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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自由銀幣(藍色酒館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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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8: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自由銀幣(藍色酒館之一)

歡迎光臨,神秘的藍色酒館開張嘍! 
但要菜單沒準備,想點酒不可能, 
一切吃喝由店員做主,不得有異議! 
而被家族事業壓得喘不過氣的她, 
誤闖了這個神秘的城市角落, 
展開了人生的第一次冒險──遇見他, 
一個伶牙俐齒、戰無不勝的紅牌律師, 
在狂野的一夜情後,她膽小的逃跑了, 
沒想到再偶遇, 
他竟像棄婦抱怨她始亂終棄, 
還追到家中的茶莊,對她大膽示愛, 
當家的外祖母惡劣的故意刁難他, 
沒想到他真脫下西裝換上膠鞋採茶去, 
要跟礙他情路的老妖婆長期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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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8:3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那是一則故事。

  一則用美麗圖片封印的故事,橫貼在滿佈風景照的牆上,包圍在深藍色的森海裡,一株株、一叢叢的林木中都有它的故事。

  它在藍色酒館內,淡藍色的木頭板上刻著它的寂寞,像極了都會中寂寞的男男女女。

  不怎麼起眼的巷道中,它悄悄的矗立著,不為無知的生命暗自守護一盞燈,由著白色貝殼串起的風鈴邀請都市叢林迷失的靈魂。

  清一色的藍不是天空,那叫寂寞,由憂鬱和孤寞組合而成。

  路過的人偶爾一抬頭,總會訝異的含著微笑。

  啊……藍色酒館要開幕了嗎?

  一頭不長不短的發散著任憑飄亂,風輕揚著,笑容迷人的男子和路人打招呼,一張紅得顯目的單子在指間揚動。

  看得出那是一張徵人啟示,潦草的字跡尚能辨識,即使張貼的男子有著中西皆宜的臉孔,以及帶有濃濃外國口音的蹩腳中文。

  「請人?」 

  男子一回頭,猛然以為是位帥氣的男孩在問話,但他很快知道自己錯得徹底,溫爾的笑意溢滿他誠懇的眼,看來十分滿意目前的收穫。

  「是的,我需要一位酒保。」

  然後,他帶她進入酒館,請她為他調一杯酒,並問她對酒館有何期待。「不由客人點酒,行嗎?」

  「行。我們店裡沒有Menu。」

  一陣低沉的鋼琴聲由角落傳來,昏暗的燈光下但見一抹絕美背影忘我的彈著琴,絲毫不把兩人的交談聽入耳中,沉浸在一人世界裡,陪伴著藍調爵士樂。

  「那是靳,酒館的鋼琴師,你可以叫他Narcissus。」

  「我是Hermit。」

  「隱者?!」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千萬別叫我的中文名字。」她慵懶的神情中有著認真的堅持。

  愣了一下,他隨即揚起眉微笑。「我是老闆,幸會了。」

  不久之後,有個不請自來的大學生自願來當工讀生,他搶走老闆手中的托盤代為送餐,無視小學妹的真情告白,熱情得像顆小太陽。

  他是蔚傑,T大的學生會長,大家都叫他James,酒館新任侍者。

  風揚過,風鈴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像在訴說著一則則正在發生的故事,歡迎大家來歇歇腳,暢飲寂寞。

  五個鮮明的大字映人瞳眸之中--維也納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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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老闆,客人說今天的意大利牛排非常難吃,問你是不是手瘸,還是錯把番茄醬看成甜辣醬,他完全吃不出牛排的味道。」

  一派悠哉的「大廚」不怒反笑地揚起和善面容,十分客氣的看了挑剔的客人一眼。

  「我料理的是意大利牛柳炒麵,和牛排一點關係也沒有。」

  「喔!難怪我覺得今天的牛排賣相特差,而且小不啦嘰像誰偷吃了兩口,原來是牛柳呀!果然小了點……」

  嘟嘟嚷嚷的James鼻子一摸,再度端出客人嫌得要命的意大利牛柳炒麵,照樣利用不用菜單的便利欺壓顧客的腸胃。

  隨興而起是維也納森林的特性,來買醉或尋找寂寞的客人沒有權利點菜、點酒,全憑裡頭的人作主,沒人可以擁有特權。

  來到這裡的人們先是訝然一怔,繼而會心一笑地找著喜愛的角落落坐,品嚐屬於自己的快樂與憂傷。

  華燈初上,不甚亮眼的招牌發出郁藍微光,不像在招攬客人反而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暗藏在小巷中似怕人瞧見,獨自散發它的頹廢氣息。

  若非熟人帶路或是意外發現它的存在,鮮少人知道平凡無奇的巷弄之中還藏有一處紅塵天地,任憑紙醉金迷絕不阻攔。

  不過酒館雖小卻天天高朋滿座,扣除放置鋼琴的平台和吧台外,放眼一瞧頂多三十坪左右,十幾張桌子以幾何圖形排列。

  目前是如此,端看老闆的興致如何,說不定過個兩、三天他又換了,弄個復古風情過過癮。

  Kin是酒館的創始人,看似無害卻高深莫測,三十四、五歲左右,老是嘻皮笑臉的和員工打成一片,毫無老闆的架子和威儀,跟個打雜的差不多,讓人樂於與他親近。

  但是沒人走得進他的心,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風趣的外表隱藏著深不見底的自我,只有在打烊後才會稍微透露一、二。

  「你說誰偷吃兩口,牛柳本來就長那個樣。」賣相差?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喝!鬼呀!」James趕快拍拍胸口壓壓驚,早晚被老闆嚇掉半條命。

  「我長得像鬼?」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突地放大,輕拍他後背。

  訕笑的James略微抱怨的說道:「老闆,你不要老是神出鬼沒的嚇人,好歹發出點聲音嘛!我年紀小禁不起嚇,呃……嘿!嘿!我是說老闆玉樹臨風,如天人下凡,我等俗輩難望項背。」

  你儘管高來高去好了,小小工讀生哪敢多嘴,泰山崩於前仍不改色的泰然正在培養中。

  人要懂得識時務,想他厚顏無恥的拗到侍者的工作,豈能開罪最崇拜的老闆大人,當然要滿口塗蜜多說些好話,把偉大的老闆捧到天上去,好顯出他的卑微和諂媚。

  開口一張嘴,眉眼上喜色,不張羅張羅怎好招呼客人,他就是喜歡酒館給人回家的熟絡感,所以死也要纏著不放,讓維也納森林變得更明亮。

  嘿呼!他可是酒館的活招牌之一喔!瞧瞧他的笑臉多討喜,讓墮落的夜晚也有陽光。

  「James,你的背濕了。」他還天人下凡呢!拐著彎咒他早日昇天「成仙」。

  「啊!有嗎?」沒人瞧見他胡話一通吧。「老闆,你別晃點我啦!我還得端酒給客人,不想灑得他們一身濕。」

  真是的,老尋他開心,好在他臉皮黏上三層膠,不怕暗箭亂施。

  笑笑的Kin轉身回到吧台內,一旁的小廚台正是他工作兼和客人閒聊的場所,面對面與客人談天是他工作上最大的樂趣。

  而觀察人則是他的一大癖好,芸芸眾生有著千百種相貌叫人百看不厭,每個人有不盡相同的故事,宛如一座無邊的萬花筒。

  瞭然於胸的眼透著戲謔的餘光,他預料十分鐘內必有一場精彩好戲可看,可惜他必須袖手旁觀好維持笑口常開的形象,將「英雄」的頭銜拱手讓人。

  就在他眨眨眼,準備偷吃酒保切好的番茄丁時,一陣喧鬧聲伴隨著酒杯落地聲響起,清脆的破碎聲讓不少酒客擰起眉,微微的投注一眼便移開視線。

  新客或許不瞭解酒館的「規矩」而會提前離座好避禍,可是老神在在的熟客視若無睹的繼續飲酒,彷彿事不關己的置身事外,一點也不擔心橫禍上身。

  甚至有人噙起冷笑等著看熱鬧,一杯酒高舉點了一下,血紅的顏色在燈光下閃了閃,像是嘲笑無知的人們走入獅群,獻出肉身以滋養別人的視覺。

  「老子有錢為什麼不能點酒?你們開的什麼爛酒館,客人上門……嗚!就是大爺,十瓶、八瓶XO算什麼,我……我一口氣干……幹到底……」

  「先生,你喝醉了,我幫你叫輛車。」不妙,有人開始變臉了。

  「滾……滾遠些,老子喝酒要你這小個子礙事,找幾個像樣的美眉讓老子快活快活……」這酒怎麼會動?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

  好心的James被推開後又揚起童叟無欺的笑容,想扶著他往外走以免受災殃。「我們不是酒店,你走錯地方了。」

  「什……什麼?你想說老子醉糊塗了是吧!難道你們這裡不賣酒……」連打了幾個酒嗝,滿臉通紅的酒客仗著幾分酒膽一把砸了利口杯。

  「還不糊塗嗎?盡會鬧事。」James小聲的嘀咕著,眼角瞄向吧台後剛調好「狂歡」的俊帥身影。

  他手中的冰鑽看來挺駭人的,自己待會得閃遠遠,免得身上多出幾個血窟窿好調血腥瑪麗。

  最糟糕的莫過於氣定神閒的老闆,明明能擺平的事偏要鬧大,苦了他這位卑言微的小侍者,不知該不該同情即將受害的可憐蟲。

  「你說什麼?是不是背著老子說老子的壞話?」爛醉如泥的酒客狠揮了一拳,空氣中傳來揮拳聲。

  顯然地,他喝得太多了,連近在眼前的陽光男孩都看不清楚,一拳不中還差點跌個大跤,腳步飄浮有如在太空漫步。

  喝醉的人本來就沒什麼理智,再加上財大氣粗,肢體動作難免大了些,看來想找人麻煩似的扯喉嘶喊,一聲高過一聲。

  「來者是客我哪敢碎嘴,你是酒中豪傑乾杯不醉,我替你叫車好到金牡丹喝個痛快,有妹妹坐台的那一種。」趕緊走呀!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說他喝醉了,神智倒不含糊,捉起身邊酒伴的啤酒他頭一仰,一臉淫相的看向彈琴的美麗背影,歪七扭八的斜向橫走。

  「誰說沒……沒美女來著,給我調杯『粉紅佳人』,我要請……嗝!這位小姐喝一……一杯……」怎麼動來動去,不想賺他的小費嗎?

  「什麼小姐……」喔!不,他……他捅到馬蜂窩了。

  笑得尷尬的Jsmes連忙拉開他,不希望他自找苦頭,冷冰冰的靳可不是親切的肯德基爺爺,他隨便一眼就能將人凍成冰棒。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多長一顆膽去招惹他,能避則避,不能避就裝死,長得美的男人不代表心地善良,通常撒旦俊美如女子呀!

  「放……放手,別拉著我,老子要『她』來陪酒……再開一瓶XO,我買……鐘點……老子有錢……」

  喝醉酒的酒客像蠻牛般使著蠻勁,拉不住他的James只好放他去找死,暗自在胸前畫個十字為他默哀。

  人若不想活何必強留,看他跌跌撞撞挨到鋼琴邊,下場可想而知,還是去招呼其他客人吧!這種有機肥料留給專人處理,他只適合端盤子送酒。

  不想看偏又不小心瞄到一眼,他冷不防的打個哆嗦,靳那冷得駭人的眼神可真寒入骨子裡了,他得找件長襯衫披著免得感冒。

  嘖!人家說酒會誤事咩,這不是得到印證了,那醉鬼真是太想不開了。

  「滾--」Narcissus沒停下彈琴的動作,冷然道。

  嗯!好粗的聲音。酒客醉得分不出男音女音,依然糾纏的想加以輕薄。

  「來,小美人,陪哥哥喝……喝一杯,這疊小費全是……你的……」近看更美,如果「她」不要一直動。

  起碼有四、五萬的千元紙鈔在面前晃動,彈鋼琴的修長十指頓了一下,以凌厲的冷眸橫掃睇視,透過粗框眼鏡給予勾魂攝魄的一擊。

  醉酒的客人忽覺頭頂一陣發毛,握鈔票的手抖了抖像是癲癇發作,灑落了一地藍紫色紙鈔,頓時酒醒了一大半,企圖調戲的手往回縮。

  那冷是當頭淋下呀!一度戰勝酒精濃度,令借酒裝瘋的鬧事者萌生怯意,不自見地倒退兩步。

  但人要那麼老實不就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人間和樂得如同香格裡拉。

  一瞬間的駭意退去之後,酒膽又凌駕一時的退卻,酒客醉眼迷濛的當是眼花,色字當頭加上九分醉意,不吃兩口豆腐哪對得起自己,美人當前不拿出男子氣概怎成,豈不是被人瞧扁了?!

  淫意掛上嘴角再度走上前,不穩的身子搖搖晃晃,不理同伴的勸阻他伸出鹹濕手……

  「啊!痛……痛呀!你……你是哪個道上的混小子,敢……敢打擾老子的興……興致……」

  削薄的發顯得酷勁十足,一張帥得令女人尖叫的俊顏堂然登場,明亮的雙眸狠瞪不知好歹的酒客,一腳踩上那只惹人厭煩的賤掌。

  「混維也納森林,你想嘗嘗真正痛的滋味嗎?」腳下略一施壓,殺豬似的嚎聲立起。

  敢在她的地盤上耀武揚威,簡直是上墳場挖土,存心埋了自己。

  「你……你是誰……我叫老闆趕……趕你出去……」錢呢?他要用錢砸死「他」。

  在身上東摸西摸的酒客渾然忘了紙鈔早掉滿地,怎麼也想不透他的錢為何不翼而飛。

  帥氣的女孩一把拎起他衣領要他瞧個仔細。「我是這間酒館的酒保,你最好把我給認清楚,我最恨酗酒鬧事的瘋酒鬼。」

  就像神力女超人一般,她以一己之力將重達八十公斤的大男人拖向門口,門上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輕脆響聲,彷彿好笑的說著:謝謝光臨。

  叩!叩!兩聲下階梯,她不直接把人丟出去,而是相準了垃圾堆方向用力一踹,準確無誤地將人踹進半開的黑色垃圾桶,半個身體倒栽蔥地在桶裡喊救命。

  拍拍兩手甩掉污穢似,她不屑的冷哼。

  「Henmit,你也太狠了吧!人家不過喝多了一些。」可憐喔!下回得提醒他隨身帶包芳香劑。

  今天的垃圾桶裝了什麼呢?他得好好的想想,除了菜渣、魚骨頭外,好像多了過期的酸菜和浴室用品--一團一團擦過屁股的。

  「你同情他的下場?」垃圾桶夠大,再裝一個多嘴的侍者綽綽有餘。

  「唉,嚴肅的話題呀!我以為你最少要打斷他兩根肋骨,在他留下臉上Hermit到此一遊的痕跡,沒想到你心腸變軟了竟只賞他兩腿,果然是婦人之仁……」James搖頭又歎氣的取笑她的手下留情。

  「你想改行當收屍的嗎?」她還不想到牢裡安度餘年。

  他假意思考的瞅著她。「值得考慮,如果你下手重些,我可以兼差賺點生活費。」

  「去你的,你一天不鬧我會全身犯癢嗎?」俊俏的Hermit一掌拍向他肩頭。

  「啊!中暗算。」他先是裝死復又嘻皮笑臉的勾搭她肩膀,活似一對曖昧的同性伴侶。「不鬧你我寢食難安呀,整天擺張酷臉很累吶!」

  扯下她那酷帥的表情是他小小的嗜好,人要快樂一點嘛!處處有陽光,讓James照亮她每一根昏倒的毛囊細毫,神消氣爽的還給太陽一個微笑。

  哈……她就是拿他沒轍,面冷心熱的酷酒保也。

  「蔚傑!你讓人很想給你一拳。」她摩拳擦掌的恫嚇,一副想讓他沒牙生是非的神情。

  人不會看臉色總懂得風向變了吧!皮皮的裝可愛一吐舌頭,「不敢了,大姐,我細皮嫩肉不堪摧殘!你別傷害國家的小幼苗。」

  「你……」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的Hermit沉下臉,兩眼直冒火卻打不下那張陽光般笑臉。

  真是欠了他,可惡的小工讀生。

  「好了、好了,你們別杵在門口當門神嚇壞了客人,Hermit調酒,James端萊,各做各的事,小心我扣你們工錢。」kin出面打破僵局。

  「嗯!」冷應一聲的Hermit推門而入,門上風鈴再度響起。

  而她身後的James俏皮地行了個童子軍禮,踩著行進步伐尾隨而人,不忘風騷地朝親愛的老闆拋個傾倒眾生的媚眼,惹得他哭笑不得直說他是個寶貝蛋。

  眼一凝,kin臉上的笑意轉為親切,誠懇掏心的對著路燈下徘徊的人影說道:「進來歇歇腳,我們有醇酒、美食還有歡笑,讓心休息吧!別再流浪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中蠱似的踏人維也納森林,四周揚散的酒氣足以將不沾酒的她醺醉,可是她還是受了蠱惑地推開那扇門。

  糜爛的夜生活,暗藍的寂靜燈光,好奇的打量眼光不住投射,格格不入的身影似在夜的催情下融入這個墮落空間。

  或許是酒館老闆的笑容太迷人了,有種令人拒絕不了的魔力困住她,叫她走不開地沉澱在他那了然一切的睿眼之中,衝動地想釋放禁錮的靈魂,不願恬靜婉柔的氣質純淨無垢。

  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脾氣,有不可或缺的七情六慾,但身為茶莊的唯一繼承人,她只能恬適和典雅,任由茶香將她的活潑天性淹沒。

  多久不曾開懷大笑了,想來已不復記憶。

  如野狼群中的小白兔,一身素白略帶古典風味的溫綠菊沒有排斥的感覺,反而筆直的走向吧台揚眉一笑,禮貌周全的叫人懷疑她走錯了地方。

  但她處於陌生環境中並未感到害怕,一抹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讓她暫時放鬆緊繃的肩頭,隨著藍調音樂進入這個世界。

  寂寞的人尋找寂寞,不必開口,她覺得自己屬於這裡,沒有壓力和負荷,更少了嘮嘮叨叨,除了長匙攪拌冰塊的聲音。

  略微抬起頭,她如旁觀者看著一瓶琴酒被打開,量酒的杯子並不花俏的舞動著,檸檬汁、蘭姆酒加入糖水,然後是二分之一盎斯的鮮奶。

  她不懂為何調酒中還要加入汽水,當一杯黃橙色的液體推到面前時,她訝異的盯著吸管旁兩顆紅、綠櫻桃,她想她快醉了。

  「我沒有點酒,你送錯了。」她只待一會兒,她累了。

  「本店的特色,不需要Menu。」低沉的嗓音近乎男音,令酒保的性別撲朔迷離。

  「我不喝酒。」看了一眼,她端莊得體的將橙黃酒杯推開,表示自己的意願。

  「第一次來?」不以為意的Hermit再將酒杯推給她,有神的黑眸透著調酒師的尊嚴--不容推卻。

  「嗯!第一次。」這裡沒有她想像中的糜爛,多了一絲天涯淪落人的溫暖。

  她會記得風鈴叮噹叮噹的悅耳聲音,在她枯寂的未來。

  「嘗嘗看它的滋味,我是為你而調的。」Hermit感性的說道,她調酒全憑客人給她的感覺。

  每個人有每個人適合的酒,流行和品味因人而異,她的格調是不讓客人喝到不屬於自己屬性的調酒,這是身為專業調酒師的責任與榮譽。

  因為她無法忍受商業氣息濃厚的牽制,人是自由的個體不能物化,以她對酒性的敏感度做不出褻瀆的行徑,她只將適當的酒送給適當的人品嚐,這才是調酒的最高境界。

  不辜負它的香、醇、甘、美,微醺的程度最能感受它的溫醇順喉,柔烈帶甘令人回味。

  「為我調的酒?」輕漠的一笑,溫綠菊搖動著杯中冰塊。

  「男人重口感,喜歡大口純飲嗆喉醇烈,女人喝酒以順口為優先,柔軟情懷的口味較適合你。」一向不解釋的Hermit破例為她上了一課。

  白天她在學校及職訓所教授調酒課可是要收取鐘點費的,少一毛都不成。

  「喔!是嗎?」溫綠菊只是看著流動的橙黃液體,不確定要不要受其引誘。

  酒是穿腸毒藥,一旦陷入難以清醒,她要任自己借酒逃避現實中的種種紛擾嗎?

  「喝一口吧!那是屬於你的酒。」她還沒調出客人不滿意的酒過。

  屬於她的酒?聽來頗令人心動。

  輕啜了一小口僅是沾沾唇,一絲微甘的酸味透入口齒之間,不像酒像氣泡飲料,舌尖有輕微的辣感,以及櫻桃與鮮奶融合的溫潤。

  「我加了四分之一盎斯的印度櫻桃汁,酸度比一般櫻桃高出一百度,不難喝出其中的味道。」重點是留下口感化解酒中的辛辣。

  酒的好壞不在於價格,而是它給人的心情如何,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樂,留存心中的醇香水難忘懷。  

  「這叫什麼酒?」又啜了一口,她喜歡它的甜中帶酸,心口回暖。

  「自由銀幣。」

  愣了一下,她低喃著自由兩字。「自由也能販售嗎?」

  她的渴望。

  「有形的自由能自由販售,無形的自由在於心,端看個人願不願解放它。」只有自己才能困住自己。

  「解放……」溫綠菊苦笑著,口中的酸液忽地發澀,她有自由的一天嗎?

  百年老店歷經五代先人經手,理應傳子不傳女,但是當年戰事死了溫家男丁,只有女子順利存活,一脈單傳傳至她母親手中。

  外祖母是嚴厲而傳統的冷酷婦人,早年喪夫將一切希望寄托女兒身上,希望她能將祖業發揚光大以不負先人所托。

  沒想到出身大戶的千金小姐卻愛上茶園小工,相偕私奔遠至他地自組家庭,無視親情的呼喚狠心放棄寡母,夫妻倆在外鄉克勤克儉的生活著。

  或許真有報應吧!

  相約白首的兩人竟起勃溪,為了金錢上的不順利終日吵吵鬧鬧,相愛的誓言猶在耳邊,轉眼間已成鏡花水月,空談一場。

  貧賤夫妻真是百事哀嗎?過慣富裕日子的母親畢竟難以適應錙銖必較,整天為錢煩心終於累出病來。

  基於現實的考量,父親不得不向嚴謹拘禮的外祖母低頭認錯,厚著臉皮的求一時溫飽帶著妻女回家,希望能救回妻子的一條命。

  可惜積勞成疾難以根治,不到兩年光景芳華正盛的母親撒手人間,一口紅棺將她帶入地底,從此不再有任何恩怨糾葛。

  想到此,溫綠菊的眼眶略微一紅,她輕輕的眨掉回憶不願回想,大口的吸飲黃橙色飲品。

  「喝太快容易傷胃,老闆的拿手菜上桌了,你盡量吃盡量批評無所謂,我們老闆絕不會抄起菜刀追殺你。」

  但笑不語的Kin輕瞄了James一眼,他調皮的回了個孩子氣的鬼臉,特別強調老闆還沒學會下毒的功夫,要她不用怕,安心用餐。

  「這是……」濃濃稠稠的湯五顏六色,看得出有玉米的顆粒。

  「日式炸蝦和蔬菜濃湯,飯後甜點是巧克力奶昔,不過老闆說奶昔過期了,問你要不要將就。」反正吃不死人,頂多拉肚子而已。

  我有這麼說過嗎?挑起眉的Kin笑得玩世不恭,似打算近期內推出一道活炸陽光,就拿這沒大沒小的侍者當佐料。

  她平靜的回以一笑,未露慌色。「謝謝老闆的好意,我用過餐了。」

  「但顯然吃得不多,你在嫌棄我的手藝嗎?」精心烹調的美食被打回票,掌廚者怎能不跳出來瞭解一番呢。

  乍見的面孔忽在眼前,微微一訝的溫綠菊有些怔然,鋼琴悠揚的彈奏維瓦第四季交響曲第一章--春天,感動著所有人的心。

  當寂寞不再是寂寞時,笑聲隨之而來。

  「你誤會了,我的胃口一向不大,用過晚餐才出門閒逛。」連她也沒想到會誤打誤撞的逛進這間酒館。

  以往的她是不會接近與酒有關的任何事物,酒會破壞茶香世家的天然純性,若非必要,她是不被允許與酒有所接觸。

  「小姐,你要給老闆面子嘛!不然他只好哭給你看,抱著你大腿求你嘗一口。」都快十二點了,晚餐吃的食物也差不多消化了。

  「James,你盤子洗完了嗎?」盡在一旁胡說八道,沒個分寸。

  他賴皮的轉著托盤當特技賣弄。「老闆,我在招呼客人吶!」

  「去去去,少像小狗黏著年輕女孩不放,端杯『蚱蜢』給剛進門的客人。」kin把調好的酒放在他盤子上,打發他去工作。

  一轉頭,Kin親和的笑臉露出智者的溫和光芒,指著臉頰透紅的溫綠菊說道:「來到維也納森林不用拘束,就當這裡是你的秘密花園吧!所有的不愉快都將煙消雲散,你會在酒館中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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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找到自己?!

  聽起來像是一則笑話,有誰需要借助外在的力量找到自己呢?

  除非無自主能力者及低能兒,否則人要迷失自己並不容易,茫茫人海中總有棲身之所,不致顛沛流離、無所依歸,自我該是掌握在手掌心。

  高掛的木頭招牌看來樸實無華,不知情的人一瞧見以為維也納森林賣的不外乎是咖啡和西點,誰知別有洞天令人驚奇。

  外表斯文有禮,充滿書卷味的男子推開厚重的木板門,迎面而來是略帶吉普賽樂風的藍調音樂,時而輕快時而哀傷,讓他不免一訝的目光投向疏離的背影。

  剛打完一場官司獲得勝訴的他只想輕鬆一下,學者一般的氣質總使人誤解他是高中老師,不似法庭上剽悍的猛獅咄咄逼人。

  律師身份難免有職業需要的應酬,參加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他覺得自己像人肉市場待宰的活體,人人都可以在他面前品頭論足,不需掩飾的挑出他的優缺點加以定價。

  累了。這句話實在不該出自一名才二十八歲意氣風發的男子口中,可是他真的身心俱乏,有種使不上勁的無力感,想投身海洋中任其漂浮,輕鬆的放自己幾天假。

  每次結束一件案子,他都像打了一場仗似的,不管對手強弱依然全力以赴,誓以亮麗的成績單為自己加分,他比一般人用心,因此特別容易疲累。

  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不受打擾,是他犒賞自己的方法,遠離塵囂淨空心靈,好應付下一波的挑戰。

  他是具有旺盛野心的好戰分子,隨時準備爆發野獸的攻擊力廝殺敵人,即使與外表不符,但銳利如鷹的深瞳總叫人不敢掉以輕心。

  初行雁有著校園王子似的名字,風度翩翩、氣宇軒昂,明星般耀眼的五官看來比實際年紀小了兩歲,常讓人誤判他的實力而失去先機,他的溫文儒雅只是假象,高度的專業素養往往擊得對手潰不成軍。

  但是風光過後總要回歸平靜,為再一次的出發養精蓄銳。

  人畢竟不是機器,無法全年無休,小酌一杯陶冶性情何樂不為,附庸風雅不失人生一大樂事,他只是在享受他應得的樂趣。

  「狂歡?」

  這酷酒保不會送錯了吧。

  「你骨肉之中的沸騰血液如此告訴我。」他的亢奮瞞不過調酒師敏銳的雙眸。

  「我以為你會給我一杯『威士忌沙瓦』。」濃烈的味道飲來痛快。

  笑得含蓄,書生味濃厚的內斂讓他看來無比正直,叫人難以察覺他隱藏的狡猾和犀利。

  「威士忌缺貨。」

  對他而言。

  初行雁飄忽的一笑,「Hermit,你越來越幽默了,我欣賞你。」

  「只要不愛上我,我歡迎你欣賞我到海枯石爛。」Hermit酷酷的說道,吝於施捨一個笑容。

  「呵……風趣,我對『男人』不感興趣。」他故意模糊她的性別,斜睨她中性打扮的「平胸」。

  寬大的襯衫下還真瞧不出一點料,他第一回見到她時真當她是個俊小子,差點和她稱兄道弟攀起交情。

  要不是少了喉結這明顯特徵,不甚輕柔的低啞嗓音宜男宜女,他幾乎要認定她是刻意要隱瞞性別,好吸引更多女學生及不知她性別女客的愛慕之意。

  「你想多添點口感嗎?隔夜的酸乳酪要不要?」敢說她是男人。

  一看她拿出冰鑽鑿冰,他的表情頓然一緊的尷尬笑著。「小心點!握緊些,我對被毀容意意願並不高。」

  Hermit不發一言的搖動調酒杯,一隻高腳杯明淨透明的等著承接,她會和熟客閒聊兩句僅是客套,大部分時間她都懶得開口,所以給人很酷的錯覺。

  Hermit在塔羅牌中的意思是隱者,二十二張大阿爾克那內的數字為「9」,代表調和的「3」的三倍,也就是有三層表示,調和的大三角形這情況被稱之為「海爾梅斯、托李斯、麥基斯托斯」。

  這張牌的圖案以亞歷山卓城的預言故事為基礎,圖中手拿能夠照亮黑暗油燈的老賢者,另一手握著一把攀附著象徵智慧之蛇的「海爾梅斯權杖」。

  隱者的姿態透露著,希望藉著油燈的光芒照亮自己的內心世界,以及世界上每一個角落的意思,正如Hermit淡冷的性情,看似冷眼旁觀世情又正義感十足,黑暗中依然存在著正面力量。

  她最大的不稱心來自老愛鬧她的James,每每氣得她捉狂又無能為力,總不能真拿湧冰塊往他頭上一澆吧!

  瞧!他又要興風作浪了,沒一刻安靜的露出騙死人不償命的燦爛笑容收買人心。

  「我們Hermit不會對你動手啦!她對小白臉的興致不高,你大可放心地喝你的酒,我保證沒下毒。」

  純真,似乎不該出現在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孩臉上。

  初行雁搖了一下杯子算是打招呼。「老闆今天準備了什麼好料?」

  「檸檬醃鮭魚片,肉醬肯尼羅尼,配湯是香濃南瓜湯和翡翠什錦湯。」

  絕對美味可口,口齒留香。

  「翡翠什錦湯是中式料理吧,和意大利料理扯不上關係。」感覺不太搭調、不中不西。

  James笑著指指一位大腹商說道:「昨天張先生吃的是泰式酸辣湯配壽司,你意下如何?」

  相信這樣的組合更匪夷所思,可是好的客人照樣吞個精光,絲毫沒露出嫌棄的神色,直贊老闆巧思獨特,害他差點破功大笑出聲。

  「泰式酸辣湯和壽司?」初行雁狐疑的瞅瞅眼,很慶幸昨天沒來光顧,不然腸胃不適掛急診可就難看了。

  「大閘蟹配蔥油餅吃過沒?那味道簡直是……呃!老闆,你手上的泡芙要給我吃呀!」真是太感動了,老闆的良心回來了。

  帶有外國口音的男聲笑著給他打擊,「知音難求,你是我的知音人嗎?」

  「當然嘍!老闆,小的是你肚裡的蛔蟲、腳上的山姆大叔、被窩裡的跳蚤,怎麼不是知音人呢?」James垂涎地盯著剛烤好的金黃色酥皮直淌口水。

  好好吃的感覺,老闆難得烤盤西點慰勞員工,他一定一口一個大力捧場,以示他永遠追隨的決心。

  「先烤個戚風蛋糕來嘗嘗,我再決定你是不是知音人。」盤子一挪,Kin呵呵地彎起雙眉微笑。

  可恨吶!

  手太短,沒撈著半個。「老闆,你戲弄可愛又善良的小工讀生,人家不依嘛!」  

  他學小女生捏起鼻子說話兼跺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驅走一室的寂寥。

  「去,端去給角落那位小姐。」

  沒他的份。

  「唉!老闆偏心。」James故意發出大大的抱怨聲,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原本靜靜飲著酒看兩人謔鬧著的初行雁視線跟著一轉,心想是哪位知音人有那麼大本事能改變隨興的老闆,特意精心烘烤一盤西點厚此薄彼。

  但是就那一眼他的神情凝住了,對方像是一朵百合在眼前綻放。

  不妖不艷,甚至說不上令人眼睛一亮的容貌,但那股自然天成的清靈感宛如林中仙子走人人間,純淨地讓人想去呵護她,不讓無情風雨吹拂她細緻肌膚。

  心動沒有軌跡可循,只在天雷勾動的一剎那之間,他的眼移不開,將她的側影納入心版中。

  她不該出現在酒館,那典雅溫柔的氣質顯然不屬於這層次,可是卻又令人瞧了舒服,好像她正坐在屬於自己的位子,品嚐夜色帶來的孤寂。

  驀地,她回頭一笑。

  雖然她致意的對象是滿臉笑意的老闆,但是兩人的目光意外的對上了,無聲的電波乍然交會,激盪出似有若無的火花。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相同的感覺,從容不迫的將眼光移開,不曾有過的悸動由心口浮現,冷靜的思考和有條不紊的邏輯已然打亂。

  看得出來她有些醉了,不勝酒力的酡霞雙腮,讓輕冷的容顏染上嫵媚。

  一隻手突然搭上他肩膀,了悟的給予提醒。

  「不是老闆我不通人情,所謂知音人難尋,你可別打我客人主意,她玩不起遊戲。」Kin不介意撮合一件美事,但前提是不能有人受到傷害。

  斷了姻緣七世衰呀!

  可是牽成一對怨偶於心不安,拿捏之間可憑著一顆良心,輕忽不得。

  即使他樂見天下男女都成為有情人。

  「她是誰?」

  他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沒說,我沒問,我稱她:西點小姐。」因為她帶來的蜂蜜蛋糕比市售的綿細不膩口,滿口蜜香。

  而這是她第二次光臨維也納森林,在醉過一回之後。

  「老闆,你不覺她有救贖罪人的光彩嗎?」在初行雁眼底,他看見的是完美無瑕的墜塵仙子。

  「不,我看到她需要一雙穩健的臂膀,她快醉了。」還是半杯的酒量,有待磨練。

  「你相信我?」他無法給予相等的信任,他不相信自己。

  kin露出頗具深意的笑臉。

  「相不相信很重要嗎?人總是跟著自己的心走,十頭長毛象也拉不回來。」

  心,是自由的。

  可以遠揚,可以低飛,可以掠水而過。

  可是卻永遠也逃不過一張無形的網,以情為線,以愛為絲編織而成,甘於折翼。

  不是他相信他無慾無求,人如外表謙恭溫儒,而是有些事不可言喻,必須親身體會才會嘗到箇中奧秘,局外人不遑多論。

  信仰愛情的人總會有段試驗期,全靠個人摸索,外人是幫不上忙的。

  只有祝福。

  燃起一根煙,kin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坐在空無一人的吧台旁思考,沒人知道他的內心世界是黑白或七彩絢爛,思緒似飄移至緲緲遠方。

  牆上釘滿他由世界各國拍回來的照片,而他的身份卻始終是個謎,撲朔迷離令人費解。

  他像是無憂患意識的世外高人,天塌下來也不著急的笑著說今天天氣真晴朗,白雲飄飄似近在眼前,神色不變的氣度非常人所有。

  但他從不說自己的事,只是在自己隨手的繪畫或簽收貨單上簽上英文草寫Kin,而酒館的老客人也隨著員工喚他。

  打烊了,門外的燈火已熄,只剩一盞小燈陪伴著,嚴肅的神情透著對某物的追尋和執著,除了鋼琴師和酒保外,連侍者都沒瞧過他這種表情,彷彿是另一個陌生人寄生在他身上,疏遠而縹緲。

  Narcissus望著他問:「老闆,你又在製造美麗的故事嗎?」

  沒有回頭,他輕彈煙灰的加以糾正。「不,你說錯了,是收集美麗的故事。」

  「好證明人世間是美好的,尚值得留戀?」如同他心目中那朵永不凋謝的海芋,溫柔的微笑著。

  那是他的母親,一位慈愛溫柔的女人。

  父母皆是台灣人的Narcissus, 自小生長在富裕的商業世家,賢淑的母親將他教育得極好,用心地培育他不落人後,就讀明星貴族學校,所來往的對象背景皆相當。

  但好景不常,九歲那年父母離異,溫婉的母親無法取得他的監護權,而讓父親帶著他與新婚妻子移民紐約,他和母親自此斷了音訊。

  不久,全球經濟風暴波及到父親,受不了打擊的父親竟當著年幼的他面前舉槍自盡,繼母被嚇走了卻沒帶他離開,任由心靈受創的孩子在雨中奔跑。

  小小的身影蹲在暗巷中不知所措,三名爵士樂團的黑人樂手瞧見他,讓他成為團員,雖然他是個黃種人。

  kin旅行到紐約時,意外的發現Narcissus竟能在黑人的地盤上與他們和平共處,並為他天生的琴藝所感動。

  他不愛說話,琴聲即是他的喉音,冷淡的表情像是獨處於自己的世界裡。

  kin告知下一個目的地是台灣,問他有沒有興趣同行?

  Narcissus的冷漠表情出現一絲明亮,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照片,那是個溫柔的女子捧著一束海芋微笑,他說如果可以,請幫他找到她,屆時他將為他即將開幕的酒館彈奏美麗音符。

  四個月後一封信送到Narcissus手中,上面寫著--

  她的離去是一種安息,她的美麗留在莊嚴的聖殿,她說你的家在台灣,她的靈魂將會無止境的等待。

  而他信守承諾的來到台灣,在酒館開幕的第二天坐在Kin早為他準備好的鋼琴前,凝視著鋼琴上花瓶中的海芋,彈奏一首接一首的爵士藍調。

  「靳,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海芋的美麗不僅僅存在於回憶中,它也是一則令人動容的故事。」

  望著滿牆的世界風景照,唯獨一張彈琴的側影獨立掛在牆的正中間,照片下方註明紐約蘇活區,裡頭的人與酒館內的鋼琴師是如此相像,但拍下照片的kin堅持不透露那人身份,任憑客人百般追問仍一笑置之,說要留給眾人一個想像空間。

  不過套句James的話,這叫無聊。明明是眼前人還故弄玄虛,分明hi人胃口不安好心,以為大家都是睜眼瞎子。

  「故事嗎?」Narcissue嘴角微微勾起,不帶溫度的冷眸閃著對海芋主人的懷念。

  「是故事,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有的正在發生,有的尚未發生。就像牆上的照片,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那你的故事呢?」Nsarcissus好奇的問。

  kin眼露神秘的捻熄煙蒂。「我是收集故事的人,所以我也在故事之中。」

  他不明言,淡淡的一笑起身,打算關上最後一盞燈,讓明天的故事繼續延續。

  「不累嗎?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故事。」他說每個人,那麼他也包括在每個人裡面。

  「或許吧!打烊了,該回去休息了。」他仍然沒有答案,只留下問號。

  燈滅了,星月稀疏。

  一天又過去了。

  在同時,一則美麗的故事正在上演。

  「你喝醉了。」

  醉意醺然,仍保持三分清醒的溫綠菊戒慎的盯著驀然出現身側的男子,腳步輕浮的靠著停放路旁的車子,略顯暈眩的扶著額側。

  她認出他了,那個在酒館有一面之緣的男子。

  可是她不喜歡他的眼神,像是充滿侵略性的野獸朝她逼近,不放棄狩獵的樂趣追捕他看上眼的獵物,等待發動攻擊一舉成擒。

  而她正是他眼中最誘人的獵物,活色生香不帶威脅性,落單一人無同伴救援。

  直覺告訴她他不會傷害自己,她的心裡沒有害怕只有惆然,斯文如他為何會盯上她為目標,她自認不曾給予任何使人誤解的訊息。

  太晚了,她必須趕回山上,感恩和香苗會為她擔心,她不能再逗留黑暗中。

  危險,她腦海中發出警訊。

  「用不著防我,我只是善盡騎士之責,準備護送喝醉酒的仙子返回仙境。」初行雁一副牲畜無害的無辜表情企圖化解她的防心。

  退了一步,她表示勿再接近。

  「多謝你的好意,我想我還沒那麼醉。」一說完,她忽然站不穩的偏了身子。

  一隻充滿力量的手適時扶住她,不肯放手的與她近如貼身。  

  「你的想法證實有誤,你確實醉了。」

  什麼香味?

  像茶葉又像茉莉,還略帶橙花香。

  登徒子似的初行雁在她頸邊嗅了嗅,始終分辨不出她身上的香味有幾種,只知濃得壓過酒的酵香,不令人生厭十分耐聞。

  「就算我醉了也知道回家的路,不勞你煩心。」她打算推開他趕末班車上山。

  但是女人的力道終究不如男人,不論她如何推拒總是未能如願。

  「別執意把我推開,給我個機會認識你。」她的手柔細嫩白,盈握於掌叫人捨不得放開。

  「素不相識何必結絲攀籐,今日過後再無交集。」以後她會有所節制,絕不貪飲過度。

  月漸向西沉,她明白已過午夜時分,就算弟妹們有心為她掩護,只怕逃不過外祖母精明的利眼,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罵。

  遲歸是她對命運小小的控訴吧!她真的不想接下龐大的家業鎮日與茶葉為伍,拋棄一心想實現的願望。

  其實她只想開一間小咖啡屋,賣著自己所做的蛋糕和西點,滿足每一張挑剔的口,讓他們帶著滿意的笑容走出充滿甜蜜的幸福天地。

  可是她的心願卻被剝奪了,只能守著祖先的基業世代制茶,沒有個人的自由。

  想飛有那麼難嗎?空有雙腳卻無法走遍千裡路,就像在雲中嬉戲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多遠,只要底下的線輕輕一扯,還是得乖乖的回到地面。

  「我叫初行雁,初次飛行的雁鳥,職業是律師,未婚……」他們不會是錯身而過的陌路人,他不允許。

  「律師?!」

  溫綠菊微訝的一呼,有點懷疑的打量他。

  「不要太過驚訝!我的確是個律師,而且安分守己絕不觸犯法律,誠信度媲美國家元首,正直誠懇不做違背良知的壞事,是有抱負有理想的有為青年。」初行雁好笑的拿出身份證以茲證明,表裡不一的外貌正是他在法庭上勝訴的武器,令對手疏以防備輕估局勢,以為他只是脾氣溫和的小綿羊。

  「麻煩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說話,我很難受。」宿醉的頭痛提早出現,她顯現出脆弱的空防。

  一把環住她的初行雁輕鬆的進駐第一步。

  「不會喝就少喝一點,女孩子家學人家逞什麼強,自己的酒量如何要學會斟酌,單身在外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狼眼等著吞沒你……」

  一想到此,他口氣難免重了些,超越初識者的本份多了斥責之意。

  「夠了。」溫綠菊舉起手阻止他的滔滔不絕,臉色難看發青。「等我需要一位牧師告解時,我會通知你。」

  發覺她的神色不對,他輕拍她的背安撫。「會不會想吐?」

  「不會。」她只想趕快離開他,她已經有點眷戀這寬厚的胸膛。

  這是不能發生的事,依賴會成為習慣,而她沒有權利為自己而活。

  「像頭暈腦脹,十輛公車在腦子裡競速?」

  他有宿醉的經驗,簡直生不如死,恨不得把頭部以上切除。

  但她的情況應該沒那麼糟,大概是酒精在肚子裡作怪,影響了中樞神經。

  他的形容詞貼切得令她發噱,溫綠菊將頭暫靠在他胸前舒緩那惱人的一陣陣抽痛。「借我靠一下。」

  「你要靠多久都沒關係,就怕你腳酸。」他將她大半重量收納進臂彎,避免她頭重腳輕,重心不穩。

  即使不喝茶,他也能感覺出她身上散發的茶香是經年累月而成,幾乎成了她第二層肌膚,餘香不斷的將她包圍,高雅而不俗。

  從不自詡是君子,令他心動的女子就在懷裡,要他坐懷不亂真的很難,受制男性本能的某一點蠢蠢欲動,他懷疑自己為什麼還沒把她給吃了。

  他有男人的基本慾望,向來善待自己的需求,為了忙先前的官司他有幾個月未曾宜洩,囤積的蝌蚪雄兵足以衝破石門水庫。

  以往他有幾名固定的性伴侶,大都是同行及客戶的老婆,她們比他更怕惹上麻煩而不敢聲張,做好充分的防護準備不賭萬一,因此彼此能維持較長的性關係。

  不過今夜過後他得開始拜佛了,不能三心二意地接受其他女人的好意,眼前的佳人玩不起成人遊戲,他也該認真看待兩人的未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他不拐彎抹角的直接命令她回答。

  可是他的語氣太像她專制的外祖母,心生反感的溫綠菊推開他,腳步遲緩的往公車站牌走去,不再理會苦追在後的他。

  「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去?過了午夜十二點公車不發車了。」看得出她出身良好,不宜在外逗留。

  十二點了?

  看了一下錶,她落寞的靠著街燈,不知何去何從,她不曾在外夜宿過,除了學生時代的畢業旅行。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意思就是他跟她耗,看誰先低頭。

  常勝軍的他從沒輸過,這次也不例外。

  「不會放下我不管……」這句話聽得好窩心,不像她的父母,狠心離她而去,將她丟人豺狼窩。

  「我是很想化身狼人將你吃了,不過我會尊重你的意願。」初行雁言不由衷的盯著她,心裡的天平因掙扎而繃緊。

  抬頭一睇,溫綠菊微微一笑的指著天邊。「我的家在山上,你送得到嗎?」

  星星不美,月娘暗淡,但她卻有種短暫解放的感覺,想做件離經叛道的事讓所有人失望,也許大家就不會將期望全放在她一人身上。

  做人真的好累,尤其是做溫家的子孫,讓她當一天無名氏會是何種光景呢?

  心底的惡魔在酒精的催發下逐漸甦醒,她無力控制也不想控制,就讓夜的深沉沉淪她的理智,放縱的城市本來就沒有道德。

  「送。但是我要索取代價。」俯下身,初行雁擷取充滿茶香的香唇。

  月色不迷人,人卻亂了。

  一吻過後,更多的吻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欲罷不能的掌控兩人神智,無法結束的點燃一波波焰火,他們都醉了。

  終究兩人還是回他家了。

  一張床,兩具火熱的身體。

  纏綿終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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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送到天堂裡,誰還需要回家。

  混沌中迷茫醒來的溫綠菊只覺全身酸痛,尤其下體傳來的痛感更為明顯,像是第一次騎腳踏車摔倒一陣麻痛,腳淤青了一個禮拜才消腫。

  口很渴,她伸手欲拿放置在床頭的保溫瓶,她一向會在睡前放瓶水備用,省得下樓跑一趟吵醒其他人。

  可是撈了半天只撈到一隻銀白色手機,式樣偏向男性風格,她不記得自己何時申辦了這款手機,大概是感恩向工頭借用的吧!

  天應該亮了,但是室內的光線為何如此昏暗,是誰把厚重的鳶尾花窗簾放下,阻斷陽光的滲透……

  等等,怎麼是海洋圖樣的窗簾,她心愛的鳶尾花哪去了?難道又是外祖母的主意,不許她有任何私自喜歡的事物?

  神智慢慢清醒,眼睛適應屋內的光線,一點一滴的記憶攏聚成形象,男性化的傢具擺在眼前,十足現代化的裝潢與她房內的木質天花板全然不同。

  男子的粗喘聲彷彿近在耳邊,近乎低泣的呻吟聲出自她口中……

  「天哪!我做了什麼,一杯自由銀幣換一生的懊悔?」她怎麼那麼糊塗。

  她不敢相信一夜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拘謹自愛的她最痛恨濫情的短暫歡愉,沒想到她竟成了放蕩的女人,為一夜歡情而迷失自己。

  事情怎會超出常軌,她記得由一個吻開始……

  驀地,她小臉發燙的拉起薄毯將自己的裸身緊緊包裹,昨夜的一切如倒帶般的歷歷再現,熱潮湧向下腹濕了花心,她無法想像自己居然又有想要的慾望。

  醉了不是借口,她非常清楚他的雙手遊走她身體時的快感,一個接一個不停止的吻將兩人捲入慾望的潮流,一次又一次把彼此推向高潮。

  除了第一次穿透的劇痛曾令她萌生退意外,此後的數次她宛如一條魚身處於深海之中,瞬間的解放讓她有了回家的感覺。

  她沉溺了,展開柔軟的軀殼任其探採,激烈的回應他每一次的深進淺入,好幾回她以為自己要漲破了,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歡愉。

  原來勾引男男女女墮落的滋味是如此美妙,難怪眾生願與惡魔交換靈魂,只為一時的快樂。

  身體的抽痛提醒溫綠菊一件不能重來的事實,她和陌生的男人上床了。

  「或許不能說陌生吧!他比我更瞭解我的身體結構。」畢竟他一夜要過她好幾回,越戰越勇。

  自嘲的苦笑著,她沒辦法改變已發生的事,只好誠實面對軟弱所犯下的過錯,人真的沒有後悔的權利。

  看著胸前、手臂佈滿歡愛過後的痕跡,她不曉得該如何掩飾才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人言可畏,殺傷力不容輕視,保守的老人家肯定無法接受。

  一陣五音不全的歌聲忽從浴室傳來,愣了一下的溫綠菊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行事,她有茶莊的事務要接手,不能像情竇初開的少女犯傻,她必須在他出來前離開,免得彼此尷尬。

  心念一起,她隨即付諸行動。

  但現實與想像總有一段距離,當她一起身打算站起時,酸痛的四肢立即發出抗議聲,一道腥濃色的稠液由兩腿根部滑落。

  她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他沒有戴保險套,而她的排卵期就在這幾天。

  越想越心驚,她強打起精神下床找尋四散的衣物,希望能做些事後彌補,一夜情的規矩是下了床走人,再也無關係的各分東西,這道理她懂。

  底褲呢?

  她擱哪去了?

  一堆似曾相識的衣物碎片被丟棄床角,愕然的無力感襲向心窩,她真瘋狂至此,連貼身衣物都任意糟蹋?

  害人的酒不該貪多,她老學不會教訓……

  「啊!」

  乍然出現的手環抱細腰,古銅色肌膚呼應她的雪嫩,形成強烈的對比。

  「別慌,是我,昨夜和你在一起的初行雁。」初行雁連忙出聲,不想驚嚇到她。

  吞下慌亂的心悸,溫綠菊故作鎮靜的扳開他的手。「我知道是你。」

  「與數小時前的熱情一比,你現在冷淡了許多,想始亂終棄是不是?」他可不愛他的女人用對陌生人的眼神看他,那太傷感情了。

  「我始亂終棄……」讓床單絆了一下,她突然倒向他的懷抱。

  笑得像偷腥的貓兒,腰際只裹一條浴巾的初行雁不慌不忙的摟住她。「喔!是我說錯了,你還是一樣熱情的讓我想再要你一回。」

  「不,別又來了。」

  她受不住他的狂性。

  眉一擰,她的表情充滿無奈的抗拒,不願淪為慾望的奴隸,就算看到他幾近裸身的完美線條引人心慌。

  「拜託,看我一眼,我還沒醜到面目可憎的地步,該看該摸的你昨夜不就……」她臉紅了,真是純情小百合。

  說到一半看到她臉上泛起紅潮,初行雁好笑的放她一馬,重新摟她入懷不放開,低頭吻著她裸露於外的香肩,一口留下一個吻痕。

  這是他的主權所有,誰也不能侵佔,他已經烙下私人專屬的符號。

  「別這樣,我該走了。」溫綠菊彆扭的閉上眼睛,怕再受到他的吸引。

  女人永遠會記得第一個擁有她的男人,不管是好還是壞,初次的疼痛總是刻骨銘心,想忘也忘不了,正如她此刻的處境。

  明知兩人是偶然交錯的平行線,一旦交會便是離別的開始,她不該有感傷,耽溺著他的溫暖,這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注定要錯過,不復記憶。

  迷戀是多餘的,她年紀大得足以分辨出自已是否動情,她沒有遊戲人間的本錢,放縱一夜也該回到原來的軌跡。

  「走?你要走到哪裡去,我還沒幫你沐浴呢!」

  他最愛的桃花源留有她處子的痕跡。

  積壓太久了,難免失控了多要幾回,沒能顧及她的感受硬來,是該補償一下。

  「不……不用了,我自己會洗,你不要一直撫摸我的身體。」她氣息微亂,扭動著身子想掙開,但徒勞無功。

  「你嫌我粗手粗腳會弄傷你細嫩的肌膚?」嗯,他是粗魯些,該改進改進。

  初行雁一把扯下她蔽體的薄毯,滿意的審視自己的領土,輝煌的戰績足以令男人生傲。

  「啊!你……」溫綠菊臉紅得更厲害,不習慣赤身露體的見人。

  「別鬧了行不行,我有正事要做。」

  不熟悉的環境讓她無所適從,隨手拎起他的襯衫往胸前一遮,起碼她能坦然些。

  一夜的肌膚相親之後仍是兩個陌生的個體,夜的魔性讓人喪失理智,白日的到來提醒著道德規範,太陽底下一切邪魔無所遁形。

  活在別人的期待之下,她的世界狹隘又封閉,即使她有一顆吉普賽人流浪的心,窗外的天空雖然遼闊,卻沒有一朵白雲能載走她。

  「比我更重要的事?」對她,他已有超乎尋常的佔有慾,想一分一秒都看到她。

  最好在床上相見,男人的狼性是貪得無厭的。

  眼睛張也不是,閉也不是的溫綠菊避看他腰以下昂揚部位。「天亮了,我也該走了。」

  初行雁輕笑地吻她臉頰,不以為天明是問題。

  「我讓你失望了?」

  這對男性自尊可是一大打擊。

  「不……呃……你……你先把衣服穿起來,我不習慣和身無寸縷的男人交談。」

  那會令她不理智。

  「要是你習慣我才該痛哭失聲……」吻著她的耳垂,他語焉不詳的嘀咕。

  「你說什麼?」

  她侷促的移開與他腫脹熱源的接觸,冷空氣滲入隙縫讓她有種可笑門失落感。

  搖著頭,她想搖掉不該有的妄想,她的未來已經決定了,再無變動的可能性,除非她的叛逆心未死,再次起而反抗。

  為了弟妹們的將來,她一再的妥協,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往哪退,山高水長,處處險阻。

  「我是說你臉紅的模樣真可愛,讓我好想吻近你全身,一次又一次的佔據你的熱情。」他簡直像發情的公牛,老要不夠她。

  這種情形很少見,即使對性最好奇的年紀也不曾戰了一夜不覺疲累,她對他的吸引力不只是肉體上的牽絆,他所鍾情的是她恬雅外表下的狂野靈魂。

  或許連她也看不出自己所擁有的毀滅力量,令男人徹底臣服,只為換她淺眉笑靨。

  原鑽的美要靠琢磨,而她是水洗的白玉,終年躺在河床上經歲月洗煉,奪目的光彩更勝鑽石的燦爛,亮得叫人睜不開眼。

  所以在酒館裡見她第一眼後,他平靜的心起了變化,那種認定的感覺隨著一步步靠近而增強,他幾乎要仰頭歡呼--就是她。

  強烈的聲音撼動耳膜,可遇不可求的機緣稍縱即逝。  

  因此他一直跟著她,以眼睛追隨,看著她低頭沉思,攏眉輕愁,拒絕一個又一個的搭訕,婉柔又不失得體的回謝他人的邀約。

  直到夜深了,一杯喝了三小時的酒見底才肯離去,臉上的寂寞讓人憐惜,她不想回家。

  「你……你不要……不正經,一個晚上沒回去,我怕家人會擔心。」溫綠菊還是掙脫了,藉著床的阻隔拾起發縐的衣物。

  「反正都遲了,遲一個小時或遲兩個小時有什麼關係,我會替你向你家人解釋。」雖然早了些,但先見見面聯絡感情也好。

  想要追人家的女兒得先獲得對方家長的首肯,射將先射馬,拉攏盟友好過樹敵,第一步走得穩才能再出招。

  「不必了,我的家人很保守,他們不歡迎外來客。」尤其是他這種雅痞。

  如果他是名學者倒好溝通,偏偏他是外祖母最痛恨的律師,她心目中三大惡「犬」之一--掮客、酒鬼、律師。

  挑挑眉,初行雁沒穿上衣服的意願,單手環胸。

  「我也很保守,人家叫我吃三碗飯,我絕對不敢添第四碗。」

  「玩弄詞彙是律師的專長,我不與你口舌之逞快,我怎麼也不可能贏你。」她背過身穿上衣服,手指微顫得扣不好扣子。

  「別穿了,待會還是得脫掉。」手一伸,他下一個動作是解開她已扣上的第一顆鈕扣。

  「你……你要幹什麼?」不是害羞的紅了雙頰,而是氣憤他毫無理性的專制。

  受制於人的無力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幾年來她一直過著沒有自我的生活。

  「緊張了,瞧你大眼直瞪我,害我心口卜通卜通的亂跳,好想變成大野狼將你一口吞了。」這唇,是他的。輕啄了她一下,他笑的得意,扯開她身上所有遮蔽攔腰抱起。

  「把我放下,初先生你……」啊!他居然咬她,很深的一口印子明顯印在肩頭。

  「叫我行雁,我們之間沒必要那麼生份,你說是吧。」他意猶未盡的在她的小粉臍嚙了一口,增加親密關係。

  遲頓了一下,溫綠菊吐口大氣的說道:「夠了,我沒辦法承受更多,你若還有需要大可去找別人……」

  未完的聲音被鎖入初行雁口中,微沉的眼閃動著薄怒,不高興她說出令人不快的話語。

  不過他的表情未表現出動怒的神色,一徑的溫文含笑,不斷的落下輕吻阻止她開口,精健有力的雙腿跨了過去。

  他的目標是浴室。

  「讓我為你服務吧!親愛的,你最忠實的僕人在此為你卑微。」

  冷水一開,強而有力的水柱打在兩人身上,冷卻所有思潮。

  尖叫連連的溫綠菊發現她無路可逃,除了投向他懷抱別無他法,從頂而下的水是如此無情,讓人冷得直想抱住唯一的熱源。

  他得償所願了。

  兩具貼合的身體緊密糾纏,溫熱的接觸讓體溫上升,扶住潤澤雪足勾放在他腰上,不住衝刺的初行雁只想聽見她歡愉的嚶嚀聲。

  水溫因他們所散出的熱力而往上攀升,沒人在乎冷水的沖刷,兀自沉醉在纏綿中。

  一股熱流射向發燙的花谷,如同狂妄的侵略者攻城掠地,在佔領的城牆上插下屬於自己的旗幟。

  「姐,你採的葉子太老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請蘇爺爺來瞧一瞧。」

  年屆七十的蘇定山有著西醫執照,可是他卻是中醫出身,不愛待在醫院行醫,所以自行開了間小診所,和兒子兩人一起負責看診,中西療法並用的遊走各村落為人治病。

  有人說他是赤腳仙仔沒有牌照,和密醫差不多,可是他的風評比大醫院的知名醫生還要好,救助過無數被醫院放棄的病人,給予他們再生的機會。

  他是病人眼中的老好人、鄰居爺爺,不搞派頭和善待人,身上常帶著各式糖果給小朋友當獎勵,呵呵的笑聲是他的招牌,深受鄉裡老少的歡迎。

  而他也是綠菊山莊的常客兼家庭醫生,喝茶是他戒煙後唯一的樂趣,三天兩頭來坐坐就為了一嘗剛烘乾的新茶,當第一泡茶的試飲師傅。

  不過有幾名老資歷的員工會私下取笑,說他是為老太太而來,因為他們年輕時是一對情侶,可惜家世而被拆散。

  大家暗自說著玩,可是沒人敢光明正大的嚷嚷,老一輩的私事誰敢說嘴,尤其對象是受人尊敬的老醫生,以及以嚴厲出名的老太太,話到嘴邊還得斟酌、斟酌,得罪誰都不是什麼好事。

  「姐、姐,你中暑了嗎?早上的太陽明明不大呀!比平常涼快多了……」才七點二十一分,應該不會太熱,她還穿了長袖襯衫。

  兩頰紅通通的十五歲少女看來十分稚氣,手提竹籃采著嫩芽,齊肩的妹妹頭相當討喜,笑起來左邊有一個甜甜的酒渦,個性活潑偏向早熟,少了一絲天真。

  春茶過後的茶樹生長較慢,葉子也較澀,通常採茶人家不會摘此時的茶葉制茶,利潤較低也不好賣,白白浪費人工。

  不過綠菊山莊的茶樹一年四季皆可采收,除了春秋兩季的茶葉價格較高些,綠葉蟬吸食過葉汁的茶樹是制「東方美人茶」的最佳時機。

  所以春分過後人了夏,利用暑假打工的她也來賺外快,一方面貼補家用,一方面減輕大姐的負擔,不要老被不死的老妖婆使喚東使喚西。

  溫香苗的個頭不大,臉也僅有巴掌大,手細腳細發育不良,旁人一瞧以為她只有十二、三歲大,沒人相信她已是高一新生。

  可是她比同年齡的孩子懂事,懂得察言觀色,一見大人的臉色不對馬上噤聲,裝作什麼都不懂的低頭做事或是寫功課,絕對不會多事的跳出來管。

  在這世界上她只在乎兩個人,一個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一個是年幼體弱多病的弟弟,他們是她最愛的家人,她只承認他們兩人是自己人。

  其他有血緣或無血緣的親人她一向不愛搭理,怕給大姐惹來更多無謂的紛擾。

  所以當她最關心的人出現反常現象時,她第一個聯想到可能是生病了,或是熱暈了頭,不然怎會失神的採摘不能制茶的老葉,把它拿來當有機肥料還差不多。

  「啊!什麼事,你累了嗎?」回過神,溫綠菊望向一臉著急的小妹。

  「不是我啦,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剛叫你老半天都不理人。」嚇死人了,她還以為她中邪了。

  淡然的一笑,她輕拍她的頭說聲抱歉。「我在想事情難免分了神。」

  「嗯,看得出來。」她重重的點點頭,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你快把老茶樹的葉子全摘光了。」

  「喝!我怎麼盡摘沒有用的葉子……」溫綠菊低頭一瞧,惱色浮上困擾的眼。

  低喃了兩句,她將不用的粗葉挑出棄於地,任其腐爛當堆肥,腳步輕移趕上其他採茶女的動作,熟稔的摘著一家老小賴以溫飽的茶葉。

  茶有四絕,香郁、形美、味醇、色綠。人口舒爽,滋味醇厚,味中有香,回味甘爽,味濃耐泡等則屬最優的茶,搭配清澄的山泉水更令人回味。

  上品茶味長,下品茶味短,綠茶鮮爽,紅茶鮮甜,優良品鮮濃無異味、純正,而不良晶則淡薄、苦澀、粗淡、熟味,好壞的成果全賴制茶者的技巧是否熟練。

  綠菊山莊以自制的鐵觀音、烏龍茶和白毫為主,龍井、碧螺春次之,大部分行銷台灣行家和大陸茶商,是台灣少數自產自銷的茶莊,年年獲國家評鑒最優良的茶葉。

  由於近年來流行紅茶、抹茶和花茶,因此茶莊內開闢一個場地專制物美價廉的大眾口味換取市場,銷售成績斐然,往往必須提前三個月下單才能訂得到貨。

  尤其日本人酷愛抹茶獨特的風味,將茶磨成粉末狀沖泡連粉末一起飲下,他們得特別選擇名為雀舌的細嫩芽茶,以人工摘取再用手工精製,不得用機器烘製,不是晴朗的黎明前摘下的還不能使用。

  所以外銷價格雖然偏高,但深受日本皇室喜愛,連帶著民間富紳也跟進,常常供不應求。

  而溫綠菊的工作就是監工、接訂單,嚴格篩選茶葉的好壞,與外商聯繫送貨事宜。

  茶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有專人照料,要防止害蟲啃食,又不能隨意噴灑農藥傷害茶葉的品質,每年花在雇工捉蟲就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開支。

  但是她還是把茶莊撐起來了,而且做得有聲有色,絲毫不遜色於其他同行,曾榮獲十大茶農之一的美譽,外界稱她茶香美人,或直接以茶的名稱喚她東方美人。

  可是這些稱譽、美名都不是她想要的,打從十九歲就負擔茶莊生計的她只想逃開一堆虛名。

  要不是百來名員工、採茶女依賴綠菊山莊而活,她不會這麼認真的打理茶莊生意,且也不能讓百年祖業毀在她手中。

  「姐,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老是心神不定的忘東忘西,好像人在心卻飛得老遠,讓人好不安喔。」一點也不像平日的她處事明快,一絲不苟。

  溫綠菊微愣的一愕,默然的神情顯得複雜。「沒什麼,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在煩心夏季的颱風會不會帶來過豐的水氣,去年排水口堵住了,差點淹死我們半山片茶樹。」

  「是這樣嗎?」明亮的大眼有著問號,溫香苗遲疑的問:「是不是老太太罵了你,所以你不開心了。」

  因為是「寄人籬下」,多有顧忌的溫家兩姐弟不敢直稱阮金花為外婆,雖然同為一父所出,但身份地位還是有很大的懸殊。

  「丫頭,你想太多了,外婆哪天不嘮叨兩句,我早就習以為常了。」盡量不把心事表露臉上,暗自吞澀的溫綠菊要她寬心。

  香苗還小,很多事不宜太早接觸,安心的過她想過的生活是她僅能給她的一絲保障,有時候她挺羨慕她的日子,不必為強加的責任忙碌不休。

  「可是她罵得好難聽,說你定在外頭與野男人廝混才一夜不歸,不知婦德有違百年祖訓。」之類的話語多不可數,嚴厲得令人直打哆嗦。

  她是呀!縱情一宵忘了自身的責任。「別在乎她的嚴詞厲言,現在沒人會用『婦德』兩字約束女人,她還活在裹小腳的年代。」

  「咯……咯……」頗有同感的溫香苗發出輕脆的笑聲。「姐,小心老妖婆聽見你偷罵她。」

  「我有嗎?你可別亂告狀。」溫綠菊故意裝嚴肅的警告她勿做小人。

  「我才不會呢!那個老妖婆最討厭了,老用眼角斜瞧人,好像我們是多低等的下等人,不配為她洗茶渣子。」她一臉嫌惡的擰起鼻,明顯表明自己的態度。

  「香苗,你忘了姐的叮囑嗎?」語氣略沉,她不希望純潔的妹妹變得憤世嫉俗。

  溫香苗馬上認錯的低下頭。「是,我不該批評長輩的不是,即使她可惡得萬人唾棄,身為晚輩還是得給予三分尊重,不得嘻笑怒罵。」

  「你……」歎了一口氣,她恬靜的面容浮現一抹無奈。「在外婆面前可不許頑皮。」

  「當然,我最怕她了。」尤其是瞪人的時候。「對了,姐,你那夜到底去了哪裡,我和感恩等了一夜都沒睡。」

  她才不相信公車拋錨借住民宿的說法,這一路上來根本沒幾間像樣的民宿,她打通電話隨時有人下山接她,沒必要窩在簡陋的民宿待一晚。

  老妖婆……老太太半信半疑的念了老半天,不外乎女孩子該如何、如何,不應該怎樣、怎樣,聽得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哪那麼多規矩,太空人都上了月球,老掉牙的古訓還搬出來獻醜,姐的耐性十足禁得起她疲勞轟炸,換做是她早夢周公去了,誰理她一堆古文古語。

  笑得瑰麗,溫綠菊眼睛微彎的看向遠方。「以後姐姐要是晚歸就別等門了,感恩的身體不好,別讓他跟你傻呼呼的熬夜。」

  「什麼嘛!人家哪有傻呼呼,你還沒回答人家的問題,你去了哪裡,好不好玩?」她下回也要跟。

  她能回答嗎?眼神微黯的溫綠菊恬雅的走向田梗。「大人的世界很複雜,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知道。」

  又來這套,老用「以後」唬人。溫香苗不平的嘟著嘴。「為什麼要等到以後?我夠大了。」

  笑了笑,她的神情寧和。「你才十五歲,不必急著長大,好好享受你的無憂歲月。」

  曾經她也是這般單純,天真無邪的看世界,她以為她是可以做夢的。

  但是在那雙不循私,要求嚴格的利眼瞪視下,她的夢化成五彩繽紛的泡泡朝天空飛去,最後消失在空氣中。  

  她想起人魚公主的故事,或許悲劇性的淒美結局才會引人深思吧!

  「姐,你別藏私嘛!快告訴我外頭有什麼好玩的,人家也要去……」

  驀然停住腳步,回頭一視的茶中仙子難得板起臉一訓,「香苗,你要再胡鬧,姐要生氣了。」

  愕然的一頓,沒料到向來好脾氣的她也會訓人的溫香苗怔然不語,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讓她心中一空,好像姐妹倆的感情疏遠了。

  那一夜她去了什麼地方?遇上什麼人?為何她連最親的人都要隱瞞。

  敏感的心小小的受傷了,她第一次害怕大姐的轉變,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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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9: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不知道,你再問上一百遍還是這個答案,不想被我踹就端著你的酒滾遠些。」

  女人都是狡猾的。

  她們是叢林中的變色龍,隨時準備著數張臉孔魅惑眾生,時而清高、時而冶艷,笑臉前是嫵媚動人,一轉身化為山魈張牙舞爪。

  不論是誠實的或是虛假不實,低能的男人一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女人,再偉大的志向也會矮化,萎縮成一粒海中細砂,只為追逐浪花而存在。

  可是女人也是迷人的,她們有最柔軟的身段和細柔的嗓音,嬌嗔的瞪大美麗瞳眸釋放愛戀,在男人剛硬的心口刨出一個大洞,不得不將她塞人好填補。

  當然,眼前不男不女的酒保例外,她根本不算一個女人。

  心情極糟的初行雁一口一口喝著悶酒,怪罪俊美的鋼琴師彈著令人沮喪的音樂,讓人心頭不開朗想找個人出氣。

  他怎麼也想不通她為什麼能走得無聲無息,一點牽掛也沒有的灑脫離去,連一句再見也不說的走出兩人溫存的小天地。

  起碼留個電話和地址好讓他循線尋人,至少他不用像被拋棄的老狗獨自飲一杯寂寞的酒,夜半摸黑上酒館打發時間。

  以前不覺得一個人的日子很孤寂,可是少了一股自然的茶香味,整個人完全不對勁了,以前嫌小的蝸居突然變得寬敞得嚇人,冷清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清清楚楚。

  真是可怕的虛無呀!他開始害怕一個人獨處,實在太安靜了。

  幾時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貴族也會為情所困,淪落他所不齒的癡情一族,只為等候只有半杯酒酒量的茶香佳人。

  「James說你和她交情不錯,你不會不曉得她是誰吧?」酒館是他唯一的希望所在,他不能死心。

  一臉酷樣的Hermit用力瞪向朝她擠眉弄眼的James。「談過幾句話就稱得上交情不錯,我有那麼濫情嗎?」

  她才懶得管來來去去的過客,愛管閒事是老闆的專長,與她無關。

  「你的諷刺很有警世意味,我保證不濫情專心一致,你可以告訴我她的下落吧!」他只想找到她,問她把心放在哪裡。

  他不糜爛、不墮落,有正當職業,執起正義之劍掃除惡龍,拯救落難美人免於醉酒之苦,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大可明言,何必一走了之?

  至少有件事他還挺有自信的,她嬌喘的呻吟聲顯然十分滿意他的表現,抓得他後背隱隱作痛,多日來未結痂仍留著痕跡。

  他是故意不上藥又泡在水裡讓傷口更嚴重,好藉著疼痛來證明那一夜不是做夢,他的確和夢中仙子上床了。

  可是這夢也未免太短了,回味再三仍是不過癮,不將實體抱在懷中就是不踏實,整夜難眠懷想一縷幽香,空虛得人都快發瘋了。

  酒是他的知己,卻解不了心口那團鬱悶。

  「去你的警世意味,少給我裝瘋賣傻,我說不知道聽不懂嗎?要不要請人來翻譯成你懂的字彙。」該死的蔚傑,盡給她找麻煩。

  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多James朝氣十足、活力充沛的展現他最燦爛的笑容,一點也不受裡頭的風暴影響,照樣端盤子送菜遞酒,穿梭在寂寞的靈魂當中。

  他靠過來說:「你不可能不知道,她說你瞭解她渴望自由的心情。」這是他們少數交談中的訊息。

  女人是世上最難懂的生物,他研究得還不夠徹底。

  很想用冰鑿往他腦門開個洞的Hermit,磨牙地切著柳丁花。「瞭解不代表透徹,我只是依她給我的感覺為她調酒,請別當我是拉皮條的老鴇。」

  怎麼,她還得替人收集生辰八字不成?她沒那麼閒,白天的工作夠她消磨一天的精力了,她不想到了晚上還得接受酒客的騷擾。

  一群女性愛慕者已經夠她煩了,沒必要再添一名為情傷神的男人。

  她只是熱愛調酒工作的酒保,而不是為人調解疑難雜症的張老師,塔羅牌中隱者的地位是名賢者,但她不賢也不多事,只想隱藏自己。

  「哪有帥得讓男人無地自容的老鴇,你兼差當牛郎一定座無虛席,我率領一群學妹捧你的場。」免得她們老是來糾纏他,明知他James已名「草」有主的情況下仍不罷手。

  遠在英國莊園的大小姐呀!幾時才能明瞭他的心,橫跨那條無形的禮教走向他?

  嗔,!算了,遙不可及的夢還是少做為妙,免得希望越大越不可能成真,管家之子的他似乎難以高攀那顆明亮的星星。

  尤其是嚴謹的父親剛直又滿是奴性,就算他深得爵爺的疼愛也枉然,保守的英國社會最重視階級觀念,主僕有分的意念深值老一輩心中。

  飄洋過海回到父親的祖國是有點寂寞,不過他吃香的中英混血面孔子讓他迅速成為校園紅人,再加上優異的成績及平易近人的個性,他想寂寞也很難,總有一堆人圍繞在他身邊。

  「皮在癢了是不是?替我量量鞋底的尺寸如何?」她免費奉送一隻鞋印。

  是有些癢,但不勞她費心。「瞧瞧人家多可憐,天天受你的酒精荼毒,你最少發揮二分之一盎斯的惻隱之心幫幫他,別讓他醉得嘗不出你精心調製的極晶。」

  同是情絲擾人,他感同身受,不幫他說不過去。

  「少囉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醉死在路邊還是這一句話。」她只負責調酒,不管「售後服務」。

  「狠心呀,酷Hermit,你一定沒談過戀愛。」所以不懂為愛受折磨的男人是何等悲痛。「啊!月亮是你冰冷的名字,我的心埋葬在千年孤寂裡,你無情的挖出我的傷口,我卻只能僵硬的躺在墓穴中,看你肢解我的漫長等待。」James語氣誇張的念著。

  「夠了沒,你在念什麼鬼詩,等你死了以後我會在你墳前燒一堆拜倫的詩集祭拜你。」人小鬼大的傢伙也敢批評她的愛情觀。

  「真是不解風情,虧我用心念得唯美浪漫,看能不能打動你那顆僵化的石心。」牛呀!牽到哪裡都一樣,點不出詩情畫意。

  「要不要把莎士比亞請出來教授一課,再多嘴我送你和他作伴,一起研究羅密歐和茱麗葉愚蠢的死法。」她威嚇的舉起冰鑽在他鼻前比劃。

  十幾歲的孤子哪懂什麼愛情,學人家殉情愚不可及,愛情沒那麼偉大,不值得放棄一切生死相隨,根本是教壞孩子的錯誤示範。

  活著才有希望,死了還搞屁呀!不成熟的愛情還賺人熱淚,簡直是病態的一場鬧劇。

  俊朗的五官立時一揪的哀哀大叫。「啊!我的心碎成冰塊了,你千萬別把我調成一杯血腥瑪麗。」

  用他鮮紅的血代替番茄的顏色,加上伏特加和辣椒醬調製而成,再用冰塊冰凍他的靈魂,裝飾著芹菜和櫻桃。

  很奇怪,似乎大多數的調酒都會用上櫻桃,不知是哪個沒有創意的傢伙發明,不能用荔枝或香蕉嗎?色彩一樣鮮明。

  「James--」他真的很不怕死。

  一見她沉下臉快要發火,向來機伶的James連忙轉移話題,畢竟身上多幾個血窟窿不好見人。

  「五步之內必有芳草,何必執著一個不識貨的佳人,你瞧左手邊的木瓜牛奶多有風情,人家朝你放了一整晚的電了。」他見風轉舵的說。

  懶得多看一眼的初行雁不理他的多事,端起酒杯走向角落的鋼琴,上半身靠著琴身十分失意,要求相貌酷似女子的美麗鋼琴師為他彈奏一首輕快的旋律,掃去他心中的陰霾和不順心。

  美如水仙的Naricissus側了側臉,投以不經意的一瞟,粗框眼鏡後的雙瞳閃著一絲惡意,冷漠的翻動樂譜,當他是隱形人不置一語。

  優雅的十指一下,黑白琴鍵跳動著感心肺腑的精湛琴音,彷彿音符活了過來在鍵盤跳舞,吸引每一顆寂寞的心,悲傷的飲下一杯酒回想人生的過往。

  他將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全引入琴音中,乾淨的琴聲發出哀戚的悲涼,像是悼念愛人的遠去,天涯海角再無相逢的一日。

  總而言之這是一首失戀的樂曲,含有詛咒戀情失敗的意味。

  所以端著酒杯的失意人臉色鐵青,頸筋浮動的狠瞪故意唱反調的鋼琴師,斯文的外表蒙上一層陰沉,恨不得砸了這台鋼琴。

  「你存心讓我難過?」他以為戴了一副眼鏡就能擋去眼角餘光的銳利嗎?

  「沒錯。」Narcissus直言不諱。

  表情一沉的初行雁和他比冷的斂著臉。「有格調,卻令人痛恨。」

  「我不需要討好你,我只為自己彈琴。」任性是酒館員工的特色。

  不過開明的老闆有另一種說法,他說那是隨興。

  「你……」初行雁低低的笑了,一口飲盡手中的殘酒,讓辛辣灼燒他的咽喉。

  是呀!沒有誰該討好誰,他只是彈著他的鋼琴,而他喝他的酒,各不相干,他怎能將自己的煩悶轉移他人身上,他只是太過自信,以為女人都會迷戀他俊雅外表。

  可惜他的自信害慘了自己,當月亮不再繞著太陽運轉時,他才猛然驚覺自己並非不可取代的唯一,出門買個午餐回來卻發現人去樓空。

  「我的維也納森林中沒有沮喪,來到酒館可不能忘了我的存在。」怎麼能忽略身為老闆的他呢。

  醇厚的笑聲由背後傳來,想醉又醉不了的初行雁驀地眼神清明,意有所圖地看向氣定神閒的笑臉男子,他的確昏了頭,遺漏了最重要的「訊息」。

  這是一本活的百科全書,內容包羅萬象,所有知識和秘密盡藏於高深的眼中,叫人捉摸不定。

  不愛說話的酷酒保,冷冰冰的鋼琴師,開朗、陽光型的侍者皆受老闆的吸引而來,身兼大廚的Kin本身就具有令人玩味的故事性,不是容易輕忽的人物。

  「本來我是想做件好事為人解惑,偏偏左等右等不見一句問候,也許這天氣冷,燕子回巢了。」他暗示著,若無其事的堆滿真誠笑意。

  「你知道什麼?」初行雁放下空的酒杯,溫雅的面容上聚滿精銳。

  Kin打著謎語似地繞著口令,「我該知道什麼?我不該知道什麼?我知道該知道的,不知不該知道的事,我的知道不一定符合你要的知道。」

  知道不知道,頭腦簡單的人準會被他搞混,但是難不倒處之泰然的律師。

  「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

  Kin流霹出讚許的眼光會心一笑。「前幾天我撿到幾張頗為重要的紙,我想對你會有一些幫助。」

  「什麼紙?」

  「就是客戶的名單,下單的數量和金頗以及出貨的日期等等,少了這幾張紙可是很難辦事。」

  他也是生意人,最瞭解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沒有明確的數據和人名還真是不方便,若貨物短少損及商譽,要收錢都不曉得向誰請款。

  「你是指貨品單據?」他露出多日來罕見的笑容,接過A4大小的紙張。

  原來她叫溫綠菊。

  單子下方的簽名十分秀麗,說它是一份訂單似乎不夠貼切,應該是長期合作的合約書。

  一排鉛印的地址橫在左上角,墨跡清晰地昭告其所在地,歡迎各界君子品雅共茗。

  唯一不解的是為何抬頭是「綠菊山莊」,難道她經營的是民宿?

  但君山銀針、白毛、白牡丹、六安公片、黃山毛峰、松蘿又是什麼東西?白毛猴是保育類動物嗎?一錢要六千五。

  「耐心點,朋友,大半夜去打擾人家非常失禮,不如聽我吹奏一首薩克斯風吧!」平常他不輕易展露這一方面的才華,他算是有耳福了。

  「你會吹薩克斯風?」略微訝異的凝視中外混血的他,初行雁急切的長腿因他的提醒而停住。

  「聽聽無妨,音樂有舒緩情緒的力量,雖然技巧不夠專業,但沒人抱怨過。」Kin輕笑的說道。

  諂媚的狗腿James涎著笑的送上一杯酒,服務熱忱十足的取來長方型黑得發亮的檀木琴盒,雙手奉上毫不含糊,極盡討好之姿。

  瞭然於胸的Kin只是笑著打開盒蓋,線條優美的銀白色樂器即使安靜的躺著也令人有著賞心悅目的感動。

  低音的薩克斯風輕輕流瀉,表情沉醉的Kin散發一股成熟男性的貴族氣息,絲絲人扣的動人旋律輕靈的走人每個人心裡,引起共鳴。

  鋼琴聲伴隨著,默契十足的共譜一曲春之饗宴,將夏天的熱情帶人繽紛的五彩世界,花園錦簇好似春之女神蒞臨。

  不需要眼神的交會,醉人的合奏美妙如天籟,洗滌一身的風塵和煩躁,綠意盎然的氣息緊緊包圍著酒館。

  Kin保留了一句話沒講,那是一份令人驚喜的禮物,綠菊佳人會在今晚光臨,而毫不知情的初行雁只捏緊手上的紙張,期待明天。

  該不該進去呢?

  猶豫再三的人影在門外徘徊,想裝作若無其事地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又擔心臉上的神情會不小心洩漏心底的秘密。

  矛盾的心情如三月待摘的春茶,芽嫩怕傷葉,一芽三葉輕取去雜質,炒茶的火候要控制得宜,過綠或焦黑皆是下品,必須恰到好處才能炒出上等茶。

  她再三告誡自己不可接近和酒有關的場所,一次的教訓夠她警惕終身,她差點陷於情慾之中難以脫身,全是酒精害人啊。

  情非得已,若非粗心的遺失客戶名單和合約,相信她沒多大的勇氣再度來到維也納森林。

  想起外祖母冷厲的眼神,她竟心虛得編不出好借口,像做錯事的孩子有愧於心,避看那雙存著評判的利眼,希望自己未透露一絲異樣。

  不知道為何怯懼,近在眼前的木板招牌似攀據的巨獸,血一般的舌信直衝著她而來,叫她提起的左腿又放下,踟躕不前地停在原處苦惱。

  是怕見到那個人吧!

  顰眉以對的溫綠菊捉緊手中的皮包,似在汲取一股自我肯定的力量,累積一定的能量勇敢面對,告訴自己逃避是弱者的行為。

  她能在未滿二十歲時挑起經營茶莊的重擔,相信沒什麼事難得倒她,只要意志堅定不為所動,就算再遇見「他」也能一笑置之。

  記得剛出門時天尚未全黑,為了安撫香苗的多心,她答應她要趕在午夜前回家,不能食言。

  正當她考慮要不要入內的當頭,一名風塵僕僕像走了很遠路途的男子突然推了她一把,她踉蹌地往內一跌,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維也納森林。

  「歡迎光臨……啊,是你呀!氣質高雅的姐姐,真高興又瞧見你來品嚐寂寞。」多美好的重逢,鵲橋輕塔。

  笑容依然燦爛的James若有似無地往某一點瞟去,彎起的嘴角久久不散,像是偷喝了Hermit私藏的薄荷酒,透心的涼快。

  「我不是……呃!老闆在嗎?」唉!瞧她心慌的,老闆怎麼可能不在。

  話在嘴邊縮了回去,多說無益,她只是來拿回自己的東西。

  「在在在,你瞧他又在秀薩克斯風了。」說好了只吹奏一曲,誰知老闆欲罷不能的賣弄。

  他是沒什麼音樂素養,聽久了也會麻木,好聽的音樂和好吃的菜道理相同,偶爾為之是痛快、回味無窮,次數一多難免乏味。

  雖然大家都說老闆有大師級的才能,可是駑鈍的他還是聽不出感覺,只能附庸風雅的直說老闆絕世風骨。

  「薩克斯風?」下意識的一瞧,溫綠菊表情頓時變得僵硬,有些不自在。

  優雅柔美的鋼琴師側影如詩如畫,高挺的鼻樑勾勒出滄桑的美感,鬱鬱幽幽帶來一股森林般的蔥鬱,深邃的線條柔中帶剛,如同他束成馬尾的長髮逸靜飄然。

  而老闆的沉穩和內斂似一座山,雲霧繚繞難掩靜綠水色,魅力天成時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不需仰望也能享受到自然芬多精。

  一幅流動的動人油畫理應吸引她善感的目光,可是她的眼睛只瞧見倚靠鋼琴旁的俊雅男子,莫名的惶恐油然而生。

  生根的雙足像種在木質地板上,動彈不得地看著一張訝然的俊顏轉為驚喜,酒杯一放揚起個令人心動的大笑臉朝她走來。

  怎麼辦?怎麼辦?她該若無其事的打招呼,還是裝作不認識的冷漠轉身,她從沒想到再見他心會跳得如此之快,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沒讓她有彷徨的機會,一具溫熱的胸膛將她包圍,淡淡的男性體味飄入鼻中,她居然有想哭的衝動。

  好懷念這種被人擁抱的感覺,好像外面的風風雨雨與她無關,她可以安心的依靠這座避風港,不用害怕暴風雨來臨。

  她想自己是有點眷戀這個擁有她第一次的男人,鼓噪的心無法平息。

  「溫綠菊,你讓我找得好辛苦。」這個名字的主人從現在起屬於他。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不管他如何迫問,她不曾透露出一、二。

  看著她的初行雁迫不及待的先低頭一吻,活似青春期的小毛頭愛欺負喜歡的女孩,非得深烙吻痕才肯罷休,接下來就是算賬時間。

  「神仙告訴我你是狡猾的女人,要我拿根繩子將你捆住,以免遺禍人間。」而他是第一個受害者。

  一聽見他近乎寵溺的聲音,她不安的心反而平靜。「我相信神仙忙著聽信徒的祈求,沒時間處理這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狡猾嗎?

  偏著頭一想的溫綠菊神色認真,為了不讓自己受傷而去傷害別人,或許她存著狡猾的天性,但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她選擇保護自己,放棄一段可能發展的感情。

  她不欠他,兩人的地位是平等的。

  「你變得油嘴滑舌了,大概是吃了我口水的緣故。」初行雁洋洋得意的凝視多日未見的容貌,一股柔情溢滿胸口。

  她瘦了,也黑了幾分,叫人好生不捨,她不會為了忘記他而跑去做苦工吧!

  初行雁絕對猜不到他的臆測有多接近,茶莊的主人哪需要親自下茶園採茶,但靜閒的時候容易胡思亂想,所以她幫忙採茶,讓自己累得沒心思多想。

  可是夜半時分的孤寂總難人眠,在最不該想起他時偏是影像清晰,近在眼前的掛人心懷。

  「別再吻我了。」溫綠菊伸手一擋,略微侷促地看著左右。「你讓人看笑話了。」

  有嗎?他不以為然地握住她的手照吻一通,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雙腳一軟地倒向他懷中。

  有點卑鄙,但他樂在其中。

  「他們是在羨慕我、嫉妒你,我們是令人妒羨的一對。」他不介意有觀眾見證他們的開始。

  人證、物證--吻痕俱在,看她怎麼撇清兩人的關係。

  她暗歎在心的垂下眼。「我們有什麼令人妒羨的地方,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對。」

  沒人會看重一夜情,偶然交會的絢爛只留給夜晚,她黯然的想著。

  「溫綠菊,你吃干抹淨想不認賬是不是?要不要算算我身上留下你多少咬痕、捉痕……」嘿!害臊了,她還真容易臉紅。

  就算她摀住他的嘴巴也沒用,事實勝於雄辯,她這黑鍋是背定了,陷人人罪是他的專長。

  「你小聲點,大男人窮嚷嚷成什麼樣子,這種事怎能算在我頭上。」他也有份。

  想她一身的吻痕、齒痕才難以見人,久久不消的必須以長袖衣物遮蔽,一見人眼神有異連忙拉高衣領,就怕人家瞧出端倪說起閒話。

  換衣服時香苗曾正巧闖入,她還得騙無知的小妹說那是蚊蟲咬傷,讓她緊張得搬來一堆消腫止癢的藥膏在她身上塗抹,懷疑地問她是什麼蟲子,牙印深得要塗三層藥膏。

  眼底微露狡色,初行雁大方的擁著她,表現情人的佔有慾。「偷偷溜走的人可不是我,這筆賬不找你算要找誰算?」

  「呃,我說過我得回家,是你不讓我離開。」她還沒怪罪他專權霸道,他反而得寸進尺的刮她一記。

  「我也說過要送你回家,你急個什麼勁,你能想像一個大男人大熱天的為你張羅午餐跑遍一條街,滿身大汗的提著食物進門卻找不到人分享的情景嗎?」

  「我……」

  「別開口,我還沒說完,那種遭遺棄的感覺非常不舒服,我的心臟難受得一緊,鼻酸得懷疑自己是不是那麼不濟,才一夜就把心儀的女子嚇走。」

  「心儀的女子?!」他指的是她嗎?

  初行雁邪惡的利用人性弱點讓她內疚。「你不會知道我喜歡你吧!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和女人上床的男人,你是我唯一想付出感情的情人。」

  情人?

  心口變得鬆軟,女人的脆弱來自男人的花言巧語,不管帶有幾分真心,當男人用感性而充滿愛戀的聲音說著喜歡時,再堅固的心牆也會崩落一角。

  雖然她的理智還存著抗拒陰影,但內心已經投降,她是喜歡他的,不然不會獻出珍貴的第一次。

  她以為那是一個回憶,留著淡淡的遺憾在日後憑弔,曾經有個男人讓她的身體和心靈自由過,她也到過天堂一遊。

  「兩位,本店不適合含情脈脈,來到酒館不喝酒可是會對不起Hermit。」朝兩人一眨眼睛的Kin風趣的說道,並為他們遞上兩杯酒,一杯是「狂戀」,一杯是「自由銀幣」。

  愛情讓人不飲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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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1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逃了?」

  伸伸懶腰,一口熱氣吹向她耳後引起一陣輕顫,再度放縱的溫綠菊將身子偎向身後的熱源,慵懶得像只饜足的小貓,靜靜感受歡愛後的嬌寵。

  二十五年的歲月中,她頭一次發現自己是意志薄弱的女人,禁不起初行雁一個深情凝視便暈了頭,理智全失的跟著他回家。

  他對她的愛撫是帶著寵愛和掠奪,既溫柔又狂肆,時輕時重的拈弄,將她的感受帶到無人能到達的境界才釋放,滿足她空寂枯淡的心房。

  她對他的感覺已經不能用喜歡來形容,而是更深的一種感情,讓她安心的躺在他臂彎裡沒有逃開的念頭。

  男人女人的相遇本就不簡單,加入性的元素便變得更複雜,她開始有了眷戀的惰性,想一輩子和他走下去不再逞強,女人終歸屬於家庭。

  「逃得掉嗎?你的手牢牢的纏在我腰上,我想下床喝口水都不可能。」栽在他的柔情裡,她不認都不成。

  「想喝口水……」他眼帶邪氣的一笑。「我的口水最滋補,來喝一口吧!」

  他的吻灼熱而外放,幾乎要吮盡她的靈魂,沫涎相濡的雙唇傳送著令人酥麻的電流,他的情意寫在含笑的深眸之中。

  看著她被徹底愛過的紅唇,初行雁的男性自尊獲得極大的飽足感,讓自己的女人滿意的一嚶,是身為男人最大的驕傲,他的自信又回到臉上。

  輕掃的眉、水媚的眼,小巧的鼻頭上有兩顆細微的雀斑,他最愛的唇畔間留著他的味道,他還能不得意忘形嗎?這個古畫裡走出來的佳人是他懷裡的珍寶。

  唉!人生得一仙子,夫復何求!她美好得叫人合不攏嘴,笑意滿懷。

  「你還鬧人,真瞧不出你是個律師,一點也不穩重。」第一印象是會騙人的。

  原先的書卷味在認識後蕩然無存,狂野才是他的本性,他根本是一頭偽裝吃素的獅子,咬著番茄說他無害,其實迅雷的攻擊叫人措手不及。

  在來不及防備之下已經淪陷,還洗乾淨頸子等著他來咬,不得有異議。

  弱勢的動物哪敵得過森林之王的兇猛,不讓他發威怎成,銳利的獠牙隨時準備咬向獵物的喉頭,腥甜的鮮血是他的最愛。

  「那是你沒瞧見我在法庭上的犀利,等你親眼目睹,相信你會大為改觀的崇拜我。」可是他不想讓她看見另一個趕盡殺絕的他,怕會嚇跑她。

  溫綠菊失笑的撫著他手臂上的長毛。「我想我還沒有慘到要站在法庭上接受你的攻擊,我不是玩弄法律的人。」

  除非她是告訴人或被告,否則和他在法庭相見的機會微乎其微。  

  「你的話有影射某人職業的嫌疑,我看起來像是蔑視法律的人嗎?」攻擊她?虧她想像力豐富得叫人噴飯。

  「像。」由他目前的種種「惡行」判斷,他絕非善類。

  初行雁輕勒她腰腹表示不不滿。「本人在此提出嚴重的抗議,你正在污滅一位好律師的專業形象,本人要提起告訴。」

  「好吧!讓你告,那我得穿上衣服離開你,免得你公私不分。」她作勢要下床,請他將放肆的狼手抬高。

  「你敢離開我--」一次的失去讓他心有警惕,警告的拍她大腿一下。

  真沒風度,溫綠菊眉一擰,拿他的胸膛當枕頭。「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裡不走。」

  輕歎了一聲,現實的考量總在激情過後,人不能一直待在床上無所事事,只為單純的慾望枉顧一切。

  上一回的遲歸已惹得外祖母不悅,再三訓誡她要自愛,語帶保留的要她多想想兩個吃閒飯的異母弟妹,她不保證能全額資助他們的生活費。

  尤其是感恩的身體需要昂貴藥物長期調理,已經十二歲的他瘦弱得令人心疼,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安靜的坐著,羨慕別人的健康。

  記得母親死時她才七歲,依附岳父母家討生活的父親痛不欲生,以酒麻痺自己不願清醒,大家以為他會終其一生為亡妻痛苦著,因此外祖母才勉強讓他留在茶莊工作。

  沒想到不到三年光景,父親帶了一位懷孕的女人回來宣稱是他的新婚妻子,厚顏的說著茶莊需要子嗣繼承,他生一個兒子讓老太太高興。

  可惜外祖母根本不接受他這個「外人」的可笑言談,執意要將他們兩人趕走只留下女兒親生的外孫女。

  要不是她監護權的問題逼得外祖母讓步,香苗可能會被打掉,她的父親也不能繼續待在茶莊,繼續與酒為伍醉生夢死。

  其實他是有些自卑,認為自己的高攀才會害死前任妻子,所以他借酒來逃避良心上的譴責。

  或許是因為酗酒過度的原因產生精子異變,在他的第二任妻子二度受孕後檢驗出染色體出現病變,可是那時的胎兒過大已來不及做人工流產。

  所以不足七月出生的感恩先天就不健康,再加上提前出世的緣故,他的心臟破了個洞幾乎救不活,治療的醫藥費更是天價,差點被所有人放棄。

  唯獨溫綠菊力排眾議的和外祖母談條件,十歲之齡已展露商場談判的氣勢,讓外祖母以繼承人的方式培育她,換取感恩生存的權利。

  感恩意外的活了下來,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勉力求生,沒想到要為他命名的父母早當他沒救了,是醫院的義工伯伯看他可憐才為他取名感恩。

  意思是感謝上蒼的恩賜,給了他接觸世界的生命。

  「誰說你不能一直留下來,我保證不趕你。」他輕撓著她小腹,舉止親密的宣告她為他所有。

  「這裡並不是我的家。」她略帶落寞的說道,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

  她的一生已經被安排好了,除了茶莊她走不進任何人的世界。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你永遠可以自由的進出。」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自由?」好遙遠的夢想。

  心中不無感動的溫綠菊輕握他的手,輕柔地撫弄著,像是感謝他給她一個夢,讓她不再孤單。

  「別用悲傷的語氣說著自由,你的愁、你的憂全交給我承擔,綠菊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向陽植物,不容許歎氣。」初行雁輕吻她的眉,不讓她愁鎖眉心。

  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她眼中總是飄忽渺茫,不願正視他老是逃避,好似她早預知兩人不會有結果,不輕易交心。

  這一點讓他有少許的挫折感,他看得出她對他的喜歡,甚至是愛。

  但她在卸下心防的同時也鎖上部分的自我,不讓人進入也不允許自己進入別人的心,維持著一定的距離防止旁人窺探她的思緒。

  看似嬌柔恬雅的她有著很強的防禦心,她的愛點到為止絕不深入,超過自訂的界限便退回原點,把煩惱往肚裡吞不麻煩他人。

  說好聽點是獨立自主,不趨炎附勢,但實際上她是不相信別人會無條件的幫助她,認為每個人的付出都有某種目的,必須以某物來交換。

  「你知道綠菊的含意?」她沒見過綠色的菊花,品種太罕見了。

  「嗯!」初行雁點著頭又吻了她一下。「看到你等於看到一片綠油油的菊花,你讓我心動。」

  原來他心目中的綠菊指的是她,叫人有點失望。「我的本名是綠竹,後來才改為綠菊。」

  「為什麼要改名?」他知道這是她心底的秘密,而他正一步步接近她的心。

  溫綠菊笑了笑不回答,只說她餓了。

  「狡猾的女人,你又想用同一招蒙我嗎?」上回她也是直喊餓,逼他上街後便開溜。

  「你曉得我的名字,還記下我的地址,我能逃得開嗎?」暫時她不會離開,她想擁有與他更多的回憶。

  說謊的雪球會越滾越大,她騙外祖母客戶的妻子生產在即,而客戶又有事必須赴日一趟,所以請求她代為照顧數日。

  顯然地,她的信用良好不受質疑,一談到和茶莊有關的事宜,外祖母總是特別的寬厚,仁慈的同意她外宿幾天不帶厲色。

  有時她想外祖母不是嫁給外祖父,而是嫁給茶莊,茶是她生命中的最愛,為了製出好茶她甘心沒有自我。

  「說得好無助,我們都這麼親近了,我不該知道你一些基本資料嗎?」挖了半天她還不肯吐露半句,真該他是豺狼虎豹不成?

  不至於見不得人吧!他早老老實實把身家背景攤在陽光下,一五一十的向她報告。

  她把無奈藏在眼底不叫他瞧見。「我的世界很單純沒什麼爭端,除了制茶、烘茶、販茶外,平凡得你在街上隨手一捉就有一大把。」

  男人的情下得沒女人深重,相信一段時間的分隔他會將她忘記,他們沒必要涉入彼此的家庭。溫綠菊的想法是男人皆寡情,一如她的父親。

  「你在懷疑我識人的眼光,我該不該施以薄懲?」初行雁微惱的撫向她的胸,不高興她貶低他的女人。

  她是單純得叫人牽腸掛肚,想忘也忘不了的縈繞腦海之中,男人並不膚淺,只著重於外表的美麗,他要的是她皮相下的靈魂,以及緊守不放的心。

  「在你想懲罰我之前先餵飽我的胃,我一餓就會渾身無力。」她的腰已經挺不直了,需要休息。

  「小姐,你是故意殺風景的吧!才一發動就要我熄火未免太殘忍了。」到底誰在懲罰誰?

  現世報來得又快又狠,令人飲恨。

  輕笑的溫綠菊推推他的胸要他認命些。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做人別太頹廢,包括今天在內你有兩天沒去上班了。」她吃膩外賣了。

  「如果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也是一種幸福,你來當我的未亡人吧。」手上沒有工作,他當作放自己一個大假。

  把她追來當老婆比較重要,他要她合法的分享他的床,不再分你家、我家。

  「你買保險了嗎?」她突然冒出一句廣告用詞,表槽詭異。

  怔了一下,初行雁沒好氣的捏她耳朵。「買了、買了,平安險、意外險、車險、壽險、地震險,連生前契約都簽了一份,你不用擔心我死了沒地方葬。」

  「去!說什麼瘋話,我只是想下廚弄頓午餐餵飽自己。」怕他吃不慣她的手藝而已。

  幸好她不是保險員,不然准讓他氣到吐血。

  「早說嘛!我以為你的興趣是當未亡人。」他輕佻的撓著她的骼肢窩,貪心的吻上光潔雪肩。

  柔媚的眼微微一黯,她笑得很輕。「別玩了,還不放開我。」

  「菊!我不確定冰箱裡還有萊,我很少開伙。」以他忙碌的工作來說,應酬的時候多過私人時間。

  而且他也不愛動手料理食物,一想到油膩膩的碗他就頭大,他一向不是居家型的男人。

  「有什麼吃什麼吧!只要食物未過期,通常吃不死人的,你還有機會領回你的保險。」溫綠菊笑著從他手臂下鑽開,穿上他的大襯衫走向乾淨如新的廚房。

  不只是不常開伙,在她看來是根本沒開伙過,哪有人的流理台還用透明尼龍布蓋住,鹽罐子和醬油完好無缺的封好。

  男人呀!總有一堆借口逃避做家事。

  在她冥想時一隻健臂從後方環上她的腰。

  「啊!你還玩,先去洗個澡,待會兒就能開飯了。」嚇了她一跳,手上的鍋子差點掉了。

  「一起洗,水滑過你細嫩的肌膚時總叫我激情難耐。」他的語氣中飽含一絲情慾。

  由背後環抱她的初行雁將頭枕在她肩膀,輕吐濃厚氣息引誘她,情思纏繞的用著熾熱眼神燃燒她,濃密的深情似要融化她的堅持。

  他也挺餓的,不過不是他的胃,而是往下移幾寸的分身。總是要不夠她。

  「男人,別再勾引我了,你的沙拉醬沒有了,去買一罐吧!」  

  「你不要繃著臉太過緊張,雁子那傢伙是鐵打的金鋼不會有事,別盡往壞處想,好人不長命,他算是禍害……好好好,別瞪人,算我失言。」

  精明幹練的高挑女子踩著三寸高跟鞋走得自信,高雅的三件式套裝充滿表現她的專業形象,一絲不苟的發盤在腦後,看來就是走在時代尖端的都會女子,充滿傲氣和神聖不可侵犯的氣度。

  她狠瞪身邊的男人一眼,雍容的裝扮不減她的氣勢,以時下的眼光來看,她符合三高的標準,身高、眼高、胸線高,是個令人為之驚艷的美女,現代感十足。

  二十八歲的徐南杏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嫵媚的風情藏在嚴厲的面容下,鮮少有人能得到她一絲溫柔。

  律師的職業叫她看遍人生百態,她由信仰愛情到不相信人性,對婚姻沒有任何期待,對簿公堂的怨偶令人寒心,曾經的甜蜜過往化成泡沫,成為互相攻擊的武器。

  所以她選擇單身,並成功的在司法界建立自己的名聲,專辦離婚官司的她不打沒把握的仗,因此她接的案子很少有敗訴的經驗。

  不過她像鯊魚似的個性也常常得罪人,縱使是司法界少見的美女律師,但她的人際關係並不好,品格高潔宛如聖女,叫人不敢直視。

  曲高和寡的結果是她沒什麼朋友,雖然也有心儀的對象,可是她並無天長地久的打算,人是會變的,她只享受短暫的歡愉,不讓私情影響她工作上的情緒。

  她是律師中的翹楚,沒有打不贏的官司,她曾為當事人爭取將近十億台幣的贍養費,可是她卻不敢爭取屬於自己的愛情。

  越是心高氣傲的優秀人類越是害怕失敗,她也不例外,不抱希望自然不會受傷害。

  「唉!拜託你稍微露出一點笑容好不好,活似來討債的債權人,冷冰冰的不帶一絲人性,鬼見了都會怕。」是他膽子大才敢和她同行。

  見多了她的不可一世他已經習慣,哪天冷氣團不逼近他才覺得奇怪。

  「沒人叫你看,你大可爬樓梯上樓。」她絕不攔阻,免得一隻麻雀在耳邊嘰嘰喳喳。

  天哪!果然是沒良心的女人,十七樓吶!「雖然你是孤僻的冷牆,但熱心善良的我還是不忍心拋下你,決定自我犧牲陪你一起面對危險。」

  專攻商業契約的羅仲強一臉老好人的神情走進電梯,沒機會為女士服務的看她按下號碼鍵,冰冷如她的電梯門緩緩關上。

  他是那種凡事以和為貴的人,不爭強好勝甘於第二位,平時最大的嗜好是逛書店,是個標準的漫畫迷。

  人家的書房裡擺的是專業書籍,他的書架上清一色是漫畫,各家出版社都有收藏,數量多得堆到天花板仍樂此不疲,新一期連載推出他一定搶先購買,赤子之心表露無遺。

  徐南杏嗤之以鼻,「搭電梯會有危險?」根本是危言聳聽。

  「怎麼沒有,一怕停電二怕色狼,三怕擁擠四怕汗臭,萬一大樓爆炸可就慘了,求救無門,驚惶失措,沒人在身邊打氣是會嚇死人的。」

  像九二一地震、九一一雙子星大廈事件,心理受創的民眾到現在還沒平復,不時惡夢連連的回到當時情景。

  他是關心吶!不然誰理她死活。

  「你想改行拉保險嗎?盡說些觸霉頭的話。」她看著往上攀升的燈號懶得理他。

  電梯開開關關,人進人出的耽誤了不少時間,她有些不耐煩的以鞋尖打拍子。

  「這叫憂患意識,凡事要未雨綢繆,等事情發生了再來後悔已經來不及,你是女人更應該懂得這道理……哎呀!你踩人。」最毒女人心呀!

  抱著膝蓋直跳腳的羅仲強完全不像律師,白白淨淨的外表讓人聯想到被人包養的小白臉。

  「沒見過像你這麼囉唆的男人。」踩他一腳真是便宜他。

  當!電梯門打開了。

  率先走出電梯的身影從容不迫,依照印象找著曾經來過的居所,她不習慣等人,一向走在前頭。

  而身後一跛一跛的羅仲強連忙跟上。

  「我是出自善意的關心哪叫囉唆,你還不是熱心腸的關懷朋友的安危,雁子若死也死得瞑目了。」至少有冰山美人為他送行。

  「越說越不像話,你在詛咒自己的朋友。」徐南杏不高興的說道,為他的口無遮攔而生惱。

  公司裡沒人知道她和初行雁私底下的關係,一來怕張揚,二是擔心流言流語損及專業形象,因此他們的往來屬於抬面下,見不得光。

  她喜歡他,可是她不許自己愛他,因為她是理性重於感性的人,絕不讓自己越陷越深,耽溺於情感深淵無力自拔。

  微愕的羅仲強看著她。「沒瞧過你生氣耶!你似乎很看重和雁子的交情。」

  略微看出一點端倪,但他不敢肯定,兩人都是他的好朋友,同期進入律師事務所的好同事,要是擦出火花他不可能不知情。

  除非他們刻意隱瞞怕造成不必要的困擾,否則他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徐南杏別開臉不自在的避去他探索目光。「你不擔心嗎?他昨天沒到公司,今天又不見人影,手機聯絡不到本人,你能安下心做自己的事?」

  「那可不一定。」他聳聳肩不見緊張神色。「也許他有事出門忘了帶手機,一個人想安靜過幾天沒人打擾的清閒,他一個大男人不會把自己搞丟了。」

  「萬一他生病了呢!還是遭遇危險,他若有事最少會打通電話知會一聲,起碼會先請個假。」但他沒有。

  她不相信熱中於工作的初行雁會莫名失蹤,丟下一堆急待處理的司法官司不顧自個逍遙去,那不是他一向的處事作風。

  而且他有好些日子沒找她小聚一番,性慾旺盛的男人不可能長期禁慾,他們在一起也有三、四年之久了,她瞭解他在這方面的需求。

  他們的關係定位在各取所需的性事上,她知道他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女人,不過她是唯一到過他住所的例外,在心理上她認為自己是獨特的。

  不追求永遠,只享受單純的快樂,這是兩人有志一同的共識。

  「說得也是,你的分析滿有道理,他不是率性而為的男人。」看來他少了女人的那份細心,沒細思一個人獨居的危險性。

  嗯!是這一家吧,他先來按門鈴確定一下。

  羅仲強的方向感不好,認真說來是個路癡,他很少自己開車,總以公車代步,要不就搭便捷的計程車,不時得帶著小助理才不致回不了公司。

  這次他坐徐南杏的紅色跑車來探探好友,純粹是想邀他喝喝小酒,並非帶著關心而來,他不認為好友會出事。

  可是經她一提醒,他篤定的心也有些動搖,不安的猜想初行雁是否遭遇不幸,不然怎會連著兩天沒消息。

  律師的工作看來光鮮亮麗,受人尊重,實際上不比警察職務輕鬆,贏了官司不一定贏了一切,敗訴的一方總會心存怨恨,想盡辦法要扳回一城。

  所以他從不接觸刑事案件,只替公司行業書寫合約蓋蓋章,當個公證人較保險,不會有「意外」發生。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雁於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懂得如何照顧自己。」想太多只會徒增煩惱。

  「有分寸……」徐南杏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少了平日的冷靜。

  羅仲強只顧著轉頭跟她說話,沒發現門打開了。「怎麼了,你的臉色變得好難看,該不會見到鬼了吧?」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女人。

  嚇人嘛!他當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是人好辦事,我說雁子……喝!你幾時去變性?!」

  回過頭他瞪大的雙眼不比徐南杏的震怒小,懷疑的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又拿出散光眼鏡戴上加以確認,訝然的神色顯得有點呆。

  眼前秀雅嬌柔的身影不是幻覺,柔得可以滴出水的明眸婉約明亮,嬌娜的姿態好似河邊春柳,叫人一見便心生憐惜,想帶回家好好疼寵。

  他一定是看錯了,雁子家怎麼可能藏著一位宜室宜家的大美女,他最怕受到牽絆了,老說不到四十不成家,他要當令人嫉妒的單身貴族。

  可是……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宛如黃鶯出口的水柔嗓音讓羅仲強心神一蕩,差點口吃得說不出話來。

  「呃!對不起,我們大概按錯門鈴,打擾你了。」他深深的行九十度鞠躬禮,非常紳士的道歉。

  清雅的女子露出一笑,拉拉身上不寬大的襯衫,「沒關係。」

  她的笑讓羅仲強為之失神,沒發覺門當他的面關上,僅他一人憨憨的呆立著,回想著她美麗的容貌,以及恬靜的氣質。  

  孤家寡人多年也該找個伴了,要是能找到如她一般美好的女子不知該有多好,他會是最幸福的男人,連做夢也會笑醒,感謝祖先積三代陰德。

  徐南杏受不了的看著他,「你沒有按錯門,這裡是初律師的家。」他犯糊塗了不成?

  「嗄?!」這裡是……

  那她是誰?

  「再按一次門鈴問清楚。」追根究底是律師的本能,也是女人的妒心。

  「喔!好。」他也很好奇裡面那女人是誰。

  有幾分呆滯的按下門鈴,兩人並未多等的見大門拉開,剛才脫俗的女子再度出現面前,一臉困惑的注視自稱按錯門鈴的人。

  他們到底想找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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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20: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請問初律師在家嗎?」徐南杏表面客套的問。

  溫綠菊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女人,而徐南杏眼神凌厲的帶著審判意味,像盯著賊懷疑其動機,不放過任何細微舉動企圖找出一絲犯罪跡象好人罪。

  或許是女性的直覺過於敏銳,空氣中微妙變化嚴重干擾到她平靜的心情,鮮少因為他人眼光動怒的溫綠菊有些不快,感覺自己的尊嚴被侵犯了。

  不過她面不改色的一派恬適,她取出自家生產的茶包泡了兩杯香醇的鐵觀音,第一泡溫潤泡通常倒掉不喝,不過這類適合上班族隨身攜帶的茶包組經過特殊處理過,所以沖泡出的滋味一樣濃郁金黃。

  茶有解渴、提神的作用,提高勞動力和思考力,茶精使人清心悅志,具有提神的效力,著作《茶經》的陸羽因養生茶而獲得長壽。

  飲茶者喜愛簡素,粗糙中帶有枯淡之美,不特意追求圓滿華麗之美,雖然外表寒磣卻內容豐美,給人一種冬天的靜寂感。

  溫綠菊的神情正呈現著茶道之美,不卑亢不躁急,不孤高自許,微微散發一股茶的明澈、祥和,叫人忍不住安定心神,消弭戾氣。

  圓如玉軸光,脆似瓊英凍。茶包的香氣漸漸開展,滿室生香洗滌一身塵埃。

  面露恬靜之色,她以茶香招待來客,不因其中一人散發出敵意而失了待客之道。

  「他出去買些民生用品,不會耽擱太久,兩位先喝口茶潤潤喉,他一會就回來。」

  「呃!謝謝,麻煩你多費心了。」羅仲強有些輕飄飄的道謝,美人泡的茶特別香醇。

  「哪裡,舉手之勞而已。」懶人的泡茶法,不值得一提。

  溫綠菊微笑以待,看得出他是品性敦厚的男人,沒有高傲和自滿,屬於好相處的那一型。

  「把茶包丟進開水裡誰不會,白癡都會的動作當然是舉手之勞。」一開口,徐南杏的神色顯得懊惱,她的語氣似乎太沖了。

  羅仲強出言駁斥。「你就不會,上回誰把茶包撕開沖溫開水的,我還以為是新發明的另類口味呢!」她是怎麼回事?人家好意招呼還出言不遜。  

  像是羽毛光澤不如人的孔雀,追咬著人家的絢麗。

  冷眼一瞪,她語氣略揚地發酸。「會泡茶很了不起嗎?能出外比賽得獎狀不成。」

  「你……」怪了,她幾時變得不可理喻了,不過是一杯茶。

  「是沒什麼了不起,讓你見笑了,我們茶莊的茶不算頂極,僅得過幾次難登大雅的國際獎項,讓日本天皇不嫌棄的多喝兩口,我也只會泡茶的功夫罷了。」

  意思是她學不來尖酸刻薄的本事,飲茶是修身養性的雅行,不做粗鄙攻擊之用。

  「你在諷刺我眼光如豆、見識淺薄,不懂茶的好壞?」茶就是茶,哪有咖啡的苦中回甘的美妙。

  不甘於被暗貶一回的徐南杏口氣微惡,見她以女主人之姿在屋子穿梭就有莫名的惱意,好像屬於她的某物被剝奪了。

  這是女人的好勝心,與感情無關,當一件原屬於自己的物品變成別人的,感覺上是被偷了,即使物品無關緊要也要拿回來。

  攸關面子問題,也是女人的虛榮。

  「每個人飲茶的習慣不同,有人淺嘗,有人豪飲,要看飲者的修養如何,沒人會樣樣專精,你懂的我未必會懂。」像繁密的法律條文對她而言是一本天書,光是翻閱第一頁就看不下去。

  人各有所長,她的見解顯然安撫了徐南杏。

  「抱歉,我失禮了,我為不當的言詞向你致歉。」身為律師她懂得適可而止,不突顯過度不安的急躁。

  溫綠菊感受不到她的誠意,只覺她的道歉有點勉強,非自願性。「暢所欲言是人的自由,太在意別人的言行是我個人的問題。」

  「你不接受我的歉意?」還沒人敢當面讓她難堪,她是第一人。

  「你並沒有說錯話何必道歉,喝喝我們綠菊山莊的茶吧!清新甘醇不帶澀味,與一般市售的茶包不盡相同。」茶要熱喝才喝得出其中芳馥。

  一向言詞犀利,反應靈敏的鯊魚律師竟無法出口反駁,人家的神情自若根本不曾有動怒的跡象,反倒慣與人對質的她落於下風,回答是與不是都是自打耳光的行為。

  「你說這是綠菊山莊的茶包,年年得冠軍的高山鐵觀音?」如獲至寶的羅仲強興奮異常,只差沒握著她的手上下搖動好表達尊敬之意。

  「你一定是飲茶者,對我們茶莊的茶十分注意。」溫綠菊謙懷有物的說道,不帶驕色。

  「你們茶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去年得冠軍的東方美人溫綠菊對不對?我記得你曾上台領獎。」是十大傑出青年獎,由總統親自頒獎。

  他曾托朋友代為搶購這種茶,可惜反應太過熱烈早就銷售一空,他只由朋友手中拿到十公克左右的試用包。

  她含蓄的一笑,「東方美人是茶的品牌,用在我身上有點掠美了。」

  「哪兒的話,誰不知道綠菊山莊的茶是全國之冠,品質最優絕不偷工減料,連泡四、五回仍氣味溫香,含在舌尖香郁甘鮮。」叫人回味無窮,捨不得一口吞噎。

  「你過讚了,我們不過照老一輩的制茶法維持下去是祖先的智慧惠蔭子孫。」她不敢居功,是外祖母的嚴厲教導她才能有一番成就。

  「是你客氣了,將傳統茶葉賦予新的生命,讓喝過一遍的人都難以忘懷,直歎是茶中極品。」喝著鐵觀音,他貪心的想著白牡丹的芬芳。

  兩人熱烈談論和茶有關的話題,甚為融洽的冷落不懂品茗之美的徐南杏,互有推崇的搬出茶經討論,讓她偽裝的冷靜一片片崩落。

  自信過高的人往往不堪淪為配角,人家交談和樂她卻插不上嘴,那種無心的排擠感令人大為不快,即使只是她自尊心受挫。

  她一向是受人吹捧的司法界之花,無人敢忽視她的存在,曾幾何時淪為壁花的角色?

  「你們聊完了沒,別忘了我還在這裡。」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拍額一笑的羅仲強一臉愧疚的訕然。「你要喝茶嗎?我保證你喝過以後不會再想念咖啡因。」

  「我不喜歡喝茶。」她隱喻不喜歡茶的主人,直截了當的表明態度。一杯茶動也沒動過的擱著,看得他心癢難耐。「茶的奧妙博大精深,以你的冷性子來說多飲有益。」

  「我的性情冷不冷不關你的事,你倒是愜意得很,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有說有笑,就不怕她別有所圖嗎?」太隨便了,一杯茶就收買了他。

  「哇,你口氣很酸哦!不會一直在暗戀咱們斯文有禮的雁子吧!」他開玩笑的說道,沒發覺兩個女人間的暗潮洶湧。

  她表情一沉的瞪他。「少說一句不致惹人嫌,一杯不夠我還有,讓你喝到脹氣。」

  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傢伙,他實在不配當名律師。

  「喔!謝謝。」他不客氣的端來一飲,臉上儘是滿足的神情。

  「你……」徐南杏氣結的說不出話,很想縫住他不經腦子脫口而出的嘴。

  這時,一陣開門聲響起,抱著大包食材的初行雁用背推門而入……

  「菊,你要的材料我全買回來了,包括胃藥,你儘管大展手藝毒死我,我有必死的決心讓你成為保險受益人……啊!家裡有客人?」

  氣氛很詭異,顯得有些沉悶,微酸的曖昧正在發酵,引發每個人心底不一的在意,在飯菜香中飄送。

  廚房裡傳來炒菜的聲音,一陣醬油爆香的滋滋聲令人食指大動,但除了滿臉疑惑的羅仲強外,顯然其他人的胃口並不佳。

  舊情人和新愛人齊聚一堂的情形不常見,尤其其中並無火爆場面,撕、扯、拉、咬更不復見,平和得像一場倫理劇的大結合,皆大歡喜。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沒搬到抬面上講開,維持表面的平衡互不說破。

  背影居家的溫綠菊給人溫馨、安和的歸屬感,她純熟的將菜餚翻攪入味,以自己最擅長的料理方式加入茶的精華,讓各式美味的佳餚中都洋溢著一股茶香。

  她的表情自始至終冷淡有禮,不曾揚高音量展現一絲不悅,平靜得像不曾發生任何事,叫人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她把自己的心隱藏起來,一如往常的不輕易顯露情緒,獨自守著不為人知的惆悵暗自神傷。

  「你們沒事到我家幹什麼,我不記得邀請過你們。」兩個程咬金,分明讓他的情路走得波折。

  「嘿!不關我的事,是杏子怕你陳屍家中無人得知,索性來瞧瞧你死了沒。」百無禁忌的羅仲強趕緊撇清責任,他哪曉得他會窩藏一位茶香美人。

  朋友老,交情老,所以講起話來沒有分寸,他著實羨慕好友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位好女人,而他只能沾點光多喝兩口好茶。

  「是嗎?」眼睛眨了一下,初行雁陰笑的瞟了瞟心虛的徐南杏。

  「別把事情全扯在我身上,你說過來看看也好,省得電話打不停浪費時間。」她是畏懼他的。

  在某一方面他是懾人的,溫爾的學者氣質下並不如表面溫和,銳利的雙眼隨時閃著致人於死的冷光,狂肆而兇猛。

  上一秒鐘他可以談笑風生的任人取鬧,可是下一秒鐘又笑著勒住對方的脖子,用他的狂狷神色令人膽戰心驚,不相信有兩種表情的他是同一個人。

  這也是徐南杏喜歡他卻不敢愛他的原因,她沒有把握駕馭一頭巡視領土的雄獅,所以退而求其次的成為獅王身邊的小母獅,分享他偶爾興起的雨露輕沾。

  在處理離婚案件方面她是精英,但和各方面官司皆有涉獵的他一比有如小巫見大巫,他一出馬橫掃全軍,她根本無從比較。

  她怕他,在現實生活裡。

  即使兩人密不可分的肉體關係存在多年,她仍是走不進他的心,徘徊心門外猜測他對她有幾分情意。

  但事實證明她一點也不重要,隨便一個女人都能將她打敗,不費吹灰之力的取代她的位置,而且輕而易舉的得到他的寵愛。

  她有些後悔因一時心急而作出錯誤的決定,若她不走這一趟還能裝傻的和他在一起,如今的情勢卻已經不可能了。

  一手搞砸了兩人不言明的默契,各取所需的遊戲勢必結束,她真的很不甘願。

  「杏子,做人不要畏首畏尾沒有擔當,你平時的剽悍哪去了?」他不過是陣前小卒,替人開路。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她只是一時讓感性凌駕了理性,沒預料她不該有的立場。

  「知道就好,我怕你把對人家不禮貌的事推給我,那我可就百口莫辯了。」他的詞鋒一向辯不過她。

  「你……」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竟扯出她刻意掩蓋的那件事。

  「什麼不禮貌的事?」初行雁聲音很輕,卻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呃!沒什麼,你別聽他胡說……」心口一悸,避看他的徐南杏神情顯得不自然。

  「別讓我問第二遍,你們該曉得我的脾氣不是一直控制得很好,有時會稍微出點錯。」她的眼神閃爍不定,肯定有鬼。

  羅仲強聽出一絲不對勁,微微一栗的看向同伴。「雁子,你不會連好朋友都要趕盡殺絕吧?」

  「那要看情形而論,如果你們針對的人是我尚有活路可走,但是若傷害我愛的人,我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原諒你們。」他笑著說出看似玩笑的話,但笑意未達眼底。

  那雙冷然的黑瞳盯著徐南杏,彷彿惡獅的爪正要伸出,不留給獵物任何生存的機會。

  「你愛的人……」羅仲強吃驚的看向廚房內的人兒,隨即領悟的調侃道:「你走狗屎運了。」

  「不,我的運氣不算太好,總有某些不識趣的人擋住我的路。」讓順暢的進展變得困難。

  那個不識趣的某人眼露懼意,高高在上的氣焰頓時消失,如坐針氈的惶恐不安,就怕他矛頭一指宜判她死刑,用法庭上對付對手的手段轉嫁她身上。

  「呃,我們絕對不是要打擾你的……好事,完全是出自一片善心,擔心你真出了事。」早知道他美人在懷就不來了,他們活像兩顆超大型的燈泡在一旁礙事。

  現在說要走又十分矯情,不太好意思,人家忙裡忙外的張羅,他們不好一聲不響的離開,讓人白忙一場。

  不過他賴著不走的原因很人性化,就是想攀點關係看能不能買到綠菊山莊的好茶,而且是半買半送的那一種,最好是免費試喝。

  「我指的是另一件事,你們做出什麼不禮貌的事呀?」初行雁說第二遍。

  「啊!這個……你……我……杏子她……」哎!他的腿要廢了,幹嘛要踢得那麼用力,她不是道過歉了。

  「初律師,你有必要為一個初認識的女人與我們反目嗎?我們的交情沒那麼淡吧!」何必一再逼問,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初行雁斜睨了徐南杏一眼帶著誚色。「你若讓她心情不好,我不會顧慮同事的『情誼』深或淺,你知道我不喜歡人家挖我家的牆。」

  警告的語氣低沉有力,她再傻也聽得出威脅成分,雙肩一縮像個受驚的孩子,昔日的肢體交纏將成為她日後的惡夢。

  她真的不曉得他有對感情認真的一天,以為他的冷心不會為誰悸動,他應該是個只為自己著想的自私男人。

  千金難買早知道,不然她不致任妒心蒙蔽了雙眼,看不出那個女人的氣質有多出眾,不同他昔日來往的女性朋友,多了一絲靜寂美。

  「誰在挖你的牆來著,把你可笑的表情給我收起來,在我的餐桌上不准有糾紛。」溫綠菊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打破瀕臨冰點的僵持。

  初行雁喜歡她口中的「我的」,表示她承認兩人的關係。「菊,我是在幫你討公道。」

  「唯恐天下不亂,這是律師的本能吧!」她不需要任何人為她出頭。

  自己的仗自己打,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做,沒人幫得了她。

  「即使別人口出惡言傷害你,極盡『不禮貌』的事。」初行雁雙手環著深愛的女人,眼睛卻看向神色不定的嫌犯。

  「那麼你先把自己丟下樓,女人的傷痕來自男人的粗心大意。」若沒有男人,女人之間不會有戰爭。

  「菊,你忍心見我粉身碎骨?」從十七樓的高度跳下去不血肉模糊也很難。

  她幽然的望著他,噎下一聲歎息。「茶葉在製造過程要高溫烘焙、攪拌,想喝口好茶並不容易,沒有好的制茶師傅,再精良的茶葉也沒用。」

  「嗄?!」什麼意思。

  完全不懂茶的初行雁一臉茫然,低頭俯視笑得淡然的情人,口中有股澀味衝向舌尖,他們之間橫若干山萬洋嗎?為什麼她的「茶道」艱深難懂,考倒了他這位大律師?

  「我以為她只是普通狡猾,本質上還是善良可人,應該不會故技重施的玩老把戲,我完全信賴她所說的一言一行,給予全然的放縱,可是她給了我什麼回報……

  「有人會為了買一瓶番茄醬而莫名失蹤嗎?她還好心的打電話通知我不用找她,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叫我多用心在事業上,別淪為司法黃牛。」

  什麼叫情緣已盡,莫再用情,她說得倒灑脫,毫不負責任的將他一片真心擲回他臉上,她懂不懂什麼叫覆水難收?付出去的感情哪裡能收放自如,他又不是神。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明明還有說有笑的擁抱著他談天說地,笑容甜得比蜜還稠說她很快樂,很想一輩子擁有和他在一起的幸福。

  誰知她笑臉下藏著陰謀,在欺騙他的信任後轉身離開,不說理由,不用借口,僅用短短的幾句話就想結束一切,她未免太天真了。

  男人的心也有脆弱的一環,並非千錘百煉的鋼鐵,她怎麼不明白男人受傷的程度不比女人輕。

  「可惡,都是你們這兩個傢伙窮攪局,不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讓她傷心,所以她才決定放棄我。」

  一定是這樣,以她的纖細敏感難免多愁善感,聽到別人的加油添料肯定難受,一言不發的暗自將苦往肚裡吞,不輕易展露情緒。  

  她的缺點就是太逆來順受了,只為別人著想不顧及自己,老是以犧牲的態度照亮一堆不相干的人,她非要得個聖人封號不可嗎?

  傻得令人心疼,憨得叫人想揍她一頓,她怎麼不考慮他有多需要她,他要的不是一夜、二夜情,而是她的一生一世。

  越想越氣悶的初行雁低頭猛喝酒,沒發現負荊請罪的羅仲強笑得尷尬,一臉侷促的帶著歉意在他身旁。  

  「酒喝多了容易傷身,我們真的沒說什麼不適當的言語惹她不快,頂多杏子的口氣傲了些,你知道她就是這種個性,所以沒什麼朋友。」

  咦!那個鋼琴師長得真漂亮,以前他怎沒發現巷子裡有這家店呢!

  「你喜歡看我傷心嗎?南杏那女人根本是嫉妒,她一定夾槍帶棍的說了不少諷刺的話,她的本性是邪惡的。」女人哪!全是蠍子的化身。

  有的有毒,有的沒毒,但一樣整人。

  「呃,沒那麼嚴重啦!她幹嘛嫉妒溫小姐,她長得又不比人家差。」除了一張嘴沒消毒,含酸帶硝的毫不留情。

  他不好明說她確實說了幾句令人不舒坦的話,基於多年同事之誼,他不能有違良知的出賣她。

  笑得極冷的初行雁斜眼睨他。「因為我們是多年床伴,她不高興多一個人來分享我。」

  而她確實也沒機會了,在他遇上綠菊之後。

  「什麼,你和她有……」一腿。

  被酒嗆到的羅仲強猛咳不已,難以置信他最好的兩位朋友竟有這層不可告人的關係。  

  難怪杏子要拈酸了,因為她的男人有了其他女人。

  「很驚訝嗎?她不是三貞九烈的冰山,在床上她可是非常熱情,幾乎是一座噴火的活火山。」貪得無饜,性慾過人。

  這也是他當初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兩人都是雙面人,都有一顆放蕩不羈的心不受約束,而且對性有極高的興趣,因此才一拍即合。

  「雁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再讓他喝下去不知要說出什麼驚人的秘密,他怕他的心臟會受不了。

  男人一碰上酒,什麼豐功偉業的事跡都說得出口,這種事他常做,知之甚詳。  

  初行雁搖著杯中的液體輕睇正在瞪他的酷酒保。「顯然還不夠醉,至少我沒把她看成男人。」

  唔!他真喝醉了。「他是男人。」

  你才是醉眼昏花,我是女人。Hermit在心裡恨恨的想。她用力地抹著酒杯,將它擦拭得晶瑩透光。

  「不,她是女人,那邊的鋼琴師才是男人。」瞧!他神智清明得想大醉一場。

  「啊--」羅仲強不信的發出悲鳴聲,張大的嘴巴足以塞下十顆雞蛋。

  Hermit沒好氣的道:「小心別讓蚊子飛進去,我們酒館裡還沒人噎死過。」需要那麼震撼嗎?

  「你……你居然是女人……」沒有喉結,還帥得讓大部分的男人想去毀容。 

  「上帝決定的性別你有任何異議?」該煩惱的是她,今天她又收到十封情書,五盒心型巧克力,全是出自小女生之手。

  「不……不敢。」可是他好想哭,他一眼愛上的「佳人」竟然是男人,未免美得太不像話了。

  嗚,一掬男兒淚呀!他也需要醉個三天三夜,哀悼他早夭的戀情。

  「呵……別被我們的Hermit嚇著,喝口她為你精心調出的酒吧!」可憐的客人,他受到不少的驚嚇。

  「你是誰?」不會又是半男半女的陰陽人吧!羅仲強看著說話的人,他已經搞糊塗了。

  「我是老闆,一個愛收集故事的朋友。」Kin的外國口音很重,故事差點說成褲子。

  「這是什麼酒?」黑得像墨汁。

  Hermit代為回答的說道:「黑色瑪麗亞,基酒是咖啡酒調製而成。」  

  羅仲強懷疑的淺嘗了一口,入喉的滋味讓他驚訝地張大眼,不相信這酒這麼適合他,簡直像施了魔法一般令人著迷。

  「我的店裡沒有Menu,請隨興。」一說完,Kin打算離開。

  「等等,老闆,我有件事想請教你。」扶著酒杯的初行雁忽地叫住他,眼睛盯著牆上各式各樣的風景照。

  它吸引了他。

  「我成了精神導師不成?」他笑笑的咧開一口白牙,表示願聞其詳。

  初行雁將心愛女子講過的話重述一遍,眉頭微挑的Kin深思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興意,他拿出一瓶年份很好的葡萄酒一指。

  「那年的葡萄生長極好才釀得出一瓶好酒,可是少了制酒師傅的用心,葡萄在發酵過程會變酸,一瓶好酒便淪為乏人問津的劣酒。」

  初行雁有些明白的點頭,但一些細節仍懵懵懂懂。

  「愛情就像一瓶酒,想要維持它一定的純度不僅要用心,還要小心維護別變質,任何一個小雜質都會毀了酒的品質,要十分有耐心。

  「女人的心比砂粒還細,想得多卻不一定釋懷,就看製造愛情的人肯不肯用心,別讓對方懷疑愛情的品質,這是對愛情負責的態度,女人要的只是一份安定感。」

  原來如此,他令她不安。

  眼中有著了悟的初行雁輕吸了一口酒,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只是頭皮發麻的羅仲強忽然打了個冷顫,感覺好像有不好的事即將降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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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2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姐,不好了,媽又和師傅吵起來了,你快去阻止他們,千萬別讓老太太發現媽又鬧事,不然她會把我們全趕出茶莊。」

  氣喘如牛的溫感恩跌跌撞撞的由遠處跑來,一身的白色制服沾滿污泥,形體瘦小得不似一般同齡孩子。平時稍微劇烈的運動都被禁止的他,今日不得不按住胸口拚命向前跑,忍住心臟一陣強過一陣的緊縮痛感,任由豆大的汗珠將衣服浸濕。

  他有個愛慕虛榮的母親,老愛和別人比較地專買名牌,不管手頭是否寬裕,瞧上喜歡的東西先刷卡,到月底再來煩惱有沒有錢周轉。

  她第一個念頭會先找負責茶莊經營的繼女調頭寸,每借不還的變本加厲,活似人家欠了她似,要不到就大吵大鬧的說她命苦嫁錯了丈夫。

  當年她以為溫老頭才是茶莊的主人,百般引誘並趁他喝醉時和他發生關係,然後賴上他不肯放手,直到有了身孕才正式入籍。

  可是入了門之後才知自己打錯如意算盤,丈夫根本是茶莊養的一條狗,任勞任怨地仍不夠一家溫飽,真正掌權的是他的丈母娘。

  夫妻間的吵吵鬧鬧不曾停歇,幾度差點被老太太趕出去,他們才會暫時的安靜一段時間。

  要不是老太太只剩下溫綠菊一個血親,他們早就無處安身只能睡大馬路,沒法子填飽肚子等著餓死。

  但她仍不肯認清自己的身份安於本份,老以為自己是茶莊負責人的繼母擁有特權,每每欲插手茶莊的生意撈點油水,做個表裡都風光的大夫人。

  其實她並不是一名盡責的母親,一發現小兒子的身體有缺陷居然想掐死他,要他早日去投胎,省得一家都跟他受罪。

  若非護士發覺她的意圖及時搶救,這會兒跑得臉色發白的溫感恩早已經不存在了,化成一折小土堆被人遺忘。

  「不許跑,你給我慢慢地走,瞧你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存心讓姐擔心嗎?」

  原來發呆的溫綠菊正在想念她捨棄的男子,眼眶略紅的忍著不落淚,她從不知道相思是如此磨人,幾乎要掏空她的靈魂,讓她成為無心之人。

  耳中傳來小弟急迫的呼喚,她回神的抹去眼角淚珠,暗自將心底的人影收起,她有更多的人得照顧,無法顧及私人感情。

  「姐,我……我沒有事,你快去……看住媽,別讓她又做出……惹老太太生氣的事。」他不想離開茶莊,也不要和最疼他的大姐分開。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胸口有沒有不舒服?慧姨的事我會處理,你把自己的身體先照顧好。」他的心臟由不得他任性。

  雖然心室的破洞已經動過手術縫補,但他先天體力比人家差,加上早產兒的緣故,心臟的功能較弱,不能受太大刺激。

  「有些胸悶而已,我……我沒事。」溫感恩大口的喘著氣,臉色依舊白得嚇人。

  「坐下,先讓呼吸平順再說,把心情放鬆。」看他都冒冷汗了還逞強。

  轉身取來一隻香味四溢的小茶罐,姿態優美的溫綠菊不氣不徐的以茶勺取茶,七十度左右的茶溫最適合茶葉伸展,淡淡的清香不濃不膩的散開。

  有心臟疾病的人不宜喝含有咖啡因之類的刺激飲料,經她多次改良後選擇薰衣草和柑橘與茶葉混合,製成一種能安撫煩躁,平穩血壓的花茶,好讓她最疼愛的弟弟也能喝到自家出產的茶。

  「姐,你泡的茶越來越好喝了,以後我們不賣茶葉可以開茶館,生意一定很好。」光是來看大姐的人就會大排長龍,擠都擠不下。

  「少討好我,咱們真要不賣茶,外婆肯定第一個拿刀砍我。」她的生命已和茶莊密切結合,怕是難了。

  看著那雙純淨的大眼閃著對她的崇拜和孺慕之情,溫綠菊不免感歎繼母的失職,讓長他十多歲的她姐代母職,母子間的感情反而疏遠,不如和她來得親近。

  一提到老太太,溫感恩表情明顯的懼怕。「姐,我們不會分開對不對,就算媽一直吵著要錢。」

  他很怕姐有一天受不了就不要他們了,像老太太一樣整天繃著臉,看他們有沒有手腳不乾淨,好找借口趕他們走。

  「說什麼傻話,我們是一家人怎麼分開,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唉!外祖母肯定又說了什麼話來嚇他。

  這一家老小倔的倔、病的病、鬧的鬧,哪天才才能不讓她煩心。

  「可是媽老愛無理取鬧,亂說一些讓人很氣的話,你不氣她嗎?」有時候連他都好氣她愛亂花錢。

  但大姐說做子女的不能批評父母的作為,只能勸導,所以年紀小的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她越來越過份的四處挖錢。

  「氣呀!但有什麼辦法,她是感恩和香苗的母親,姐再生氣也要為你們包容她,你們是姐最愛的弟弟妹妹。」

  為了他們,再大的苦她也要咬牙硬撐。

  身有病疾的孩子常有一顆比常人更體諒的心,溫感恩瘦小的雙臂環著她,十分貼心的說:「我最愛大姐,你辛苦了。」

  為了這句「你辛苦了」,溫綠菊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才十二歲的孩子已懂得體恤別人,為什麼大人們無法真心待他好呢?

  這年紀的小男孩應該快樂無憂的笑著,在太陽底下奔跑把自己曬得像小黑炭,享受童稚歲月的歡樂。

  而他只能看別人玩瘋了,心生羨慕的待在樹蔭底下看書,蒼白的小臉始終帶著病容,擔心著自己幾時會被趕出去。

  看來她得和外祖母談談,別在弟、妹面前說些不得體的話,她的年歲畢竟不小了,沒必要和小輩計較千秋萬世,他們也是她的孫兒。

  「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他說錯話了,惹得大姐不高興。

  她哭了嗎?指一沾臉頰是濕的。

  「姐是感動小恩的窩心,一時太開心了。」她綻放恬靜笑容,輕輕撫弄他的發。  

  「姐,你別哭了,等我以後長大了就可以幫你忙,你不用累得沒時間睡覺。」他一定要讓姐姐過得很幸福,不再落淚。

  動容的溫綠菊輕抹淚水,為他小小的關懷感到苦澀,連他都發覺她的疲累,為何長輩們不能多點體諒,將心比心的少惹些事讓她安心呢。

  「走吧!小恩,咱們去瞧瞧慧姨又在鬧什麼,要真鬧得過火咱們就不理她。」也該是時間了。

  「嗯,不理她。」反正她也很少理他。

  小手拉大手,姐弟倆牽著手走向烘茶廠,和煦的陽光打在兩人身上,平和的畫面總叫他們會心一笑的希望此情此景能化為永恆。

  一道頎長的身影悄然跟隨其後,腳步放緩的欣賞眼前一幕,心頭漲滿深切的情意不急著打擾他們的安詳。

  多喝茶有助品行的涵養,他越來越懂得安步當車的悠閒,人生偷得半日浮閒豈不樂哉,自己有多久沒和山青水綠接觸了?大自然的空氣果然和都市不一樣,微送清新的新草香。

  只是,他們到底要走多遠,這天氣熱得叫人汗流浹背,多曬一分鐘都有脫水的可能,他們怎能似沒事人般走過半座山頭,絲毫不見異樣。

  突地,一陣連珠炮似的怒吼聲傳來,兩人的步伐才逐漸加快,彎進一幢三層樓高的古老磚房。

  「你再說一遍試試,為什麼我不能拿自家的茶葉,茶莊裡外看得見的生茶、熟茶都是我家所有,我拿個十斤八斤有什麼了不起,一大堆茶葉放著也是要賣,我替茶莊宣傳,拉拉生意也不成嗎?」張家慧無理取鬧的吼著。

  她就不信誰敢攔她,堆積如山的茶葉還不是要賣人,她拿個幾斤是試味道,嘗嘗火候夠不夠,喉韻醇不醇,這也有一堆廢話阻攔。

  也不想想她是未來繼承者的後母,茶莊本來就是他們的,幾個低賤的工人不過是靠她家養活,不趁機巴結她還敢拿喬,百般刁難的不給面子。

  以為她不懂茶嗎?好歹她以前也是茶農子弟,摘過的茶葉多得可以淹死他們。

  要不是她瞎了眼錯把乞丐看成富商,今天她不知是哪家的闊太太,穿金戴銀好不風光,誰還敢給她臉色看,不巴著她施捨個閒差才怪。

  「不行就是不行,沒大小姐的同意誰都不能動我的茶。」何況她根本不算茶莊的人。

  堅守崗位的制茶師傅非常有原則,不為她的惡言惡語所動,堅持不讓她動一片茶葉,這些都是大家合力完成的心血,不容勢利的她動歪腦筋。

  「什麼你的茶,你要不要臉呀?!這是我們溫家的茶,你不過是個領人薪水的奴才,沒資格對我大吼小叫不讓我拿茶,更何況綠菊管得了我嗎?」

  綠菊那臭丫頭算什麼,投對胎而已嘛!讓偏心的老太太另眼相待,不然這茶莊也是傳到她丈夫手中,女婿算半子不傳他傳誰?

  可是丈夫偏偏礙於女兒的存在才出不了頭,只能幹個小工頭穿得破破爛爛,帶出去也不體面,丟盡她的臉。

  幸好他聰明的早早投胎去,在感恩出生的第二年一跤跌入山谷,不然她還得忍受多少指指點點,笑話她鳳凰當不成還不如雞。

  漲紅臉的老師傅火氣一升,不甘受辱。「大小姐是懶得管你,不然你以為你張家慧是個人物呀!茶莊是綠菊山莊所有,你若沒有大小姐的照顧,現在早在外面賣了。」

  不知誰的臉皮比較厚,不事生產的人只知伸手要錢,門口看門的老狗都比她有用多了。

  「你……你居然連名帶姓的吼我,你向天借了膽是不是,我好歹是綠菊的媽,輪得到你來教訓嗎?我今天就是要拿走十斤茶葉,你能奈我何。」

  欠下一屁股債不還不行,拿點茶葉換現金貼補貼補,手頭緊做什麼事都不方便。

  「你敢動一片茶葉試試,我老吳送你一口『熱鍋子』。」拿她當茶葉下鍋。

  氣得嘴角抽動的張家慧指著他破口大罵,「反了、反了!惡奴欺主,老天沒長眼才讓你這惡人橫行,你看我婦道人家好欺負是不是?拿著鍋子就想往我頭上砸,你的良心被狗啃了。」

  「你才是不可理喻,明明半熟的茶也要拿,你也不怕澀口!我老吳活著的一天,你休想佔大小姐的便宜。」到底誰無理來著?

  若非怕給茶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真想把鍋子往她腦門砸去,看她還能不能囂張。

  「哼!你不讓我拿我偏要拿,管他茶熟不熟,人家才不管澀不澀口,只要是綠菊山莊制的茶,外頭一堆人搶著要。」

  茶葉如金,論錢論兩的賣,小小一包起碼上萬,她賣個十來斤也有好幾十萬的收入,這個月還怕不好過嗎?上次看上的那件香奈兒她是非要不可。

  一想到櫥窗內各式各樣的名牌,盯著茶葉眼睛發亮的張家慧只看見成堆的鈔票,不論誰擋在她面前都阻止不了她的決心,她要擺闊太太的場面。

  保養得宜的身材如少女般玲瓏有致,她花在瘦身方面的錢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再加上昂貴的保養品和化妝品,一個月五萬的家用根本不敷使用。

  所以她存心豁出去了,和老吳拉拉扯扯的想討些便宜,又吵又鬧不肯罷休,讓一旁看不下去的員工猛搖頭,多次勸阻無效只好任其橫行。

  除了在茶莊工作五十年的老吳還有一點份量敢攔她,旁人早讓她的尖酸刻薄氣得不想開口,誰也不想惹一身腥。

  爭吵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整個瓦蓋的屋頂都快破她掀了,紛紛走避的工人掩耳停工,怕受波及的退到角落聊天。

  「怎麼了,大家今天不想領工錢,想讓炒了一半的茶葉發焦嗎?」

  一見溫綠菊挽起袖子在大鍋子旁翻炒新葉,哪有人敢偷懶的在一旁休息,連忙接手要她別燙到手,各司其職的開始工作。

  「綠菊呀!你來評評理,我不過想拿點茶葉試滋味,這死老頭竟然不給我,還編派一堆理由糟蹋我,你說他可不可惡?」簡直狗仗人勢嘛!靠著老太太撐腰。

  惡人先告狀指的就是這種情形,錯的是她還振振有詞的找人理論,黑的硬要拗成白的,滿口胡話當真理的要人認同。

  可是同樣的事一再重演,次數多得叫人無法同情,她臉上的盛氣凌人著實惱人,沒幾人受得了她的跋扈氣焰。

  「吳師傅,讓你煩心了,綠菊先向你說聲對不起。」溫綠菊不看繼母,先謙和的一行禮,對老吳的尊敬可見一斑。

  搞得老吳不好意思的笑笑,直說沒關係,習慣就好,他又不是第一天上工的新手。

  「你幹嘛向他道歉,他都爬到我頭上造反了,你還當他是老祖宗供奉呀!」有沒有搞錯,主人向奴才低頭?

  沒有一絲愧疚的張家慧仍然擺高姿態,一副不屑和低等工人為伍樣。

  「他是茶莊的老祖宗沒錯,我們綠菊山莊的鎮莊之寶,每個人都要尊重他,不可對他無禮,包括你,慧姨。」

  溫綠菊的一番話像是狠打了張家慧一耳光,同時也讓受到委屈的老吳感到光榮,欣慰得露出寬容的微笑回以敬意,為大小姐的重視而更忠誠,忠心的拖著老骨頭為她賣命到死。

  收服人心不只是金錢上的獎勵,有時口頭上的讚譽反而更能拉攏員工的向心力,以一片真誠來換取他們的努力,相輔相成。

  老一輩的人重情重義,他們要的不只是一份餬口的工作,還有來自老闆的肯定和尊重,彼此之間不分貴賤才留住人才。

  溫綠菊做到了禮遇師傅,所以他們甘心受她所用從不喊累,恍若一家人似的共同打拼,將茶葉當成子女用心培育,因此製出享譽全國的精品香茗。

  「你骼臂肘往外彎,盡幫著外人數落我,他在我們茶莊工作我不能念他兩句嗎?」什麼鎮莊之寶,真是笑死人。

  一把老骨頭都快作古了,送他一口棺材還差不多,人老不服老搶年輕人的工作,他以為他還有幾年好活,配讓人家尊重嗎?

  「是在我的茶壯工作而不是在我們茶莊工作,綠菊山莊並不屬於你。」溫綠菊冷冷的斂著眉,點明她的地位。

  「你是什麼意思,你的茶莊和我們的茶莊有何不同?你別忘了我是你繼母,你的一切也屬於我。」吃她、用她、花她的都是理所當然,她有撫養她的義務。

  「慧姨,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我不會一直縱容你為所欲為,茶莊與你無關,你沒有權利為難我手底下的人。」綠菊山莊也不是她的,她只是替祖先守成的子孫,將來還是得傳給下一代。

  「什麼叫沒有權利?我是你死鬼老爸的妻子,你養我是你的責任,我不過要你一點點茶葉還要看你臉色,你根本不當我是家人。」

  什麼你的、我的她都不管,她只要過好日子,有一群下人好使喚。

  溫綠菊在心裡回答:是。「不,你不是我的責任,你有手有腳還能幹活,比你年紀大的阿婆都能在茶園工作,相信你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你……」張家慧驚訝得讓口水噎到,氣岔了一下。「你要我去工作?!」

  「多勞動有益身心,我只是建議你多做些有建設性的事別一天到晚找師傅的麻煩。」無所事事容易招惹是非。

  她不平的揮動雙臂大聲叫囂,「我幾時找他麻煩,你怎麼不看他用什麼態度對待我,幾個茶葉值多少錢,輪得到他囉唆嗎?」

  滿滿的茶葉不拿可惜,她又不是整個搬走。

  「敬人者,人恆敬之。一斤茶葉是不值什麼錢,但你三天兩頭搬個五斤、六斤,經年累月下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一個月拿個二十斤,一年是兩百四十斤,以五年來算是一千兩百斤茶葉,一斤市價八千元起,你一共欠茶莊九百六十萬台幣,麻煩請付現。」

  「啊!我……我哪有拿那麼多……我、我沒有錢……」乍聞天文數字的張家慧頓時矮化的囁嚅,少了一份張狂。

  她從沒想過她拿的茶葉有多貴,每隔幾天偷個兩、三斤去賣,得款數不超過五千,所以經年累積下來的數字頂多四、五百萬,她根本沒有拿過那麼多錢。

  現在經她一算才知自己被人坑了,一斤茶葉一、兩千塊她以為就量局價了,原來真正的好茶價格昂貴,難怪她那些姐妹淘拚命遊說她多拿一些。

  「以同行價我可以打個七折,再加上你拿出去的茶葉有些只是半成品或劣質貨,減減扣扣我行個方便,就拿個五百萬整數吧!」

  溫綠菊的用意在於遏阻她的奢靡、虛榮,並未真正要她付清款項,她知道繼母花錢如流水,什麼積蓄,銀行內有多少存款她比她清楚。

  其實扣除人工和茶葉斤數,以及自種自製自產的工本費,茶莊一年的損失不到一百萬,她是故意以市場的價格來告誡她,好讓她瞭解她「吃」了多少錢。

  「綠菊,你曉得我一個月只有五萬塊家用,那些錢就算了,自家人何必計較太多。」把她賣了也湊不出零頭。

  明澄的眼眸一瞟,溫綠菊口氣轉為平淡。「好吧!如果外婆同意的話,我可以不當一回事。」

  「嗄!那個活像冰塊的死老太婆……」瑟縮的囁嚅,張家慧哭喪著臉猛搓手。「呃!我是說不通情理的老太太,她哪有可能放過我。」

  「既然如此我也幫不了你,以後你的家用減半,慢慢扣還,茶莊的茶一斤半兩都別碰,否則你會還到下輩子。」兩萬五夠她一人開銷了,只要少買些名牌。

  什麼,這不是要斷她生計?!

  自從綠菊掌家之後,她一個月會給她五萬塊,再加上她偷賣茶葉的錢少說有十來萬,這些錢她都快不夠花了怎麼還能減半。

  光是買幾雙鞋就沒了,最近她又參加美容課程,一期兩個月要十萬塊,一張會員金卡少說二十萬,還有買CD皮包也要錢。

  人家張理事長夫人用的是白金貴賓卡耶!大手筆的付了整整一百萬面不改色,她哪能落於人後不做足面子,最少也要弄張五十萬的白金卡才能和人家比較。

  而且她一向習慣拿茶莊的茶販售好當零用金,平時不工作的她沒什麼收入,除了打打小牌和姐妹們逛逛街,要是斷了她這條便路,日後她上哪攢錢?

  不行、不行,她不能被綠菊嚇倒,現在茶莊由她全權負責,老太太早就不管事了,只要她通融不告訴老太太,她一樣能從中獲利。

  對,就這麼辦,賴到底吧!看她能拿她怎樣。

  張家慧的表情由驚惶懼怕轉為愁眉苦臉,但她就像再生能力超強的壁虎一般,尾巴斷了很快又生出來,畏怯的神色又恢復不可一世,吃定繼女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我說綠菊呀!你賺那麼多錢還不是要孝敬我,我幫你是看得起你,你不想人家說你不孝吧!老子一死就凌虐後母。」在法律上她還得叫她一聲媽。

  棄養父母可是有罪的,她在報上看過不少例子,不怕她不拿出錢。

  「我只領我份內的薪資,茶莊賺的錢我全交給外婆保管,扣掉你的家用、香苗的學費、感恩的醫藥費,我剩下的並不多。」她不貪不屬於她的那一份。

  錢夠用就好,她不會拿茶莊的儲備金填繼母的無底洞,即使她小有積蓄。

  「你有毛病呀!老太太都將實權放在你手上,你幹嘛有好處不自己留著還交給她?你是蠢到不知變通是不是?那些都是錢耶!足夠我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

  「你?!」溫綠菊輕聲的一睨。

  自私的張家慧知道說得太露骨連忙改口,「我是指我們一家人,有好處總要大家分享嘛!哪能獨厚老太太。」

  近七十歲的老太婆要錢幹什麼,她能帶進墳墓裡嗎?將來還不是要留給他們……呃!是留給綠菊。

  所以繼女的錢等於她的錢,她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拿兩斤茶葉真的不算什麼,下次她一定要提高價格,不當冤大頭了。

  張家慧仍不知悔悟,一心要從繼女身上挖錢。

  「慧姨,我已通知銀行停止先前辦給你的信用卡副卡,以後你得學著簡樸過日,我不會再為你支付任何額外的開支。」一家人?很可笑的說法。

  她早該大力斷腕除舊,將她的陋習拔除。

  是她聽錯了吧!這個玩笑不好笑。「你……你停了我的副卡?」

  「是。」沒卡她就難作怪。

  「你憑什麼停了我的卡?!你想所有人都笑話我落魄了,連張卡都辦不起。」她一定會被笑得沒臉見人。

  歎了一口氣,溫綠菊恬雅的說道:「自從你嫁給我父親的那一天起你已經落魄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依附綠菊山莊生存的一條蛆,早就沒做夢的資格。清醒吧!慧姨,承認自己是窮人並不可恥,打腫臉充胖子還要拖累別人才叫人無法原諒,人家背地裡早笑過你很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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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0:20: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張家慧被貶得體無完膚時,她惱羞成怒的拿出溫綠菊的弱點加以威脅,揚言她若不繼續提供花費的費用,她將帶兩個孩子離開。

  一個她打算賣給酒店當公主,一個丟到孤兒院任其自生自滅,讓溫綠菊終身後悔未善待她。

  通常她只要一使出這招便能達到目的,予取予求的吸乾繼女的每一滴血,逍遙自在的在外招搖,把一雙兒女丟給她打理。

  可是這一次溫綠菊是有備而來,果斷的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並以她虧欠茶莊五百萬為由,要她先付清欠款才能離開,否則她將提出控訴。

  想當然耳,手邊沒錢的張家慧是理虧的一方,她改用一哭二鬧三上hi 的把戲哭訴她命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嚷著繼女欺壓孤兒寡母。

  她的無賴行徑並未獲得眾人的同情,反而嘲笑她活該,自作自受,因此她更加的哭鬧不休,怎麼也不肯少拿一分錢。

  「或許你們需要一位律師解決所有的問題,誰有錢誰就能聘請我打官司,我的價碼非常合理,只要給我一個茶莊的老闆當老婆就好。」

  躲在暗處看了大半鐘頭好戲的初行雁不免歎了一口氣,出聲相挺心愛的女人。

  現在他才知道她為什麼老是不開心,有這種貪得無饜、寡廉鮮恥的繼母,就算是聖人也會被她逼著跳河,不敢再世為人。

  難怪她眉鎖重愁一副身不由己的神情,像是心中有著排解不開的千結萬絲,在他沒看牢之際轉身走得匆匆。

  「你怎麼來了?」說不出是驚是喜,溫綠菊愕然的眼底是一股酸澀。

  是期待,也是心驚,她多想朝他走去,任性的抱著他痛哭,訴說她有多想念他,想得心都痛了。

  可是她不能,她的責任在綠菊山莊,她無法走開。

  「有名字,有地址,人一得空就來了,你不知道戀愛中的男人都很瘋狂嗎?就算爬過千山萬水也要找到逃走的愛人。」

  初行雁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朝她眨一下眼,在眾人好奇的眼光下將她擁入懷中,並深切而熱情的吻得她暈頭轉向。

  山不就我,我就山。

  「初行雁你……你讓我難堪了。」真要命,他怎麼不改專製作風,她還要做人耶。

  「少掉姓氏我會更開心,畢竟咱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你怎麼能那麼見外呢!」擁著她的感覺真好,心都滿溢了。

  傻瓜才一個勁的喝悶酒,要不是Kin的開悟,他真要浸在醋桶裡發酸,懷疑自己的男性魅力降到零度C,一蹶不振的當個酒鬼。

  幸好他醒悟得不算晚,終於瞭解茶和酒的同等道理,她要的很簡單,不就是一個專心的情人嘛!根本難不倒他,他絕對是隨傳隨到,沒有距離的背後靈。

  溫綠菊不知該瞪他還是先摀住他的嘴。「你非要大聲嚷嚷讓人看笑話嗎?」

  大家都在看他們了。

  「呵……菊,你難道沒想過逃跑的下場嗎?法律不保障背信的人。」他笑得很愜意,一臉春風得意。

  「你是故意的。」

  她又惱又氣的發現他是個愛記恨的男人,而且挑明了要她受點教訓。

  初行雁大笑的拍拍她的頭,舉止自然的吻她臉頰。「我喜歡聰明的女人。」

  「不,我很笨,沒能及時發覺你的邪惡本性。」她無奈的一慨,不想自己太聰明。

  好懷念的懷抱,她真的離不開他了。

  這個可惡的男人。

  「抱歉,我偽裝得太成功了,可惜你來不及後悔。」

  想從他手中逃開是不可能的事,天涯海角他追到底。

  邪肆的一瞅,他眼中含著濃烈深情,像一杯不加冰塊的威士忌,直衝向她眼眸深處,攫住她隱藏不了的感情。

  溫綠菊柔媚的一笑,將心底的情意釋放。「你還是一樣的自大。」

  「你錯了,吾愛,是自信,不過被你打擊得所剩無幾。」他裝出可憐男子的神情,好像真受了不少委屈。

  「有一種生物叫草履蟲,不管人家怎麼橫切正剖,它永遠只有單細胞不會改變。」正如他。

  「嗯哼!有犯罪前科的人還想罪加一等,審判日快到了,我親愛的羔羊小姐。」居然形容他是蟲,簡直不知悔改。

  沒關係,他向來是個小氣的人,人家欠他多少,他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叫她償還一輩子。

  「別鬧了,你不用工作嗎?」

  律師的事務應該很忙碌,不可能任他悠哉悠哉的閒晃。

  「工作可以暫時擱下,老婆跑了可就不行。」有事好朋友代勞,不然和仲強十幾年的交情算什麼?

  「你又在胡說什麼,誰是你老婆?」溫綠菊微惱的一嗔,怕人家聽見的拜託他小聲點。

  處之泰然的初行雁依然我行我素的和她談情說愛。「你喏!我的心全被你綁走了,還能三心二意嗎?」

  「啐!你當我是土匪不成?少了我你還會有別人,我並不是不可取代……唔……」他……他在發火?

  難道她說錯了嗎?

  女人重情、男人重事業,以他的成就不難找到地位相當的伴侶,男人在選擇對像時不都是以家世為主,以期助其事業更上一層樓。

  在她的認知中,愛情不過是男人生活上的點綴並不是全部,他們以愛為佐料享受人生,感情對他們來說並非必需品。

  一旦在有所抉擇的時候,他們會選擇對事業有幫助的人,而不是心愛女子。

  「菊,你真的很讓人生氣,要不是我真愛慘了你捨不得傷你分毫,否則你會『痛徹心扉』的瞭解你有多不可取代。」他愛她,卻也惱她。

  這個矛盾的女人呀!真懂得傷男人的自尊,他有那麼不可信任嗎?

  「呃,是我聽錯了吧!你沒有在磨牙?」

  不可言喻地,女人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已然填滿蜜意。

  「得寸進尺呀!女人,你大可放聲嘲笑我,我這叫咬牙切齒。」別以為他沒瞧見她唇側那抹竊笑。

  太得意了。

  一抹笑意留在眼底,溫綠菊伸手一點他薄抿的唇。「別惱我,這些日子我也不好過。」

  「哼!活該,看你敢不敢再亂買番茄醬。」他的牙床放鬆,不平的情緒獲得舒緩。

  來之前他有一肚子「道理」要讓她羞得無容身之地,可是滿山的茶綠逐漸化開他的戾氣,心平氣和地回想兩人相處的種種,他知道自己也有不是,不該只顧自己而未為她設想。

  在一片純樸的茶園中生長,與茶性相近的她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平雅中但見不凡,心清如鏡坦蕩無偽,就像一碗清茶甘而不膩,解渴消暑。

  也許他就是愛她那份平靜之美,眼眸中透著祥和,自然而然穩定他煩躁的心,改變他對篤定事物的看法。

  Kin說得極是,情是由兩個人共同付出,所以有了調和,沒有誰去遷就誰的偏袒,一杯「大草原」若少了白色可可酒就會失了味道,互相包容才能調出最適度的酒。

  知錯能改,現在換他來融入她的生活,不懂茶沒關係,他懂她就好。

  「綠菊,你幾時交了個體面的男朋友,向老太太報備過了沒?」沒能在金錢上討得半分好處,心頭不快的張家慧故意打斷兩人的濃情蜜意。

  雖然死了丈夫她仍交遊廣闊,要不是捨不得放棄每日游手好閒仍有錢可拿的生活,她可能早就丟下一雙兒女跟男人跑了。

  不過她往來的對象都是些市井小民,沒什麼家底的,因此四十出頭的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希望第二春能開得亮麗又荷包滿滿。

  但是以她刻薄又貪小利的個性來看,她這輩子是沒指望釣到大魚。

  眼神一閃,溫綠菊差點忘了招惹是非一流的繼母。「慧姨,你打算還錢了嗎?」

  「別拿錢這頂帽子扣我,有本事你把他帶到老太太跟前請安,我不信你還能笑得出來。」她就是沒錢,怎樣,要剖幾塊肉去賣嗎?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和你欠茶莊的款項無關。」溫綠菊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太多私密,她不是貞淑賢雅的好長輩。

  落井下石的可能性居多,在她限制她的花費之下,她不會善待她的。

  張家慧表情一變又要呼天搶地了。「死鬼呀!你幹嘛死得那麼早?瞧瞧你的貼心女兒對我做了什麼,不顧我的死活,閉口開口都是錢,你也顯顯靈說她兩句,別讓我晚年淒苦,連口稀飯都沒得喝。」

  她常這樣嗎?初行雁用眼神問道。

  不多,一個月平均三次。早已習慣的溫綠菊用唇形回答他。

  辛苦你了。他的眼中有著憐惜。

  當是上天在考驗她吧!人生的旅程不一定順暢。她想得透徹。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在說話,別盡顧著和男人眉來眼去,是不是要我搬出你父親的牌位才肯看我一眼?我為什麼那麼命苦喔!遇人不淑又兒女不孝,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呃!這是什麼。

  哭到一半忽然停止,瞪大眼的張家慧瞧著平空出現的白色繩索。

  天哪,不會真是她家老鬼顯靈吧!

  「那邊那棵樹的樹幹很結實,很適合上hi。」如果不想活了倒是很方便的選擇。

  看向繩索的另一端,她頓時氣結地漲紅了臉。「你是什麼居心,居然叫我去死?!」

  「是你哭喊著活著沒意義,我隨手做做好事幫你解脫,省得你痛苦地哭啞了嗓子。」很無辜的初行雁笑得斯文,無害的笑容再度展現。

  「我哭我的干你什麼事?!少缺德敗俗的鼓勵人家尋死,小心生兒子沒屁眼。」她不死了,她要活著詛咒他一生不幸。

  他揚手捏碎一片落葉,看似自然的動作卻給人一股威脅性,令她瑟縮的縮回脖子。

  「我不喜歡人家在我面前演戲。」

  「你喜不喜歡關我……」奇怪,怎麼突然覺得背脊發涼。

  「這位想死又不肯死的女士,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種死法嗎?」他樂意為她簡介其中幾種。

  她吶了吶猛吞口水,非常不安。「你……你別告訴我,我不聽。」

  活得好好的幹嘛要死,她不過說來嚇唬人,哪有膽子真去死?又不是活膩了!

  「真可惜,我倒是興致勃勃的想傳授你幾招無痛死法,你真的不聽?」初行雁的表情未變,可是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惡人無膽指的就是她這種人,面容微顫的張家慧退了幾步看向她的繼女。

  「綠菊呀!你上哪找來這個可怕的男人,快……快叫他走,不然真要鬧出人命了。」她還真有點怕他。

  明明看來斯斯文文像個教書的,可是那雙眼令人不由自主的發抖,好似野獸要吃人。

  「他的個性和你差不多,都屬於銅牆鐵壁型的臉皮,我可能沒辦法成全你的顧忌。」溫綠菊逗趣的說著,眼角含著興味。沒錯,他們兩個都是厚臉皮的人種,趕也趕不走。

  而且能言善道,理由一堆。

  「菊,我的哭功不致驚人。」語氣不快的初行雁,不准她將他歸納在她繼母那一型。

  他還沒有驚世駭俗的本事。  

  「我沒聽你哭過,示範一次便見真章。」也許山崩地裂是他引來的。

  他笑著警告她,他還想要面子。「難得看你有輕鬆的一面,看來我這趟沒白來。」

  「我應該告訴你,我很高興見到你來。」原本她打算放棄他了。

  「認命了?」他的眼中多了寵溺。

  溫綠菊溫雅的一笑,主動挽起他的手。「是想開了,與其逃避的過一生,不如勇敢面對,我總有一半的勝算。」

  「我喜歡你的決定,不過司法常勝軍的我沒輸過,你將會有一位律師老公。」另一半勝算來自他。

  他要定她了。

  「律師老公?!」

  一聲嚴厲而略帶低啞的沉重粗嗓由身後傳來,對此聲音不陌生的溫綠菊先吸口氣才轉過身,端雅的秀容如臨大敵的繃緊,冷淡而不帶溫情的低喚--「外婆。」

  身形瘦長面帶威嚴,兩旁顴骨微微凸出,多年飲茶養生使得她不見老態,還算平滑的臉頰顯得年輕,她已年近七十,但外觀看來頂多五十出頭。

  端坐正堂的老婦沒有一絲笑容,僵冷的神情似許久不曾展露歡顏,嘴角兩側的肌肉已然僵化,宛如石像一般動也不動。

  她給人的感覺不只是疏離,還帶著一股天生的冷漠,好像她一生下來就不會笑,決心和這個世界為敵。

  當她用冷冷的銳利眼光一掃,十之八九的人會以為置身北極,手腳驀然發冷地顫個不停,急著找件冬衣御寒。

  沒幾人知道她也曾有過飛揚的青春和歡笑,但是為了自家茶園的生存忍痛揮別愛人,下嫁年紀大她二十歲的中年漢子為妻。

  從她出嫁那日起她就沒再笑過了,連輕輕扯動嘴角的動作都不曾有過,面容冷肅一天沉過一天,終於成功隔離眾人對她的喜愛。

  而她也孤獨了一生。

  「你的職業是律師?」

  不受她冷厲眼神影響的初行雁,態度自若地迎向她。「是的,我是律師。」

  「菊兒沒告訴你,我最痛恨貪婪的律師嗎?」阮金花語氣深責的瞄了外孫女一眼。

  「並非每一個律師都貪婪,我自認為品行端正、為人正直,堪稱受人贊許的好律師。」他鏗鏘有力的回道,不帶一絲逃避。

  「你沒為作奸犯科的人做過辯護?你沒讓殺人犯無罪釋放?你看到貧苦無依的受害者會主動伸出援手?你沒用誤導的手法讓無辜者反成被告?」她字字句句都含著令人無法狡辯的控訴,好像她是受過迫害的法官,正嚴詞厲色地斥責不法之徒,考慮加重刑罰判處死刑,不得上訴。

  眼睛瞇了一下,初行雁不疾不徐地開口,「人都有自新的機會,犯過錯的人一樣有重新做人的選擇,不能因他們犯的錯而完全抹殺這個人。」

  「強詞奪理。」律師靠得是那張嘴吃飯,豈能不鋒利。

  「理字站在法上得到公平對待,無心的過失值得寬諒,世界上沒有聖人,誰又能擔保自己不會犯錯。」律師為人辯護不分對象,這是職責所在。

  不管當事人有沒有罪。

  「年輕人,你還真善待自己,就算殺了人家一口子人也能不當一回事,你的心比我老人家還狠絕呀!」阮金花不留情地冷斥他助紂為虐。

  好人得不到保障,壞人逍遙法外繼續為惡,這不就是律師造成的結果。

  法律只保護有錢人。

  表情略微一變的初行雁額側開始冒冷汗。「法律講求證據,有罪的人還是難逃法網。」

  「如果證據是捏造的或被銷毀了,那麼你就是幫兇,你能問心無愧嗎?」她的雙眼凌厲,像要一箭射穿他的斯文面具。

  「我……」

  頭一回他有被打敗的感覺,老人家的犀利幾乎叫人招架不住,每一句問話都切入重點,直接堵死他的退路,讓他有捉襟見肘的窘境。

  她若生在古代必是女巡撫,替天行道毋枉毋縱,只要犯了罪的人一律處重刑,不得翻案的老死獄中。

  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一提到這位老人家,所有人的聲音立即消失,戰戰兢兢的斂起笑臉不再交談,如臨大敵的進入備戰狀態。

  幸好她和他的年代不同,不然他這王牌大律師就沒得混了,只有挨轟的份。  

  「無話可說了吧!正直之人也不過是妄言而已,驕矜自大又豈是品行端正。」阮金花的眼中只有冷意,沒有一絲歡迎之意。

  看了一眼心愛女子,初行雁冷冷的露出邪肆之笑。「難道老人家你不曾犯過錯?一生清廉不負於人,能在百年之後自稱高風亮節。」

  冷目略微一厲,她的薄唇抿得更緊,但出口的話仍是傷人於無形,「攻擊是律師的本能,只要被逼到極限就會為了保護自己而開始反擊,完全枉顧對手是誰全力出擊,只為求勝,不擇手段。」

  她轉而對溫綠菊道:「菊兒,這才是他的本性,連老人家都不放過的加以鞭笞,日後感情由濃轉淡時,他會善待你嗎?」

  話鋒一轉,她出人意外地點出重點,先前的嚴詞利鋒成了試驗,而他是不及格的應試者。

  說實在話,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出現錯愕的神色,大家都以為她純粹為反對而反對,故意找理由刁難讓對方難堪,沒想到她是藉機測驗人性。

  「我對我所愛的人抱持絕對的真心,一旦認定了不會再更改,你對我的評論並不公平,我只是反擊你對我的攻擊,這是人性不是律師的本能。」

  不管誰遇到攻擊都會適時保護自己,與職業無關。

  「口才不錯,可惜我不喜歡你。」

  阮金花的結論正如所有人所料,反對是唯一的答案。

  她不允許一切超出她的掌控之外。

  「是很可惜,但我不是你,我愛他。」溫綠菊早知他的本性如何,所以不意外他會伸出利爪。

  「綠菊。」我也愛你。初行雁重握住她的手,眼神中傳遞了對她的不悔。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第三者無權插手。

  但表情變得嚴厲的阮金花冷哼一聲,鋒利的眸光如箭射出,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菊兒,你忘了和鹿谷陳家的婚事嗎?」她決定的事不容改變。

  身子一僵的溫綠菊難得有驚愕的神情。「我以為我已經拒絕了這件事。」

  「當了幾年家還這麼天真,你可曾聽我親口同意你的拒絕?」泥鰍再滑溜也逃不過漁夫的網子。

  她所下的決定不會有錯,陳家的孩子憨厚踏實,不重名利,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將來她會感激她,不致落個同她母親一樣的下場。

  當年女兒要是肯聽她的安排下嫁茶行老闆,今日是一方富商嬌寵的妻子,兒女繞膝,而不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到頭來為錢反目而芳華早逝。

  她這雙老眼還沒看錯過人,誰才是適合菊兒的對象她心裡清明,沒人可以忤逆她。

  「外婆,你算計我?!」很可悲,祖孫情薄得不如一張紙。

  「用不著用怨懟的眼神看我,我阮金花的血脈要學會精明,教了你這些年還學不到皮毛嗎?」她唯一的弱點是心軟。

  利眼一瞟,阮金花看向一臉寒蟬的張家慧,她也是她手上的一張牌。

  冷吸了口氣,溫綠菊端雅的霹出微笑。「不,我只是沒學到你的絕情。」

  情絕,才能對所有人無情。

  「哇!你又排奇怪的塔羅牌,你不煩嗎?」James正看反看一張也看不懂。

  「滾遠些,讓我耳朵清靜。」沒人比他更煩,成天利用一張陽光般笑臉騙取女孩子的芳心。

  「不要啦,人家喜歡你嘛!我們來搞男男戀如何?」他們倆站在一起就很像了。

  「蔚、傑,你皮在癢了。」Hermit一拳揮了過去,可惜他太滑溜了。

  呼!好險,他閃得快。

  「明明名字裡有個柔,而且美得像詩,為什麼本人和名字不符呢!粗魯地像個男人。」而且愛裝酷。

  最恨人家拿她名字--桑詩柔開玩笑的Hermit隨手拿起抹布一扔,準確無比的丟向他最引以為傲的俊臉。「不要挑釁我。」

  嗯!有白蘭地的味道。「好嘛、好嘛!我乖乖地當小狗,你別再欺負純潔善良的小動物。」

  「你純潔?」

  他兼差賣衛生紙不成?

  「喂,請別用懷疑的眼神懷疑我的貞節,人家可是純情一處男,心中只有一個她。」嗚!他的大小姐會不會惦記著他?

  暗戀真的很辛苦,不能明說又必須嚴守禮教,只能愛在曖昧不明時,偷偷地看她幾眼,然後再偷笑好幾天,假裝她也同樣愛著他。

  唉,青澀的戀情呀!他又想吟詩了。

  不過怕被某人踹一腳,他還是收起豐富的涵養別賣弄,免得她自卑。

  「Kin,麻煩你把這個傢伙丟出去,我不想吐了你一地。」她最討厭整理善後。

  「沒關係,咱們有侍者打掃,你大可吐個痛快。」他絕對不會阻止他們自相殘殺。

  熱鬧嘛!

  James趕緊跳出來發表聲明。

  「打烊了,侍者不加班。」

  是打烊了。

  身為大學生的James也只有小週末和週末和他們一起下班,因為要上課嘛,總不好磨到天亮才上床,即使他愛極了酒館……那面貼滿照片的牆。

  所以他特別珍惜難得的相聚時光,專門鬧某人鬧得她氣得跳腳,拿他沒轍。

  「我算加班費。」Kin打趣的說道。

  「老闆,你虐待童工。」James委屈兮兮的噘著嘴,眼底笑意不曾散去。

  「你二十歲了,不算童工。」而且他遵守台灣法律,十八歲以下禁止進入。

  「唉!我就知道你不疼我,誰叫某人比我俊俏又帥氣,你想跟某人來段男男戀……」啊!他被偷襲了。

  正用六芒星占卜法占卜的Hermit翻開第二張牌--女帝,目前的狀況是「愛」與「和平」,以及「生命」。

  不過她還分心的用柳丁擲人。

  一旁的Kin咧開嘴一笑,不置一語的望著正收起樂譜的Narcissus,心裡想著:美麗的故事在茶莊展開,那只醉雁該找到他生命中的那朵菊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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