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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江雨朵 -【英雄息怒(江湖異聞錄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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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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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朵 - 英雄息怒【江湖異聞錄之三】

她乃堂堂密探聯盟北方首領,
《江湖風雲榜》的主筆當家,
竟因為一條花邊消息
落得個無家可歸還要遭人追殺的結局?
身後這個宣稱不殺死她絕不死心的苗家美少年,
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纏。
嘖,一味退縮又怎麼會是她紅十一的風格?
索性來到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追殺者的身邊。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騙他與她結成兄弟,
騙他對她一點點付出了全部的信賴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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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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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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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致命邂逅

 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深沉的墨色主宰了一切。

  高大濃密的樹木枝椏相互交錯,籐葉纏繞遮蔽僅存的天光。巖、樹、風、鳥,在黑暗中化為團團模糊的影,即使睜大眼睛也無法分辨眼前的道路和想要捕捉的目標。

  沉靜下來,閉上眼睛,在黑暗中完全憑借生命的本能觀覷敵人的動向。

  沙沙的聲音是風拂過翠綠的樹梢。

  咕咕的聲音是盤踞枝頭的貓頭鷹自喉嚨深處滾動出的瘖啞低鳴。

  悠遠的古鐘自城內傳來清揚簡單的樂聲,霍然驚飛密林中棲息潛伏的鳥群,撲哧撲哧振翅疾飛,掉落的白色羽毛髮著透明的微光,隨著細碎的葉子打著轉靜靜地飄墜,在柔軟的深褐色泥土上翻滾著,落在了少年的腳邊。

  電光火石的瞬間,靈敏的耳朵捕捉到混雜和隱藏在鐘鳴、鳥飛、葉落之中衣料抖動的聲響,少年倏地轉身,結成四股的長辮隨著頭的擺動甩向左後方,如冰的眼瞳收縮綻放出如月華般變幻的耀眼清輝,左手食指與中指相夾的薄薄刀刃脫手擲出,旋轉成瑰麗的紫光,向稠密的灌木叢中射去。

  「呀——」

  驟然拔起、控制不及的女性尖叫打破夜幕的庇護,這下確定無疑了。少年毫不猶豫地向發聲地迅速移動,眼前的枝蔓太過礙眼,他索性躍上樹尖,如飛鳥般跳轉騰挪,輕盈得彷彿不需借力就可以凌空飛行的山鳥。

  眼前的人說不定是鬼魅啊!近乎屏息地盯著緊貼著鼻尖刺入樹身的刀,躲在灌木後的少女忍不住這樣思考並微微打了一個冷顫。

  僅憑輕微的移動聲就辨別出了自己的位置,他還真是個追蹤的高手啊。只是眼下並非是適合感動的時候。少女已經冷汗涔涔。

  穩穩落腳在楠木橫生的巨大枝條上,少年斜睨著樹下模糊的影子,弱小的動物安靜柔順,用脆弱的外表引誘獵人放鬆地一擊,而如果太過輕易出手,怕是會中了對方狡詐的計謀呢。

  少女的手心、鬢角、後背早已濕透,敵人在高處,自己無論向哪個方向移動都難以逃脫出他的掌控,情勢真是不利。

  「師傅啊,」少女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嘀咕,「我知道這兩年我供奉的水果是阿右從菜場上撿來快要爛掉的下等貨,點的香也多半是阿左去廟裡摸來的便宜香…… 但是,這又怎麼樣呢?徒兒我孝敬您的心意還是一等一的就可以了啊。您一定要保佑我躲過此劫,別讓徒兒死在一個連臉都沒有看到的人手中啊……」

  不知道是否是少女沒有誠意的祈禱感動了上蒼,月亮在此時穿破了厚厚的雲層,灑下一片銀白的耀光。

  站在枝上輕盈得如同飛鳥的少年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粗大的巨木橫生的枝條綠意濃重,藍色的鞋子穩穩地踏在枝條中段,隨著枝條的動盪上下起伏。軟底,繡滿各式錦紋,鞋面上盤扣著一隻回頭的銀鳳,不像是江湖男兒們常穿的綁腿布靴,反而更像是用以展示手工針線的精巧繡藝品。

  少女疑惑地蹙眉上掠,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少年披掛一身搶眼刺目的銀飾。前襟和袖口鑲滿鏨花銀片,圓領開襟窄袖及膝的青色布衣在風中沙沙作響,領邊袖口圍腰都鑲繡著五色絲線盤成的水紋,長長的織花腰帶並同寬大的裙褲翻飛著,綴在腰帶上的一圈銀響鈴在漸大的風中發出叮噹的聲響。

  意識到少年的穿著屬於苗人的裝扮後,素來沒有更多想像力的少女,瞬間聯想到的只能是在傳說裡被人津津樂道予以誇張描繪的蠱毒。

  眼前自動浮現出一幕幕超乎普通人大腦所能想像到的殘忍畫面,少女的牙齒因懼怕而發出不由自主的響動,不要啊,她不要成為受人操控沒有心志的木偶啊。

  警覺地把視線落在對方的手上,瞄到少年指尖的微動,意識到這是發動攻擊的徵兆,少女忙不迭地高伸雙臂,狂呼道:「英雄!先等一下啊!」

  「幹什麼……」少年的聲音異常綿軟,像被什麼包裹著似的一字一句說著,雖然很慢卻還是有些咬字不清,因樹枝上下起伏而始終看不清臉的少年,如果只聽聲音的話,倒像是個很好溝通的人呢。

  「就是……到底你為什麼要殺我呢?我並不記得自己得罪過苗家兄弟哦。」

  少女壯著膽問出疑惑,即便是死也要當個明白鬼。當然,她才不想死哩,師傅說過,多一秒就多一分生存的可能,當然要不放棄地拖延時間以思反攻嘍!

  停了片刻,少年思索著怎樣使用少女聽得懂的詞來傳達他內心真實的感覺,畢竟,在他受過的教育裡,騙人是一件不可原諒的行為哩。

  「清除垃圾,也需要理由嗎?」半晌後,終於找到適用語的少年歪著頭如是說。

  少女渾身發顫,這一次卻並不是害怕的緣故。

  「我紅十一是垃圾的話,那全天下的人就都是狗屎了!」因極度的氣憤而忘記了自己與對方實力懸殊的事實,少女一個騰身,跳上與少年相對望的另一邊的樹幹。

  淡淡的月光在此時再度隱沒,黑暗中,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和身上光燦燦的銀飾發著瑰麗的光澤,咬字不清的甜軟嗓音再次響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暗夜的緣故而顯得格外陰柔。

  「你是紅十一那就沒有弄錯啊,因為我要殺的人正是這個卑鄙齷齪的小人呢。」

  「我並不記得自己做過足以稱之為卑鄙齷齪的事喔。」

  「我們苗疆有句諺語:烏雲也不認為自己是黑的哩。」

  聽出對方語音中所帶的明顯的蔑視,少女不甘心地憤憤指責:「你不要看我一忍再忍就好欺侮哦!說話要講究實際,我和你有奪妻之恨?還是有殺子之仇?無緣無故取人性命的你才是以武力欺人的大惡人呢!」

  黑暗中冰冷的空氣剎那間凝結,少年如冰的瞳孔散發出愈發冷冽的寒光,在少女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變化而暗呼不妙之際,那軟綿綿的聲音已滑落耳際,動聽的嗓音中帶著不仔細聽便無法察覺的憤恨,「我並不喜歡殺人,誰叫你要做這種不可饒恕的事情……」

  不可饒恕?紅十一挑起柳眉,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不可饒恕這個名號的事?

  「你竟然造謠誹謗柳大哥的名譽,真是不能原諒啊……」

  少年微垂的眼簾掀起,眼底瞬間在黑暗中閃爍起一片銀光,冰冷而刺目。

  不知道是否是遲鈍的緣故,少女並沒有在意對方那猶如冰冷刀片般在臉上劃過的眼神,猶自皺著細長的眉毛歪頭思考,「劉大狗?」那是什麼人?

  「少裝了……」沒有意識到是口音的問題而讓少女造成誤解,少年認定她是在裝傻扮癡,身體在移動前,腰上的鈴鐺先感覺到他的殺氣而發出猶如出招前通知般的叮噹聲響,少女警覺地彎下腰,躲過了少年雙手直擊拍來的一掌。

  少年一招落空,少女並沒有急著落地,左腿在空中劃出半個弧,身子微擰已換成背對著他的姿勢向前飄出十幾米。

  「你以為自己做了那樣的事後還可以不受任何的懲罰嗎?」望著天空瞇了瞇眼睛,少年的身子如陀螺般滴溜溜一轉,以極為詭異的身法飄向少女。

  媽呀,果然是鬼啊。利用逃跑的空隙回頭一看,注意到越來越接近的少年,面孔有著異於常人的蒼白,少女嚇得腿一軟,身子往下墜去,忙凌空扭腰使用雲中梯向上提氣一縱,身子卻被迫折向少年,眼見少年又是一掌輕飄飄地推來,少女焦灼地衝他大吼:「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似乎並沒有想到這是少女在情急之下使用的拖延之策,少年停在一根細枝上竟然真的回答起來:「為什麼這世上會有你這樣的人呢?做了這種事情,竟然還能說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少年用完全不能理解的語氣說完,嚴肅地盯著她鄭重地揭開謎底:「你侮辱了柳大哥啊。」

  「我侮辱了他?」少女驚訝地提高聲調,她不記得她逼迫過某個男人哦。

  少年把拳頭攥得緊緊的,輕輕晃動身子,看似極為悲憤,「你竟敢在江湖上宣揚他有斷袖之癖,還傳揚得那麼廣……」連遠在台江的他都聽說了呢。

  斷袖之癖?聯結起所有的信息,少女終於恍然大悟,「你是說柳莫天啊!」這麼說她就明白了,嗯,她的確是在上期江湖風雲榜上寫過一條關於九州神龍柳莫天當眾和美少年親熱的花邊新聞,不過那只是一條很小很小只有幾十個字用來填補版面空白的小消息而已耶!

  「你這個侮辱了他的人,沒有資格念他的名字。」少年咬牙切齒地說著,從腰上繫掛眾多的物件中抽出一把圓弧彎刀。

  「喂喂!冷靜一下!那把鑲滿銀花的刀應該不是裝飾品吧?」少女慌張得亂擺著手,「你不用這樣誇張吧?真的只是為了那麼一點點小事而來取我寶貴的性命嗎?」如果說是看中她的美色她心裡還好受一點兒呢。

  「小事?」少年眉峰一蹙。

  「對啊!你又不是那個和他親熱的美少年,還有,他自己對此事都只是一笑置之,你幹嗎要熱血沸騰多管閒事?」紅十一暗中咒罵,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柳大哥身在朝廷,國事繁雜,哪有空理睬你這等鼠輩,為了不讓同樣的事件再次出現而損傷他的俠名,迫不得已,只好替天行道殺一儆百啊——」

  帶著讓人不可直視的氣魄,少年舉起銀色彎刀,雪色的刀刃映著偏紅的月色,發出危險迷離的光彩。

  想到這把刀劈下後有可能發生的結果以及自己只是因為這種小事就要受到追殺的恥辱,少女惱羞成怒,破口相斥:「你這個傢伙懂不懂我們中原武林的行規?怎麼?你不懂?那我們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總該是苗漢共通的吧。我身為江湖風雲榜的總編兼密探,發掘別人的隱私是我的工作耶!你怎麼能因為我的工作而要殺掉我!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任性,不就天下大亂了嗎?」少女駁斥得慷慨激昂。

  「我只知道你亂講……」少年只是微微挑了下眼角,刀光以霹靂之勢夾著雷霆萬鈞的氣魄向少女罩下,寒冷的刀光似乎足可劈開濕冷的空氣。

  危急關頭,由少女袖中猛地激射出兩條寬大的紅綾在空中繞出華麗的八字結纏裹住彎刀,布帛碎裂的聲音嗤嗤作響不絕於耳,自一片片飄落如同殘秋蝴蝶的紅光中閃身而出,再次舉目梭巡時,少年的面前已失去了少女的蹤影。

  「障眼法啊……」不甘心地低喃過後,少年的身形也消失在了蒼鬱的密林之中。

  林木靜謐,空氣中的水粒分子凝結成葉片之上清冷的露珠,半晌過後,紅綾被對方震碎遭受反作用力向後跌去,掉落獵人挖掘的陷阱反而僥倖逃過一劫的少女哼哼唧唧地揉著屁股爬了上來,念著「我真倒霉」等意義不明的語言向反方向離去……

  拂曉的光慢慢流動,軟軟的淡紅暈染碧瓦鋪陳的屋頂。院門口繁茂的榕樹滴落一滴清晨的露,濕濕冷冷地鑽入樹下少年淺煙色的衣領中。

  「好冷哦。」原本哈欠連天的少年因此睡意全消,可愛的臉皺成一個團。

  「蘇——」站在門邊的少年也抽著氣縮起肩膀,一副痛苦狀。

  「阿右,你怎麼了?」樹下的少年摸了摸脖子,好奇地歪過頭問。

  「還不是你!」門邊的少年憤憤地轉過臉,猶如照鏡子般對上那張一模一樣分毫無差的容顏,「我遲早會被你害死。阿左,我說過很多次了,雙胞胎的感應現象太過普遍,發生在你我身上時又特別嚴重,如果你不好好照顧自己,那你受到的任何傷害我都會感同身受耶!」想想就覺得好生氣,本來憑他阿右的聰明才智去闖蕩江湖絕對會大有作為,偏偏這個同胞兄弟迷糊得離開一刻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照顧他根本就不行!想到自己的一生都注定要伴在他的身邊,真是讓他好生鬱悶。爹娘啊,為什麼要留這個遺產給他嘛。

  「感同身受……」阿左明亮的眼睛泛起感動的淚花,「阿右,原來你這麼關心我……放心!」他元氣實足地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大聲宣佈:「我沒有事!」

  誰關心你……我是關心我自己耶!阿右怒目相向,偏偏無可奈何。

  沒有察覺對方的情緒波動,阿左蹙著眉伸著食指,敲著自己的臉頰,一副可愛的模樣,「老大沒有聯絡也沒有回來?會不會是出事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她出事的幾率等於你不出事的幾率,你說她會不會出事?」

  「繞口令一樣的話,阿左不懂——」

  看著對方清純無邪的笑臉,以及那個拖得長長的尾音,阿右攥緊拳頭開始考慮要不要寧肯冒著自己痛也要扁他一頓的時候,一隻烏鴉呱呱叫著飛過朝陽燦爛的天際。

  「哇,是喜雀耶!」想到阿右討厭烏鴉,阿左連忙指鹿為馬。

  「你是故意的嗎……」手指關節發出暴裂的響動,阿右向同胞兄弟投去危險的眼神。

  「我是為了不讓你太過擔心啊。」阿左委屈地想,為什麼怎樣都是錯?

  辟裡啪啦——暴力場面上演過後,某個少年強忍一身痛楚完成損人不利己靠毅力取勝的大業,直起了腰,而小巷的另一頭終於出現了讓他們等待了一整晚的人。

  「是老大耶!老大!阿右打我!」趴在地上的另一個連忙沖遠方揮手打小報告。

  遠處的人慢慢地走著,似乎全身都疲憊不堪。

  踩住阿左抬起的手,阿右皺了皺眉,「我覺得有什麼不幸的事就要發生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阿左苦著臉道:「我覺得不幸的事經常會發生啊。嗚——」

  「喝水嗎?」

  「吃飯不?」

  「要不要熱毛巾擦臉?」

  「或者加一件衣服取暖?」

  跟著一身狼狽的紅十一進了房間,兩個少年機靈地拿這拿那,臉上帶著討好的微笑。老大會這麼慘,肯定是碰到了棘手的事,為了避免她把負面情緒發洩在他倆的身上,當然就要表現出自己溫暖的一面啦。

  「阿左阿右——」紅十一用力吸吸感動的眼淚,望著兩張慇勤的面孔,想著只差一點點,自己就會和他們天人永隔,不由得心潮起伏,伸臂給他們一個扎扎實實的大擁抱。

  「哇啊——」阿右跳著腳躲開,「老大,你不要這樣,每一次受了刺激回來,就對我上下其手,被別人看到怎麼辦?」「同行中好像已經有人講過難聽的話了呢。」呆呆地被紅十一抱了一個正著,阿左思考半晌,決定據實稟報,「東十二說我和阿右都是老大你的情人咧,我親耳聽到他對每個人都這樣講。」

  「放心好了,」紅十一拍拍他的臉,隨口寬慰道,「東十二是變態,所以大家不會相信的。再說你和阿右都是小孩子,抱抱親親又有什麼關係?」

  「我才不是小孩子!」阿右發表不滿抗議,「我已經十四歲了耶!」

  「可是當你還光著屁股滿街跑的時候,我就已經坐上江湖風雲榜第一主筆的位置了啊。」紅十一洋洋得意地端出當家大姐的派頭。

  「對了,說起屁股,老大你的屁股上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的洞呢?」阿左狐疑地撩起紅十一的衣擺,他早就眼尖地瞄到紅十一位於臀部的衣裙上似乎有不少的孔洞。

  「哇啊——我差點兒忘了——」紅十一當場彈跳而起,「我昨晚被一個高手追殺掉入獵人的陷阱。」當時猝不及防,坑又窄小,來不及施展輕功,就被坑底的竹籤戳了個紮實!何止是洞,還有血咧!只不過衣服是紅色的因此看不出來罷了。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高手?」阿右轉了轉眼珠問出關心的重點,「那個追殺你的高手知道你的身份嗎?」

  「呃……他知道耶……」

  「哦,」阿右點點頭,「就是說他有可能追上門來嘍?」

  「呃……有可能耶……」

  「哦,」阿右伸出手,「阿左,把東西給我。」

  「好的!」具有心電感應的雙胞胎中的另一個連忙把已經收拾好的大包交給他。

  「老大,」漾起可愛的微笑,阿右把包裹直接塞入紅十一的懷中,「為了保護我們江湖風雲榜總部和所有相關工作人員的安全,請你暫時滾吧。」

  「這裡還有金創藥!」阿左體貼地遞給她。

  「你們……」紅十一望望左邊又望望右邊,怎麼看都是同樣笑瞇瞇的臉,四隻手卻一齊將她向外推去。

  「喂喂!」幾秒鐘後就被推在門外的少女拍著門怒喊,「我是你們家的老大耶!你們怎麼能這麼不講江湖情誼!」「老大,我們是為了保存大部隊的根基啊。何況你在這裡也是很危險的,江湖那麼大,你就先到追殺的人找不到的地方去躲躲嘛。」

  狠狠地踢了門一腳後,少女認真地尋思,覺得這兩個沒良心的小鬼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要是昨夜那個喪心病狂的苗人找上門來,自己還是死路一條。

  嗚,想想就覺得冤,難得被人追殺一次,理由一點都不夠炫,就算事後拿出來向東十二誇耀都覺得沒啥資本。如果是因為她批露了少林方丈已婚多年並養有三個女兒一事,或者是因為她報道了青城派掌門對其門下幼徒引誘騷擾這些事來殺她的話,會比較讓她沒有怨言嘛。切!一條無傷大雅的小花邊也要招來殺身之禍?這行真是越來越難混了!

  抱怨歸抱怨,少女還是從容地把大包從後背繞到胸前打了一個結。

  「好!打得過我打,打不過我跑!敵退我追,敵進我退,敵疲我撓!此乃功夫不夠高的江湖第三類邊緣人活命絕招!」

  少女清麗的臉上出現一抹堅毅,然後——

  「唉呦呦,屁股好痛哦……」苦著臉開始她艱辛的逃亡之旅。

  江上風大浪急。

  漁夫阿三抬頭看了眼自東面而來的滾滾雲朵,決定早早收網靠岸。望了望船艙中還在鮮活跳躍的銀魚,阿三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人不能貪,今天收成不錯,早早歸家最好。回家讓姨婆煮碗鹹魚湯,滋補又美味……

  撲通一聲!船身猛地一晃,站在船頭的阿三被震得連退幾步,差點兒踩上銀魚。

  阿三循聲回望,剎那間,心跳驀然失措,粗糙的木船尾上,出現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迎風而立,裙擺翻飛,火焰般的紅衣被水花飛濺上顆顆晶瑩的水珠,反射著通透燦亮的美麗。雖然她頭戴寬大的斗笠,被帽簷垂下的長紗擋住了面容,但從她那柔軟的身段和輕盈的姿態上看也會讓人相信那藏在面紗之下的必是一張嬌俏美麗的容顏。阿三暗自稱奇,四下都是滾滾江水,這個少女從何而來?總不會是銀魚化成的仙子吧?

  「該死的黏皮糖!你還真是不死心啊!」少女忽然陰冷冷地開了口,嚇了阿三一跳,自己哪裡冒犯她了?

  「你還沒死,我的心怎麼會死?」宛如情人表白般炙熱的話語輕軟綿甜自阿三身後響起,阿三回頭,看到適才自己站立過的船頭處此刻無聲無息地站著一位苗人裝束的少年。

  喔,原來美女不是罵自己……阿三放心地撫平心跳。哎?不對呀!

  「你……你們是幹什麼的?」結結巴巴指指前後兩個人,手足無措的阿三終於想到自己才是這艘破船的所有人。「過江人甲和乙!」少年眼皮也不掃他一下,逕自說道。

  「你……你們在我船上幹嗎?」磕磕絆絆地語畢,阿三忍不住猜度,這兩人究竟是怎麼上的船?又是什麼關係?

  「是他硬追我上來的啊!」少女咬牙切齒。

  看來這兩個人是一對還在進行時的情侶嘍!阿三當下得出結論。

  少年和少女互相瞪視,少女在船尾,紅衣紫紗,當風而立,衣擺搖蕩如翩躚的蝶翼,雙手緊握一段熾艷的紅綾,蓄勢待發。

  少年在船頭,腰帶上一圈銀鈴在風中叮咚不斷,猶如過招前的進行曲。

  阿三擋在中間,自慚行穢,好不尷尬。少年少女何必非要挑他的船來上演愛情故事中的你追我逐?

  「船老大,」少年冷冷地開口道,「借你地方一用可好?」

  阿三支吾半晌,臉先紅了。好大膽的少年家啊,苗人果然大膽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做這種事?」少女激憤地跺腳大叫。

  果然,還是我們中原的女孩子保守。阿三內心深處對少女的好感登時追加五分。

  適時,一朵烏雲飄過,遮住了太陽,少年抬頭,動了動嘴角,明明面無表情,語音卻異常甜軟,「現在陰雲密佈,正是殺人的好時機呢。」

  「什麼——」阿三一屁股摔在銀魚上,把活魚壓成了死魚,手指顫微微地指著少年,又指指少女,張著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原來他……他們不是情侶是仇敵?

  五指輕揚,少女搶佔先機,寬幅紅綾由袖內飛射,從阿三頭頂上掠過,向對面少年身上纏去。少年不耐煩地冷嗤,彫蟲小技,只會這一招嗎?

  身子沒有閃避,他反而主動向紅綾貼上去,十指如鉤,抓緊之後用力帶向懷中!幾次過招就知道這女人武功極差,絕不是自己的對手,只恨她輕功偏偏絕佳,自己苦追竟然總是被她在緊要關頭逃走!

  被大力一揪,少女下盤不穩,步履踉蹌,索性借力飛起,作勢向少年襲去。就在少年暗自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時,她忽地收回十指,丟棄兵器,腳尖在阿三肩上一點,憑空一個折轉,踏水凌波,向對岸掠去。

  「狡猾!」少年怒喝一聲,漢人果然陰險,抬掌向江上一拍,水花四濺,他借力而起,以極其優雅輕盈如水鳥般的姿態追隨少女而去。

  兩個人的怒罵聲漸漸遠去,遠遠的只聽到叮噹聲在風裡迴響。

  阿三看了看被少女跺腳踏壞的船尾,又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死魚,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你真的要和我學擺攤?」青年為難地看了看眼前雙瞳烏亮閃爍著不解世事光芒的小少年。

  「是啊。」少年中氣實足。娘說他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讀書不成,也該學著做點兒小生意,這樣將來娶媳婦時才有資本挑剔嘛。

  「我們這行是很難混的,」青年面色憂鬱,「要學的東西有很多。」

  「沒關係,我會非常努力!」少年信誓旦旦。不過是擺地攤嘛。

  青年還是皺著眉頭,並不太看好鄰家少年,勉強出言指點:「你不但要機靈,通曉各路方言,還要有良好的心理防禦!」

  「心理防禦?」

  「官兵們隨手拿東西你永遠不要妄想他們會付賬給你,大媽們在桃子上練一指神通你不要試圖和她們講道理,美女買東西時你要說:哇,小姐,你這麼漂亮,那蘋果就多送你一個好了;醜女們路過時你要招呼說:小姐,其實你除了愛國也可以擁有別的情懷,比方愛水果……」

  生意經還真是複雜呢。少年歪頭考慮是否要做適當筆記,菜場忽然亂起,原本雖然嘈雜但還算有序的環境像是下起了一陣無名的暴風雨。

  吵鬧哭叫聲由遠至近不絕於耳,少年剛剛側過臉,就看到一團紅雲由眼前急掠而過,在他肩上大力一撞,他腳跟不穩,一下跌坐在地上,壓爛了一籃水果。

  努力向前衝的火燒雲似是聽到了他的痛呼,飛快地一回身把他揪起,「沒事吧,小弟!」

  撞入眼中的是一張清靈少女的面孔,少年看得一呆,不由得搖了搖頭。

  「那就好,」少女摸了摸少年的頭以示安慰,而在回眸中不小心瞥到身後的青藍色人影似乎離自己的方向越來接近了。

  「哇啊!救命啊!」她轉身狂奔,現在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耶。只見她一邊起蹦躥跳,一邊高呼:「我在逃命,閒人閃避!撞倒不賠!撞死有理!」

  少年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身邊遭到無情踐踏翻灑滿地的水果,而前方的雞蛋攤、捲心菜攤、肉攤一個個都是在劫難逃無一倖免。

  「喏!你看,還要時刻有面臨這種突發不幸的勇氣!」青年久經沙場,已被生活鍛煉得麻木不仁的臉孔始終無動於衷。

  「師傅,收拾一下東西!我們要越挫越勇啊!」少年出乎意料地堅強,扶起被少女撞翻的水果筐。

  青年並不伸手,冷淡地道:「還是不用吧,根據經驗,一般這種時候……」

  「紅十一,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過我的追殺嗎?」

  不遠處,有人迎著正午明亮的太陽舉起月芽彎刀,一身銀光閃閃差點兒灼傷了那瞬間所有望過去的老百姓的眼。

  然後,如疾風刮起,執刀的少年捲起青藍色的塵煙,尾隨少女向前追去。伴隨著叮叮噹噹的聲響,不給人們以喘息的機會,所有的雞飛狗跳再次上演……

  「師傅……」水果少年欲哭無淚地看著倖存不多的桃子。

  青年見怪不怪地道:「喏,所以我說,擺攤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為什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是夜,某家民宅的房頂之上,灰頭土臉的紅衣少女咬著草葉翹著腿,開始進行紅十一流派的自我反思。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從而導致了如今這樣的結果?

  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她瞇起眼睛,記憶一點點向前尋去——

  決定命運的那晚好像也是這樣一個月圓的夜。

  「你們想學什麼功夫呢?」

  「輕功!」三個小孩異口同聲回答得非常整齊。

  「呃……」絕代風華的美男子怔了一下,面上顯現出一抹奇妙的尷尬,「……其實,為師我還有很多更絕妙的功夫,不要再考慮一下嗎?」

  白衣小女孩老成地說:「我要學輕功,做了壞事後方便逃跑。」

  玄衣小少年妖媚地答:「我要學輕功,做了壞事不用受懲罰。」

  「……」美男子捧著自己的臉,愣了半晌,開始害怕自己一身所學真的成了「絕代」風華。

  「為什麼那麼想當壞人呢?」

  二個孩子齊聲回答:「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喔……」美男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十一,你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學輕功嗎?」他懷疑地望著紅衣小女孩。

  小女孩甜甜地笑著道:「不是呀,我只是懶得和別人打而已。」

  「那完全是年少不更事時的輕率決定啊……」

  回憶結束,紅十一表情嚴肅地總結:這就是讓自己面臨如今這種窘況的最主要原因!

  此時此刻,遙望明月,她是多麼徹底而深刻地反醒著年少時犯下的錯誤啊。如果那個時候能周詳地考慮到再高明的輕功也會遇到甩不開的牛皮糖,自己就該果斷乾脆地學一些更狠更辣更有殺傷力的招數嘛。如今為時已晚。果真是懶字頭上一把刀啊。

  並不考慮別人追殺自己的真正原由,在紅十一心裡,打不過別人才是她遇到這種境況的惟一解釋。

  然而一味逃跑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何況,這個苗人有著驚人的毅力!每一次她在逃跑空隙回覷身後,都能感覺到那種冰冷冷的殺氣直滲心底。

  「和以往的傢伙們不同,這小子是真的想殺我呢。」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從懷裡掏出逃跑日記分析總結,這個苗人生活得極有規律,太陽一下山,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第一個晚上,他很少在夜晚出現,這也是紅十一能逃到今天的結果。她也曾利用他不在夜晚活動的優勢努力嘗試夜以繼日地逃亡,但事實證明,此乃徒勞無功之舉,不管自己跑到哪躲到哪,那傢伙最終都能跟上來。人家休息得宜、神清氣爽,自己吃沒好吃、睡沒好睡,體力明顯不支。

  「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落在那小子手裡啊。」想到這個可能性,紅十一不爽地皺起細長的眉毛。她乃縱橫江湖的密探聯盟北方首領,堂堂江湖風雲榜的大當家,豈能因為這麼一點兒小風小浪就慘遭滅頂?

  連日來被追殺的恥辱和被人壓打在下風處的憤恨終於令該少女急中生智作出一個足以改變兩個人命運的決定。

  「一味逃跑不思反擊怎麼會是我紅十一的風格……」

  背對著一片清冷的耀銀月光,一身紅紗的少女抱臂環胸,吐出口中的草葉,口氣中帶著不可言喻的陰森:「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這一切都是你逼我……」

  哼哼哼哼,沒錯!退無可退、逃無可逃時惟有反擊才能殺出重圍!

  死苗人腦筋僵化,和他說理不通,逃跑不行,比武不過,惟有智取!

  是誰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天,她就要逃到最危險的地方去!

  死苗人!看我怎麼整你!哼哼,我要……

  「我要女扮男裝騙你和我結拜兄弟——哈哈哈哈——」

  少女雙手叉腰,對著月亮仰首發出猖獗的狂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要騙你和我共發此誓,看你這個重情重意的苗族小子怎麼來殺我!哈哈哈哈——我真是天才耶!」

  紅十一逃亡日記鄭重記錄:

  如果你恨某個人,就去騙取他的感情和信任!相信我,這一定是最有效的報仇辦法!

  BY:善良無助的流浪少女紅十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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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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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危險人物   

 他的房間位置正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每天睜開眼睛,會先看到自窗外射入千絲萬縷的白光,清晨的光溫暖柔和,落在臉上,總像是誰的手掌在輕輕撫摸,眼淚會不自覺滴落,心口處悶悶的疼痛一天重過一天。

  「小哥!」房門霍然被推開,伸進的是北方店小二熱情的笑臉,「你醒來啦。」

  被這陌生的大嗓門一轟,他有些怔怔地轉過頭,剛剛擺脫睡眠的大腦還停留在遲鈍的階段。

  對上他的臉,小二忽然變得有些不自在,「呃,是您昨晚要我這個時辰來叫醒您……」小二一邊把手中的藥碗放到桌上,一邊訥訥地說:「這是您交待幫您熬的……」

  「我知道了。」他冷冷地道,然而天生綿柔的嗓音卻帶著無法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動聽。

  小二退出,輕輕關上了門,看起來大手大腳的北方人竟然還體貼地說了一句:「春風傷人,注意關窗。」

  每一天的清晨,就是從手中這碗綠色的藥汁開始的吧。他端起碗,碗中的藥水映出他的臉,於是明白了小二發呆的原因,摸摸蒼白的臉頰,他又流淚了。

  其實並沒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也沒有做悲傷的夢,只是眼淚無法自控,總是會在肌肉最鬆弛的時候不自覺地流下……

  喝過藥,胡亂擦一把臉,他信手推開窗,如果春風真的會傷人,就來試試看吧。反正這個身體早已百孔千瘡。

  打開窗子,最先映入眼簾的竟是潔白的羽毛,原來是棲息在窗台上休息的四五隻鴿子被驚飛。他望著紛紛揚揚的羽毛,忍不住伸手去接,好像雪花一樣呢。

  「對不起,吵到你們了。」抱歉地抬頭望向飛翔在半空中的鴿子,鴿子歪著頭,黑亮亮的眼睛盯著他,像是在評估打量,半晌,一展羽翅,在半空中做了個華麗的俯衝。他伸出手臂,鴿子就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早安。」

  「咕咕咕……」

  「鴿子比人好打交道呢。」忍不住覺得這小小的動物可愛了起來。

  「那是因為它在向你討食啊……這種動物才沒有我們人類來得天真。」菱角般清鮮的聲音悅耳地傳來,莫名地令他心中一震,詫異地向聲源處望去,先對上的,是一雙閃爍著俏皮、圓圓亮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那是,鴿子般的眼睛。

  一瞬間,會有錯覺,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是完全透明的。

  是陽光的緣故嗎?在少年的背上交織成了翅膀般的柔光,他分明有著年輕柔軟的軀體卻又讓人覺得那只是隨時會消失的幻象。

  蒼白的臉,像是用最好的絹造出的紙,光滑而纖塵不染。眼睛的顏色也是超乎少女理解範圍的淡,就像最晴朗的天空,是完全的澄明。纖巧的鼻子,微張的菱形唇瓣,托著鴿子的手指,都是那樣纖細,那樣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幾乎會讓人覺得那只是幻影的少年,為什麼卻可以擁有讓人在瞬間屏息的美麗呢?

  清晨柔和的陽光中,清麗的少年推開窗子,有鴿子驚飛,羽毛紛落,他抬頭伸出右臂,鴿子撲落歪頭審視著少年……只是這樣一連串的動作而已,卻讓她有種鼻血快要流出般的驚艷。

  少年猶疑地轉了轉眼珠,像是在清水中嵌入兩枚透明的冰玉,這樣的眼瞳就直直地望向自己,看他皺起了眉,才發現他的左眉中有一粒小小的紅痣,隨著眉毛輕揚,散發出讓人連視線都移轉不開的妖異……

  「你是誰?」少年的口氣有點兒不快。任誰被人這樣流著口水打量也不會愉快的。

  「啊……哦……」這邊的花癡如夢初醒,差點兒忘記自己的目的了,不過還真是驚訝啊。

  一直被這個人所追殺,第一次面對面是在暗夜的樹林,他站在背光處,被樹枝幹擾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之後每一次碰到他都如同遇到索命的厲鬼,逃跑還來不及,哪裡有時間去仔細注意對方的長相。印象中,只記得這個苗族裝扮的少年,有一張格外蒼白的臉。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是這麼清雋美麗……

  這樣以來,這個遊戲的進行,也許會變得有趣一點兒,畢竟,她是非常樂意欣賞人世間一切美麗的。

  於是乎,帶著輕浮的笑容,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年蹲在牆上笑瞇瞇地回答:「我呀,我叫沉七,對你一見鍾情,可不可以請你和我交往?」

  中原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而漢人的言行自己還沒有做到完全的領會。

  那個有著鴿子眼睛、看起來很清秀的少年勾著手指像色狼一樣對他說:「我叫沉七,對你一見鍾情,可不可以請你和我交往?」

  一瞬間大腦內是一片短暫的空白,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表白?

  身子僵硬了起來,少年如人偶精緻的臉因添加了人類的神情而露出破綻,「我似乎並不認得你。」

  紅十一笑瞇瞇地說:「我們的確是初次見面,不然怎麼能叫一見鍾情?」

  無聊的人……在心底得出這樣的認知後,少年「砰」地關上了窗子。

  哦,他果然是個脾氣不好的人。嗯,只有這種性格差勁不懂幽默的傢伙才會提著大刀去追殺可憐的柔弱少女。紅十一訕訕地揉了揉鼻子,再接再厲。

  「你不要這麼冷漠嘛,美人,一個人要去哪?不怕旅途寂寞嗎?要不要人作陪?」她隔著窗戶淋漓盡致地詮釋新版《色狼和羊》。

  「如果,」聲音響起,又停頓,似乎是在壓抑自己開始升騰的怒氣,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想受傷,就最好離我遠點兒……」

  軟綿綿的嗓音在一般人耳中並不具有威脅力,而紅十一當然知道聲音的主人有著怎樣的身手實力。她識時務地退開一點點,加強警戒提防,嘴上卻還是笑嘻嘻,「人家只是很喜歡你,想交個朋友而已嘛。」

  少年蹙眉把手探向袖筒,門外這種傢伙應該被嚇唬一下就會離去吧。

  聽聲辨位,他左手輕揚,一枚細細的針破空而出,帶著細小的風聲,以毫釐之差貼著紅十一的臉頰飛了過去。

  乖乖……好快哦。紅十一臉色蒼白地摸了摸臉,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看來這傢伙並不喜歡隨便出手傷人,發這枚暗器只是抱著嚇唬她的打算吧。

  這樣說的話……忽然不甘心起來,為什麼?既然不會隨便傷人又為什麼偏偏要追殺她?好像她真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不可原諒的事似的……

  「喂!」她倏地起身,雙手放在嘴邊捲成筒形大聲喊,「美人——你怎麼可以因為不認可我的求愛而要殺死我!」

  尖銳的聲音吵醒了左右的客人,大家紛紛探出頭來觀賞客棧清晨上演的免費好戲。

  這個人……是在挑戰自己的忍耐力。屋內的少年按住額頭上開始跳動的青筋。

  「不許——再叫我美人——」一個翻身如燕子般靈巧地推窗躍出,向牆上的無恥少年踢去,而少年竟然毫不閃避,他沒有料到,來不及收招,一腳把對方從牆上踢到了院子裡。

  「好痛哦。」紅十一摀住肚子,一分痛帶了九分的誇張,嘴裡還在糾纏不清,「我只不過是表個白而已,你就要殺我,真是狠毒!」

  「你……你幹嗎不躲開?」他明明看得出這個人身懷武功。

  紅十一說:「人家哪裡躲得開,你出手那麼快,痛死了啦!」

  少年皺了皺眉,眉間小小的紅痣跟著煩惱地動了起來。他盯著面前古怪的傢伙,一個男人,只不過是被踢了一下就那麼難看地在地上打滾,還自稱什麼人家,中原的漢人真是娘娘腔。唾棄地掃她一眼,卻見她一副痛苦的模樣,不免有些疑惑,「真的那麼痛嗎?」話出口後才猛然醒覺,對這種人不能有好臉色,連忙補充:「那就記住不要再來煩我!」「喂!」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紅十一捶胸頓足楚楚可憐地說:「我只不過想要知道初戀情人的姓名而已啊。」

  「你難道看不出我也是男人嗎?」他氣急敗壞地甩了幾下卻都沒有甩開。

  「啊——」故意瞪大震驚的雙眼,紅十一一手拉著他,一手按住心口,誇張地道:「我的心碎了,你長得這麼好看,竟然是男人……」

  少年因紅十一的賣力演出開始反思,也許……是自己的衣服的確太過花俏?又或者,是這個漢人的眼睛有問題?總之,他決定大人大量地不和對方繼續計較,「現在你知道了,可以放開手了嗎?」他是很想直接踢開他,但是這個看來比自己大的傢伙一副很「我很柔弱」的樣子,讓他不知道如何下腳。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紅十一的雙眼充滿期待地看著他。笑話,她可是江湖密探出身耶!沒有她查不出的秘密!現在套話而已,簡單啦!

  「……」麻煩、麻煩,怎麼會有這麼麻煩的傢伙?還用那種眼睛看著他……

  「告訴我好不好?」她差點兒抱住他的腿,「我真的好想知道!」

  受不了了,如果再看他一眼,就會去打他。柳大哥說過,欺侮弱者不是真正的英雄,他只好忍下心頭的怨氣,「龍千裡。」

  「什麼?」只注意欣賞美少年的臉,而一時沒弄明白的她再次問道。

  「我叫龍千裡!好了,你放開啦!」再也受不了地用力抽回衣袖,還用力甩了幾下的少年一臉受了屈辱的模樣,衝回客房收拾包袱去了。

  他要馬上離開這裡,他還有任務要做!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應該滿意了吧,被他這樣一耽擱,讓那個無恥的女人跑掉怎麼辦……

  嗯,中原的漢人不論男女都很討厭,不過別的人他還可以忍耐,惟獨那個女人,那個叫紅十一的女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誰讓她要講柳大哥的壞話……」鬱悶地嘟囔了一句,少年背起隨身的包裹。

  邁出門的那一刻,聽到鴿子咕咕的叫聲,他忍不住回頭一望,那雪白羽毛的鴿子何時站到了窗台上?黑黑圓圓的眼睛正盯著他瞧呢。

  少年忍不住皺了皺眉,古怪的清晨,古怪的鴿子,古怪的……嗯,那傢伙叫什麼來著?沉七?

  意識到那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我喜歡你,是在很久以後了。而此刻,他所記住的只是一個麻煩的人的姓名而已。

  而院子裡的圍牆上,還有人在捂著嘴賊賊地笑,原來,他叫龍千裡,還真是個有趣的名字,難怪這麼有毅力,從千裡之外跑來追殺自己。

  不錯!紅十一覺得今天的清晨是久違的神清氣爽!終於看到那傢伙先行離去,該是自己纏他不是他纏自己嘍!任他做夢也想不到纏他的人會是見他就逃的紅十一吧。呵呵,這就叫——大反擊!

  「我要兩個包子。」龍千裡坐在早點攤上,忍不住左右張望,城裡很熱鬧呢,才清早而已,所有的店舖就都掀開門板做生意了。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笑瞇瞇的少年硬是擠坐在他的身邊。

  龍千裡白她一眼,冷哼一聲:「不是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嗎?」

  「那是你們苗人的說法。」少年抖抖肩,清秀的臉竟然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無賴。

  「你老跟著我幹嗎?」龍千裡覺得很詭異。

  「我跟著你了嗎?」紅十一顯得很無辜。

  「碰巧?」他揚揚眉。

  「嘿嘿……」她不置可否。

  「好!」龍千裡颯然起身,「我要往東行,你既然不是跟著我就別跟上來。」

  「那我也是往東行怎麼辦?」紅十一跟著站起來,忙不迭地把桌上的包子一口一個塞進嘴裡。

  「我忽然想起我其實是往北邊走。」龍千裡淡淡地道,看著他這回怎麼說。

  「好吧。」紅十一乾脆地道,「我承認我是跟著你。」

  「我欠你錢?」

  「沒——」

  「我今天之前和你見過面?」

  「沒——」

  「你有病?」

  「……」

  「好,既然全都沒有,你就離我遠點兒。」龍千裡立刻轉過身,連眼角也不再掃她一下。

  呵,看不出這個面無表情的傢伙嘴巴還真厲害,果然,美少年全是些性格惡劣的傢伙!阿右、東十二還有這個龍千裡都充分證明了這點!真是人美刺就多。

  不過……嘿嘿……紅十一笑瞇瞇地把眼珠子一轉,遇到我臉皮超厚的紅十一,你的美人刺可就刺不穿啦。

  繼續衝!目標當然是一勞永逸和龍千裡結成莫逆!有了朋友的情誼之後,就算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怕是也不好下手了呢。師傅說過,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啊。

  陽光下,白衣少年烏亮亮的眼眸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算計。

  而走在前面的美少年卻不由得竄起一股惡寒。

  四月的天氣陰晴不定,雨淅瀝瀝地下著,透過雨水造成的簾幕向外望去,四野籠罩著白色的蒼茫。而雨越下越大,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被雨幕包圍的半山亭成為獨立的世界。嘩啦、嘩啦的水聲混合著偶爾在風中叮咚作響的鈴鐺聲響,以及挺直站立的美少年那略覺寞然的面孔,營造出一幅孤單清寂的畫面……

  前提是,剔除美少年身後正在聒噪的大嘴公。

  「小龍,你的愛好是什麼?生辰八字、具體年齡、喜歡的顏色、仰慕的對象、出生地在哪裡,家裡有幾個兄弟?」

  喋喋不休的傢伙……龍千裡一語不發,對硬賴在身後的厚臉皮傢伙採取忽略戰策,兀自板著臉,冷冰冰地站在亭子的一角。拜他所賜,今天的追蹤毫無成績,原本以為可以甩開他,沒想到這個看似無賴的傢伙輕功並不在自己之下,步步尾隨,害得他把一天的寶貴時間都放在甩開他的身上了,末了,還倒霉地在山中遇到這場雨。

  「唉……」

  身後傳來被人忽視的哀怨歎息,他充耳不聞,希望討厭的傢伙和這場討厭的雨一齊消失才好。

  「小龍——」那人不甘心地拖著長音,竟然過來拉他的腰帶。

  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嗎?龍千裡開始懷疑,不然這傢伙怎麼這麼膽大?當下用更冷更酷的表情回頭望向他,「你不要……」

  「小龍都不理我!」

  剛要警告他不要太過分,卻看到那個少年竟然像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拉著他腰上垂下來的長長的帶子,一臉的委屈。

  他不由得氣惱了起來,「我憑什麼要理你?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一個不認識的路人而已。」

  「我叫沉七……我不叫路人,你為什麼還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少年的口氣更加委屈,「像我就記住了你叫小龍。」「不許那樣叫我!」龍千裡一字一句地吐出,蒼白的臉開始有些發青。

  「可是那樣叫很可愛啊,你一看就比我小嘛。好啦……我不叫你小龍就是了……」她扁扁嘴,「我叫你千裡。」

  「你!」龍千裡忍不住舉起拳頭,這個人不教訓一下是不行……

  「我一個人好寂寞嘛……」

  單眼皮下的黑眼珠幽深地向他望來,讓他的拳舉在半空中再也打不下去,那樣的眼睛,幽幽的,深深的,像是埋藏了很多很多話般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像是一個渴望著糖果卻要不到的小孩子……

  讓他的心不由得一痛,那句「我好寂寞」正好撞上他內心的傷口,苦澀的味道在嘴中漫延開來,他放下手,退開兩步,轉身不去看他。

  不去看,當然就不知道身後的人扮起一個得意的鬼臉,哼,憑著我紅十一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對付你用什麼法子最有效啦。

  她笑瞇瞇地盯著他在風中發顫的背影,口氣卻是認真到了極點:「我喜歡千裡,我一看到千裡就覺得好喜歡好喜歡,簡直像是一見鍾情了呢。」

  「太可笑了,哪有那種事……」少年僵硬地反駁。

  「有啊有啊,我也覺得很奇怪,啊,你不要誤會哦,早上說當你是女孩子其實是開玩笑的,我呀,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男生啦。」

  「那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喜歡!哪有這種事!」龍千裡更為光火。

  「有什麼關係嗎?」名叫沉七的少年眼睛睜得大大的,天真無邪地說,「和是男是女沒有關係,因為我是像喜歡一個家人一樣在喜歡你嘛。喜歡喜歡,我好喜歡千裡呦。」

  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好像小孩子一樣盯著他,那眼睛黑亮亮的泛著濛濛的水氣,這樣看過去,竟然覺得這個沉七不再是那麼討厭了呢。

  可是,比起略嫌輕浮的少年,這種麻煩的小孩子才是他最不擅長對付的類型啊。

  「好不好?千裡,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彷彿殷殷盼望著,她一邊說一邊靠了過來。

  可以嗎?他不知道,從來也沒有人對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少年的臉,皮膚晶瑩透明,眼睛和頭髮都烏黑發亮,笑起來其實帶著一點兒調皮的可愛。

  「好不好?千裡,我會很乖,一定不再和你開讓你生氣的玩笑。」敏感地發覺這傢伙對小孩子免疫力低下,紅十一立刻轉型成幼齒純情派。

  龍千裡有一絲絲猶豫。自己來中原只是為了幫柳大哥出氣,和別人結交這種事情並不在計劃裡……

  「千裡——」死皮賴臉的少年甜膩膩地叫他。

  會這樣稱呼他的人一向只有柳大哥呢……心裡有些亂,望向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年,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只見一面就大喊著喜歡要做朋友什麼的,他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如果……好果他知道的話,說不定會帶著恐懼的眼神離他遠遠的呀……

  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山貓。那天也下著雨,他去找一味草藥而被困在了山裡,下山的時候,發現中了獵人夾板的小山貓。因為淋過雨,它變成了一個濕漉漉的小毛球,腿上一直在流血,濕濕亮亮的大眼睛可憐可愛地盯著他瞧。忍不住抱起它,把它帶回寨裡,細心地照顧它給它治傷,那小巧的動物一直顯得那麼柔順溫馴,不是他親自喂的東西,就不肯吃……信任著他,依賴著他,讓他也不由自主地付出了互相依賴的感情,卻在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重重地咬了他一口,頭也不回地跑回山裡去了……

  被長長卷卷的睫毛湮沒的近乎透明的眼瞳,輕輕轉向左腕上的舊日傷疤,唇邊牽起一個不著痕跡的苦笑,小孩子也好,小動物也好,都是最狡猾的……因為他們是那麼無邪而柔弱,讓你不自覺地去相信去呵護,而就在你最相信他們的時候,在你深深投注了感情之後,他們說不定會決絕地背棄你,什麼也不為,只為他們可以獨立……

  「千裡,千裡,」這樣喚著他一點點靠近的笑得調皮可愛的少年,也許會成為一個危險的人物啊。在心裡一遍一遍跟自己說著,卻為什麼還會產生近乎依戀的情緒?是因為寂寞嗎?

  山雨嘩啦嘩啦地響著,這個聲音之所以顯得如此巨大,也是因為山間的空曠吧……

  他抬起頭,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對上那雙鴿子般的眼睛,僵硬地道:「年齡十五歲,沒有兄弟,出生地在台江,仰慕的人是柳莫天,我沒有喜歡的顏色……」

  「咦咦?你肯告訴我了?」她帶著一臉興奮地靠過來,抓住他的衣擺,「那是不是就表示,你願意和我成為朋友了?」「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他拘謹地別過頭,「所以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

  咦?她一愣,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伸手要去觸碰,卻被他用力推開,少年很痛苦似的皺著眉毛,大聲地對她喊道:「不要隨便來碰我——」

  紅十一目瞪口呆,看著少年突然這樣大叫,推開了自己。這簡直是反應過度嘛。不能碰?他有潔癖啊!

  她不解地盯著龍千裡,而後者的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惶恐地掃她一眼,就像是看到什麼恐懼的東西一樣,轉身逃向亭外的雨中世界。

  半晌之後,紅十一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向著天空咆哮:「這是……這是什麼嘛!」

  她是個清靈水秀的美少女耶!此刻女扮男裝也該是一個清秀可人的美少年才對!那個該死的龍千裡幹嗎一副看到怪獸的表情?難得她剛才扮純情扮得如此成功,他簡直是侮辱了她與生俱來的表演才華嘛!

  雨一直不停地下。

  阿媽哭泣著說: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這麼痛苦。

  柳大哥微笑著說:千裡你沒有錯,正視你自己。

  阿爹寂寞地望著他說:其實,我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但是我願意愛你。

  很多人的話在耳畔夾雜著響起而揮之不去,好熱,好熱……自身體內部湧起的熱像是燃燒的火焰,燒得他好痛苦。

  他忘了,他是不能淋雨的啊。

  「原來,你回到客棧裡了啊,嚇我一跳。」低柔而有力的聲音響起,壓過了耳邊的嘈雜,有一隻手帶著涼涼的溫度摸上他的額頭,冰軟滑柔,多少年了,沒有人這樣撫摸過他……

  「搞什麼啊!」紅十一擰著細眉看著床上這個面紅耳赤明顯在發燒的少年,看他忽然大叫著跑走,找了半天找不到,灰心地回到客棧,卻發現這傢伙躺在床上。

  「呵——還昏迷不醒哩,你不會這樣脆弱吧?」托著臉,紅十一陷入沉思,是乾脆地趁這傢伙最虛弱的時候一刀殺了他以絕後患,還是好好照顧他向他施恩呢?

  「像我這樣的好人,當然是選擇後者啦。遇到的人是我,你真是幸運。」半晌後,少女嘖嘖有聲地感歎。在這種關頭,殺人是無效勞動,這種蠢事,她一向唾棄,而施恩給對方就不同嘍,可以回收到許多的好處。嘿嘿!

  少女笑瞇瞇地把手從他頭上抽回,準備去幫他煮點兒風寒藥。

  「為什麼?」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嚇得她慌張地跳了起來,不會吧,這傢伙剛才不是在昏迷嗎?

  「千裡,你乖乖地哦,我去給你抓藥——」她緊張地想往後退。

  床上的少年臉色白得嚇人,纏頭的頭帕滾落,一頭長長的黑髮灑了滿床,在纏繞的青絲間,他勉強轉過臉,掀開的眼簾中淺淺的瞳孔此刻更是淺到了看不出顏色,閃爍著一片淚光。

  一瞬間她被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屏息斂氣地盯住他。

  少年卻似乎並不是真的醒來,只是望著她說了一句話,便又昏了過去。

  她並不確定那句話是在和她說,那應該只是昏迷時的一種胡言亂語吧……可是,卻讓她的腳步有點兒轉移不開……

  她聽到他在問:「為什麼人生是七十年,不是三十年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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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全世界最討厭的人

  「這種問題還是太難了啊……」

  少女雙手托腮,坐在窗前的板凳上,一向清亮的眼珠因出神而顯得有些呆滯。身後的床上已經喝完藥的少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安心地睡了。

  「問了我那種奇怪的事,自己卻睡得那麼香?」她有些忿忿地回過頭。

  也許是藥裡有安眠的功效,也許是因為窗外不止的雨帶來天氣的陰涼,少年睡得很沉。

  不由得,她伸手撫到了少年的臉上,石膏般的臉頰白得透明,輕輕撫一撫,滑滑軟軟、冰冰涼涼,摸著很舒服呢。忍不住放任手指在少年的臉上肆意遊走,好奇地摸一摸那顆小小的紅痣。

  「你在幹嗎?」出其不意,少年掀開了濃密的睫毛,淺到無色的瞳孔中映出少女被嚇了一跳的臉。

  手指來不及縮回,紅十一隻好漾起純美無邪的微笑,「我是在試試你的溫度看你有沒有發燒啊。」

  「……」

  「呃,你醒來了啦?」

  「……」

  「那個……」這傢伙能不能說一句話?那副冰塊臉看得人毛骨生寒咧。

  「我的意思是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盯著她,柔軟的口音和沒有表情的臉讓人無法察覺真實的情緒。

  「因為你生病了嘛。」這種事情也要解釋。

  「我病了和你有什麼關係?」少年的眼神有些奇怪。

  紅十一忍不住暗中歎氣,眼前這個傢伙還真不是普通人耶!竟然對照顧了他的人說出這種話!忍耐,她必需把握他生病的機會,向他施恩,這樣才能化解他們之間那所謂的「深仇大恨」!

  氣定神閒,她擺出理所當然的架式說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當然要照顧你嘍。」

  「你喜歡我什麼地方?」出乎意料,並不若之前一貫的抗拒,少年很平靜地問。

  「那種事情我怎麼知道?」她瞇起眼睛,用一副是你不好的口氣耍賴道,「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喜歡嘛,能分清是喜歡哪裡就不是真正的喜歡了!」

  「你喜歡我就要以我的感覺為第一考慮吧?」少年冷冷地說。

  「視情況而定。」她抿著嘴衝他一笑。

  看到少年不解地皺起了眉,她解釋道:「如果你想說真的喜歡你就離你遠一點兒那我可做不到,我的喜歡就是要死纏爛打地跟著你啊。」

  「跟著我做什麼呀!」真是的,想心平氣和地和這傢伙講話看來是妄想呢,他就是能挑動他的臨界點,讓他不由得發火。

  「直到你也喜歡上我為止。」坐在床邊笑瞇瞇的人兒這樣宣佈著。

  微揚的下頜帶著說不出的傲慢,如彎月的眼眸中乍看黑夜般的瞳孔隱藏著狡猾的星星點點,論相貌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少年,為什麼竟會在一瞬間讓他看得有些怔忡,忘記了反駁的話語呢?

  是因為那個自信滿滿的態度嗎?就好像在說:你一定會喜歡我的!

  與那個眼神相碰撞,心底剎那間湧起奇妙的熱流,血液燥熱,嘴唇發乾,他勉強定住心神,「那種事情,你憑什麼單方面決定?」

  「就憑我是沉七呀。」她衝他一眨眼睛,清秀的臉上蕩漾的微笑有著單純與邪惡交替出現所造成的近乎炫目的危險。

  因為發燒的緣故嗎?他覺得大腦內嗡嗡作響,失去了對抗別人溫柔的防禦力,甚至不知道她的手指何時抵上了他的唇瓣。

  「你的嘴流血了……」她看著自己指尖沾到的血絲,「大概是太干了……要喝水嗎?」

  血?他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的確嘗到了一絲鹹鹹的味道。猛然意識到對方的手指剛剛才觸碰過他的唇,蒼白的臉一瞬間忽地漲紅了。

  乖乖,這傢伙燒得不清,臉上青紅不定。紅十一搔了搔頭,小孩子就是麻煩,淋個雨也會生病。

  「你不想喝水?那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反正也是要討好他,做得徹底點兒好了,她笑瞇瞇地想。

  「酸辣湯……」

  不知是不是對眼前的笑臉已經失去了抵抗力,他呆呆地吐出三個字後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驚惶地扭過頭面沖牆壁,聽身後的少年念著「我知道了」,然後轉身關門。一直到腳步聲走遠消失,他的心還在急切失措地跳個不停。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事?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想要按捺不安,卻更加強烈地感受到脆弱的心臟所傳來急切的鼓動。

  他怎麼會向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提出要求?怎麼可以在他人面前示弱?這種事……這種事一定是瘋掉了才會發生……

  不安、害怕、期待……種種陌生的感覺襲來,他把棉被拉起蓋住頭,蜷成一團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眼角一熱便流下了眼淚。

  討厭,討厭的傢伙,討厭的沉七,都是因為他,自己才會變得這麼奇怪。

  希望他馬上消失,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在心底,彷彿有人正在微笑著預言說:那是一個危險者。

  「仔細想一想,我一直都在照顧小孩子啊。」

  站在街角小飯館窄窄的簷下,望著銀線般斷續的雨絲,紅十一皺眉思量。從小東十二就很喜歡黏她,說是她照顧那個死小孩長大也不為過,當然,他那種恐怖的個性可和自己沒有關係,這點絕對要撇清。然後是阿左和阿右,抱著培養副手和貼身保鏢的心態與目的一手栽培出的人,結果卻是在面臨危險時會一腳把她踢走的無情小孩。唔,果然是一直在自找麻煩。

  「但是這回不同啊,我是在為了自己謀福利耶。」忍不住小聲自我抗辯,對嘛,死苗人一副九牛拉不動的臭倔脾氣,瞪著那個不殺死紅十一絕不罷手的恐怖眼神,如果不想辦法讓他徹底放棄,那自己的後半生難道要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嗎?

  如果是東十二的話,他一定會用超乎自己想像外的恐怖兼變態的手段了結這種事。

  如果是洛十三的話,她一定會乾脆地想出陰險毒辣的方法終結對方的性命為事件畫上句號。

  「可是……我是善良柔弱又可愛的紅十一呀。」少女頗為苦惱地沉吟,所以還是用自己的方式,讓對方自動自覺放棄殺她好了。

  他走了有一段時間了呢。

  龍千裡不自覺地把視線投諸於緊閉的房門。

  完全沒有意識到竟然是在等誰回來的心情,只是反覆想著,那個傢伙真的走了嗎?

  只不過是剛剛認識的人而已,為什麼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出現他的影子?他蹲在牆上勾手指時的輕浮,他硬是緊挨著自己坐下時的無賴,他突然抬頭說「我很寂寞」時幽深的眼神,他像小孩子一樣反覆地甜甜地喚他的名字,一遍遍地說「千裡,我喜歡你」時大大的笑臉……

  為什麼一直在想沉七的事呢?為什麼竟然記住了他的名字呢?

  這一切的一切一定是因為——自己太討厭他了吧。

  對,討厭,憑著自己的喜好而干擾他人生活的傢伙,自信張揚的傢伙,莫名任性的傢伙。最討厭最討厭他了,最好,他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樣想著,而眼睛卻緊緊盯著那扇門,沙漏中的沙每流失一分,他的心就跟著失措地一跳,房間裡那麼靜,窗外的雨依然沙沙地下著,沙沙地響著。

  如果就這樣死去的話,死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會有人為他哭泣……

  手指蜷曲,緊緊地抓住白色的被單。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還是會為此感到悲傷。

  寂寞那種事情,為什麼不能像每天喝下的藥汁一樣漸漸習慣呢?

  忍不住想要哭泣,用手背擋住眼睛,硬是將熱辣辣的感覺壓回眼底,他已經長大了,他不可以哭,因為是一個人,才更要堅強。

  「千裡!」清脆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有人一腳踢開房門,「我買回酸辣湯了!」

  那踢門的聲音因為四周的安靜而顯得那樣巨大,就彷彿是封閉的世界初次被打開一樣震盪。讓他不由自主迫切地抬起頭,瞬間撞入眼底的是有著堅毅微笑的少年。

  「對不起哦,」少年一邊這樣說一邊把湯放到桌上,「太晚了,客棧裡面的廚子推說不會做,我跑到外面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雲南小吃店,多給了人家幾文錢,人家才肯起來做的。我去拿勺子,你再等一下哦。」

  他怔怔地聽著,怔怔地望著,聽著那個絮絮叨叨的聲音,望著那轉過身後才發現後背幾乎濕透了的身影。

  早在轉身前就發現苗人少年的眼瞳睜得大大的,讓人擔心就要溢滿眼眶掉出來似的,這個表情就是所謂的感動吧。紅十一惡質地笑了笑,看穿對方心理想法般地在手碰到門板的前一刻,突然回頭,用理所當然清朗朗的聲音說道:「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什麼嘛、什麼嘛!龍千裡幾乎是立刻把臉埋在了棉被裡,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啊。隨隨便便就把喜歡這種話掛在嘴邊,動不動就要說一遍,而且,可惡的是,他為什麼總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懊惱地用被子遮掩自己脆弱的少年並不瞭解,這就是年齡和經驗所造成的可悲又不得不歎服的差距啊。

  「千裡……」停下手中的勺子,紅十一歎了口氣,「你可不可以不要瞪著我……」好像她往湯裡下了毒藥一樣。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餵我,」他僵硬地回道,「我自己吃。」

  「你為什麼這麼倔強?」忍不住揚了揚眉,他不知道自己在生病嗎?如果他拿不穩把湯潑撒,那自己這一番辛苦可就白費了哩。

  臉孔青了一下,少年有些賭氣地說:「對啊,我該死。你不要管我!」

  「那怎麼行?」她立刻強勢地反駁,「我要和你做好朋友,我還要和你結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死掉是想讓我也跟著死嗎?」

  看不出顏色的眸子升起一片漣漪,少年困難地開口道:「那……那種事情是誰決定的?」

  「我啊。」頗為自得的聲音大聲地說道。

  「你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要和你結拜兄弟啊。」

  「因為我喜歡你嘛,」她撒嬌地搖搖他的手,「我們做家人吧。」

  一瞬間氣流湧上喉嚨頂住胸口,讓他想咳又咳不出來,想要抽出被緊握的手,卻因生病沒有一絲力氣,從來沒有與人肌膚相親的陌生觸感伴隨相握的手指一波一波傳至全身,使他忍不住微微地發顫。被人說喜歡的害羞、被單方面決定一切的惱怒、被看到自己脆弱一面的不甘,夾雜著襲來令他頭暈目眩。

  「千裡,做我的弟弟吧。」

  有著黑亮亮的鴿子般眼瞳的少年歪著頭微笑著如是說。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閉了閉眼睛,他喘了一口氣問。

  「龍千裡啊。」她輕鬆地回答。

  「只是一個名字就算知道了嗎?」少年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而已耶。」少女黑圓的眼睛流露出得意的星星點點,「我還知道你出生在台江,沒有兄弟,仰慕的人是柳莫天,沒有喜歡的顏色……瞧,我多瞭解你。」

  他為之氣結。

  「只要你是千裡就行了,」上一秒還顯得調皮的她忽然在下一秒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是我喜歡的千裡就行了嘛。」

  他望著她,望著那晶瑩的臉頰,深邃的黑眸,心情竟然迷失了起來……

  微笑的少女狡猾而小心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其實冰塊臉上的肌肉並沒有絲毫的牽動,但那雙太過清澈的眼睛卻藏不住任何的秘密,他一定不知道他有一雙這麼輕易就會出賣他的眼睛吧。渴望、迷惑、寂寞、悲傷……都寫在那雙澄明的眼眸中,水晶一般透亮。

  想取得這樣一個人的信任一點兒也不困難呢,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沒有用。因為他實在是太簡單了啊。並不覺得欺騙、利用和傷害這樣一個少年有絲毫的不妥,紅十一隻是笑瞇瞇地想著,就算他發覺自己是被騙了也是在很久以後了吧,而那,也只是教給他一個江湖經驗而已啊。

  呵呵,和這個少年結拜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損失呢。他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武功高,所以一定會死得比自己晚,和他發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一定是她賺到了。

  打著如意算盤忍不住笑得有些得意的少女如果知道少年的身體其實脆弱得隨時有可能死去,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雨停了。

  鮮嫩的綠葉滴下清澈的雨珠,墜向微紅的泥土地,濺起透明的小水花。

  龍千裡退後一步,皺起眉尖看著自己被打濕的鞋面。

  「大病初癒就要遠行,你到底有什麼急事非做不可?」埋怨的語調由身後比他略高一些的少年口中發出,彷彿是在責怪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

  什麼大病初癒?他嘲諷地想,他這種身體根本永遠也不會有完全康復的那一天……

  「說嘛說嘛,千裡,你一直不說話,就知道傻傻地向前走,我覺得好悶喔。」

  「覺得悶,就不要再跟著我啊。」他不理她,逕自快步疾行。

  一點兒也不可愛。紅十一撇撇嘴角,不過,比起之前拚命要甩掉她,現在總算不會趕她走了。這樣說來,可以理解成他有一點兒接受自己了嗎?

  想到這,她眼前一亮,不管別人的臉色,硬是厚著臉皮擠到他身旁與他並肩前行,興致勃勃地問:「我們要去哪裡?」

  「去殺人。」他一字一句地說完,挑釁似的回頭瞪著她。

  「哇,你這樣一揚眉毛真是好看耶。」紅十一嘖嘖讚歎。

  眼見對方一臉驚艷地伸手要摸他的眉,龍千裡連忙閃開,兩人離得太近,他這樣向後一仰,險些摔倒。幸好紅十一手疾眼快地拉住他,還責怪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還不都是因為你?」他忍不住氣惱地喊出來,「你說話就說話幹嗎伸手摸我?」

  「沒辦法啊,」似乎本人也很煩惱這個問題,「我天生手快嘛。再說你也有不對……」

  他不對?他哪裡不對?龍千裡瞪大眼睛。

  「誰讓你那顆紅痣生得那麼漂亮,讓我總想摸摸……」她說得很無奈。

  如果不是因為這傢伙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自己兩天,他真的很想打他一頓!龍千裡惱怒地轉身重重地哼了一聲。身後的傢伙涎著臉繼續跟上來。什麼嘛,有時候像個溫柔的人,有時候又像是小孩子,有時候又會顯得很不正經,都不知道哪個沉七才是真正的他!而且還總是一副笑瞇瞇悠哉游哉的模樣……讓他一個人生氣、一個人著急、一個人陷入種種莫名奇怪的心緒裡……

  這樣想著,忍不住自我悲歎了起來。自己來中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除掉害蟲紅十一,可是因為一場病的耽擱,不禁讓追殺的目標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欠了沉七的人情……

  想像兩天之前自己冷冰冰地看他,打他,趕他走,可是……只要目光觸到他的臉,自己竟會心慌地想要別開頭。他總是一臉笑瞇瞇的樣子和一副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神,那傢伙……他知道自己正在思考關於他的事情嗎?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得意得不得了吧。這種心情……這種心情到底算是什麼呢?

  心神恍惚,忍不住抬頭去看沉七,卻發現他在轉身向路旁的田地裡張望。

  順著沉七的視線望去,那裡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麥田。雨後的春日天空,清澈澄明,風吹在臉上,帶來陣陣舒爽的蘋果花香……

  剛開始抽穗的麥子過濾出溫柔的綠風,迎面吹來,胸腔內渾濁的鬱悶都會一掃而空。

  來到這裡後,一直忙著追殺某人,視線中除了那團模糊的紅色背影,幾乎什麼也沒有注意。不……並不是來到這裡後才這樣,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真正地注意過身邊的一切吧。

  隨意編成四股辮的長髮在風中輕輕地擺動,額頭上有幾絲劉海長長地垂下幾乎刺入了眼睛,雙眼漾起莫名惆悵的酸澀,而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份陌生的感情。

  除了一個姓名,他完全不知道身邊這個少年的事情,除了兩天內大概說了三十多次的喜歡,他根本對他一無所知。

  什麼想要和他成為家人,什麼想要和他做兄弟,真是那樣的話,為什麼什麼都不和他講呢?懊惱自己會在意他,生氣自己無法漠視他,擔心這樣的心情會被他幽深的眼眸看穿,而交織夾雜在心中糾纏成一個亂亂的團……

  走吧,趁他不注意,悄悄地甩掉他吧,不要再和這個人在一起,也許他會讓自己變得很奇怪的。

  什麼喜歡、什麼朋友、什麼家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才不需要。

  心跳得好快,腳步悄悄地向後移,在半步之間,身前的人卻忽然回頭,眼睛彎成兩道彎彎的明月,晶瑩的臉頰上展露出大大的笑容,「千裡,我發現天空的顏色和你的眼睛好像耶!」

  腳跟猛地一絆,幸好紅十一眼疾手快抓住他才沒有向後倒。她古怪地盯著他,這個動不動就要摔跤的人,就是讓自己望風而逃的那個鬼魅般的少年嗎?

  意識到她在盯著他,他更加慌亂起來,急於擺脫她的鉗制,「你不要碰我!」

  「好啦、好啦。」紅十一放開他,果然是有潔癖啊。

  他低頭忙著讓自己失措的心跳平復,耳朵內卻傳來令他心跳急劇加快的清脆嗓音:「我真的覺得好像喔!」

  「什麼好像啊?」他為了掩飾情緒而不在意地接話。

  「你的眼睛和天空啊。」

  「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比喻,龍千裡疑惑地抬起頭。

  被道旁蘋果樹的白花吹落一肩的少年微笑著望著他說:「千裡,你的眼睛好美麗!」

  清澈得沒有絲毫雲絮牽惹的天空,清澈得沒有任何顏色澄明的眼瞳,她真的覺得它們很相似,至少這句話,並不是只為討好他而說的言不由衷的話語。為什麼她說完之後,少年卻以一臉看到妖怪的表情看著她呢?

  「美麗?」驚愕地重複這個詞語,是在說他的眼睛嗎?手指不由得上移,摸上自己的眼睛。

  讓人又怕又懼又厭惡的眼睛,連自己都最不想看到那淺得沒有顏色彷彿烙印了他的罪的眼瞳,竟然會有人認為它是美麗的呢。

  他好像並不喜歡自己這麼說啊。紅十一訕訕地揉揉鼻子,也對!除了東十二那個變態之外,一般的男生是不會喜歡別人用美麗這個詞來形容他們的。但是,說美麗的東西美麗又有什麼不對?

  氣氛有些怪,不知道是誰先別開了眼睛。

  龍千裡掩飾地說道:「快上路吧,不要在這裡瞎扯了。」說著轉身走了幾步因為沒有聽到跟上來的腳步又忍不住駐足回頭。沒有來得及思考自己這個行為代表了怎樣的心意,先看到了那背著手的少年笑瞇瞇地望著他說:「千裡,今天風很好哦!」

  「你這個人……」龍千裡按住額角,不想去看那個一臉興奮的傢伙,「現在是放風箏的時候嗎?」竟然因為看到農家小孩子在放風箏而硬是跟他要了幾文錢去買過來。

  「反正我們也沒有特別著急的事情啊。」

  「你沒有不等於我也沒有耶!」

  看到少年不快的臉色,紅十一頭上出現細小的黑線。

  「玩這種小孩子的玩意……」龍千裡嗤之以鼻。

  「有什麼關係,你就是整天繃得太緊才會淋個雨就發燒,這是積勞成疾,放鬆一下嘛,風這麼好,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放風箏呢?」

  這傢伙怎麼有這麼多歪理,莫名其妙。他妥協地坐在一旁,嘴裡卻嘮叨著:「你自己要玩,幹嗎和我要錢買?」

  一邊繞著風箏的線軸,紅十一悠閒地說:「沒辦法啊,我的錢都用在給你抓風寒藥買酸辣湯上面了。為了你,我可是請了最好的大夫,花了許多銀子。」她信口開河。

  「什麼嘛,那種破藥方,」龍千裡皺起眉,「那種水準還敢獅子大開口嗎?」他門下隨便一個人,都會比那個庸醫水準高!

  「啊嚏——」紅十一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吃驚地望過去,這傢伙真是比她想像得還單純,她隨便說說,他竟然就相信了耶。

  覺不出什麼罪惡感,反而有些得意,龍千裡看起來雖然冷冰冰的很凶,其實只是個小孩子。有了這樣的認知,她笑吟吟地側目打量他,今天沒有綁那個奇怪的纏頭,一頭軟軟的長髮垂下來編成隨意的辮子,配上感覺強烈的中性裝束,看起來顯得他更加纖細精緻了。清秀貴雅的少年,說不定在家裡時是個被人侍候慣了的少爺呢。

  忽然間玩心大起,想像這個貼著高貴標籤的潔癖少年會不會出現普通人的表情,便硬擠著他坐下,「千裡,你一定沒有放過風箏吧?」

  「你怎麼知道?」他有些奇怪。

  她曖昧地唔了兩聲,並不作答,只是把線軸塞到他手裡,慫恿著道:「放放看嘛,很有趣的。」

  「才不要,」他抗拒地塞回去,「我才不玩小孩子的東西!」

  「小孩子小孩子,你自己不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孩子嗎!」哈,以為自己很成熟啊。不過才比阿左阿右他們大一歲咧。

  像是聽到什麼奇妙的笑話般,少年不可思議地盯著她,清冽的眼睛一瞬間變成了深邃,透明的瞳孔中流轉的是她所不能瞭解的心情,她一呆,第一次直視著那雙清灼明亮的眼睛,卻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心中蕩漾著新鮮卻並不討厭的感覺,和差不多大年紀的人打打鬧鬧、聊天、爭論,都是前所未有的經歷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眼瞳中映滿她的臉,直到在她烏黑的眸子裡看到自己一臉專注的表情。

  鄭重的、著迷似的,盯著另一人看的那副愚蠢的臉孔……就是現在的自己嗎?

  心霍然抽痛,用力甩開手中的風箏,懊惱地站起身,他為什麼要像個傻瓜一樣坐在這裡?他不是很討厭沉七,想要馬上甩掉他的嗎?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夾雜著湧上心頭,又混亂、又悲傷、又甜蜜,有東西哽在喉頭,嘴唇顫動,害怕被對方所看穿,不甘心地想說些什麼,緊閉的唇一開,卻說成了——

  「反正……反正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你的事!」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說錯了,這是什麼話,好像自己很在意他似的。

  「你想知道我的事啊。」撿起落在地上的線軸,紅十一看似不以為意地摸著風箏的骨架。

  他心中一寬,也許他並沒有發覺自己的在意……

  「我叫沉七,居無定所,無兄無弟,喜歡的人仰慕的人都是千裡,夢想是和最喜歡的千裡變成兄弟……」笑了笑,烏黑的眼眸轉過來。

  龍千裡對上那幽深的眼睛,有些許不安,而視線中身高玉立的清秀少年微笑著說:「千裡,你真可愛呢。」

  耳邊忽然有「轟轟」的響聲,像打雷一樣,而他,像是被雷擊中,動彈不得。被發現了,被他發現自己在想什麼,被嘲笑了!

  一瞬間,臉色蒼白到發青,因為憤怒沒有顏色的眼瞳中閃動起一片水銀色的光。

  「千裡?」她意識到不對勁,他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早就知道這傢伙臉皮薄得出奇,悔意湧上心頭,生怕前功盡棄毀於一旦而趕忙丟下風箏走過來,發現少年低著頭,身子微微發顫。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解釋著一邊伸出手去碰他的臉,卻在還沒有挨上他的時候被他突然伸出雙臂用力推開。

  少年憤怒地大叫:「我說過你不要碰我——」

  「砰」的一聲被迎面而來的大力推得栽倒在地,她痛得齜牙咧嘴抽冷氣,好大的力氣哦。狼狽地抬眼望去,卻驚訝地怔住了。

  和雨後天空一樣美麗的眼睛竟然流下了銀色的眼淚……

  如人偶精緻的冰塊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少年悲憤地握緊雙拳向她大叫:「我最討厭你了——」

  青藍色的織花腰帶在風中劃出瑰麗的弧線,少年飛奔而去,消失在她的眼前。

  最討厭、最討厭他了,沉七好可惡,竟然用那樣的笑容看著他,他一定發現自己在想什麼了。想到被那個變色龍樣的傢伙發覺自己其實很在意他,一邊跑一邊忍不住眼淚流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明明,他不會在醒著的時候哭泣的。這些都是沉七害的!他不出現就好了!

  沉七他是全世界最討厭的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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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8-3-7 00:11: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說好不分手!   

 樹枝在跳動的火焰中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月亮穿過雲朵朦朦朧朧灑下一片清冷的光暈。背靠著殘破的廟門,龍千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火中的食物。

  白薯逐漸散發出誘人的香甜,而他卻沒有胃口。

  一個人獨自出行並不是第一次,為什麼,他竟會覺得這麼寂寞呢?

  這些都是沉七的錯……是他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然後再也不出現了……咬住唇,他搖搖頭,內心湧起悔恨。這樣拚命把不對都推給別人,是屬於孩子氣的埋怨啊。難怪會被人家嘲笑,因為連自己的心情也不敢面對的人,的確是太幼稚了。

  逃開的人,其實是自己不是嗎?

  刻意不去客棧裡住,因那是很容易被找到的地方。而他所躲避的究竟是誰?是自己的心情,還是已經分開了四天的沉七?

  只是四天而已,為什麼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內心湧起的迫切就是所謂的思念嗎?

  纖巧的少年,抱住自己的膝,月光那麼寒冷……連坐在火堆旁都不能抵制由內心滲出的寒冷。

  月光下,悵惘落寞的少年低下了頭。

  「有烤白薯的香氣耶!」

  「我也嗅到了。」

  陌生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逐步向自己靠近,龍千裡皺了皺眉,向聲源處望去。

  「呵,有人生火,到省了我們的麻煩。」隨著話音,兩個少年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那是兩張完全相同的面孔,不同的只是,右邊的少年帶了一隻單眼的黑色眼罩。

  「說起來,你為什麼要帶著這個呢?像是獨眼龍耶。」左邊的人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是老大說這樣看起來更有壞人的味道啊。」右邊的人很無奈地回答。

  殘破的廟門開著,龍千裡坐在燃起的火堆旁,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雖然心情已經差到極點,根本不希望有人打擾,但這破廟也的確不是自己的,總不能不讓人家進來。算了,不惹到自己就不要管。

  「兄弟,」戴眼罩的少年發現了他,衝他爽朗地一笑,「我們可以一起烤烤火嗎?雖說是春天,山風還是很涼哩。」

  根本不想被任何有體溫的生物靠近,但是拒絕反而更加麻煩,他索性連眼皮也不抬,冷冷淡淡地說了聲:「隨便。」

  「你真是個好人!」獨目少年一臉感動,召喚身邊有著一模一樣臉孔的同伴,「來來來,這位大哥要請我們吃烤白薯!」

  「好棒哦,那我們就不必客氣了吧。」長相相同卻顯得更加討喜可愛的少年雙眼火花閃閃。

  穿著淡煙色衣裳、笑得很可愛的少年擅自從火中撥出已烤好的白薯,笑瞇瞇地分成三段,一副很大方的樣子把其中的一段遞給龍千裡,「已經烤好了耶。」

  龍千裡瞪他一眼,而少年露出可愛的無敵笑臉,小虎牙若隱若現,對他的冷漠視若無睹似的繼續道:「已經可以吃了!」

  對上這個白癡般的笑臉,不知怎麼的,他竟然把白薯接過來了!龍千裡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對面這傢伙不是普通人物啊。

  再抬頭看他一眼,更加確定了心中的認知,能在兩秒鐘內把白薯消滅得乾乾淨淨空餘嘴邊沾著的那一圈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人物……

  「真的很香呢。」嘴上印著一個圈的可愛少年一臉幸福地望著他,「謝謝你請我吃這麼好吃的東西。」

  因為實在太有禮貌太有家教的樣子,而即使是做出硬搶別人食物這種事也讓他想不出該用怎樣的語言責怪,在大眼瞪小眼的對視過後,龍千裡只好表情僵硬地感歎自己流年不利,食不知味地把手中的東西填進肚子。

  幾分鐘後,一直不說話的獨目少年抬起頭,清秀的

  臉上因為帶了一隻眼罩變成獨眼龍的造型襯著火光,顯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我注意到你的臉……」他那清爽的微笑也在瞬間變得很妖邪,伸出舌尖舔了舔蜷起的食指關節,讚歎地道:「真是美麗啊……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呢。」

  這傢伙絕對是在挑釁啊!龍千裡掀起眼皮,危險的目光如冰冷的月光射向對面的少年。一動未動的身體已進入了警戒防備的狀態,他慢慢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你招待了我可愛的弟弟,我卻沒有報上我們的名號,是不是一種失禮呢?」笑得邪邪的少年站起身抱著胳膊倨傲地打量著龍千裡。

  「也對喔,和人互報姓名是一種有助修身養性的禮貌耶。」一臉可愛笑容的少年從容地退開兩步,好像是為了避開龍千裡和獨眼龍三目相對的火花衝擊。

  「我對你們的名字沒興趣。」龍千裡蹙眉冷語。想要安靜地獨處一會兒也會遇到這種倒霉事。由獨眼龍身上散發出毫不避諱的攻擊意識來看,想不動手也難了。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啊?莫名其妙!

  獨目少年倨傲地仰起頭,一甩長髮,大聲地道:「我們就是人稱『史上最惡二人組——採花大盜無敵雙雄』!你一定聽說過吧!」

  「真慶幸自己沒聽過這個沒品位的名字。」龍千裡不屑地嘲諷道。

  完全不理會他的諷刺,獨目少年用食指托著自己的下頜,悠閒地道:「而你,就是我令次看中的祭品。」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這個苗人搞不懂博大精深的漢人文化,但如果是想打架那就一起上吧。」龍千裡一聲冷叱。反正自稱採花大盜的人一定不會是好人,把他們除掉算是為當地除了一害吧。自己也可以借此發洩一下鬱悶的心情。

  「一起上?」站在遠處的可愛少年用寬大的衣袖捧住臉頰,曖昧地嘖嘖讚歎,「苗人還真是大膽呢。」

  「還是長兄為上好了,」獨眼龍吩咐道,「你在外面看著吧。」

  「好的!」可愛少年中氣十足地回答。

  這兩個人一搭一唱,完全把自己視為案上的肥羊嗎?龍千裡眼皮跳了跳,火氣衝到了頭頂,「刷」地抽出腰間的佩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冰冷的弧線。

  獨眼少年抱臂環胸,在月光下綻放出一抹奇異妖邪的笑容,「你確定自己是我的對手嗎?」

  「那句話正是我要說的!」龍千裡不屑地看向他。

  「呵,人家還真是自信耶!大哥,你確定自己可以贏嗎?」可愛少年一臉興奮地看好戲。

  「那當然,」獨眼少年大義凜然,「奪得自己看上眼的人,是一場美麗的戰爭!你就在那裡安靜地全程觀賞好了!」

  再聽下去,一定會被氣得吐血。龍千裡惱怒至極,縱身向少年刺去。

  少年輕飄飄地向後一躍,伏下腰以靈巧的姿態安全地轉身,因這個身法手段太過熟悉而讓龍千裡為之一怔,感覺……少年的身手和自己追殺的那個紅十一有些相像呢。

  難道是紅十一的幫手?雙目精光乍現,他暗中冷嗤,好啊,這幾天他被沉七的事搞得頭暈腦漲,都忘記辦這件事了,對方卻先糾結幫手找上他了?

  正要再次出招,忽覺一陣昏眩,腳下一絆險些摔倒,他勉強定住身形,怎麼回事?這是……

  「看來剛才吃下去的藥,終於發作了啊。」

  「藥?」龍千裡蹙起眉毛,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嘻嘻,當然是剛才灑在白薯上的藥嘍!」可愛的少年捂著嘴偷偷一笑,「為了感謝你的招待,我特意在你那份上灑了些特種佐料哦。」

  「下迷藥?」龍千裡如冰的眼瞳氣憤地收縮,殺氣騰升,而麻到指尖的感覺卻無可迴避。

  「錯!」獨目少年嚴肅地搖搖頭,「下迷藥這種事我們怎麼會做?我們明明下的是雞鳴反鼓五更香啊!」

  「那還不是一樣——」小人!齷齪!龍千裡還想大罵,但身子卻軟綿綿地向後栽去。

  「小心——」獨目少年相當瀟灑地把他攬人手臂,居高臨下地衝他眨眨眼睛,「摔痛了你,哥哥我是會心痛的哦!」

  意識清醒,而身體卻連動一下指尖都很困難,這大概就是所謂陰溝裡翻船吧。龍千裡只能恨恨地瞪著抱住他微笑的少年,如果是毒藥之類的他反而不怕,偏偏是這種下五類的迷藥……

  獨目少年慢悠悠地坐下,把龍千裡放在地上,半俯下身子,帶著一縷危險的親暱笑容輕輕地在他耳畔吹氣,「美人,你越是這樣瞪著我,我就越為你神魂顛倒,忍不住想欺侮你呢。」

  一邊說著,一邊不規矩地伸手去拉龍千裡的衣襟。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採花淫賊!」正義者的聲音在危急關頭適時響起。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龍千裡不可置信地掀開眼簾,視線被少年的身體阻隔,無法看清來人是否真是自己滿心滿意一直在思考的那個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獨目少年一聲怪笑,「現在是三更半夜,古道荒郊耶。正是我等採花夜盜出沒之所,到是你這傢伙是什麼人啊?敢管我的事?我可是史上最惡……」

  話未說完,看似凌厲的一掌已向他劈來,獨目少年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正著,一聲大叫昏倒在一旁。

  「千裡,你有沒有事?」

  關切的臉孔毫無掩飾地落人龍千裡的眼瞳,焦灼的聲音、溫熱的懷抱,這是……

  「阿七?」

  是他,是他來了。眼中有什麼要湧動出來,他連忙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眼淚流下。他還是找到自己了,他一直在找自己嗎?被自己說是討厭的人還大力把他推到地上也沒有生氣,一直一直在尋找他嗎?

  紅十一怔了一下,旋而微微一笑,「對啊,我是阿七!千裡,我終於找到你了!」呵呵,由路人到讓他記住名子又到現在改口叫阿七了,自己又近了一步呦!

  她衝他得意地一笑,「還好被我找到,不然你可就要失身了呢。怎麼感謝我呢?千裡?」

  龍千裡懊惱地向她一瞪,哪有這種人,敵人還沒打跑呢,先開始爭功了……咦?敵人還沒打跑……他警覺地越過紅十一的肩向後望去……

  那笑的可愛的少年正慢慢地向他們接近,雙手握著一柄刀……

  「阿七小心!」他失聲大叫。

  紅十一立即回頭,見刀光襲來,急忙抱起龍千裡向左邊一避,還是被刀子劃傷了肩。

  紅色的血,泅濕了阿七白色的衣裳,一團團、一團團像平繡的梅花艷麗地湧現。

  清灼明亮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大,想要說話卻像忽然被堵住了嘴巴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懲罰,是他沒有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而受到的懲罰。明明喜歡阿七,想要和阿七成為朋友,卻不肯說出,害怕承認,選擇了膽小的逃跑,所以才會讓他遇到這種事……可是……這些都是他不好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阿七受到傷害呢?

  一瞬間,心臟如遭電擊般地痛。

  如果你不在就好了,我就可以更幸福一點……那是什麼時候,誰對他說過的話呢?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處,為什麼只要他存在,這個世上就會有人為他受傷……

  是不是……千裡不在,會更好一些……

  「千裡,你沒有事吧?」清柔的話音在耳畔響起讓他回過神來。

  「受傷的不是你嗎?傻瓜……阿七是傻瓜……」他眼中有了淚光,卻硬是不讓它流出。

  「我沒事,」紅十一柔聲保證,「只要千裡沒事,阿七也不會出事,因為我們是兄弟嘛。」

  兄弟……他心中一熱,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這麼想要和這個一無是處的自己成為兄弟呢。明明對他說了那麼多任性的話,他卻還是對自己這麼好……

  眼淚已經盈滿開始打轉,只好閉上眼睛,用力地閉上眼睛。

  等再次有勇氣睜開眼睛的時候,有句話,一定要記得和阿七講……




  「阿右,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起來啦。」可愛的少年拍拍掌。

  「唔,」獨目少年一個翻身躍起,有些不爽,「我們裝壞人,老大裝英雄,太不公平了!要和她要加班費!」

  「有什麼關係,」阿左笑瞇瞇地捧著臉頰,「我覺得很好玩耶。」

  「賣力氣的人從來都是我,你這個看戲的當然覺得好玩!對了,」他皺皺眉,「剛才你真的扎傷老大了?」

  「怎麼可能。」阿左提高音調,老大哪是那種喜歡苦肉計的人!他拿起刀示範性地對上自己的掌心一拍,刀尖自動縮回,「喏,道具而已。」

  「原來如此。」這就說通了。可憐的龍千裡,敢惹老大,最後慘的一定是他。阿右同情地搖了搖頭,把手繞到腦後,開始解眼罩的帶子。

  「等一等啦。」阿左拉住他的衣角,黑圓的眼瞳亮晶晶的,「我覺得阿右你戴這個好帥哦,可不可以不要摘?」

  「你在想什麼啊?」阿右為之結舌,他真是越來越不瞭解阿左的品位了,「帥?」

  「對哦對哦!」阿左拚命點頭,「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史上最惡二人組——採花大盜無敵雙犬』也很酷!」以後走江湖時可以考慮用這個名號。

  「是雙雄!鬼才是雙犬!」

  「不過最美的還要數你剛才俯身對著龍千裡輕輕吹氣的親密鏡頭了……」完全不管阿右的臉色,阿左仰望明月逕自陶醉,「你剛才那個樣子真的好妖邪哦,連我都差點兒信以為真,以為你真是那種人……」

  這到底是稱讚還是在諷刺?阿右懷疑地瞄著阿左,「我說阿左,你前些天是不是見過東十二?」

  「是啊。你怎麼知道?」阿左開心地說,「他遇到一些事,所以要我去幫忙啊。」

  「難怪……」阿右喃喃自語。

  「難怪什麼?」阿左不解。

  「難怪會那麼像那個變態……」




  在睜開眼睛之前,先聞到了煮熟食物的香氣。

  被嗅覺喚醒,大腦還充斥著屬於清晨特有的混沌不明。木然地坐了半晌,思想才開始恢復運作,眼底的景物也由朦朧變得逐漸清晰。

  光亮的茶色桌椅,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陽光,紅漆木碗中傳來辛辣的香味刺激空腹的食慾。

  視線移轉,乾淨卻光禿禿的牆壁、簡陋實用的木製傢俱……這裡,不是他的家。

  那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頭腦微微發漲,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被一時遺忘了,隱隱的有些不安,那是什麼呢?

  視線停在碗上,紅……好刺目的顏色……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紅、一滴、兩滴,泅出火焰般的花,在阿七白色的衣服上綻放……

  阿七!由心口傳來的炙熱突破清晨朦朧不清的禁錮,瞬間浮現在眼前的是阿七溫柔的微笑,流血的肩膀……

  整個人惶亂起來。阿七受傷了!為了保護他而受傷了!大腦來不及咀嚼這剛剛湧上的信息,身體已經服從心意跳下床衝了出去。

  慌亂地左右張望,而客棧後院中晾著一條條剛剛將洗過的被單,像重重的簾幕,輕舞飛揚,阻隔著他的視線。

  阿七、阿七……他光著腳,左衝右轉,不斷地掀開再掀開,沒有,哪裡也沒有。

  他在哪裡?會不會生氣了,會不會已經離開他了?

  這樣的意念忽然襲來,讓他的心痛了起來,痛得直不起腰。

  「千裡,你在幹什麼啊?」

  略含驚愕的聲音由後面響起,他霍地移開摀住臉的手指,又驚又喜地向後一個急轉,沒有束起的黑色長髮在風中掠起亮麗的弧線。

  站在自己面前的,落人雙瞳中的是——彎彎的眉,彎月般的眼,似笑非笑的唇……

  「阿七!」

  「當然嘍。」她眨眨眼睛,「不然還是阿九嗎?你怎麼光著腳?」

  「嗯?」他這才低下頭,發現自己剛才太著急連鞋都忘了穿,想說些話,卻開不了口,擔心他的傷,吐出口卻又變成一句悶悶的:「你去哪裡了……」

  「我在後院洗衣服啊,昨天那件弄髒了嘛。對了,我給你做的飯你吃了沒?」

  飯?他呆了一呆,疑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她偷偷地想,這傢伙長得真是可愛,不過這個話可不敢再說,不然他生起氣來又會彆扭地跑掉了呢。

  拖起他的手向屋內走去,「我給你煮了湯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你吃不慣北方萊,所以我幫你煮了酸辣湯,你不是喜歡嗎?」

  「你怎麼會做那個?」他好奇地問。

  「上次給你買的時候我偷嘗過,那種東西吃一次就會啦。」紅十一得意地道,她是做飯的天才。

  心裡五味陳雜不知是什麼滋味,龍千裡被她牽著手,跟她走回房中,直到屁股坐在木板凳上,心裡還飄飄蕩蕩的。

  「喝呀。」她把湯碗推過去。

  他看她一眼,又落在碗上,淺淺浮動的氤氳中,竟然有種要落淚的衝動。捧起碗來,看到的是溫暖的顏色。

  每一天的清晨是由手中的碗開始,但如果,濃綠色的藥汁換上了別人親手為他煮的湯,感覺就可以變成如此溫馨。

  阿七他是……他是一個和自己沒有絲毫利益關係的人,只是因為把他當成朋友,所以單純地關心著他,關心到會在清晨早早的起來為他煮一碗他愛喝的酸辣湯。

  「為什麼呢?」他癡癡地問,「為什麼你會對我這麼好呢?」

  呃?做賊心虛的紅十一聞言心頭突突地直跳,他發現有什麼不對了嗎?不會吧……自己隱藏得這麼好。她小心地觀察對面的少年,少年睜得大大的眼睛中除了深深的困惑外好像還充斥著極力壓制的期待……

  她漾起一個大大的笑臉,信口開河不負責任地說道:「因為我——喜歡千裡嘛!」

  少年的冰塊臉搖搖欲墜,終於——嘩啦一聲,冰塊碎裂。

  咬著筷子的少女驚訝地發現,千裡的臉紅了……




  細若絹絲的黑髮,清灼明亮的眼睛,長長卷卷微微翹著的濃密睫毛,對面人偶樣的少年好像突然煥發出一種光彩,漂亮得讓她不敢直視。

  她驚愕地張著嘴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難道打破冰塊臉的咒語是自己說出的喜歡?不會吧,如果是那兩個字那她豈非已經說過很多遍?

  莫非……她望著少年微紅的臉,慢慢地醒悟,原來,她雖然說了很多遍,他卻並沒有真的相信。那麼說,這一次,他終於相信了嗎?

  耶!紅十一勝利!她心中狂喜,勝利的喜悅和驕傲沖上心頭。果然,一個台江來的小毛頭怎麼會是她的對手?生怕此刻一不小心笑出聲,她胡亂找個理由:「千裡,你先慢慢吃,我去收衣服!」

  快手快腳地搶步出門,才走到院子裡,身後的少年卻追出來叫住了她。

  「阿七!」

  「呃?」她回過頭。

  龍千裡站在台階上,纖細的身體好像有些微微的發顫。

  「什麼事?」

  「我……那個……」他漲紅了臉, 「我也喜歡阿七」這句話怎麼會這麼難說出口?千裡!加油呀!握緊了十指,他暗暗指責自己,不是說好的嗎,再次睜開眼睛時要對阿七說出自己的心意啊。好朋友應該坦誠的呀。

  「要說什麼?」紅十一心情好,不介意多問一遍。

  「今天天氣不錯呀……」龍千裡開口成了這句話。

  「對啊。所以洗衣服幹得快嘛。」紅十一轉身伸了個懶腰。

  不是這句話啊!龍千裡懊惱地敲敲自己的頭,終於鼓起勇氣,「阿七!」

  「什麼?」紅十一不在意地回過頭。

  透明的陽光中,臉上有著淡淡嫣紅的少年費勁地說道:「我們結拜好了……」




  院中擺了一張香案,插了一捧香,兩個少年並排跪在案前。

  「沉七,今年十八歲。」

  「龍千裡,十五歲。」

  「願在此結為異姓兄弟,福禍共倚,不離不棄……」兩個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四目之中,流動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愫……

  相視一笑,齊聲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果有人違背怎麼辦?」紅十一狡猾地問道。

  「我們苗人是最重承諾的!」龍千裡坦蕩地一笑,補充道:「如若千裡背棄誓言,願死後化為蟲蟻不能超生。」

  「當然不會有那種事.我們是好兄弟嘛。」紅十一笑瞇瞇地放下心來,拍拍龍千裡的肩。事情的進展如她所願,完全按照她當初的設計嘛。

  真是太成功了。用最短的時間取得了龍千裡的信任,和他結成了兄弟,這樣就算萬事大吉了。將來等獨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有辦法傷害她這個姐姐啦!哈哈哈哈——真可惜不能笑出聲來。

  紅十一小人得志,陰謀得逞,春風滿面好不開懷。

  「那我們今後就是好兄弟了對不對?」龍千裡問。

  「當然當然!」紅十一回答。

  「那我們要在一起對不對?」

  「隨時相聚!」紅十一依舊點頭連連,並沒有意識到少年的話和她的意思其實是有差距的……

  龍千裡正要問她傷有沒有好一些,忽然直覺讓他倏地轉過身向牆上望去。

  「是誰?」

  哪裡有人啊?耳力稍差的紅十一併沒有發覺有什麼異狀,左看右看,疑惑地瞇了瞇眼,正要向身邊突然站得筆直的少年問……

  呼啦呼啦!突然間,大概二十多個苗人呈包圍之勢出現在後院的院牆之上。

  一個女子率先跳下,她高額大眼,衣著華麗,青藍色的衣服窄袖右衽,用紫紅色的絲線挑繡出大面積的幾何花紋,百褶長裙下緣織著一尺多寬的三色橫向條紋,頭上綁著對折成三角形的咖啡色亮布方帕。衣服從上到

  下鑲滿半圓形的銀片,銀片上壓著龍形浮雕,銀片下綴著響鈴,衣擺下緣釘著帶鏈的瓜子形銀片,她扭腰一躍,一身叮咚作響,煞是好聽。

  「哇——」紅十一抽了口冷氣,一瞬間想的不是這些人要幹嗎,而是這女人做這一身衣服得用多少銀子。

  「嘎略!」華服苗女向龍千裡叫道,並盈盈一拜。

  咦咦?紅十一瞪大眼睛,耳邊聽得那二十幾個苗人也齊聲大叫:「嘎略!」

  疑惑地向身邊的少年望去,見一向孩子氣很重的他此刻卻一臉嚴肅,更有種很有氣勢的樣子……

  「阿七,沒事,」見她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龍千裡以為她被突然出現的苗人嚇著了,便安慰道,「沒事,他們是我的族人。」

  喔。紅十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果然,龍千裡是個少爺,不然家裡怎麼會派這麼多人來找他?等等……龍千裡家在台江啊,這麼大老遠來找他,一定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她雙目驟然放光,這麼說——他有可能馬上回家?

  意識到自己有可能獲得真正意義的解放,紅十一毫無道德可言的雙眼閃爍出又驚又喜的火花,緊張的視線投注在龍千裡與那苗女的身上,心裡不斷地默念:出事吧……你回去吧……

  龍千裡與那女子的對話她雖然沒聽懂,但從龍千裡越來越凝重的臉色來看,事情和她所冀盼的八九不離十。

  龍千裡每皺一下眉,她就忍不住揚一揚嘴角。龍千裡的目光每暗一分,她的雙眼就忍不住更亮一分。

  不是她狠毒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終於,龍千裡向她走來,一臉的鄭重,「阿七!」

  「嗯!你們談完了?」她興奮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台江那邊出了事……」

  「喔!太……太不幸了!」紅十一內心狂喜,表面上故作傷感。

  「所以,」龍千裡頓了頓,「我們必需得馬上回去!」

  「沒關係,你回去吧!」紅十一拍拍他的肩,一臉誠摯,「江湖很小,我們兄弟總有碰面的一天……」

  「我們回去。」少年慢慢地道。

  等等……紅十一警戒地望著他,他剛才說什麼?他說「我們」?

  臉色忽然有些發青,她指了指龍千裡,又指了指那一群苗人,懷抱微弱的小火花問:「你是說我們?」

  「我和你『我們』」少年很耐心地解釋。

  天空適時飄起了雨絲,把那一點點希望的小火苗也熄滅了……

  因情況突變而不可置信的少女帶著一臉假假的僵硬笑容指指自己的鼻尖,「我也要跟著去?」

  「當然啊,」少年衝她微微一笑,側過頭的樣子有

  些稚氣的可愛,「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嗎?今生是兄弟呀!」

  哦,不!紅十一仰天長嘯。為什麼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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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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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青嵐鼓主

  碗口大的紅白花朵競相開放,分外美麗。而倚窗凝望潺潺春雨的紅十一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看到美麗事物而引發的心曠神怡。握緊雙拳,她混亂的大腦只充斥著一個信息。

  就是——她上當了!

  「嘎雄,下雨了!」

  非常不客氣的大嗓門伴隨著一腳踢開門的聲音打破了她徒勞無功的冥想,紅十一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走路叮噹作響的苗女龍風來了。

  「我說——」紅十一壓抑著內心的憤慨,口氣危險地轉過臉,盯著眼角上挑顯得比她更加不耐煩的女人,「你能不能停止用那個愚蠢的稱呼來叫我?」

  「你說——愚蠢?」龍鳳昂起下頜,明顯地加重了音調。

  「沒錯。還有你!什麼龍鳳……嗤,你根本就是龍捲風!推門沒有一次用過手!你這樣的女人還能嫁出去嗎?」紅十一毫不心虛地指著人家厲聲指責,來此之前,她也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比她更粗魯的女人。

  「你不要太過分!能坐上嘎雄的位子是多少人期盼不來的!因為情況特殊才勉強讓你暫時擔任,你竟然還敢嫌東嫌西?」龍鳳非常不滿,本來就討厭漢人,眼前這個尤其不識好歹。

  「問題是我根本不想擔任啊!」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那你就自己去和嘎略說啊!」她才不想服侍這個傲慢無禮的漢人咧!

  紅十一被龍鳳的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嗚,她要是能拒絕得了不就早去說了?

  「你又來幹嗎?」只好悻悻地轉移話題,「我不是已經服侍你們的千裡大人喝過水吃完飯了嗎?」

  「你完全不瞭解你現在的身份和立場!」龍鳳皺起眉,看了眼漸漸下大的雨,焦急了起來,索性扯起紅十一的袖子就往外拖。

  「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竟然和我拉拉扯扯?」紅十一可沒忘自己現在是個瀟灑少年郎。

  「什麼授受不親都是你們漢人的鬼話,我們苗家不興。」龍鳳拉她出門,一抖手腕,「彭」地的展開手中的傘。

  紅十一百般不情願地和她並肩而行,「到底又是為了什麼事?」

  「下雨了呀,」龍鳳略感奇怪地看著她,這麼明顯的事還用她釋嗎?「嘎略在杜鵑亭,你得撐傘去送他回房。」說到這,龍鳳不滿極了,瞪了她一眼,「你應該隨時待在嘎略身邊!現在天氣那麼涼,讓他在大雨天的環境裡,一個人待在四面透風的地方,受了寒氣怎麼辦?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

  「你手上不是明明有傘嗎?幹嗎不直接送他?非得先來接我,讓我再去接他,你們有沒有毛病啊?」紅十一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自從她萬般無耐勉強陪著龍千裡來到台江,她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行動的自由。是,他們沒人拴著她,只不過,龍千裡要吃飯,龍鳳會來找她;龍千裡要喝水,龍鳳又來找她;龍千裡要起床,龍鳳會壓著她去系第一顆扣子。她堂堂紅十一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服侍過別人啊。

  「這是規矩。」龍鳳板著臉解釋,「身為祭祀的我要照顧你,而身為第二鼓主的你要照顧第一鼓主。懂了嗎?」

  「會懂——才怪啊!」




  鮮艷盛放的杜鵑花被直線般的雨水打濕成帶著皺褶的顏色團,身著華麗的冰藍色大禮服,顯得纖細又莊嚴的少年背靠雕鏤籐花的亭柱緊緊地閉著眼睛,沒有表情的臉孔雖然美麗卻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不敢隨便走入屬於他那獨自一人的世界。

  龍鳳在亭下石階前停下腳步,把手中的傘交給紅十一。

  紅十一持著寬大的油布傘,拾階而上。每進前一步,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少年臉上的蒼白。忍不住,她的眉頭就會更皺一分。

  一路行來,她已知道了這是一個天生就身體虛弱的少年,像脆弱的薔薇般,不知何時就會飄散。麻煩的人有著麻煩的人生……

  蹙著眉,她已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

  長長卷卷的睫毛霍然掀動,彷彿寒冰淬煉出的冰冷眼神卻因為看清來人的臉而在瞬間變成了不易察覺的溫柔。

  她舉著傘,傘的邊沿流淌著圓圓的雨珠。幽深的眸子盯著眼前的少年,只是因為她的出現,全身的感覺就變得柔軟了的少年……

  「阿七,你在盯著我看呢。」他舉袖擦了擦臉,「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只是沒想到我的結拜兄弟不僅是九江苗的首領,還是青嵐門的門主啊。」她微笑著,心底暗暗諷刺自己。一直以來,從沒有人能騙過自己。而眼前這個並沒有想過要欺騙她的少年卻害得她上了一個大當——

  被捲到這個少年麻煩的人生中,這真是讓她忍不住會有些惱怒呢。

  「對不起,讓你暫時擔任第二鼓主難為你了。」龍千裡輕輕地側過臉,假裝眺望遠山。有時候,不知為什麼,他會突然害怕阿七那雙幽深的眼睛。害怕他看穿全部的自己。

  「怎麼會,能為我最喜歡的千裡做事,我非常高興啊。」紅十一看似輕輕鬆鬆地道,「不過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連吃飯喝水穿衣服這種事也要由我動手呢?」

  「所以……」龍千裡的臉莫名地紅了一下,懊惱地回答,「所以我才不想讓別人擔任啊。」

  這麼說還是她的榮幸嘍?紅十一僵了一下,讓自己的大腦一下接受苗族文化還真是不簡單啊,「以前也是這樣嗎?我是說那個受傷的傢伙,叫什麼鳥的,他幫你系紐扣?」

  「嗯,他叫石鳥。」龍千裡的口氣凝重了起來,「就是因為石鳥被人刺殺,受了重傷。龍鳳他們才會這麼急著把我找回來。」

  「我這麼問也許稍嫌冷酷,但是身為江湖中人,受傷不是常有的事嗎?為什麼你們一個個一副興師動眾如臨大敵的樣子?」自從她陪他回來,見到的每一個苗人都是一臉惶惑的模樣。想當初自己在逃亡路上的臉色都要比他們好看呢。

  「你不明白,」他歎了口氣,不勝疲憊地支住額角,「石鳥他們雖然都會武功,但並不單純是江湖中人,用你能理解的語言來解釋的話他們是屬於我的江略  (註:江略=類似於寨子的氏族單位)的居民,我只是他們的首領。我有責任必需保護他們每一個人,我們互為親人。」

  「可是你同時是青嵐門的門主啊。」少女困惑地搔了搔頭,「我不懂你們苗人的禮儀和規矩,但是我聽說過青嵐門,黔川一帶相當有名的苗人幫派咧。擁有青嵐的人才是真正掌權台江的人不是嗎?」

  沒有注意到少年投來詫異的眼光,她繼續道:「身為青嵐門主的你,要保護你的江略有何可難?」

  「阿七,離那麼遠,你知道我們台江的政權紛爭?」

  「啊……因為我是個……好學的人嘛……呵呵。」紅十一乾笑兩聲,總不能說她是耳聽八方的江湖密探吧。

  「說起來,正是因為我這個雙重的身份才是導致事情不好解決的關鍵啊。」龍千裡幽幽地說道。

  紅十一望著他,覺得眼前纖薄的少年似乎從來沒有過快樂的時候。孱弱的肩膀上,在初見面時的那個清晨的柔光中,像是有一雙透明的翅膀,而眼下,那雙翅膀卻被莫名沉重的責任捆束得再也無法張揚了。

  她所認識的龍千裡是一個愛發脾氣、任性彆扭卻又格外單純的小孩,而站在這裡的,或者說,一踏上台江的土地,身邊的少年就變成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冰冷的臉,沒有表情的容顏,週身散發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就是龍鳳等人眼中所熟識而她所陌生的——嘎略大人。

  她之所以會覺得上當,也許是因為她討厭這樣子的千裡吧。

  那在冷冷的弦月下,如飛鳥一般隨著樹枝起伏,狂妄地把她稱為垃圾的傲慢少年呢?

  為什麼統統不見了?他明明應該是那個很簡單很單純可以讓她一眼看穿的龍千裡啊,為什麼要忽然變成擁有這樣複雜身份好像帶了堅硬枷鎖的人?還一臉淡漠地對她說出「你不明白,我是首領,我要保護他們,我們互為親人」這樣的話。

  她不喜歡這句話,她討厭這樣的千裡,很討厭、很討厭啊……

  心裡的感覺異常奇怪,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種感情就像她所珍惜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樣呢?看到他那個樣子,為什麼她的心會莫名地痛?

  「你明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忍不住,等她發現,她已經脫口而出,「千裡,你不喜歡當這個首領和門主吧。」

  少年怔了一下,一瞬間,她覺得他像是要哭了,而馬上,他已轉過身,背對著她的身體在風中和聲音一同輕輕發顫,「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這是我的責任啊,沒有喜歡和不喜歡的說法。我只能擔任下去,誰叫我是青嵐門和江略中惟一的繼承人……」

  惟一的繼承人……那也許本應該是一句驕傲的話,而他說出來卻感覺是那樣沉重,那樣無可奈何。她望著他,那個明明和她沒什麼關係的少年。

  和少年結拜的人叫做沉七,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他想要殺死的紅十一。和少年許下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的人,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都只是虛假的不存在的沉七,因為是假的,無需承擔任何誓言的反噬。就算少年死在自己的眼前,她也只會覺得鬆了口氣吧。為什麼這樣的她,卻會覺得眼前這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是那麼寂寞,寂寞到讓她忍不住想去擁住他呢?

  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心中還有脆弱的地方吧。她的眼中暗淡了一下。呵呵,她知道怎麼把握他,也許只是因為他渴望的東西和她曾經渴望的是一樣的……

  只要這樣伸出手去擁抱他的話,自己一定會成為對他來講最特別的那個人。而為什麼,好像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她卻無法伸出沉重的手臂?

  總是一臉笑瞇瞇的少女,此刻眼神冰冷地站在凜凜的風中。

  澈得沒有顏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她,「你可以陪我去出席明天的九江大會嗎?」

  中了魔法一般,眼睛被他的眼睛吸引,不自覺地四目相投,在那雙乍看淡漠的眼睛裡看到了火一樣的期待與希冀,看到水一般深沉的依賴與感情。

  明明知道這個特意召開的九江大會就是讓江略中人人自危充滿不安的風雲大會,明明知道會有可能被捲入麻煩,可是在少年視線的凝望之下,在那樣渴望著卻無法訴諸語言的冀盼之中,而自己卻被迷惑了……

  也許這就是傳奇故事中苗人們擅長使用的蠱毒?讓她忍不住,就點了頭,說道:「好,我陪你去。」

  聽到這句話,少年淺淺地笑了,像是收到了一束看不見的花。

  她聽到有誰在輕輕地歎息,而她只是用力笑著,撐起傘,「千裡,我送你回房間!」

  「又麻煩阿七了。」

  「沒關係,因為我是最喜歡千裡的沉七嘛。」

  積滿雨水的青石板反射出光怪陸離的世界,而複雜的人心,卻無法看得清。




  台江,居住人口百分之九十七為苗人,素有天下苗族第一府之稱。

  苗人自古以氏族為單位群聚而生、各個家族推選出自己的首領為直系領袖。由不同家族組成的部落聯盟,僅在發生重大事項的時候才會召開會議。

  石砌的通道整潔光滑,兩邊高聳的屋宇沒有繁雜的雕鏤,沿途筆直行進,直至由九根渾圓的巨形木柱撐起一方殿頂的大堂,身著顏色不同寬大禮服的老者們各據兩邊的座位,上首空著一把華麗的紫檀香木座椅。

  紅十一剛一邁人大堂,就感覺有飽含威嚴的視線審視地向她投射而來。

  不……不是看自己,而是……

  「怎麼了?」龍千裡伸手托住她的腰,以為她差點兒摔跤,擔心地看著她。

  「我覺得這裡的氣氛好像……」是她多心嗎?怎麼覺得射向千裡的目光中包含著令人不快的……敵意。

  「青嵐主人,你是以什麼身份參加會議呢?」頭上戴著銀角的紫衣老者起身沖龍千裡行了個禮。

  龍千裡默默地回了禮,拉著紅十一走到下方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明白了。」老人點了點頭,重新落座。

  「我可不可以坐下?」紅十一苦著臉僵在龍千裡身後。

  「你覺得那樣合適嗎?」龍千裡一臉古怪地反問。

  紅十一放眼望去,每個很威風的老頭身後都站著或男或女的侍者,但一個個都是站得筆挺,看來自己這個苦命的代打第二鼓莊也只好暫時充當一根木樁了。

  「人都齊了,我們開始吧。」銀角老者再次發話。

  「咦?」紅十一縱然不才也知道上首位置是留給主持者的,那裡不是還沒有人坐嗎?她向龍千裡悄聲低問:「喂,那裡的人還沒來,你們就開始?」

  龍千裡解釋道:「那個位置是留給青嵐門主的,九江大會,由各族的首領參議,遇到不能解決爭執的事情,就要由青嵐門主定奪,可以說是九江的監督者吧。」

  「原來如此,」紅十一輕輕咬著拇指指甲,一面尋思,「你同時身為九江之一的龍家首領,所以反而不方便?」難怪剛才那個老頭會問他是以什麼身份參加。

  龍千裡點點頭,「一般我是會以青嵐門主的身份出席的,只是這次開會本身就是因為我們這一支出了些問題。」

  「請專心些好嗎?」銀角老者咳了一聲,不悅地向小聲說話的龍紅二人投去不滿的一瞥,龍千裡雖然不理會他,但也只好噤聲住口。紅十一心底則暗罵他一千遍死老頭。

  「此次召集大家前來,是因為最近部落中常常出現影響和平的打鬥事件,其原因嘛——」說話的人停了停,又看了看龍千裡,「就是龍家那一支的石鳥。」

  「話不能這樣講,」龍千裡淡漠地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並不抬頭,「石鳥身受重傷,暫時無法開口,原因也未查明,現在還在青嵐門內醫治。」

  「既然原因不明,那我倒要問問,他受了傷,憑什麼賴在我們身上,還打傷我家好幾個兄弟?」銀角老者未語,到是老者身後站著的中年人沉不住氣喝問道。

  「是誰打傷了你家兄弟?又是誰賴在你們身上了?」叮咚聲響,有人如旋風般衝了進來。紅十一不用看,就知道這耳熟能詳的大嗓門是隨他們一起前來的龍鳳發出的。

  「長老開會,哪有你說話的地方?」中年人一翻青白三角眼,不屑地睨著龍風。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龍鳳軒眉一揚,「你家鼓主尚未開口,你先在後面犬吠不止,吼聲震天,連站在門外的我和青嵐門的姑姑都聽見了。」

  「哼。」銀角老者面色不快,重重地哼了一聲,「龍鼓主開口是青嵐門,龍姑娘閉口還是青嵐門,若是硬要抬著青嵐二字壓人,今天又何必開什麼大會?懷疑是我們的人傷了石鳥就直接滅了我們不就得了?」

  「你這老——」龍鳳張口要駁。

  「龍鳳住嘴!」龍千裡起身,面容嚴肅地厲聲冷斥,「誰叫你進來的?沒有規矩!出去!」

  龍鳳的臉漲得通紅,一跺腳,跑了出去。

  什麼嘛,人家龍鳳是幫他說話耶。紅十一不滿地小聲嘀咕。

  「卡鼓主,」龍千裡保持站姿,目光冷冷地向銀角

  老者投射過去,「今天開會絕非是因為傷了一個石鳥,而是不想由於此事引起我們部落中的猜忌、不和而激發矛盾。」他停了一停,掃視了一圈,眼中寒冷的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逐一掃過,令人為之一凜,「請大家想想,我們若是自相爭鬥,最後得了便宜的人是誰?」

  一瞬間,寬廣的大廳裡靜得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紅十一暗自欽佩,好樣的,一句話把局面扭轉了回來,看來自己又多認識了龍姓少年的一面呢。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銀角老者身畔一位繫著長巾、面容清雋的老者慢吞吞地開了口,「我和龍鼓主擔心的一樣,是怕此事和漢人有關。」

  「朝廷三番五次的鎮壓和教訓還歷歷在目啊,」另一個老者也是一聲長歎,「好不容易,現在的漢宮和青嵐門取得共識,暫時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致約,形勢不容我們自毀長城。」

  「哈,都說得不錯,」銀角老者冷笑一聲,「還要請問龍鼓主帶在身邊的漢人又是從哪來的?不會是地方上的『客人』吧。」

  他此言一出,幾道目光立時投向龍千裡,紅十一本來正聽得昏昏欲睡,此時也被嚇得一激靈,怎麼矛頭衝她來了?客人?這老頭含沙射影說她是奸細?

  她不由得把烏黑的眼眸瞪得滾圓,自己才來幾天啊,就要被人這樣冤枉!又不是她想來的!

  「他是我的結拜兄長,因為石鳥受了傷,暫時擔任我族第二鼓主,照顧我的起居。」龍千裡的眼眸如冰般冷薄峭寒,「卡鼓主,你對我身邊的事還真是瞭若指掌啊。倒讓我懷疑自己身邊會不會有卡家來的客人了。

  銀角老者針鋒相對,寸厘不讓,「我只是提醒門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的一舉一動關係著的不僅是我們部落,更是整個台江苗人的生死。今天你是龍鼓主,我便與你談講部落安定,今天你若是換身衣服坐到椅子上去,我姓卡的便為了門主您,死在眼前都不足為惜!」

  「龍鼓主……」一旁的老者霍然起身,「卡鼓主脾氣耿直,但忠誠之心不容懷疑,退一萬步說,他就是真的派了人去您身邊,也一定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

  「……」龍千裡靜了靜,慢慢坐了下去,平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哀傷,「抱歉,千裡年輕,有些話說得太快,在座都是長輩,還請不要介意。」

  「不敢。」銀角老者哼了一聲,也坐了回去。

  果然是急風驟雨。紅十一擦了擦汗,幾個老頭,火氣還真不小。低頭望向千裡,忽然覺得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顯得十分疲憊……忍不住,心裡升起淡淡的憐惜,他只是那麼年輕的一個半大孩子,卻背負著這麼多的責任,難怪會變成那種冰塊表情……

  「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又不方便講——」頭系長巾面容清雋的老者似是思量了許久,終於開了口。

  「麻鼓主,你是我父親生前的故友,又是青嵐門在位長老,從哪個方面說起來,你都有教訓千裡的資格,若是千裡哪裡做得不周全,您儘管直言吧。」

  「好,既然您說了這樣的話,那我就托大一次,」老者起身,沖龍千裡拜了一拜,「麻天仁和其他幾位鼓主有過事先的商議,我們一致認為,您最好離開龍寨回到青嵐門去……

  「我們並不是對你有任何的偏見,你也重未佔著雙重的身份給自己江略特殊的好處,只是,」老者沉吟了一下,「石鳥這次的事如果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江略裡,都不會引發彼此間的猜忌,正因為是在您——青嵐門主擔任鼓主的江略中,才會有各種流言四起。有人會說這不是衝著石鳥而是衝著您去的,因為石鳥受傷的地方是平常你處理公事的聆風堂。正如卡鼓主所言,青嵐門關係重大,身為苗家子弟就知道要保護青嵐門主……誰也不清楚害了石鳥的人是誰,是什麼目的,互相猜測,彼此攻擊,就這樣一點點形成了……」

  他望了一眼千裡,目光中有很多深意,「很多事,真的難以兩全齊美。我並不希望再聽到有人稱您為青嵐鼓主啊……」

  大家陷入一片沉默之中。保護苗人利益與朝廷派來的漢人官員相抗衡的青嵐門遠遠超越凌駕於各部落之上,是所有苗人的驕傲與認可的權利執行體。他們的青嵐主人更應該是雲端上的神子。前不久,有個新上任的小官路過龍千裡的江略大叫著讓第一鼓主出來端茶的事件傳遍了遠近,雖然後來事情被果斷處理,但還是多少影響了大家的情緒。

  龍千裡垂著眉睫,沒有表情的面孔,讓人猜不到他的情緒。

  紅十一並不明白他的煩惱由來,只好朝天翻了個白眼,麻煩哦。果然是個有著注定麻煩人生的少年。只是……她疑惑地反思,自己怎麼會捲入這個少年如暴風雨般的人生之中?

  「空著的位子總是沒有人坐,會落灰哦。」

  輕飄飄的聲音如初夏的柳絮軟軟地揚起,有人像一陣風般輕輕地步人了大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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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1: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千夜曇華

  如花般優雅安寧的男子輕輕地笑著,正緩步行來。

  背對著大門,背對著千絲萬縷的斜陽,雖然穿著壓著銀線的白裳,卻彷彿是從黑夜中走來一樣,他只不過淡淡地一笑,便如曇花初綻,美麗得近乎哀傷。

  黑髮如紗在風中揚起,飄落了的是映染了霞光、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絲帶。

  每個人都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微妙而愕然。同樣的景色,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是不一樣。有驚訝、有驚喜、有驚懼……而龍千裡的雙眼看到的卻是完全的黑暗。

  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優美的男子如在水面上飄行,空靈曼妙地行至那把寬大卻略顯寂寞而空曠的紫木檀椅前,一撣衣擺,穩穩地坐了上去。

  手肘托住額角,他看了看靜若無人的大廳,發出一聲低柔的輕笑,「怎麼?我只是想幫你們做個主持者啊,我應該有資格坐在這兒吧?對不對,千裡?」

  美麗的眼睛睜開,投射出一片璀璨的光澤,古玉般的眼瞳幽幽地望著少年,不經意地也掃了一眼他身後的紅十一。

  好眼熟的人……紅十一呆呆地想著,分明是不認識的陌生男子,為何卻覺得一定在哪裡見過呢?那樣的眉、那樣的眼、那樣輕揚的唇角……像誰呢?

  默默地忍耐,一直一直忍耐……可是,在這個世上,畢竟還存在著自己無法忍耐的東西啊。少年垂著頭,緊握的手指甲呈現青白,唇邊泛起苦澀的微笑,緩緩抬起頭,安靜地答道:「不。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坐在那裡,你也不行……舅舅。」

  一瞬間的空白。

  紅十一恍然大悟,原來是像千裡!這個美男子簡直就是千裡十年後的樣子嘛。果然,血緣真是一目瞭然騙不了人的事情。對自己的觀察力很滿意,少女點點頭,卻發現離自己相當接近的那個人在輕輕發著抖。

  已經是五月了啊,他穿得並不單薄呢。怔怔地看著身前的少年,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好像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發出的莫名寒冷。

  忽然間,她就討厭那個連姓名也不知道的美男子了,因為他一出現,千裡就變得這麼不安……就好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自己見到師傅時的感覺是一樣的呢……

  明明是至親的人,卻又會深深地恐懼……

  她望著身前纖細的背影,這背對著她充滿不安的少年的雙眼中,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景色?

  猶豫不定卻還是伸出了手,想要放在他的肩膀上……

  「砰!」

  有人在這一瞬間推開了門。

  不信、震驚、複雜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寫在那個一身華服的女人眼中。

  那是青嵐門的六位總管之一,被稱為姑姑的女人,盯著紫檀木椅上華麗的優雅男子,吐出似欣喜又似憂傷的低喃:「幽瀾……少主……」

  「呵呵……」男子枕臂輕笑,輕得就像是柔軟的風掠過枝頭,吹花開,吹花落,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少主……多少年,多少年了啊……忽見故人,乍聞鄉音,而他穿著漢人的衣服……

  緩緩壓平衣上被握出的皺痕,雙腿用力,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走到千裡的面前。那麼相似的兩張臉彼此貼近,聽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然後,他輕輕垂下眼簾,「您說得對,那裡不是幽瀾的位置。那麼……」

  揚起促狹的唇,落在紅十一眼中,凝成一朵邪惡的微笑。他問:「您想好給幽瀾一個怎樣的位置了嗎?」

  龍千裡平素就蒼白的臉孔,此刻不知是生氣還是恐懼,已近面無人色,雙手垂著卻不知該放到哪裡,只是一再重複著:「你……你回來了?」

  「是啊,」傲然地抬起頭,讓如紗的黑髮漾起水樣的光波,在風中打著轉,甜美的視線掃過屋內每個人的臉龐,一舉一動都婉約入畫的絕色男子微笑著說:「幽瀾回家了。」




  紅十一發誓,龍千裡這種行為絕對算逃跑!

  而且是落荒而逃!在那個美男子面前丟盔棄甲面色如土地逃竄回去。雖然龍鳳對她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提供了第二個版本,但亦相去不遠。

  總之——他是回來了。

  一回來就在紅十一眼前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好奇心是人類固有的本性,身為密探出身,讓紅十一不去注意龍千裡的反常舉止是根本不可能的。

  「於公,這件事頗有權謀之爭的味道,台江青嵐門有什麼變故,難保不影響中原江湖的走向分割,嗯嗯,是個大好題材;於私,我可是龍千裡的結拜兄長,怎麼能不表示一下我的關心?」

  杜鵑盛開的花壇旁,紅十一翹著二郎腿,擰眉瞇眼,聚精會神地思考分析事件的全過程。恩!還是得去找當事人親自套話。呀喝!終於有事可做了!小女子眉目舒展,神采奕奕,怕麻煩和探聽別人的麻煩那是兩個概念,千萬不要混為一談!如果是後者,她可是做了十幾年的老手了,經驗豐富,興趣多多。

  笑瞇瞇地跳下花壇,她蹦蹦跳跳去找龍千裡。迎面在月亮門撞上了龍鳳。

  「喂!」她拍拍龍風的肩,不客氣地問:「看到你家千裡大人沒有?」

  龍鳳警戒地看了她一眼,後退三步,「你想幹嗎?」

  「耶?」紅十一清澈明亮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平常你不是沒事就對我耳提面命要我跟著他當跟屁蟲嗎?怎麼?今天要下雨了?」

  龍風抬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皺著眉道:「今天的確是要下雨了!」




  紫花籐蔓,是阿媽喜歡的。

  雕花木窗沒有關嚴,在風中喀喀作響,垂地的帳縵

  上面,一朵朵纏綿的籐花在搖動的風中飄蕩出裊娜的弧痕。

  是雨要來了……

  龍千裡失神地坐在地上,一如小孩子的時候在大雨來前,抱住自己的雙膝。

  那晚,下著大雨,被嘩啦的雨聲吵醒,覺得害怕,光著腳去找姑姑,卻意外地發現阿爹在姑姑的房中,兩個人正在說話。

  好奇心起,他躲在一旁,側耳傾聽。

  姑姑說:「小姐的病不太好,門主要接她回去調養。」

  阿爹沉默著搖丁搖頭。

  他知道姑姑口中的小姐便是阿媽,阿媽她是台江聖教青嵐門門主惟一的女兒。

  姑姑一直說一直說,阿爹便那樣一直搖著頭。

  「就算回去了,也不會見那個人……」姑姑歎息著欲言又止,「小姐她……」

  「不要。」阿爹決絕地拒絕,停了停,又說:「你去和青嵐主人說,千裡也不會回去!」

  他大吃一驚,前些天青嵐門的使者來,特意去看過他,竟然是要接走他嗎?他不要!他要在阿爹的身邊!

  「鼓主,何必鬥氣呢?千裡是惟一能繼承青嵐門的人啊,門主怎麼會放棄接他走?何況,他又不是您的孩子,您不要這樣執著了吧,惹怒了……」

  強烈的白光撕裂了黑色的夜幕,緊接著,霹靂般的雷聲驚天動地,六歲的他跪在門邊,瑟瑟發著抖。耳畔,比雷聲更巨大的聲音不斷反覆轟鳴:他不是阿爹的孩子……他不是阿爹的孩子……

  大概是在慌亂中發出了聲音,隔斷推開,阿爹發現是他,瞬間,眼中的感情變化萬千,震驚,失措,憐惜,落寞……隨後,是輕輕地俯身,是輕輕擁抱,阿爹的表情是那樣的寂寞,那樣的哀傷,以為他是孩子不會記住,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會忘記那晚阿爹的眼神有多麼溫柔與無奈……

  寬大的手指拂過他柔軟的發,阿爹熱熱的額貼著他從未溫暖的臉頰,「千裡,不管你是誰的孩子,阿爹都會愛你……」

  不要、不要……他掙脫溫暖的懷抱,掙脫低不可聞的歎息,小小的臉上全是委屈與不信,掩住耳朵,轉身疾奔,在雨越下越大的夜裡,他不要聽這些不想聽到的話。他怎麼會不是阿爹的孩子?那他是誰?他是誰的小孩?他沒有阿爹了嗎?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哭,跑到有月亮門的地方才發現跑到了阿媽的院落。迫切地想見阿媽,受到傷害的心渴望著撫慰,想問:我是誰?

  推開緊閉的門,屋內繡架旁,一支燭,幽幽流轉。

  停下手中的針,披著長髮的女人淡漠地抬起清絕的雪靨。

  那是第一次,在沒有人陪伴的情況下,見到夜晚的阿媽……

  「阿媽……」怯怯地喚一聲,慢慢地走過去,阿媽好美,美的得不像凡塵中的女子,美得像是一朵單薄的花。

  纖長的手慢慢舉起燭台,女人失神地望著面前小小的孩子。

  那清秀的小臉上滿是眼淚,孩子哭泣著問:「阿爹說我是別人的小孩。」

  手心攥得緊了,把燭台捏得好似要斷掉一般,傾斜的燭光搖搖動盪,有什麼刺人了掌心,殷紅的血湧出,滴落白色的緞面,染紅銀色的蝴蝶……

  想要溫柔一點兒,卻做不到,想要解釋什麼,卻說不出。燭光下,孩子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竟然是淺得近乎沒有顏色的顏色,宣告著——她的罪。

  「啊——」

  她失措地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叫,扔下手中的燭,燭跌到地上滾了幾滾,燃著了垂著的帳子,火猛烈地燒了起來。

  屋外,雨嘩嘩地下著,屋內,火明艷艷地燃著,在水與火的間隔中,他看到他的阿媽展開一朵淒絕的笑,把手慢慢地伸向他。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呢?你是我的罪……」阿媽淒楚地問著,美麗的臉上有著依稀的淚,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並不覺得害怕,他甚至認為阿媽其實是想溫柔地對待他的,只是做不到而已。

  她是那樣柔弱哀婉,她的手從來沒有握緊過。她只是哭泣著,不停地問著,那麼迷失,慌亂,舉手無措,楚楚可憐……

  「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媽……」稚嫩地回答著,卻足以撕裂母親的心。

  她放開手,伏在繡架上痛哭著,無助得讓他也只好跟著大哭起來。

  「你不會幸福的呀,忌禁的孩子,我為什麼要把你生下來啊!」

  雷鳴電閃中,母親如破碎的梨花,那句話,只是說了一次而已,卻已經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心的某處綻開了缺口……他是禁忌之子,有罪的孩子……雖然他並不知道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那晚的火,因為下雨的緣故,很快被熄滅了。心中的火,卻一直在內心燃燒著,一點一點,用白色的寂寞的火苗吞噬著他……

  從生下來就異常虛弱的身體,好像更差了,斷斷續續不停地生病,動不動就會發燒。外公一次次派人接他回去,阿爹一直一直搖頭不肯答應。

  最後,外公派來了青嵐門的聖醫,那個人成為了教他武功為他治病的師傅。

  「我想,我一定是活不長的孩子。」

  當師傅第一次餵他吃藥的時候,他看著師傅,這樣說。

  「為什麼呢?」師傅的眼睛是幽深的顏色,像是透明的黑水晶。

  「因為……」他著迷地看著師傅的眼睛,被那純美深邃的黑色吸引,不知不覺地說出心底的秘密,「我是有罪的孩子。」

  師傅的眼波在瞬間百轉千回,如那晚阿媽手中的燭火,動盪流波,師傅微笑著承諾:「千裡不用怕,我會醫好你,你一定可以活下去,因為你沒有錯。」

  那是咒語,打開他幼小心靈的咒語,他撲在師傅的懷裡終於痛哭出聲,讓眼淚流走所有的委屈。

  師傅他是惟一能瞭解他的人。

  是比起阿媽、阿爹更接近他的人。

  是真心對他好,不求回報疼愛著他的人。

  不幸的事,痛苦的事,師傅總有語言可以輕輕化解,雖然一次也沒有過正面的回答,但他風輕雲淡地一笑,就可以安撫他心中的痛。

  然後有一天,這樣的師傅,在一個青嵐門的仇敵派來的刺客前,為了保護他,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也下著雨。

  雨夜,是離別的季節。

  在母親的葬禮上,他初見了衛幽瀾,那美麗得像散亂落花一樣的男子,長得和母親是那麼相似,他問:

  「那是誰?」

  姑姑顫抖了一下,姑姑看著那個人時的眼神就像是阿爹提起阿媽時一樣,遙遙地憧憬著。   

  「那是……你的舅舅……你阿媽的弟弟…」

  「為什麼以前一次也沒有見到過?」

  「因為……那個人是門主的私生子,沒有正式的身份,不予承認的孩子……禁忌之子……」

  風揚起一地碎碎的白花,蒼涼而淒迷。

  他的眼神黯淡,環抱住自己的肩,為什麼要有禁忌之子呢?而身後空空蕩蕩,可以給他回答的人早就離他而去。

  有些事情,就像師傅說的那樣,是無需別人告知的。

  相似的容顏如一面鏡子,反射出他所有的懷疑和所有的不安。

  阿媽在一夜一夜中一針一線反覆繡出的銀色蝴蝶,名喚——幽瀾。

  阿媽所愛的那個人,難道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猜。

  有些事,不是長大了就可以瞭解的。

  比如,為什麼,有的花一生只在一夜中綻放。有的人,一生只能為一個人心碎神傷。

  千夜曇華是一場綺麗幽遠的夢,就像水中的月亮,看得到,卻得不著。

  勉強自己伸手去碰,觸手,也只是一片破碎的清冷……

  此時此夜,龍千裡背靠著床,卻坐在地上,雙眼望著在風雨中喀喀作響的窗。

  雨聲無情,嘩啦嘩啦地下著,已經是夜晚了,視野處煙雨濛濛。




  指尖才輕輕碰到門,門便開了。

  屋內一片黑暗,瞬間什麼也看不見。紅十一疑惑了一下,回過頭,門外細如銀線的雨密密地斜射而來,像是小小的尖銳的會刺痛皮膚的針。

  「千裡?」

  試探性地呼喚著,踏入室內,眼睛適應黑暗之前,聽到了細微的聲響。

  衣料磨擦的聲音,有人。

  雖然龍鳳不讓她靠近,但還是服從了身體的本能,偷偷溜了進來。什麼下雨的時候,大人的情緒會不好之類的話,只是龍鳳阻止自己的一種說詞吧。

  瞪大眼睛向傳來聲音的地方尋去,卻只看到床的邊沿有一團模糊的人影。

  「千裡?」再次呼喚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她悄悄地靠了過去,心裡有些緊張,雨夜的昏暗令少女禁不住胡思亂想,不能在下雨的夜晚靠近的人,難道會變成長毛的怪物?

  屏息斂氣站在千裡身邊,猶豫地伸出手,顫抖的手指還沒有觸碰到他的衣服,一個冰冷冷的東西就突然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差點兒被嚇得心臟麻痺,幸好窗外射下一道閃電讓她看清了那是千裡。

  還好還好,她吁出口氣,她這人從來不怕下雨打雷,就怕神魔鬼怪。

  「阿七?」

  低低的聲音,如果注意聽,就會發現有著平時所沒有的瘖啞,但是粗枝大葉的少女並沒有發覺,還在抱怨:「你幹嗎不說話,嚇我一跳呢。」

  「阿七,你是真的喜歡我吧?」

  聲音幽幽地發出,讓紅十一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起來。

  怎麼回事?她哪裡露出破綻了嗎?

  「阿七,你是真的喜歡我對不對?」聲音固執地重複著,帶著細微的惶然。

  「當然……當然啊!」她忙不迭地說著,一邊拚命地點頭,「不然我幹嗎和你義結金蘭啊。好朋友嘛,當然喜歡……啊?」

  最後一個字變成了上揚音,是因為少年霍地把她拉入了懷中。

  一瞬間,幾乎所得到彼此的心跳。

  她不知所措,還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已經被少年摟得那麼緊。

  大力擁抱,緊緊地,好像她是一個珍寶,少年的頭伏在她的肩上,她覺得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在肩上慢慢化開。

  怦怦……是誰的心在跳?

  怦怦……是誰在心慌?

  是誰用柔軟得像雪一樣,卻又足以震盪人心的聲音輕輕在耳邊說著:「阿七,你要活得久一點,要比我活得久一點,這樣,千裡就不是沒有人喜歡的孩子了……」

  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假思索地環抱住少年的腰,她不知道那麼溫柔的聲音竟是由自己口中發出的:「傻瓜,不是約好了嗎?我們會在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這是——一個謊言。一個溫柔的謊言。

  她撫摸著少年柔軟的頭髮,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裡一點點湧起。

  為什麼呢?他和自己不一樣,又不是孤兒出身,怎麼會比她還像一個孤兒?那樣寂寞,那樣缺乏一個愛著他的人。

  本來有很多事想要問他的,想問他為什麼今天會那麼失常,想問那個叫做幽瀾的男人是什麼人,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害怕他,可是這些問題再也問不出口了。

  肩膀處不斷傳來濕熱。啊,他的身體那麼冷,為什麼眼淚卻是如此的燙?

  「千裡,千裡……」一遍遍低念著他的名字,她知道這是緩解寂寞傷痛的方法。慢慢地捧起他的臉,他們離得是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在對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剛剛流過淚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淺淺的幾乎沒有顏色。

  在這雙美麗的眼眸中,所看到的她,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喜歡,喜歡,我喜歡千裡,」像是強調著什麼,她反覆地說著,溫溫的唇印在少年的眉骨間,去吻那粒被藏起來的小痣,被隱藏著的傷心……

  「喜歡,喜歡,最喜歡千裡了。千裡很可愛,千裡很堅強……」她自己都不知道說的到底是什麼了,可是,她知道她要說下去,她每說一遍,少年的眼睛就亮一分,被那樣的光彩誘惑,她想說下去。

  烏黑的眼睛是溫柔的顏色。

  擁有比夜空更加深邃的眼眸的人,是屬於他的魔法師。

  他一直都這樣相信,喜歡這樣的眼睛,幽深得彷彿可以吸人他的靈魂,師傅的眼睛是這樣,柳大哥的是這樣,阿七,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雨還在下個不停,而他漸漸覺得不再那樣寒冷。

  有一雙手一直擁抱著他。

  他安心地伏在她的肩上睡去。

  少女複雜地望著小孩子一樣的少年。

  在睡著之後,如嬰兒般無邪的臉,這個人……會是她的「敵人」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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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竹本無心

  「我是在北方長大的女子……」

  紅十一皺著臉,一邊敲打著善良的自己無私貢獻給人當了一晚枕頭的雙腿,一邊瞇著彎月般的眼睛不滿地仇視窗外的天氣。

  雨後的天空沒有放晴。陰雲依然保持它的厚重。雨季一來,最惹人心煩的並不是突如其來喪心病狂想下就下的傾盆大雨,而是斷斷續續始終在空氣中保持令人鬱悶壓抑的潮濕,摸哪裡都是又粘又滑,手指上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濕冷纏繞的觸感。

  「阿七?」龍千裡揉著惺忪的眼睛坐起來。

  「啊啊——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紅十一緊張得一下子彈了起來,這小子什麼時候醒來的?

  「什麼話?」龍千裡的臉一片茫然。

  「就是我說我是一個北方……呃……沒事……」好險,自己差點兒招供。

  心情放鬆下來,才意識到雙腿傳來陣陣酥麻。忍不住酸了臉,齜牙咧嘴地回頭道:「都是因……」

  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後面的話哽在了喉嚨裡,視線中微微側著頭的少年,披著一肩軟軟的發,清秀的臉上是有孩子般無邪的微笑,窗外沒有陽光,少年的臉上卻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透明的光,大大的眼睛望著自己,輕輕地說:「第一次,在下雨的夜晚,我竟然睡著了。都是因為阿七的緣故。謝謝阿七……」

  少年的頭慢慢垂了下去,臉上有些微的羞澀和不自然,最後一句謝謝幾乎是含在嘴裡發出的,咬字也不怎麼清楚,但這樣已經算是坦率直白的態度了,這樣微微笑著的表情,能出現在眼前這個少年的臉上,還真是讓紅十一看呆了呢。

  她強迫心跳恢復平靜,可是該殺的要命的心跳一如昨夜把孩子氣的他摟人懷中時那樣急促,胸腔急遽發熱,有什麼在發酵似的漲了起來,好像不使盡全身的力氣去按捺,就會隨時白喉嚨中躥跳而出似的。

  「阿七?」察覺她的僵硬,龍千裡疑惑地抬起手探向她的額,「你是不是發燒了?臉好紅。」

  「沒……沒有!」她嚇了一跳,連忙向後跳開。

  架在半空中的手空空落落,少年的眼睛一瞬間顯得有些寂寞。

  濃郁的桅子花香不知從何處吹來,打破片刻無聲無息的對視。

  「大人,青嵐門請您暫時回去。」

  門輕輕地被推開,被稱為姑姑的中年女子靜靜地站在漫天厚重的陰雲之下。

  少年臉上的光彩暗淡了,像燭光在白日被吹熄了一樣。

  「千裡,」紅十一有些不安,「是因為昨天那個叫幽瀾的人嗎?」

  「嗯,」他牽了牽唇角,同樣是笑容,這一次卻笑得異常苦澀,「衛幽瀾,我的舅舅,也是青嵐門失蹤多年的聖醫傳人,回來了……」




  紅十一曾經聽她那邪惡的師妹洛十三多次宣稱:這個世界太過單調無趣,除了談情說愛,就只剩爭權奪勢而已。把這八個字排列組合反覆上演,就形成了萬花筒般的人生百態。

  當時她還不以為然,誰知果真如此啊。

  唉、唉、唉!她蹲在這個陌生威嚴、據說一般人終生也難以得窺其究的青嵐門總部的庭院裡大歎三聲,她是個對權謀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的小女子。

  雖然勉強陪著千裡來了,不否認也有點兒放心不下的意思,但看別人大眼瞪小眼真是摧殘她這個花季少女,之所以能自一屋子人中順利偷偷溜出,也是因為她實在是個無關輕重的小人物吧。

  紅十一平素茂盛的好奇心此刻正在高舉木牌,上書——春眠中。

  沒錯,她是身為密探聯盟的北方首領,江湖風雲榜的主編加主筆,擅長探聽他人隱私喜歡傳傳無傷大雅的八卦。但,她也是有自己的品味的耶。

  她偏愛製造大俠們的小道花邊,報道永遠與事實不符的馬路新聞。用她的話說,這是不傷害任何人為前提給江湖民眾們來一些小小的娛樂活動。雖無太大發展亦能餬口度日,造福百姓,養活自己,讓江湖人多笑幾聲減少殺氣、戾氣,真是造福天下蒼生善莫大焉!對,補充一條,這麼善良的她還要被人誤會追殺,簡直就是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被踐踏的活樣本。

  翹著二郎腿,靠在廊簷前的圓柱旁,幽黑的眼珠懶洋洋地瞥視天上的烏雲,耳朵明明不想去聽,但不知是多年來練就出的超一流聽力在條件反射,屋內的人高傲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如夜晚溪水清冷的語音還是一字不落地溜人了她的耳中。

  唉、唉、唉!又是三聲長歎,她搔搔頭,如果耳朵突然變成水餃,不知道會省去多少麻煩?偏偏——不行!

  「已經聽見了啊,」她挺直靠著圓柱的後背,「已經無法忍耐下去了啊!」她像是在說服自己,而手指已經蠢蠢欲動——

  「白癡!有這樣對門主講話的嗎——」

  大吼一聲之後,標榜最怕麻煩的少女霍地抬起腿,一腳踢開了據說裝滿統治台江的青嵐門大人物的那兩扇雕花大門。

  管他神醫毒醫舅舅舅媽還是什麼超級美男子,敢欺侮她紅十一的弟弟就是找死!




  吊蘭花垂下如絲帶般的籐葉,絲絲裊裊斜搭在男子的胸前,讓人在瞬間會以為身後的花在擁抱著他,而事實,只不過是他坐在屋內用於裝飾的花架前罷了。

  蒼白的臉、幽深的眼眸,這個和龍千裡長得極為相似而很明顯段數要更為高深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你是誰?」

  屋宇寬敞,床上垂簾重重,龍千裡坐在床邊,姑姑站在他的身後,此外還有六七個人零星分坐,此刻都隨著衛幽瀾的喝問向這方看來。

  哪個狂徒竟敢踢門而入?

  紅十一頭皮陣陣發麻,忽然好巧不巧在此刻才想起眾多關於青嵐門的傳說。

  武功詭異、門人擅長使毒、報復心很重……這三條相加足以構成江湖人對他們敬而遠之。自己怎麼會一時沖昏頭惹到他們?大腦一時短路,紅十一汗流浹背地記起自己的功夫只是三腳貓的事實。

  完蛋了,這美人欺侮龍千裡應該是他們的家事吧,自己何必要蹬這渾水?都是因為從小就一直在擔當照顧他人的姐姐角色,導致豎起羽毛保護自家小孩的護短心理早已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本能了。

  「少主問你話哪!怎麼不回答?」一個聲音頗不客氣地打破沉寂,是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頭巾上插著幾根古怪的羽毛。紅十一傻傻地看著他的服飾,還來不及開口——

  「吳總管,你說錯話了,」龍千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這裡,可以被稱為少主的人只有我,而現在我已經接任門主了,也就是說在青嵐門是沒有少主這個稱呼的……我希望大家都能記住。」他若有所指地環視周圍,卻避開了衛幽瀾的雙眼。

  「是。」吳總管滿面不甘地應承道。

  「還有,」龍千裡繼續道,「那個踢門進來的人是我的結拜兄長,別說踢破一扇門,他就是把青嵐門給拆了,也只有我能興師問罪。明白嗎?」

  看不出來呀。紅十一真想吹聲口哨。聽他一直默默不語任人長短,還以為這小孩很軟弱,誰知道他這麼厲害。也對,那個尖刻的口吻頗有自己初識他時的風範咧。

  「阿七,你有事嗎?」他抬眼望向她,眼裡帶著溫柔。

  紅十一得意地揚著頭,「本來有,現在沒有了。」嘿嘿,既然他能控制局面,當然無需自己雞婆嘍。

  「好,那你站到我的身邊來吧。」他淺淺地一笑。

  紅十一乖乖聽令,要是有哪個被自己得罪的人「不小心」給她撒點兒毒藥之類的怎麼辦?當然站在他身後安全!

  「那我們就繼續好了,」龍千裡終於望向衛幽瀾,口氣異常冰冷,「你剛才說的話,可以再重複一遍嗎?」

  「什麼話?」衛幽瀾淺笑若無,眉目不轉地盯著他。

  「就是剛才惹我兄長不快的那一句,」龍千裡的手壓在膝上,一下下撫著衣擺,像是要把上面的水雲紋撫平一樣,「老實說,那句話讓我也很不快啊。你的確是青嵐門聖醫的接任人,但亦沒有資格對門主這樣講話呢。」

  屋子裡靜默了,空氣好像會扎人一般,直到床上突然揚起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才重新將寂靜打破。

  「呵呵,」衛幽瀾低柔地笑了起來,「門主,無需我重複,你的行為已經對我的話做了最好的詮釋。一定要我重複也無所謂,因為你不在乎門下兄弟的生死,這——是一個事實。」

  「你明明知道石鳥受傷,和此地漢人督護有關,卻不去追察他們的責任,只是一味追譴我們的語失,門主兩個字並不是說著好聽的吧,那是要用行動來證明的。」衛幽瀾一字一句都說得溫柔,卻又字字帶扣。

  好奸詐!紅十一瞪向他,又是一個貌美如花卻心腸歹毒的傢伙。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事和當地官府扯上關係,」龍千裡依舊低頭看著衣上的紋絡,壓低的聲音顯得無比鄭重,「我們並沒有證據,就算有,你應該知道的,明著和官家對著幹,會給台江的苗人帶來多大的麻煩。難道說,讓台江染血就是你回來的本意?」

  滿屋的人聞言都是一呆,似乎沒想到龍千裡會針鋒相對到如此地步。

  「和漢人稱兄道弟的您,真是稟承苗漢一家親啊。」衛幽瀾淡淡地嘲諷道,避開了龍千裡的挑釁。

  「是嗎?」龍千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這次你回來,身邊多了個叫做蒼凜的漢人,和你也關係匪淺啊。如果一定要說和漢人官家的關係,你身邊的那位好像是……」

  「少主!」龍千裡身後的中年女子忍不住喝出聲阻止他說下去。

  龍千裡站起來,不只是回頭,連身子都一併轉過來,正面相對,「姑姑,你又說錯話了!」

  冰冷冷的眼睛啊,讓紅十一都看得一怔,身邊的女人輕顫了一下,「對不起,我叫慣了……」

  「我知道,你是教養千裡長大的人,所以我不怪你,只是希望這樣的錯誤,今後別再出現了。」他冷淡地望著她,剛才只是隔了一把椅子的人,似乎已經很遙遠了,那個人,不再是維護著他的姑姑了,她心中所向的是自己身後風儀灑脫的美麗男子。

  「千裡?」紅十一擔心地看著他,不由得叫出了聲。

  他聽到這聲低喚,冰冷傷感的心便溫柔了起來,沒關係,他有阿七,永遠會向著他的人。雖然滿屋的人都是他的下屬,但是卻包含了多少紛爭呢?剛才一腳踢開門,大吼「是哪個白癡敢對門主這樣講話」的阿七週身都鑲嵌了陽光一般,霎時,給了他面對一切背叛者的勇氣。

  他對著她輕輕一笑。

  「不要跑題了吧,」看來很穩健的老者,就是那日九江大會中的麻長老,「我們今天是為了醫治石鳥。門主、聖醫,你們都是上任聖醫的弟子,對石鳥的傷有什麼意見?」

  「本來無大礙,」衛幽瀾望了眼床上的垂簾,笑了一聲,「我只是不明白,這樣的傷,怎麼會拖到今天呢。門主,你對你的漢人結拜兄長都那麼親、那麼好,為什麼對你這個吃一個奶媽的奶長大的義兄石鳥,就連出手療傷都不肯嗎?」

  龍千裡聞言咬唇,「所以你就在門內到處傳言,我是因為擔心石鳥爭權才故意不給他治菇嗎?」

  「呵呵,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過這個流言呢。」衛幽瀾笑得很美麗,「門主大人,不要把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也扣在我頭上吧,我可是才回來沒多久呢。」

  「石鳥出事時我不在,回來後傷勢已經起了變化,門下諸人均束手無策,傷中有毒,異於常理,一日三變,無法下藥。」龍千裡看了床上重簾後的人一眼,不著痕跡輕歎了口氣……

  「我的醫術的確不如你,」他垂下眼簾,向淺淺微笑的衛幽瀾請求:「請你治好他吧。」

  那個人一定對他很重要……紅十一望了眼紗帳內的人,又望了眼龍千裡僵直的身影,所以,才會讓自尊心強烈的他向衛幽瀾暫且低頭吧。

  衛幽瀾沒有說話,只是坐到了床邊,從衣袖裡掏出銀針,身子探人紗帳,望了望床上緊閉雙目的蒼白男子,把針刺人傷口,半晌,他的手遞出長針,已經半染了幽幽的紫光。

  「我們已經都試過了,」另一位總管開口,「毒性是活動的,經常有變,所以……」

  「所以要穩定它啊。」衛幽瀾微微一笑,「我來調藥,但是需要一味雪蓮。」

  「雪蓮?」滿屋的人面面相覷,當地氣息炎熱,哪有這種東西。

  「其實,」衛幽瀾甩了甩針,「我到是知道哪裡有

  雪蓮,就怕門主不同意我去弄……」

  「這是什麼話,」麻長老不滿地道,「衛少爺也不要句句帶刺吧。」

  「門主一句話,麻長老的稱呼便從少主改成了少爺,比石鳥中的毒變得還快啊。」吳總管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好了!不要吵!」龍千裡皺眉望向衛幽瀾,「到底你是指哪裡?」

  「台江府衙……」衛幽瀾微笑著望向他。

  龍千裡恨恨地看著他,目光很複雜。

  連不瞭解他們內情的紅十一也聽出端倪了,這衛幽瀾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非得挑動龍千裡和台江地方官對著幹,如果他拒絕,便就正好說他是不想給石鳥治傷,對門內兄弟無情無義。

  紅十一覺得有些頭暈轉向。一聽這些和權謀有關的事她就頭痛啊。

  「我去。」龍千裡一言驚四座,就在有人要出聲反對時,他一字一句地道:「不過我不會去惹台江府,我是去懷化的雪峰山!」

  漂亮得像天空般清澈的眼睛掃視著周圍,包括衛幽瀾瞬間閃起一抹驚惶的臉,他揚起眉毛驕傲地宣佈:

  「我親自去給石鳥采雪蓮!」




  碎碎的石子鋪成鑲嵌花紋的小路。柳樹吐著白絮,如迷夢般隨風飄浮,輕輕揚揚,像正在下著細碎的雪。

  這裡是龍千裡母親出嫁前在青嵐門的住處,園中有一個清亮的人工湖,他經常會獨自一人坐在湖邊,在拂面的涼風中遙想昔日的幽香。

  「千裡!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嘛!」

  身邊的人大聲叫嚷,拉回他的思緒。他迷惑地側過臉,望著阿七,為什麼他會帶阿七來這裡?這是他獨自一人的聖地不是嗎?

  為什麼會有許多的話想和阿七說,包括內心默默承受的疑惑猜忌還有不能訴諸任何人的秘密……

  「你為什麼要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啊!那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紅十一簡直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這傢伙知不知道他是什麼身體狀況?還要上雪山采雪蓮?

  「你手下那麼多人,派個人去不就得了!」

  「不是我親自去就沒有意義了,不那樣做,我就輸了,」他歎息一聲,「我就真正輸給衛幽瀾了。」

  「輸了又怎麼樣?」紅十一目光灼灼,「反正你又不想當這個門主!」

  他的眼神逐漸迷離,「我不想輸給衛幽瀾……」

  「千裡,你很累嗎?」紅十一擔憂地望著突然沉默的他。

  累?他淡淡地笑著,他真的覺得好累,隨著衛幽瀾

  幾個總管更是趁機投靠了衛幽瀾,外公留給他的責任,讓他覺得支撐得好辛苦啊,連教養他長大的姑姑……呵呵,她也是向著衛幽瀾的人吧。

  一直以來,青嵐門的諸位總管都知道衛幽瀾是外公的私生子,他們總是覺得衛幽瀾受了虧欠,因為外公傳位給了自己,他是受委屈才會離開。其實,他明白衛幽瀾當年離開是另有原因的。

  因為阿媽死了……

  那個人本來就只是為了阿媽才會留在青嵐門,惟一的理由消失了,當然就不會有人能留住那只飛鳥。

  「千裡,」紅十一擔心地喚他,「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阿七,你知道愛情是什麼嗎?」他望著湖水,頭也不回地問,目光與動盪的水面同樣迷離。

  怎麼忽然拋來這樣一個問題?她哪知道這個啊。

  好在龍千裡並不是真的要聽她的回答,他看著水面,輕輕一笑,「愛情,是一旦萌升,便任誰也無法壓抑、不能阻止、注定要開放的毒花,哪怕只會盛放一夜,也會有人甘願付出一生為代價。」

  「千裡,我陪你去雪峰山好不好?」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脫口而出,她也許只是不想看到千裡怔怔地望著水面的樣子,她也許只是想扭轉他的思緒,不想讓他再去思考那個會讓他露出那樣落寞表情的事情,她也許……

  好吧,紅十一垂下頭承認,自己也許只是瘋了。

  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完蛋了,她不要命了嗎?她沒理由陪龍千裡發瘋啊!

  「阿七,你剛才說了什麼?」少年的聲音傳來,她低著頭,不敢抬起。神啊,讓龍千裡的耳朵變成水餃吧,讓他失聰吧。

  「你說陪我去雪峰山?」少年的聲音微微發顫。

  完了——神果然不理會自己的祈求。少女無奈地抬起頭。

  時空在那一剎那被定格了。

  即使時光再流失一百年,她確信她也會記住面前這一幕。

  整張臉龐都發著光彩的少年微微地笑了,上一秒,還那麼憂傷,好像背負著全人類的不幸,這一刻,他竟然……竟然笑得會讓看的人也感到幸福呢。

  「阿七,我……我好喜歡你。」少年睜著大大的眼睛,唇邊還保持著那朵讓她現在跳湖都沒問題的微笑,透明純淨的眼神無邪地望著她,「只有阿七袒護我,只有阿七為我說話,剛才,你突然踢開門時,我其實好高興,阿七,阿七……」

  清澈的、纖塵不染的眼眸中,閃動著得到了一直以來最渴望的東西般的滿足,少年站在盛放的粉白花叢前,微微笑著。明明眼前這個少年並不是最美麗的,她所認識的東十二要比他妖媚百倍,衛幽瀾也比他美得更

  加魅惑人心,可是,為什麼她卻會覺得,千裡的笑容那麼可愛,讓她堅硬的心都跟著融化柔軟了起來呢?

  少年並不知道自己所流露出這罕有的一抹笑容,造成了怎樣的奇跡。他只是想到了阿七喜歡他這個事實,心口就湧起了不知名的暖流,忍不住在雙眼蕩漾,綻放在了唇邊。

  就是這個微笑,讓紅十一忽然發覺,她可能是真的喜歡上了千裡,她想要保護千裡,她想要保護這個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笑容,那是儘管不常出現,可是見到一次就忍不住會想再去看第二次的笑容,想讓這個微笑定格在千裡的臉上……

  「阿七?」

  清甜的聲音打破魔法的禁忌,紅十一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會覺得他的微笑是如此可愛,會希望這個笑容永遠綻放在千裡的臉上,包括已經衝口而出再也無法收回的那句話,一定只是因為被他一時感動了吧,一遍一遍她對自己說:這是錯覺……

  「小心!」他一把攫住她的肩。

  她驚愕地回頭,發現已經撞到了身後種的幾叢竹子。

  「頭髮勾到了。」少年說著靠過來,小心翼翼地幫她拿下來。

  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竟會因為龍千裡這個小孩子的靠近而心跳心慌?

  「好了。」他已經幫她解了開來,刻意忽略鼻尖處傳來的清香,忽略放開手中那綹溫溫的頭髮時蕩漾心中的不捨,他別過頭,「我們去準備東西吧。」

  「嗯……」

  鵝卵石鋪就的蜿蜒小徑,曲曲折折通向未知的深處。翠綠的嫩竹斜斜地探出,瘦削的枝節上橫生一捧窄窄的葉子。她望了眼前方的少年,又望了眼身邊的竹葉,忽然想到了——句不知是誰說過的詩:竹本無心,奈何橫生枝節……

  陽光終於從雲朵中掙扎而出,向大地灑下一抹金輝。

  少女失神地看了眼太陽,原來有些事,是無法事先預料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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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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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2: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雪路迷情

 水面如鏡,映出一張絕世的容顏。

  白衣男子靜坐在湖畔的青石上,怔怔地望著水中的倒影。

  不知從何處投來一顆石子,擊起透明的水花,漣漪擴散成大圈小圈,撩亂了眼底幻境般的影子。

  「衛……」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伴隨一聲呼喚,穿著圓領對襟束腰青袍的男子走到他的背後,見他不答,依舊癡望著水面,只好輕歎一聲,隨手解下身上的外衣,為他披在肩上。

  「凜,我做錯了嗎?」衛幽瀾頭也不回,輕蹙著眉,「你聽到了吧,他去雪峰山了。」

  被稱為凜的男子人如其名,有著一雙如紅蓮之火般凜冽卻又好像強行塵封在萬年積冰下的眼睛,既炎熱,又冰冷,深沉得像一片沒有波瀾的海,而此刻,這雙眼睛忽略藍天綠水花草樹木,只專注地凝視著衛幽瀾一個人的身影,縱然那是個決絕得不會回首看他的背影。

  「不是你的錯……」他語音平板地回應,「是他太倔強。」

  「不,是我沒想到……」衛幽瀾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糾纏在心口,有幾綹長髮垂下來,繞在指上,和他的衣襟扭到一處。蒼凜的視線落在他纖白的指尖上,有些恍惚,不知道衛在凌虐的是手指還是頭髮,是衣襟還是心?

  為什麼這份不肯認輸的倔強都要這麼相似呢?衛幽瀾扯起——抹淒絕的笑,「凜,你跟著他,不要讓他出事。」

  「你……」蒼凜修長的眉微微皺了一下,硬生生把想要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改成一句——「好吧。」

  「有你的承諾,我想我可以放心一些。」衛幽瀾依舊頭也不回,站起身,逕自向前方走去。

  肩上的青袍隨著他起身的動作滑落地面,蒼凜彎腰拾起衣服,默默地看著那個多年不變的背影。

  如冰如火的眼眸中有顏色在逐漸加深,直至比黑夜更深沉。




  雪峰山,位於湘西,山上積雪終年不化,算來是離台江最近的雪山。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北方人,」站在陳年積雪中,穿著厚厚的皮毛大衣從頭到腳包裹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少年抬頭眺望四下延展直至山頂的銀光,忍不住抱住自己的雙肩,吸了吸鼻子,沒什麼志氣地發言道,「但是,我還是很怕冷的啊!」

  雪杉挺拔俊秀,松柏之類的針葉型植物點綴著這片冰雪世界,山腳下還可以看到乾枯在枝頭的松果不時掉落,有著圓圓的黑眼睛的毛絨絨的小動物在枝頭蹦跳著閃過。但隨著越來越艱難地向上行走,可見的顏色也漸漸單一了起來。

  披著銀色斗篷,如雪純白的臉色顯得與四周異常協調的少年回頭看了看嘴裡正在嘟嘟囔囔的傢伙,「阿七,你不會是已經走不動了吧?」

  「怎麼可能?,」她瞪起眼睛,連忙從深及小腿的雪中費力地攝出腳,向前邁出幾大步,直至呼哧呼哧帶喘地超過他,才張著大嘴得意地道:「竟敢小瞧我!我可是哥哥!」

  龍千裡盯著眼前一臉得意狀的少年,腦中不由得浮現適才見過的小動物的臉,被毛皮包裹著顯得更為小巧的臉孔加上一雙閃閃發亮的黑眼睛,真是怎麼看都覺得好相似哦。

  「千裡,你知道雪蓮長什麼樣子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被人和小動物聯想到了一處,兀自端著兄長架子的紅十一有些疑惑和不安。

  「再怎麼說我也是青嵐聖醫的弟子啊。」龍千裡聞言僵了一僵。

  「可是我們已經走了好久了,都沒有見到雪蓮的影子。」

  「如果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我們還用來懷化嗎?隨便走走就可以看到的是菜花,不是雪蓮啊。」龍千裡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有時候,覺得阿七這個人還真是難以理解。

  紅十一悻悻地看著繼續行走的少年,敏感地察覺到自己似乎又被嘲笑了。她眼珠一轉,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暗暗彎下腰,握起一大團雪,捏了個雪球,不動生色地喊了聲:「千裡!」

  龍千裡不疑有它,當下回頭,只見眼前一花,一大團東西飛來,他心下一驚,腳向左邊滑出半尺;以難以想像的迅疾速度抽出刀刃,「刷刷」兩聲將紅十一的心血傑作變成一蓬白色煙霧。零星的雪沫飛濺到臉上,他才意識到只是雪而已,顧不得拿袖子去擦,他怔怔地望著紅十一,雙眼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愕。

  「阿七,」少年顫著聲問,「你……攻擊我?」

  「天啊!你是什麼思考模式啊!」眼看少年驚怒交加傷心欲絕的表情,紅十一朝天翻了個白眼,為了表示內心的誇張感受,索性直挺挺地向後摔了過去,反正都是雪,摔不痛。

  「阿七!」前一秒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少年慌忙跑過來,一把抱起她,連搖帶晃地吼道:「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本來沒事,現在快被你搖成豆腐渣啦。」她手腳並用才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連忙跳開幾步,大口呼吸,再也不敢隨便和龍千裡開玩笑了。這小孩不經逗。

  「阿七……」他哀怨地瞅著她,又摸了摸臉上的雪,「你為什麼打我?」

  「白——」她轉頭想大罵白癡,一對上那個「我被拋棄傷害了」的表情就不由得吞回後面的話,「我不是打你,我是用雪球打你……呸呸!」什麼活啊,她連吐兩聲,覺得好慪,為什麼這種事情也要解釋?但是……看著少年期待的眼神,她搔搔頭,不得不解釋到底:「這是打雪仗,是在玩啦。小孩子的時候不是常會這樣玩?」

  「我麼有玩過……」他有點兒傷感。

  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八成不是好事。紅十一索性再次擲去一個雪球,龍千裡低頭想事沒有注意,被打了個正著。抬起頭,映著冰雪的白光,有著黑眼珠的少年笑嘻嘻地看著他,「那就現在來玩個夠吧!」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被打中了,自己卻微笑了,每一次,想到悲傷的事時,只要阿七在身邊,自己的悲傷就像中了魔法一樣不可思議地如雪花般消失了。

  「千裡,千裡!」這樣大叫著他的名字,捧著雪衝他跑過來的少年,為什麼竟會覺得他是美麗的呢?對上那雙晶瑩的眸子,他的臉竟會有些發熱呢。

  「你一定也沒吃過雪吧!」

  「你餓了嗎?」他摸摸背包,「還有乾糧啊。」

  「哦——」紅十一呻吟一聲,「不是啊!」

  「那為什麼要吃雪呢?」

  「好玩嘛。」紅十一盯著面前這個比自己小了足有三歲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覺湧了起來,他是怎麼長大的呢?沒有打過雪球可能是台江下雪少的緣故,但那種有時候異常單純有時候又異常老成防備著別人的心理,怎麼想都覺得不正常啊。想到開九江大會日寸,除了他,在場的全是些老頭。好像也曾聽人說過,苗家的族長一般都是由年長者擔任的……那麼,千裡他一直都是和那些人相處嗎?沒有同齡的朋友,沒有過打打鬧鬧的嬉戲,也不懂什麼叫做玩笑,這樣一想,會讓她的心很不舒服。

  刻意拋開心中的感覺,她伸出舌尖,示範似的舔了舔手中柔白晶燦的雪,「雪是甜的哦,千裡。」

  真的嗎?他懷疑地看著她。看她笑吟吟地把手伸過來,用帶著誘惑的嗓音說:「嘗嘗看啊。」

  未假思索地低頭咬下去,在碰到雪的同時,也碰到了紅十一的手指,剎那間的接觸,為什麼竟會心神動盪,厚厚的斗篷之下,自己的心跳了起來……

  「甜不甜?」

  耳邊聽到阿七這樣催問,他回想適才的味道,卻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熱,奇怪,明明是在這麼冷的雪山裡,怎麼會熱呢。

  「甜不甜嘛!」

  「甜,」他輕輕地半咬著唇,羞澀地道,「好甜呢。」

  明明是她催問他的,為什麼見到他這樣回答,她的心竟然慌了一下呢?漏過一拍似的突突跳著。最近,他微笑的次數多了起來,冰塊臉的表情也開始柔化,只要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她都會覺得,他只是個可愛的十五歲少年。

  有些什麼事好像忘記了,不願意去考慮自己和他是什麼立場什麼關係,眼睛裡看到一個人覺得有些莫名的心安,見到他微笑,心裡就會有一方堅硬的東西塌陷掉,這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目不轉睛,兩個人凝望,在四野的純白之中。

  「年輕人!不能再往上走啦!」一個陡然揚起的聲音讓二人一齊收回心神,驚惶失措地轉身,才看到一個老者背了個口袋正往下走。

  見他們望過來,老者揮揮手,「快點兒回家去吧!這裡不是小孩子來的地方,要下雪了啊。」

  「下雪?」紅十一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興奮,是害怕。她雖然喜歡下雪,但那是指在有暖爐的屋子裡,不是在這種地方啊。何況,何況現在明明是春天啊。對啊,因為雪峰LLl四季冰雪不化,越往上走越冷,都差點兒讓她忘了在台江這時還是杜鵑花開的時節咧。想到這兒,她萬分懷疑地看著過路老者的臉。

  老者瞇了瞇眼,呵呵一笑,「年輕人,沒見過雪山起大風的樣子吧。」

  她當然搖頭。

  「刮起暴風的時候,揚起山谷中不會化的積雪,就像是下雪一樣哦。」老者看看天色,「我在山下住了十多年了,什麼樣的天色都不會看錯,你們快點兒隨我走吧。」

  「不要。」龍千裡直覺地拒絕。

  「好好好,不和我走也沒關係,你們順原路回去,山上不能停留。」老者呵呵地笑著,從他們身邊走過。

  「千裡,我們是不是該聽那老頭的意見?」紅十一望望銀光閃爍的LU頂,已經走了一半,有些不甘心,但是,萬一真的起了風暴……

  龍千裡臉色陰晴不定,好不容易爬到這兒,半途而費未免可惜,從台江趕到懷化,快馬加鞭用了最快的時間,雖然有衛幽瀾在,應該可以暫時穩住石鳥的傷,可他還是害怕拖太久會讓石鳥的傷勢惡化。何況如果雪山起風,應該不是兩三天會平息下來的事,萬一引起塌陷封山,到時候再上來就難了……

  他為難地看著阿七,不知道應該怎麼開門。和石鳥有兄弟情誼的人是自己,沒有理由讓阿七陪自己冒險啊。

  紅十一卻在此時輕快地道:「千裡,看那老頭長得也不像啥好人,沒準他胡說的,我們別理他了,繼續上山吧!」

  說完,她搶著向前邁出了幾大步,笑瞇瞇地回頭伸出手,「走呀,難道你這麼快就走不動了嗎?」

  阿七……一瞬間,少年的心被點燃了,眼底冒起水汽,阿七會這樣講,一定是因為看出了他的想法。

  紅十一故作輕鬆地向前走,心底卻思潮起伏。明明在雪中,身體卻熱得不像話。她覺得自己得了一種怪病,而這個病毒就叫龍千裡。只要是和他扯上關係的事,她的頭腦運作就出了問題,看到他為難地立在雪中,她竟會體貼地按他的心意行事。

  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簌簌的雪地上響起急切的腳步聲,是身後的人追了上來,她來不及轉身,已被人伸臂抱住,冰冷的額頭抵住她的頸,後背傳來濕濕的溫熱,「阿七……我們不要走了。」

  她身子一震,因為明白少年說出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和決心。

  「傻瓜!」她努力讓情緒平靜,「你真的相信那死老頭的話?那是個陌生人耶!不要怕!我們繼續走!」

  「我不要你出事。」他抬起頭,小聲地說著。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清澈的眼中映著一層淺淺的藍,嬰兒般的眼睛,乾淨純潔,被這樣的眼睛盯住的話,還有誰的心能保持堅硬呢?至少她不能啊。因為不能,因為不忍,所以她微笑了,柔聲地低問:「你不想救石鳥了嗎?」

  她知道如果救不了石鳥,這個少年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他自己,而他寧肯冒著一生一世不原諒他自己的風險,也不想讓他的阿七受到有可能發生的傷害。

  感受到少年的心意,讓她的眼睛濕潤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個人,會如此擔心她的安全,哪怕自己受到傷害也要以她為前提來考慮。為什麼呢?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競使他對自己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一直欺騙著他,只想利用他,而他卻義無反顧地給了自己這樣深沉而又難以回報的信賴。

  怔怔地望著他,希望時間也靜止下來,沒有過去,不想未來,忘卻自己是他所憎恨、是他所討厭的紅十一,只希望自己是沉七,是他喜歡、他信任的那個好兄弟。希望自己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可以成為真實。

  就這樣站在雪地裡,心,一點一滴被溫柔所蠶食,又暖暖地蹋陷了。她一把抱住他,那是錯愕又無名的情緒,它也許是突如其來,又也許,早就生根發芽。

  是誰說過,愛情是一旦萌生就一定會開放的花?

  他心疼她,擔心她,那她又何嘗不是呢?她不要他會後悔,她不要他受到任何的煎熬,他的願望也會成為她的願望,她不會回去,她要和他一起去採隱藏在某處的美好的雪蓮花。

  「阿七,」被她擁抱住的少年忽地揉了揉眼睛,踮起腳尖,「我好像看到那邊有一座小屋!」




  木屋裡備足了乾燥的木柴,還有一些清水還有食物。

  圍在發出辟啪聲響的火爐旁,她搓著被凍紅的手,環顧牆上鋪展的皮毛,「這應該是獵人在山上的小屋吧。 」

  「可能吧。」少年蒼白的臉映著紅紅的火光,顯得很安靜。

  她微微笑著, 「太好了,我們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要起風,如果沒有,再走也來得及。」

  「嗯。」他衝她一笑。拿出乾糧在火上烤了烤遞給她。

  「阿七……」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怎麼了?」她加了根木柴,抬頭看向他。

  少年露出恬靜的笑容,「阿七,我喜歡你。」

  她的心突突地跳著,明明知道少年口中的喜歡只是兄弟之間朋友之間的喜歡,心裡卻還是忍不住那份騰升的雀躍,她對他,好像有了不再純粹的感情啊。

  「所以,」他頓了頓,「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不想讓你受到一點一滴的傷害。」

  她朦朦朧朧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龍千裡真的是如此坦白的人嗎?那個彆扭的小孩子即使坦率也是有他的底限吧,怎麼會突然說出這些自己聽了都會臉紅的話?

  頭猛然昏眩,手中的乾糧灑在了地上,視線中跳動的火苗旁少年的笑容帶著淡淡的哀傷,「對不起……」

  她聽到他這樣講,隨後失去了知覺。

  「對不起啊,阿七。」龍千裡把屋內的皮毛都蓋在她的身上,歉然地看著她。偷偷在食物中下了一點藥,不會對人體有絲毫的損傷,只是一般人聞了後會睡上幾個時辰。他不能讓阿七和他一起去冒險,等藥力消失過後,自己應該已經能找到雪蓮回來了,到時候,再和阿七賠罪好了。

  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他小心地掩上了門。

  屋外冰冷的空氣讓他的身體瞬間打了一個戰慄,而他的表情卻是那樣地柔和。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樣柔軟。感謝神讓他發現這座小屋,可以給他的阿七以溫暖和安全。

  少年放下心來回頭一笑,提起氣,飛快地順著延展的山脈向山頂疾奔而去。




  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月亮隱藏在雲中,樹枝掩蓋下的影影幢幢化為模糊不定的團團黑影,猶如棲息在暗地的妖魔。

  這是哪裡?

  冷汗涔涔,呼吸都不敢發出。雙手握緊衣角,傾聽著慢慢靠近的細微沙沙聲響。

  她為何如此恐懼?

  樹枝起伏,穿著青藍色衣裳的人漸漸露出蒼白清秀的臉,清澈如水的眼睛。銀響鈴叮咚作響,伴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那是……那是誰……

  心口糾結,遠方傳來輕聲的呼喚,柔軟得像飄落的雪花。

  「千裡!」

  紅十一霍然驚醒,身體覺得異常寒冷,向右邊一望,爐中的火已經熄了,小屋中只有自己。想起昏迷前少年溫柔的表情,她不由得咬牙切齒。

  「竟然敢把我迷昏!可惡!」幸好小時候師傅閒著沒事也常搞這種把戲,她的身體對抗迷藥比一般人的抵抗力要強。

  到底昏了多久?她疑惑地站起身,想看看陽光的走向,才推開門,一股冰冷的風就夾著雪片迎面襲來,吹得沒有防備的她一個趔趄。

  跌倒在地扭傷了手指,而驚恐的腦海中只是反覆出現一個名字——千裡。

  「白癡!」大叫一聲,她衝出小屋,心中的不安已淹沒了理智,風吹亂她的頭髮,視野中一片白茫茫的,雪被風揚著,紛紛落落,真的像是在下雪呢。

  雪地上的腳印已被風摧毀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到有人行走過。她追蹤著斷斷續續的痕跡,施展她那惟一算得上厲害的輕功疾奔,幾乎快要哭出來地喊著:「千裡,千裡!」

  冰冷的雪山,迴盪著她的呼喚,遠遠地擴散著,空曠得聽不到回音。

  眼淚是熱的,吹在眼中的雪粒是冰的,隨著上升的山路,下降的溫度把她眉睫間的水汽結成霜花。

  為什麼內心竟會如此惶恐?

  她喜歡千裡,她不要他出事。

  「千裡,你在哪裡啊……」

  聲音已經摻雜了哭腔,腳也開始發軟了。怎麼我也找不到,那樣會讓人發狂窒息的痛,不想再感受。

  雙腿一軟,她再次跌倒在雪中,眼淚燙燙的,把雪化成水,瞬間又結成冰。

  這是懲罰嗎?

  她一直欺騙他的懲罰嗎?




  滿是積雪的窄窄的狹谷,兩邊堆滿尖銳的冰稜結晶。水晶般的冰簇反射著迷離的光,有冰藍色的花依偎著冰塊,綻放在稀薄的陽光下,

  雪蓮……嗎?她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想看到的……

  呼吸瞬間屏住,手指都無法移動,焦急地左右梭巡下撞人她瞪大的眼瞳中的是……

  少年如一尊靜靜的石像,躺在谷中的雪地上,他的手上握著一朵雪蓮,而身體卻一動也不動。風猛烈地揚著,因兩邊都是巨大的冰稜反而幫他阻擋了大部分,斗篷由銀色變成了完全的雪白,頭髮、眉毛也都染上了無瑕的色彩。

  透明的臉,映著透明的冰,相映交輝反射著熠熠的光。

  她站在上面俯望,心卻緊緊地縮成一團。

  狹谷並不深,她卻顫抖了一下才跳下去,她怕的是,手碰到少年的同時,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站在他的腳邊,被施了魔法般不敢動。直到少年腰上的鈴鐺再次催促般地響起,她才如夢初醒般跑過去,一把將他抱在懷裡裹緊。

  額頭抵住他的額,手伸進他的懷中,一瞬間,那樣冷的冰雪中,她的額上出現了汗。

  緩慢的卻是的確在跳動的心臟宣告他還活著,她彷彿虛脫般鬆了口氣緊緊地抱住他。

  「還好,要是死掉,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她把口中的熱氣呵向少年的臉,拚命搓著他的手,看到他還是不醒,猶豫了一下,她吻上他的唇。

  懷中的身體是那麼纖細,是啊,這是一個一出生就被宣佈活不了太久的孩子。她憐惜地抱緊他,在這一刻,多麼希望能把自己的體力分給他,把自己的生命分給他。

  冰冷的世界中,有絲絲暖氣吹來,香香甜甜的,那麼溫柔,如同母親的懷抱……

  是誰輕輕地低喚他,又惡狠狠地責罵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地肯求他快點兒睜開眼睛,這樣全心全意期待他醒來的人……是誰?

  眼皮掀開,清澈的眼睛對上幽深的眼眸。

  冰冷的唇上還殘存著令人恍惚的香味。

  「阿七?」他不敢確定地看著這個擁抱自己的人,這是幻覺嗎?

  「千裡……」她咬住嘴唇,想要罵他竟然一個人出來冒險,張嘴卻先怔怔地落下了眼淚。

  「阿七……」

  「千裡,你不要怕,我帶你回去。我們回去!」

  「別傻了,你已經沒有力氣了吧……」

  清澈的如冰雪般的眼睛看透一切似的看著她,讓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懊悔過她為什麼沒有勤練過武功,如果身手高強一些,如果體質能更好一些,她就可以快一點兒找到他,快一點兒把他帶回木屋中去。

  「阿七,我也許就要死掉了。」他望著那幽深的眼睛,脆弱忽然襲來。其實,可以的話,他也想活得長久一些啊,和阿七在一起的話,他一定可以告訴他更多的事情。雪是甜的,風箏和雪球不只是屬於小孩子的遊戲……

  「傻瓜,」她拍拍他的臉,「你哪會這麼容易死!你一定要堅強一點兒啊!」

  「沒關係……」他的意識漸漸有些迷糊了,凍得發白的唇不由自主地說出最脆弱的話,「如果我就這樣死去,也不會有人為我悲傷的……」

  「你是傻瓜啊。」臉上傳來猛烈的巴掌聲,拚命拍打著他的臉奪回他的神志,在眼睛聚焦看清楚面前的人

  是誰之前,那個人不客氣的聲音已經更先一步地竄入心底——

  「你是男人啊,是男人的話,就堅強點兒!」

  紅十一緊緊抱住他,如果就這樣放開懷中這個溫度低於常人的少年,他就會死在這裡。

  「千裡,你不要睡!」她努力背起他,「我帶你走,我們一起走,不可以睡!聽到沒有!」

  「我好困……阿七……」

  「那也不能睡!睡著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你想要見不到我嗎?」

  「不想……」

  「那就乖乖聽話!」她有些發麻的腿艱難地移動著,深吸一口氣,縱身向上跳躍,卻跌了下來。

  好重,好痛,眼淚湧起,她好沒用。

  「千裡,不可以睡……」哭著把他再次背起來,抹了一把眼睛,試圖繞到冰谷比較矮的地方再向上躍,

  「你要睜大眼睛,你看,雪花被風吹亂了,就像是真的在下雪一樣……」

  她努力地一邊走,一邊和他說話,怕他就此睡著,

  「雪花下的時候,有六瓣的,有十二瓣的,是雖然冰冷卻美麗的花。千裡!你有沒有聽?」

  「我在聽……」他迷迷糊糊地回答著,「我在聽,雪花有六瓣的……」

  「對!」她大口喘著氣,咬著牙,再走,再走,

  「你要聽哦,雪花是最堅強的花,在最寒冷的地方也會開放。」

  「嗯,雪花有六瓣,美麗的銀白的六瓣花……」

  她停下來,仰頭看了看,咬緊牙,再跳,卻因為無力而再度摔了下來。

  「千裡,你有沒有痛?」她哭了,卻聽不到少年的回答,驚恐地回過頭,卻發現他已經暈了過去,怎麼辦,難道她真的沒法帶他走嗎?雪山中的大風揚起陳年的積雪,在一片銀白的冰的反射中,美麗的六瓣花在眼前飛舞,一片片揚起,一片片落下……

  她低下頭,任不甘心的淚水落在雪中,一雙腳,出現在她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

  愕然地抬起頭,相貌清俊,凜冽宛如紅蓮火焰的男子不知何時站立在了面前,看她半晌,他伸出手,「把他給我。」

  「你是誰?」太過驚訝反而沒有意識到這是獲救的可能,她緊緊抱住千裡,怎麼能把他交給陌生人?

  他不動聲色,忽然出招,她眼前一花,甚至沒有看清男子是怎麼出手的,懷中便已空了,千裡已被他搶了過去。

  「你……」她剛要衝過去,卻看到男子把手指放在唇上,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提掌貼在千裡的背上,有熱氣從他的手上冒出,她知道他是在把自身的內力輸送給千裡,便怔怔地又收住腳。

  眼見龍千裡的臉色緩和,眉上的冰化為細小的水珠,男子才收手,一手拉住紅十一的胳膊,一手抱著少年,飛身一躍,把他們帶出谷底。

  「你是誰?」紅十一奇怪地問。

  他依然不回答,把龍千裡交回給她,向著東南方一指,「向那裡走,一直走到山下,會有馬車,車裡有酒,你休息一下再帶他回去。」

  說完話,他轉身而行。

  「等等!」紅十一上前一步,「你……你到底是誰?」

  男子徐徐地轉回身,半晌才說:「大概是他的敵人吧……」他不著痕跡地歎息一聲,如果衛一定要扮演這種角色的話,那就算是敵人吧。

  「敵人?」敵人為什麼還要救他?她不解。

  男子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敵人比故人也只多了一筆而已,有些事,不必搞那麼清楚。」

  什麼啊,讓她一頭霧水嘛,「喂,你……」

  「對了,」男子忽然回頭,「別讓他知道是我幫了你們。」

  就算是危急關頭出現的恩人,這樣命令的口氣也讓紅十一不爽呢。

  「這是命令嗎?」

  「不,」男子玩味地道,「這是交易,紅、十、一、小姐……」

  她眼睛愕然瞪圓,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當是秘密吧,就像你也有不想讓懷中的人知道的事不是嗎?」瀟灑地甩一下句話,男子很快消失。

  她抱著千裡,擔心他的身體,只得按照男子指點的路線行去。

  心頭一團霧水。

  不過……

  她看著懷中的少年,忍不住微笑了起來,還好,他沒有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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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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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咒語

  沿著湖邊栽種的細瘦綠竹,隨著清爽的風,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投射下細窄的陰影,衛幽瀾站在樹陰中,遠遠地把手中的食物一顆顆向湖中擲去,隨著手的動作,零碎的魚食在風中劃出漂亮的弧線,水中的魚兒悠悠地靠近岸邊,無聲地吞嚥。風吹來,鼓蕩起他一身華麗的白色錦緞。

  「看來台江的雨季已經結束了。」

  隨著低沉的聲音,蒼凜出現在衛幽瀾的身後,看著他,修長的眉輕輕佻了一下,「衛,門中的長老好像說過,請你不要再穿漢人的衣服。」

  「好像是。」衛幽瀾並不回頭,只遠遠注視著水中歡快的魚兒,美麗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可是,自私的衛,從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

  「是啊……」蒼凜輕笑了一聲,「比誰都驕傲的衛,只為心愛的人做事。那麼……龍千裡平安帶著雪蓮回來了,為了救石鳥冒了這麼大的風險,這一下,支持他的人反而更多了。你又該如何呢?或者說,接下來,你又要做什麼呢?」

  「有句詩『絲雨織紅茵』,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衛幽瀾望著落在水中的杜鵑花瓣,天外飛來一筆地問道。

  「我一向是個不懂風雅的男人。」

  「即是說雨水過後,大地會開滿紅色的花,像鋪了紅色的錦緞。」

  「你的心情好像不錯?」

  「是啊,聽了你的報告後,我的心情一直很好。」衛幽瀾抬頭望向初晴的碧空,「經歷了悲傷的人,在雨後會得到他應有的幸福,嗯……有一個在危險關頭也不會棄他於不顧而溫柔守護他的人,那麼,他應該可以得到幸福吧。」

  「是啊……」蒼凜垂下眼簾。

  「今晚龍塞會有慶祝活動吧。」他與水面相對,輕輕一揮手,把手中的食物全部灑落。

  「嗯。為了慶祝龍千裡平安歸來,以及石鳥的傷癒。」蒼凜發出低沉的聲音,「你,總不是想去參加吧?」

  「我?別開玩笑了,我適合穿上苗裝在火邊跳反排木鼓舞嗎?」

  「呃……」

  「活動過後,」衛幽瀾若有所思,「我想見沉七。」

  「好吧,一切如你所願。」蒼凜的眉輕輕地皺著,微瞇著的眼睛充滿了不贊同,「雖然我,並不支持你這樣做。」

  「呵呵,我必須這樣做。」

  陽光下,穿著白色綢緞的華麗男子站在綠波蕩漾的湖邊,望著幽深的水,露出淺淺的微笑,「為了我最愛的那個人。」




  「你醒來、醒來呀!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陽光幻化成千絲萬縷的銀線,由窗欞灑落,暖暖地包裹著紅十一睏倦的身體。

  她翻了個身,不理會身邊持續發出噪音的大嗓門,只希望長睡不醒。渾身都酸疼得像是被人從頭到腳重重地打過一頓。儘管意識已經清醒,雙眼卻還是勞累得不

  想睜開。可以的話,讓她再睡個三天三夜吧。因為一旦睜眼的話,就不得不面對自己那理不開的感情了呀!

  「醒來醒來!」

  蚊子一樣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催促,煩死人了……不去理……

  「再不起來,我就動手幫你換衣服嘍!嘎雄大人!」

  「死女人……」紅十一掀開眼簾,咬牙切齒地用左手一撐坐了起來,「你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覺嗎?」猶帶惺忪的眼睛向站在床邊的龍鳳投射去憤怒的視線,「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是你家鼓主的救命恩人耶!我把他帶回來很容易嗎?連讓我大睡一場都不行嗎?」

  費力把龍千裡從風雪中帶下山,日夜兼程趕回台江,把龍千裡交到龍鳳手上的那一刻,她也終於支持不住地栽倒了。

  龍鳳倚在門邊,懶洋洋地看著和睡眠掙扎的紅十一,手裡抱了一大堆衣服,「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了,也應該是清醒的時候了吧。」

  兩天兩夜?她怔了怔,忽然像被雷劈到了似的,從床上跳下,一把抓住龍鳳的衣襟,「千裡,千裡怎麼樣了?」

  龍鳳很悠閒地扳開她緊抓的手,促狹地向她一笑,「你不是常說男女授受不親,要我不能碰你嗎?嘻嘻……」

  「好姐姐,你快告訴我嘛,」情急之下,只好施展出秘傳撒嬌絕技,惹得龍鳳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傻瓜!要是大人出了事,我還會在這裡和你磨牙嗎?」

  「這麼說,千裡沒有事嘍?」她眼中一亮,還是想聽到她親口確定才覺得安心。

  「放心好了,他只是體力虛脫,反正大人的身體一向是不好的,對藥性依賴比一般人要強,吃什麼藥見效都很快,恢復起來也一樣。他早就醒來了……」

  「那我去看他!」紅十一急忙穿鞋,聽龍鳳講話像在繞彎,不如直接去見千裡。

  「站住啦!」龍鳳一把揪住她,把懷中的衣服塞到她手中,凶巴巴地道:「不換衣服我就不告訴你他在哪裡!」

  紅十一呆呆地看著手中一大捧複雜的衣物,好像是苗人的服飾,要她穿這個?好麻煩耶。

  「快點兒換吧。大人已經在門口等你醒來等了好幾個時辰啦。」

  「什麼?他……他在門口等……等我?」紅十一抱緊衣服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是啊,他一醒來就坐在那裡等你了,你就快點兒……」她話未說完就看到紅十一七手八腳地把手上的衣服往身上亂套。

  「天!你等等,這個不是這樣穿的!」龍鳳臉色發青地衝上去,那是特意為了今晚的慶典給他準備的衣服啊。他胡穿一氣,到時候,丟臉的是她這個祭祀啊!

  「喂喂,龍鳳,授受不親,你不要碰我啦——」

  倚在門邊的少年疑惑地向裡面望了一眼。好吵,一定是阿七醒來了。




  只是從房間走到門口這一小段距離而已,為什麼,她會走得如此忐忑不安?一想到推開門後,就要和那個少年見面,心裡就像有一面小鼓咚咚地被敲了起來。

  指尖碰上門的剎那,不期然想到了雪中的那個吻。在當時只是為了溫暖他而毫無雜念的一吻,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足以讓她面紅耳赤……

  有許多話想要和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想要提起勇氣乾脆向他坦白一切,又害怕他會因此而憎恨自己。

  瞬間,心潮思緒百轉千回,卻又在真的見到他的一剎那,化為一片空白。

  陽光,隨著兩扇門的開啟,灑進耀眼的光輝。穿著冰藍色華麗苗族禮服的少年,站在陽光之中,向她展露一個大大的笑臉。

  心臟猛烈收縮,呼吸都感覺困難。怔怔地望著陽光下真實而溫熱的他,瞬間,眼淚竟然流了下來。

  「阿七!」少年慌張地邁上幾步,扶住她的肩,「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不是,不是,她拚命地搖頭,眼淚隨著頭的擺盪,撲簌落下,「我沒有事……」

  「可是你哭了……」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手指沾了陽光,有些溫溫的。

  「我沒有哭,」她倔強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只是眼淚一時無法停止而已。」

  無法停止啊。

  想起了在雪中找不到他時的惶然,想起一度以為他已經死去時心中窒息般的疼痛,此刻,終於確定他平安了,放下心來的眼淚怎樣也停不下來。

  她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中居然會有這麼多的眼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這樣用力去喜歡誰。

  那句起初或許是謊言,此刻已成為真實的咒浯,名為:我喜歡你。




  第一次看到阿七哭,好像是在初見面的客棧裡。當時的阿七隻是一個他所討厭的陌生人。因為覺得他很無禮,很輕薄,一時生氣,就打了他,結果他抱著自己的腿死皮賴臉地哭著不肯放手。

  那時候,覺得男孩子還哭成這樣是件很難看很丟臉的事。為什麼……現在,他看到阿七流淚的樣子,卻會認為那是美麗的呢?

  他明明最不喜歡眼淚了。因為流淚總是讓人感到那是脆弱的表現。

  可是,阿七的眼淚似乎不一樣。

  在雷中,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永遠的和這個寂寞的世界告別了,卻在輕聲的呼喚和惡狠狠的斥責聲交替在耳畔響起時睜開了眼睛,睜眼的瞬間,看到有銀色的水珠自阿七的眼中直直地落下,打在他的臉上有些微疼。不想看到阿七這樣傷心,不想讓阿七這樣難過,想要抬手擦掉他的淚,手卻一動也不能動。

  現在,他的手可以動,因此,幾乎想也沒想他就抬手試去了她臉上的淚,「阿七,你哭泣的樣子雖然並不難看,但是,眼淚和你一點兒也不相配。」

  「什麼嘛!」紅十一大力地擦去淚水,「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所說的第一句話嗎?」

  「呵呵,」陽光下的少年輕輕地笑了起來,「因為我一直想對你這樣講嘛。阿七是最適合微笑的人,笑起來非常的美麗……」講完這句話,他自覺有些許形容不當,難堪地別過頭,竟然說阿七美麗,他會生氣吧。

  「真的嗎?」紅十一很是高興,摸摸自己的臉,忽然疑惑地道:「那為什麼那傢伙一直說我笑起來非常奸詐,很難看?」

  「哪個傢伙?」雖然阿七沒有生氣讓他放下心來,可是阿七口中聽來很熟稔的人卻讓他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是我的一個朋友。」她不在意地隨口回答,睜大眼睛打量少年,「千裡,你今天穿得很華麗呢。」 。

  「你也一樣啊。」見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龍千裡的情緒稍稍恢復。想到自己對他的事一無所知,想到他或許有除自己之外其他很親密的朋友,內心就不可抑制地泛起刺刺的不快。

  「我?」紅十一苦著臉拉拉身上的衣擺,「是龍鳳強迫我換的,說今天要舉行慶祝活動!」

  「慶祝我們死裡逃生平安歸來,石鳥的傷情也控制住了,所以今天江略中要舉行大肆的慶祝哦,會非常熱鬧的。」他熱切地向她說明,雖然並不喜歡這類的活動,但一向愛熱鬧的阿七想必會喜歡吧。想到可以讓阿七開心,他就莫名地也跟著興奮起來。

  意識到這點,少年的臉色忽地轉為暗淡,自己對阿七……

  「千裡,」紅十一低下頭,有點兒不敢看他,緊緊揪住繡滿花紋的藍色衣擺,「我……我們出去透透氣好嗎?」找個時機,和千裡坦白一切吧……

  畢竟,只有這樣,她才能和千裡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啊。想到這兒,少女的臉頰不由得染上薄薄的紅暈,更是讓一旁那正在為自己產生了禁忌戀慕而在暗自傷懷的少年看得目不轉睛。




  兩個人在附近的山林間漫步,隨著他們的深入,樹林越發稠密,高大的喬木伸出龐大的枝椏,形成茂蔭蓊鬱的天然屏蔽,阻截了直射而下的陽光。

  紅十一偷看一眼身畔無言的少年,心裡有著奇異的緊張。森林中清寂無人,只有風吹過樹木濃密的冠頂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無名的野花四下怒放著,偶爾遠方傳來一兩聲輕脆的鳥啼,如此空靈寧靜的地方,她幾乎可以聽到心在胸腔裡通通跳動的聲響。

  該怎麼開口講呢?少女為難地交織著十指,難道要她突然來個大轉身,對少年說:「嗨!我其實就是你曾經追殺過的紅十一,打算騙你才和你在一起,現在我真的喜歡你了,和我交往吧?」天哪,怎麼可能這樣講嘛!

  「阿七,你在想什麼?」他停下腳步,幽幽地望著她。

  「啊?」她慌亂地抬起頭,看到少年一臉控訴的表情,「沒有啊。呃,我在想晚上一定會很熱鬧。」

  「阿七騙人。」他悶悶地低下頭,不開心地順手拔下路邊的野草。

  「我騙人?」心裡有鬼的紅十一嚇得退後一步,結結巴巴地問,「我……我哪裡騙你了?」

  「反正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垂著頭,手捻著衣帶,又苦悶又酸澀的心情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阿七在想什麼,他永遠也不知道,他對阿七的事,從來也不瞭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想要更多的知道阿七的事,阿七的過往,阿七的朋友,阿七的一切一切他都想瞭解,想要參與,想要獨佔。

  阿七說起他的朋友時,他會不開心;阿七稱讚別人時,他會不愉快;甚至阿七的眼睛去看藍天白雲飛鳥綠樹,他都會有嫉妒。希望那雙幽深的眼睛總是停留在他的身上,希望阿七所思考的永遠是和他有關的事情,想讓阿七哪裡都不許去,只留在自己的身邊……

  這樣的心情,隱約覺得是不對的,但卻沒有辦法與心底最真實的願望相抗衡。

  抬起頭,凝視綠樹下的少年,清秀的容顏,配上苗家的盛裝,更顯得風神異秀。被樹葉分隔的陽光化為一隻隻閃爍著金光的蝴蝶,在阿七的衣上、額角、唇上溫柔地印下透明的親吻。

  美麗的阿七。

  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

  少年因心中那潛伏多時的願望猛地在心頭浮起而黯然的別開眼睛。

  心口微微地刺痛,不敢驗證那猛烈而洶湧的情潮,如果阿七知道自己懷抱著如此的感情,一定會討厭他的。少年怔怔地想著,何時開始的呢?他竟然會害怕阿七討厭他。粘上來的人、一直糾纏不放的人,都是阿七不是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遍遍說著喜歡的人,變成了自己?

  不對,不對,他緊緊抿住嘴唇,生怕一不小心會吐露內心的秘密。自己心中漾起的這份酸酸澀澀的喜歡和阿七說的喜歡是不一樣的,不一樣……

  少年的臉色和眼神在陽光與樹木的晃動所造成的陰翳間不斷地變幻著,看得少女愈發緊張。

  「千裡……」她困難地繞著圈子試探,「我們相遇也是有緣。不過,你當初為什麼會去離台江那麼遠的地方啊?」

  「是為了一個可惡的女人。」龍千裡這才恍然想到,他已經很久,不,是壓根已經忘了有關紅十一的事。

  「呵呵,」紅十一扯開一抹僵硬的笑容,「女人……是你的紅顏知己嗎?」

  紅顏知己?意識到這四個字所代表的引申義,害怕被對方誤解的少年過於激烈地反駁道:「才不是!那種垃圾!我才不認識!我只是想殺掉她,省得她為害江湖罷了!」

  垃圾?紅十一想要坦白的信心開始搖搖欲墜,臉色難看地望著龍千裡,「那……那你現在也沒有放棄要殺她的打算?」

  「那種人提她幹什麼!」難得和阿七兩個人獨處,他不想提起別人,何況,他要做的事這麼多,哪有功夫天天死纏那個女人啊。

  「咦?阿七,你的臉色好差。」。

  「沒。」紅十一心虛地嚥了口唾沫,「我只是走累了,有些渴……」

  龍千裡歉疚地想,都是因為在雪峰山止讓阿七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阿七,你先坐在這歇息一下,前邊就有一道泉,我去取些水來給你喝。」

  「不用那麼麻煩了……」她這完全是被嚇的!

  龍千裡溫柔的笑容中包含著一縷親暱的寵溺。

  「你坐在這等我。」他輕輕地笑著,轉身而去。

  直到龍千裡消失在視線裡,紅十一才頹然吐出胸腔中鬱悒的長氣。完蛋了,千裡他這麼討厭紅十一,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哪還能表白心意呢,怕不一刀就被他砍掉了。

  想到少年適才提及紅十一時口中的不屑,她不由得一陣難過。千裡他那麼輕視紅十一,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他最瞧不起的人,一定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想到會被千裡用厭惡的眼光看待,想到會再也不能待在他的身邊,心口便不斷傳來悶悶的痛。

  她知道,這是懲罰,是她欺騙了千裡所要受到的懲罰。

  癡癡地望著少年離去的方向,會為了她口渴而急忙去打水給她喝的人,那純潔天真無邪的少年,如果,他知道了這一切的真相,會怎麼樣呢?

  他會生氣、會憤恨,或者,他會原諒……不,最大的可能是他會受傷。

  她搖了搖頭,有些頹唐。

  幽幽的眼睛浮動起一抹水汽,也許,她注定要失戀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想坦白了,她不想離開他的身旁,她也不想讓他傷心……

  做兄弟,做朋友,做夫妻。

  退卻,前進,停留原地。

  不甘心,不情願,以及無可奈何的心緒在心中激烈交戰。

  他應該喜歡沉七,但他討厭紅十一。

  「啊——為什麼會有這種複雜的關係啊!」她受不了地拚命搖頭,想將大腦內混亂的碎片全部甩去。

  「還不都是你自己的緣故啊。」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合成立體聲。

  紅十一嚇得飛快地跳起來,「誰?」

  「老大!你真是不一般的薄情呢,竟敢忘記我們?」

  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年笑瞇瞇地自大樹的兩側分別跳了出來。

  「阿左阿右?」異地見故人,紅十一驚訝的成分遠遠大於驚喜。

  「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我才離開一段時間,江湖風雲榜就已經倒閉了嗎?」這兩個小子竟然不在家裡主持大局?

  「安心啦。」阿右體恤地拍拍她的肩,「在我篡位成功前,是不會那麼輕易讓它倒閉的。」

  「對哦,我們只是聽說老大你受了傷,不放心才來看你的。結果你看來很精神嘛。」阿左從旁跟進補充。

  「聽說?」紅十一懷疑地看著兩張清秀喜人的面孔,「聽誰說?」

  「東十二呀,人家畢竟是密探聯盟十三?的領袖呢。天下事不論大小,盡在其掌握之中,比起來,老大的道行就差得遠嘍。」

  阿左雙手放在胸前十指交加,一臉興奮,「東十二逢人就說,你連一個龍千裡都擺不平,砸了紅十一的招牌不要緊,連累十三?的名義就要你賠!」

  「聽了這樣的話,你竟然還敢給我露出這副高興的表情?」紅十一順手掐上阿左的臉,狠狠地扭了一把。

  「痛!」

  阿左還沒出聲,阿右已經捧著臉抗議了起來:「老大,你打他我也會痛耶!我們特意來看你,你竟然如僧膜艉U毒手?」

  「少來啦。」紅十一掃他們一眼,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嗤,「特意來看我?分明是接了什麼好康的任務來這邊,才順便來見我!」

  「哇哦,」阿左無限崇拜,「老大就是老大!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耶!」

  「該死的阿左,誰讓你說出真相的!」

  樹枝斷裂的聲者「啪」地由身後傳來,紅十一慌忙推他們一把,「是千裡回來了,你們快點兒滾!」

  「真是無情……」

  兩個少年整齊地感歎完畢,同時向後翻轉,瞬間消失。

  紅十一急忙轉過身,樹葉撥動,龍千裡慢慢走了出來,兩手空空。

  「千裡,」她迎上去,「水呢?」

  少年淺淺地一笑,「灑了……」

  「哦。」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還真的有些渴了呢,「我現在不累了,你帶我去泉邊吧。」

  「阿七……」少年的聲音緩慢而低沉,帶著莫名的瘖啞,清澈的眼睛映入了周圍隨風起舞的樹枝陰影而閃過一道黑暗,「我們剛才提過的那個女人……那個叫做紅十一的女人……」

  「嗯?」紅十一晶亮的眸中閃動著疑惑的眩光,看著少年,隱約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妥。

  少年側過頭,露出一個詭異又飄忽的微笑,淺得像映入水中的雲影,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

  「我恨那個女人……」低柔而清楚的聲音甜軟地響起,伴隨著低不可聞的歎息。

  嗯?嗯?她瞪大眼睛。

  「我一定要派人殺掉她……」

  什麼?她張大嘴巴,寒毛豎立。

  金燦的陽光透過濃綠的樹葉,灑落一地寶石般的眩光,站在光與暗交界處身著冰藍色華麗大禮服的少年靜靜地微笑著,笑得那麼美麗,卻又是那麼憂傷。

  曾經千百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再輕易付出感情。曾經千百遍地警告自己,那個人是帶著危險的誘惑者。

  最終還是陷落了,陷落在甜蜜的謊言中,陷落在少年甜美的笑容和一聲聲不斷重複說著的「我喜歡你」……

  狡猾的騙子擁有一雙幽深的眼睛,視線相撞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深陷其中。

  以為他是一潭清水,而事實,那只不過是個溫柔的沼澤。

  撥開樹葉,跳上枝條,飛快奔跑只是為了讓他喝到最清涼的泉水,而意外撞人眼中的場景卻讓他不可置信。

  親親熱熱和阿七靠在一起講話的兩個人,不就是那天廟裡對自己動手動腳的變態淫賊嗎?

  讓自己感動得流下眼淚的美好回憶,原來,只是一場陰謀而已。

  原來一切都是騙局,那個口口聲聲說我最喜歡千裡的人,只是為了想保護另一個人,才會來到他的身邊。

  五臟俱焚的感覺竟然不是因為他被騙了,而是名為嫉妒的感情在上下翻滾,撕裂著他的心。

  嫉妒?嫉妒紅十一嗎?

  是的,一瞬間,嫉妒得要瘋掉了。

  黯然垂下眼眸,終於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他——愛上了阿七。

  愛到可以去為他找一千個理由來欺騙自己,愛到不計較他說了多麼惡劣卑鄙的謊言。就算阿七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假的,也沒有關係了。因為,他已經愛上了他。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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