。「關爺有看到采主兒嗎?」

「在我的廂房吧。」關竣天接過秋荷手上的披風往肩上一覆。

「可……采主兒沒在您的廂房埃」秋荷苦惱地皺著眉。「她的廂房、書齋、暖閣套間,還有應爺的廂房,我全找遍了。就連花園都找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會不會離家出走?」應少謙驚恐地問道。

「她身子弱,不會做那種傻事的。」關竣天很快地否定道。不過,他那對才鬆開的劍眉,馬上又擰了起來。

「狗急都會跳牆了,人難受到了極點,有什麼傻事做不出來的。」應少謙只忙著加油添醋。

「采主兒應該只是躲起來,不至於離家出走。」秋荷安慰著二位爺,卻忍不住開口追問道:「關爺和采主兒吵架了嗎?」

「你們關爺告訴采兒,他明年要迎娶白家小姐。」應少謙沒好氣地說道。

關竣天臉頰一緊,一語不發。

「關爺,您這是要采主兒情何以堪哪!您不是要迎娶采主兒嗎?您不是在等采主兒長大嗎?」護主心切的秋荷,這時候已經淚眼汪汪了。「采主兒那麼在乎您,聽到您要另娶他人,她一定會承受不住的。」

關竣天胸口一窒,回想起采兒先前在廂房內傷心欲絕的模樣。他這個從不自責的男人,此刻真想賞自己一巴掌。

「難怪采主兒把這只摺扇套子剪成了這副德行……」秋荷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已經破爛到難以辨別的深藍摺扇套子。

關竣天拿過那只摺扇套子,殘破的緞面上依稀可見層層迭迭的「關」字。繡工雖稱不上特別精美,然則用心卻是可見一斑。

「這是采兒繡的?」他從不知道采兒會做針線女紅之事。

「『關』字實在不容易繡好,偏偏采主兒鐵了心,就非要這麼繡。她一直想著要把這只摺扇套子當成給你的壓歲錢,光是想像你拿到摺扇套子的樣子,她就可以眉開眼笑一整天。為了繡這只摺扇套子,她的手指不知道被刺破了多少次……關爺,您是知道采主兒有多怕痛的。」秋荷激動地說道,譴責目光直盯著「始亂終棄」的關爺。

「瞧吧,所有人都知道采兒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應少謙說道。

「我終究還是把采兒當成女子在養育。」關竣天突然冒出一句話,闃暗眸子裏閃過一抹沈思。

「啥?」應少謙扯了下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秋荷一臉的迷惑,卻不忘回頭擔心地探望。

「采兒和男子一樣地學習、讀書,卻無法像男子一樣地走遍天下,自然也無法如男子一般成長相同的見識。在我的過度保護下,我成了她的天地。這樣的她,和一般尋常女子其實並無兩樣。」當年的賭注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不知不覺間用了一種殘忍的方式來教育采兒。

如果不曾知道外面另有天地,自是不會嚮往。然則,采兒和男子一樣受了教育,她知道天地的開闊,然則她卻始終只能局限在女子的閨閣內,這對采兒來說並不公平。

「你說采兒和一般尋常女子並無兩樣,是何用意?你是在告訴我,當年的那場賭注已經分出勝負了嗎?」應少謙不解地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之間後來根本也沒有任何賭約。采兒性子靈巧聰慧,兼以樣貌又佳,就連病弱時都楚楚動人地讓人動容。我們只記得要寵她哄她,其他什麼賭約,似乎早就遺忘了。」他淡淡地說道。

「是啊,采兒剛來時,身子骨差,三天兩頭護著她闖鬼門關,就已經夠讓人提心吊膽了。誰還管得到男子與女子之間的差異呢!」應少謙說著說著卻感傷了起來,采兒也算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埃「反正,你今天得給我一個交代,你打算怎麼待采兒?」

關竣天的矍鑠黑瞳閃著幽光。他很清楚自己想要采兒因為情不自禁而投入他的懷抱,而非是因為習慣了有他的陪伴。

他要證明他絕對不是她退而求其次的人眩采兒的心動、采兒身為女子的頭一次傾心,全都該屬於他。

「放心吧,我打算帶采兒看盡天下,如果她終究仍然只在意我一人,那麼她便是我的妻。」

「好啊!」應少謙拊掌大樂。

一旁的秋荷露出欣慰的笑容。

「秋荷姊,西邊往梅林的小門被人打開了,我還在小門邊撿到采主兒的一隻鞋!采主兒是不是偷跑出門了?」翠兒上氣不接下氣地邊跑邊嚷嚷。

「這下完了,采兒真的離家出走了。」應少謙臉色一變。

關竣天看著自己身上的斗篷,眉頭擰成了兩道小山。一想到采兒在情急之下,八成連一件外衣都沒加就跑出門,他怎能不心疼。

他二話不說,馬上朝著西邊小門走去。

「秋荷,你馬上讓人去請大夫,吩咐廚房燒好熱水,再派人把暖閣套間裏的火燒得更熱些。然後,你把采兒最保暖的狐裘、披風拿到西邊小門給我。少謙,你和我一併出去找人。」

關竣天頭也不回地交代道,烙在雪地上的腳印既重且深。

采兒啊!采兒!這個小人兒究竟是要他牽腸掛肚多久呢?

☆☆☆

好冷、好冷……

她快死了嗎?

應采兒縮在一根腿般粗細的樹幹之上,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鬧得她神志恍惚。

她昏沉沉地閉上眼,覺得腦子裏有把火焰在燒,燒得她頭痛欲裂。

她的臉頰好痛,她的四肢好痛,她的肌膚全變成了一層層的冰雪,凍得她四肢百骸全像針刺般地難過。

可是,最讓她喘不過氣,卻是胸口上那刀剮的痛苦。

竣天大哥不要她了!

竣天大哥要娶白家小姐,然後把她丟給一個陌生夫婿。她要夫婿做什麼?她從來就不要其他男人的陪伴,她有竣天大哥礙…

不!竣天大哥不要她了。應采兒勉強睜開眼,長睫毛上的落雪滲入眼眶裏,想落淚的卻是她的心。

沒有了竣天大哥,那她還留在蓮院裏做什麼?屋舍內的一點一滴都有著這十三年來的回憶哪,大哥何以突然變得如此無情?

「嗚……」一聲哽咽從她的喉間嘔出,被寒意凍幹的眼眸,卻流不出任何淚水。

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正一點一滴地流失,可她不在乎。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竣天大哥便始終陪在身邊。她知道自己是被買回來的孩子,是故年紀愈長、話本書卷讀得愈多,她便愈珍惜這樣的福分。

這一年來,自己隱約感覺到大哥對她的態度正在轉變。有時候直盯著她瞧,盯得她莫名其妙,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願意經常陪著她入眠。

而現在,他居然要把她推給別人了。

她哪里做錯了嗎?她太任性、太嬌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能為大哥分憂解勞,所以大哥對她厭煩了嗎?

她沒用,就連身子都病懨懨地差勁!這樣的軀殼,不要也罷!

應采兒再無力睜開眼,細弱的手臂亦無力地往身側落下,整個身子顫巍巍地掛在樹幹邊。

她閉上雙眼,呼吸變得極淺、極淺、極淺……

馬車蹬蹬、蹬蹬的行進聲,劃破這林地裏的寂靜。

一輛華美馬車在梅林間停了下來,一名蓄著山羊胡的黑衣管事,殷勤地拿了個小凳子放到馬車門口。

「福晉,這處梅林,是奴才昨天駕車時無意經過的。小的知道福晉愛梅,又瞧這裏美得像人間仙境一般,奴才便嘴碎告訴了郡王。」管事笑著打開了馬車門。

一個身著深絳色錦袍的貴氣中年男子率先走下馬車,並攙扶出一位嬌小的美婦人。婦人披著一件藕色緞面繡花斗篷,額心間一點朱砂紅痣,甚是豔光逼人。

「果真是像人間仙境!」福晉開心地看著前方一大片如夢似幻的姣美梅樹,她伸出柔荑,接住了一瓣梅花。

她仰頭要對丈夫說話,眼光卻突然瞄見了右側林間的一個……一個白影。

福晉巴掌大的小臉,瞬間埋入丈夫的胸前。

「那裏……有……不乾淨的東西……」她顫抖的手往後一指。

簡儀郡王護住妻子的後背,他回過頭定神一看,果真看見右前方的一棵大樹上,垂掛著一具白色的身影,那一腿一臂甚且還在空氣間晃動著。

簡儀郡王往管事的方向看了一眼。

「奴才這就去瞧瞧那是什麼東西?」出征沙場幾回的管事,放大膽子快步地向前走。

管事走到樹下,抬頭一瞧──長長的發絲,繡工精美的雪色掐金襖衫,和一雙手工精麗的米色繡花鞋,證明了樹上的人是個女孩兒。

「郡王,樹上是個穿著頗為講究的女孩兒。」管事翔實稟告。

「還有氣息嗎?」郡王摟著愛妻顫抖的身子,定定看著樹上的白色人影。

「距離太遠了,瞧不大真切。」管事說道。

「把那女孩兒弄下來。」簡儀郡王命令道。

簡儀郡王的話還沒落地,一陣寒冽強風正巧在此時吹起,樹上弱不禁風的人兒搖晃了一下,整個人便猛地從樹幹上掉落到地上。

砰!

管事急忙向後退了一步,以免被人壓著。

福晉低呼了一聲,揪著郡王的外袍,嚇得一動也不動。

女孩兒面容朝下地陷入雪地之間,長長髮絲鋪在雪地之上,她發出了一聲微弱叫聲後,便再沒有任何動靜。

管事半跪在身邊,伸手探著小姑娘頸間的脈動。「郡王,這姑娘還有氣!」

「那就快些救人哪。」簡儀郡王說道。

「是。」管事將小姑娘翻了個身,整個人卻嚇得在雪地上跌了一跤。「我……我的天啊!」

福晉偎著郡王,著急地低聲問道:「那小姑娘傷勢嚴重嗎?」

簡儀郡王連忙將愛妻的臉壓入胸膛間,生怕那血肉模糊驚駭了妻子。

「家福,沒聽見福晉的問話嗎?小姑娘傷得重嗎?」簡儀郡王溫文卻不失威嚴的眼看向管事。

「郡王,這……這小姑娘……」管事盯著那小姑娘冰雪般的容顏,一時之間竟結巴了起來。

「有話直說。」簡儀郡王擰起濃眉,命令道。

「這小姑娘和福晉長得簡直一個模樣!」家福大聲稟報道。

「拉蘇兒!」

福晉聞言,整個人驚跳起身。她仰頭看著丈夫,秀麗眼中盈滿了淚水。

十三年前小女兒被人擄走的痛苦,他們夫妻沒有一刻遺忘過埃

「拉蘇兒!一定是拉蘇兒!」福晉拉住丈夫的手,踏著雪地,便要往前奔。

簡儀郡王拉住妻子的手,讓她緩下腳步,妻子穿著高底鞋,是不便在這等雪地上行走的。

「家福,把那位姑娘抱到馬車邊來。」郡王說道,一瞬不瞬地盯著雪地上那個與妻子一般嬌小的身影。「馬車上有暖炕,她會舒服一些。」

「是。」

家福只出了些力氣,便將小姑娘抱了起來,只是小姑娘身上的冰冷,卻凍得他直打哆嗦。

福晉抓著丈夫的手,小手早已激動地揪成十個小結。她踮起腳尖,引頸而望,只盼著能早點看到小姑娘的臉。

家福走到郡王、福晉的面前,將小姑娘的臉龐轉向他們的方向──

「我的拉蘇兒啊!」

福晉撲到小姑娘的身邊,激動地捧住她的臉。

簡儀郡王摟著妻子的腰,看著小姑娘額間那顆朱砂痣,望著那張和妻子相同絕麗臉蛋,不可能錯認的!世間哪來如此神似的俏鼻、豐唇及水潤肌膚?!

他的目光急忙看向小姑娘右眉的尾端,上頭果真有著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他們的小小拉蘇兒第一次學走路時,撞到椅子所留下的疤痕。

「拉蘇兒……」簡儀郡王的聲音也不禁哽咽了。

「拉蘇兒、拉蘇兒……」福晉抱著女兒,哭到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手絹兒摀著女兒頭上仍在沁血的傷口,心如刀割。

「我們得快點帶拉蘇兒去看大夫。」簡儀郡王從管事手中摟過拉蘇兒的身子,就要跨上馬車。

「采兒!」

「采主兒!」

一連迭的呼喚在梅林間傳了開來,簡儀郡王等一行人看向梅林的右側──

但見一個身著灰狐大氅的昂揚男子,面容焦急地走在雪地間呼喚尋人。男子鑲著毛皮的名貴長靴數度深陷積雪之間,他卻沒因此而減緩走路速度。

「采兒!」關竣天再度出聲喚人,這回卻是瞧見了梅林間那輛華麗馬車,更看到采兒被一個中年男子擁在懷間。

一陣不悅飛上關竣天心頭,他想也未想地便飛步直趨向前,狂風般地強擁過采兒的身子。

「采兒!」

關竣天低頭一看到她額上的傷口及青白的唇,想也未想地便打橫抱她,旋即轉身要離去。

「關幫主,請留步。」簡儀郡王驚訝地看著這個平素以冷靜著稱的「太平幫」幫主,一臉心疼地擁著他的女兒拉蘇兒。

關竣天抬頭一望,頎長身軀一僵──是簡儀郡王!

該來的,躲不掉啊!

「簡儀郡王。」關竣天勉強揚起一抹笑容,笑意卻未曾到達他防備的眼中。

「關幫主,你懷裏抱的女子是誰?」簡儀郡王緊盯關竣天對懷中女子的佔有姿態,臉色也隨之變得沉重。

「采兒是我的──」關竣天的話被懷裏人兒的申吟打斷。

「竣天大哥……竣天大哥……」應采兒緊閉的眼突然流出淚水,小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

「大哥在這裏。」關竣天將采兒攬得更緊,下顎也隨之緊靠著她的頭頂。「你別怕,閉上眼睛,乖乖休息。」

「大哥……我好難受……」應采兒低喃著,雙眼仍然沒有睜開,仍舊是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中。

「有大哥在,一切都會沒事的。」關竣天用盡全身力氣鎖緊她,心疼的吻不停地落在她額間的血痕上。

心疼如絞的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此時的舉動有多親昵。

「拉蘇兒──」福晉著急地上前,握住女兒的手。

關竣天抬眸,目光停留在福晉的臉上,心頭猛然一震──這就是采兒十幾年後的模樣嗎?

這對母女著實長得太神似,神似到讓他開始湧上無力感。

「關幫主,請把拉蘇兒還給我,好嗎?」福晉淚眼婆娑地看著關竣天。

「她不叫拉蘇兒,她叫采兒。」關竣天嗄聲說道,仍然沒有鬆手。

「她是拉蘇兒,是我失散了十三年的女兒啊!」福晉哽咽地說道,亦是牢牢地握著女兒的手不肯放。

「關幫主,我再問一次──拉蘇兒是你的什麼人?」簡儀郡王臉龐上已染著憤怒。

拉蘇兒是他簡儀郡王府的格格,此等金枝玉葉,豈能容得男子輕薄!

「郡王、福晉,現在先把采兒移回屋宅裏,方是當務之急。」關竣天抬頭,回視著簡儀郡王威嚴的雙眼,他淡淡地說道:「我已派人請了大夫,請郡王和福晉移駕到蓮院裏。至於我與采兒的事,說來話長,容關某稍後再稟。」

關竣天以一種不容人反駁的氣勢,逕自摟著采兒走回蓮院。俊挺的臉孔,讓人看不出情緒,只有踏在雪地上那淩亂細碎的腳步,反映了他此時的心亂如麻。

就在他決定要帶著他的采兒走遍大江南北時,「拉蘇兒」卻在此時出現。

她,終究會屬於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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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蓮院的暖閣套間裏,出現了一群眉頭深鎖的人,暖閣裏的炭火全都暖和不了他們的臉色。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長榻上那個面無血色的人兒。

「小姐體質虛寒,本就容易染上風寒。這一下子又吹了冷風、又從樹上摔下受了驚嚇,此時氣血兩虧,才會昏迷了過去。我先開一帖藥讓她散熱排汗,我明兒個中午會再過來一趟,看看她的情況是否好轉。」大夫說道。

「如果她一直高燒不退呢?」福晉心急如焚地揪著手絹。

大夫一看福晉一臉的泫然欲泣,立刻出言安慰了。「您放心吧。您這女兒,我是從小看到大了。她這幾年身子骨壯多了,肯定會度過這一關的。」又轉頭對關竣天說:「關爺,若無其他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謝大夫。秋荷,送大夫出去。」關竣天沈聲說道,定定坐在采兒的榻邊,握著她的手。

「竣天……大哥……」采兒的額間沁出冷汗,小臉在枕間輾轉反側著。

「我在。」關竣天緊握了下她的手,一手拿著棉布拭去她額上的冷汗。

「采兒總是這麼粘人嗎?」簡儀郡王問道。

只要關幫主一走開,拉蘇兒便開始流淚。

「她怕一個人,平常的時候或者看不明顯,可一旦生了病,就像個孩子一樣地要人陪。」關竣天看著床上臉色慘白的小人兒,往事一幕幕地飄上心頭。

「她常生病嗎?她小時候身子還不差……」福晉站在榻旁,捨不得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

「我從拐子手中買下她時,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關竣天簡單地說道。

「拐子?!」福晉身子猛烈搖晃了下,幸虧丈夫扶著才沒有跌倒。

「我們剛買回採兒時,她生了一場大病,虧得關竣天日夜地陪伴在旁,才把采兒從鬼門關裏救了回來。」應少謙在一旁,為關竣天幫腔說話。

他現下一仔細端詳過這簡儀郡王,方知道為何采兒當初就只肯安心待在關竣天身邊了。這簡儀郡王眉宇間的威嚴與頎長的結實身材,乍看之下確實與關竣天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

「關幫主、應公子,二位的大恩大德,我們謹記在心。」簡儀郡王慎重其事地行了一個揖。

「郡王客氣了。」應少謙急忙回禮。

關竣天卻無動於衷地坐在原地,一臉的漠然。

「郡王先別忙著謝關某與少謙兄,敢問您何以如此篤定采兒就是你的女兒?長相神似,極有可能只是巧合。」關竣天冷冷說道,始終緊擰的雙眉,更顯出他儀容的威權。

「拉蘇兒的右邊眉毛有一道小疤,那是她甫學走路時不慎撞傷的,而她額心間的紅痣,是她母親這一族系女子的遺傳。」簡儀郡王沈聲說道,卻是對關竣天的小心行事留下了一分好印象。

「還有──拉蘇兒的右邊腰部有一處暗紅色的疤記。」福晉急忙補充道,只怕別人又奪走了女兒。

「沒錯!采兒的右邊腰部,的確是有一處暗紅色疤記!」應少謙一拍手,點頭如搗蒜地說道。

「你如何知情?!」關竣天和簡儀郡王同時厲聲說道。

關竣天怒眯著眼,瞪著應少謙,黑瞳裏的戾氣足以將人置於死地。

應少謙打了個冷顫,此時突然非常慶倖自己從頭到尾只把采兒當成妹妹。

「方才大夫替采兒診脈時,我在一旁偷問了秋荷,采兒身上是否有任何特殊疤記,這事,便是秋荷告訴我的。」應少謙委屈地說道,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被這兩個霸氣男人一瞪,他的膽子險些被嚇走一半。

「采兒今年幾歲了?」關竣天問道。

「過了年,便是十八了。」簡儀郡王望著女兒雪白清麗的小臉,不無感歎地說道。

「我們一直以為采兒只有十六歲!」應少謙驚呼出聲。

原來采兒已經十八歲了!

關竣天低頭凝視著榻上,緊抓著他的手掌不肯鬆開的女子──這麼稚氣、愛撒嬌的女娃兒,居然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十三年前,拉蘇兒在燈會裏被下人們弄丟時,剛過了五歲生日。不過,她因為個子嬌小,經常 被誤會為三、四歲小娃。」福晉淚眼汪汪地說道。

「她是在京裏走失的?」關竣天問道。

「沒錯。」福晉連忙點頭。

「拐子輾轉把采兒帶到山西來,想來是費了一番功夫,她應該吃了不少苦。」關竣天側身拿了一條細棉布沾了些溫水,輕輕濕潤著采兒的唇。「采兒剛來這裏時,有整整半年的時間,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要有人手稍微舉高一點,她就嚇得躲起來。」

「采兒多半是躲到竣天身後,任誰拉都拉不走。」應少謙補充道,雙眸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簡儀郡王一眼。

郡王是明理人,該不會看不出這一對佳偶的情投意合吧?!

「關幫主,謝謝您。」福晉身子一屈,就要雙膝落地。

「福晉,不必多禮。」關竣天連忙起身下榻,快手扶起福晉。

「大哥……竣天大哥……不要走!」

關竣天的手才一離開應采兒,她立刻低喃出聲,揚起雙手痛苦地在空中揮舞著。

「拉蘇兒、拉蘇兒……你還記得額娘嗎?我是額娘啊!」福晉一見女兒開口,馬上坐到床榻邊,揪住女兒的手。

「竣天大哥!大哥!」

應采兒蹙著眉,只是一徑地這麼喚著,啪地打開了福晉的手。

福晉玉手上一隻鑲金烙銀的指甲套被打落,發出一聲沉重的落地聲。福晉握著自己被女兒打疼的手,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你別急,拉蘇兒跟著關幫主生活了十三年,會惦著他也是應該的。等拉蘇兒醒來,我們再好好跟她談,好嗎?」簡儀郡王摟住妻子的腰,把她拉下床榻。

「大哥……」應采兒仍是固執地要找到人,嘴裏仍然昏昏沉沉地低語著。

關竣天見狀,黑黝的眼閃過寵愛的光芒。他輕歎了口氣,只得坐到采兒身邊,將她的一雙小手全攏入他的掌間。這個小磨人精哪!

簡儀郡王打量著關幫主凝望著女兒的溫柔神態,心底多少有了譜。

瞧著這座蓮院,他不難發現女兒這十幾年一直是被善待著的。 關幫主氣宇軒昂,拉蘇兒和他兩情相悅,本也不是壞事。只是,拉蘇兒畢竟是格格身分,小時候又備受太后的寵愛,這失蹤、尋回都是要向宗人府報備的。

拉蘇兒下嫁給漢人,是要除籍的,才尋回的女兒哪,他怎麼忍心哪!

「關幫主願意讓拉蘇兒跟著我們回京嗎?」福晉柔聲問道,只恨不得能立刻將女兒擁入懷裏。

「采兒若願意的話,我沒有意見。」關竣天握緊拳頭,嘴裏說的話,全都是從他的胸口剮挖出來的。

他失去過爹娘,完全明白家人的珍貴。他又如何能忍心剝奪采兒和親生爹娘團聚的權利呢?

「竣天,你怎麼可以對采兒回京一事沒有意見?你們都快成親了啊!」應少謙故作訝異地低叫出聲。

關竣天濃眉一擰,警告地看了應少謙一眼,卻並未出聲反駁。

不動聲色,方能觀清大局,做出最佳判斷──他也想知道郡王對他與采兒婚事的看法。

「怎麼……你們已經私定……」福晉揪著簡儀郡王的衣袖,一時之間還沒法子適應女兒的救命恩人,居然在瞬間成了女兒的夫婿。

兒女婚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埃

「關幫主,我想我們需要私下好好談談。」簡儀郡王以阿瑪姿態嚴肅地說道。

「我亦有此意。」關竣天說道。

門扇在此時被推開來,秋荷小心翼翼地捧著藥走了進來。

「關爺,退熱的藥熬好了,大夫吩咐得儘快讓采主兒喝下。」秋荷直接走到關爺身邊報告道。

「加了糖蜜了嗎?」關竣天問道。

「加了,不過大夫要我別放太多糖蜜,以免損了藥效。而且,大夫還說,這回的退熱方子偏苦,要讓采主兒喝下去,可能要多費點時間。」秋荷說道。

「你過來喂她喝吧。」

關竣天一手攬住采兒的頸,一手攬住她的腰身,才一使勁,她纖弱的身子便飛一般地落在他的胸前。

應采兒蹙起眉頭,小臉在他的胸膛上尋找著最舒服的位置。

「采兒。」關竣天勾起她的下顎,將她臉頰側轉了一邊,用眼神示意秋荷過來喂采兒吃藥。

應采兒低喃了一聲,臉蛋掙脫了他手掌的箝制,雙臂卻死命環住他的腰身,攀著他的身子不肯放。

簡儀郡王和福晉看著這一幕,兩人全傻了眼。

這……即使是未婚夫妻,拉蘇兒現在坐在關幫主身上的動作,也未免過分親昵哪。

「采兒生病時,完全就是五歲小孩的模樣。」應少謙解釋道,不想關竣天被未來丈人當成登徒子。

簡儀郡王抿唇不語。

而關竣天則是根本不想費事解釋,他現在心系的只有采兒的病情,他伸手再度握住采兒的下顎,以便秋荷喂藥。

秋荷舀起一匙藥,遞到采主兒的唇邊。不料,采主兒鼻尖一皺,驀地別開頭,倏地把臉龐全埋入關爺的胸前。

「我來喂拉蘇兒。」福晉眼淚一抹,接過了秋荷手裏的那只陶碗。

「福晉,采主兒生病時,脾氣很拗的。」秋荷擔心地隨侍在一旁,生怕湯藥被打翻。

「我知道,她打小只要一染風寒,也就是這副模樣。」福晉拿著湯匙,輕柔地低喚著:「拉蘇兒,小歡兒,抬起頭來,額娘喂你吃藥。」

「唔喓粗邀……」應采兒悶哼了一聲,小臉依舊埋在關竣天胸前。

「她說什麼?」福晉不安地抬頭看著關竣天。

「她說她『不要吃藥』。」

關竣天好笑又好氣地把懷裏的小人兒「拔」了出來,指尖不舍地拂過她額上的高溫。

「她這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簡儀郡王搖著頭,險些失笑出聲。

「假昏迷還好辦一點,把她拎起來和她說道理,她總是會把藥喝下去的。」關竣天莫可奈何地搖著頭,下顎寵愛地頂住采兒的發絲。「不過當她病到迷迷糊糊時,她對這些湯湯藥藥的就當真是完全抗拒了,每回總是灑了三、四碗的分量,才有法子讓她喝足一碗湯藥。」

「拉蘇兒,吃藥了。」福晉慈愛地拿著湯匙,一徑地哄著。

應采兒堅持不合作,小腦袋左晃右甩的,不肯離開竣天大哥的身上,也死命不肯喝一口藥。

一番推擠、數番折騰過後,陶碗裏的藥已經灑掉了八、九成。

最後,福晉的發微亂,湯藥則灑了關竣天一身。

而應采兒不但沒吞下一口藥,還伸手將唇上「不小心」沾到的湯藥也一併抹去。

不過,已有先見之明的秋荷,早早便端了第二碗湯藥隨侍在側。只是,所有人卻只能對著采兒緊閉的雙唇,一籌莫展。

「這該如何是好,拉蘇兒的身子像火燒一樣啊!」福晉急得一身是汗,恨不得是自己代女兒生玻

「郡王、福晉,我們把這裏交給竣天吧。看來,就只有他有法子制得了采兒了。」應少謙突而拋下了這句話,唇邊還掛著一抹笑。

關竣天濃眉微擰,雖不知道少謙葫蘆裏此時賣的是什麼膏藥,但他和少謙相識太久,不會不清楚此時少謙眼中的聰黠絕對是另有所指的。

「何以我們不能在此觀看?」簡儀郡王疑心地問道。

「兩位心疼愛女,要是見到竣天強迫灌采兒藥的樣子,你們鐵定會心疼死的。」應少謙嘖嘖有聲地說道,恍若自己已經親眼看過那等慘劇不下百次一般。

關竣天對應少謙的話回以一挑眉,印象中自己從不曾灌過采兒喝藥哪。

「關幫主要怎樣灌她喝藥?」福晉心疼地看著女兒,不安地看了一眼關竣天。

「要以湯匙壓開舌根,強灌湯藥到采兒的喉裏,嗆個幾口都是難免之事。可這湯藥若是不灌下去,采兒一直高燒,萬一燒壞了腦子,豈不是更麻煩嗎?」應少謙摀著額頭,亦是一臉的苦惱。

「可是,采兒那麼嬌弱──」福晉還想阻止。

「如今讓采兒把藥喝下,是唯一要務,我們去房外等著吧。」簡儀郡王當機立斷地扶起頻頻回頭的福晉,走往門邊。

「秋荷,你出去陪著簡儀郡王、福晉,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顧采兒,郡王、福晉待會兒若問你話,你便知無不言,懂嗎?」關竣天命令道。

「是。」秋荷急忙奔上前,為簡儀郡王、福晉拉開了門。

門一關上,應少謙即刻就捧了湯藥,走到關竣天身邊。

「你搞什麼?真要照著你剛才說的法子灌藥,會傷到采兒的。」關竣天接過藥碗,不以為然地看著應少謙。

「你這人是真正經還是假正經?閣下不會已經忘記去年『春芳閣』的姑娘是怎樣喂你喝醒酒湯吧?」應少謙呵呵笑了兩聲,還故意學起春芳閣姑娘們嘟嘴的樣子。

關竣天聞言一楞,眉頭旋即一牛

「春芳閣」的姑娘還能怎麼喂人喝醒酒湯,自然是用嘴哺喂……

「你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關竣天心一動,低頭望著采兒因為高燒而鮮紅的唇瓣,他的喉間突然乾澀了起來。

「這是目前唯一可以逼采兒喝藥的方式,不是嗎?」應少謙故意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說道。

采兒一旦被帶回京裏,姑且不論她心裏是不是還能容得下其他人,在簡儀郡王府的宅第內,可是萬萬容不得這對有情人逍遙自在的。因此,他當然希望關竣天和采兒能儘快走到生米煮成熟飯的地步。

他太清楚關竣天的道德感,這人要是一旦碰了采兒,便會把采兒當成真真正正的自己人了!

「怎麼,你還在猶豫嗎?或者你是認為秋荷,還是我這個心無邪念的采兒義兄,可以用『那種』方式喂采兒吃藥?」應少謙故意睜大眼,無辜地問道。

「你──休想!」

關竣天怒目一瞪,對著他咆哮出聲,並立刻把采兒的臉轉向自己胸膛,甚至不許應少謙瞧上一眼。

一想到旁人要對采兒做出那般親密的舉動,他便滿腔怒火。

「你可以出去了。」關竣天冷著一張臉,下了逐客令。

「那就祝你萬事順利了。」應少謙朝關竣天曖昧地眨著眼,笑容滿面地走向房門。「義兄我這就出去和采兒的爹娘商量成親細節唄。」

「你給我安分點。」關竣天聽見自己額上青筋畢露的聲音。

「我當然要安分點,不安分的事全都留給你代勞了,不是嗎?」應少謙話才說出口,身子立刻就溜出門去。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隱約仍聽見關竣天詛咒的聲音。

應少謙帶著一抹瀟灑的笑,走向郡王與福晉。

呵呵呵──他應少謙居心叵測了十三年,等的就是關竣天和采兒成親的那一刻哪。

想來,好事將近嘍!

☆☆☆

暖閣套間裏走了一個應少謙,屋內突然靜謐得像與世隔絕的天地。

於是,除了采兒因為高燒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之外,關竣天的呼吸聲也因不自在而變得沉重了起來。

關竣天盯著手裏的湯藥,他強自壓抑著心頭的狂跳。

懷裏的小人兒靠在他的胸膛上,那屬於她的獨特中藥香氣及發絲、衣鬢上的熏香氣息,正悄悄地滲入他的感官之間。

那氣息,過分曖昧。是故,他全身的肌肉竟僵直成一種不知所措的姿態。

「唔……」采兒低喃了一聲,因為他突然僵直的身軀,而無法睡得安沈。

他屏住氣息,借著吐納放鬆自己。

他不是未曾接觸過女子的身軀,只是不曾如此心悸過。他不是不曾這樣摟抱著采兒,只是他先前太專注地把采兒當成一個成長中的少女,那盤桓在心頭的蠢動於是總不曾成形過。

今日知曉了采兒的真實年齡,她的美麗突然變得誘人了起來。采兒十八歲了,是多數女子都已成親、生子的年紀了。

「采兒,張開嘴。」關竣天用湯匙輕觸她的唇,灼熾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粉嫩的櫻唇。

應采兒才聞到藥味,立刻別開頭,甚且還扁起嘴,從喉間發出一聲作嘔的聲音。

關竣天撐起她的背部,讓她的後頸靠在他的臂彎間。她動了動身子,皺了下眉,卻還是不敵病意地繼續枕在他的臂上酣睡著。

關竣天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湯藥,大大喝了一口,卻差一點把湯藥全給吐了出來。

要命!這藥苦得連他都難以下嚥,難怪采兒抵死不喝。

關竣天皺著眉,傾下身軀,一手扶正她的小臉,吻住她的唇。

「唔……」應采兒的嘴才接觸到藥味,便掄起拳頭拚命地想推開人。

她想轉開臉,臉頰卻被牢牢地箝制住,那手指甚且壓疼了她的肌膚。

她痛苦地低喘出聲,那覆在她唇上的熱度與藥味,卻一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竣天大哥……」應采兒張開口要呼救。

一股子苦藥味排山倒海地灌入她的口中,那近乎刺辣的苦味在瞬間滑進喉嚨間,她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昏迷的神智被苦藥這麼一逼,倒是清醒了一些。

應采兒柔弱地睜開雙眼,還來不及說話,她只瞧見竣天大哥的臉朝著她靠得好近、好近。

他、他、他……

大哥的唇居然覆在她的唇上!

錯愕之間,應采兒完全忘了要反抗。

於是,第二口苦藥又入了她的喉。

應采兒倒抽了一口氣,舌尖嘴裏的苦直接嗆向腦門。

雪白柔荑揪著關竣天的前襟,嬌俏小臉皺成了一團,櫻紅小唇嬌憨地微張著,不住地低喘著氣。

關竣天瞪著懷裏小人兒誘人的神態,他下顎一緊,頸部、肩膀皆因為極度壓抑而繃緊如鐵。

要不是嘴裏的苦藥味提醒著他,他如今是在喂采兒吃藥,他恐怕會克制不住地對她做出連他都要心驚的逾越舉動。

欲望如洪水,一旦超越柙門,便是要排山倒海地湧出,不可收拾!

「把藥喝完。」關竣天端起藥碗,話是從齒縫裏迸出來的。

「不要……唔……」

應采兒感覺自己的唇再度被竣天大哥的唇覆住,她身子一僵,陡然大睜的水眸迎上他灼人的眼,小臉瞬間緋紅如霞。

她無法呼吸,從他唇間哺喂入的苦藥卻逼得她不得不咽下。

她又羞又急、又惱又慌,卻又推不開他。

大哥真當她是個奶娃嗎?居然用這種方式哺喂她。

應采兒腦間一陣暈眩,至此算是完全清醒了。

「不要……喝……」她揪住大哥的手臂,無力的小手卻推不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第三度、第四度拿起藥碗──

無力反抗間,一碗苦藥全進了她的喉。

「嗚……」應采兒趴掛在他的臂膀間,孱弱身子蜷曲成一團抽搐著,嘴裏不住地幹嘔著。「惡……」

「采兒?」

關竣天握住她輕顫的柳腰,手掌撫過她泛著熱度的粉頰,關心地凝望著她。

「大哥,不要了──」應采兒以為還要再喝藥,拚命地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嬌軟的身子便倚著他的身軀,哽咽地說:「不要……喝藥,再喝……采兒要昏過去了。」

「藥已經喝完了。」關竣天失笑出聲,挑起她的下顎說道。

應采兒埋在他懷裏的大眼瞥向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唇。

她灼紅了臉,卻渾然不知頰上暈紅一片,那粉嫩的紅順著纖頸蔓延,蜿入應采兒雪白的胸前。

應采兒隨著大哥的目光看去,這才驚覺,在方才的一陣折騰之下,她的前襟已然敞開,藕荷色的褻衣若隱若現。

她倒抽了一口氣,急忙伸手想揪緊前襟,然而另一隻大掌比她更快地拉緊了她的衣襟。

應采兒抬頭給了大哥一個羞怯的笑容,卻在下一刻被扯入大哥的胸前。

「大哥失禮了──」

應采兒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關竣天狂烈的唇便已吮住她仍有藥味的舌尖,用一種男人與女人的方式與之纏綿。她看著大哥的眼,旋即害羞地合上了眼。她摟住大哥的頸子,只覺得喘不過氣來。那過分的親昵,那沁入身子裏的快慰,都讓她害羞地想推開大哥,可又貪心地想要更多……

關竣天一見懷裏的小人兒已是氣喘吁吁,他就算還想再縱情放肆,卻也只能鬆手。

一離開她的唇,他便低頭用下顎頂住她的頭頂,不許她抬頭──

因為他沒臉見她。

他挑了一個最不對的時機輕薄了她,他把采兒當成什麼樣的女子了,她的爹娘還在房門外啊!

「大哥……你為什麼……要親采兒的嘴?」她趴在大哥結實的胸膛上,羞澀讓應采兒的問話聲若細蚊。

她聽丫鬟們說過,親嘴是夫妻間才會有的親密之事!

「大哥方才是為了喂你喝藥,才會有那種舉動。」關竣天乾涸著聲音說道,滿臉的不自在。

今日方知什麼叫做睜眼說瞎話了!

「可是用嘴喂藥很奇怪,你從沒那樣子對我──」應采兒疑惑地拉長了聲音,只覺得耳朵下大哥的心跳怦怦、怦怦地跳得極快。

「你高燒不退,又搖不醒你,我只能使出那種法子。」他不自在地乾笑兩聲。

「那方才藥喝完了之後,你為何又親我的嘴?」她抬起頭,不解地問他。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乾淨而無邪,一張月容小臉因為高燒而面泛桃豔,焉能不弄得人心神恍恍哪!關竣天驀地別開眼,不敢再看。

「大哥是想知道你是否真把湯藥都喝進去了。」他乾咳了一聲,故作不經心地揶開視線看向屋柱上的雀第。

應采兒看著竣天大哥不肯正視她的雙眼,她抿住唇,突然冒出了一句:「大哥,騙人。」

應采兒板起臉,想學他平日教訓人的臉色,不料頭鬢突來的疼痛,卻讓她苦不堪言地彎下身子。「我的頭好痛……」

「你給我躺好!」

關竣天濃眉一擰,立刻將她身子強制壓在暖榻之下,快手扯過一床羊毛大毯,將她裹了個密不透風,只露出她一張小臉。

「大哥,你在說謊──因為你不敢看我。」應采兒全身被裹得動彈不得,只能轉動一雙骨碌碌的水眸、微撅著紅唇說道。

「何以見得大哥在騙人?」長指卷起她微濕的細發塞回耳後,黑眸這回倒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美目了。

都已吻過她,便是該讓她清楚他的用心才是。

關竣天凝睇著她雪白嬌顏,他看得目不轉睛,那黑瞳裏的灼熱是肆無忌憚的,是存了心要把人的芳心給看透的。

「大哥說過在商場上對峙時,若是對方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你,便是心中有鬼!」應采兒才說完,自個兒倒先別開了眼,低喘出聲。

大哥看她的眼神,和他方才親吻她時同樣地灼熱,同樣地讓人──不敢直視。

「我是否把你教得太聰明了呢?」關竣天按住她的唇,不許她再開口。「不許你再說了,好好休息。」

「可是我……」應采兒瞠大雙眸,滿臉的欲言又止──大哥還沒老實告訴她,他方才為何要親吻她的嘴兒。

「閉上眼休息。」他命令道。

應采兒不依地睜著眼,一徑地瞅著他、瞅著他。

關竣天無奈地長歎了口氣,手指猛點上她雙眉間的朱砂痣。這小傢伙對他也算是予取予求了。

「大哥承認方才確實是對你說了謊,我最後一回吻你的唇,根本不是為了檢查你是否把藥全都飲盡了,而是因為……」關竣天握住她光潔的下顎,闃黑的眸子有著掩不住的灼熱。「我──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應采兒不解地蹙起眉,腦子裏鬧烘烘的。

「對,我的采兒長大了,是個讓人動心的佳人。」關竣天傾下身,大掌撫住她的臉頰。吻過她之後,他更確定了自己的心動,他對采兒根本不想放手。

應采兒聞言,眼淚卻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不一會兒,淚水已經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臉,成了個十足的淚人兒。

「怎麼又哭呢?」關竣天急忙拿過手絹拭著她的淚水,淚水卻怎麼也拭不幹,仍是沾了他一手的濕潤。

「大哥欺負人!大哥欺負人!」

應采兒突然像個小娃娃似地又踢腿又揮拳的,無奈她的拳腳全被包在羊毛大毯中,一張俏顏氣得花容失色。

「你有什麼委屈就全說出來吧,我會解釋清楚的。」把她連人帶被摟到身上,他用唇吻去她的淚水。

她睜著水凝大眼,別開臉不讓他碰。

「大哥之前分明是不要我了,不是嗎?你說你要娶白家小姐了,要把我嫁給其他人了,我心裏難受,所以我才跑離蓮院的。那你現在又說什麼我讓你心動了,誰知道你是真喜歡我,還是又要作弄人?你這個騙子、騙子!」應采兒悲從中來,眼淚更是掉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沒爹沒娘的,只有大哥可以依靠,他還要這樣反反復覆地欺負人!她的心好痛、頭也好痛,全身難受地像有十把火在燃燒。

應采兒體力不支搖晃了下,眼睛不知不覺地再度半合著。

關竣天見狀,輕輕將她的臉蛋移到他的肩上。

「你啊,都病到高燒不退了,還有力氣哭成這樣,你這身子,還有孩子脾氣究竟是要讓我擔心到何時?」關竣天下顎頂著她的發絲,拿起手絹輕拭著她頸後的細細汗珠。

丫頭這回可是病得不輕埃

「大哥欺負人……」應采兒抽抽噎噎地吸著氣,神智再度因為高燒而慢慢模糊,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起來。「為什麼……要娶白家小姐……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大哥……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應采兒呼吸著大哥身上的杉木香氣,嘴裏一直不停地重複著她對他的喜歡。

「采兒啊,采兒啊,大哥若不是因為太在乎你,心頭又萬分介意著你不在意我一事,又怎麼肯放手讓你這只金絲雀飛出我為你一手打造的天地呢?」一手撫著她的後背,沒看著采兒的臉,他訴說起衷情似乎是順暢了些。

「大哥原本是打算任由你這只小鳥兒,到其他天地裏去走走。等到你飛累了、飛倦了,總是還有我等著你。可是,大哥方才親吻了你,用做為一個夫婿的心情擁抱了你,怎麼還捨得讓你到其他地方遊走呢?你是大哥的一塊心頭肉,從今而後,你心頭便只准掛念著大哥一人,聽到了嗎?」他命令地說道,下顎緊壓在她的發絲上,引來她一聲不適的申吟。

「竣天大哥……不要娶白家小姐……」應采兒聽不清楚大哥說了什麼,只是一徑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關竣天的唇印在她的發香上,長喟了口氣。

「放心吧,傻孩子。如果你不只是把我當成大哥,我怎麼會考慮其他女人呢?」他傾下身,在她的雙眉之間烙下淺淺一吻。

懷裏的小人兒閉著雙眼,早已進入了沈睡之中,櫻唇邊還沁著一抹放心的笑意。

關竣天凝睇她無邪的睡顏,完全捨不得移開視線。

采兒在他的心中住得太久,久到她的影子已根深蒂固地在他的心上開花結果了,他竟然還毫無自覺。而今,既是用一種守候妻子的心情陪伴著她,便覺得對她的萬分柔情全都在胸口激蕩著,再怎麼擁近她,都嫌不夠緊密哪!

叩、叩、叩。

「關幫主,我們可以進門了嗎?」簡儀郡王在門口低聲喚道。

關竣天眉頭一擰,快手讓應采兒平躺在暖榻上,然後拉整了下自己的衣襟。「郡王,請進。」

簡儀郡王扶著福晉進了門,立刻便朝著榻邊走來。

「拉蘇兒的藥全喝完了嗎?」簡儀郡王的眼眸從藥碗看到關竣天的唇上,說話語氣不無責難。

關竣天沈穩地對上簡儀郡王的眼,俊挺面容不閃不躲,仍是一派沈穩的氣度。他既認定采兒是他的妻,便無須向誰解釋他對采兒的親昵。

好一個深藏不露的關竣天!簡儀郡王在心中忖道,不免對他另眼相待了。失蹤了十三年的拉蘇兒竟被這樣的男子寵愛著,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關幫主,我适才仿佛聽見裏頭有說話的聲音。」福晉期盼地看著女兒安睡中的小臉。「拉蘇兒是不是醒來過?」

「采兒方才是曾經醒來過一會兒。」關竣天看向福晉,自然而然地放輕了說話語氣。

面對一張和采兒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怎麼可能不心軟。

「你和采兒說了我們的事了嗎?」福晉心疼地望著女兒孱弱娟秀的模樣。

「還來不及說,她便又昏睡過去了。」

關竣天低頭將采兒的手臂拉出羊毛大毯外,生怕她身子在毛毯間屈久了會不舒服。

簡儀郡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舉動。

「關幫主,恕我冒昧一問──我簡儀郡王之女拉蘇兒,可是成了你養在這蓮院裏的小妾?」簡儀郡王語氣凝重地問道,只想儘快弄清女兒在這蓮院的身分。

福晉聞言,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郡王何出此言?」關竣天從容不迫地接了話,對於郡王將說出口的話已有了底。

「關幫主的唇上有著藥漬,不難想像您是用了何種方式喂藥。我身為拉蘇兒的阿瑪,理當為女兒被人輕薄一事討回公道,不是嗎?」簡儀郡王說道,臉上染著薄怒。

「生死攸關之際,何需拘泥男女之別。」關竣天回以一記淺笑,心裏早有計劃。

「關幫主此言,是不願為小女的清白負責了?」簡儀郡王眉頭一擰,方正臉上已然全是動怒神色。

「恕在下心直口快,拉蘇兒這個名字與我關竣天著實無關。」關竣天揚起手掌,阻止了郡王的怒氣。他沒必要讓采兒半路殺出的爹娘,來指責他的不是。他對采兒的付出,天可明鑒。「至於采兒嘛……我養育了她十三年,該盡的父職、母職,我全都一肩扛代了。我與她之間,亦沒有任何為清白負責的問題。」

「你對采兒純粹是兄妹之情?」簡儀郡王再問。

關竣天回頭看著床上酣睡中的嬌人兒,那深邃眸子的神情轉柔,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眼裏的深情,決計不是兄妹之情。

「以前或者是兄妹之情,但是,她現在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關竣天低語著,握住了采兒的手。

「那麼我們更該好好談談,你該知道滿人要嫁入漢人家,總是有些困難之處。」簡儀郡王沈聲說道,已經是用看待女婿的眼神在打量關竣天。

「郡王以為那些困難之處真能困得倒我關某嗎?采兒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要硬說她是我的人,旁人也是無可奈何的。」關竣天銳利的眼神看向郡王,根本不打算讓任何的刁難阻礙他與采兒。

「關幫主,請息怒。一個愛女心切的阿瑪,希望女兒從本家風風光光地出嫁,這有錯嗎?」簡儀郡王摟著福晉,誠懇地看著他。「我明白采兒是非你莫嫁了,我只是相信我必能幫你度過那些漢滿聯婚的困難之處。」

「在下方才失言了。」關竣天急忙下榻,對著郡王與福晉,彎身作了個揖。是他過度想霸佔采兒,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關幫主請起。」簡儀郡王上前,扶起了他。

福晉則是含笑打量著關竣天的一表人才,怎麼瞧都覺得女婿大器非凡哪。

「敢問郡王打算用何等方式讓采兒自娘家出閣呢?」關竣天問。

「關幫主有何高見?」簡儀郡王試探地問道。

「就說簡儀郡王與福晉在山西與一名漢人女子應采兒一見如故,決心收她為義女。如此一來,采兒自然可于郡王府出閣,又可不需顧忌滿人的身分──郡王以為此法如何?」關竣天提議道。

「本王正是此意!」簡儀郡王豪爽地笑著,贊許地拍拍關竣天的肩。

那夜,關竣天、簡儀郡王與福晉在白玉座燭臺前,促膝長談,談的全是采兒的過去、采兒的現在,及「拉蘇兒」的將來。

他們一致同意,不論是采兒或拉蘇兒,都應該到外頭看看不同的人生,如此方能更珍惜身邊之優渥環境。否則,她只要稍一不如意,便想到離家出走,這點著實太令人膽戰心驚。

當然,他們更同意的是──采兒身子如此孱弱,若真要讓她到外頭瞧瞧,也定然得給予最完善的保護。

是故,關竣天提出主意,說是他會全程陪著采兒,雙方相談甚歡,不在話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晚,山西邊城的幾家太平布莊全起了大火,損失難計。 關竣天沒法子待到采兒清醒,只交代了秋荷一些話,便連夜前往處理善後。

只是,誰也沒料到關竣天此番不告而別之舉,竟又引出了另一番的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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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等到應采兒真正從風寒高燒中清醒時,已是翌日黃昏了。

應采兒才睜開眼,她的房間內頓時從靜謐變成鬧烘烘一片。

秋荷匆忙沖向廚房,準備端來清粥和湯藥讓采主兒飲下。簡儀郡王和福晉亦是馬上走到床榻邊,眼巴巴地看著這總算清醒的珍貴女兒。

「你醒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嗎?」福晉眼眶含淚地走到拉蘇兒身邊,伸手就想撫摸她。

應采兒睜大眼,咬住了唇,身子往後縮了縮。她並不像小時候那麼畏懼陌生人了,但是卻依然不習慣和不熟悉的人靠得太近。

事實上,她願意主動靠近的人也不過就是竣天大哥、少謙大哥和秋荷這三人而已。

應采兒把毛毯拉到自己的下顎處,她蹙起眉,奇怪地盯著這對雍容華貴的夫妻。

怪了,他們明明是陌生人,可為何她卻覺得他們眼熟呢?更怪的是,這個中年美婦人怎麼一臉要對她掉眼淚的樣子!

應采兒別開臉,不愛被人這麼直勾勾地盯著瞧。

竣天大哥呢?她擰著眉,開始在屋內找人。

「你不認得我們了嗎?」福晉拭去頰邊淚珠,唯有揪著郡王的手臂才有法子不痛哭失聲。

「你……你們是誰?」應采兒才開口說話,便因喉嚨太幹而猛咳了起來。「咳咳咳──」

她把小臉埋入毛毯中,喉嚨的幹癢讓她難受。她抬頭想喚人,卻發現房間內只有他們三人。

「咳!」應采兒咬住唇,想止住咳。心裏突湧而上的不安,教她心慌地把自己縮在床角,頻頻看向門口。

她隱約記得昨晚竣天大哥是陪在她身邊的,為什麼現在卻不見他人影呢?秋荷又為何扔她一人和陌生人獨處呢?

「快讓她喝口水吧。」簡儀郡王端了杯茶,遞給福晉。

「乖,喝口水。」福晉伸手想扶起女兒,豈料女兒卻猛搖著頭,不願她太過靠近。

「你別過來,我……我自個兒……會喝……」應采兒雙手捧過溫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

她睜著一雙水靈靈大眼,時而瞄向中年男子,時而看向坐在她榻邊泫然欲泣的婦人──這對夫妻真的好眼熟!

「你想起來我們是誰了嗎?」福晉坐在床榻邊,望著出落得眉目如畫的拉蘇兒。

「啊!」應采兒驚呼出聲,她指著中年美婦的臉,忽而又驚又喜地坐直身子,巧笑倩兮地說道:「你長得跟我好像,而且我們眉心中間都有一顆朱砂痣呢!」

「咱們族裏的女子有九成都長了這麼一顆朱砂痣。」福晉含淚笑著說道。

「咱們?」

應采兒唇邊的笑意即刻斂去,她的心比她的腦子更快理解了這句話。

她無助地揪住毛毯,心裏的慌亂排山倒海地湧來。她倚向身後的牆壁,水瞳死命地盯住門口。「來人哪!快來人哪!」

她不要和這一對夫妻單獨相處,她不要她的生活再有任何改變哪!

「采主兒!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叫大夫?」秋荷端著一小盅清粥,急急忙忙地沖入了房內。

「秋荷,你去哪里了?」應采兒一看到秋荷,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我去幫你盛清粥啊,你一天沒進食了。」一見采主兒沒事,秋荷松了口氣,笑著走到她的旁邊。

「那你快過來,我餓了。」應采兒揮手讓她過來,連瞧都不敢多瞧那對夫妻。

秋荷驚訝地看著吃飯向來要三催四請的采主兒。她沒有多問,只是乘機喂了采主兒一大口的粥食。

「秋荷,竣天大哥呢?」應采兒口裏含著清粥,小聲地問。

「昨夜邊界布莊大火,關爺連夜趕去處理。」秋荷又舀了一匙清粥喂到采主兒的嘴裏。

「那我睡了多久?」

應采兒抬眸偷偷看了那對夫妻一眼,見他們一臉焦急地望著自己,便又急忙忙垂低了頭。

「妳睡了一整天呢!幸好昨夜關爺喂你喝了藥,燒才退得這麼快。」秋荷難得碰到主子這麼乖乖合作喝粥,便乘機快手多喂了幾口。「真不知道關爺是用了什麼神仙法子,你把湯藥全給喝完了呢。」秋荷笑眯眯地說道。

「你別說了。」應采兒的腦子裏鬧烘烘,雙手摀住自己的唇,臉蛋轟地燒紅了起來。

大哥昨晚用嘴喂了她喝湯藥,而且……而且似乎還親了她的嘴兒哪。

那般親密之事,現在想起來都讓人難為情!

幸好大哥此時不在身邊,否則她真是要找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了。

腦子模糊地閃過一些他對她說話的情景,卻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來他所說的內容了。

「秋荷,竣天大哥他……他有沒有說他何時回來?」應采兒赧紅著臉,輕聲問道。

「關爺的事,你稍後再掛心吧。」秋荷喂了她最後一口米粥,便把話題轉到關爺交代的事情上頭。「采主兒,你要不要定神瞧瞧眼前的郡王和福晉呢?」

「我不認識他們。」應采兒悶著聲說道,從眼尾瞄見那福晉又是淚眼婆娑,她心一軟,只好再補上一句:「呃──你們穿的衣服和我們不一樣。」

「這是咱們旗人的衣服。」福晉一見她同自己說話,便雀躍地上前解釋著。

「為什麼你老是要用咱們、咱們?我們分明沒見過面。」應采兒避開了那熱切的目光,咬住了唇。

「拉蘇兒,你當真想不起阿瑪和額娘了嗎?你以前一生病時就愛賴著你阿瑪,非要他抱著你睡覺,你都不記得了嗎?」福晉突然直撲榻邊,握著女兒的手,悲切地呼喊出聲。

「我聽不懂你的話!」應采兒任性地摀住耳朵,心臟開始怦怦、怦怦地直跳。

也許、也許她曾經有過這樣的記憶,可是隔得太久、太久了,那些記憶全都模糊得像被水泡過的書一樣地支離破碎。

她現在只要有竣天大哥就夠了,她不要再被帶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可是……可是……應采兒胸口一酸、眼裏隨即泛起濕意。可是,若他們真是她的親生爹娘呢?

「拉蘇兒,我們是你的阿瑪和額娘啊!」簡儀郡王攬著福晉的肩膀,聲帶哽咽地說道。

應采兒臉色慘白地看著這兩人,看著郡王那讓人熟悉的神態,看著福晉那張與自己酷似的臉。

「不可能、不可能……」她顫抖地說道。

「你的原名叫拉蘇兒,姓氏為赫舍裏,是我簡儀郡王之女!十三年前的元宵夜,咱們全家到街上瞧花燈趕熱鬧,你被一個新來的粗心奴才在人群中搞丟了。從那天起,我和你額娘就沒再過過元宵節了。」簡儀郡王抱著泣不成聲的福晉,提起往事也不免滿臉的心酸哪。

應采兒握緊拳頭,指尖全陷入了手掌裏,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這人所說的事,她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印象的,只不過在拐子手中受盡了折磨,她早已不敢去想她的童年,久了,也就自然淡忘了。

「我們不曾放棄過找你,你額娘還因此積憂成疾,這十幾年來,她的身子從沒好過。只是,我們一直不知道你被帶到了山西,就盡在京城附近找人。我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這是天意要讓我們一家團圓啊!」簡儀郡王說到激動處,已是紅了眼眶。

「我不信!我不信!」應采兒狂猛地搖著頭,原就不甚有力氣的身子此時又是頭昏目眩了。「秋荷,你去找竣天大哥,讓他來和他們談!」

她揪著秋荷的衣衫,頻頻催促道:「快去啊!」

這座蓮院就是她的家,竣天大哥是她最親近的人,其他的事,她一概不要管。

她不要想那些過去,更不想再經歷一回那樣離鄉背井的椎心之痛。

「采主兒,你別急啊,關爺辦好了事,自然──」秋荷連忙出言安撫著。

「你不去找竣天大哥回來,我自個兒去!」應采兒慌亂地推開秋荷,身子一偏就想下榻。

「關幫主已經知道這事了。」簡儀郡王制住女兒的肩頭,神情凝重地說道。

「竣天大哥知道這事?」應采兒推開他的手,不能置信地轉頭看向秋荷。「秋荷,大哥可曾交代什麼隻字片語給我?」

「關爺離去得太匆促了,沒空給你寫信埃不過,他倒是交代了,讓你先跟著郡王、福晉一塊回京裏過年,他隨後便會趕上的。」秋荷連忙解釋道。

「他怎麼可以只交代這樣……」應采兒咬住唇,心中滿是委屈。那昨晚算什麼嘛!留她一個人經歷這些事,又算什麼嘛!

「你別擔心哪,阿瑪和額娘會照顧你的。你先隨著我們回京,關幫主隨後就到了,好不好?拉蘇兒。」福晉好聲好氣地說道。

「我不叫拉蘇兒!我叫應采兒!」應采兒瞪著她,杏眼圓睜,喊得聲嘶力竭。

房內瞬間變得寂靜無比,只有福晉雙膝一軟,倒坐地上的聲音。

「是額娘的錯,額娘當初就不該讓那個剛入府的丫鬟帶著你出門,都是額娘的錯……額娘很想你礙…」福晉呢喃著,淚流滿面到沒有力氣起身了。

那種屬於母性心碎的啜泣聲,讓應采兒急忙把自己的臉龐埋入手掌間,不忍再聽。

應采兒深吸了一口氣,明知道不該有怨,心頭卻難免有怨。怨他們當初為什麼不把年幼的她看緊一些,怨他們在王府內安享生活時,她卻在拐子手中顛沛流離。

當初,她如果不是幸運地碰到竣天大哥和少謙大哥,她現在或者根本連命都沒了。

可是──應采兒的貝齒陷入唇間,悄悄抬頭,用眼尾餘光偷瞄著福晉和郡王臉上的痛苦。如果她光是想到要離開竣天大哥,心頭就難過得緊,那他們當初丟了個女兒的心情,豈不更加悲涼嗎?

「拉蘇兒,是阿瑪和額娘對不住你,沒把你看管好、照顧好……」簡儀郡王沙啞地說道,鬢邊的白髮讓他顯得落寞。

「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應采兒困難地吞咽了口口水,吶吶地說道。

「想不起來就別勉強了,我們現今能親眼看到你平安,也就沒什麼不放心了。」簡儀郡王望著女兒,硬是擠出一抹笑容。

應采兒聞言,心口一牛才抬眸,偏就瞧見福晉乞求的眼神,讓她也忍不住開始掉眼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住淚,怯怯地抬頭給了郡王和福晉一個微笑。

郡王和福晉同時淚眼盈眶了──原以為今生再也看不到女兒的笑顏了埃

「對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要出口傷人的。」應采兒垂下頭,把自己縮在床榻上的一隅,像個被遺棄的孩童,可憐地對著自己的手指頭叨叨絮絮地說話。「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們要帶我離開蓮院,害怕竣天大哥不要我了。」

福晉在郡王的攙扶下,緩緩地坐上床榻邊,卻不敢伸手碰觸女兒。

「我討厭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喜歡所有人都在我身邊,可我又討厭這樣的自己,像個長不大的奶娃一樣離不開人。」應采兒咬住唇,兩道柳眉苦惱地皺成一團。

「額娘知道你不是長不大的奶娃,只是心裏不安,才會不想所有人離開的,額娘懂的。」福晉凝視著女兒,柔聲說道。

應采兒吸了下鼻子,與福晉四目交接著,母女倆同時笑了,也同時落下了淚珠。

應采兒笑著抹去臉上的淚珠,尚未痊癒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大喜大悲,氣息已經是微喘了。

「唉呀,一家團圓是喜事啊!采主兒就當現在又多了一對疼你的爹娘,豈不是很好。」秋荷一見采兒身子微恙,急忙上前安撫著采主兒的情緒。

「不算太好,竣天大哥不在我身邊。」應采兒一想到此,心裏便苦悶得緊。

「關爺既然交代過他會儘快趕回,他就一定不會食言。」秋荷輕拍著采主兒的肩頭,對關爺的無情也不免有些埋怨。

「竣天大哥會不會趁我不在時,把他和白家小姐的婚事給辦了?」應采兒打了個冷顫,擁住自己雙臂,嬌小的身軀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大哥沒給她一個清楚交代前,她就是不安嘛。

「阿瑪向你保證他不會和白家小姐成親的。」簡儀郡王見不得愛女傷心,立刻出言安慰說道。

「為什麼?」應采兒睜大眼,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是我簡儀郡王之女。」

應采兒偏著頭看著他,眉頭微擰著。

「那麼我和白家小姐有什麼兩樣?一樣是仗著自己的爹才得到竣天大哥,難道成親就只是憑家世背景來認定的嗎?倘若我今天無名無勢,就只是個在大哥庇蔭之下的小女子,那麼我就註定與大哥無緣嗎?」她幽幽然地說道。

「無論你是何種身分,關幫主對你的憐惜總不會改變的。」簡儀郡王肯定地說道。

「那他為何不跟我們一道離開?」應采兒看著這個自稱是她阿瑪的人,她發現自己正逐漸地習慣他關愛的目光。

「你自幼被養育在蓮院裏,從不曾到過外面天地走走瞧瞧,只要有關幫主在場的地方,你便習慣地依賴著他。 關幫主要你先和我們一塊回京,一來是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們兩老,二來也是要你試著獨立一人體會一下生活百態。」那夜,他跟關幫主長談過後,就認定拉蘇兒的夫婿非關幫主莫屬了。

像關幫主這般,心胸寬到希望妻子能見多識廣的人,實在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了。

應采兒看著……阿瑪,卻沒接話。說實話,她心裏對於大哥的不告而別,實在是很介意的。

就算大哥有急事必須離開,至少留封書信關懷一下嘛。 畢竟……畢竟他們之間已經有過那般親密的舉動了,她當然會更加掛心于他埃應采兒捏著自己的小嘴,不開心地擰著眉。

他叫她往東,她就一定得往東嗎?完全一點商量餘地都沒留給她,大哥根本是吃定她必然會乖乖聽話行事嘛!

應采兒皺皺鼻尖,還是不愛這種被當成小娃兒命令的感覺。

「那你會跟我們回京裏嗎?」福晉拉過女兒的手,期待地問道。

「嗯。」

應采兒不置可否地回應了一聲。回到郡王府,只不過是到了另一個華麗天地,依舊仆傭成群,大哥是要她體會什麼生活百態嘛。

如果真的是要她長見識,那麼她該走入的應是更寬廣的大千世界哪。

「秋荷,再去盛一碗粥給我。」應采兒突然朗聲說道,水眸熠熠生輝。

「你還要喝粥?!」秋荷不能置信地問道。

「對。」應采兒認真地點頭。

既然大哥希望她去瞧瞧外頭天地,那她便要「單獨」去走上一遭。

而要單獨一個人外出歷練,豈能毫無體力?她現在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把她的身體養壯些。她再單純,也知道外頭可沒有秋荷這樣的好丫鬟隨侍在側。

她要闖出一番連大哥都要叫好的成績,這樣大哥便會認真把她當成大人對待了吧!

應采兒興奮地笑著,簡儀郡王和福晉不疑有它,只當女兒是真心接受了他們,兩人也隨之笑逐顏開了。

事實上呢?

應采兒的詭計,只有她自己清楚!

☆☆☆

夜,萬籟俱寂的深夜。

蹬蹬蹬蹬蹬──

馬蹄疾奔的聲音在深沈的夜中,顯得分外地急促與焦急。

精壯黑馬上的黑衣人伏低了身軀,一馬一人與夜色融為一體,那縱奔之速是存心和夜風較勁的。

黑衣人夾緊腿下的駿馬,讓馬兒再快些奔騰。

「喝!」

關竣天拉住韁繩停馬的同時,矯健身軀就已翻身一躍下馬,走向蓮院。

外院裏,一盞盞的燈籠映得黑夜如白晝般通明。一排奴僕以秋荷為首,全站在門邊,凍得臉色發白,卻沒人敢挪動半步。

「采兒怎麼會不見?!」關竣天低吼出聲,臉色黧黑。

五日前,他人在山西邊城,接到蓮院傳來的消息,說是采兒失蹤了!

他接到消息後,便沒日沒夜地狂奔回蓮院,而算算時間,采兒居然已經失蹤近十日了!

「秋荷該死,沒瞧出采主兒的心意,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秋荷滿臉淚痕地把紙張遞到關竣天手裏。「采主兒留了張紙條給關爺!」

謹遵大哥之意,應采兒歷練人生去也。

關竣天瞪著紙上的娟秀字跡,大掌一縮,把紙張揉搓成一團。

「既沒有去處,也未言明歸期,采兒根本是在胡鬧!」他咆哮出聲,黑眉惱怒地閃著寒光。

像應采兒這樣的金枝玉葉,出門在外一個時辰便可能毀了她的一生。

年關將近,盜匪原就較平時猖狂。

失錢事小,他怕的是采兒這樣的容貌,惡人看了很難不起歹心。而她既沒有行走江湖的經驗,身子骨又極弱,萬一不幸受了風寒,病餒在路旁……

關竣天愈想,深挺五官嚴厲地近乎猙獰。

該死!他明知道采兒容易不安,當初為什麼不多費一點時間,寫封書信解釋他先離開的原委,好讓她安心呢?現在可好了,她丟了張紙條便離家出走,擺明瞭就是和他鬧彆扭!

「你們是怎麼看顧人的!連采兒溜走了,都毫不知情!」關竣天利眼一瞪,一票奴僕們全都嚇到不敢動彈。

「關爺莫氣,全是秋荷的錯。」秋荷往地上一跪,哭得滿臉通紅。「采主兒離開的那一晚,她早早便就寢了,臨睡前還不忘催促我照著她所畫的鞋面,縫雙繡花鞋給她,我怕燭光擾著她的睡眠,自然是回房去縫鞋。」

「她本來就不是愛妝扮之人,連繡花鞋上該做什麼鞋樣,她可能都弄不清楚,又怎麼會心血來潮地要你替她繡鞋面呢?你向來機靈,怎麼會沒多留心些呢?」

關竣天面無表情地看著秋荷,濃眉銳眸在斂去所有情緒後,便森冷地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了。

「采主兒說,那雙鞋是她的嫁妝,催著我一定要快快做出來。」秋荷打了個冷顫,小聲地說道。

「嫁妝?」關竣天眯起眼,冷冷地問道。

他都還未開口提親,她竟然快快樂樂地辦起嫁妝來了!

「采兒打算嫁給誰!」關竣天唇角一僵,就連頸間的脈動也凍凝了起來。

「采主兒說……」秋荷偷瞄了一眼關爺的表情,呃──采主兒還真是瞭解關爺,連他此時暴怒的表情都學了個十成十。

「說什麼!」他額上的青筋畢露,臉上寒意森森。

「采主兒說──她要嫁給誰,您心裏有數。」秋荷據實以答。

關竣天指關節發出喀啦一聲,清楚聽見自己氣到頭頂冒煙的聲音。

「我心裏有數才有鬼!我連她現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了!」關竣天一拳捶向牆面。

牆面上掛的一隻蓮紋青玉燈,顫巍巍地晃動了下。一幫奴僕們全都低下了頭,沒人敢抬頭看他,就怕那拳頭待會兒「不小心」落到自己身上。

關竣天看過前方一群心驚膽跳的下人,兩道濃眉擰成小山狀,卻是開始調勻了呼吸。就連他都沒料到采兒會玩上這麼一招「離家出走」的把戲了,又怎能怪罪這些人照顧得不夠周延呢?

「秋荷,你站起來把采兒那天離開蓮院的事,仔細地說一遍。」關竣天的聲調平穩地像沒事人一般。

「那天夜裏,東邊小門突然起了場小火災,護院保鑣們全都去救火。我怕采主兒害怕,便到她房裏瞧了瞧,一見床榻上依稀有個人形,以為采主兒仍在睡,便沒有驚醒她。誰知道床榻上的人形是采主兒用枕頭堆起來的。她早就趁著混亂,從西邊小門溜走了。」秋荷聲音嗄啞如沙,顯然這陣子完全都是以淚洗面的。

「那……采兒這些時日可有什麼異常?」他再問。

「采主兒最近食欲頗佳,就連喝藥湯也都不皺一下眉頭就吞了下去。現在想來,她必然是為了把身子骨養壯。」秋荷自責地掐著自己手臂。「都怪我不好!早該發現她的不對勁,還被她編出來的什麼繡花鞋給弄得分神了!」

「采兒的心思,若連我都摸不透,你又能奈何。她帶了什麼東西出門?」他問。

「除了一件玉色狐毛斗篷,和她騎馬時所穿的那套小廝服,她什麼也沒帶。」秋荷據實以答。

「該死!她連一點銀兩都沒帶,是打算在天寒地凍時,把自己餓死嗎?」關竣天發現自己的背後泛起一陣陣的寒意,失去她的恐懼開始淹沒他。

采兒唯一聰明的地方,就是還知道帶了件小廝的衣服女扮男裝。然而,那又能偽飾多久呢?

她生得那樣一副好容貌,旁人真要起歹心,也不會分辨她是男或女。加上清人入關之後,所有男子都要剃發的。采兒那滿把的青絲,哪能不露餡。

關竣天掐緊了拳頭,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否則他會先被自己的擔憂給嚇死。

「采兒是騎馬離開的嗎?」他沈聲問道。

「馬廄裏的馬沒有少。」秋荷回答。

「那她肯定走不遠。」關竣天的目光轉向蓮院裏的護院師傅們。「我上回遣人回來交代的事,全辦妥了嗎?」

「出山西的各個路口都已經派人看著,采主兒只要經過,便會有人回報。」護院之一說道。

「附近的各處窯子,也派了人察著是否有新姑娘被賣入。」護院其二說道。

「也與丐幫的人聯絡了,讓他們照著采主兒的畫像去找人了。」護院其三說道。

「郡王和福晉那邊的狀況呢?」關竣天回頭問著秋荷。

「郡王已經知道了采主兒失蹤一事,而大夥兒全幫他瞞著福晉。只跟她推說您臨時起意,把采主兒也帶去談生意了,除夕前便會回來。」秋荷有條不紊地說道:「郡王現正帶著福晉住在山西別院裏,候著我們的消息。」

「好。事情就繼續這樣處理,如果有進一步消息,派人到城裏的『悅來客棧』傳話。」關竣天背過身,再度走出蓮院。

他伸手拂去落在頰邊的雪,頭鬢之處傳來陣陣刺痛。他已經好幾天不能安眠了,現在甚至是饑腸轆轆的。

關竣天發誓,如果讓他找到采兒,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狠狠揍一頓,揍到她完全認知到她自己的能力範圍。

而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個最近的良辰吉日,把她娶入家門。這樣他便擁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鎖在身邊。

他開始懊惱當初為何不把采兒教養成一個賢良溫柔的大家閨秀,這樣他現在就不需如此提心吊膽了。

只是,那樣賢良溫柔的采兒,還會讓他如此牽 掛嗎?關竣天微乎其微地皺了下眉頭。

總之,采兒最好是平安無事。

否則,他不敢想像自己會用什麼方法,來摧毀那些膽敢傷她的人!

☆☆☆

山西太原大街之上,有座「悅來客棧」。

這「悅來客棧」,最有名是他的菜肴,大江南北應有盡有,吃到人直呼過癮。第二有名的嘛,便是這裏的二樓廂房,可是各大官宦商人們談生意、論世道之隱密處所。

是故,想撈點好處的、想沾點關係的、想毛遂自薦的、想打點門道的,來這「悅來客棧」准沒錯!

這「悅來客棧」的背後主人,傳聞是個神秘人物。偏偏這「悅來客棧」裏的掌櫃,嘴巴緊密地不漏一點口風。於是乎,這神秘人物便成了這「悅來客棧」的第三項有名特點!

「關爺,這酒可是用濟南珍珠泉泉水精釀而成的,您試試。」蓄著山羊胡的客棧掌櫃,用布巾裹著一隻白玉酒壺,替關幫主斟酒。

這年輕的關爺,就是他們「悅來客棧」背後的神秘人物。這「悅來客棧」美食天下的名號及二樓之隱密廂房,便是關爺出的主意。

知名官宦商人來這兒談事論商,一來為客棧攬來了生意。二來嘛,這客棧裏總有掌櫃、小二進進出出的,焉能不多多少少聽到些門道要事呢?這後者,方是關爺開設這客棧的最大用意哪。

關竣天望著窗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心下雖然掛念著失蹤多日的采兒,臉上神態卻仍然從容不迫。

他手邊要處理的事,沒有一件能夠稍緩,是故他無法脫身親自去找采兒。再者,他既沒有千手千眼,能夠挨家挨戶地找人,與其他親自出馬,不如坐鎮一處指揮,才是最實際作法。

「前方怎麼亂烘烘的?」關竣天的目光定在窗下的喧嘩人潮。

「唉啊,關爺您有所不知,城裏這兩天來了個……」掌櫃的正說得起勁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突然朝著廂房接近,一名小廝氣喘吁吁地沖了進門,連門都忘了敲。

「幫主,你要找的人找著了!她平安無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采兒找著了!

關竣天緊閉著雙眼,數日來積蘊在體內的不安與焦慮,此時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胸口,壓得他胸口沉重、壓得他氣息喘急。

關竣天擰著眉,長長吐出一聲喟歎。讓心底的不安,隨著這口氣長吐而出。

采兒平安無事了!

突如其來的釋然,讓關竣天頓時感覺有些鼻酸。他驀然睜開黑眸,握緊拳頭,壓抑下激動的情緒。他的恐慌,只有一個人能安撫!

「關爺──」掌櫃的正想開口說話,正巧看見關幫主置於桌上的手背,指節猙獰,青筋暴突,顯然是在極力壓制著什麼。

掌櫃詫然地在心中忖道──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關幫主,居然會有這種失控的表情,活像是心愛的花魁娘子被人侵佔一樣的激憤哩!

「她在哪里?」關竣天看向小廝,幾次吐納間,神色已是如常。

「就在那裏──」小廝笑吟吟地沖到窗邊,指著二樓窗下,那群聚集在一個剃頭擔子旁黑鴉鴉的人群。

關竣天霍然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探身而出。

「那裏究竟發生什麼事?」關竣天在人群中找著她的身影。

「關爺,您有所不知哪。這陣子城裏有不少人染上風寒急症,這染上之人全都要猛瀉肚子、鬧腹疼的。」掌櫃搧一搧,恍若茅房裏的那股子臭味就在鼻尖打轉。「昨兒個,城內來了個神醫,只賣一帖子藥,說是針對拉肚子的風寒急症。這藥只消一帖就能止瀉治疼,三帖就通身舒坦。加上價錢又便宜,所以大夥兒全都一窩蜂地求診。」

「下頭那個被大夥兒團團包圍住的小個子,就是神醫?」關竣天身子一僵,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小人兒。

他的采兒穿了件灰布襖袍,戴了頂滑稽的瓜皮小帽,掩去她女扮男裝的真相。她瘦了,兩頰憔悴了些,面容上沾著藥草,可那雙水眸卻是神采奕奕的。

她看起來還不算太糟,可她怎麼會突然變成了神醫?她自己都還是個藥罐子吶!關竣天的手抓緊窗框,捨不得從她身上挪開目光。

「關爺沒猜錯,那個嬌小人兒便是神醫!這神醫啊,長得可比尋常 姑娘家還美,額心一點朱砂痣,更是讓見過的人都要目不轉睛──」掌櫃猛然打住話,因為關爺的神情像要將他千刀萬剮一樣。

「關爺,小的說錯了什麼話嗎?」掌櫃戰戰兢兢地問道。

關竣天眉頭一擰,唇角僵硬地一抿,驚覺自己的失態了。

「你沒說錯。不過你口中的神醫,正巧是我要找的人罷了。」關竣天板著一張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關爺,小的失禮了。」掌櫃嚇得彎身作了個揖,小聲地說道。誰都知道關爺現下找的人,可是未來的幫主夫人哪!

哼!關竣天眼眸一眯,頭也不回地轉過身朝著門口走去。「去通知少謙,說是人已經找著了,請他帶著郡王、福晉到這裏來見人。」

他現下即刻就要把采兒帶回蓮院去,不許任何太熱絡的目光直盯著她瞧──

一想及此,關竣天步下樓的腳步驀地一頓,他看見自己置於扶手上那雙憤怒繃緊的大掌。

他不是說要讓采兒多些生活體驗嗎?怎麼他腦中的想法,全是如何把她囚禁在他的身邊呢?關竣天心裏閃過一陣驚愕。

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下,采兒早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寵她、愛她、憐她,全是他樂此不疲的事。商場征伐之後,他第一個想歇下的地方,一定是有她在的地方。

只有傻子才會放任手中的珍寶,四處流浪任人覬覦哪!

關竣天加快腳步,跨下樓梯,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將采兒擁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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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市集大街邊,搶著買藥的人們將一條巷子口擠了個水泄不通。

「大夥兒別擠!我今兒個備了很多帖……別擠啊!」

應采兒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可她卻完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不過她十分確定自己有叫喊出聲音來,因為她的喉嚨已經快痛死了!

「小神醫,藥給我!」

「給我藥,小神醫!」

應采兒緊抓著面前的小桌子,嘴角的笑容已然變得顫抖──她好累,也好餓哪!

她昨日一整天,就只吃了一碗面。

人群聚集的吵鬧讓她頭昏,而自擁擠人潮裏冒出的燥熱酸汗味,也朝著她直撲而來。

應采兒側過頭,摀住口鼻,強壓住腹間作嘔的感受。她從沒想過懸壺濟世,是這麼需要體力之事。她不過是想救助別人,可她的身子似乎已經快撐不住了。

這時候,如果有竣天大哥在的話,不知有多好。

「藥呢?」

「藥呢!」

一聲聲的催促,逼得應采兒連發楞的時間都沒有。

應采兒強打起精神,硬是擠出一個笑容,彎身從一隻布袋裏掏出數帖藥。

此時,已是筋疲力竭的她,完全沒注意到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正繞過她身旁的人群,自她的背後筆直走來。

那黑衣男人一身的尊貴氣勢,沒人敢阻攔他的去路。性子膽小一點的,甚至還讓了條路給那男人,讓他先走到小神醫身邊。有人眼尖,瞧出了來人正是「太平幫」的關幫主,一時之間,更是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應采兒暈眩了下,聲嘶力竭地喊道:「別擠!別擠!」

「怕擠就別待在人多的地方。」

關竣天低喝了一聲,大掌直接勒住應采兒的腰,旋即把她扣入了懷裏。

應采兒雙眼大睜,身子一僵,驀地仰起小臉一瞧──

「大哥!」

應采兒的眸子乍然迸出水光,她顧不得人多,揪著他的衣襟,直接把臉埋入他的懷裏。

「大哥……大哥……」她用力地吸了一口大哥的氣息,小臉拚命地在他的胸口揉蹭著。「我好想你、好想你──」

「你以為撒撒嬌,就可以讓我原諒你的離家出走嗎?」

關竣天的大掌擋在她的額頭上,無情地把她的身子往後一推。

「我沒有離家出走,我是依你所願,外出歷練啊!」她委屈地癟著嘴,伸直了雙臂只想再投入他的懷裏。

「你還強辯。」修長指尖不客氣地彈了下她的額間。

兩道雪細秀眉之間旋即泛上櫻花般的粉紅,襯著她眉間的那顆朱砂痣,更映得她唇若施脂,膚若凝脂。

「大哥,你別生氣嘛──」應采兒旁若無人地把臉頰偎在關竣天的臂膀上,如同在家時一般。「我原本打算把這些藥帖賣完就回去的,你知道嗎?我這些天吶可厲害了……還有啊,我的身子也變好了喔,因為我遇到了神醫喔……」她興奮得語無倫次了。

「我相信你對於自己變身為神醫一事,定然有許多事要交代,我們回去再談。」關竣天板著臉,摟住她瘦弱的肩,便要離開。

旁人不知應采兒的女兒身,只瞧見高大精壯的關幫主,擁著一名清麗的美男子,狀似親昵,頓時謠言四起──

「關幫主有弟弟嗎?」

「沒聽說過。不過,他至今尚未娶妻,倒是有不少人懷疑他是否有斷袖之癖,看來傳言不假……」

應采兒擰起眉頭,把這些難聽的話全聽進耳朵裏了。

「大哥才不像你們說的那樣!」應采兒憤怒地朝著人群大叫,柔嫩的嗓音卻引起了更多的誤會。

「各位尚有心情談論關某的喜好,想來必定是身強體壯,也犯不著拿這些藥方,不是嗎?」關竣天一手拎起采兒放在一旁的麻布袋,一手將她攬在身側,頭也不回便大跨步往前行。

「關幫主,留步啊──」

「小神醫,我們還等著你救命啊!」

人群再度如海浪般地朝著他們的方向湧進,應采兒屏住呼吸,縮在大哥身側,覺得自己又開始不舒服了起來。

關竣天見狀,將她的臉頰攬到了胸前。

「全都給我退下!」關竣天濃眉一擰,怒眸一瞪。

人群硬生生地在他們兩人的一步之外停了下來,大夥你推我、我擠你的,卻是沒人敢再上前一步。

「全擠在這一團亂裏,誰知道哪個是先來後到。難不成身強體壯的人便先搶到藥,老弱婦孺便要望藥興歎嗎?」關竣天的目光看向幾名一臉兇惡的男人,那幾名男人不約而同地別開視線。

「你把吃這藥該注意的事,告訴『悅來客棧』的掌櫃,這事就讓他來處理。」關竣天低頭看著應采兒疲累的小臉,低聲說道。

「可是我想自己處理。」她想讓大哥知道她也是很有用的人吶。

「你認為弄得自己昏倒,會比較能幫助別人嗎?」關竣天舉高右手,讓站在人群外的掌櫃走近他們。「說吧,有什麼要注意的事?」

「這藥一帖可煮兩次,第一回熬一個時辰,第二回熬兩個時辰。熬煮前,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藥材泡上一個晚上……」應采兒偎在大哥的肩臂上,輕聲細語地交代道。

大哥一出現,她便放心;一放心,便覺得好累、好餓。

「我清楚了。」掌櫃的拍胸脯保證,眼睛卻不敢亂瞧關爺和小神醫摟摟抱抱的模樣。「兩位先到客棧裏休息吧,已經差人備好上房了。」

「謝謝。」

應采兒倚著大哥,唇邊漾起一抹笑意,那神態既柔又豔,美麗得讓人目不轉睛。

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因為全都看傻了眼。

關竣天不悅地凜著眉,驀地脫下身上的紫貂披風,密密從她的頭頂覆住她的全身,自然也就「不小心」地遮蔽了她泰半的容貌。

「大哥,你的披風太大了,我的眼都被遮住,瞧不著路了。」應采兒的手被裹在披風裏,拉不著帽子,只得仰起被帽子掩沒的小臉,出聲抗議道。

「我豈會讓你摔著。」關竣天一手拎高披風下襬,一手環住她的肩。

這般親密姿態看在誰的眼裏,都是一副鶼鰈情深的模樣,關幫主有斷袖之癖的傳言,也就更加甚囂塵上了。

「大哥,我好餓。」小人兒撒著嬌。

「果然是該讓你挨餓個十天半個月,你才會學到教訓,知道家有多好。」關竣天用下顎頂著她的發絲,把她擁得極牢。

「大哥對我最好了,你才捨不得我挨餓,對不?」

小人兒笑出銀鈴般的笑聲,只不過這回的笑顏只讓大哥瞧見。殊不知,在他們身後,悅來客棧的掌櫃與一幫閒雜人等全都看傻了眼──此時此景,怎麼看怎麼曖昧嘛!

☆☆☆

眾目睽睽之下,關竣天攬著應采兒的身子,走進悅來客棧。

他向店小二吩咐了幾道菜肴之後,毫不避嫌地握著采兒冰涼的手,在店小二的帶領,走至二樓的上房。

應采兒也是累了,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店小二偷偷打量人的目光。她一進到暖烘烘的房間裏,便直接朝著床榻走去。

「好舒服的被子、好舒服的床。」應采兒連鞋都沒脫就縮上了床榻,小臉在枕上愛嬌地偎著賴著。

「這床、被都沒有蓮院裏來得舒適。」關竣天警告地瞪了小二一眼,揮手讓他離開。

「小的這就立刻去叫廚房趕緊將您要的菜肴給備齊。」店小二機靈地說道,眼睛卻好奇地直往床榻瞄去。

「大哥,過來陪我──」應采兒扯下頭上的披風,朝關竣天伸出手。

店小二頓了下腳步,嘴巴張得奇大無比。這……小公子杏眼桃腮,雪肌朱唇,根本就是女人風情嘛!

「要不要我搬把椅子讓你坐?」關竣天交叉著雙臂,對於眾人看到采兒容貌時所會有的驚豔反應,感到相當不痛快。

店小二猛打了個寒顫,立刻抱頭倉皇而逃,只不過,他沒看路的結果是一頭撞上了門。更慘的是他怕關爺遷怒,就連慘叫都不敢,也只好頭昏腦脹地含淚離開。

應采兒見狀,噗地輕笑出聲,長睫如蝴蝶般地飛舞著。「這店小二真有趣。」

「你還笑得出來?!」

關竣天走近床榻,直勾勾地瞪著這張折磨了他好幾日的姣美容顏。

「沒法子,人家開心哪。」她無辜地睜著眼,把自己全縮在被子裏,瓜皮小帽歪斜了一邊。「這床、被與我昨晚蓋的稻草相較之下,根本是場美夢,我當然開心啊!」

蓋稻草?!關竣天心下一驚,怒氣升到了喉頭。他擰起眉,強抑下怒氣,維持聲調平穩地追問道:「你昨晚睡在哪里?」他在床榻邊坐下,取下她的瓜皮帽,讓她的一頭長髮瞬間披散在枕榻間。

臥在長髮間的她,別有一種純真的嬌嬈之氣。

「住在破廟裏。」她掩住一個呵欠,眼眸半垂。

「很好。」關竣天從鼻孔冷哼了一聲,眼神逐漸變得嚴厲。

「對啊,是不算太差了。」她也點點頭,不知死活地又繼續說道:「我出來的第一日,住在一個廢棄窯洞裏。我不知道咱山西有那麼多人住在山洞窯和地坑窯哩!我記得那天冷得緊,我凍到連動都動不了,要不是一個老伯好心生了火,還煎了一帖他的祛體虛邪的靈藥給我喝,我早就──大、大哥!」

應采兒驀然睜開了雙眼,瞌睡蟲全都被嚇跑了,因為大哥猛然拎高了她的身子,讓她整個人橫趴在他的大腿上。

「大哥,放我下──」她才回頭,話就被他嚇得卡在喉嚨裏。「大、大哥,為何那麼凶地瞪著我?」

「我不只瞪你,我還要狠狠地教訓你。」關竣天一見她還不知認錯,火氣更盛。

他揚起大掌,重重地打向她的臀部,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大哥──」應采兒傻了眼,一時之間竟忘了要掙扎。

等到第二下鐵掌擊上她的臀部時,她才開始覺得疼。

「大哥,不要……」她扭動著身子,想推開他的手。

「你就那麼貿貿然地跑出去,萬一遇上了歹徒,把你賣到煙花閣裏,強迫你開始接客受辱。又或者被惡人強擄住,對你做出一些豬狗不如的事。或者,傷害了你,搶走你身上的值錢東西,你一個人根本不認得東南西北,到時候被棄屍荒野,你要我們到哪里去找你!」

關竣天每說一件擔憂的事,掌下的力氣就又加重了一分。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鐵掌無情地烙在她的臀上。

「才沒有那麼恐怖,我現在還不是沒事!」應采兒倔強地睜大著眼,不讓淚水掉下來。

「你還頂嘴!」又是一記鐵掌伺候。

他的手勁極大,而她又是沒挨過痛的金枝玉葉。他冷漠地像在執法,她痛得直抽氣,好幾次都差一點痛哭出聲。

「我發燒時,窯洞裏的老伯不但弄藥給我喝,而且還每天煎藥調養我的身體,我的身體現在可比之前好太多了,老伯才不是壞人!」她帶著哭意大聲說道。

她不服氣!她已經不是小娃娃了,大哥居然還這樣教訓她!

「太好了!你居然還喝了陌生人給你的藥,你就不怕別人把你拐去賣嗎?你小時候被拐子拐過,還沒記取教訓嗎?那些被拐子虐待的痛,你全忘了嗎?!」

關竣天打紅了眼,力道絲毫未曾減弱。他要她知道倘若她再如此粗心大意,她將會遭受到比此時更痛的折磨。

「大哥,好痛!不要了……」應采兒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了。她緊握著拳頭,屈辱地閉著眼求饒了。「不要打了……」

「你下回還敢擅自出家門嗎?」

關竣天停住動作,冷冷地瞪著大腿上縮成一團的小人兒,口氣卻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

「是你自己叫我去歷練人生的!」應采兒又痛又急地啜泣著,身子輕顫著。

「我是叫你在有人保護的狀況下,去看看別人是怎麼生活的,不是叫你不告而別去歷練人生!」他咆哮出聲。

「你自己還不是不告而別!你隨隨便便就把我丟給十多年沒見面的爹娘,你叫我情何以堪!」淚水迷蒙了視線,她卻還是堅持要討回一個公道。

「你講道理點,邊境有急事,我不得不前去處理啊!」關竣天瞪著她僵直的背,他頸間的青筋因為極力壓制著情緒而抖動著。

「那你至少也該留個字條,對我把話說清楚啊,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去找白家小姐?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吶!」應采兒困難地轉過頭,淚眼汪汪地瞪著他。

「我當晚只心急著邊城大火的損失,哪來的心思留字條呢!況且,你昏迷的那一夜,我不是已經把我的心意跟你說清楚了,你還擔心什麼?」他抿緊唇,用指尖拂去她眼尾的淚意。

「我哪記得你說了什麼?」她扁著嘴說道。

「你不記得了?」關竣天濃眉一擰,感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

「我只記得你一直對著我說話,當然……還記得你……你對我……」她火速地回過頭,臉頰辣紅成一片。

「我吻了妳。」關竣天簡潔地說道,手臂勾住她的腰,微一使勁,便把她整個人立了起來,坐在他的大腿上。

「屁股好痛!」

應采兒彈跳起身,她苦著臉,半跪於床榻之上,如緞長髮斜披而下,半掩住她淚痕未幹的小臉。

「看著我──」關竣天撩起她的發絲,伸手想扳過她的臉孔。

「我不要。」

應采兒別開臉,仍然為自己方才被打一事感到耿耿於懷。

「那天夜裏,我吻了你,我的心意你還不清楚嗎?」他霸氣地挑起她的下顎,鎖住她的視線。

應采兒聞言,連腮帶頰地羞紅了起來。她飛快地揶低目光,心兒怦怦亂跳,不敢回應他的問題,只好盯著大哥的下顎,顧左右而言它了起來。「大哥啊,我覺得外面根本不像你說的那麼險惡,你瞧我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人,我一個人也可以行走──」

「看來你還是沒學到教訓。」

關竣天摟過她的腰,在她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前,他的大掌再度落回她的臀上。

應采兒痛呼出聲,熱辣辣的肌膚已經無法再忍受責罰了。

「你討厭別人把你當成孩子,可你做的事全像孩子一樣不負責任。」關竣天停下來喘口氣,打人的手掌卻未停。「還說什麼你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人,你知不知道你只要遇到一個壞人,你的小命就毀了,你懂嗎?」

「不懂!女子也是人,為什麼不能像男人一樣隨意隻身行走江湖?」她哭喊出聲,也開始生氣了起來。

「因為女人天生力氣不敵男子、因為你長了一張會讓別人動心的臉孔、因為你太容易相信別人!因為我會擔心你!因為你的阿瑪和福晉會傷心!因為你離家出走的這幾天,我沒有一晚能夠好好入眠的!因為我捨不得你在外頭吹風淋雨!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這樣你懂了嗎?」

她錯了!應采兒心一揪,任淚水滑下臉龐濕了她的前襟。

她當時只是想闖一番成績,讓大哥對她刮目相看,所以才留書出走的,她根本未曾想到別人會為她如此掛心埃她吸吸鼻子,哭得更慘烈了。

關竣天瞪著這個哭到全身顫抖的小人兒,他伸出手,手卻停在半空──如果他再因為一時心軟而出言哄她,她永遠學不到教訓!

關竣天霍然起身,猛然推開她。

「大哥,你別走──」

應采兒急得全趴到他的後背上,像個娃娃一樣地抱著他痛哭失聲。「我知道自己讓你們擔心了……我以後不會再犯了……你別不理我……我錯了……」

「一句『我錯了』,就對得起我這些時日的提心吊膽嗎?」他悶著聲說道,仍舊沒有回頭。

雖然多少覺得是因為他對她保護過度,所以才會養成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個性。不過,他總是知道如何讓優勢留在他手裏,如此他方能夠予取予求。

「那我該做什麼……你才肯原諒我……嗚嗚嗚……」她哭到虛弱無力,就連構著他衣服的雙手都漸漸滑落而下。

關竣天深呼了一口氣,不情願地轉過了身──他要到何時才有法子不去寵她呢?

他坐上床榻,把她整個人摟到自己腿上。

「別哭了。」關竣天拿出一方手絹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無法理解她的眼淚為什麼愈擦愈多。

「人家停不下來礙…」她乾脆把臉埋到他的手掌裏,又低聲哭了起來。

「不許哭!」他粗聲命令道。

「大哥,欺負人,連哭都要管──」她紅著鼻子,抬頭抗議。

「我當然要管。你若一直哭,我怎麼吻你?」關竣天的聲音消失在她的唇上。

應采兒睜著眼,看著大哥閃亮的黑眸,唇上傳來大哥唇瓣的熱度。她倒抽了一口氣,羞澀地想別開臉。誰知她的身子才一移動,一隻大掌便挑起她的下顎,繼而大哥的唇舌便佔領了她的所有想法。

關竣天索求著她每一次的嚶嚀及喘息,在她溫熱嬌嫩的唇間挑弄出她的低呼。他溫熱的大掌滑入她的衣襟,在她冰涼的玉肌上燃起一道火焰。她雖貪暖,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體內那股讓她喘不過氣的快感,只能無助地伸出小手攀著他的肩。

關竣天撫過她低喘的胸口,吮過她仍然沁著藥香的粉肌,雙掌和雙唇同時佔領了她胸前的腴軟脂滑,激情火焰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在她一次動情的嬌吟聲中,他輕銜住她胸口的蓓蕾,在她身子受驚地挺直時,順勢將她的身子移至床榻之上。

「大哥……」應采兒的後背被他強壓住靠著硬榻,她仰起修長的頸,眼淚已不自覺地滑落頰邊。

關竣天雙臂撐持在她的臉頰兩側,低眸凝望她媚眼如絲、星眸迷蒙的臉龐,縱然他一向自詡自製力過人,卻仍是心動難耐地再度吻住了她的唇。

「大哥……大哥……」應采兒推著他的肩膀,竟是一臉強掩著痛苦的表情。

「怎麼了?」他吮著她頸間的雪膚,啜飲著她的美麗。

「我……我的屁股好痛,讓我起來!」

應采兒推開他,也顧不得拉攏身上被半褪的衣衫,她只急著把身子反轉過來,趴在床榻上喘息。

關竣天眉頭一擰,看著她小臉貼著枕頭,一臉的如釋重負。

「我這算是自作自受嗎?」他濃眉一揚,旋即大笑出聲。

「你還笑、還笑!人家真的很痛。」她皺著鼻子,感覺臀部正在灼熱地燃燒著,就算稍微移動一下,都會讓她痛得掉眼淚。

「我瞧瞧傷勢嚴不嚴重。」關竣天彎下身,就要解開她腰間的系帶。

「不要!」應采兒驚呼出聲,馬上縮進被子裏。

她還沒習慣他們肌膚相親的感覺,大哥卻已然把她當成所有物一樣地肆無忌憚了。

「別躲了。」關竣天的指尖滑過她火紅的臉頰,滑向她的紅唇,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橫豎你的身子我早晚都會看遍的。」

應采兒緊閉上眼睛,哇哇大叫出聲:「你不要說這種話,我不習慣這樣的大哥啦!」

「我倒是滿愛看你害羞的模樣。」

叩叩叩!

「關……關幫主,小的把飯菜放在……放在房間外頭。」店小二怯懦地喚道。

「有人──」應采兒低呼了一聲,想往床榻內側縮去,卻又不小心牽動了臀部的傷口,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

「別擔心。」關竣天走下床榻,鎮定自若地放下雕柱兩旁的碧紗帳,讓她的身影變得朦朦朧朧。「小二,把飯菜送進來。」

門板「嘎」地一聲被推開來,店小二低著頭,快步把兩籠紅漆食盒擱到圓桌上。雖隱約聽見床上碧紗帳後傳來的喘息聲,卻也不敢多問。

關幫主財大勢大,就算想對個美少年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他們能干預的。

「你請掌櫃去藥鋪拿一味紫香膏,說是要退傷口紅腫用的。」關竣天漠然地命令道。

「是。」店小二點頭,口氣不自覺地露出不齒意味,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關竣天一挑眉,很清楚店小二此時的想法,他隨意一揮手,讓店小二離開。

「餓了吧?」關竣天回頭看著床榻上的那團棉被山,他笑著說道:「人已經走了,你可以探出頭了。」

關竣天打開第一層食盒,端出一小碗瓦罐堡雞湯,雞湯的香味頓時彌漫在整個房間。

咕嚕、咕嚕!應采兒皺著鼻子,難堪地壓住自己的肚子。

「出來喝湯。」關竣天喚道。

「我現在沒法子喝。」她嘟著嘴,用力地捶了下床榻。

「為什麼不能喝?」關竣天打開其他幾層食盒,拿出一道道佳餚。「我還讓人準備了你愛吃的荷葉粉蒸肉。」

「還不是大哥害的!我現在臀部痛得沒法子坐著,你要人家怎麼喝湯?」

「是大哥粗心了。」

關竣天走到床榻邊,系好床邊幕簾。在確定室內的炕火燒得夠旺之後,他解下她身上的狐毛披風,將其折成一個極柔軟的方墊。

他把墊子放至床頭,扶著她在軟墊上坐下。

「這樣子還疼嗎?」他問,把她的發絲拂到耳後。

咕嚕!應采兒的肚子先回答了一聲。

關竣天一笑,在她唇邊印下一吻後,才起身將那兩隻食盒移到床邊小幾。

應采兒怔怔地望著大哥的身影,只覺得大哥今日對她的萬般好,都讓她覺得好不真實。

大哥的神態儼然是將她當個妻子看待的,她該開心哪,可是她會害羞啊!每回他那樣瞅著人看時,她的心跳就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

關竣天提來食盒,先端出雞湯,坐到她身側。他備了另一個小碗,撈起那些她必然會嫌油膩的湯上油脂。

「嘴巴張開。」關竣天舀起一湯匙金黃雞湯,吐氣吹涼。

「啊──」

應采兒依言,把嘴巴張得圓圓的,模樣煞是可愛。

「喝慢些,別燙著了。」關竣天輕撫著她腮幫子,唇邊始終噙著笑意。

應采兒小口小口地抿著湯,傻呼呼地望著大哥替她把湯吹涼的樣子。

她知道大哥是別人口中的厲害人物,可她總是很難把身邊的大哥和外頭的關竣天牽系在一塊。

「大哥餓不餓,要喝湯嗎?」她隨口問了一句。

「你喂我嗎?」關竣天笑著問她。

「我……沒喂過人。」她瞪大了眼,吶吶地說道。

「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去喂別人。」挑起她的下顎,拇指輕撫過她唇下柔軟的肌膚。

「大、大哥!」一股快意滑下她的心腹,她不知所措地握住他的手。

「采兒,有什麼事嗎?」他逗著她,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大哥,別鬧了!」她想不出該說什麼,只好拿秋荷平時斥責她的話來教訓人。「湯若是全灑了出來,那我就甭吃了,食物可不是拿來浪費的。」

「采主兒教訓的是,食物別浪費,可得全吃光哪。」關竣天忍住笑,把食盒裏的菜肴全擺到她面前。

「那麼多,哪吃得完。」應采兒瞄了大哥幸災樂禍的笑容一眼,她很快地拿了塊栗糕塞到他嘴裏。

「這栗糕……可真甜。」他嘴裏咀嚼著栗糕,深邃雙眼卻直勾勾地瞅著她。

「大哥,你再這樣不正經,我不理你了。」她雙手插腰,因為害羞而俏顏生煙。

關竣天一挑眉,拿起一塊餅喂到她唇邊。而今他才知道少謙為何總愛和姑娘們打情罵俏了,原來兩情相悅時,會有這麼多風花雪月的情趣可談。

他輕點了下她額間的朱砂痣。「好吧,談正經的,你哪來的止肚疼藥方?居然敢在街上招搖撞騙。」

「我才沒招搖撞騙!這是那個窯洞的老伯拿給我的,他本來是讓我拿給隔壁窯洞的人,可我瞧這藥效果頗佳,心想實在該拿去救人。」應采兒說得興高采烈,一臉等人誇讚的表情。「正巧這幾味藥草,老伯都采得到,所以就由我出面兜售,既便宜又可濟世。」

「如果這藥草有效,他為什麼不自己去救人,讓自己發財呢?」商場走久了,他對人心不太信任。

「老伯說他年輕時被稱為神醫,好大喜功之外,酒色財氣也樣樣都來,所以現在形容憔悴,走不了遠路,手腳也都抖栗地無法做事,他實在是走不到城裏。」應采兒看著食盒裏精緻的餃子,開始食不下嚥。「那帖藥方是老伯的獨門藥方,我賣了這些藥,換得了錢,再幫他買些食糧給他,他至少可以過個好年。」

「那你離開了之後呢?這陣子的肚瀉風潮過後呢?他又該以何為生?」

「我……不知道。」她紅了眼眶,不知所措地絞著他的衣袖。「老伯心好,救過我一命哪!加上他對藥理之事,實在很行,你瞧我現在身子骨不是壯多了嗎?所以……所以……我沒法子對老伯置之不理。」

「你想繼續幫這位老伯?」他抬起她的下顎,仔細打量著她。

平心靜氣之後,他的確發現她現在瘦歸瘦,不過氣色倒是頗佳,也不若以往的病懨懨了。看來,那位老伯是真的頗有一套,采兒是遇到貴人了!

「當然想啊,我本想把老伯接回蓮院住的,可是大哥不總說,想掙錢過活就要靠自己嗎?你又老把『救急不救貧』掛在嘴邊,所以我……我……」她期待地望著他,一臉很想把人帶回蓮院的表情。

「我會請這位老伯繼續調理你的身子,可是我絕對不贊同你把他帶回蓮院。蓮院是你住的地方,不是什麼收容處所。」

關竣天斬釘截鐵拒絕的結果,就是看到采兒眼眶含淚,哀怨地看著他。

「他可還有其他帖靈藥秘方?」他歎了口氣,已經想不起來這是他第幾次妥協了。

「當然有!」她炫耀地大聲說道:「老伯還有一帖搽皮膚龜裂的藥,搽了很有效!比你和少謙大哥先前帶給我的任何油膏都有效咧,我還跟老伯買了好多盒,想帶回去給秋荷她們呢!我這幾天風吹日曬,又拔草又做事的,可是你摸摸我的手掌──」

應采兒開心地伸出手,遞到他掌間。

關竣天握住她的纖纖玉手,修長指尖滑過她柔弱纖細的指腹,撫過她掌間豐嫩的肌,那無庸置疑的柔滑,讓人愛不釋手。

應采兒咬住唇,覺得手心發癢,也覺得身子裏的熱度再度因為大哥的碰觸而蠢蠢欲動著。她直覺就要把手掌緊握成拳,大哥的手掌卻反扣住她的,繼續在她的掌心間撫摩滑動著,引起她身子陣陣的哆嗦。

「大哥,不要……」她乞求地望著他,還沒有學會去控制這樣陌生的情潮。

「今天先饒過你。」他的指尖點了下她的唇,頎長身軀後退了一些。

「謝謝大哥。」應采兒開開心心地拍著胸口,壓根兒沒想到大哥原本就不該對她做出如此逾矩的動作。「大哥,你為何要問老伯是否還有其他的秘方靈藥?」

「因為我想花錢把那位老伯的這兩帖藥方全買下。」關竣天的眉心微擰,儼然又是一副商人本色。

「我不懂大哥的意思?」她看著大哥,興奮莫名,大哥八成又有生意點子了!

「今年冬冷,哪個省縣不是天寒地凍的,許多人深為手上乾裂所苦,老伯的這帖藥膏興許能創出另一波賣潮。」他一直以為開藥鋪該是樁不錯的生意。橫豎,他們商隊生意來來返返的,南北藥材也運送了不少,貨源總不是問題。

重點是,該如何替藥鋪打出名號?

「可我們要請誰來做這些藥膏呢?老伯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和秋荷還有蓮院裏的人又對藥草不熟……」她苦思著解決之道。

「開家藥鋪,對我來說豈是難事。」關竣天挾起一顆蝦肉餃子,送到她嘴裏。

應采兒雀躍地咬著蝦肉餃子,笑到眉眼彎彎如新月。

「那大哥啊,我這回出去,看到好多好可憐的人。如果藥鋪開張了,我們可以順便辦個義診,每月請大夫到那些貧困人家中看診,好不好?好不好嘛?」應采兒扯著他的手臂,撒嬌地說道。

「如果你找到的這味藥膏真能成為那家藥鋪的招牌,那有什麼問題。現在得先考慮的是藥鋪設在何處的問題。」關竣天撫著她的發絲,腦筋卻沒停 過。

「設在何處?你不是該先找藥鋪的大夫嗎?」她不解地問道。

「大夫當然是得覓,然則找個醒目的地點,藥鋪要一舉成名,便不是難事。」

應采兒順著大哥的手勢,偎在他的胸前,接過大哥遞來的肉末包子,撕了一小塊入嘴咀嚼著,也順理成章地喂了大哥一口。

關竣天的下顎頂著她的發絲,唇邊噙著淺笑,只覺得心窩裏滿是感動。

「啊!我知道這藥鋪要蓋在哪了!」她突然跳起身,不小心牽動了受傷的臀部,疼得掉了一顆眼淚。

「小心些。」關竣天扶正她的身子,對於剛才自己的下手過重,不無內疚。

「我知道藥鋪該蓋在哪了!」她急著要把話題轉回去。

「你才出來幾天,便把山西的大大小小市鎮全踏遍了不成?」他揶揄著她。

「城西有座神農廟,祭拜的人潮洶湧,兩旁的商家亦是熱鬧非凡。我在那裏賣過一天藥,差點沒被人給踩扁──」呃,說錯話了。

關竣天聞言,眼眸一眯,強壓住罵人的衝動。

「大哥別生氣啊,我以後會很乖、很乖的。」一見情勢不對,她立刻把小臉偎向他的臂膀,嬌軟地說道。

「你這個見風轉舵的小人兒!」他失笑地用指節敲了下她的頭,繼而贊許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提的這個主意不錯。神農是諸醫之祖,在那附近開家藥鋪,人們一來可以祈求神農保佑健康,二來又可以在我們的藥鋪覓得真正的良醫、良藥,豈不是一舉兩得。」

「對對對!我就是這麼想的。」應采兒因為自己的主意被採用而雀躍地大聲嚷嚷著。「那……那我能不能去藥鋪幫忙?」

「你以為在我聽見你差點凍死、餓死,還有差點被人踩扁,還親眼目睹你在人群中差點昏厥,我還會讓你到處遊蕩嗎?」關竣天黧青著臉孔,嗄聲說道。

「可是……可是……人家想知道那間藥鋪開成之後會是什麼樣嘛。」她可憐兮兮地抿著唇,一臉隨時要掉淚的模樣。

「我視察藥鋪時,會帶著你一塊去。」關竣天說。

「可是城裏有許多好地方,人家都沒去過藥鋪。」她想起窯洞的大嬸叔伯們所說的杏花嶺、梅花坡、天龍山石窟等等有趣之處,繼而又想起自己回了蓮院之後,又要動彈不得,就覺得委屈。

「我帶你去。」

「真的嗎?」她瞪大眼,喜出望外地說道。

「當然是真的。當初沒帶你出門,一來是因為你的身子弱,二來則是因為你的身分問題,我總不方便帶著你一個年輕女子到處奔波。不過,這件麻煩很快要解決了。」關竣天撫著她的臉頰,深深地凝視著她。「等我們回到『蓮院』,和你阿瑪商討完該如何完婚之後,我們便馬上成親。你想去哪里,我便帶你去哪里。」

「成、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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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6: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哥,你、你說誰……跟誰成親?」應采兒瞪大了眼,身子驚愕地往後一仰,咬牙忍住臀上的刺痛。

「當然是你和我。」關竣天臉色一沈,對她的反應甚感不快。

大掌扣住她的肩膀,一使勁便讓她的身子再度落回他的懷裏。

「太……太快了。」她推著他的手臂,緊張地把下唇咬成了紫紅顏色。

「我不過是想讓你和爹娘回家走一趟,你就給我鬧成離家出走,我如果再不儘快把你娶進門,我是決計沒法子安心的。」關竣天皺著眉,鎖住她的視線。

「我保證我不會再逃走了。」應采兒坐直身子,努力地擺出最誠懇之表情。

「但我不想再等了。」關竣天眼神似火。

應采兒一動也不敢動,就連呼吸都變得謹慎異常了。大哥一副想把人吃掉的模樣,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哪。

「你和我……成親,那……白家小姐怎麼辦?」她腦子亂哄哄地,總是覺得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

「妳要我娶她?」關竣天盯著她,眼神似劍銳利。

「不要!」應采兒緊張地揪住他的手臂,大聲反駁道。

「那我就儘量把我們成親的日子提前,免得夜長夢多。」關竣天拿起手絹擦去她唇上的食物細屑,輕描淡寫地說道。

應采兒看著他一派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樣子,突然覺得不對勁了起來。

「如果答應和我成親是這麼容易的事,那你原先何必一副為難的樣子,我以為你一定得娶她。」她神色奇怪地看著他。

「沒有人能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他握住她的下顎,迫她的身子向前,低下頭,將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

「我那時確實考慮過要娶白家小姐,因為我彼時並不明白我對你而言,是否獨一無二。」他的氣息輕吐在她頰邊,喜見她雪白肌膚染成動情的粉色。

「那你現在又為何急著想和我成親?只因為我的離家出走嗎?」她低垂著眸,根本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內與他四目交接。

「還記得這個嗎?」關竣天從袍服內袋拿出一隻被剪得破爛不堪的摺扇套子。「這是你費心為我繡的摺扇套子,對嗎?」

「很難看礙…」

應采兒傾身想搶回摺扇套子,偏偏他無論如何都不鬆手。她想起身,臀部傳來的抽痛卻痛得她只能站在原地齜牙咧嘴。

「別亂動,你的傷口還沒上藥。」他心疼地按住她的雙肩,不許她傷害自己。

「摺扇套子還我。」她手心朝上。

關竣天執起她的手腕,把那只繡滿了「關」字的摺扇套子放在她的手中。在她還來不及收回手之前,他的大掌已經把她的手和摺扇套子全收攏進了他的掌心之間。

「先前的你,或者還沒法子認清對我的感情是否純為男女之情,可你不自覺地用一種妻子對待夫婿的心情在思念我,不是嗎?」

應采兒抿住唇,一股羞澀的紅從她的頸間緩緩升上她的頰邊,襯得她的水眸明亮異常。她確是不曾細想她心裏對大哥的感情是為哪樁,可如今被大哥這麼一戳破,卻是真的覺得自己對他的喜怒哀樂,全都是揪著心在意的。

又嬌又羞地瞥他一眼,那一眼的風情看得關竣天目不轉睛。

「那……摺扇套子……我只是閑來無事……」因為不好意思,所以急著想找些話來說。

「只是閑來無事,所以才會繡到眼睛紅腫,繡到廢寢忘食。那你為何不對少謙也做同樣的事?」溫柔地撩起她披散在頰邊的發,只為了盯緊她的眸。

「少謙大哥有很多姑娘會繡給他。」總不能要她坦白說,她壓根兒沒想到要繡給少謙大哥吧!

「那大哥就只有采兒會繡摺扇套子給我。」見她的頭兒愈垂愈低,一臉的羞人答答,他怎麼可能還對她的心情有任何懷疑。「所以,你說大哥焉能不儘快把你迎娶進門?」

關竣天的唇邊噙著一抹寵愛的笑容。

「還是……太快了啦!」她咬住唇,羞怯且不自然地把身子偎到他的胸前,卻緊張地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擺。「你瞧,我以前好習慣賴在你身上的。可是,現在就連抱著你都覺得不自在了,你就知道人家有多不習慣哪……人家十幾年來都把你當成大哥,現在要我一下子把你當成夫婿……」

應采兒嘟起粉頰,索性抱著他的手臂撒起嬌來了。

「你會習慣的。」關竣天低笑出聲,攬住她的背,讓她的身子斜倚入他的臂彎。

「那……那成親之後,你以後不可以再打我噢。」她不放心地抬頭看著他。

「你不離家出走,我便不會打人。」他鎮定地說道。

「大哥,不公平,你上回還不是不告而別!」她不服氣地哇哇大叫。

「我非常樂意你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我。」關竣天拉過她的手掌放到他的臀上。

「你……大哥最討厭了啦!」她火燒般地抽回自己的手,小臉緋紅如霞。

叩、叩。

「有人來了!」應采兒緊張地把臉鑽入他的胸前,雙手連忙理著自己淩亂的衣著。

「沒我的命令,你認為有人敢進來嗎?」關竣天扯了下她耳垂,朝著門口朗聲問道:「有事嗎?」

「幫主,您要的紫香膏取來了。」掌櫃特意壓低聲音,又伸手在門板輕叩了三下,代表另有要事稟告。

關竣天把身上的小丫頭連人帶被地移到床榻最右側,他起身走到門邊,將門拉開了一條縫。

「有事?」關竣天接過掌櫃遞來的紫香膏,沈聲問道。

「白小姐似乎聽到了幫主人在這裏的消息,正要上樓來找你呢!」掌櫃低聲說道,不安地往身後瞄了一眼。「您可能要快些幫這位小少爺上藥。」

白月棠來了?關竣天頰邊肌肉一僵,不自覺皺起眉。

「少謙他們到了嗎?」關竣天低聲問。

「已經通知了,應少爺他們應該一會兒就到。」掌櫃低語道,忍不住往房內偷瞄了一眼,可惜幫主身量太頎長,他根本瞧不見啥人影。

「他們一到,便把他們帶到這兒。」關竣天屈起食指,在掌心間輕敲了兩下,心下沈吟著──

擇期不如撞日,乾脆今兒個一塊把事情談開吧。

「我還有件事要你去辦。」關竣天彎身,低聲對掌櫃交代了一串話。「你都聽清楚了?」

「小的會儘快辦妥的。」掌櫃的精神為之一振,原來房裏的這個小神醫是個絕色小佳人啊,原來幫主不是好男色之人哪。

呼!關幫主霸王硬上弓的臭名總算是洗清了。他待會兒就回去教訓店小二,方才竟然口沬橫飛的造謠生事,害他聽得也胡思亂想了起來。

「那……幫主要讓白小姐上來嗎?」掌櫃謹慎地問道。

「我能不讓她上來嗎?你一會兒辦完事後,便把她帶上來。」他太清楚白月棠驕縱的脾氣了。

「那小的去處理事情了。」掌櫃後退一步。

關竣天闔上門後,整理了下稍嫌淩亂的衣著。他走回床榻邊,把她整個人拎到懷裏。然後,他再度將她背部朝上地攤平在他的大腿上。

應采兒嚇得連動都不敢動,眼淚啪地滑出眼眶。「大哥,不要再打我……」

「大哥是要幫你搽藥。」

關竣天失笑出聲地拍拍她的背,在她的驚呼聲中,他褪去她的棉褲,看到了那片被他打成了紅紫一片的雪白臀部。

他臉色一凝,心整個沈了下來。

「大哥,不要──」她難堪地摀住自己的臉,身子僵硬地像一塊木板。

「大哥下手太重了。」

關竣天打開紫香膏,在她紅腫的部位全都敷上一層淺綠藥膏。

一陣清涼的感覺淡去了臀上的灼熱感,她咬住唇,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大哥失禮了,不過眼下實在是沒有其他人可以替你搽藥,一會兒會有訪客,你總不希望躺在床上失了儀態吧?」關竣天輕柔地為她拉上褲子,搖頭甩去腦中的遐想,采兒全身的肌膚竟都柔滑如絲哪!

「待會兒還有誰要來?」應采兒悶著聲問道,根本不敢抬頭。

「白家小姐。」

「她……來做什麼?她來做什麼?」應采兒心急了,拚命地扭過頸子想看大哥。「她……她來和我搶你嗎?」

「你認為你搶得過她嗎?她比你高大、也比你強悍許多。」輕柔地把她的頭轉回原位,手掌施了個巧勁,讓她整個人坐直。

應采兒扁起唇,臀部雖然已經沒有剛才的疼痛,可她卻紅了眼眶。

「你還笑,明知道人家很擔心啊!我又沒和人搶過東西,連怎麼動手搶都不知道,難不成要我把你藏起來嗎?」她自憐自艾地自言自語了起來,急得手足無措。

「傻采兒,你根本不用和她搶,已經屬於你的,誰也搶不走。」關竣天的手掌撫上她眉間的朱砂痣,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大哥是采兒的噢。」應采兒陡然伸長雙臂,牢牢地環抱住他的腰。

關竣天沒預料到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整個人冷不防地被她推倒在床榻上。

「大哥是我的!」她把臉靠在大哥的心跳上,細聲地說道。

「我們是彼此的。」

關竣天愛憐地低頭吻著她的發,將她擁得更緊密了。

緊密相擁間,兩人細碎地說些喁喁情話,她說得渴了,他起身抱起她,再喂她喝了半碗湯,又哄著她吃掉了泰半的食物,還幫她拭淨了小臉。

而她在大哥的誘哄裏,信心十足地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坦然地面對白家小姐了。

「竣天大哥,你在裏頭嗎?」

門外忽而響起了一聲刻意嬌軟的叫喚。

應采兒驚跳起身,揪著關竣天的衣裳,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來了!怎麼辦?怎麼辦?」應采兒睜著水漾大眼,挪動身子躲到關竣天身後。

「竣天大哥?!」門外又喚。

「她怎麼可以那樣叫你,那是只有我才能那麼叫的。」應采兒把下巴靠在關竣天肩上,嘴裏不開心地喃喃抱怨道。

「沒想到我的采兒,還是個醋罎子呢!」關竣天回頭捏了下她的鼻子。

「竣天大哥……」砰砰!砰砰!敲門聲變得急促了。

「你待在裏頭,別出聲。」關竣天移開了放置食盒的小木幾,下榻將床邊的簾幔再度垂下。

「可是,我想看她。」應采兒從簾幔裏探出頭來。

「而她不僅是想看你,更想為難你!別忘了,她並未放棄嫁給我的念頭。」關竣天把她推回碧紗帳裏。

「竣天大哥!」門外這回的叫喚已經變得不耐煩而尖銳了。

「白小姐,請稍候。」

關竣天起身走向房門,拉開門。

白月棠頭梳雲髻,髻上點綴著金釵珠釧。鵝蛋臉兒塗了胭脂,身穿桃紅大襖,足踩一雙紫底繡花的三寸金蓮,在丫鬟的攙扶之下,款款地走了進來。

「白小姐,怎麼有空到城裏來?」關竣天有禮但疏離地說道。「請坐。」

白月棠扶著丫鬟的手,緩緩在如意圓椅上坐下,一雙金蓮光是爬上這二樓已是氣喘吁吁,她可沒力氣再站著說話了。

「你好幾天不在幫內,奴家便央求爹讓我來城裏瞧瞧你。 畢竟最近有一些不利於你的傳聞,奴家想親耳聽聽你的說法。」白月棠看了一眼床榻,一見碧紗帳低垂,臉色馬上變得不快。「房裏還有其他人嗎?」

「有。」關竣天毫不避諱地說道。

碧紗帳內的應采兒,打了個冷顫,因為那白家小姐的目光正直勾勾地射向碧紗帳。

「誰在裏頭?」白月棠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在下並沒必要向小姐逐一報告我的私事,不如你先談談那些關於我的不利傳聞吧。」關竣天擰著眉,轉移了話題。

「傳聞竣天大哥在城南有座別院,還養了個小妾。最近小妾失蹤了,你差了大量的人在城內翻天覆地找人。」白月棠揪著手絹,杏眼桃腮儘是責難神色。

「除了她並非是我小妾之外,其餘的都正確。」關竣天坦然地承認了。

「你們名不正言不順,又是孤男寡女,怎可同處一室?」白月棠氣急敗壞地說道。

「白小姐現在不也與關某同處一室。」關竣天冷峻的面孔閃過不悅。白小姐以為她是他的什麼人?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他從未對她許過任何承諾。

「我和竣天大哥現雖同處一室,但我的丫鬟陪侍在側,況且此時並未關上房門,自然不會有什麼話柄落人口實!」白月棠揪著手絹,愈說愈激動。

「蓮院裏的仆傭們也足以證明我與她之間的清白,就連少謙也經常在那裏出入。」關竣天淡淡地說道。

「應大哥也在那裏出入?!那這個女子簡直是個人盡可夫的失節女子──」白月棠花容失色地嚷嚷道。

「住口!」關竣天重重拍著桌子,整個臉孔冷肅起來。

碧紗帳後的應采兒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團。難怪大哥要讓她躲起來,她自小到大,都讓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幾時被人斥喝過如此難聽的話語。

應采兒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許自己掉眼淚。

「關大哥,你別這麼凶哪……」白月棠身子嬌弱地一偏,幸而丫鬟機靈地扶住了她。

丫鬟眼尖地瞄見床榻邊的一雙鞋──不屑地冷嗤了一聲,好大的一雙腳哪!

「關爺,那姑娘的腳有我們小姐小巧嗎?小姐的腳可是連媒婆看了都要讚歎的精巧。」丫鬟炫耀地說道。在這山西境內,漢人女子的纏足與否可是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腳小腳大又如何?對我來說,女子是否纏足並不重要。」關竣天側過身子,對著碧紗帳後的嬌小人影說話。

應采兒聞言,開心地撫住胸口,卻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偷偷掀開了碧紗帳的一角──

「你的腳好小!」應采兒驚呼出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與手掌差不多大的小腳。

「那是當然。三寸金蓮、四寸銀蓮、五寸鐵蓮,我們小姐可是連三寸都不到呢!」丫鬟得意地看了碧紗帳一眼。

「會痛嗎?」應采兒小聲地問道。

「女子之儀態姿容,乃是最重要之事。」白月棠端莊優雅地挺直身子,硬是要顯出她與床上人兒不同的大家閨秀氣度。

「女子要注重姿態儀容,那男子難道不該注重嗎?那男人不也需要纏小腳嗎?」應采兒回頭對著大哥問道。

「大丈夫要行遍天下,怎能纏小腳。」白月棠驚訝地摀住唇,故意一臉無辜地看著關竣天。

「男子要行遍天下,那女子為何就該纏著小腳待在家中?」應采兒真的不明白了!她原以為女子都是被迫纏小腳的,這下才知道竟有人是纏得甘之如飴的?

白月棠瞪著碧紗帳內再度被問傻了眼──這是什麼問題哪!

「總之,女子就該以男人為天,三從四德才是最重要的。」丫鬟一看小姐答不上話,急忙出來壯聲勢。

「為什麼?」應采兒又問,她實在不懂。

「天經地義啊!」丫鬟忍不住大聲說道。

「是嗎?女媧有能力造天、造人,她也是女子啊,那為什麼女子依從男子是天經地義呢?」應采兒擰著眉,開始把問題轉向大哥。「大哥,為什麼?」

「由古至今,男子掌握了天下脈動,所訂下之法則自然都只對男子有利。女子無才便是德,正是最好例證。女子不受教育,愈不會反抗,也就愈益容易控制。如此陋習一久,女子的無能便成了一種天性。」關竣天愈說,口氣也愈加凝重了。

幸而自己當時和少謙打了個賭,否則今日哪來這個靈慧的采兒呢?

「那大哥為什麼讓我讀書呢?」應采兒把碧紗帳又掀高了一點,為的是想看見大哥的表情。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回去再聊。我們成親之後,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說。」他擋在碧紗帳前,低頭給了采兒一個微笑。

應采兒仰望著他,紅暈從面頰一路蔓延到頸間。她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算是默許了他的成親之言。

白月棠聞言,倒抽了一口氣,她在丫鬟的扶持下,起身淚眼汪汪地凝視著關竣天。

「竣天大哥,你這樣教奴家如何服氣!她有哪一點勝過我?難道她的容貌比我好?還是家世比我好?」她方才沒有漏聽那兩人的一句話,卻覺得今日的竣天大哥說起話來怪裏怪氣的。

「我的好小姐哪,只敢躲在碧紗帳後的女子,能有什麼好容貌?!」丫鬟嘲笑著,就不信有人比得過她家小姐的美麗。

「容貌好壞,並非我能決定之事。難道我長得其貌不揚,大哥便會少喜歡我一些?」應采兒不服氣地說道。

「日積月累所產生之情感,本就不是外在容貌所能取代的。」關竣天再度把碧紗帳拉攏,不讓其他人有窺視的機會。

「你肯定是長得不好看,才不敢出來見人。而且一個女子居然被男人養在別院裏,身世背景一定也很差。」丫鬟大聲地朝著床榻喊話。

「身世背景淒涼,已是夠讓人傷感之事,你如何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拿這話來欺負人?」應采兒交叉著雙臂,粉白面容開始泛上薄怒。

丫鬟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關竣天的臉上則揚起寵愛的笑意。

「是啊,這位姑娘被大哥收養,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白月棠急忙想抓回他的注意。

「可是,小姐,你的身世對於關爺可是大有助益啊!老爺和幫內的大老,對於關爺非老爺己出一事,總是覺得不盡人意……」丫鬟極力地想強調小姐的重要。

關竣天濃眉一蹙,眸光轉成闃暗──在商場上講究的是能力,而非血緣之親!

「關某感謝義父的收養教導。可我捫心自問,我對『太平幫』也算鞠躬盡瘁了。若是義父和小姐覺得關某需要靠姻親關係方能成就大事,那代表關某對於『太平幫』還有不足之處,關某願卸下幫主一職,請你們另尋高明。」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關大哥──」白月棠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幫主,春花說錯話了,請您見諒。」丫鬟直接跪在地上磕起頭。

誰都知道是關幫主將「太平幫」撐持成山西第一商幫,誰敢扯他後腿,白老爺必不輕饒的。

「拉蘇兒!」

此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與著急的呼喊。

關竣天立刻起身,繞過丫鬟,畢恭畢敬地上前打開了門,恭敬地道:「王爺、福晉。」

「王爺、福晉?!」白月棠一臉訝異地看著曾於家中作客的簡儀郡王與福晉。

「白小姐。」簡儀郡王回應一聲。

「拉蘇兒呢?」福晉心急地問。

「我在這。」應采兒不安地小聲喚道,眼眶已經開始泛紅。

她很喜歡和阿瑪、額娘相處的那段時間,實在不該因為任性,而讓他們提心吊膽。

「妳跑哪去了!急死額娘了。」福晉急忙走到床榻邊,推開碧紗帳鑽入其中,激動地就把女兒擁入懷中。「額娘本以為你和關幫主一塊遊玩去了,适才才知道你居然是私自一個人跑出蓮院的,你沒事吧?身子還好嗎?怎麼瘦成這樣?」

「額娘,對不起,讓您擔心了。采兒沒事,采兒福大命大,還遇到了神醫,身子骨已經好多了……」應采兒緊緊地回抱著額娘,母女兩人哭成了一團。

「她是……」白月棠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讓白小姐見笑了,采兒長得極神似我倆遺失多年的女兒拉蘇兒。我們雖然無法確定采兒是否就是我們的女兒,但已決定將她收為義女,並將儘快為她和關幫主舉行婚事。」簡儀郡王說著他和關幫主早已套好的說詞,溫柔地看著妻女。

白月棠臉色一白,從郡王和福晉的一舉一動,就可以知道他們對那個女人的寵愛。

關竣天一見時機成熟,他緩緩地拉起了碧紗帳──

應采兒纖纖嫋嫋的出塵之美,於是呈現在眾人面前。布衣舊裳,不掩其天生麗色,反倒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之美。

白月棠望著她,整個人全傻了。她向來自詡容貌出眾,然則眼前這個玉人兒般的女子,卻是要讓尋常胭脂俗粉都要自慚形穢的。白月棠不悅地把目光移向采兒的腳──幸好,自己的一雙玲瓏三寸金蓮,遠勝過這女子的天足哪!

「咱滿人是在馬上得天下的,不時興纏足這一套。京裏的漢人纏足者亦不多,不料你們山西這裏倒是挺盛行。」簡儀郡王隨著白月棠的目光看去,輕描淡寫地說道。

白月棠噤了聲,心全涼了。

「關爺,您要的衣裳送來了。」掌櫃站在門口,用一隻銀盤盛著一套華麗衣裳。

「那就煩勞福晉幫采兒著裝了。」關竣天對福晉說完話,便笑著轉身對郡王說道:「有請郡王和關某一道至外頭廂房,一塊嘗嘗這『悅來客棧』知名的糕餅小點。」

「我想要吃桂花奶油粉糕。」應采兒一時嘴饞,忍不住說了一句。

「成。」關竣天撫著她的發,溫柔之意盡在不言中。

應采兒仰頭一笑,一切情意盡在不言之中。

「郡王,奴家身體微有不適,請容許奴家先行告退。」白月棠不堪冷落,在丫鬟的扶持下向郡王福了福身。她的容貌不及人、家世也不如,哪有臉待在這呢?

「請白小姐代我向令尊問候一聲。」郡王客氣地說道。

白月棠點點頭,臨走前還回頭看著關竣天,然則他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別人身上。她咬著唇,愴然地離去。

「我們到外頭,讓她們母女換裝吧。」郡王拍拍關竣天的肩。

「也好,在下正好有事想與郡王商議。」關竣天笑著答道,伸手請郡王先行。

待眾人離去,福晉拿起銀盤裏的那套滿人服飾,為女兒換裝、梳髻,又忍不住淚眼汪汪了。

「額娘腦子裏記得還是你孩童時的精巧模樣,怎麼才一眨眼的時間,你竟已長得如此嫋嫋婷婷地就要為人婦了……」福晉不舍地摸摸女兒的臉頰。

「額娘,您別哭,我以後定然會經常去京裏陪您的,而您和阿瑪也可以到蓮院陪我啊!」應采兒抱著額娘,輕拍著她的背。

「好孩子。」福晉拿起手絹拭幹了淚,握起了女兒的手。「咱們走吧,可別讓關幫主和你阿瑪等太久。」

整裝完畢的應采兒為額娘打開了房門,站在門口準備帶路的掌櫃卻看傻了眼,好一會兒才回過了神。「福晉、格格,這邊請。」

母女倆一踏上二樓長廊,整個二樓走動的人全都定住了,甚而有不少正上樓的人也看傻了眼。哪來的國色天香哪?

「關爺、郡王,福晉、格格到。」掌櫃驕傲地站在廂房前,大聲通報著。

關竣天抬頭看向門口──

采兒身著一襲月白緞子長袍,外罩百蝶穿花的琵琶襟坎肩,肩披荔枝色刺繡斗篷,精緻秀雅的模樣,讓人驚豔。

關竣天情不自禁地迎上前,一瞬不瞬地盯著采兒。雖說美貌不是他喜愛采兒的主要原因,然則他卻不否認自己確實也為采兒的美而心動。

「你穿這樣很好看。」關竣天低語道。

應采兒咬著舌尖,俏皮地笑了,小聲地說道:「我也覺得呢!而且這坎肩領子還鑲了銀鼠毛皮,暖烘烘的。」

「關幫主,我今日把我這女兒交給你了。」福晉唇邊帶笑,眼眶含淚地把女兒推至關竣天面前。

「謝福晉。」關竣天的手放到采兒的肩上,眼眸灼熱地凝視著她。「我想,我才是把自己交給你的那個人。」

應采兒瞅著他的眼,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

「唉呀,你們小倆口先別急著含情脈脈了。誠如關幫主所言,如果想趕在年前完婚,也只剩兩天的時間了。雖是少了納采、請期那些個繁瑣禮儀,我在山西的別院總也要費點時,妝點得喜氣些吧!」簡儀郡王笑著說道。

「兩天後……成親?」應采兒睜大了眼,怎麼樣也沒想到大哥和阿瑪居然這麼快就把事情給談妥了。

「正是兩天後成親,你有什麼意見嗎?我的采兒格格。」關竣天的長指點上她額間的朱砂痣,眼神堅定地望著他此生的摯愛。

「我哪敢有什麼意見。」她嘟起小嘴,故意皺起眉頭、苦著臉。見他擔憂地愁了眼,她才巧笑倩兮地摟著他的手臂,嬌嗔地說道:「如此喜慶大事,我當然是恭敬不如遵命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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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0:17:0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好快呢,又要過新年了。」應采兒坐在梅園的秋千上,巧笑倩兮地回頭對竣天大哥說道。

「是啊,我們成親就快一年了。」

關竣天抱著她,長腿在地上微一使勁,兩人的身子便隨著秋千飛舞到了半空中。

應采兒笑著向後偎緊了他,幾綹發絲飛舞上他的頰邊。

成親之後,她的生活和以前大不相同,可她喜歡這樣的改變!

大哥外出談生意時,她就待在家裏替他查閱帳本。誰都誇她的算盤打得好、記帳本事佳,就連竣天大哥的義父,也要對她豎起大拇指的。

而每逢大哥要出遠門時,她總是他必然攜帶在身邊的人兒。見多識廣之餘,他亦帶她跑遍了鄰近的好山好水,雖然她的身子骨還是讓他常皺眉頭,但至少已經沒資格被稱為藥罐子了。

天知道,她為了保持體力與大哥一同出門,再苦的藥湯,她還是會咬牙給吞下去。大哥總說,倘若早知道帶她出門能讓她乖乖喝藥,他早就把各地名勝古跡的精彩全拿出來哄拐她了。

應采兒仰望著大哥挺俊的濃眉深眸,忍不住把臉親密地偎於他的臂膀上,愛嬌地說道:「我好喜歡、好喜歡大哥。」

「每天說,說不膩嗎?」關竣天輕笑出聲,伸出食指刮刮她的臉頰,眼神儘是溫柔。

「那大哥每天看我,看不膩嗎?」她俏皮地皺皺鼻尖,睜大了水眸望著他。

「再看個幾十年也不膩。」

關竣天附耳在她的唇邊低語道,輕撫過她的臉頰,讓聲音消失在她的唇間。

成親了後,對她的吻絕對不會只是淺嘗即止的柔情萬千了。他熱切的唇舌貪求的是她最毫無保留的反應,而她的嬌喃低吟與羞澀的情不自禁,全是他最百嘗不厭的甜美滋味。

「別……」在他的大掌探入她的襖袍裏,逗鬧著她敏感的雪峰時,她低喘出聲,羞人答答地推開了他。「大哥,別在這裏……萬一秋荷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那我們回房。」關竣天的熱唇吮住她冰冷的雪白耳垂。

她輕顫了下,紅著臉嬌嗔地看他一眼。「才剛從房裏出來,又要回房,好丟臉!」

「夫妻恩愛,有何丟臉?」他啃了下她柔軟的頸肌,卻被她推開在一臂之外。

「孔夫子說,白天睡覺是罪大惡極之事。」她故意板起臉孔,一本正經地教訓人。

「你認為回房之後,我還會讓你睡覺嗎?」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你別說了啦!」她辣紅了臉,急忙摀住他的唇。「人家有正事和你商量啦。我問你,阿瑪和額娘是明天會到,還是後天?」

「依他們的路程,應該是明天就到了吧。」今年郡王和福晉特意從京裏到「蓮院」過年,采兒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過節用品了,就生怕哪里做得不夠妥當。

阿瑪、額娘明天到哪!應采兒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關竣天的臉上。

她有件事想告訴他,只是打不定主意是該先告訴他,還是等阿瑪、額娘到了,再一併告之。

其實,「那件事」若能夠晚些告之,她便想晚些告之。大哥已經夠會管制她的起居行動了,要是讓他知道了「那件事」,那她可能要被迫關在別院裏九個月了。

「大哥啊,你明年春天要帶我去哪?」她狀若無意地問道。

「去揚州如何?你不是一直想瞧瞧江南水鄉風貌嗎?」

「你不會食言吧?」她故意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我這些時日出遠門,哪一回沒帶著你?」懲罰地捏了下她近來較豐腴的腮幫子。

「不行,我想你給我起個誓。」她正經八百地說道。

「你又在耍什麼心眼了?」關竣天濃眉一挑,食指指向她額間的朱砂痣。

「人家只是不想被你拋在家中當深閨怨婦嘛。你瞧你連起個誓都不願意──」應采兒撅著嘴,拚命用手指戳著他的胸口。

「我起誓春天會帶你到揚州,可以了吧?」他神色凝肅,眼裏卻閃過一陣狡獪。

「可以。」這樣她就可以放心地說「那件事」了。應采兒眉飛色舞地拉拉他的手臂,暗示她想要跳下秋千了。

關竣天依她所願地,緩緩止住了秋千的晃動。

應采兒「咚」地跳下秋千,站到他的面前。

「大哥,我有個大消息要告訴你。」她興奮地壓著他的肩膀,不許他離開秋千。

「唉啊,這不是咱們拉蘇兒格格和額駙嗎?」

一聲爽朗的大笑,打斷了應采兒神秘兮兮正欲說的話。

「你又來湊什麼熱鬧?」關竣天瞄了拜把兄弟一眼。

「唉呀,額駙大人,你這豈是對『大舅子』該有的說話態度嗎?」應少謙嘖嘖出聲,故意擺出一臉的震驚。

「采兒的真實姓氏是為赫舍裏氏。」關竣天一挑眉,一臉的事不關己。

「叫我一聲『大舅子』,會少你一塊肉嗎?」應少謙咳聲歎气地說道。「這樣吧,你現在若肯喚我一聲『大哥』,我便把采兒方才想說的大消息搶先告訴你。」

「你答應我不說的!」應采兒驚呼了一聲,瞪了少謙大哥一眼。

「你說不說都無妨,橫豎采兒藏不住話。」關竣天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才不會藏不住話呢!」應采兒瞪著大哥,雙手插腰,決定陣前倒戈。「我從這一刻開始會守口如瓶,除非你願意稱呼少謙大哥一聲『大哥』,否則,我就不告訴你『那個』消息!」

「好妹子。」應少謙贊許地拍拍她的頭。

「那咱們就走著瞧吧,我看是誰先耐不住話。」

關竣天漫不經心地轉過身,看著眼前梅花開得正熱絡的林野。

「當真一點都不關心?」應少謙故意沉重著臉色,長歎了一口氣。「唉!今兒個早上,你出門到幫內視察時,大夫來替采兒診過脈,說采兒的身子有異──」

關竣天聞言,臉色一沈,旋即一個箭步抓住應采兒的手臂。

「你身子怎麼了?」他粗聲問道。

「沒事、沒事啦!」應采兒一看大哥滿臉焦急,她反倒不好把「那件事」說出口了。

「要不要聽實話啊?」應少謙熱絡地說道。

「我去問大夫。」關竣天瞄他一眼,眉頭一挑,硬是不願如他意。

應少謙白眼一翻,氣到不知如何反應。「幹麼這麼斤斤計較,不過就是一句『大舅子』、大哥嘛!」

「你該知道我這人是不吃虧的。」關竣天側過身,伸手牢牢握住采兒的下顎,嚴厲地逼問道:「大夫說你的身子怎麼了?又染上風寒了嗎?」

「大夫說我、說我……我我……」她低下頭,一臉的欲言又止。

「我來幫你說吧──采兒有身孕了!」應少謙大聲說道,死命盯緊關竣天的表情──

關竣天的臉色好駭人哪,又青又紫、陰晴不定哩!

「什麼?」關竣天瞪著采兒,兩道濃眉鎖得死緊。

「采兒有身孕了。」應少謙好心地又說了一回。

「你給我說清楚!」關竣天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瞪著她。

「今兒個早上,大夫來替我診脈時,他說……」應采兒委屈地咬住唇,因為大哥眼中的怒氣而傷心膽怯了。

她原以為大哥會欣喜若狂的!

應采兒猛然掙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大步。

「采兒!」關竣天鐵青著臉,一把抓住她想逃離的肩。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生氣,我又不是故意要有身孕的!」她緊閉著雙眼,不敢看他。

「看著我!」關竣天粗聲命令道。「看著我!」

應采兒睜開眼看著他,兩顆淚珠卻也同時滑落白晰臉頰。

「我生氣是因為──」他深吸了一口氣,瞪著她的目光又氣又憐的。「你明知道自己有身孕,剛才居然還敢從秋千上跳下來!」

應少謙同情地看了采兒一眼。

「我就知道你一曉得我有了身孕,一定會開始管東管西的,早知道就不說。」她嘟著嘴,彆扭地說道。

「你以為不說就瞞得住嗎?」關竣天立刻脫下身上的大氅,覆在她肩上。

「我不管。反正你剛才已經起了誓,你說明年春天要帶我去揚州的!」她拽著大哥的手臂,不依地說道。

「我起的誓是說──我會在春天帶你去揚州,我可沒說是明年的春天。」他說。

「我不管!」她大叫出聲,立刻就淚漣漣了。

「哭也沒有用。」關竣天板著臉說道,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肚子。

采兒有身孕了!她嬌小的體內正孕育著他們的骨肉哪!

「你根本不在乎我。」應采兒一見大哥的目光「定」在她的肚皮上,她揉著眼睛哭得更起勁了。

「別哭,哭壞了身體就不好了。」關竣天強摟過她的肩,下顎頂住她頭頂的同時,也無奈地看了應少謙一眼。

「采兒啊,你就別讓我這老弟提心吊膽了。你身子骨差,他平常就放不下心了,現下會焦慮也是難免啊!」應少謙出來打著圓場,可不願這對鴛鴦為了喜事而爭吵。

「關某謝過大舅子了。」關竣天一挑眉,笑著說道。

應少謙張大了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叫少謙大哥什麼?」應采兒的淚水被嚇停,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叫他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就給我進屋子裏去,這雪是愈下愈大了!」關竣天不由分說地強迫她窩在自己的臂彎裏。

「你好囉嗦!」她別開眼不看他,故意不使出任何力氣走路,耍賴地由著他拖扯著往前進。

「你最好習慣,因為我接下來會比現在囉嗦一百倍!」關竣天霸道地列出規矩,一臉凝重。「以後不准你在院子裏追趕跑跳、不准你離家太遠、不准你挑食、不准你……」

「那我不要生了!」應采兒摀著耳朵,大叫出聲。

關竣天錯愕地看著她,嘗試著跟她講道理。「不准任性!有了孩子,更該好好保重自己,哪由得你說不要生就不要……」

「那我不要跟你好了!」應采兒瞪大眼,忿忿不平地跺了下腳。

「格格,你別逗了。」應少謙看著關竣天僵硬的背影,他不客氣地大笑出聲。「你以為你丈夫會容得你跟別人好嗎?」

應采兒雙手插腰,哀怨地瞪了大哥一眼。「我要跟額娘說,你們一塊欺負我!」

「我怎麼捨得欺負你?你原本就是我的心肝寶貝,現在有了孩子,我當然只會更加地寵你、愛你哪!」關竣天的唇落在她額間的朱砂痣,絲毫不避諱還有旁人在常「謝謝你讓大哥的人生圓滿,不再有缺憾。」

「真的嗎?」她的唇邊開始綻出笑容。

「要大哥起個誓嗎?」他捧著她的小臉,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她。

「不用了。」應采兒張開雙臂,用力地將大哥抱個滿懷。

「能否請兩位不要在我這個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應少謙咳聲歎气地說道,只覺得天氣當真是愈來愈冷了!

「門在那裏,你請便。」

關竣天親密地擁著愛妻,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唉唉唉……」應少謙低頭,作勢哽咽了兩聲。「這年頭啊!妹子只顧著夫婿,朋友只顧著嬌妻,人情冷暖可見一斑啊!」

言畢,應少謙假意抬起頭來拭淚──

那兩人呢?

應少謙看著前方白茫茫的雪天雪地,這下當真是欲哭無淚了。

也罷、也罷!妹子、妹夫開心甜蜜,那他就摸摸鼻子,回家備好祭品、香燭,看看灶王爺、眾神明,能不能保佑他明年也討到一門好老婆吧!

回家,過年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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