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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情鎖長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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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1: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岳盈 - 情鎖長白

沒想到幸福日子如此不堪一擊   
掌門父親莫名其妙一刀斃命   
母親承受不了刺激喪失理智   
別派高手威脅著要一決高下  
讓向來無所憂慮的她變得愛哭   
幸好大師兄及時趕了回來   
依據長久以來的相處經驗   
她對於他的處事能力極有信心  
卻沒有把握是否能拴住他的心——   
為了比武離開長白派一年有餘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白色燈籠高高掛   
他知道自己身為掌門繼承人責任重大  
必須儘快解開命案迷團,應付外來挑戰   
偏偏月下老人閑來沒事喜歡湊熱鬧   
兩位師妹長相,才能旗鼓相當  
每每為了他一見面便吵個沒完沒了  
但是他的腦袋並未被壓力搞胡塗   
心知肚明誰才是他今生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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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2:02 |只看該作者


    牢騷時間

    另一波新的寒流來襲,據說這幾日醫院的門診部特別熱鬧,湧進大批流行性感冒的病患。還有十年一次的感冒大流行即將來襲,大家要保重啊。沒事別出門,在家看嶽盈的小說,讓故事裏熱騰騰的情意,溫暖大夥兒的血液吧!

    寫這篇「牢騷時間」時,雖遇到寒流來襲日,但戶外陽光晴朗,無奈氣溫低了點,每當被風煞到,皮膚上的每個細胞都會狂舞一番,大家起來站衛兵,不過是十幾度便有這種效果,不曉得住在北極的愛斯基摩人怎麼過活。

    在介紹這次的故事前,先回兩位讀者的來信。

    住高雄的雅慧:很抱歉上回寄聖誕卡給你時,忘了你的交代,把寄信人的地址給寫上去,害你與父親展開諜對諜遊戲,好不容易才將被沒收的卡片取回來。我不是故意的。看你要說我是貴人多忘事,還是說我得了老年癡呆症都行,總之,岳盈向你說對不起,給壞製造麻煩了。

    住台南仁德、沒有留下地址的雅芸:謝謝你對我的稱讚,不過說我孤陋寡聞?首先,嶽盈沒在「牢騷時間」裏提出的作者作品,不表示我不欣賞或沒看過。何況「牢騷時間」是我與讀者的溝通專欄,而不是書評專欄,礙於篇幅有限,無法詳細介紹其他作者的作品。等到慧眼識英才的媒體大亨邀請岳盈做書評專欄,我一定詳盡介紹每一位元優秀的作者作品。第二,嶽盈不是閑閑沒事做,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捧著小說狂看,所以有許多作品沒看過、許多作者不知道,不足為奇。而且我看書很慢,是精讀而不是隨意流覽,相對地便降低了能看的小說數目了。第三,如果說不知丁苓是誰便是孤陋寡聞,那跟嶽盈一樣孤陋寡聞的朋友還不在少數。我許多朋友都不知道這位大作家的芳名呢。第四,小是我不看你熱力推薦的丁苓作品,礙於附近的租書店沒有造該出版社的作品,嶽盈只能暫時向隅了。希望這麼回答,你能滿意。

    另外要告訴一邊催我儘快出書,一邊又非常關心我的休閒生活的讀者們:岳盈總算把朋友送我的飯店招待住宿券給使用了。一月二十七日天氣晴朗,乘北回鐵路到台東。由於陽光普照,沿線的,段靠海風景看得特別清楚,堪稱海天一色,美麗極了。雖不及花束公路壯闊,也夠令人嚮往了。要去花東且不趕時間的北部人,應該搭搭北回鐵路,而且要在白天喔。晚上是看不到什麼的。

    還有人問我北投溫泉的事。雖然生在北投、長在北投,但此地的溫泉僅在幼年時被家人帶去洗過。老實說,北投的溫泉硫磺味道較重,我個人偏好知本的溫泉,清洌如水,沒有味道,洗來也不會一身滑膩,基本上像自來水一樣。所以羅,知道嶽盈最喜歡的水既不是海水,也不是山泉水,而是北投的自來水、知本的溫泉了。

    在談這部作品之前,先介紹《情鎖長白》的兄弟作,就是距離現在非常遙遠的,大概有兩年半時間的嶽盈的第二部作品《揮劍問情》。

    各位想起來了沒?沒看過的人,趕快去看吧。

    兩部作品的風格都偏向武俠,《揮劍問情》最為人詬病的就是故事裏的情侶太多對了。嶽盈抱持著買一送多的好心腸,所以只要出場的俊男美女,都忍不住給他們配對了。男性角色個個癡情,堪稱最大的情聖合眾國,隨便撈一個都是好老公的人選,當裏頭的女主角是不是很幸福?

    基本上《揮劍問情》是探討三名古代女性勇敢追求愛情的故事。三種不同個性、家世背景,便有三種不同的方式,提到這個,我忍不住要說一說封底文案一件爆笑的事。到如今我仍然想不明白,侯門千金怎會跟「小家碧玉」扯上關聯?什麼叫做一仗著皇家權威點夫婿的小家碧玉」?小家碧玉是指小門小戶的平民女子吧。相信各位聰明、有學問的讀者,都能意會到這點才是。

    在此,嶽盈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寫作的心情稍微嚴肅了點。如果在邏輯上不能說服自己,我相信也說服不了別人,所以在故事情節安排上比較講究合理性,無法像其他作者那樣無拘無束,把歷史背景、社會習俗、地理環境、人情事理……等等都拋在一旁不管。其實有不少讀者跟我抱持同樣心情。像我的好友雅伶,最近多看外國的羅漫史,她說國內的愛情小說太混了,尤其是在歷史背景上,不若外國作者那樣考據。所以儘管作品很精采,每次讓她發現到錯處,都會令她對該作品的好感打折,看不下去了。

    我跟雅伶有同感,但我相信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的愛情小說作者,只要真正有心寫好作品,都會在寫作時將故事的背景資料準備齊全。我也看到不少好作者做到這樣的努力,像於晴啦,就是我滿佩服的一位作者了。(雅芸:滿意嗎?我提到於晴了,別再說我孤陋寡聞。)

    提到夠多《揮劍問情》了,該談談《情鎖長白》這部故事。說到寫作心得,對於這部在前年便起頭,今年才寫完成的作品,嶽盈的心情滿複雜。原本想寫成武俠小說,無奈缺乏殘忍無情的陽剛氣質,還是寫成愛情小說吧。它的武俠味道比較重,情節也較為複雜。前半段圍繞在男主角古振塘的師父風揚的死亡之謎,悲劇性的答案緊揪住每個人的心。我同時要招認,一直到第五章我都還沒決定女主角人選,原因在於我對想柔和海寧都有喜愛,為此我還在去年問過一些讀者,看看能不能接受古振塘娶兩個老婆,答案是不能,所以我就不那麼安排,讓古振塘不能享齊人之福,還是只能愛一個。

    相對於第二代的情感,身為第一代情感中心的海潮,我讓故事裏與她有關的角色用了好多「殘忍」來形容她。其實她只對自己殘忍,她是一個相當懂愛惜情的人,只是礙於個性,她只能專情於一人,無法接受那麼多愛慕者的垂青。可憐的海潮,我對她只有「紅顏薄命」可以形容。如果她醜一點、笨一點、自私一點、少倔強一點、或是薄情一點,她都能輕易獲得幸福,無奈她為自己選擇了最艱難的路。有情人不得成眷屬,落得自己相思一生,也讓別人為她相思一生。

    我承認自己特別喜愛海潮這個角色,並以不能以她為主角寫故事為憾,這個遺憾無形中使得這部不以她為主角的故事中,留下太多她的色彩。雖然不是主角,但海潮天生耀眼,難以掩飾,身為配角還是足以與主角分庭亢禮,成了貫穿本故事的靈魂人物。

    我希望大家能欣賞這個故事。《情鎖長白》書如其名,全書以情貫穿。主角的感情觀大都很善良,沒有偏激的邪惡手段,我希望讀者們看完這部作品後,心胸能變得更樂觀、更開放,明白愛情的另一種「善良」風貌。

    有意見想告訴岳盈的讀者,來信請寄到北投郵局第十五號專用信箱,郵遞區號是l12,嶽盈會儘快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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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啊——」

    淒厲的叫喊聲劃破靜寂夜空,幾乎同一時間,數條人影分別從長白派內院的各個角落朝掌門人風揚所住的松風軒奔去。

    最先趕到的是風揚的獨生愛女風想柔。她所住的玲瓏館和松風軒只隔著母親住的苔枝綴玉樓。

    腳尖在一株高大的樟子松上輕點,娉婷的身影像離弦的箭般射進半掩的房門。竄過外間書房,拐進多寶格後的寢室,裏頭的情景頓時把她嚇愣在當場。

    母親雪晴芳背對著她站在離床約五步外,瑩潔如玉的雙手沾染著沭目驚心的腥紅血跡。纖弱娉婷的身影恍若風中殘燭般抖晃,臉色慘白如紙。原本晶亮有神的美麗眼睛,此時空茫茫得彷佛失去了靈魂。而她失血的嘴唇,正喃喃抖顫,不知在自言自語什麼。

    至於床上的父親,則半躺在一名白衣人的懷裏。想柔想也不想地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哐啷一聲,震動了正以內力搶救風揚的白衣人。

    兩道明亮的光子,瞬間照亮了昏暗的斗室,想柔有種錯覺,在造兩道眼光下,連白頭山上終年不消的積雪都可以化成蒸騰的熱氣。

    它們熾烈無比,充滿生命的熱力。此刻熱焰的深處,盈滿著急、悲傷。沒有邊際的哀愁,像海浪一般朝想柔淹漫過來。

    匆匆一眼,隨即又將眼光鎖回風揚身上。

    想柔回過神,心裏再度充盈著不安的情緒。

    她揑緊手中的劍,心系父親的安危,一步步朝床的方向進逼。

    一陣風自屋外吹進來,想柔的三師叔夏川明闖了進來。

    「怎麼回事?」夏川明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眼光很快從師嫂身上移向床上的兩人。

    「海師弟?」他的叫喊聲沒有動搖白衣人凝聚在風揚身上的注意力。突然,正默默呐念小休的雪晴芳聲音大了起來。

    「血,血……不是我,不是我……」她不住的後退,瘋狂地甩著釵橫鬢亂的螓首,一個轉身,朝門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娘……」風想柔在慌亂間只得放下隨身寶劍,以雙手抱住母親。雪晴芳一注意到女兒,立刻全身痙攣,軟倒在想柔懷裏。

    「師兄,師兄……」同一時間,那個被夏川明稱為海師弟的人悲聲大呼,夏川明咻的射到床前,只見海師弟摟住大師兄已出氣多、吸氣少的身軀。

    一攤醒目的血跡,自插著薄如紙片、綠瑩剔透的碧玉刀的胸口滲出,夏川明的心霎時涼了半截。

    「師兄,不,不要……不要離開我……你還沒見到甯兒呢!不要……」海師弟淒厲的哭叫著。

    「柔兒……」一朵清淡若夢的笑容,飄忽在風揚失血的唇角,漸漸渙散的眼光有著太多的難舍和深情,卻只能化做一聲:「別哭……」淹沒在消失的生命中。

    海師弟哽咽一聲,強忍悲痛默默流淚,懷裏的師兄已魂歸離恨天,再也喚不回來。

    ***************

    出了天下第一關山海關,便是人們俗稱有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等壯麗北國風光的關外了。

    古振塘並沒有走陸路出山海關。

    身為飛雲山莊少莊主關長風的知交,人才到天津,立刻受到飛雲山莊人馬的特別關照,安排他從天津出海,乘船渡過渤海灣直抵營口,再換快馬,日夜兼程趕往長白派的所在地長白山脈第一高峰白頭山。

    當他在黃昏時候抵達白頭山附近的大鎮松樹鎮時,心中興起了遊子近鄉的情怯。

    一年多了,他離開自幼生長的長白山已超過一年。師父、師娘的身體可安康?小師妹還是那副脫不了稚氣的嬌憨嗎?是不是還會纏著他教她劍法?

    這一切都必須等到他回到長白派才有正確的解答。

    儘管歸心似箭,然而人疲馬乏,不容他摸黑上山,古振塘在鎮上找了間客棧打尖。剛請小二送來一大碗牛肉面、兩碟小菜,便被隔壁一桌的談話聲給吸引住。

    「聽說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已經向長白派下了戰帖。」一名年近四十、滿臉胡碴子的大漢道。

    「金銀雙鞭不是十八年前敗在長白七劍之首的風掌門和排行老七的海潮聯手之下,這會兒怎會又捲土重來?」他的同伴馬臉大漢問。

    「就因為此役之後,興安派一直被壓在長白派之下,所以金銀雙鞭才咽不下這口氣。

    經過十八年來的潛心練武,當然要找長白派討回面子!」

    「嘿!他們難道不知道長白派近年來又出了個頂尖高手?風掌門的嫡傳大弟子古振塘打遍關外無敵手,聽說去年還跟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儒劍玉侯在泰山決戰……」

    「結果鬧了個兩人生死下落不明……」

    「可是我聽說關長風沒死……」

    「這不就代表古振塘凶多吉少嗎?」

    「這倒不見得。武林中人都知道儒劍玉侯向來是點到為止,劍下從未有過一條寃魂。」

    「高手過招,生死哪能拿捏得那麼准?何況古振塘的武功又和關長風在伯仲之間……」

    「就算這樣好了。長白七劍也不是好惹的。」

    「現在只剩下六劍而已。」最先挑起話題的鬍子大漢不以為然地斜睨了同伴一眼。

    「海老七在戰過金銀雙鞭之後沒多久,便離開長白山,行蹤不明了。聽說是因為當時的長白派掌門把掌上明珠雪晴芳許配給現今的掌門風揚,使得他在傷心之餘,才離開長白派。」

    「就算少了個海老七,風掌門還是可以找其他五個師弟搭配他對付金銀雙鞭。」

    「如果風掌門可以出手就好了。」一臉鬍鬚的男人灌了一碗酒後,長歎了口氣。

    「什麼意思?」馬臉大漢著急地問。

    兩個人都是長白山的采參客,這幾年因為長白派的顯赫聲名,使得長白山一帶再也沒有發生采參客間因爭奪人參而強盜殺人事件,故而對長白派十分敬重。

    「我一個外甥就拜在長白七劍中排名第五的紀錦裕大俠座下。據他說風掌門已病了大半年了。」

    「好好的人怎會病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古振塘在泰山跟關長風一起失蹤的事。雖然長白派也派人到關內打聽,卻一直沒有古振塘的消息。風掌門便是因為憂心愛徒安危,才會在行功時岔了氣,剛好遇到那幾天長白山刮起大風雪,內外交逼之下,一病不起。」

    「這叫怎麼辦才好?」

    聽到這裏的古振塘再也按捺不下焦躁的心情,他唏哩呼嚕地將麵湯灌下肚,招來小二哥道:「給我打三壺酒,另外請你幫我照看那匹馬,過幾日我會派人來取馬。」

    古振塘接過酒,交給小二哥一錠銀子,背起行囊便往外趕。

    「客倌,您貴姓大名?」小二在身後喚道。

    「古振塘!」他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兩名采參客同時瞪向他離去的背影,表情震驚。

    那個風塵僕僕的漢子居然就是古振塘!

    兩人面面相覷,四隻眼睛同時脹滿興奮的光芒。

    ***************

    月牙兒自東邊升上半空,星星陸續灑滿整個天際,山林裏靜得只有風從草樹間吹過的沙沙聲。

    古振塘來到白頭山山腳附近,抬頭看向被夜幕沉沉罩住的白頭山。山頂終年不消的積雪,在星光下發出白色的光芒。

    白頭山是連綿起伏、縱橫千里的長白山第一高峰,也是關東一帶最高的山峰。長白山由於山頂覆蓋著白色浮石,加上各峰終年積雪不化,遠遠望去,皎潔奪目,故名長白山。

    長白山主峰白頭山一直是關外武林聖地。長白派一百多年來,都居於關外第一門派。白頭山上的天池,更是長白派歷代高手修真之地。

    古振塘就曾在天池靜修過三年。

    天池原是一座火山口,後來積水成湖,湖水深不可測。湖岸是以白色浮石和淺色粗面岩為主的峭壁,十六座巉險絕倫的奇峰環湖簇擁,形勢險要,氣勢磅礴。

    天池一帶,氣候半年冬季,半年夏季。

    冬季時,漫天風雪覆蓋,池面結冰,景象冷寂。

    夏季時,水青碧如黛,猶如鑲在山巔上的一塊美玉。然而氣候變幻無常,時而晴空萬里,時而烏雲密佈。風平浪靜時,湖泊光滑如鏡;一旦起風,卻波濤洶湧,有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的氣勢。

    北側有道缺口,稱為閨門,池水懸空而下,遠看如白練懸天,近觀似銀河傾瀉,形成聲勢有若雷鳴的長白瀑布。水人穀底,激起千層浪花,飛湍喧鬧,聲聞數裏之外。

    如此山景,如此水色,陪伴了古振塘度過了近十三個年頭。

    打他十歲時父母雙亡,被恩師接到長白山教養以來,一直在這種壯闊的環境下生長。及至去年,為了挑戰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關長風,遠離長白人關,沒想到一耽擱就是一年。整整一年,和師門不聞消息,才造成恩師為他懸念染上重病,古振塘想到這裏,心裏越發地焦急起來。

    他深深凝視著眼前的白頭山,估計以他的腳程,天亮前該可以趕回白頭山山腰間的長白派所在。

    如今他是憂思如焚,恨不能插翅飛回師門探望生病的恩師。然而,他終究不是大鵬鳥。

    長歎了聲,調勻呼吸,以一個美妙至極的弧線投入蒼茫、幽暗的林間。

    雖然自幼生長在長白,一草一木無不熟悉,然而夜間趕路,不小心一點,還是會有迷路之虞。

    古振塘運足眼力,那雙在黑暗中猶能視物的炯亮眼眸,半眯著忍受沿峽谷竄流吹來的砭骨冷風。修長的身影疾風般掠過青森森的山毛樺林,約略過了一個時辰,來到一座山谷外緣。

    古振塘對這座山谷不陌生。

    山谷邊緣分佈著秋天時或淺橙似火、或赤紅如霞的槭樹,以及嫩黃的水曲柳和黃檗,挺拔的白樺和落葉松。沿著這些植物的樹冠下往山谷內生長的是數以百計種類的奇花異草和名貴藥用植物,每當開花時節,便互相爭芳鬥豔,看得人目不暇給。

    小師妹風想柔總愛纏著他到這裏玩,還會編些花冠、花圈之類的,往他身上套。

    山谷裏有條小溪,在那裏垂釣,准可以滿載而歸。那裏滿蓄了他不少美麗的回憶,有關他和想柔的。

    憶起這位小師妹,古振塘不自禁地輕歎口氣。

    過去三年,為了追求武藝的進一步提升,似乎冷淡了小師妹,希望想柔不會因此怪他。

    經過泰山一役後,古振塘想通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既不是武藝的追求,也不是功名利祿,而是朋友家人。

    人似乎總要在差點失去之後,才能領悟到生命的真正價值。

    和關長風的那次比武,他收穫最大的不是在泰山得到絕世武藝,而是結交了關長風這個朋友。

    八月十五和長風的第二次泰山約會之後,他打算退出江湖的是非圈。只是,師父會允許嗎?

    古振塘搖搖頭,這事在眼前算是最微不足道的考量吧?在恩師病重,又有強敵環伺長白派的前提下,他似乎不該想到個人的隱退,還是等到這些問題解決之後再說。

    他再次調勻呼吸,準備一口氣穿過山谷。

    嗚嗚嗚……不絕於耳的狼群呼噑聲,隨著一陣寒冷的夜風飄進振塘耳中。

    他弓起俊眉,縱身往枝葉茂密的喬木林裏射去,幾個起落,來到一株黃檗樹上,刺鼻的腥風湧人口鼻。

    他臉色凝重地極目向前眺望,發現一大群狼往十丈距離之外的林間空地處集結,在火光閃耀中,不斷傳來交織著狼噑聲和人聲呼斥。

    這座山谷鮮少有狼群集結,大概是寒冬剛結束,天氣開始回暖,這群餓狼在冬眠過後,饑不擇食地來這裏找食物吧。

    古振塘轉念這麼想時,忽然聽到女子的驚叫。他蹙了蹙眉,基於俠義心腸,立刻從所站立的黃檗樹縱跳向前,施展長白派的流光飛雲身法快速掠向林間的那塊空地。

    在一株槭樹上找到立足點,縱目一看,心涼了半截。

    圍繞著林間空地的黑暗樹林間,閃出密密麻麻有如天上夜星般的貪婪狼眼,尖利的狼牙在張開的狼嘴裏,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而被群狼環伺的空地上,除了數盆火外,就只有兩名少年各拿著兩把火在身前胡亂舞動,其中一名少年嚇得觳觫個不停,不斷發出抖顫的尖叫聲。古振塘判斷,剛才聽到的叫聲就是從他口中發出。

    可是奇怪,他明明聽到女人的聲音,而他的裝扮卻是……?

    這個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小姐,小姐……」那名不斷後退、尖叫的少年朝同伴退去。古振塘恍然大悟,原來兩人是女扮男裝。

    「阿麗,你不要怕……」那名小姐的聲音雖然也有些顫抖,眼光卻顯得果敢無比。

    「你拿好火把,狼就不敢近你身。」

    「啊……可是好可怕喔。」阿麗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別怕。我們照師父平常的教導做,只要撐到天亮,相信明天這些狼就會退……」

    「可是我怕撐不到天亮……」阿麗哭喪著臉,話沒說完,緊接著又發出一聲驚叫,一頭兇惡的狼猛然朝她撲過來。

    好個臨危不亂的小姐,腳尖一點,將手中的火把當做雙劍使出,右手使出長白派劍法「縱橫千里」攻取那頭惡狼的雙目,另一手則護在胸前,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防止其他惡狼乘機攻擊。

    那頭惡狼發出一聲哀鳴,雖然避過雙目,但前肢的毛皮全被火炙傷,忙滾人草叢滅火。

    古振塘在一旁看了暗暗吃驚,長白派的門下弟子他大都認識,獨獨沒見過這名少女。她是何人門下?

    然而他無暇再探究下去,繼那只惡狼的攻擊行動之後,又有數頭狼朝兩名少女撲去。倉卒之間,古振塘忙拗下數根樹枝,當做暗器射向最兇惡的那幾頭狼。

    樹枝貫穿狼頭,它們在空中痙攣了一下,發出哀鳴倒栽而下。

    數頭死狼很快成為同類的食物,慘不忍睹的血腥畫面嚇得兩名少女擠在火堆處,差點作嘔。

    古振塘不再遲疑,迅速拗了數十截樹枝,化做飛箭射向狼群,慘嚎聲尚未結束,挺拔的身軀擎著師門重寶天池神劍,以迅若驚鴻之姿撲下,熾熱的劍氣在近身的幾頭惡狼身上劃出血光。

    怔在當場的兩名少女,被他天神降臨般的英姿所鼓舞,勇氣大增。

    被喚做小姐的少女也拔出背上的長劍,配合著左手上的火把,奮勇屠狼。侍女阿麗則跟在小姐身後,努力保護自己。

    頃刻間,狼群便死傷慘烈,多半傷在古振塘的劍法之下,一聲狼噑突兀地響起,狼只紛紛撤退,很快走了乾乾淨淨。

    古振塘調勻呼吸,轉向這對主仆。

    火光映照下,兩名少女香汗淋漓地大口喘氣。年紀稍長的那名少女,約略有二八年華,生了一張鵝蛋臉。透明光滑的雙頰,因先前與狼搏鬥而泛著桃紅光彩。粉黛蛾眉下的一雙明眸,亮如星子,顧盼生妍,襯得那張堪與百花競豔的嬌容更加的光彩照人。

    古振塘頗有驚豔之感,眼光竟然無法轉開。

    隱約間,覺得少女的眉目似在哪裏見過。斜飛人鬢的眉羽濃密有致,烏溜骨碌的杏眸充滿靈氣,令人覺得英氣勃勃又不失女性的嫵媚,活像他那位慧黠可人的小師妹。

    少女被他灼人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螓首低垂,透過綿密的睫羽打量他。

    救命恩公身材修長挺拔,寬肩窄腰長腿。筆直站立的姿態,有若淵淳獄峙,無形間流露出一股奪人的氣勢。寬闊的天庭,方正的下巴,一對眉毛濃密有致,搭配上英華內斂、精靈有神的雙目,更襯得此人氣度不凡。

    「小姐……」侍女阿麗對眼前的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家小姐,顯得有些不悅。

    少女被侍女的聲音喚醒,雙頰更加嫣紅,古振塘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轉開眼光。

    「多謝恩公搭救。」少女端莊有禮地福了一禮。

    「姑娘不必客氣。」古振塘忙文誨縐地還禮。

    「咦?你怎麼知道我們是……」阿麗支支吾吾地問,杏眼大睜。

    古振塘棱角分明的嘴唇上噙著一抹笑意,反問道:「姑娘何以在深夜逗留此地?又如何會得長白劍法?」

    「我……」少女不曉得是否該對這位陌生人透露自己和長白派的關係,正遲疑時,身邊的侍女凶巴巴地開口了。

    「你問這些做什麼?」

    「阿麗,不得無禮。」少女瞪了侍女一眼,充滿歉意的眼光轉向古振塘。「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古振塘。」

    古振塘這三個字,像乍響的春雷般震動了兩名少女。被喚做小姐的少女咂著櫻唇,表情驚訝無比。

    「你……你就是名震關外的長白派第一高手古振塘?」

    「不敢,在下正是古振塘。」古振塘似笑非笑地瞅向她。

    少女驀地燒紅了臉,忙垂下晶瑩有情的美眸。

    「我……我叫海寧。之所以會長白派的武功,是因為家師也是長白派的。」

    「敢問令師的名諱是?」

    「家師乃長白七劍中排名最末的,姓海,單名潮字。」

    「海師叔?」古振塘顯得驚訝。

    他進師門時,海潮已離開長白派。雖無緣一見,卻從幾位師叔那裏聽過不少這位海師叔的事蹟。提最多的,自然是當年他和恩師聯手打敗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奠定了長白派為關外第一門派的地位。

    「是。我該稱你一聲師兄吧。」海寧嬌羞笑道。

    「嗯。」古振塘點點頭,暗忖此地並非談話的好地方,那群惡狼搞不好等一下還會捲土重來。他記得以前和師妹風想柔曾在山谷裏搭建了一座樹屋,不知道還在不在。

    「此地非談話之所,海師妹請跟我來。」

    古振塘怕兩名少女跟不上他的步伐,刻意緩下速度。雖然急著想趕回長白派,但放不下海寧和她的侍女,只好暫緩行程。

    三人走了約一刻鍾左右,來到一座臨溪的空地。古振塘利如鷹目般的眼光在黑暗中搜索,很快找到那座樹屋。

    樹屋仍完好如初,顯示出經常有人來整理。

    一定是想柔。古振塘的眉目之間,不自禁地揚起一抹溫柔。

    三人都具輕功身法,腳尖輕點,便上了樹屋。古振塘將兩名少女在屋內安置好後,才重提話題。

    「海師妹,你還沒有回答我,怎麼會在深夜來到這裏。」

    「事實上,我是來找師父的。」海寧遲疑道。「大約一個月前,師父收到一封信,便跟家父說有事要上長白山。師父不讓我跟,我自作主張帶著阿麗隨後跟來,沒想到會在山谷裏遇上惡狼。」

    「你實在太大膽了。兩個女孩子在這種沒人保護的情況下上路,未免太過危險。」古振塘忍不住板起臉,當她是小師妹想柔般教訓。

    「你……你別這麼嚴肅嘛。」海寧頑皮地伸了伸舌頭,精靈的美目裏閃爍著和想柔一般促狹的笑意,左頰上甚至有跟想柔一樣的梨渦,古振塘不由得怔了一下。「其實我也是仗著自己有一身武功,又喬扮男裝,才敢追著師父來到這裏。對了,古師兄,外傳你進關和關長風在泰山比試,結果兩人都失蹤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古振塘凝視海寧那雙和師妹風想柔一樣充滿好奇的精靈美目,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將和關長風的那段奇遇,淡淡道出:「我跟長風在泰山結為莫逆,但仍依照前議比武。原本是要點到為止,誰知長風竟然遭人暗算,被我失手打下山崖。我心急之下,自然是找遍泰山,無奈尋不到他的蹤影。後來才知道他是被他師父所救。數月之後,他出現在江南,我前去會他,知他無恙後,便趕回關外。」

    「可是你找了關長風將近一年哩!你在泰山找這麼久?」

    海寧不以為然的語氣,竟然跟風想柔像個八成。古振塘晃了晃頭,不知自己是否太想師妹了,竟把海寧看成了想柔。

    「我在一座瀑布內發現一個山洞,裏面有前輩高人留下來的絕藝。為了練武,才耽誤了些時間。」

    「這麼說,小妹要恭喜師兄了。」海寧乖巧地道。

    「怎麼說?」

    「能讓師兄留連忘返的武功,想必是絕世武學。人稱師兄為關外第二局手,現在又習得絕藝,更是如虎添翼了。」

    「想不到海師妹這樣的閏閣女子,也對武林事知道這麼多。」

    「哪裏。」海甯謙虛道,美目裏充滿慧黠的笑意。「小妹家住奉天,家父為人頗為四海,來家裏走動的朋友不少,故而知道這些。」

    「令尊是?」

    「家父在奉天當名小官,並非武林人士。」海寧避重就輕道。

    古振塘不再多言,只吩咐道:「你們休息一下,天一亮,咱們立刻上山。」

    「古師兄原本是要連夜趕上山的吧?」海寧帶著歉意問道。

    古振塘只是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睡吧。上山的路不好走。」

    海甯和侍女阿麗聽話地運功調息,抵禦夜晚的低溫,經過一刻鍾後,身體漸漸暖了起來。海寧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這份溫暖並不是由她體內生出,而是由外向內暖和。她偷偷張開眼,發現古振塘頭上蒸騰著熱氣,一波波的暖流由他身上向四周擴散,不禁大為驚歎。她要練多久才能像古師兄這麼厲害?

    呆呆看著他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古樸俊臉,俏煩不自禁地染起兩團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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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啊——」

    淒厲的叫喊聲劃破靜寂夜空,幾乎同一時間,數條人影分別從長白派內院的各個角落朝掌門人風揚所住的松風軒奔去。

    最先趕到的是風揚的獨生愛女風想柔。她所住的玲瓏館和松風軒只隔著母親住的苔枝綴玉樓。

    腳尖在一株高大的樟子松上輕點,娉婷的身影像離弦的箭般射進半掩的房門。竄過外間書房,拐進多寶格後的寢室,裏頭的情景頓時把她嚇愣在當場。

    母親雪晴芳背對著她站在離床約五步外,瑩潔如玉的雙手沾染著沭目驚心的腥紅血跡。纖弱娉婷的身影恍若風中殘燭般抖晃,臉色慘白如紙。原本晶亮有神的美麗眼睛,此時空茫茫得彷佛失去了靈魂。而她失血的嘴唇,正喃喃抖顫,不知在自言自語什麼。

    至於床上的父親,則半躺在一名白衣人的懷裏。想柔想也不想地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哐啷一聲,震動了正以內力搶救風揚的白衣人。

    兩道明亮的光子,瞬間照亮了昏暗的斗室,想柔有種錯覺,在造兩道眼光下,連白頭山上終年不消的積雪都可以化成蒸騰的熱氣。

    它們熾烈無比,充滿生命的熱力。此刻熱焰的深處,盈滿著急、悲傷。沒有邊際的哀愁,像海浪一般朝想柔淹漫過來。

    匆匆一眼,隨即又將眼光鎖回風揚身上。

    想柔回過神,心裏再度充盈著不安的情緒。

    她揑緊手中的劍,心系父親的安危,一步步朝床的方向進逼。

    一陣風自屋外吹進來,想柔的三師叔夏川明闖了進來。

    「怎麼回事?」夏川明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眼光很快從師嫂身上移向床上的兩人。

    「海師弟?」他的叫喊聲沒有動搖白衣人凝聚在風揚身上的注意力。突然,正默默呐念小休的雪晴芳聲音大了起來。

    「血,血……不是我,不是我……」她不住的後退,瘋狂地甩著釵橫鬢亂的螓首,一個轉身,朝門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娘……」風想柔在慌亂間只得放下隨身寶劍,以雙手抱住母親。雪晴芳一注意到女兒,立刻全身痙攣,軟倒在想柔懷裏。

    「師兄,師兄……」同一時間,那個被夏川明稱為海師弟的人悲聲大呼,夏川明咻的射到床前,只見海師弟摟住大師兄已出氣多、吸氣少的身軀。

    一攤醒目的血跡,自插著薄如紙片、綠瑩剔透的碧玉刀的胸口滲出,夏川明的心霎時涼了半截。

    「師兄,不,不要……不要離開我……你還沒見到甯兒呢!不要……」海師弟淒厲的哭叫著。

    「柔兒……」一朵清淡若夢的笑容,飄忽在風揚失血的唇角,漸漸渙散的眼光有著太多的難舍和深情,卻只能化做一聲:「別哭……」淹沒在消失的生命中。

    海師弟哽咽一聲,強忍悲痛默默流淚,懷裏的師兄已魂歸離恨天,再也喚不回來。

    ***************

    出了天下第一關山海關,便是人們俗稱有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等壯麗北國風光的關外了。

    古振塘並沒有走陸路出山海關。

    身為飛雲山莊少莊主關長風的知交,人才到天津,立刻受到飛雲山莊人馬的特別關照,安排他從天津出海,乘船渡過渤海灣直抵營口,再換快馬,日夜兼程趕往長白派的所在地長白山脈第一高峰白頭山。

    當他在黃昏時候抵達白頭山附近的大鎮松樹鎮時,心中興起了遊子近鄉的情怯。

    一年多了,他離開自幼生長的長白山已超過一年。師父、師娘的身體可安康?小師妹還是那副脫不了稚氣的嬌憨嗎?是不是還會纏著他教她劍法?

    這一切都必須等到他回到長白派才有正確的解答。

    儘管歸心似箭,然而人疲馬乏,不容他摸黑上山,古振塘在鎮上找了間客棧打尖。剛請小二送來一大碗牛肉面、兩碟小菜,便被隔壁一桌的談話聲給吸引住。

    「聽說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已經向長白派下了戰帖。」一名年近四十、滿臉胡碴子的大漢道。

    「金銀雙鞭不是十八年前敗在長白七劍之首的風掌門和排行老七的海潮聯手之下,這會兒怎會又捲土重來?」他的同伴馬臉大漢問。

    「就因為此役之後,興安派一直被壓在長白派之下,所以金銀雙鞭才咽不下這口氣。

    經過十八年來的潛心練武,當然要找長白派討回面子!」

    「嘿!他們難道不知道長白派近年來又出了個頂尖高手?風掌門的嫡傳大弟子古振塘打遍關外無敵手,聽說去年還跟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儒劍玉侯在泰山決戰……」

    「結果鬧了個兩人生死下落不明……」

    「可是我聽說關長風沒死……」

    「這不就代表古振塘凶多吉少嗎?」

    「這倒不見得。武林中人都知道儒劍玉侯向來是點到為止,劍下從未有過一條寃魂。」

    「高手過招,生死哪能拿捏得那麼准?何況古振塘的武功又和關長風在伯仲之間……」

    「就算這樣好了。長白七劍也不是好惹的。」

    「現在只剩下六劍而已。」最先挑起話題的鬍子大漢不以為然地斜睨了同伴一眼。

    「海老七在戰過金銀雙鞭之後沒多久,便離開長白山,行蹤不明了。聽說是因為當時的長白派掌門把掌上明珠雪晴芳許配給現今的掌門風揚,使得他在傷心之餘,才離開長白派。」

    「就算少了個海老七,風掌門還是可以找其他五個師弟搭配他對付金銀雙鞭。」

    「如果風掌門可以出手就好了。」一臉鬍鬚的男人灌了一碗酒後,長歎了口氣。

    「什麼意思?」馬臉大漢著急地問。

    兩個人都是長白山的采參客,這幾年因為長白派的顯赫聲名,使得長白山一帶再也沒有發生采參客間因爭奪人參而強盜殺人事件,故而對長白派十分敬重。

    「我一個外甥就拜在長白七劍中排名第五的紀錦裕大俠座下。據他說風掌門已病了大半年了。」

    「好好的人怎會病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古振塘在泰山跟關長風一起失蹤的事。雖然長白派也派人到關內打聽,卻一直沒有古振塘的消息。風掌門便是因為憂心愛徒安危,才會在行功時岔了氣,剛好遇到那幾天長白山刮起大風雪,內外交逼之下,一病不起。」

    「這叫怎麼辦才好?」

    聽到這裏的古振塘再也按捺不下焦躁的心情,他唏哩呼嚕地將麵湯灌下肚,招來小二哥道:「給我打三壺酒,另外請你幫我照看那匹馬,過幾日我會派人來取馬。」

    古振塘接過酒,交給小二哥一錠銀子,背起行囊便往外趕。

    「客倌,您貴姓大名?」小二在身後喚道。

    「古振塘!」他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兩名采參客同時瞪向他離去的背影,表情震驚。

    那個風塵僕僕的漢子居然就是古振塘!

    兩人面面相覷,四隻眼睛同時脹滿興奮的光芒。

    ***************

    月牙兒自東邊升上半空,星星陸續灑滿整個天際,山林裏靜得只有風從草樹間吹過的沙沙聲。

    古振塘來到白頭山山腳附近,抬頭看向被夜幕沉沉罩住的白頭山。山頂終年不消的積雪,在星光下發出白色的光芒。

    白頭山是連綿起伏、縱橫千里的長白山第一高峰,也是關東一帶最高的山峰。長白山由於山頂覆蓋著白色浮石,加上各峰終年積雪不化,遠遠望去,皎潔奪目,故名長白山。

    長白山主峰白頭山一直是關外武林聖地。長白派一百多年來,都居於關外第一門派。白頭山上的天池,更是長白派歷代高手修真之地。

    古振塘就曾在天池靜修過三年。

    天池原是一座火山口,後來積水成湖,湖水深不可測。湖岸是以白色浮石和淺色粗面岩為主的峭壁,十六座巉險絕倫的奇峰環湖簇擁,形勢險要,氣勢磅礴。

    天池一帶,氣候半年冬季,半年夏季。

    冬季時,漫天風雪覆蓋,池面結冰,景象冷寂。

    夏季時,水青碧如黛,猶如鑲在山巔上的一塊美玉。然而氣候變幻無常,時而晴空萬里,時而烏雲密佈。風平浪靜時,湖泊光滑如鏡;一旦起風,卻波濤洶湧,有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的氣勢。

    北側有道缺口,稱為閨門,池水懸空而下,遠看如白練懸天,近觀似銀河傾瀉,形成聲勢有若雷鳴的長白瀑布。水人穀底,激起千層浪花,飛湍喧鬧,聲聞數裏之外。

    如此山景,如此水色,陪伴了古振塘度過了近十三個年頭。

    打他十歲時父母雙亡,被恩師接到長白山教養以來,一直在這種壯闊的環境下生長。及至去年,為了挑戰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關長風,遠離長白人關,沒想到一耽擱就是一年。整整一年,和師門不聞消息,才造成恩師為他懸念染上重病,古振塘想到這裏,心裏越發地焦急起來。

    他深深凝視著眼前的白頭山,估計以他的腳程,天亮前該可以趕回白頭山山腰間的長白派所在。

    如今他是憂思如焚,恨不能插翅飛回師門探望生病的恩師。然而,他終究不是大鵬鳥。

    長歎了聲,調勻呼吸,以一個美妙至極的弧線投入蒼茫、幽暗的林間。

    雖然自幼生長在長白,一草一木無不熟悉,然而夜間趕路,不小心一點,還是會有迷路之虞。

    古振塘運足眼力,那雙在黑暗中猶能視物的炯亮眼眸,半眯著忍受沿峽谷竄流吹來的砭骨冷風。修長的身影疾風般掠過青森森的山毛樺林,約略過了一個時辰,來到一座山谷外緣。

    古振塘對這座山谷不陌生。

    山谷邊緣分佈著秋天時或淺橙似火、或赤紅如霞的槭樹,以及嫩黃的水曲柳和黃檗,挺拔的白樺和落葉松。沿著這些植物的樹冠下往山谷內生長的是數以百計種類的奇花異草和名貴藥用植物,每當開花時節,便互相爭芳鬥豔,看得人目不暇給。

    小師妹風想柔總愛纏著他到這裏玩,還會編些花冠、花圈之類的,往他身上套。

    山谷裏有條小溪,在那裏垂釣,准可以滿載而歸。那裏滿蓄了他不少美麗的回憶,有關他和想柔的。

    憶起這位小師妹,古振塘不自禁地輕歎口氣。

    過去三年,為了追求武藝的進一步提升,似乎冷淡了小師妹,希望想柔不會因此怪他。

    經過泰山一役後,古振塘想通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既不是武藝的追求,也不是功名利祿,而是朋友家人。

    人似乎總要在差點失去之後,才能領悟到生命的真正價值。

    和關長風的那次比武,他收穫最大的不是在泰山得到絕世武藝,而是結交了關長風這個朋友。

    八月十五和長風的第二次泰山約會之後,他打算退出江湖的是非圈。只是,師父會允許嗎?

    古振塘搖搖頭,這事在眼前算是最微不足道的考量吧?在恩師病重,又有強敵環伺長白派的前提下,他似乎不該想到個人的隱退,還是等到這些問題解決之後再說。

    他再次調勻呼吸,準備一口氣穿過山谷。

    嗚嗚嗚……不絕於耳的狼群呼噑聲,隨著一陣寒冷的夜風飄進振塘耳中。

    他弓起俊眉,縱身往枝葉茂密的喬木林裏射去,幾個起落,來到一株黃檗樹上,刺鼻的腥風湧人口鼻。

    他臉色凝重地極目向前眺望,發現一大群狼往十丈距離之外的林間空地處集結,在火光閃耀中,不斷傳來交織著狼噑聲和人聲呼斥。

    這座山谷鮮少有狼群集結,大概是寒冬剛結束,天氣開始回暖,這群餓狼在冬眠過後,饑不擇食地來這裏找食物吧。

    古振塘轉念這麼想時,忽然聽到女子的驚叫。他蹙了蹙眉,基於俠義心腸,立刻從所站立的黃檗樹縱跳向前,施展長白派的流光飛雲身法快速掠向林間的那塊空地。

    在一株槭樹上找到立足點,縱目一看,心涼了半截。

    圍繞著林間空地的黑暗樹林間,閃出密密麻麻有如天上夜星般的貪婪狼眼,尖利的狼牙在張開的狼嘴裏,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而被群狼環伺的空地上,除了數盆火外,就只有兩名少年各拿著兩把火在身前胡亂舞動,其中一名少年嚇得觳觫個不停,不斷發出抖顫的尖叫聲。古振塘判斷,剛才聽到的叫聲就是從他口中發出。

    可是奇怪,他明明聽到女人的聲音,而他的裝扮卻是……?

    這個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小姐,小姐……」那名不斷後退、尖叫的少年朝同伴退去。古振塘恍然大悟,原來兩人是女扮男裝。

    「阿麗,你不要怕……」那名小姐的聲音雖然也有些顫抖,眼光卻顯得果敢無比。

    「你拿好火把,狼就不敢近你身。」

    「啊……可是好可怕喔。」阿麗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別怕。我們照師父平常的教導做,只要撐到天亮,相信明天這些狼就會退……」

    「可是我怕撐不到天亮……」阿麗哭喪著臉,話沒說完,緊接著又發出一聲驚叫,一頭兇惡的狼猛然朝她撲過來。

    好個臨危不亂的小姐,腳尖一點,將手中的火把當做雙劍使出,右手使出長白派劍法「縱橫千里」攻取那頭惡狼的雙目,另一手則護在胸前,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防止其他惡狼乘機攻擊。

    那頭惡狼發出一聲哀鳴,雖然避過雙目,但前肢的毛皮全被火炙傷,忙滾人草叢滅火。

    古振塘在一旁看了暗暗吃驚,長白派的門下弟子他大都認識,獨獨沒見過這名少女。她是何人門下?

    然而他無暇再探究下去,繼那只惡狼的攻擊行動之後,又有數頭狼朝兩名少女撲去。倉卒之間,古振塘忙拗下數根樹枝,當做暗器射向最兇惡的那幾頭狼。

    樹枝貫穿狼頭,它們在空中痙攣了一下,發出哀鳴倒栽而下。

    數頭死狼很快成為同類的食物,慘不忍睹的血腥畫面嚇得兩名少女擠在火堆處,差點作嘔。

    古振塘不再遲疑,迅速拗了數十截樹枝,化做飛箭射向狼群,慘嚎聲尚未結束,挺拔的身軀擎著師門重寶天池神劍,以迅若驚鴻之姿撲下,熾熱的劍氣在近身的幾頭惡狼身上劃出血光。

    怔在當場的兩名少女,被他天神降臨般的英姿所鼓舞,勇氣大增。

    被喚做小姐的少女也拔出背上的長劍,配合著左手上的火把,奮勇屠狼。侍女阿麗則跟在小姐身後,努力保護自己。

    頃刻間,狼群便死傷慘烈,多半傷在古振塘的劍法之下,一聲狼噑突兀地響起,狼只紛紛撤退,很快走了乾乾淨淨。

    古振塘調勻呼吸,轉向這對主仆。

    火光映照下,兩名少女香汗淋漓地大口喘氣。年紀稍長的那名少女,約略有二八年華,生了一張鵝蛋臉。透明光滑的雙頰,因先前與狼搏鬥而泛著桃紅光彩。粉黛蛾眉下的一雙明眸,亮如星子,顧盼生妍,襯得那張堪與百花競豔的嬌容更加的光彩照人。

    古振塘頗有驚豔之感,眼光竟然無法轉開。

    隱約間,覺得少女的眉目似在哪裏見過。斜飛人鬢的眉羽濃密有致,烏溜骨碌的杏眸充滿靈氣,令人覺得英氣勃勃又不失女性的嫵媚,活像他那位慧黠可人的小師妹。

    少女被他灼人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螓首低垂,透過綿密的睫羽打量他。

    救命恩公身材修長挺拔,寬肩窄腰長腿。筆直站立的姿態,有若淵淳獄峙,無形間流露出一股奪人的氣勢。寬闊的天庭,方正的下巴,一對眉毛濃密有致,搭配上英華內斂、精靈有神的雙目,更襯得此人氣度不凡。

    「小姐……」侍女阿麗對眼前的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家小姐,顯得有些不悅。

    少女被侍女的聲音喚醒,雙頰更加嫣紅,古振塘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轉開眼光。

    「多謝恩公搭救。」少女端莊有禮地福了一禮。

    「姑娘不必客氣。」古振塘忙文誨縐地還禮。

    「咦?你怎麼知道我們是……」阿麗支支吾吾地問,杏眼大睜。

    古振塘棱角分明的嘴唇上噙著一抹笑意,反問道:「姑娘何以在深夜逗留此地?又如何會得長白劍法?」

    「我……」少女不曉得是否該對這位陌生人透露自己和長白派的關係,正遲疑時,身邊的侍女凶巴巴地開口了。

    「你問這些做什麼?」

    「阿麗,不得無禮。」少女瞪了侍女一眼,充滿歉意的眼光轉向古振塘。「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古振塘。」

    古振塘這三個字,像乍響的春雷般震動了兩名少女。被喚做小姐的少女咂著櫻唇,表情驚訝無比。

    「你……你就是名震關外的長白派第一高手古振塘?」

    「不敢,在下正是古振塘。」古振塘似笑非笑地瞅向她。

    少女驀地燒紅了臉,忙垂下晶瑩有情的美眸。

    「我……我叫海寧。之所以會長白派的武功,是因為家師也是長白派的。」

    「敢問令師的名諱是?」

    「家師乃長白七劍中排名最末的,姓海,單名潮字。」

    「海師叔?」古振塘顯得驚訝。

    他進師門時,海潮已離開長白派。雖無緣一見,卻從幾位師叔那裏聽過不少這位海師叔的事蹟。提最多的,自然是當年他和恩師聯手打敗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奠定了長白派為關外第一門派的地位。

    「是。我該稱你一聲師兄吧。」海寧嬌羞笑道。

    「嗯。」古振塘點點頭,暗忖此地並非談話的好地方,那群惡狼搞不好等一下還會捲土重來。他記得以前和師妹風想柔曾在山谷裏搭建了一座樹屋,不知道還在不在。

    「此地非談話之所,海師妹請跟我來。」

    古振塘怕兩名少女跟不上他的步伐,刻意緩下速度。雖然急著想趕回長白派,但放不下海寧和她的侍女,只好暫緩行程。

    三人走了約一刻鍾左右,來到一座臨溪的空地。古振塘利如鷹目般的眼光在黑暗中搜索,很快找到那座樹屋。

    樹屋仍完好如初,顯示出經常有人來整理。

    一定是想柔。古振塘的眉目之間,不自禁地揚起一抹溫柔。

    三人都具輕功身法,腳尖輕點,便上了樹屋。古振塘將兩名少女在屋內安置好後,才重提話題。

    「海師妹,你還沒有回答我,怎麼會在深夜來到這裏。」

    「事實上,我是來找師父的。」海寧遲疑道。「大約一個月前,師父收到一封信,便跟家父說有事要上長白山。師父不讓我跟,我自作主張帶著阿麗隨後跟來,沒想到會在山谷裏遇上惡狼。」

    「你實在太大膽了。兩個女孩子在這種沒人保護的情況下上路,未免太過危險。」古振塘忍不住板起臉,當她是小師妹想柔般教訓。

    「你……你別這麼嚴肅嘛。」海寧頑皮地伸了伸舌頭,精靈的美目裏閃爍著和想柔一般促狹的笑意,左頰上甚至有跟想柔一樣的梨渦,古振塘不由得怔了一下。「其實我也是仗著自己有一身武功,又喬扮男裝,才敢追著師父來到這裏。對了,古師兄,外傳你進關和關長風在泰山比試,結果兩人都失蹤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古振塘凝視海寧那雙和師妹風想柔一樣充滿好奇的精靈美目,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將和關長風的那段奇遇,淡淡道出:「我跟長風在泰山結為莫逆,但仍依照前議比武。原本是要點到為止,誰知長風竟然遭人暗算,被我失手打下山崖。我心急之下,自然是找遍泰山,無奈尋不到他的蹤影。後來才知道他是被他師父所救。數月之後,他出現在江南,我前去會他,知他無恙後,便趕回關外。」

    「可是你找了關長風將近一年哩!你在泰山找這麼久?」

    海寧不以為然的語氣,竟然跟風想柔像個八成。古振塘晃了晃頭,不知自己是否太想師妹了,竟把海寧看成了想柔。

    「我在一座瀑布內發現一個山洞,裏面有前輩高人留下來的絕藝。為了練武,才耽誤了些時間。」

    「這麼說,小妹要恭喜師兄了。」海寧乖巧地道。

    「怎麼說?」

    「能讓師兄留連忘返的武功,想必是絕世武學。人稱師兄為關外第二局手,現在又習得絕藝,更是如虎添翼了。」

    「想不到海師妹這樣的閏閣女子,也對武林事知道這麼多。」

    「哪裏。」海甯謙虛道,美目裏充滿慧黠的笑意。「小妹家住奉天,家父為人頗為四海,來家裏走動的朋友不少,故而知道這些。」

    「令尊是?」

    「家父在奉天當名小官,並非武林人士。」海寧避重就輕道。

    古振塘不再多言,只吩咐道:「你們休息一下,天一亮,咱們立刻上山。」

    「古師兄原本是要連夜趕上山的吧?」海寧帶著歉意問道。

    古振塘只是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睡吧。上山的路不好走。」

    海甯和侍女阿麗聽話地運功調息,抵禦夜晚的低溫,經過一刻鍾後,身體漸漸暖了起來。海寧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這份溫暖並不是由她體內生出,而是由外向內暖和。她偷偷張開眼,發現古振塘頭上蒸騰著熱氣,一波波的暖流由他身上向四周擴散,不禁大為驚歎。她要練多久才能像古師兄這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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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梟般刺耳的兩道長嘯化做千萬枝無形羽箭射向玄武堂內的眾人耳膜。

    年輕一輩的早將雙手掩在耳上,盤膝抵禦魔音穿腦。

    夏川明蹙了蹙眉,大廳上掛的玄武堂匾額,因為這兩道厲嘯而震動不止,心情迅速往下沉,金銀雙鞭的功力比他估計的還要深不可測。

    隨著聲音突地消失,兩道鬼魅般的身影自屋外俏無聲息地竄進。一高一矮兩名大漢,筆直站立在大廳中央,旁若無人的眼光投向靈堂。

    「風楊死了!」彷佛從地府傳來的冷颼颼聲音出自有著一張圓滾滾胖臉的矮漢。

    「他怎麼可以死?」低沉略帶不滿的聲音發自看起來有幾分仙風道骨、做文士打扮的高瘦漢子,寒酷的眼眸不滿地射向靈堂上巨大的「奠」字。

    「就算死了,也得從棺木裏給我爬出來。」圓臉的矮漠話聲剛落,一管銀鞭自他寬大的袖口筆直射向供奉靈位的大桌。

    「不可以!」風想柔驚怒交加地跳起身,卻來不及阻止銀鞭迅若驚雷般快速的鞭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亡父的靈位被人毀在眼前……

    就在她傷心欲絕之際,一道陰柔的勁氣從靈堂後旋飛若彤雲,後發先至地卷向矮漢持鞭的右手。

    銀鞭呼顏難眼睛二兄,表情興奮了起來,瞬間分辨出攻向他的是一條雪白色的匹練。他屈臂沉腕,右腳略向後退,側身避開,手中的銀鞭從風揚的靈位轉向,改點那條匹練。

    匹練卻像是有生命般,疾速下沉,快逾閃電般攻向他腰間。

    好個呼顏難,往後再退一步,銀鞭迅速縮回袖內兩寸,朝那條白練攔截而去。

    白練像一條有生命的靈蛇,咻的縮回靈堂後方。正當呼顏難打算街尾追去,白練退去的方位,忽地燦起一片劍光,似蛟龍出洞般筆直射向他。

    猝不及防的呼顏難,在此淩厲、剛猛的攻勢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他先前為那道匹練所騙,以為藏在靈堂後的高手武功是走陰柔的路子,沒想到又撞出陽剛派的劍法,令他心中驚疑不走。難道是風颶訃死,騙他們兄弟在疏忽之下中計,再一舉殺死他們?

    驚怒之下的呼顏難,飛快退回兄長身邊,呼顏克的那管金鞭悄無聲息地自弟弟銀鞭身側卷向那片劍光,只聽見空中傳來兩道勁氣較勁的爆栗聲,金鞭在空中猛地墜下,縮人呼顏克袖中;劍光的主人則略退一步,收斂劍氣,露出身穿白色袍服的俊秀身影。

    呼顏難心情一沉,認出來人是十八年前的老對頭海潮。那張賽過百花的絕美俊容,除了略顯憔悴蒼白外,依然保留十八年前教人心動的光彩。

    就是這傢伙,讓他一出手便灰頭土臉。

    他恨得牙癢癢。

    「哈哈哈……原來是老朋友。」呼顏克陰沈的眉眼二殼,激動的眼眸泛著複雜光芒朝海潮射去。「一別十八年,海兄風采如昔。」

    海潮沈默不語,面無表情地凝視手中仍晃蕩不休的長劍,不看金銀雙鞭。

    「姓海的娘娘腔,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呼顏難見海潮不回答,不由得滿肚子火氣。

    冷幽幽的目光緩緩飄向銀鞭,那兩道曾充滿熾熱生命熟源的眼光,此時卻是平靜如閩暗的子夜,深幽幽得教人摸不著情緒。

    「你好吵。」優美至極的失血嘴唇輕吐出三個音節,幽冷的眼光沒有焦點的掃過呼顏難,停佇在靈堂正中央的風揚靈位上。

    「姓海的,你胡扯什麼?」呼顏難備覺侮辱地吼道。海潮竟敢這麼看輕他?用那種死氣沈沈的聲音就想打發他們兄弟?太目中無人了!

    「呼顏難,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聒噪。請你安靜一點,不要吵我師兄。」

    仍是那般輕飄飄的聲音,銀鞭呼顏難的臉色越發地難看,正想發作,卻被兄長給制止。

    他不解地望向呼顏克。

    金鞭呼顏克因長年不語而霜化為冰的容顏,此時卻如沐春風。臉上的陰沈一掃而空,依稀恢復了年輕時的俊朗神色,看得呼顏難暗暗驚歎。

    「原來風兄真的謝世了。唉,我們兄弟還以為有人跟風兄開玩笑哩,設了個靈堂觸他楣頭,沒想到他真的死了。」

    海潮冷冷地瞥他一眼。

    「你若想弔祭他,長白派會依禮接待。若不是,呼顏兄可以離開了。」

    「你……」被海潮倨傲無禮的態度惹火的呼顏難,老大不快地想出手教訓,卻聽見兄長呼顏克再度開口。

    「弔祭是一定要弔祭,我跟風揚的交情又不是一天兩天。」

    呼顏克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連親手足呼顏難都看得不習慣。老大今天嘴角揚起的弧度,比起十八年加起來都要大。正感狐疑時,他聽見兄長接著又開口了。

    「但有件事要先請教海兄。我們兄弟一個半月前遣人送來的戰帖,不知長白派如何處置。」

    嗯,總算恢復正常了。呼顏難松了口氣。

    海潮凝視師兄的靈位,臉容平靜地回答:「興安派的挑戰,長白派會有人應戰,呼顏兄盡可放心。」

    「呵呵呵……呼顏兄弟並無落井下石之意。」呼顏克邪邪勾起唇角,眼光變得熱烈深邃。「只要海兄弟肯到興安派作客,一切好商量。」

    海潮臉色一變,哪裏不曉得呼顏克的盤算。當年他便是覬覦自己,才執意跟長白派作對。暗暗惱怒,正待發作時,三師兄夏川明已代為出頭。

    「長白派寧可作戰到最後一人,也絕不容人侮辱!」

    金鞭呼顏克不屑地斜睨向夏川明,「夏老三,我邀請海潮到興安派作客,算是侮辱你們什麼?你別往貴派臉上貼金了。風揚一死,長白派便沒人有資格接受我們兄弟的挑戰。我想要的,也只是海潮罷了,你們長白派的榮辱可不在本人眼下。」

    「你……」

    「閣下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充滿悲憤的聲音傳自門口,金銀雙鞭眼神如電地射往聲音方向。

    難怪他們兄弟會暗自驚悸,以兩兄弟四十餘年的修為,竟然讓人侵到丈許外仍無所覺。來人功力之高,可想一般。

    但等到兩人眼光落在對方穩重的身形,心裏更加驚疑。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臉上仍有僕僕風塵,精銳有神的眼眸裏,有掩飾不住的悲憤,抿著沉毅的唇,以不動如山的姿勢屹立在門口。

    呼顏克的眼光一動,認出握在對方古銅色大手上的長劍,乃是長白派的鎮派之寶天池神劍。

    「大師兄……」一聲悲泣劃破凝滯的對立氣氛,如三月哀哀的杜鵑,聲聲泣血。嬌小柔弱的身影,投入張臂迎接她的古振塘懷裏。

    「柔兒……」古振塘抱住師妹哀泣、抖顫的身軀,那張淚漣漣的小臉,頓時擰痛了他的心。

    同一時候,海潮的身子晃了晃,臉色更加的蒼白,微垂下眼瞼調息體內洶湧的紊亂真氣。

    「爹爹他……」

    「柔兒……」古振塘沉重地點著頭,師妹風想柔披麻帶孝的打扮,已證實了他始終不願相信的事實。師父是真的死了。

    「師兄,你一定要為爹爹報仇……」

    古振塘沒有回答,只是緊摟住師妹。他知道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兩道如鷹隼般銳利的眼光,投向金銀雙鞭。

    薄抿的嘴唇冷酷地朝上揚起,呼顏克的神情倏地凝成一抹肅殺。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眼前的年輕人便是被公認為長白派後起之秀,有關外第一高手之稱的古振塘。從他的架式、眼神,呼顏克已預估到他比當年的風揚還要出色。

    「你這臭小子是什麼身分?竟敢在我們兄弟面前張狂?」銀鞭呼顏難氣焰高張地斥問,古振塘沒有回答,倒是夏川明好心地代為解惑。

    「他什麼身分都不是,只是恰巧是本門的繼任掌門而已。」略帶嘲弄的回答,令銀鞭張大狹長的鳳眼。

    眼前的小夥子是虱揚的繼承人?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酸溜溜地認為眼前的年輕男子,除了個頭比他高大一點外,沒什麼可取之處嘛。

    「古振塘。嗯,果然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風揚有你這個徒弟,也該瞑目。」呼顏克頷了頷首稱——,心裏對風揚著實有幾分護意。

    怎麼連他收的徒弟,都要比他的弟子出色?這個電光石火的意念,讓他興起了嫉妒之心,打定主意要在古振塘羽翼未豐前,先行剪除。

    古振塘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捕捉到他眼中的殺機。他環住師妹風想柔的肩,緩緩走進屋內。

    想柔在他懷裏仍止不住地啜泣,古振塘忍住悲痛,眼光投向三師叔。

    「師父是怎麼死的?」

    夏川明還來不及回答,想柔已叫了出來,仇恨的眼光投向海潮。

    「爹是……」

    「想柔!」夏川明及時制止她,眼光警戒地看向金銀雙鞭。

    「兩位若沒有別的事,就請回。三日後的決戰,夏川明會和海師弟一起赴約。」

    呼顏克聽後,頓時笑了起來,聲音充滿嘲諷。

    「夏老三,不是我輕忽你。你目前的功力比起風揚當年只強不弱,但呼顏兄弟已非吳下阿蒙,再加上……」呼顏克的眼光愛憐地落在海潮沒有血色的嬌容,從容地從懷中取出一個食指般長的白色瓷瓶。「海潮剛才跟我交手時,已受了內傷。」

    夏川明臉色一變,心焦如焚地投向扶著靈堂供桌一角的海潮求證。

    「還是跟以前一樣倔強呀,海潮。」呼顏克憐惜地道。「明明已心力交瘁,還要逞強。若肯在受傷時即刻療傷,或許還不嚴重,偏又強自苦撐,這會兒不經三天以上的調養,只怕未能復原。這是我親手搜集的靈芝玉露,是療傷聖品。」瓷瓶從他手中飛向桌面,準確無誤地站立其上。

    他接著轉向古振塘,唇角勾起肅殺的殘酷笑容。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料理風揚的喪事。一個月後,我們兄弟在天池恭候古掌門大駕。」說完便和銀鞭呼顏難從容離去。在門口時,正好遇見追在古振塘身後進門的海寧。

    年輕時的海潮。

    這一錯覺,讓他怔了一下,回頭瞥向海潮,冷然、洞悉的眼光裏隱含著深沉的妒恨,看得海潮心裏發毛。他冷冷一笑,若有所悟的揮袖離開。

    「師父……」伴隨著海潮無力的傾倒的是海寧的驚呼。夏川明及時摟住那往下滑的嬌軀,海寧隨後趕到,有些粗魯地從他懷裏搶回師父。看見師父嘴角滲出的血絲,小臉上滿是焦急。

    夏川明怔忡著,隨即從供桌上拿起那瓶靈芝玉露,打開瓶蓋,喂進海潮口中。

    他肯定呼顏克絕不會傷害海潮。

    如果他像他愛得那樣深的話。而他確定呼顏克對海潮的情感不比他淺。

    望著那兩張靠在一起、非常相似的絕美嬌顏,夏川明心中不禁也泛起一抹苦澀和妒恨。他匆匆瞥了師兄的靈位一眼,不顧海寧的反對,抱起海潮無力的身軀,朝廳後走去。

    海寧怔了一下,攜著侍女阿麗追隨而去。

    ***************

    「古師兄,我師父不可能是兇手,你別聽她胡說。」海甯抓住古振塘的右臂,堅持道。

    「師兄,你別聽她的,是我親眼所見!」想柔一把推開海寧,抱住古振塘的手臂。

    「你親眼見到什麼?」海寧不甘示弱地改抱住他左臂,圓滾滾的黑眼瞳漆亮有神,充盈著不滿的質詢。

    「我親眼見到海師叔抱住爹……」

    「沒錯!夏師伯剛才就說家師抱住大師伯,施展內力搶救……」

    「才不是呢,明明就是他殺了我爹……」

    「你信口雌黃!師父沒有殺害大師伯的理由。再說,你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那海師叔為什麼不否認?」

    「師父也沒承認啊。何況師父傷得這麼嚴重,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哩。」

    「你狡辯!明明就……」

    「好了!」古振塘大喝一聲,用力甩手將兩名昵喔嬌啼吵個沒完沒了的少女甩脫。

    只見右手邊的風想柔扁起櫻唇,烏亮的鳳目醮滿淚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出來的樣子。再看看左邊的海寧,手握成拳,跟想柔如出自同個模子的璀璨鳳眼,那兩排綿密微翹的羽睫沾滿淚霧,神情同樣委屈。

    他一個頭兩個大,左顧右盼,不由得頭暈目眩,眼花撩亂。酷似的眉目,令他覺得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淚娃娃對著他。

    哇!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候哭嚎出聲。

    右邊的風想柔掩著臉嚶嚶啜泣,左邊的海寧也揉著眼低低泣訴了起來。

    古振塘張了張嘴,多想效法她們一哭了事,卻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地強忍住。

    「師兄好凶……哇……」兩人不約而同的冒出相同的指控,各指向古振塘的纖指,於兩人眼光交會時,停在半空。她們詫異地收回手掩在小嘴上,這個動作更讓兩人心裏的驚疑加深。

    「你……師兄是我的,不准你叫!」想柔擦著腰,橫眉豎目地朝海寧怒吼。

    「他也是我師兄,我為什麼不能叫?」海寧眨著和想柔一般精靈有神的美目,不服氣地道。

    「誰說的?師兄從小就是我的。」想柔急了起來,管不得古振塘仍板著一張臉,大剌剌地抱住他。

    「可是……他也是我師兄啊。」海寧懊惱地跺跺腳,豐潤的紅唇委屈地嘟了起來。

    「不要臉,他才不是……」

    古振塘的頭再度痛了起來。

    老實說,若是睜大眼仔細瞧,當然認得出來臉較圓,嘴唇圓潤可愛的嬌娃是他的師妹風想柔。臉蛋清瘦,菱唇棱角分明、紅豔飽滿得誘人想偷咬上一口的傾城麗人是海寧。但問題在於,兩名少女的眉目太為相似,聲音又是同樣嬌脆得若百靈鳥在啼嗚,一人各占住他一邊,左邊一句,右邊一句的,直把他攪得神思昏亂起來,再也分辨不出哪個是想柔師妹,哪個又是海甯師妹了。

    「統統給我住嘴!」古振塘不是故意要這麼凶,實在是受不了了。見兩張小嘴還要開合,立刻施出殺手鐧。「誰還要多話,就罰她到屋外站著。」

    兩人聽他這麼一說,只好閉緊小嘴,但那兩雙眼睛卻幽怨地直瞅著古振塘,睫毛眨呀眨的,好像是在說師兄好狠心。

    古振塘狠下心不看她們,朝三師叔夏川明探問。

    「煩勞三師叔將那晚的情況重新說一遍。」

    「好。」夏川明若有所思地將眼光從兩名少女嬌美的臉容收回。「我趕到時,只見師嫂披頭散髮,雙手染血,師兄躺在海師弟的懷裏,胸口插著碧玉刀。」

    海甯聽後冷哼一聲,斜睨向風想柔,眼裏的神情彷佛在說:「聽見了沒?我師父不是兇手。」

    想柔立刻被激怒。

    「這不就證明海師叔是兇手嗎?當時屋裏就只有爹娘和他而已。他不是兇手,難道我娘是?」

    「那可不一定。」海寧從鼻孔發出一聲冷哼。

    「你說什麼?」想柔握緊小拳頭,氣得想撲過去打她,幸好古振塘及時攔住。

    「柔兒,你冷靜一點。」他抱住她抖顫的嬌軀安慰,想柔乾脆窩進他懷裏尋求安慰。

    「她侮辱我娘,娘怎麼可能……」她抽抽噎噎的啼泣,冷不防地被海寧給截斷。

    「我師父還不是不可能,你不也寃枉了我師父!」

    「我才沒有呢!哇……」

    「就只會哭,哼!」

    海寧的挖苦,攪得想柔心裏更加地酸澀。爹死了,難道她不能哭嗎?她越想越傷心,卻不願在海寧面前示弱,忙咬住下唇,無聲的抽噎。

    「柔兒,你別難過了。一切有師兄在。」古振塘是看風想柔長大的,哪裏不曉得小師妹的脾性。他低聲哄慰,撫摸她的秀髮。若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有可能還要像小時候般親親她額頭,讓想柔止住哭泣。

    「嗚嗚……師兄,你要相信我,娘不是兇手……嗚……」

    「我知道,乖。」

    「旁的海寧冷眼觀視兩人的友愛,心裏升起一股酸楚的感覺,銀牙暗咬,有些不平地道:「古師兄,家師也絕不可能是兇手,請你明察。」

    「嗯。」古振塘看了她一眼,慎重地點頭。

    「兩個人都不是兇手,兇手到底是誰?」溫靖宏摸著唇上的八字須皺眉道。

    「此事的確透著奇怪。師嫂沒理由會突然發瘋呀?海師弟若不是兇手,為何要對這事三緘其口?凶刀是師嫂用來當發飾的碧玉刀,現場除了被殺害的掌門師兄外,只有師嫂和海師弟。這事不得不讓人懷疑……」紀錦裕神情曖味道。

    「你懷疑什麼,老五?」錢勝雄問。

    「咱們幾個師兄弟都是一起長大的,唯有海師弟最後入門。那一年,他還是個十來歲的童子,師父看他聰明可愛,破例收他為徒。海師弟也的確不負師父的期望,雖是最晚人門,進境卻超過其他師兄弟,直追大師兄。」

    「這事我還記得。師父還誇海師弟是練武奇才,十二歲才開始習武,卻能在八年之內,跟大師兄並駕齊驅。」錢勝雄感歎道。

    「事實不是這樣。」溫靖宏慢吞吞地反駁。「海師弟是帶藝投師,他有家傳武藝做根底,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天才。」

    「哦?這一點我們倒不知道。」眾人皆大感意外。

    「這事原本就沒多少人知道。我也是聽海潮自己說的。」

    「原來如此。」紀錦裕恍然大悟。「我要說的是,就因為海師弟這樣出類拔萃,不但受到師父另眼相看,同時也受到當時還是我們師妹的師嫂雪晴芳喜愛。那時候他和大師兄,還有雪師妹,幾乎是形影不離。我們還開玩笑地打賭,說不知道雪師妹最後會選大師兄,還是海師弟呢。」

    「結果雪師妹是選擇了大師兄。」楊璿輕聲歎息。當年他也喜歡過雪晴芳,還為她成親之事,偷偷傷心過。

    「與其說是師妹的選擇,倒不如說是師父的意思。」紀錦裕莫測高深道。一他們成親之日,可有不少師兄弟強顏歡笑,喝醉酒後躲在棉被裏哭呢。」

    「紀師弟,事情都過了,幹嘛還提?」錢勝雄老臉一紅,他便是當年的失意人之一。

    「因為我懷疑當年的事和師兄遇害的事有關嘛。」紀錦裕道。「那夜傷心的人,可不只四師兄和六師弟。有個人比你們還要傷心,傷心到連喜酒都沒喝,便離開長白,十七年避不見面。」

    「五師兄說的是海師弟?」楊璿恍然大悟。

    「沒錯。」紀錦裕陰沈的眼光輪番打量在場的眾人。「大家都知道海師弟深愛晴芳師妹,愛人成親,新郎卻不是他。海師弟情何以堪。」

    「那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錢勝雄搖搖頭道。

    「沒錯,問題是有人天生情癡,直到十七年後仍難以忘情。這次海師弟被大師兄召回來,見到晴芳師妹,你們說,他會不會舊情重燃?」

    「當然不會。」海寧不悅地打斷。「我師父怎麼可能?」

    「小孩子不知道。」紀錦裕輕視地搖搖手。「感情這種事很難說。依我看,海師弟和師嫂見面後,准是乾柴遇到烈火,大師兄一生氣,三人就吵了起來,一個錯手……」

    「你胡說!」一模一樣的兩聲嬌斥以同等的憤怒駁斥紀錦裕。兩名少女互看彼此一眼,頓時興起同仇敵愾之心。

    「紀師弟未免太會胡思亂想,」夏川明冷冷地道。「師嫂的嫺靜端淑,大夥兒是有目共睹,豈容你侮蔑?」

    「三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紀錦裕自覺出言莽撞,引起眾怒,連忙後悔道。「有可能是海潮見到大師兄後,妒恨交加,剛好師嫂進門,所以就……」

    「一派胡言,我師父不是這種人!」海寧憤怒地喊道。

    「你這小妮子太目無尊長了。」紀錦裕老羞成怒。海甯再怎麼說都是晚輩,竟敢對他這樣無禮!

    「若不是紀師叔出口傷人,甯兒也不會代師出頭。」海寧不畏懼地迎視他。一家師是什麼樣的人,豈會為了十七年前的一段舊情殺人?如果有恨,十七年前就可以下手了,拖到十七年後再出手,有何意義?」

    「甯兒說得沒錯,這事講不通。」夏川明噙著一抹冷笑,嘲弄地望著紀錦裕。

    「感情的事很難講。」紀錦裕還要強辯。「也許三個人一碰面,前塵往事又躍上心頭。一言不合也是有可能。」

    紀錦裕的話雖然不盡可信,卻有幾分道理。眾人不由得狐疑了起來。尤其是風想柔,原本就認定殺父兇手是海潮,這下有了佐證,更是心情激蕩。

    「師兄……」她在古振塘懷裏哭訴。「五師叔說得沒錯,我想一定是海師叔殺了爹的……」

    古振塘看向海寧,那沉重的眼光,壓得海寧喘不過氣來。除了無法忍受他眼裏的敵意外,她更受不了向來敬愛的師父被人寃枉。

    「根本是胡扯!我師父又不是變態,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娘!」心裏一急,未經斟酌的言詞沖口而出。

    眾人倒抽口氣,這話可傷人了。

    「為什麼喜歡我娘就是變態?你才有毛病呢!」想柔火大地質問。

    「道理很簡單。」海寧銀牙暗咬,決定豁出去了,一字一句的講個明白。一家師同樣是女兒身,怎麼可能會喜歡同是女人的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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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駭人的死寂回蕩在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空間裏,廳裏的眾人面面相覷,無法置信地瞪視海寧,像是她說了什麼荒天下之稽的笑話。只有夏川明逸出一聲輕歎。

    「海師妹,你說海師叔是?」雖然覺得海潮俊美過人,但其冷若冰霜的堅毅之姿,卻是英氣勃勃,故而古振塘想不到她會是女兒之身。

    話都說出口了,海寧更無回頭之理,乾脆將師父的身世全都吐出來。

    「雖然我們師徒相稱,其實是姑侄之親。海家世居奉天,累代為官。我姑姑自幼聰穎美麗,為先祖父母的掌上明珠。」

    「既是掌上明珠,怎麼把女兒的名字取得像個男人?」想柔訝異地問。

    海寧不悅地橫她一眼,彷佛在笑她孤陋寡聞。

    「就因為寵愛,才把女兒的名字跟著族譜的順序取。她那一代剛好輪到水字旁。家父諱濤,姑姑名潮。不過先祖母也覺得這名字不像姑娘家的芳名,給她取個小名,叫做柔兒。」

    「柔兒?」想柔突然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隱隱覺得海潮的小名跟她有關。

    「對,跟你一樣叫柔兒。」海寧點頭道。

    「海師叔怎會投人長白門下?」古振塘懷疑地問。

    「這事說來話長了。」海寧長歎了口氣。「姑姑十二歲那年,爺爺替她訂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相當有勢力的皇親。姑姑不想嫁給對方,於是女扮男裝逃家,想去找當時駐守在安東的家父。沒想到在路上迷了路,被長白派的掌門所救,因而拜在長白門下。」

    「可是海師叔為何一直隱匿其身為女子的身分?」

    「這我就不清楚了。」對於古振塘的問題,海寧也是想不通。「這麼多年來,姑姑在家時也是同樣的打扮。我偷偷問過我娘,娘說姑姑是為了避人耳目。她當年的逃婚之舉,曾讓爺爺、奶奶傷透腦筋,後來還詐稱她生病過世。許是因為如此,姑姑才扮做男人,不敢洩漏身分吧。」

    「這麼說來,海師弟直到如今仍是雲英未嫁之身。」夏川明若有所思道。

    「嗯。娘說姑姑立誓不嫁。家父向來寵愛這唯一的小妹,所以由得她,並未勉強。」

    「如果海潮真是女人,可比雪師妹更加明豔動人。」溫靖宏眼光一動。一怪不得金鞭呼顏克會對海潮死纏不休。十八年前,便是因為他對海潮語出輕薄,才會有天池決戰。就不知道大師兄知不知道她是女的。」

    「他和海潮形影不離,如果不知道,就太離譜了。」紀錦裕嘿嘿冷笑。

    「我們不也不知道海潮是女兒之身嗎?」楊璿似乎直到此刻仍無法相信海潮是女人。

    海潮無論是武功、膽氣,都是師兄弟中除了掌門師兄外的第一人。如果真是女人,不顯得他們幾個師兄弟連個女人都不如嗎?

    「我們跟海潮向來不親近,當然會不知道。可是大師兄跟海潮關係不同。那時候咱們幾個師兄弟不也懷疑大師兄和海潮親熱得過火些?我記得四師兄還辯稱說是因為海潮太過可愛,讓大師兄對她疼愛有加。」紀錦裕看向錢勝雄求證。

    「話是這麼說沒錯,」錢勝雄蹙深眉頭,心裏仍有疑惑。「問題是雪師妹和海潮一向很親近,怎麼連她也沒看出來?」

    「晴芳師妹單純天真,未必會知道。」溫靖宏搖頭道,眼光停在想柔身上。一海潮是女人,倒讓事情更撲朔迷離了。她和大師兄、晴芳師妹間的關係,只怕遠比我們想的複雜。」

    「二師兄,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楊璿問。

    溫靖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望著想柔搖搖頭。

    「事情再明白不過了。」紀錦裕脫口而出。「從想柔的名字便可得知。」

    風想柔臉色一變,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每一雙眼裏的表情都不盡相同。惘然、困惑、同情、洞悉,種種的神情讓她的心無助地顫抖起來。

    她抓緊古振塘的手臂,求助的眼光令他為之心疼。

    「你是說想柔是……」

    「想念柔兒的意思。」紀錦裕回答了楊璿的問題。

    「不!」風想柔無法置信地吼道。「你們胡說,事情不是這樣。」

    「柔兒,你冷靜點。」古振塘輕聲安撫她。「這只是紀師叔片面推測之詞,你不用放在心上。」

    「大師兄,你相信我。爹不是這種人……」

    「這可不一定……」

    「五師弟!」夏川明不悅地打斷紀錦裕的咕噥。「你說話最好謹慎點,別讓你的臆測之詞傷到大師兄的聲名。」

    「這不全是臆測,也有幾分道理。不然你說,何以大師兄成婚之日,海潮會不告而別?若不是傷心絕望,怎會一別就是十七年,連師父過世時她都沒回來奔喪?」

    「這……」夏川明無言了,連他也想不通師兄成婚半年後,師父謝世,海潮沒趕回來的原因。眼光不自覺地落向海寧。

    是因為這孩子嗎?

    海寧和想柔年齡相仿,容貌又極為神似。那對眉眼都像極了大師兄。

    「海潮一定恨極了大師兄,所以不願回來。」紀錦裕越說越順口。

    「如果是這樣,她何以在十七年後,接受師兄的召喚回來?」溫靖宏反問。「我覺得事情不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海潮和師兄之間或許有糾葛,但絕對不是恨。這幾日來,我們都看到海潮是如何傷心了,不久前又拚死捍衛師兄的靈位,可見得她不恨他。」

    「師兄拋棄她,她都不恨?海潮倒奇怪得很。」紀錦裕想不通。

    「這全是臆測之詞。我們並非當事人,一切還是等到海潮和大師嫂痊癒後再說。」夏川明不願眾人再討論下去,做這樣的建議。

    古振塘點頭附和。此時,他心頭也是千頭萬緒,無法分辨誰是誰非。他抱起想柔虛軟的嬌軀,溫言安慰:「想柔,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

    想柔無言地點頭,她實在太累了,累得無法再做任何的思考,也害怕做進一步的推測。因為答案……

    她輕顫起來,緊緊偎依向師兄溫暖、寬廣的懷抱,期待這副自幼守護她的男性胸膛,能保護她遠離冰冷、殘酷的現實。

    只是,他還能像小時候那般為她遮風避雨嗎?他的懷抱仍是屬於她專有的嗎?

    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爹爹死了,娘親瘋了,除了師兄外,再沒別的依靠。她緊抓住師兄將她輕放在床上後欲離去的身影,投身在他懷裏,哭著不願放開。

    「柔兒……」振塘無奈,只好摟住她安慰。直到她疲累地睡著,才重新安置她,吩咐侍女好好照應。

    ***************

    苔枝綴玉樓,是取自薑夔著名的泳梅詞之一「疏影」裏的首句:「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樓前種有幾株梅樹。花開時,紅白相交,紅萼似美人唇上的胭脂豔麗,白花則似拂了滿身還亂的雪花皎潔。冷香襲人,每每吸引雪晴芳流連忘返。風揚為了討好嬌弱的愛妻,會在梅花盛開時節,命人在猶有寒意的花園裏設置火爐,邀集眾人舉行小型宴會。一則賞梅,一則聆賞晴芳的琴藝。

    兩夫妻更不時在花下散步,直如同宿同棲的鴛鴦般恩愛,不愧對前任掌門雪乎南起造這座樓宇做為兩人成婚新房,並取名「苔枝綴玉樓」的用意。

    長白山的春天來得稍晚,此時正是梅花盛開時節,只見紅萼白花與碧綠相映,淡雅的香氛隨風襲來,然而庭園裏空寂寥落,昔日的賞花之人如今安在?怎不令人見景情傷!

    古振塘走進苔枝綴玉樓所在的院落,心裏有感而發。還記得往年這時候園子裏熱鬧的情景,相對映今日落英滿地,嬌美的花蕊無人憐惜地片片飄零,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中一慟。

    在梅樹下佇立許久,任往昔的美好潺潺流過心閭,振塘轉向和松風軒相通的正八角洞門。哀淒的愁情暫且自眼瞳裏褪下,眸光轉為深炯沉思。

    不知從何時開始,師父待在做為書房用處的松風軒裏,比在苔枝綴玉樓時更多。

    先前不曾在意,但在聽了幾位師叔的臆測之後,不免意湧心動。

    倒不是師父和師娘有任何不睦之處,師父對師娘始終是呵護備至,不曾有過絲毫冷淡。只是有時候和師父獨處時,會發覺恩師臉上突現一股落寞,眼光不自覺地投射向遙遠的某處,心神像是飄飛到千里之外了。有時他還會陷入無人能觸及的世界,嘴角含笑,仿佛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遇到這些時候,振塘只能默默垂立一旁,靜待師父神魂歸來。

    這些微小的跡象,此時想來分外驚心。再對照師父病重之時,竟不是歇在苔枝綴玉樓裏讓師娘照顧,而是獨居於松風軒,便更奇怪了。

    他問過幾名師弟,從他們嘴裏得知師父因練功岔氣,體弱感染風寒。師娘原有意要他移回苔枝綴玉樓裏照顧,師父卻以不想將風寒傳染給體弱的師娘而婉拒,日常起居多半是由幾名師弟輪流照料。

    後來病軀漸漸好轉,起臥都能自理,師父便遣退弟子們不要他們守夜。據師弟們言,血案發生那天,師父雖未完全痊癒,但氣色不錯。三師弟在初更時還巡守了一遍,服侍師父安睡後,才回房歇息。

    血案是發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間,最先趕到的是想柔,三師叔緊跟著到,其他人陸續趕來所見到的情形,和想柔及三師叔描述的情景大致相同。

    松風軒的寢室裏只有三人,分別是傷重不治的師父,抱著師父屍體痛哭的海師叔,及雙手沾血昏厥過去的師娘。

    想柔指控海師叔是殺父兇手,可是插在師父胸前的凶刀卻是師娘的碧玉刀。然而師娘怎可能殺害自己的丈夫?

    不過要指稱海潮是兇手,同樣缺乏動機,況且她曾不顧自身安全攔在師父靈前護衛。她有許多機會可以一走了之,卻選擇留下來,根本不像殺人兇手的作為。

    但如果是兩人之外的第三者,為什麼海師叔不說,師娘不說?

    古振塘越想眉頭糾結得越緊,想要解開師父遇害的謎團,只有找師娘和海師叔問清楚。這也是他來苔枝綴玉樓的目的之一。

    腳步沉重地走進半開的樓門,服侍雪晴芳的丫鬟小玉從裏閭走了出來。

    看到古振塘,小玉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激動,眼眶一紅,聲音哽咽地喊道:「少爺……」

    「小玉,好久不見了,看來你又長高了。」振塘微扯嘴角溫和地凝視從小看到大的小丫頭。

    「小五一早便聽人說少爺回來了……」

    「嗯。沒想到回來面對的卻是……」強烈的酸楚從胸臆直往上冒。等待遊子的,不是倚閭盼歸的長者敞開的歡迎手臂,而是孤子泣血的慘痛局面要他收拾。振塘強烈自責起來。

    古人所謂:「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他不但拋下與他情分如同父母親子的師父和師娘跑到關內找人決戰,還一去經年無消無息。他太不孝了。早知會有這種情形,他一步也不願離開長白。

    他吸了吸鼻子,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悲痛。「師娘呢?」

    「夫人……」小玉在眼眶打轉的淚終於滴下。「嗚……從掌門遇害那晚後,夫人就……」

    振塘聽了後心情更往下沉。果然如幾位師叔所言,師娘在師父過世後,便喪失心神,未曾清醒過來。

    「帶我去見師娘。」

    小玉含悲忍淚地點頭,邊走邊道:「夫人那個樣子,我一個人沒辦法照料。幸虧小姐找來以前服侍夫人的李嬸。她未出嫁前是夫人的丫鬟。」

    「我知道。你是李嬸嫁給李叔時,師父特別找來服侍師娘的。」

    「少爺好記性。」小玉是山下獵戶的女兒,由於家貧,父母為了生計,不得不在她十歲時將她賣人為仆。

    小玉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長白派上下都對她很好,夫人溫柔和氣,每個人都好相處。只是沒想到這麼和樂的人家,卻在一夜之間,風雲變色。隨著男主人的死亡,一家子落進愁雲慘霧之中。幸好古少爺在這時候回來了。

    小玉也像其他人一樣,因為振塘的歸來,不安惶惑的心情終於找到了倚靠,暗暗松了口氣。

    振塘遲疑地走進師娘的寢居。成年之後,他幾乎不曾踏人這裏。屋裏的擺設,依稀如記憶中,簡單卻不失雅致。隔著一層簾幔,婦人交談的聲音斷續傳進他耳裏。

    「沒事了……沒事了……」

    「不是我……不是我……」

    「我知道。小姐,別怕。有阿彩在,沒人會傷害你。」

    「阿彩?」振塘撩開簾幔,看到披散著發倚在床頭的雪晴芳突然抱住身前的婦人,驚惶失措的眼神在一陣迷惘之後,轉為清亮,抽搐的嘴角揚起一抹天真的淺笑。

    「阿彩,你沒睡好是嗎?瞧你都長了魚尾紋。」

    阿彩啼笑皆非地道:「阿彩是老了,不是沒睡好。」

    「胡說。你比我還小幾歲,怎會老呢?」

    「阿彩不像小姐這般養尊處優。年紀一到,這魚尾紋自然就長出來。」

    「是嗎?」雪晴芳表情疑惑,但很快又眉開眼笑了起來。「阿彩,幫我梳妝打扮。我要去看大師哥和海潮在做什麼!」

    「小姐……」

    「阿彩,快嘛!我要是再遲一點,這兩個傢伙准又撇下我,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姐……」

    「阿彩!」雪晴芳氣惱地嘟唇,神情有如未識愁滋味的青春少女。

    振塘看了心裏驚疑不定,忍不住開口喚道:一師娘。」

    雪晴芳震了一下,狐疑地將視線投向他,眼睛驚恐地睜大。「你……你是誰?竟敢闖進來?」

    「師娘,我是振塘啊,您不認得了嗎?」

    「振塘?」雪晴芳困惑地眯起眼,凝神像莊思索。「這名字好熟……」

    「小姐,振塘是掌門的大弟子。你從小看到大的。」阿彩在一旁提醒。

    「阿彩,你少誆我!爹的大弟子是大師兄呀。」

    「他是你大師兄的弟子。小姐,你忘了嗎?」

    「我大師兄的弟子?」雪晴芳偏了偏頭,神情仍是疑惑的。「大師兄什麼時候收了這麼大的弟子?他為什麼喊我師娘?」

    「小姐,你忘了你嫁給你大師兄,成了風掌門的妻子嗎?十四年前,掌門將振塘帶回來。當時他遭逢喪父喪母之痛,你還為了心疼他,賠了好多眼淚。小姐,你都不記得了呀?」阿彩憂心仲仲道。

    打從她昨天下午被風想柔找來,雪晴芳不是畏懼地躲在棉被裏,喃喃自語著:一不是我……不是我……」就是神智昏沉、反反覆覆,魂靈兒像是遠離現在,不知飄到哪個年代去了。饒是自幼和她一塊長大的阿彩,也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窮於應付。

    雪晴芳低垂螓首,努力思索阿彩的話。苦惱的眸子逐漸陰霾盡去,蒼白的臉頰泛起一抹興奮的嫣紅。

    「我想起來了。」她笑吟吟地看向古振塘,原先的少女神情轉化為年長者的慈和。

    「振塘,你從天池回來了呀,去見過你師父了嗎?」

    振塘苦澀地和阿彩相視。師娘是認出他來,卻把時間給搞錯。

    他記得多年前,他從天池回來,到苔枝綴玉樓向師娘請安時,她便是和他說同樣的話。

    「見過師父後,才來見師娘的。」強行壓抑胸臆間的酸楚,振塘順著她的話應答。

    「那就好。」雪晴芳微笑地朝他頷首,絮絮叨叨地說著之前她曾對振塘說過的話。

    古振塘耐心地回應,直到小玉去廚房端了碗熬好的藥汁進來,服侍雪晴芳喝藥,他和阿彩退出房間,來到客廳。

    「李嬸,師娘一直是這樣嗎?」

    阿彩歎了口氣回答:「從昨兒來便是這樣了。」

    「看過大夫了嗎?」

    「看過了。大夫說她受到刺激,才會這樣。也開了寧神定魂的藥方。吃了三帖藥,人是安靜下來,魂卻不曉到跑哪去,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也不見得多莫名其妙。只是師娘的心神不在這裏,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時候。你們試過問她那夜發生的事嗎?」

    「怎麼沒呢?想柔一問,晴芳小姐便驚懼交加地躲在一角,直嚷著:『不是我,不是我……』總要哄個半天才會安靜下來。大夫說,目前不宜太刺激她,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只能這樣了。」振塘明白師娘目前的情況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先行離開。

    柔柔的夕暉穿過梅林打在古振塘昂藏的身軀,白梅花辦飄落在他的孝服上,有的旋落地面,有的卻沾在他衣服伴著他通過清幽美麗得引人駐足的小徑,假山洞石,曲折回廊,來到安放風揚靈寢的玄武堂。

    和守靈的師兄弟打過招呼,古振塘獨自跪立恩師靈前。過往的回憶紛紛電閃進腦海,想起師恩浩蕩,未曾有機會回報過萬分,心裏的悲痛更加強烈。

    到底是誰殺了師父?心裏隱隱有股不安。師娘的喪失心神是因為親眼目睹師父遭人殺害嗎?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直喊著:「不是我,不是我……」呢?沒有人指稱她是兇手不是嗎?這麼說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想到這裏,古振塘忍不住冷汗直流。他是怎麼了?竟然懷疑起情同母子的師娘來!她是那般柔弱善良的人,連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怎會親弑向來與她恩愛的夫婿?

    沒道理呀。

    但若說兇手是海潮,又處處是矛盾。

    她在師父靈前力戰金銀雙鞭,受到的內傷需要幾日調養才能痊癒。聽三師叔所言,海潮從師父過世後,一直陷在悲痛的情緒中。若是她殺了師父,為什麼不趕緊逃走,反而留下來?又為何如此傷心,像是失去了最珍愛的人?

    那不像是因愛生恨,在海潮眼裏看不到一絲怨恨,有的只是濃濃的哀傷。如頓失愛侶的心痛,令人想起元好問「邁陂塘•雁丘詞」裏的生死相許情意。若不是恩師早有託付,海潮會不會像失侶的雁般自殺殉情?

    這樣想,不就表示他也懷疑師父和海潮之間有過情感糾葛?

    古振塘再度汗涔涔起來。

    他是怎麼了?一會見懷疑師娘是兇手,一會兒又質疑起師父高潔不容玷污的人格?

    一切都是師叔們的臆測之詞,他不該跟著瞎起哄!

    可是海潮是女子之身是由海寧親口道出,不可能是假的。師叔們原本懷疑她是因妒生恨,才會在十七年後返回長白殺害師父。現在變成是因愛生恨,乘機謀殺師父。但兩者都是疑寶叢叢。不管是因妒生恨,還是因愛生恨,海潮都沒理由在隱忍了十七年後,動起殺機。既然十七年前沒有下手,怎可能在十七年後動手殺人?

    何況兇器還是師娘插在發上的碧玉刀。就算她要殺人,也不可能拔了師娘的碧玉刀當兇器呀。

    古振塘仰起頭凝視恩師的靈位,糾結的思緒有如亂掉的絲線。師父,您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殺害您的?

    千般的懇求,喚不醒早巳沉眠於幽冥的風揚。已死去的人,如何解答生者的疑惑?

    古振塘的心情越發地沉痛。

    「古師兄……」怯怯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振塘猛然一驚。他讓自己陷入失神狀況,連來人什麼時候到都不知道。他迅速戒備起來,起身轉向那人。

    海甯靈秀美麗的容顏瞬間充滿他的視線,只見她虔誠地合掌朝靈堂拜了一拜。

    「海師妹,你找我有事嗎?」面對和想柔相似的容顏,他無法板起臉面對,聲音和悅起來。

    「古師兄,我師父真的不是兇手。」海寧眼眶微紅,仍故作堅強,不讓眼裏的委屈奔瀉。

    古振塘怔了一下。打從早上送想柔回房之後,他忙著師父的喪事,無暇顧及海寧主仆的處境。在海潮的殺人嫌疑尚未洗脫的情況下,長白派對海寧就像個陌生且充滿敵意的環境,難免要處處碰壁,甚至受人白眼了。

    一念至此,心裏不免對海寧升起一抹憐惜。

    「海師妹,我並沒有認定海師叔是兇手。關於這件事,需要謹慎調查。我那些師弟年輕不懂事,不周到之處,請不要放在心上。」

    「古師兄……」海甯熱淚盈眶。她自幼備受家人呵護,不曾受過一點閒氣,哪堪今日被人冷眼對待?積累了滿腹委屈的心情無處可訴,遇上古振塘的溫柔關懷,終於隱忍不住地爆發出來。她悲呼一聲,撲進那副寬厚健實的胸膛,嚶嚀低泣。

    一股溫香繚繞鼻端,懷中的軟玉令振塘頓時手足無措,心裏生出一抹異樣。

    除了師妹風想柔外,他不曾和任何女子如此貼近過。雖說海甯也是師妹,但兩人的情分總不及自幼一起長大的想柔那般深厚、自然。明知道海甯是一時情緒失控,男性的身軀靠著這般女性的嬌軟胴體,饒是古振塘這樣的鐵漢也感吃不消。僅能握緊拳頭,努力抑制脫韁的思緒,站在原處任她依靠、哭泣。

    「海師妹,你別難過了……」勸慰之詞順口溜出,反而引起海寧更深的悲愁,哭得也更加哀怨了。古振塘這下子頭大了。

    「海師妹,你別哭了。讓人聽見會以為我欺負你……」他無可奈何道。

    發洩了一些委屈的海寧,聽了他的話後,自覺孟浪,所有的理智都回籠了。然而偎依的胸膛是那般溫暖,令她有種捨不得放開的感覺。加上覺得古振塘的話有些刺耳,不但沒放開他,反而不假思索地街口道:「為什麼風想柔在你懷裏哭泣時,你不怕被人誤會?換成我你就……」

    她咬住下唇,知道自己問得不合宜,但話已出口,沒有反悔的餘地。從猶沾著淚珠的眼睫間偷覷向他,發現古振塘性格的俊容上並沒有慍色,反而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想柔從小在我懷裏賴習慣了,再說她傷心的緣由大夥兒都知道……」

    「我就沒有理由嗎?不配在風想柔獨佔的懷抱哭一下?」海潮猛地推開他,背轉過身生氣道。

    她不是故意要這麼無理,只是胸臆間翻騰的一股酸楚,逼得她只能這樣。

    「海師妹……」除了想柔外,古振塘沒哄過其他女孩,故而有些不知所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別哭了……」

    只是這樣?海寧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麼。

    古振塘的話句句合乎道理,舉止彬彬不逾禮,她卻氣他這樣對她。為什麼因為他的守禮而生氣?沒道理的!雖這麼想,內心酸澀的情緒卻無法平息,海潮只覺得寸寸柔腸翻來覆去,難受得緊。

    「海師妹……」

    隨著他再度呼喚的是他接近的灼人體熟,海潮合起眼瞼,黑暗中知覺越發敏感,某種難以抗拒的溫柔騷動在心底蔓延,這是一種她不曾有過的情愫。她不禁有點期盼某種事的發生。

    「海師叔好點了嗎?」

    一板一眼的問話,有如冷水澆熄心底的渴盼,無力的沮喪感淹漫向海寧。她懊惱地責備自己在這種時候還有閒情去胡思亂想,古振塘的所言所行無一不合乎常軌,自己在盼望什麼?

    罷了,原不該忘記來找他的目的,任莫名的情緒主宰了她。

    「師父好多了。只是受傷的經脈還需幾日調息。」

    「那就好。」古振塘微蹙眉頭,心裏盤算著是否該去打擾海潮休息,但又不能放任殺師的凶嫌不管。

    「古師兄,師父真的不是殺害風師伯的兇手。」海寧轉身面對他,先前的玉慘花愁被一股堅毅所取代,多了抹令人心動的冰清玉潔。

    古振塘暗暗吸了口氣,平息紊亂的心跳,淡淡問道:「你問過令師了嗎?」

    「師父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她不是。」海寧堅定地道,晶亮的眼瞳閃爍著一抹慧黠。「古師兄,我想了很久。風師伯出事時,房裏只有家師、風師伯母,及風師伯。我不想指控什麼,但是兇器是屬於風師伯母的,她多少脫不了干係……」

    振塘蹙了蹙眉,正想為師娘辯解,靈堂人口傳來一聲怒斥,一道白影風捲殘雲般飆進來,掌影翻飛地往海寧襲來。

    古振塘救人為先,閃進兩人之間,一把捉住想柔劈過來的手掌。

    「柔兒,你冷靜一點。」

    「大師兄……」風想柔順勢跌進他懷裏,抖動的櫻唇未及說話,已嚶嚶啜泣起來。古振塘只得放下嚴峻的臉色安撫她,順理成章地將海寧冷落一旁。

    儘管有些憤恨不平,海寧仍只能暫時隱忍著。還是等那位嬌嬌女哭夠再說吧,反正這事也必須得到風想柔的配合才行。

    懊惱委屈地走到門口望向屋外,天色已完全暗沉下來,靛藍的天空新月初升,一線銀芒朝她照來,照得她眼角的清淚分外分明。

    風想柔的傷心有人安慰,她的傷心只有明月照看。淚掉得更凶,如珍珠串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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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3: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夾在兩名姑娘間的男子,這時顯得頭痛萬分。

    好不容易哄得想柔止住哭泣,在廳口等待的海寧回到靈堂,要求和他談話,這舉動再次挑起想柔的怒氣。

    「你……你又想在師兄面前說我娘壞話了嗎?」想柔睜著汪汪淚眸控訴,兩隻小手緊緊攀住振塘的手臂,緊繃的俏臉充滿敵意。

    海寧本不想與她一般見識,但見她如此親密地靠著古振塘,滿腹的悽楚全湧上那雙和想柔酷似非常的眼瞳,霎時水氣飽滿,盈淚欲滴。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吸了吸鼻子道:「我無意詆毀令堂,只是想替家師洗清寃枉。」

    「你要替令師洗清寃枉,就是侮辱家母。」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海寧氣憤地道。「除非你懷疑令堂與此事有關,否則沒必要阻止我為家師洗清寃屈的作法。」

    「你胡說什麼!」想柔氣得臉色青白,揑緊小小的拳頭,惱怒得想街過去打人。一抹被人擊中痛處的驚慌在胸臆間翻騰,海寧挑起了她心底不願承認的最大疑慮。

    「你不必老羞成怒。如果你對令堂有信心,大可在一旁看我出糗。除非你一點都不想查出誰是殺害風師伯的兇手。」

    「殺我爹的人就是……」

    「風想柔,不要說出你負不了責任的話。」海寧眼神嚴厲了起來。「我們現在正站在風師伯的靈堂,我們說的每句話,在天之靈的風師伯都聽得見。他能否允許他的女兒誣指好人呢?即使你再任性也不能不承認,你並沒有足夠的證據指稱家師是兇手……」

    「你怎麼不問問令師是怎麼說?」想柔氣憤難平地詰問。

    「我相信家師避而不答有其難言之隱。既然家師不肯說,何不由令堂來說?她當時也在現場,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真相。」

    「廢話!若不是我娘深受刺激,此刻仍神智不清,我能縱容你師父逍遙法外?」

    「你這麼堅持是家師行兇,我倒有一個法子可證實,就不知道你敢不敢試。」

    「只要你敢說,我有什麼不敢試的?」想柔不甘示弱道。

    「很好。」海寧微扯嘴角冷笑。「我們只要把當晚的情形演練一遍,必能刺激令堂想起,到時候不就知道真相了嗎?」

    「我娘病成那樣……」想柔遲疑道。

    「就是因為她這樣,我們才需這麼做。否則要等到何時令堂才會清醒?」海甯邊說邊觀察想柔的神色,還用帶著強烈質疑的眼光瞅向她。大有她不同意,便代表心裏有鬼的含意。

    想柔受不了激,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到時候真相大白,你不要又替你師父喊寃!」

    「你放心好了。真是師父做的,我們絕不會推卸責任。」海寧鄭重保證。

    「三日為定!」

    靜立一旁的古振塘,見兩人達成共識,不禁松了口氣。他親眼見過師娘的狀況,想要恢復神智,只怕曠時費日也未必能達成。或許該試試海寧的方法,重演命案當夜現場,師娘見了後,說不定能恢復神志。

    問題是,那晚的情形除了海師叔與師娘外,大夥兒都不清楚呀。不曉得海寧要如何進行這計畫。

    她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古師兄,我想綜合眾人的說法模擬出當夜的情形。所以想請古師兄安排。」

    原來如此。

    古振塘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大略問過了一遍,海師妹先參考,如果有必要,再找齊其他人問個仔細。初更時分我三師弟梁坤英服侍家師歇下,直到三更快四更,眾人聽見一聲淒厲的叫喊。想柔師妹所住的玲瓏館和松風軒只隔著師娘居住的苔枝綴玉樓,所以她第一個趕到。再來就是以輕功見長的三師叔,其他人陸續趕到見到的情形,就像他們先前所述的那樣。」

    「有沒有人知道風師伯母是什麼時候去松風軒的?她並沒有跟風師伯住在一塊,不是嗎?」

    「嗯,可以問小玉看看……」或許是下意識地排斥雪晴芳與恩師遇害的事有關,古振塘竟然忘了詢問師娘的貼身婢女這件事。

    「不用問了。」想柔硬邦邦地道。「我問過小玉,她說娘是在三更過後離開房間。她本來要跟去,娘體貼她已睡下,叫她不用跟了,反正只是去看看爹而已。」

    「好。雖然目前還無法掌握到更多的線索,但有一些事情我們可以先確定下來。第一,風師伯母是在三更到松風軒,命案則是發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間,也就是說命案發生時,風師伯母應該在場。」海寧以眼光詢問兩人是否有異議,想柔和振塘互看一眼後搖頭。

    「第二,根據梁師兄所言,他在初更時,服侍了風師伯睡下,在這之前家師尚未去探訪風師伯。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家師有可能是在初更之後潛進松風軒,他們甚至可能在風師伯母到達松風軒之前獨處過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風師伯母到達之時,家師和風師伯正在進行談話。三師叔說,他到達時看見家師抱住受傷嚴重的師伯進行療傷,兩人都坐在床上……」

    「你……你是在暗示我爹和你師父有什麼……曖昧嗎?」想柔憤懣地道。

    「你不要想歪。」海寧不悅地怒視她。「這樣的指控同時也侮辱到家師。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以此情境來佈置。家師精通醫術,或許她打算替風師伯療傷,於是坐到床上,兩人並有一番交談。情形極有可能就是這樣,我們要讓風師伯母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幕。」

    「我娘看到兩個人坐在床上就會想起來?」想柔懷疑。

    「這兩人必須讓風師伯母誤認是令尊及家師,這樣才能刺激她,讓她有重複當夜情景的錯覺。我沒有把握風師伯母一定能回復神智,只是經由這般模擬,或許能幫我們厘清一些疑點。我想兩位跟我一樣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不妨就死馬當活馬醫了。」

    海寧的話有幾分道理,古振塘在思忖過片刻後,便答應下來,立即著手安排。

    真相也許殘酷,但這樣不清不楚地耽擱,更加困擾人心。身為長白派的接任掌門,古振塘明白他必須在第一時間查明這件事。除了安慰恩師在天之靈,安撫長白一派上下人心外,也讓自己有更多餘裕擬定策略應付金銀雙鞭的挑戰。

    宿上的責任是這樣沉重,更沉重的是一旦真相大白後,所要面對的難堪。除非兇手另有其人,否則傷害將極其慘重。想柔和海寧,會有一人受到打擊,兩者都是他不忍也不願傷害的人。而師父的名諱也將蒙受損失。

    對著一彎新月,古振塘的心情越發地沉重。

    ***************

    「柔兒,柔兒……」

    雪晴芳在枝伢茂密的花園裏跌跌撞撞,慌張地尋找女兒。

    她睜著戒懼的眼眸,在黑暗裏無助地四處張望,尋覓熟悉的身影,好獲得一點庇護,一絲安慰。然而夜色下,白日裏生氣盎然的花樹,此刻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四面埋伏,嚇得雪晴芳驚悸不已,呼喚女兒的聲音越加淒厲。

    柔兒到哪去了?剛才還牽著她的手,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人影?雪晴芳慌張地左顧右盼,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

    好在這時明月從浮雲掩映下露出臉來,絲縷銀暉穿花拂葉地照來。這點光明安撫了她心裏的慌亂,定下神一看,發現所處的環境分外熟悉,依稀曾經來過。

    喝,這裏不是松風軒嗎?

    雪晴芳神思恍惚了起來,心神飄回數夜之前。熟悉的場景牽引著記憶拉她逆著時間的河流回到過往,不自覺地依照舊有的軌跡前行。

    她在這裏做什麼?

    凝神細思,猛然想起是為了探訪夫君的病而來。他受了風寒,又不肯搬回苔枝綴玉樓讓她照顧,說是怕傳染給她,寧願一個人窩在書房裏,讓那群笨手笨腳的徒兒照料。想到這裏,晴芳便有氣。夫妻這麼多年,風揚仍拿她當外人看。就算是為了看顧他而生病,她也情願呀,為什麼要拒絕她?

    但轉眸又想,夫君必是體貼她體弱,才會這樣安排。可她又不是紙糊的人兒,他實在是太小心了。

    輕歎口氣,儘管夫君疼惜她,可為人妻室的她,不能不盡一分力氣,不然睡夢裏不得安眠呀。

    睡到三更時分,怎麼都放不下風揚,只得下床過來看看,就算替他蓋蓋被子也好。

    循著路徑來到松風軒門口,推開未拴的垂花門進入,室裏倒不是全然漆黑,一縷微光從裏間的寢室人口曖昧地泄出。雪晴芳猜測是夫君的弟子故意留下的照明,不疑有他的走近。

    低微的談話聲傳來,雪晴芳感到訝異,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豎耳傾聽。

    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晴芳的心弦莫名悸動起來,這不是……海潮嗎?他回來了?

    離開了十七年的他,怎會突然回來?還在如此深寂的夜晚闖進風揚的房間?

    滿心的疑問裏,有著一抹欣喜。對於海潮,有份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即使嫁給了風揚,仍難忘兩人相處時的甜蜜。她悄悄窺進房裏,隔著一層床幔,兩道人影靠得很近,好似交頸依偎的鴛鴦。雪晴芳如被五雷轟頂般僵立,腦子混亂起來。

    「師兄……」

    「柔兒……」

    聲聲激動的呢喃在耳邊響起,雪晴芳慌亂地掩住耳朵,卻掩不住腦裏的聲音,那一幕幕影像重新活躍在眼前。

    「你總算來了。」風揚低啞的聲音顯得苦澀。

    「我收到你的信後立刻趕來。」海潮扶住他手臂。「讓我替你查探脈象。」

    「不礙事,見到你就不礙事了。」風揚深炯的眼眸波濤洶湧,一刻也離不開海潮的臉,嘴角酸澀地揚起。「十七年不見,你還是一個樣,而我……塵滿面,鬢如霜了。」

    「師兄,你別這麼說。」海潮情難自禁地捧住他於思滿面的憔悴病容,眼裏盈滿激動不已的情意。「在我眼裏,你依然如往昔般俊偉:水遠都是我愛的那個人。」

    雪晴芳張著嘴,無法消化海潮話裏的意思。眼裏冒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的心情。

    「柔兒……」積累多年的刻骨相思瞬間淹沒了風揚的理智,他緊緊抱住她,聲音瘩瘂地道。「是我負了你。」

    「我從來沒怪過你。是我心甘情願。」海潮在他懷裏微笑。「只要你和晴芳師妹幸福,我於願足矣。」

    「幸福?柔兒,失去你,我還有幸福可言嗎?你知道這十七年來,我過得多苦?」

    「你……別這麼說。」海潮心裏苦樂參半,強忍悲痛地又說:「這麼說對晴芳師妹不公平。你應該明白她對你的感情。」

    「我知道,所以更苦了,一方面飽受相思你的痛苦,一方面又覺得愧對晴芳。每次面對她,都得強顏歡笑,不讓心裏的情緒洩漏出來。你知道嗎?日日夜夜和她相對,我幾乎要崩潰。尤其是夜裏相眠,我怕會喊出你的名字來,所以這幾年,我們幾乎是分房睡。」

    「師兄,你怎麼可以這樣……」

    對於海潮的斥責,風揚只淡淡苦笑。「我沒辦法。因為有一次我真的在睡夢裏喊出你的名字,驚醒了晴芳。還好她以為我喊的是想柔,我才能以作了個惡夢搪塞。你想,這種日子我還過得下去嗎?一個父親夜夜喊女兒的名字,總是不成體統。」

    「你把女兒的名字取做……」

    「想柔。」風揚深情的眸光堅定地看進海潮眼裏,澎湃的情潮淹沒向她,令她再也禁不住眼裏滾燙的淚水。

    「師兄……」

    緊緊擁抱的兩人,沒發覺到室內有第三者。雪晴芳臉如金紙,心情降到冰點,猶如槁木死灰。不,這是場惡夢,一切都是惡夢,不是真的!

    風揚怎會和海潮在一起?他們是……男的呀!可是,那交纏的身影,那纏綿的情話,眼見耳聞到的情景,都令她無法否認。究竟是怎麼回事?海潮和風揚他們到底是

    「不……」海潮輕輕推開風揚,不讓他熱切的唇覆住她,眼裏有著愛欲與理智的掙扎。「我們不能這麼做。」

    「柔兒……」壓抑了十七年的情欲,是理智再也無法駕馭的,風揚不顧一切地摟緊她。

    灼熱的唇落在她臉頰,海潮顫抖起來。熾熱的狂情席捲而來,甜蜜的熱吻之後將是氾濫的情欲。深知這點的海潮,不允許風揚進展下去,不僅是此時此地不宜,風揚大病初愈的軀體也不適合如此縱欲。

    「不可以……」她堅定地推開他,眼角泛著清淚,神情痛苦地低吟道:「昔君與我兮,形影潛結;今君與我兮,雲飛雨絕。昔君與我兮,音響相和;今君與我兮,落葉去柯。昔君與我兮,金石無虧;今君與我兮,星滅光離。」

    風揚聽後全身一震,知道海潮是藉著傅玄的「昔思君」來提醒他們兩人如今的身分差別。即使曾有過山盟海誓,但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婦,兩人的距離如山高水遠,不應該再逾越分際。

    「柔兒,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引」他雙目盡赤地悲憤道。

    一抹淒然的苦笑自海潮唇間開落,她眼光複雜地看進風揚眼裏。「師兄,你怎麼可以說我殘忍?難道你不知道在對你殘忍時,我對自己更是殘忍百倍?」

    「柔兒……」風揚心情激動,眼裏交錯著無盡的愛憐和歉意。「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可是……我忍不住呀!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不去找你,每日每夜都像是生活在地獄裏。這種煎熬你明白嗎?」

    跟她在一起是生活在地獄?雪晴芳深受打擊。

    「師兄,別說了。我們已經夠對不起晴芳師妹,你又說這種話……」

    「柔兒,你不公平!對我不公平,對自己不公平,全為晴芳著想。若不是為了她,我們用不著犧牲自己的幸福。你很清楚,我對晴芳自始至終只有責任。若不是師父身罹絕症,將不久於人世,我不會答應娶晴芳,更不會讓你走……」

    「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這是我們唯一能報答師恩的。何況晴芳溫柔可人,對你敬慕有加,你不該負她……」

    「那我呢?我的快樂就不管了?你的幸福也不算一回事是不是?為了她一人,要我們兩人陪葬?你知道這十七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除了飽嘗相思之苦外,每當想起你,想起你或許已屬於另外一個男人,想到你跟你的良人……天哪,柔兒,你知道這對我是多大的折磨嗎?一方面理智地告訴自己,應該祝福你有美滿姻緣;一方面卻自私地希望你永遠只屬於我。柔兒,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視線模糊地對著他交雜著憤怒、傷痛的陳述,看著他臉上的憤熱癡愛,萬般滋味齊上海潮心頭。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年輕時狂飆的愛,已隨著歲月淡去,因為如今它就洶湧在心頭,一直活在禁錮的夾縫中,只等一滴甘醇的春雨滋潤,就會茂密地繁榮起來。

    可這份感情不容於世俗呀!

    海潮很清楚,如果讓兩人間的情愛放肆地燎燒起來,傷的人將不只是雪晴芳,還包括風揚及長白派的聲名。她怎能這麼做?在犧牲了十七年後,又來破壞一切。不,她不能讓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讓十七年的相思苦痛成了白費!

    所以,她只能哀淒地對風揚說:「師兄,你應該忘了我。」

    「忘了你?」風揚的表情是無法置信。「如果能忘記你,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柔兒,難道直到今日你還是不懂我的心?還是,這根本就是我一人在單相思,你早忘了我?」

    「你……你怎能這麼說?」海潮聲音破碎地喊道。

    「你能怪我這麼說嗎?」風揚眼裏燃燒著痛楚的烈焰,帶著怒氣咄咄逼人地席捲向海潮。「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你……」被人寃枉的氣憤,令海潮全身劇烈抖顫了起來。十七年來的孤寂落寞,在此刻被最愛的人這樣奚落,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殘害。

    「你竟敢質疑我,你……」揚起的手始終懸在半空中,無法打向他。海潮睜著血紅的眼睛,眼淚湧泉般直冒。「我只有你,始終只有你……」

    「柔兒!」風揚又是羞愧又是驚喜地抱緊她掙扎的身軀,以柔柔密吻安撫她受創的心靈。「我不是故意懷疑你。我是太愛你了,才會這麼口不擇言。原諒我,柔兒。你知道我心裏只有你,也只能容下你。這段日子病得厲害,差一點就等不及你來。若不是憑著一點癡心支持下去,現在你見到的就是一副枯骨了。」

    「別這麼說,我不許的!」海潮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講下去。「我瞭解。我日夜兼程趕來,就是擔心你的情況。你不該讓自己病成這樣,眼前又有金銀雙鞭的挑戰,你這情況根本不能出戰。師兄,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讓我這樣擔心?」

    「我倒是慶倖這場病。若不是這樣,你會來嗎?」

    「你……」海潮被他的儍話弄得哭笑不得,無奈地道:「何苦呢?先前都說好的。」

    「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你還要我忍多久?」

    「這根本是一輩子的事。師兄,就算我來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不管你對晴芳是感情還是責任,你都不能傷害她……」

    「那你呢?明明你已在觸手可及之處,仍要像幻影一般讓我無法捕捉嗎?柔兒,我這陣子的情況就像在鬼門關轉過一圈,儘管病體回復得差不多,體力已大不如前。現在又要面對金銀雙鞭的挑戰,這次怕是凶多吉少。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逃避,讓短暫相聚的日子也不得相親?」

    這段話聽得海潮心情複雜,某件到了舌尖猶豫地咽回去的秘密,這時候更有不吐不快的衝動。風揚說得沒錯,面對金銀雙鞭的挑戰,連她都沒把握全身而退,何況是大病初愈的風揚。儘管心裏不願傷害雪晴芳,也絕對不希望傷害到她,但又何嘗忍心帶著這秘密進墳墓,讓風揚憾恨終生呢?

    反正這事只需風揚知道即行,不知情的雪晴芳是不會受到傷害的。

    「師兄,你聽我說。」海潮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溫柔地響起。「我不是逃避,而是不願讓十七年來的犧牲成了枉然。你召我回來,是為了應付金銀雙鞭的挑戰,不是因為私情……」

    「不是的。明的是為了應付金銀雙鞭,實際上是我太想念你……」

    「師兄,你不要這樣。我能明白你的心,但我們不能不為晴芳及長白派的聲譽著想。我的心裏也始終只有你一人,到老到死都一樣。我甚至為你生了個女兒……」

    「什麼?」

    最後一句話不但風揚大受震撼,一旁的雪晴芳更是驚愕得如被打人冰雪地獄中。

    那些聽得她又驚又疑的言詞都有了含意,所有隱誨的迷惑都獲得解答。點線面一連結,真相呼之欲出。

    風揚和海潮之間存在的不是原先她以為的斷袖關係,而是男女間的情欲。海潮是個女人?!

    事實就像把巨大的錘子重重打擊了她。以往那些她自以為是的情意全成了虛假、騙局。

    她曾經掙扎在海潮和風揚之間,迷失在兩人的溫柔中不知如何抉擇。即使後來順從

    父命嫁給風揚,心裏仍有個隱密角落保留給海潮。如今,那些少女時代的癡心,這些年

    來的掛念,全在這時候反過來嘲諷她!

    事情從來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只風揚不愛她,假鳳虛凰的海潮更不可能愛她,一切全是欺騙!

    憶及往昔小女兒的嬌態,那點滴少女的幻夢,晴芳心苦到極點。他們一定不知暗中取笑過她幾回吧?笑她不自量力地以為是天之驕女,集三幹寵愛於一身。以為眾位師兄對她的呵寵憐愛皆是男女之情;以為每當她和海潮在一塊,大師兄臉上複雜的表情是嫉妒;甚至以為新婚之夜,海潮不告而別是因為太過傷心的緣故。

    是呀,海潮是傷心,然而不是為她傷心,而是因為風揚而傷心。他們甚至有個女兒。

    這項事實格外令她無法忍受。

    「我們有女兒?柔兒,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是那夜我們……有的嗎?」風揚驚喜交加地追問。

    「師兄,我既已決定成全你和晴芳,當然不好再將此事告訴你。現在是因為不想留下遺憾,才讓你知道。」

    「那女兒……」

    「她叫海寧。我希望她能一生平順安寧。一生下來便交給兄嫂撫養,他們將她視如己出……」

    「這麼說甯兒並不知道……」

    「師兄,甯兒知道後不過是徒增困擾,我們何必告訴她?只要知道她過得好,便足夠了不是嗎?」

    「柔兒,你怎能這麼冷酷?那是我們的女兒呀,我多想見見她……」

    「別這樣,師兄。告訴你這些,只是要讓你放心,我並沒有負你,也永遠不會負你……」

    「可是我卻辜負了你……」風揚黯然道。

    「那是我們共同的抉擇,記得嗎?只要長白派興榮繁盛,只要晴芳過得幸福,這些年來的犧牲就有了代價。師兄,好好對晴芳吧。你知道她身子骨嬌弱,全心依賴你,別讓她傷心。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能報答他的,也只有這些……」

    「可是……」風揚握緊拳頭,心情苦澀沉重。海潮的話他都明白,但感情是萬般不由人,不是理智要怎樣就能怎樣。否則他不會這麼痛苦了。

    「師兄,別說了。讓我以內力為你調息。現在無暇再理會兒女私情,眼前重要的是應付金銀雙鞭的挑戰,其他事先放在一邊。」

    「柔兒……」他重重歎息一聲,無言地同意了。

    室裏再度恢復岑寂,唯有雪晴芳的心中如風雨飄搖的雪原,冷到極點,也亂到極點。

    自以為是的幸福,不但是假像,還是海潮刻意的成全;往昔的溫柔呵寵,不過是她的同情,這對她高傲的自尊無疑是極大的傷害。

    對風揚而言,她只是責任,海潮卻是他的至愛,這番委屈要教她如何忍受?

    假的,假的……她的幸福比海市蜃樓還不如。所有的癡心和情意,被兩人這樣踐踏、殘害,他們卻還以為是犧牲,這般歹毒的淩辱使得她全身熱血沸騰,債張的血管燒灼著瘋狂的怒火。

    將女兒取名為想柔,名正言順地思念起舊情人,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說什麼捨不得她在生產過程時備受折騰,生完想柔後,便鮮少碰她。憐惜她身體不好,怕吵到她,搬到松風軒獨居。這些理由如今都只是他不願面對她的藉口。她就這樣令他厭惡?

    她的柔情依偎,他當做是折磨。十七年來的恩愛歲月,對他只是痛苦的煉獄?

    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娶她?就為了償還師恩嗎?他們報答恩情的方式,就是讓恩人的女兒受這樣的折磨、淩辱?

    強烈的恨意席捲了雪晴芳的神智,那雙曾溫柔似水、清澈無比的眼瞳,如今被仇恨所蒙蔽,積聚著由怨恨和憤怒交集的陰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床帳裏的身影仍看得分外分明。

    她不知道比較恨誰,是海潮還是風揚。只曉得不能什麼都不做,默默咽下這樣的委屈。欺霜賽雪的柔荑顫抖地舉向髮髻,霍地拔出髻上用來做發飾的傳家寶碧玉刀,一步步地走向床帳裏正在行功的兩人。

    當她揮出手中的碧玉刀,閉目調息的風揚突然睜開眼,想也不想地以身體護住揮向海潮的刀刃。

    腥紅的鮮血從他胸口狂湧而出,嗆人的血氣令晴芳倏地恢復理智,視線和風揚交纏了一刹那,在那雙湧滿複雜情緒的眼瞳裏看到了不敢置信,與無邊無際的悲痛。黏濕灼熱的血液沾滿她貼著他胸膛的雙手,這刺目的景象令晴芳驚駭莫名地放開刀身後退,淒厲的尖叫自她喉頭破空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她瘋狂搖著頭,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她殺了風揚,殺了風揚……

    「娘……」風想柔無法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發釵當然沒有真正刺中假扮風揚的古振塘,但她的舉動無疑解開了殺父凶案的謎團。

    一旁擔任公證人的長白五劍,神情各異地看著雪晴芳蜷縮成一團的瘋狂樣,心情無比複雜。

    床上的古振塘同樣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當他答應海甯進行這項計畫,沒料到結果會這樣不堪。殺師兇手竟會是師娘?她是錯殺還是針對師父而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極度的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後者將自己畏縮成一團,一逕地搖頭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天哪,爹待你溫柔呵護備至,你竟然狠心手刀親夫?有什麼理由這麼做?讓你這樣痛恨他?」

    「恨他?」面對女兒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擊狀,但很快臉色變得像紙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親瘋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無法責備下去。突然間,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們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聲,飛也似地沖出門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這出戲的海寧怔了一下,本想隨後追趕,卻與被這連串叫聲吸引過來的海潮四目相對,師父嚴厲的臉色,令她心中一驚。

    海潮趕到時,正好聽見想柔對雪晴芳的逼問,來不及阻止真相揭發。「甯兒,不准跟去。」

    海寧被她這麼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見一身男裝的海潮,神色溫柔地走到雪晴芳身邊,緩緩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輕輕搖晃。

    「晴芳,你醒醒,沒事了,只是場惡夢。」

    「惡夢?」雪晴芳漸漸平靜下來,昏亂的神智再也無法厘清真幻。

    「是惡夢?」她滿懷希望地凝視海潮。

    「對,只是惡夢而已。」海潮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將她摟進懷裏安撫。「別怕,我在這裏。」

    「你在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睛,過去與現在的記憶交錯,一時之間顯得錯亂。「你不是走了嗎?」

    「晴芳,我沒走,我在這裏。」海潮堅定地看進她眼裏說服。「瞧,我不是好好在這裏嗎?你剛剛是作了惡夢。要不要告訴海師兄,你是作了什麼夢?」

    「我作夢?」雪晴芳慌亂的眼光不自覺地投向床榻,畏縮地顫抖起來。「啊……」

    「別怕,晴芳。什麼都沒有。」

    「可是……可是我剛才……」

    「那是夢。來,你瞧,那裏什麼都沒有呀。」

    晴芳畏怯地緊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麼都沒有,眼裏漸生迷惑。

    「我明明殺了大師兄……」

    「你怎會殺大師兄呢?」海潮強擠出笑容道。「大師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幾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問道:「大師兄呢?」

    「大師兄跟師父下山辦些事,要不然你叫這麼大聲,吵得所有人都奔來這裏,他們要是在,早趕來了。」

    雪晴芳隨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識地往海潮靠過去。

    「對不起,我吵醒了你們……」她像個未識人間險惡的小女孩般囁嚅地道著歉。

    「沒關係,他們不會介意的。」海潮拍著她的背安慰,眼眸轉向其餘人道:「晴芳師妹不礙事了,你們離開讓她睡吧。」

    眾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沈默地離去。等到屋裏只剩下兩人時,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驚的小鹿般偎著海潮。「那個惡夢好可怕……」

    「沒事的。我在這裏陪你,惡夢如果來,我就把它趕跑……」

    有了海潮的保證,晴芳驚惶的情緒得以沉澱,折騰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驟地襲來。合起沉重的眼瞼,一手仍緊緊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無邪的百合花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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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3: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夜色裏,風景不過是一團模糊的暗影,沒有意義地自淚霧蒸騰的眼眸閃掠而過。陣陣撲打過來的冷風在柔嫩的頰膚上生出刺疼,慌不擇路地奔過茂密生長著雜草的樹林,縱橫交錯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傷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劇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兩條沉重的腿兒像是不屬於自己似的機械化朝前急邁。

    風想柔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

    這些肉體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靈備受創傷引發的痛苦。

    娘親居然是殺害親爹的兇手!

    這樣的打擊教自幼備受呵寵憐愛,新逢喪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這些日子來的自以為是,力促師叔們將兇手正法的激烈主張,這時候像張牙舞爪的猛獸般撲噬向她。難道她能毫不猶豫地殺了生身之母替父親報仇?

    不……她辦不到呀。

    就算娘親沒有瘋,她能割捨十數年來的母女親情,狠下心來處決她嗎?面對失心瘋的娘親,她根本是招架無力。

    但要她原諒她,想柔又萬萬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親殺害父親是事實。手刀親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為她開脫,也無能為力。

    可恨的是,這項罪證之所以被確立,還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應海寧,如果……想柔激烈地搖起頭來。生命中沒有這麼多如果,況且她如何忍心讓無辜的海師叔當替罪羔羊?讓父親的沉寃永不見天日?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無法負荷啊!

    想柔邊跑邊悲痛地嚎叫,靜寂的森林裏回蕩著陣陣淒厲的哭聲,令聽聞者不禁心酸流淚。

    真相為什麼這樣殘酷?向來貞靜溫柔的娘親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對父親有再大的不滿,娘親又何以忍心讓身為女兒的她背負這麼沉重的罪孽?從今而後,她有什麼臉立足於長白?

    想到這裏,想柔絕望得幾乎想立刻死掉算了,一個失神,足腥被凸出於地面的樹根絆倒,嬌弱的身軀毫無預期心理的朝前跌去。

    「想柔……」一路追隨的古振塘如大鵬展翼般撲掠而至,驚險地在她跌傷前將她救起。

    熟悉的溫暖體熱透過衣裳自身後汩汩湧向她,像一張安全的網將她包裹。想柔無力地軟倒在師兄的懷抱裏喘息,哭紅的眼睛一對上振塘眼眸裏的急切關注,眼淚反而湧得更凶。

    「噓,別哭了……」古振塘笨拙地拍著她安慰。

    師妹從小活潑樂觀,兩人相處時總是帶給他甜蜜歡樂。沒想到分別一年,經歷一場劇變的她,與他相對時總難脫睜著一雙淚眸。往昔圓潤的臉蛋,如今消瘦一圈,悽楚得越發弱質可憐。

    儘管心裏因同樣的悲劇備受打擊,然而他終究是成年男子,還能勉強振作起來。想柔卻是個未經任何挫折的少女,如何禁得起這份創痛?一念及此,他不禁憐意大生,將想柔擁在懷裏安撫。

    先前追出來時,本可輕易趕上想柔,但一來當時心情混亂,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二來想讓她稍微發洩心裏的悲痛,所以選擇默默跟隨。直到想柔險些跌倒才現身相救。

    一路上,他感受到想柔的悲痛和絕望。其實他心裏何嘗不苦?雪晴芳有如他第二個母親,證實她是殺師兇手,他同想柔一般難堪。該怎麼處置她,成了燙手山芋。

    「為什麼是娘?為什麼?」想柔在他懷裏哀痛欲絕,哭到聲音都沙啞了。千百個為什麼在她心裏反反覆覆地問著,但不管她怎麼努力尋覓答案,問號仍橫逆在那裏。

    「她和爹那般恩愛,我想不出她動手殺爹的理由。大師兄,你能告訴我嗎?」可憐兮兮地向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詢問,振塘被她無助的眼光瞅得心疼。

    他伸手輕柔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回答:「柔兒,我跟你一樣不明白。我想這件事除了海師叔外,沒人可以回答。畢竟那晚她就跟師父在一起。」

    這項事實像巨錘般猛撞了想柔一記,臉色越發地慘白。先前為親娘殺害父親的痛苦困擾,壓根兒沒想到這事。經由古振塘提醒,脆弱的心房越發受到打擊。師叔們曾做過的臆測,在腦中輪番交替,心神幾乎要崩潰。

    父親崇高的形象在眼前崩塌,無法置信向來尊敬仰慕的父親會背著母親和海潮有私情,而這個原因還是造成娘親手刀親夫的緣由!

    「柔兒,你冷靜點。」古振塘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大喝,想柔這才發現自己正劇烈搖著頭,想要搖掉腦中的想法。

    「我們現在做任何忖測都是徒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你怎麼悲傷痛苦都挽回不了。如今能做的只有面對現實。柔兒,你要勇敢,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的。乖,擦乾眼淚跟師兄回去。」

    「不,我不要!」風想柔在他懷裏劇烈掙扎起來。親娘做出那樣的事,她有何面目回去?不,她承受不了其他人非議的眼光。一我不要回去!」

    「柔兒,你聽我說。」古振塘的聲音帶著一抹安定人心的力量傳進她心裏,令她紛擾不安的心情逐漸乎靜。她睜開迷蒙的眼眸,脆弱的迎視他。

    「柔兒……」振塘深邃的星眸帶著無比真誠地凝視她。「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可是師兄希望你也能同樣體諒我的心情。師父和師娘發生這種事,我心裏的難受不亞於你。

    他們對我而言猶如父母一般,我受到的打擊就跟你一樣。但師兄連沉淪於悲傷的權利都沒有,加諸於我身上的重擔要我必須立即振作起來。在這種時候,我特別需要你的支援。柔兒,讓我們攜手一起渡過這個難關好嗎?不要丟下師兄獨自面對。」

    「大師兄……」古振塘的請求無疑鼓舞了她沮喪到谷底的心志。發現自己還有用處,讓她從親娘殺死父親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她抓緊他的手,眼裏漸漸有了生氣。

    「柔兒,陪著師兄好嗎?你知道師兄不能沒有你。」

    風想柔怔忡地瞧著他,少女芳心激狂地跳躍起來。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比起其他師兄弟更為深厚。從曉事以來,她對古振塘便有種難以言喻的仰慕之情,只是他醉心於武學,陪伴她的時間並不多,但只要兩人相處,他總是極富耐心地陪伴她、縱容她。父親在世時,曾暗示過要將她許配給師兄,就等他從挑戰關內年輕輩的第一高手關長風一役平安回來,便進行這樁婚事。而她一等便是一年。如今父親過世了,他卻似有意地說著曖昧言語。

    他是她想的那樣嗎?想柔渴望地輕顫起來。

    「柔兒,你怎麼說?」灼熱的鼻息輕吐在她臉上,她哆嗦著唇無助地看著他,深怕會錯意表錯情。

    「我沒有海甯聰敏能幹。」沖口而出的話令她著急地掩住唇。這時候她提海寧做什麼?

    「為何跟海師妹比?」古振塘顯得困惑。

    「她喜歡你。」想柔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時厘清了幾日來對海寧的敵意。女性的直覺讓她早在理智察覺前,敏感地防備起敵手來。

    古振塘訝異地眨著眼,像是不曉得這些話怎會湊在一塊,他搖搖頭。一我不明白。」

    笨師兄!想柔沮喪得想要歎氣。同時懷疑他的「不明白」還包括了哪些。該不會連她對他的情意也在內吧?

    「柔兒,你別胡思亂想了。海師妹是因為人生地不熟的關係,才會對我依賴。」

    聽這話他好像有點明白。

    「你對她呢?」這才是想柔真正在意的。她可以不理會海甯對古振塘的心意,卻不能不在乎古振塘的想法。

    「柔兒,你胡說什麼?」古振塘搖頭歎氣。「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理會兒女私情?對內我要面對師父、師娘的事,對外還有金銀雙鞭的挑戰……」

    風想柔越聽心越擰,他這麼說非但沒有令她寬心,反而讓她往壞處想。「你是說如果沒有這些事,你就會有心情處理和海寧的兒女私情羅?」

    古振塘再遲鈍也能從師妹氣鼓的頰瞧出端倪。「柔兒,你是什麼意思?我對海師妹從來沒有過其他想法,教我怎麼說呢?」

    「我管你對她有沒有什麼想法,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心裏,我和海寧誰比較重要!」想柔豁出去,大聲質問著。

    古振塘怔怔瞧著她,心裏升起一抹異樣情愫。

    想柔雙頰熾豔如火,一雙眼瞳像是要冒出火來,卻又水靈靈得惹人心憐。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模樣,兼具了少女的嬌羞及女人的熱情,執著深情地挑逗著他激越的心跳。

    以往醉心鑽研武功,無暇理會兒女私情。儘管對想柔十分喜愛,但那份情感大抵未超脫出親情的範疇。沒想到這次回來,面對想柔的質問,他禁不住往深處想。

    他必須承認,對海寧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感,但這份好感尚不足以和對想柔的感情相比。可是無論是海寧或想柔,他都未曾深入想過對她們的喜愛是否逾越了一般師兄妹的情分。

    「你……為什麼想這麼久?」風想柔氣苦地道,紅腫的眼瞳湧出羞憤的淚水,用力推了他一把。

    「柔兒!」古振塘及時捉回她欲逃離的身軀,陽剛的身軀緊緊環抱住她,粗糙的臉頰抵住她柔嫩的額頭。「你不要誤會,我只是……」

    「只是怎樣?」想柔幽怨地斜睨向他,淚光下振塘俊朗的五官搖曳、不分明。「是從來沒有想過,遺是想出來的答案不忍心告訴我?」

    「柔兒,我……」振塘被她說中部分心情,一時語塞。

    「我就知道!」她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眼裏的委屈更甚。「反正你從沒把我放在心上過!」

    「你誤會我了!」

    「我才沒誤會。在你心裏,第一重要的是武學的追求,第二重要是長白派,就連海寧都比我重要。我在你心裏根本無足輕重。」

    「柔兒,你存心氣我。」

    「我才沒氣你,是你氣我。」她抽噎。

    「噓……別哭了,你明知道事實不是這樣。小時候是誰在你生病時,耐心哄你吃藥?又是誰放著師父交代要練好的武藝不管,只為陪你到山谷采野花?」

    「可是……我采野花時,你還不是只顧著練武。」想起來便覺得好委屈喔!

    「我若不好好練習會被師父責罰,到時候被罰禁足,就不能再陪你去玩了。」

    「說得好聽。後來又為什麼到天池閉關,僅有過年時才回來看我?」

    「這……」往事卷掠而來,胸臆間情潮洶湧,他對想柔並非無動於衷呀。

    被恩師收錄門下時,想柔還是個奶娃兒。他將她視為妹妹般寵溺愛護。隨著想柔天一天長大,漸漸露出少女嬌態,每當她纏著他時,一抹不知名的煩亂總在心房倦起煙般的塵土,令他情思混亂,很難專心於武術上的進修,才向師父請求,到天池閉關。

    然而那抹煩亂並沒有消失,總是在兩人獨處時冒出來,懵懂的感覺每每令振塘感到困擾,只能以練武來忽略。他習慣不去想它,將其埋在心房深深的角落裏,直到想柔將它挖出來。

    她在他心裏沒有地位嗎?

    古振塘幽深的黑瞳灼熱起來,似有兩簇火苗緩緩燃起。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引著他,為什麼分離的這段日子裏總是掛念著她,又為什麼他會不自覺地在其他女孩身上尋找她的影子?

    「你……幹嘛不說話,直瞪著人家瞧?」被他炙焰般的眼光瞅得心如小鹿亂撞的想柔嬌嗔道。

    「我……」古振塘雙頰漲得通紅苦笑。明明是這妮子逼出他滿腦子遐思,倒怪起他了!他無奈地搖頭。「柔兒,我們回去吧。」

    「討厭!」想柔不滿地嘟起嘴。「人家問你的事你都不說,只想著回去。怎麼,不放心你的海寧啊?」

    「柔兒,你別亂說話。」古振塘拿她無可奈何。「別人聽見會誤會。」

    「我才不管別人呢。師兄,你對我……這種事要人家怎麼開口?為什麼你總是不明白?」她越說越沮喪。

    「柔兒,你是在鑽牛角尖。師兄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人,除了武學以外,唯一惦記的只有你。」

    只有她?

    想柔眼睛發亮地瞪住他。

    「還不明白嗎,小儍瓜?」他眷寵溫柔地俯低臉,越見急促的喘息令她頭暈目眩,低喃的聲音在黑夜裏如天鵝絨般絲滑誘人,她輕輕顫抖。「人關之前,師父決定將你許配給我,只等我回來便成親。現在師父雖然不在了,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等喪期屆滿後完成婚事。」

    「師兄……」想柔沒料到會聽見他這麼清楚的表示,不由得驚喜交加了起來。溫軟的嬌軀主動貼近他,柔美的芳唇誘人的開啟。

    如此愛嬌的模樣,令振塘忍不住血脈債張了起來。男性的本能驅使他覆上她微啟的唇瓣,溫潤軟濕的觸覺讓人銷魂。

    想柔在他懷裏嚶嚀出聲,振塘急急勒住脫韁的欲望回過神來。但見到她心醉神迷的嬌態,不舍地吻了吻她豔紅的臉蛋才放開。

    「柔兒……」他輕輕歎息,眼裏有著未褪的情火。「師兄目前有許多事要做,無認每日哄著你。自己要堅強起來知道嗎?」

    「嗯。」得到情郎的保證,想柔心裏踏實不少,一掃之前的柔弱無依,恢復往昔的活潑堅強。「我不會讓你失望。」

    「這樣就好。」振塘露出寬慰之色。

    「只是師兄,我依然想不通娘何以會殺爹。我們是否應該找海師叔問個明白?」

    「這是一定的。」

    「你想海師叔會據實以告嗎?」

    「真相已然大白,海師叔應該沒什麼好隱瞞了。」

    「可是……」想到母親雪晴芳的罪行,想柔憂愁地攢起眉,欲言又止地望進振塘眼裏。「我們該怎麼處置娘?」

    振塘沒有回答,這同樣是他心裏最苦惱的問題呀。

    ***************

    香煙嫋嫋的靈堂前,海潮帶著海寧跪立中間,焚香祝禱過一番才緩緩起身,跟著眾人走進議事的廳堂。

    她依然是一襲白衣男裝,臉龐雖然清瘦了一圈,仍絲毫不減損她無與倫比的秀麗。長白五劍心情各異,但大抵都在暗駡自己眼中無珠,怎會相信有男人長得這麼漂亮。連金鞭呼顏克都瞧出海潮是女兒身,他們與她朝夕相處那麼久,卻像儍子一樣被瞞騙。

    「海師叔,我想現在該是你把那夜發生的事坦白告知的時候了。」古振塘等到眾人坐定,凝視向海潮要求。

    如寒星般的點漆雙眸看向坐在主位的古振塘,眼中交錯著複雜的光芒。那位置原該是風揚坐的。海潮心裏不禁興起一抹強烈的遺憾。遺憾這一生竟未見到風揚意氣風發地坐在長白派門主的位置;遣憾犧牲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如果早知道,她寧願不曾來過長白,不曾遇見過風揚,也許就不會有這些遺憾了。

    然而,如今再多的懊悔也沒用。

    「古師兄,我以為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不願師父再受到任何委屈,海寧挺身而出。

    「海師妹,我們只想知道海師叔那夜和家師談了什麼,以至於造成家師母心神失常鑄下憾事,並沒有別的意思。」振塘語氣和緩地道。

    「可是……」

    「甯兒,別說了。」海潮溫柔地制止海寧再開口,微向上揚起的端秀鳳眸迅速溜了全場,回到古振塘臉上。「師兄是為了保護我,才被晴芳錯手刺中要害。她並非有意要傷害師兄。」

    「海師叔……這是真的嗎?」想柔激動地叫道。

    「是的。」她朝她肯定地點頭。

    證實雪晴芳並非有意謀害親夫,古振塘和風想柔松了口氣,但仍有許多疑點有待厘清。

    「海潮,為什麼晴芳會想殺你?她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呀。」楊璿無法想像連只螞蟻都捨不得傷害的雪晴芳會對海潮動殺機。

    「六師兄……」海潮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她知道一直單身的楊璿始終癡心懸念著雪晴芳。「我想……她可能聽見了我和師兄的談話,一時無法諒解。」

    「你跟師兄到底談了什麼?」

    海潮痛楚地合起眼瞼,「六師兄,有些事情不宜迫究蔔去。巳足陳年往事,說得再清楚都於事無補。」

    「不是我要追究,這關係到晴芳的命運。是不是你們做出什麼醜事,讓晴芳失去理智……」

    「老六,你這話太過分了!」夏川明出言維護海潮。

    「三師兄,我是對事不對人。」

    「什麼對事不對人?你分明是針對海潮!」

    「如果海潮問心無愧,不必怕我問!」

    「你……」

    「三師兄,別說了。」海潮語氣平和地阻止夏川明和楊璿爭論下去。「六師兄沒說錯。但我不承認自己和師兄做出了醜事,我們是真心相愛……」

    「你們真心相愛?」楊璿憤怒地攢起眉。「你們把晴芳師妹當成什麼了!」

    「六師兄,你也是性情中人,該知道感情的事一點都不能勉強。你不也是直到如今仍深愛著晴芳嗎?」

    「我不否認,但我對晴芳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她和大師兄成婚後,我便把她當成師嫂一般尊敬,沒有任何逾越。不像你們藕斷絲連……」

    「我在他們兩人成親那日便離開長白,直到師兄召我回來,都沒跟他碰過面,這樣叫藕斷絲連嗎?」

    「可是……」

    「我自認沒對不起晴芳。如果要說真的有錯,就是我不該忘不了師兄,師兄也不該忘不了我。可是感情的事,不是要忘就能忘的。儘管分手時,我們相約要忘記對方,可是對方早存在於骨血間,除非骨朽血枯,否則這份情愛永難磨滅。」

    「師兄既然這麼愛你,當初就不該娶晴芳。」楊璿承認海潮的話不無道理,但無法原諒兩人罔顧雪晴芳相戀。

    「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海潮疲憊地道。依然年輕美麗的容顏,突然蒙上一層滄桑之色,像是瞬間年華老去了數十年。「面對浩蕩師恩,我跟師兄只能奉命行事。一

    「胡說,師父不可能逼你們這麼做。」

    「六師兄,師父沒有逼我們。」

    「我就說嘛!八成是大師兄貪戀掌門權位……」楊璿陰沈道。

    「六師兄,請你不要侮辱大師兄。」海潮神色一整地嚴厲道。「大師兄根本不在乎掌門之位。與金銀雙鞭一戰後沒多久,大師兄便想帶著我離開長白,師父卻在那時候突染重病,我們不得不留下來。師父執意要立大師兄為掌門,並希望他能迎娶晴芳,師兄本來不願意,是我不忍師父失望,才勸他答應下來。」

    「就算是師父的意思,可大師兄既然對晴芳無意,就應該跟師父說清楚。」

    「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想說呢?那時候我跟晴芳幾乎形影不離,她把許多心事都跟我說。每次一提起大師兄,她都忍不住神采飛揚,說大師兄是如何疼惜愛憐她。你也知道晴芳自幼染上心疾,受不得打擊,那陣子她又特別纖弱,加上師父的病,如果我們說了,不是要她命嗎?我也是考慮再三,才決定退出。否則,我如何甘心放棄所愛之人遠走,牽系掛念他十七年,飽嘗這相思之苦呢?」

    「你……」楊璿心情複雜無比。他能體諒到海潮的苦,但更憐惜晴芳的不幸。

    「大師兄這些年來盡心盡力想讓晴芳幸福,可是……他總是無法忘情於我。這次碰面,他難免會傾吐一些苦澀,卻沒料到晴芳會聽見。我當時一心想替師兄療傷,沒發現晴芳的到來,當晴芳舉刀揮向我時,師兄為了救我才以身相擋。」

    「他將女兒取名想柔,分明是公開侮辱晴芳。她自幼備受呵寵,哪受得了這種委屈?怪不得她。」

    「我沒有怪她的意思。要怪就怪我好了。晴芳受此打擊,已然神智失常,任何人都不忍心再追究下去。我誠懇的請求各位,不要再刺激她了。」

    「就算你不說,我們也不會……」楊璿虎目一瞪,朝諸位師兄一個一個看過去,大有誰敢追究雪晴芳殺夫罪行就不予幹休的氣勢,瞪得每個人啼笑皆非。

    「這件事得由掌門定奪。」紀錦裕將責權推給古振塘。」振塘,你怎麼說?」楊璿暴躁地看向他。

    「師兄……」想柔眼神複雜,不曉得該說什麼。

    古振塘何嘗不是?看向師妹的眼光有著相知相惜,及同為人子的悲哀。只是他肩上還扛著身為掌門的職責,不管有再多的矛盾和不忍,還是得公正公平地做出裁決。

    「此事是長白派的家醜,還請在座眾人予以保密不對外透露。至於師娘,其情可憫,其罪卻不能不做處置。我打算將她逐出長白,另覓居處讓她安養餘生。」

    眾人一陣緘默,不得不承認振塘的處置兼額情理法。

    「等金銀雙鞭的事了結,海潮若有命回來,我會帶晴芳在大師兄墳前結一草廬。」

    「師父……」海甯急切地阻止。

    「甯兒,別說了。你趁早下山回奉天去,別讓你爹娘擔心。」

    「不要,甯兒要陪著師父。師父到哪,甯兒跟到哪。」

    「孩子,不要這麼任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海潮慈和的眸光另有所指的看進海寧眼裏,令她全身一震。

    「海師叔,金銀雙鞭挑戰的是我,該由我出面應付。」古振塘不欲將此事假手他人,傲然道。

    「振塘,不是我小看你。」海潮澄澈而蕭索的眼光浮著淡淡憂慮。「在座的人都見識過呼顏兄弟的武功。若不是呼顏克手下留情,海潮沒命在這裏。但真正可怕的是呼顏兄弟聯手時的威力,勝過他們單獨出手時兩倍不止。當年我和大師兄能夠取勝,完全是僥倖。」

    「海師叔,你這麼說不就表示你沒把握打贏他們嗎?既然如此,振塘更不能讓師叔去應戰了。」

    「振塘,你聽我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該當由我出面。縱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不會允許長白派的聲譽受損。你如今是長白派的掌門,肩負繼往開來的使命,不可輕易涉險。」

    「海師叔,不管怎麼說,金銀雙鞭指名挑戰的人是我,沒理由讓你代我應戰,要是傳出去,於長白派的聲譽亦有損傷。」

    「不見得。他們是武林耆宿,聯手挑戰個年輕高手會被人恥笑。振塘,你要是堅持親自應戰,讓我幫你吧。當年是由我和大師兄一起出戰他們兄弟,這次沒理由讓你單獨面對。年輕人心高氣傲是難免,萬不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現在是長白派掌門,不能像以前那般自由任性。」

    「振塘理會得。不過,我向來單打獨鬥,不習慣跟人聯手。」

    「我也不希望聯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不可能培養出呼顏兄弟那種靈犀相通的默契。我希望這次能將他們兄弟分開,由你出戰呼顏難,我來應付呼顏克,或許有取勝的機會。」

    「呼顏兄弟之中,應當是以金鞭的武功較高吧。」

    「沒錯,所以由我來應戰他。」

    「海師叔,那天你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我知道。他的武功原本就高於我,沉潛多年進修後,我更不可能是對手了。不過我看得出來,以你的武藝修為,或許可以打敗銀鞭,這樣我們至少有和局的希望。」海潮粉白的柔唇噙著抹自嘲的笑意。

    「可是讓壞人對付金鞭……」

    「振塘,你不用替我擔心。呼顏克不會傷我。」

    古振塘聽了一怔,一抹恍然浮現眼底,總算對海潮先前所說呼顏克不願傷她、整件事因她而起那段話融會貫通了。顯然呼顏克對海潮一直有愛慕之心,才會處處體貼、容讓吧。

    什麼樣的情感能讓人持續十數年仍一往情鍾?師父與海師叔情投意合還說得過去,怎麼連單相思的呼顏克也執著到現在?

    忍不住仔細端詳海潮。那綴滿壓抑不住的悲痛的素顏,即使經歷了歲月風霜,依稀有著奪人魂魄的美麗。這是一張奪天地造化、經過歲月沉釀的絕美容顏。冷月寒星般的眼眸,蘊藏智慧之光,盈滿悲涼的深情與不悔的堅貞。古振塘漸漸明白何以師父與呼顏克都對海潮無法忘情,容貌還是其次,豐美的內在才是令他們深深著迷無法自拔的吧。

    轉眸看向海寧,她幾乎和海潮一般美麗,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眸怔怔瞧著他。一雙和想柔相似的眉目,有著同樣的款款柔情,細蹙的眉尖沾染不知名的閒愁,令人心疼。

    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直到一道熱辣哀怨的眼光閃電般打過來,古振塘才回過神來。順著那道幽怨眸光看過去,喝,那道眼光的主人竟是想柔!那氣嘟的小嘴,盈滿委屈的秋水瞳眸,組合成惹人憐愛的絕美丰姿。

    朝她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色,總算讓她稍稍消了氣,等會兒大概少不了一番哄慰了。想及那哄慰的手段,古振塘繃緊的嘴角不禁放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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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還在生氣?」捉摸著想柔欺霜賽雪的柔膩小手,將軟玉溫香抱滿懷,再守禮的君子也不免心猿意馬。古振塘嗅著她身上隱約飄來的香氣,心情激蕩。

    「哼!沒想到師兄也是好色之人。我以為大師兄跟其他師兄不同,原來是同一副德行。」尖挺的鼻頭朝上高傲地揚起,尖瘦的下巴幾乎與頸項拉成一條線,那副極端不屑樣,逗笑了振塘。

    「柔兒,你這醋吃得太沒道理了吧?」揑了她小巧圓潤的鼻頭一記,惹得她不悅的嬌嗔。他笑吟吟地托起那纖纖小手到眼前賞玩。像極了十朵鳳仙花的指尖,有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令他忍不住湊到唇間親吻。

    一束強烈卻陌生的酥麻電流從指尖一路傳來,引起下腹部深處的顫動和熾熱。風想柔心湖泛起漣漪,胃部翻攪,柔嫩如花辦的櫻唇乾澀起來,不自覺地以丁香舌舔了一下,眼眸深處升起渴望的火焰。

    古振塘同樣心神激蕩,深藏在體內的欲望頓然綻放,玲瓏館裏的氣氛從玩笑性質的親昵轉變成令人難以抗拒的緊繃感,使他很想朝她俯下臉,感覺她迎上來的唇辦究竟有多甜美,姣好的胴體有多柔軟誘人。

    直到兩具身軀緊密糾纏,四片唇深深吻在一塊,古振塘才驚覺他真那麼做了。難以言喻的甜美貫穿了他,令他無法放開無力攀在他身上的女性嬌軀,徒然想要多留一會兒此刻的溫存。

    明知於禮不合,但想柔的馴服和熱情讓他無法抗拒。屬於她的香澤,隨著激烈的喘息進入他體內,造成比春藥更強烈的效果,使他忘情地對她產生無止盡的索求,放肆地掬飲她的美麗。

    壓抑許久的欲望如猛虎出閘,來得既兇猛又瘋狂。振塘青澀的愛撫在想柔緊繃的身軀撩起歡愉及興奮,這種全然陌生的感覺,令她突然害怕起來,不斷逸出的淫蕩聲音,更讓她羞得無地自容,在他強壯的身下掙扎了起來。

    「不要……」

    低微的啜泣喚醒了振塘的理智,驚愕地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撥開了想柔的外衣,探入她貼身的褻衣內,撫弄那兩隻圓渾的女性乳房。這番領悟讓他羞愧萬分,連忙笨拙地替她扣上衣物。

    天哪,他差點像禽獸般佔有了想柔!

    背轉過身整理心情,自幼受到的教育不斷鞭笞著良心,深深懊惱著自己的街動。

    師父屍骨未寒,他竟然放任欲望氾濫,忘了身上肩負的責任,實在有負恩師栽培、期望。想到這裏,振塘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來。

    「師兄……」想柔嬌怯地在他背後呼喚,整音顯得小心翼翼。「你生柔兒的氣?」

    「沒有。」

    「有,不然為什麼背轉過身不理會我?」

    委屈的啜泣聲音一傳來,振塘心房整個揪緊。他轉回身摟住她,按在心窩處呵護。

    「柔兒,是師兄對不起你,冒犯你了。」

    「我以為你氣我拒絕你。」

    「我怎會為此生氣?」振塘慚愧地漲紅臉。「是師兄的錯,嚇壞你了嗎?」

    想柔在他懷裏輕搖螓首,不好意思地囁嚅道:「人家只是不習慣,覺得自己好……淫蕩……」

    「柔兒,你胡說什麼?」振塘心疼地斥責她。「是師兄不好,不准這樣說自己。」

    「師兄沒有錯。」她鼓起勇氣熱烈地迎視他,粉嫩的頰上升起紅雲,秋水似的眸光裏映著如戀如訴的嬌癡,吐氣如蘭的呼息清淺而誘惑地吐在他臉上,擾亂了振塘的自製。

    「柔兒,你這個迷人精……」他兩眼閃閃發光,露出一抹帶有邪氣的慵懶笑容,在她嬌美的臉蛋上灑下細吻。在捕捉到她微微噘起的櫻唇時,如蜂兒停佇在花朵上似的啜飲著蜜汁,刺痛的手掌沿著她渾圓的肩膀,隔著衣愛撫她婀娜的女性曲線。

    一股想要貼進那副堅硬、結實的男性體軀的衝動席捲向想柔,讓她無法自製地輕顫起來,嬌喘的呻吟不斷逸出喉嚨。

    古振塘喘息地移開唇,明瞭自己再度讓欲望淩駕了理智,閭暗的眼眸深處閃爍著未褪的火焰。

    他凝視想柔意亂情迷的酡紅麗顏,嘴角不自禁地往上揚。

    知道想柔也為他的吻所影響,滿足了他的男性虛榮。

    伸出拇指愛撫她紅腫的唇辦,古振塘顯得有些失神。

    向來引以為豪的自製力,遇到想柔全面崩解。是不是情欲一旦被釋放,便再也不肯安分了?

    以往和想柔在一起時,他總是極端克制,當個守禮的君子,現在卻老是想欺負她。

    振塘輕喟出聲,訝異於己身的改變。或許他執著於武藝上的追求,只是為了要忽略想柔對他的影響,直到自己再也無法逃避這份感情為止。

    只是這份領悟來得不是時候,肩負在身上的重擔讓他無暇縱溺於兒女私情。目前他必須把全副精神投注在恩師的身後事處理,及應付金銀雙鞭的挑戰。

    「柔兒。」他真摯、關愛地看進她眼裏。「師兄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哄你,以後不能亂吃醋。」

    什麼嘛!

    想柔酡紅的頰面更加火熱,陶醉的心情轉為氣惱。

    「師兄是什麼意思?你對人家這麼溫柔,只是為了哄人家嗎?」她氣呼呼地推開他。

    「柔兒……」古振塘不曉得是哪裏惹惱她,忙擁著她低聲哄慰。「為什麼又不高興了起來?」

    「是師兄壞,說那種話氣人家!」酸澀的委屈從胸口直往上冒,街上眼眶。

    「我氣你?柔兒,你寃枉我了。我是希望你懂事點……」

    「還說!」她氣得全身顫抖。「原來你親我、抱我是有目的,害人家以為……」

    「柔兒,你胡說什麼?我剛才那樣……有什麼目的?不過是情不自禁罷了!」

    一句「情不自禁」奇異也澆熄了想柔的怒氣,她不再掙扎地任他擁進懷裏,心裏一陣甜蜜。

    「好嘛!是人家誤會了,誰教你……」她囁嚅地承認錯誤,但仍忍不住要怪他。

    「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

    「我說的話讓人誤會?」

    「還說呢,好像人家就只會胡亂吃醋,像孩子似的不講理,要你哄!」

    「不是嗎?」振塘笑嘻嘻地取笑她。「是誰又哭又笑的?還說自己不像小孩!」

    「我……我是誤會嘛!」想柔老羞成怒地瞪他。「你最壞了,曉得人家誤會,還一直……一直笑!」

    「好啦,我不笑了。你也不要再使性子了,好嗎?」

    「我沒有使性子!」想柔懊惱著,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讓他明白。

    「沒有?在議事廳時,是誰把眼珠子瞪得要滾出來似的?」

    「好嘛,是我沒錯,但你能怪我嗎?又是誰瞪著海寧瞧得目不轉睛,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貼到人家身上了!」

    「我不過是多看她幾眼……」

    「哼!師兄就跟其他師兄一樣。海甯剛來時,大夥兒都同仇敵愾不理她,沒幾天就被她的美色迷得團團轉,人人爭著親近她……」

    「柔兒,你這麼說不公平。」振塘好脾氣地解釋。「原先是大家誤會海師叔是兇手,才那樣對待海寧。誤會解釋清楚後,自然對海寧加倍和善。」

    「才不呢!如果海寧醜一點,或是不是姑娘家,他們還會沒事獻殷勤嗎?」

    「柔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人之天性。你也別怪他們了。」

    「我才不管他們呢!我在乎的是師兄呀!」

    她氣憤宣示的俏模樣,逗樂了振塘。這令她更加火大,索性別開臉不理他。

    「柔兒也是美人,毋需胡亂擔心。」振塘好整以暇地托著腮。「再說師兄不是三心兩意的人,有了柔兒還會喜歡別的姑娘。」

    「話雖這麼說……」想柔神情憂悒地任他擁進懷裏溫存,心裏有抹慌亂的不踏實感。

    身上靠著的是古振塘結實、壯碩的年輕軀體,鼻端盈滿他迷人的男性氣息,一顆心卻是亂槽糟的。

    她瞭解古振塘的為人,明白他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男子,可是內心那股威脅著理智、想要撕碎她的焦慮該怎麼解釋?

    成為父母之間第三者的海潮,挾其驚人的美貌與才氣,令父親至死無悔地愛著她,也讓母親因恨造成憾事。與海潮擁有相似美貌的海寧,一雙眼老是脈脈含情地瞅向古振塘,威脅著她心裏的平靜。

    要是師兄像爹喜歡海潮那樣愛上海寧怎麼辦?

    這份混雜著嫉妒的恐懼,像一枚蜂刺隨時撥刺著她,茶毒著她的五臟六腑,幾乎要逼瘋她。

    而這份擔心還不是可以逢人訴說的,連心愛的男子都不見得能明白她的不安,只能把它藏在內心最深最暗的地方,獨自啃蝕。

    就這樣日日夜夜的恐慌著:永無寧日嗎?

    ***************

    花落春猶在,鳥鳴山更幽。一年到頭積雪不褪,露出皚皚山峰的白頭山山腰,旖旎、細緻的風景錦繡屏風似的在眼前悠悠展開。

    走進一條透著綠光的山徑,陽光自層層張起的濃蔭篩下,洩漏一地金光。當清風拂過層層碧葉,樹木特有的香氣滿布四方,令人不禁深深吸氣,傾囊吐息,神清氣朗。

    穿過這條濃蔭密佈的小徑,眼前一片開闊的風景,風揚備極哀榮地葬在此處山凹。

    這裏春有繁花似錦,夏有碧草如茵,秋有明月揚清暉,冬有銀霜映星空,可謂是山明水秀。能面對四季如畫的山水,清心淡泊的恩師必然歡喜吧。

    古振塘如此感慨。他已命人在附近修築一棟小屋,做為守墓之所,這是海潮的要求。

    那日葬禮之後,海潮帶著海寧主仆在墳前佇立許久,悠悠緩緩地吹起簫來。哀思的曲調回繞在空寂的白頭山上,令人不忍卒聽,聞者莫不熱淚盈眶。

    就在古振塘以為海潮沉浸在失去所愛之人的悲痛中難以自拔時,隔日她卻振作起來,敦促他練武,共同鑽研金銀雙鞭的武功弱點。

    不隗是長白七劍中,名聲與武藝僅遜於恩師的高手,無論內力與身法都有獨到之處。瀟灑隨意的出招,沒有絲毫花巧,剛柔並濟,攻守皆宜,水銀瀉地式的攻勢往往令他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與之對應。兩道人影在劍光包裹下,打得酣暢淋漓。

    時間在武功精修中如流水般不舍晝夜地過了半個月,與金銀雙鞭的決戰日期只剩下五天。專心於勤練武藝的古振塘離開居處,到常去的一處小湖。

    小湖位於樹林之中,他以前常來這裏沉思。今晚心情特別煩躁,便走了過來。

    晚風掀動頭頂的碧葉,沙沙聲中,新月銀色的光輝趁隙篩下,照出振塘孤單的身影。

    他可以感覺到想柔連日來的情緒不佳,像是繃緊的琴弦隨時有斷弦的可能。礙於決戰日期在即,沒有多餘的心情哄她,只知道她不安、煩躁,卻不曉得焦慮的原因。

    他不是哄人的高手,也不懂得女孩子曲曲折折的心態,加上應戰前的壓力,對想柔的壞情緒只能暫時視而不見。許多事他已經說得很明白,想柔要是再想不開,他也無能為力。

    掬了些水潑在臉上,冰冷的湖水令他精神一振。

    湖水的源頭是白頭山上的積雪,受到熾熱陽光的曝曬融化成水,形成小小的山溝,流進湖中。

    振塘脫下身上的衣物,在湖裏遊了幾圈。向前劃水的動作帶動了肩膀的肌肉,使得一塊塊結實的肌肉在光滑、緊致的皮膚下面移動起來。

    他游回湖邊從水面露出矯健的上半身,晶亮的水珠隨著他甩身的動作,從債張的肌肉表面一圈圈地飛揚蕩開,在周圍形成珠玉飛瀉的畫面。壯美的體魄引來一聲失態的抽氣聲,令他頓時怔住。

    ***************

    「不要臉!」

    怒氣衝衝的嬌斥令海寧僵硬地轉回身,迎視她的是燃燒著無名怒火的兇狠眼神。她掙扎著想要辯白,但在想柔咄咄逼人的怒氣下,卻只能嚇得後退了好幾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我……不是故意……」

    「你跑到這裏來想勾引我師兄,以為我不知道。海寧,你太無恥了!」

    「我沒有,我是不小心走到這裏……」

    「白頭山這麼大,你哪裏不好走,偏偏走到這裏來,還說是不小心?看到我師兄在那裏泅水不知回避,張大眼睛瞪著看,若說沒有企圖誰相信!」

    「我……」

    「枉費你是知書達理的官家千金,竟做出這種事!」

    「我……」

    「我早知道你對師兄不懷好意,師兄還說是我多心。哼,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你……」

    「我怎樣?我哪裏說錯?」

    「你不要欺人太甚!」想柔的話句句針刺著海寧,她對古振塘是有一份好感沒錯,但被情敵說得這麼不堪,不免難以忍受。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我欺人太甚?分明是你不知羞!」想柔得理不饒人地繼續駡道。

    「我都說不是故意了!你自己還不是跑到這裏來……」

    「我是來找師兄,才不像你存那種心!」想柔不屑地睨視她。

    「我存什麼心?你深夜跑來找男人才有可議之處!」

    「你不要惡人先告狀,轉移話題。我跟師兄情分不同,倒是你三更半夜亂亂跑,有問題!」

    「我是睡不著才出來走走,又不知道古師兄會在這裏泅水。可是你什麼都知道,還跑來這裏找他。」

    「我來找他有什麼不對?我以前就常跟師兄來這裏賞夜色。」

    「孤男寡女的……」

    「那又如何?」想柔氣紅臉,她捉賊的反被做賊的質問,心情不爽極了。「我跟師兄情投意合,不像你自作多情,倒貼男人!」

    「你!」海寧氣得險些失去理智,眼光同語氣一般冰冷。「你嘴巴放乾淨一點!甭說師兄與你是否真的情投意合,就算是,不見得我就是自作多情。他曾救過我,又幫我洗清了家師的寃屈,對我不會全無好感。他之所以對你呵護備至,一再容忍,不過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可憐你罷了。你以為男人會喜歡你這種動不動就哭哭啼啼,隨便亂駡人的河東獅啊!」

    「誰愛哭哭啼啼了?」想柔懊惱得淚花亂轉,海寧像是捉到她痛處般狠狠打擊了她。

    「你還不是巴住師兄眼淚掉個沒完過!我爹死了,我娘又瘋了,我能不難過嗎?別忘了我爹娘之所以變成這樣,還是你師父害的!現在你這只狐狸又想來害我!」

    「你不要像瘋狗一樣亂咬人!」海寧無法容許她汙嘰師父,氣得口不擇言。「我看是你娘有瘋病,你爹才喜歡上我師父!」

    「你!」想柔被她這句話攪弄得全身氣血翻湧,想也不想的一掌揮過去。海寧柔嫩的粉頰立刻紅腫了起來。己,不是更需要人關愛嗎?

    或許古振塘認為此處離長白本派不遠,她既有本事走來,也該有本事走回去。想柔卻是含憤離去,萬一做出糊塗事就糟了。

    可他就不怕她會出事嗎?

    雖說一路平靖,但難免有意外。若不是他心裏根本沒有自己,何以一點擔心都沒有?

    再怎麼說,風想柔才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人吧。畢竟他們有十數年的師兄妹感情,她和他認識不到一月,怎麼比也比不上吧?

    眼淚奪眶而出,在臉上流成鹹濕一片,胸臆間彌漫著混雜著嫉妒的苦澀。嗚咽一聲,轉身待要離開,迎面的一堵溫暖的胸膛無私無我地包裹住她。

    海寧抬起淚眸,視線模糊中師父深邃美麗的眼眸飽含著對她的憐惜,滿腔的委屈頓時化為流泉,泣不成聲地投入她懷抱。

    ***************

    回到長白派的居處,海潮眼光複雜的看向坐在床沿的海寧,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你不該對想柔說那種話。」

    「她沒說錯。」海潮面無表情地道。唯一洩漏情緒的只有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裹頭交錯著深自懊悔、無法彌補的痛苦遺憾。

    「師父!」海寧不滿地嘟嘴,但海潮只是疲憊的一笑,眼光投向牆上的某一個點。

    不放心海寧一個人在深夜裏亂闖,她一直跟在她身後。然而月色淒迷,熟悉的景致勾引起遙遠的記憶,海潮有片刻的失神,等她追上海寧,她已和想柔吵了起來。

    見到這對相識卻不知實情的同父異母姊妹,從一開始為古振塘爭風吃醋,到因上一代的恩怨互不相讓,海潮心如刀割。風揚若是看到這一幕,必也是傷心難言吧。

    一切都是她造成,她豈忍心看上一代的悲劇,再在下一代身上重演?

    不,她絕不忍讓甯兒和她犯下同樣錯誤,後悔終生;更不忍讓想柔重蹈她母親的覆轍,痛苦一輩子。

    「甯兒,你喜歡上古振塘了?」

    「師父!」被人說中心事的海寧,臉色蒼白起來,貝齒咬住下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甯兒,這是不對的。」海潮深惡痛絕地強調著。「別忘了你早已訂下親事。」

    「當年師父也訂了親。」海寧心煩地為自己辯白。

    「是啊。我寧願當年沒有逃婚,寧願根本不曾來過長白,寧願不認識風揚。如果這些寧願都能成真,風揚這時候一定好好活著,晴芳不會發瘋。」海潮悲痛地掩住臉。

    「師父,我以為您對風師伯一往情深。」她驚訝道。

    「我是深愛著他。因為這樣,才更恨自己。如果不是我出現,他和晴芳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果不是我從中作梗……」

    「師父,這事怎能怪您?」

    「是該怪我。如果我根本不曾離家出走,不會被先師救回長白,沒有機會和師兄相戀,這樣他就會愛上晴芳,今生的憾事也不會發生。」

    「不見得,師父。」不忍向來疼她、寵她的師父自責太深,、海寧為她辯白。「感情這種事太難說了,就算您不出現,風師伯不一定就會喜歡上雪晴芳。」

    「甯兒,你不懂。」海潮苦笑,一雙飽經世故的眼眸燃燒著從生活折磨體驗出來的智慧光芒。「如果不是我,風揚和晴芳會像這時候的古振塘和想柔一樣,由青梅竹馬的相處中,發展出相濡以沫的感情來。是我插入他倆的生活長達七年,讓他倆沒機會發展出男女之間的情愫,不然風揚喜歡的人絕對是晴芳。」

    這話讓海寧覺得刺耳。好像古振塘和風想柔已經是一對,容不下第三者插入。

    海潮深深看她一眼,明白她心裹的想法。

    「孩子,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師兄妹早有情愫,何苦再膛渾水?」

    「師父……」

    「明曉得是火坑,沒理由陷進去,讓三個人都不好過。」

    「師父認為我有能力影響他們兩人的情感?」

    「不必覺得雀躍。根本上是想柔受她父母悲劇的影響,心裏產生不安,才將你視為對手。如果她夠瞭解古振塘,該明白他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男人。」

    「既然師父這麼認為,為何這樣勸我?」

    海寧不馴的自我防街姿勢,像極當年的她,海潮輕聲喟歎,意味深長地道:「甯兒,師父是為你好。你與古振塘相識不足一月,陷得不算太深,這時候抽身不難。一旦情根深種,師父擔心你會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可是難得遇上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您忍心要甯兒試都不試嗎?」

    「問題是這人不是你該喜歡的。撇開他與想柔相愛的事實,你忘了自己是個有婚約在身的人嗎?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能拿師父年輕時的錯誤當藉口,想依樣畫葫蘆。當年我逃婚,不但讓年邁的雙親傷透心,更讓海家險遭大禍。父母後來假稱我亡故,讓男方死心,沒想到事隔多年,遼東王府又向海家提親,對象換成你。這次難道要你爹娘也詐稱你病亡?兩次新娘都夭折,對方不起疑心才怪。甯兒,你忍心讓愛你的家人為你的任性為難嗎?」

    「師父……」

    「古振塘不愛你。你的任性只會對他造成困擾。甯兒,長白派正值非常時期,振塘肩上扛著艱钜責任,沒有多餘時間去處理兒女私情。不要再打擾他了,早些下山回家。」

    「師父,您好殘忍。」海寧淚水盈眶地指控。

    老是被人說殘忍的海潮,不由得泛起苦笑。「師父不是殘忍,只是說實話。真正喜歡一個人,該以他的福祉為最大考量。明曉得你對他的感情只讓他徒生困擾,何苦呢?甯兒,如果你真正喜歡古振塘,忘了他吧。」

    「師父可以忘記風師伯嗎?」

    「因為忘不掉,師父才會這麼痛苦,也是我勸你放掉對振塘的情感的原因。師父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我照師父的話做,就可以不痛苦嗎?」海寧捂住胸口,淒涼地問。

    「也許你會難受一陣產,總比終生懊悔、苦痛的好。如果時光寸以倒回,師父會選擇依照父母的安排,嫁到遼東王府。」

    「嫁給一個陌生人?」

    「只要風揚能夠幸福,我嫁給誰都無所謂。我寧願我們不曾相識、相愛,只要他如今仍活著。」

    「可是……」海寧心情矛盾,年輕的她尚不能瞭解海潮失去摯愛後的深刻領悟,那是種只求心愛的人幸福的情聖階段。目前她只曉得心高氣傲的自己,初次喜歡上一個男人,對方卻早有所愛。初戀的幻滅把她年輕的心狠狠撞了個淤青。

    「孩子,長痛不如短痛。趁傷害還沒有造成前,抽身而退吧。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必然不忍心見想柔傷心吧?她對古振塘的感情太深了,失去他會令她痛不逾生。你忍心見身遭父親亡故、母親又發瘋的她,再承受這些嗎?算師父求你好嗎?」

    「我沒那麼偉大!」海寧黯然苦笑。「誠如師父說的,古師兄深愛想柔,我再自作多情下去,不過是自討沒趣,徒然惹人厭煩。」

    「你明白就好。明天帶阿麗下山。」

    「不。至少要等到金銀雙鞭的事件過後,看到師父和……古師兄平安歸來,甯兒才能放心回去。」

    「甯兒……」

    海潮心情激動地將女兒緊摟在懷,眼角的淚水氾濫而下,緊緊抿著的嘴唇綻開一抹安慰的笑容。

    風揚,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們的女兒乖巧懂事,比她愚蠢的父母還知道放手的道理。

    她在海甯額角印上慈愛的親吻,兩顆相似的頭顱緊緊依偎。只要海寧能夠幸福,即使永不相認也沒關係。風揚,你能諒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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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漆黑的夜色令追蹤的工作更加困難。古振塘不過是略略耽擱了一些時間,風想柔便跑得不見人影。

    他艱難地在樹林裏搜索,每隔一段時間便停下腳步傾聽,任在林梢嬉戲的夜風捉弄他的耳朵。

    常常在他以為想柔就在左近,撲過去才發現是一場空。被戲弄許多次後,漸漸有了惱怒,心情更加煩亂。

    然而越是焦灼煩躁,紊亂的思維越捉摸不出一個主張來,也就越形一籌莫展。如此惡性循環許久,古振塘的耐性已然磨光,正想大聲呼喊想柔的名字,忽然聽見一陣喊救聲隱微地隨風傳來。

    不假思索地循聲趕往,隱藏在黃檗與及人高的野草叢後的陡峭斜坡,似有斷續呼叫

    聲。古振塘撥開草叢,在漆黑中藉著微光便能視物的眼睛,驚恐地捕捉到攀在兩尺下方的陡坡處一塊凸起石角的隱約身影。

    「柔兒!」他焦慮地想確認。

    風想柔聽見他的呼喚,攀住石角的右手在風中抖顫。踏不到實地的身體下方三丈處,

    有條聲音如實劍低嗚,隨時等著吞噬掉她的湍急山溪。

    那條溪流一路劃開叢生的雜樹與莽草向下奔竄,隱藏在大片濃密的黃檗樹林後方,

    加上滿地蔓生的野草,讓她在粗心大意下,一個踩空跌下去。幸好及時扳住陡坡的一塊

    凸起石角,無奈腳卻扭傷了,無法使力爬上來,只好大聲呼救。

    「柔兒!」古振塘再度呼叫。

    風想柔當然猜想得到夜深人靜的空寂樹林裏,如果有人能聽見她的呼救聲,十之八九是良心發現、追過來找她的古振塘。然而真的等到他來了,滿心的委屈卻彌漫了視線,反而軟弱了求生的意志。

    一聲啜泣乘風盤旋而上,破碎地傳進古振塘耳裏,看著懸蕩在下方岌岌可危的身影,心裏有說不出來的著急。

    「柔兒,撐著點。師兄馬上來救你。」

    將之前尋覓到足夠撐住兩人重量的樹藤纏緊在黃檗樹幹上,古振塘修長挺拔的身影抓著樹藤俐落的蕩下,然而想柔像是負氣似的,未撐到他靠近,手指無力地鬆開石角往下墜落。

    「柔兒!」古振塘發出淒厲呼喊,猛地加快下墜身勢,在餘音仍回蕩在空寂山谷之時,千鈞一髮地捉住風想柔的手腕,拉她往上使勁,準確無誤地抱住她軟弱無力的身軀,很快竄上安全的實地。

    所有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卻是他集畢生武功修為的結晶。饒是武藝不凡的他,也因剛才的險惡處境而嚇出一身冷汗,壯碩的男性胸膛劇烈起伏不停,顯然心有餘悸。

    風想柔被一雙強壯的臂膀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飽受驚嚇的魂靈尚未歸位,更別提從被刮傷的手掌隱隱傳來的刺痛有多難受,便被一道強烈剛猛的男性氣息霸道地占滿呼息,嗆得她頭暈目眩。

    「你竟敢這樣對我!」

    一陣粗暴的搖晃把她僅剩的一點理智都搖散了,在她尖叫著要他放開她之前,古振塘飽含驚懼的瘩瘂聲音再度在她頭頂盤旋。

    「再也不許、不許你這麼做了!」

    不許什麼?她又不是故意掉下去!

    她激烈地喘息著,由裏到外隱約生疼的每寸體膚,被他這麼一再搖晃、壓擠,骨頭都快散了。

    「你再這樣對我一次,我就親手掐死你!」

    在她耳邊咆哮個沒完的粗嘎嗓音,幾乎要震聾她的耳朵。想柔奮力將被他箍在那具鋼鐵般堅硬胸膛和她身體之間的雙臂掙扎出來,孩子氣地掩住耳朵。

    「吵死了!」她終於從乾澀的喉頭擠出話來。

    「你嫌我吵?」

    奇異地,古振塘這會兒不再用打雷似的巨吼轟她,聲調顯得不慍不火,只是每個字都像是從咬緊的牙關進射出來,令人不自禁寒意襲身,想柔畏縮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掉下去。」她強自振作,晶瑩的貝齒咬住沒有血色的下唇,眼皮心虛地垂下,不敢看他。

    「不是故意?明曉得在漆黑樹林裏到處亂闖有多危險,還任性地街進去。你說你不是故意?」

    儘管他的聲音輕柔得似情人間的耳語,想柔卻沒忽略裏頭隱含的指責和慍怒,暫時平靜下來的心情再度興起波瀾,眼眶一陣灼熱。

    「你管我幹嘛?根本不用理我死活的!」她掩住臉,傷心地道。

    「你說什麼渾話!」好不容易救回她,回應他的卻是這麼任性的話,無異是在古振塘兇猛的怒焰中火上加油。

    「不是嗎?為了海寧你可以凶我,那一幕我永遠都會記得。怪不得每次問你對海甯的感覺時,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原來是這麼回事。」

    「什麼回事?」古振塘真想再劇烈搖晃她幾下,看看能不能搖醒她頑固的小腦袋瓜子。「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柔兒,你到底想要我怎麼辦!」

    「不用說了!」她埋著頭兀自傷心。「我明白自己在你心裏的地位了。就像海寧說的,你是看在爹娘的份上才對我虛情假意……」

    「你……混帳!」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古振塘無法忍受風想柔一再誤解他對她的感情。「我是那種人嗎?柔兒,你太過分了!」

    「我是過分!反正你只是可憐我……」

    「天底下比你可憐的女人太多了,我幹嘛可憐你?柔兒,我以為除了師父外,最瞭解我的人是你,今天才知道錯得有多離譜。」他憤恨地道。

    「我也以為我是瞭解你的……」想柔嗚咽的聲音有著濃濃的幽怨。「直到你護著海寧才發現自己錯了。你說不會喜歡別的姑娘,結果……」

    「柔兒,在你眼裏我古振塘不過是個見異思遷的小人嗎?」他懊惱地蹙起濃眉,眼光充滿失望。「海寧的事,我是對事不對人,是你太過任性……」

    「到現在你還指責我?」滿腹委屈沒得訴,只好沿著鼻管往眼眸裏沖,酸酸澀澀地化做淚水。「我是打了她沒錯,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打她,居然還護著她!」

    「我知道你是護母心切,但若不是你先侮辱海師叔,海甯不會出言反譏。柔兒,相駡沒好話,你大得該明瞭這點。大家都是同門,相煎何太急?」

    「反正你就是護著海寧,心裏只有她!」

    「如果我心裏的人是她,就不會來追你了。柔兒,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相信?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好累?」

    「我讓你累?那你曉不曉得我心裏的苦?海甯那麼美麗,又有她師父和爹的前車之監,我會擔心害怕是理所當然,偏偏你讓我這麼不放心。」

    「我讓你不放心?柔兒,你講講道理。我跟海寧一天不一定見得到一次面,見了面也不見得能說上一兩句話,這樣你還不放心?」

    這些事她都明白,但嫉妒就像是只神出鬼沒的毒蟲,隨時都會跑出來咬她一口。她也想相信古振塘啊,可是海寧總讓她覺得芒刺在背,無法安心。

    「想柔,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們這樣下去算什麼?好,我就如你所想的,去找海寧……」

    「不,不准去!」她驚恐交加地抱緊他欲離去的身軀。「你不可以這樣!」

    「這不是你想要我做的嗎?天天就想著我會背著你和海寧怎樣,現在如你所願了。」他冷酷無情地睥睨著她。

    「不要,師兄。不要這樣對我!」她涕泗縱橫地苦苦哀求。

    「不久前你轉身離去,把我拋下來跟海甯獨處時,有沒有想過這點?柔兒,許多事如果不是自己先放棄,別人是沒機會得到的。」

    「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不要……」

    看她哭得眼淚與鼻涕亂流,古振塘的怒氣漸漸平息。他不是故意要嚇想柔,只是太生氣。

    「下次你再這麼任性,我要打你屁股。」

    「隨便你……怎樣都行,只要你不要走。」

    拽著他前襟,將哭得可憐兮兮的小臉拚命往他胸口上擠,還說這種話,根本是在考驗他的自製力。

    沿著她柔嫩的頰膚,一路拭去漣漣淚水,微帶硬繭的拇指撫摸著那兩片因哭泣而腫脹嫣紅的唇辦,心中盈滿憐惜。男性的嘴唇依照手指的路線吻過去,覆在她抖顫的櫻唇上,逸出一聲歎息。

    「不可以再嚇我了。」

    「不,不會了……」她餘悸猶存地緊緊摟住他,柔弱無助的身軀依偎在他懷裏。

    古振塘霎時氣血洶湧,偏偏想柔擔心他會撇下她離開,小手如吸盤般攀著他的肩,嬌眸含情脈脈地瞅著他,花辦般的柔唇吐著如蘭氣息拂搔著他的下頷。

    「我有沒有咬傷你?」她挪出一隻手沿著他的肩胛骨往下移。

    古振塘暗暗咬牙。被咬傷的是他的虎口,想柔沒理由摸其他地方。

    「沒事。」他簡短地道,臉色極其冷峻,眸光卻熱情如火。

    「我看看。」順著手臂找到他的手掌,上頭有著清晰的咬痕,想柔一陣內疚,不假思索地俯下柔潤的芳唇,「親親就不疼了喔,」

    當他是三歲小孩啊?

    忍受不住傷口上傳來的酥麻,古振塘抽回他的手,在她猝不及防下吻住她驚愕的小嘴,一晚上的擔驚受怕,及幾日來強自壓抑的熱情全在這一刻爆發了。

    他挑逗她抖顫不休的唇辦,探索她如蜜、溫暖的小嘴,積聚在體內的欲火不顧一切地傾瀉,以己身為火種,燃燒她純美的奉獻。

    像是撥弄上好的琴弦,指間的彈弄越激切,弦上的琴音也越淒美。隨著樂音盤轉高昂,兩人之間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

    雙手似有自己的意志力般隔衣愛撫她婀娜的女性化曲線,直到更急切的欲望主宰了他,尋著她的衣帶為她解起羅裳。

    夜間的寒意侵入想柔裸露的肌膚,令她顫抖起來,振塘灼熱的唇與呼吸,很快取代了寒意溫暖她,在柔嫩緊致的肌膚上燃起簇簇火苗。

    想柔只覺得胸口發緊,肌膚變得格外敏感。

    振塘讓她坐在腿上,褪下她的褻衣愛撫她胸前的凝脂玉膚,當男性嘴唇含住她粉紅色的蓓蕾吸吮,一股足以令人瘋狂的悸動從乳尖傳導向下腹深處,想柔劇烈顫抖起來。

    「師兄……」她急促、緊張地呼喚。

    「柔兒……」古振塘將臉埋在她泛著少女幽香的胸房上,看著她的身體為他發紅、發燙,這令他的男性自尊滿溢起來。他愛不釋手地撫摸她尖挺的乳尖,驚異著它們在他手掌下的反應,嘴巴嘗到她鮮美的肌膚,那種感覺幾乎要把他最後的一絲理智也給消磨掉。

    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順從欲望發展下去,他必定會剝光想柔,將她柔嫩的女體壓在身下,貼近他胯下的熾熱需要,毫不保留地把欲望傾瀉在她身上,啜飲她所有的美麗。

    然而時地都不對。

    不管他如何渴望,都不該在名分未確定之前,就這樣幕天席地地要了想柔,對她太不尊重了。

    在令他想望的女體上,印下流連難舍的深吻,古振塘邊為想柔系好衣裳,邊發揮超人的自製力調勻呼吸。

    「金銀雙鞭事了,我們趕在師父百日之內成婚。」輕吮著她珍珠般的耳垂呢喃,順手整理想柔散亂的發絲,古振塘的眼光順著她優美的頸線往下移動,到她仍微微喘著的胸脯後,栘上她陀紅的臉頰,看進那雙仍未從激情中回復過來的醉人眼眸。

    「這樣你可以比較放心了吧。」

    滿心的狂喜被這句話給沖散,想柔斂緊秀眉,失望地道:「這麼做只為了讓我放心?」

    「如果你自己不想開,我怎麼做都不能讓你放心。」古振塘意味深長地說,深炯的眼眸閃過一抹渴望。

    「我想這麼做的原因是我忍受不了你動不動就跑開、誤會我。」很冠冕堂皇,他自忖,但還不夠充分。

    微扯嘴角綻出充滿魅力的邪惡笑容,慵懶地凝視想柔悒鬱的眼眸,聲音低沉誘人。

    「當然啦,主要是我不想再像剛才那樣停下來,長久以往,會讓男人性無能。」

    一抹紅暈重新佔領頰面,想柔啐了一聲,轉開臉,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儘管不是很瞭解他的意思,但剛才幾乎被剝光衣服,還讓他的嘴和手那樣撫愛她,總是令人難為情的。

    她以為他們那樣便是做了夫妻呢,難道還有別的?捂住羞紅的小臉不敢再往下想了。

    「柔兒,你怎麼說?」他擁住她,輕柔無比地詢問。

    「嗯。」她害羞地將頭臉埋進他寬厚健實的胸膛,算是默允了。

    「我仍希望你好好想想。憑我們自幼長大的情誼,及你對我瞭解,你都應該信任我。柔兒,長白一派的掌門職責將使我沒有餘裕隨時哄老婆,我需要你的支援和鼓勵,而不是任性,知道嗎?」

    「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她猶豫地抬起眼眸,黑瞳深處有抹陰霾。一或許是海寧太好了,又有海師叔和爹娘間的恩怨,所以每次見到你們在一起時,我總感到不安,莫名其妙地吃起醋來。我知道這樣不對,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可以克服這種不安,但師兄我答應你,我會儘快想明白,不再讓自己這樣。」

    「柔兒……」古振塘心疼地吻住她。

    他對想柔太苛責了。她不過是個天真無憂的嬌嬌女,怎能指望她在經歷一場钜變後立刻振作起來?他只知道要求她,卻沒體諒到她心裏的傷痛,太不該了。

    「不要為難自己。你慢慢來就行。」古振塘決定等金銀雙鞭的事情了結,要多花時間陪伴她,讓她不再害怕會失去他。

    夜色在最深寂時,也逐漸接近黎明,古振塘抱著風想柔施展輕功回到長白派。替她擦傷不嚴重的皮膚上好傷藥,按摩她扭傷的腳,哄她入睡才走出玲瓏館。這時,曙光從遙遠的天涯處露出,新的一天又將開始。

    ***************

    距離古振塘與金銀雙鞭決戰只有兩日,風想柔心裏不無忐忑。那日她親眼目睹金銀雙鞭的厲害,除了海潮以外的幾位師叔只能呆怔當場無計可施,師兄可以應付嗎?

    轉瞬一想,師兄隨時隨地都是一副充滿自信的態度,應該有把握吧,再說有海師叔幫助。師兄名震關外,和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關長風在泰山打成平手,這樣的武功也不是易與的,金銀雙鞭再厲害,不見得能傷得了師兄。

    有了這樣的體悟,想柔心情輕鬆不少。

    穿過月洞門,沿著回廊向前行,不意在母親居住的苔枝綴玉樓前與海寧相遇。

    兩人面對面地怔住,待要回避已不能,開口打招呼又礙於幾天前的嫌隙乾澀地卡在喉頭擠不出話來,只能尷尬地對望。

    這是兩人自那夜後第一次碰面,想柔雖預想過千百次碰面時該當說什麼,在乍然相遇時腦子還是呈現一片空白,一時啞口無言。

    「風姑娘。」海甯身邊的丫鬟阿麗打破岑寂,想柔回過神來,露出遲疑的一抹微笑。

    「阿麗,你們怎會來這裏?」她親切地道。

    「小姐的師父來看風夫人。」難得見到風想柔沒板著一張臉對她們主仆,阿麗心情大好。其實想柔長得很甜,尤其是笑起來時,像朵解語花,整個人從裏到外煥發著沁甜的笑意,就像她的小姐一樣,宛如陽光燦爛。

    咦,風想柔的眉眼怎麼和小姐好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似的?

    阿麗看得有點怔住了。

    「海師叔在裏面?」

    「嗯。她在替風夫人調弄琴弦。」

    仿佛在回應阿麗的話,單調的撥弦聲叮叮噹當的響起,想柔猜想大概是海潮試弄琴弦發出的聲音吧。

    對於海潮,想柔有種恩怨難分的複雜心態。父親因她而亡,母親因她而瘋;然而,她對父親的情癡,對母親的耐心照料,都不能不讓她感動。

    罷了,都到這地步,怨恨全然沒有意義,倒不如坦然接受殘酷的現實。

    「阿麗,你可不可以進去找小玉一下,我想跟你家小姐單獨談會兒話。」

    「這……」阿麗有些猶疑,擔心想柔會對她的小姐不利。

    「阿麗,進去找小玉吧。」該來的總會來的,海甯清楚逃避不是辦法

    「那……我進去了。」

    阿麗離開後,兩人之間陷入不自在的沈默。想柔清了清喉嚨,秋水似的眸光裏有抹戒備,尤其是注意到海寧即使一身素衣裳,臉上脂粉不施,也是一副傾城傾國的清麗絕俗,心情便有些不對勁。

    海寧真好看。這樣的美色師兄真的不著迷嗎?

    在巨浪般狂湧而來的嫉妒和醋意決堤前,想柔迅速用理智予以導引。師兄雖然說她可以慢慢想通,但有些事還是儘快想通的好。萬一師兄在她慢慢想通前,受不了她老愛亂吃醋的毛病,去喜歡海寧怎麼辦?

    現在要冷靜下來,不能讓一絲的嫉妒和醋意擾亂她。她要非常理智、冷靜地和海寧說話。

    「師兄要我為那晚的事向你道歉。」她很滿意自己的語氣像絲般平滑。

    海寧挑挑眉,故意不作聲。

    想柔閉了閉眼,告訴自己不能生氣,這是她自找的。既然決定道歉,就不應該在乎對方的態度。所以她繼續道:「是我過度反應,不該打你。」

    「是嗎?」

    從鼻孔哼出的冷淡聲音令她微感惱怒,想柔趕緊做個深呼吸,穩住自己。

    「總之,我向你道歉。」

    「嗯。」

    「可是你不覺得自己的話也很過分嗎?」她忍不住提醒她。

    海寧再度挑挑眉,嘴角優雅地向上揚起。想柔的脾氣和她有幾分相似,都不是那種會諉過的人,但也容不得別人欺負到頭上來。

    突然間,她對想柔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我並非有意侮辱風師伯母。」

    「只有這樣?」這回換想柔冷哼了。

    「你跟古師兄的事,是我胡說八道。這樣行了吧?」悻悻然的語氣裏有抹莫名的創痛。雖然答應師父要放開古振塘,但感情的事不是說鬆手就可鬆手的。再雲淡風清的情意,也不免在心裏留下擦傷,需要時間讓它自然痊癒。

    「我想,你是喜歡師兄的吧?」

    想柔的話在她平靜的心湖裏撩起一片漣漪。海甯看向她,從那雙翦水秋瞳裏瞧不出任何惡意。她抿了抿唇,邐疑地看著她,不曉得該不該據實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想柔的眼裏有抹心知肚明的了然,傲然宣告道:「我不怪你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值得天下間所有有眼光的女子愛慕的頂天立地漢子!」

    海寧驚訝地睜圓眼眸,眉眼、嘴角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她真是太佩服她了,只有她這麼率真的人,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誇躍起自己的情郎。但話說回來,她說有眼光的女子才會愛慕古振塘,等於是間接稱讚自己和情敵有眼光嘛。這麼說,她也是有眼光的人哦?

    海寧莞爾。

    「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她好奇地問。

    「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了。」想柔的眼光再度戒備起來。

    海寧摸摸自己的臉。「你從哪看出來的?是我洩漏出什麼嗎?」

    「就說女人的直覺吧。」想柔道。「加上你從一開始就跟我爭師兄的注意力,人又長得美,我對你有提防之心便不足為奇了。」

    「女人的直覺?所以男人就不知道了,對吧?」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不見得不知道。師兄那麼聰明的人,或許可以感覺到一點點吧。」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海寧的語氣顯得悵然,眼光黯然。

    「他能說什麼?像他那樣的男子,不可能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去接受另一份感情。」

    「既然你這麼想,為什麼還著急?」她忍不住出言譏諷。

    「因為害怕吧。」想柔年輕的嬌顏上露出一抹傷痛,勇敢地承認自己的弱點。「爹的死,娘的瘋,對我造成很大的打擊,更無法忍受可能會失去師兄的念頭。這種佔有欲,蒙蔽了我的理智,讓我無法運用正確的判斷力,才會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你有判斷力,而且還是正確的。」海寧逗她。

    「你……」她懊惱地睨她一眼。「我知道自己表現得很愚蠢,不像你一副足智多謀的冰雪聰明樣,可是我不是笨蛋。等我冷靜下來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除非我放棄不然師兄不可能喜歡別人!」

    「現在又這麼有自信了?」海寧歪了歪粉嫩的柔唇,不予置評。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那晚師兄對我說的話……」

    「該是他追上你時說的吧?」海寧多麼希望他沒追過去,不然今日的情勢就有所不同了吧。然而,如果他是這種見異思遷的男子,也不值得她喜歡了。

    「嗯。」像是想到什麼私密的事,一抹紅暈飛上想柔柔嫩的粉頰。她很快抖開那份親密記憶。「他說,如果我想不開,不管他怎麼做都無法讓我安心。所以我就一直想一直想。從爹、娘及海師叔,想到師兄、我及你。」

    「是不是覺得你比你娘幸運很多?」

    「嗄?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我和古師兄相遇時,他心裏不是早有個你,情況或許不同。」

    想柔不服氣地蹙眉瞪她。「你是說我及不上你?」

    「我沒那麼說,只是認為有那種可能。就拿令尊、令堂及家師的例子來說吧。家師進入長白時,令尊和令堂尚未發展出感情來,所以令尊才會愛上家師。如果當時令尊對令堂早有情愫,或許情況又不同了。」

    想柔看她一眼,不得不承認海甯的話有理。「照你這麼說,連老天都幫我了,我更不用擔心。」她甜甜一笑。

    海寧忍住心裏的苦澀,眼光複雜的看她一眼。「你剛才說你想通了?」

    「嗯。從我爹娘的例子,我清楚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如果師兄喜歡你,就算我勉強他娶我,最後只怕會落得跟娘同樣的下場,空白擁有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再者,喜歡一個人就該為這人著想,以他的快樂為快樂,幸福為幸福。師兄喜歡你,我雖然會很傷心,但還是會勉強自己祝福你們。當然,最重要的是,以我對師兄的瞭解,他不可能變心。」

    「說得冠冕堂皇,其實是仗著古師兄對你一往情深,你才可以說這些漂亮話。」海寧酸澀地道。

    「或許吧。如果情況不同,我大概只能躲起來哭,見到你時,還會恨不得殺了你。我很慶倖自己不必經歷這些,而有機會跟你和好。」

    「跟我和好?」

    「嗯。海寧,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要說其實我是喜歡你的。若不是怕你搶走師兄,我們應該可以處得很好。我從小就沒姊妹,如果有你這樣的姊妹,其實也不錯。」

    「你大概不是故意說這些好聽話來籠絡我的吧?」

    「我沒必要那麼做。」想柔眼裏綻出活潑的愉悅。這是自父親死後,她頭一次心情這麼開朗,愉快得就像萬里無雲的晴空。

    「想柔……」海寧有種熱淚盈眶的刺辣衝動,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展開笑容。儘管笑容背後仍有一股妒意,卻無法掩飾她心裏真正的感動。「謝謝你這麼說。」

    「不謝。」想柔調皮地朝她扮了個鬼臉,握住她的手。「遣樣你更不可能跟我搶師兄,對不對?我是不是很聰明?」

    「你……」海寧被她的話逗得哭笑不得,最後還是感染了她的愉悅,跟著嬌笑起來。

    一陣清風被她們的笑聲吸引過來,搖落了枝伢間的梅蕊。花落美人身,小樓琴音悠揚,站在月洞門朝裏看的古振塘不禁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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