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535|回覆: 9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叢闕 -【道聽塗說(江湖異聞錄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8-3-7 00:13: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叢闕 - 道聽塗說【江湖異聞錄之四】

這個人,據說長得很「詭異」。
隨便說句話,
整個武林都要抖三抖的八卦之王,
就算曝光千遍萬遍,
還是沒一個人記得他長什麼模樣!
但是她明明覺得很好認啊,
宿世情緣?
少來了,
人家跟他可是單純的師徒關係……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8-3-7 00: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名喚「悅來」的客棧一間。

  於是就有人好奇地問:「你知道已經有多少客棧重名了嗎?為什麼不能換一個?」

  「呵呵,」笑容可掬的店主摸摸肚子,「這樣才能產生規模效應啊。」

  規模效應?

  什麼東西?

  問者顯然很恥下問,裝出醍醐灌頂的樣子,打個哈哈走開。

  悅來客棧,仍是叫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

  時間是辰巳之交,早餐時間已過,午膳還沒開始,正是店裡最清閒的時光,小二拿抹布有一把沒一把地擦著桌椅,佔了一兩成滿的客人大多要了清茶小點,悠然閒坐。

  「老大哥,這期的《飛來月鈔》看了沒有?要舉辦武林美女大決選了!不過只有這麼個風聲,具體情況據說要到下期才會講。」

  「是嗎是嗎?呵呵,我們又有眼福啦!」中年刀客笑得色迷迷的。

  「你說的沒錯,飛來軒主真是懂得造福我們這些芳心寂寞的大男人啊。跟你說,我那三嬸娘的二表叔的大外甥的小女兒就是人稱綠柳三娘子的,也已經報名了呢,那可是個大美人!」矮個子男子就差沒有流口水了。

  什麼綠柳三娘子?沒聽說過。江湖女子只要有幾分姿色的,都會給捧上天去,以至於美女多得數也數不過來。

  中年刀客不好意思直說,便道:「對了,這期《飛來月鈔》什麼時候出的?我怎麼還沒收到?」

  「哎,就跟你說信局的人都很懶,送東西的速度奇慢無比,還不如直接上街去買比較快。」

  「我當時也沒想到,只是以為每次都要掏錢買還不如直接訂了一年份的。」

  「看看,就是因為你這麼懶,所以才沒趕上歸去山莊的群英會。」

  「說到那個就火大!有那期《飛來月鈔》的人可以免請帖進會場耶,該死的信局竟然給我群英會開始前兩天才送來,結果日夜兼程趕到的時候竟然已經散了!真是氣死我也。」

  「然後你就把那家信局給拆了?」

  「是啊是啊。」說到這裡,粗豪漢子很是得意,「結果後來一期我就上了《飛來月鈔》。嘖嘖嘖,現在走在路上沒幾個人不認識我哦。」

  小個子艷羨地說道:「你可真說得上是因禍得福!」

  像他們這種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能夠上《飛來月鈔》,實在榮幸得一塌糊塗——雖然當時的標題「聳」了一點,占的版面小了一點,但是並不妨礙上報人的聲名鵲起:從那以後,這位老大哥每個月都可以收到兩張以上戰帖,以往二十三年所遇挑戰的總數加起來也不如這半年來得多。

  「不說那個,這期的《飛來月鈔》上有什麼重要的事?」粗豪漢子怕對方心理不平衡,傷了兩人感情,趕緊轉移話題。

  「哇,重要的事多著呢!」小個子談興大發,唾沫橫飛地轉述鈔報上所見。

  什麼叫做重要的事?《飛來月鈔》上的每一條江湖八卦,都是十分、非常、超級重要的!

  至於什麼叫做八卦?

  套句《飛來月鈔》發刊詞上的說法,就是所有能夠讓大多數江湖中人心馳神往、心頭鹿撞、心花怒放外加心跳一百的消息,都叫八卦!




  客棧門口。

  「客官,您要來點什麼?」小二點頭哈腰,笑臉迎人。

  來人笑著拱拱手,「小二哥,我來取昨天你說會替我留的怪味包。」

  「悅來怪味包」是此地的悅來客棧用以與其它同名客棧相區別而專門研究出來的一種包子,味道十分獨特,據說是店主「差異性營銷策略」下的產物。

  什麼叫做「差異性營銷策略」?

  抱歉,除了店主以外,誰都不知道。

  讓我們再回到店小二怔愣的表情上來。「幫您留的?我有說嗎?」

  來人無奈地歎口氣,「有。而且你已經說了整整五天,卻一次也沒給我留。」

  店小二狐疑地審視他半晌,「您確定?」

  「我確定。」繼續無奈中。如果連續被忽略五天都還不確定的話,他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店小二歪著頭困惑,「怎麼會呢?」

  不是自誇,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做他這行的,記性必須是一等一的好,每天都有人要求幫忙預定第二天的「怪味包」,他從來不用紙筆記錄,也從來都沒弄錯過,除了……

  「哦!」他恍然大悟,「你一定是那位沒臉的爺!」

  沒臉的爺?他已經大眾化到這種地步了嗎?來人苦笑,「好吧,就算我是那個沒臉的,包子呢?」

  「嘿嘿嘿,」小二不好意思地彎腰三鞠躬,「那個……我又給忘了。」他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普通的一張臉,五官齊全,什麼特色都沒有,乍看之下會覺得滿街都是這種臉,一轉身卻完全沒有印象。如果是一次兩次倒也罷了,誰知道竟然能被他連續忘掉長相五次,實在不得不佩服這位客人的爹娘「造物」之神奇。

  來人給他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小二哥,我已經被你忘記很多次了,每一次你都說下次會記得……」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都有事走不開,他也不至於需要預定第二天的份。可憐他家住附近,對怪味包雖然久仰大名,卻從來都沒有嘗到過半口。

  「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小二很愧疚地道歉,同時死命地往他臉上瞧——這回一定要記住!「明天我一定給您留最大最好的!」

  「好吧,」來人攤攤手,「那有勞你了。」作了個揖,他轉身離開。

  「您老慢走!」客套的笑容停留沒多久,小二整張臉僵住。

  咦?剛才那客人長得到底什麼樣?




  彭城西郊,天濛濛亮。

  「乖乖,這是要等多久哇?」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優哉游哉地從轉角處拐過來,看看前方找不見頭的隊伍,愣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才發出絕望的呻吟。

  站在前方的虯髯大漢驀地轉過後腦勺,向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主動攀談:「小兄弟,你是第一次來吧?」

  「是啊,這位大哥你怎麼知道?」年輕人訝異地問,那雙本就佔了四分之一臉龐的眼睛繼續向外擴張。

  「很簡單,你沒帶乾糧來。」大漢得意地從隨身布袋裡掏出一個饃饃,才放到嘴邊,看見年輕人垂涎的神色,哈哈一笑,掰了一半遞給他,「要來這裡買消息,就得有等上一整天的自覺。」

  年輕人道了謝,啃了一大口饃饃,看看天。「但是現在才卯時不是嗎?我聽說晚點會很擠,連早飯都沒吃就過來了,那些人,」他指指前面的一串長龍——其中有些索性已經三五成群坐下來,邊吃喝邊擺龍門陣,「他們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顯然你聽說得還不夠完整。」大漢看她臉色如常地將饃饃吃下,似乎很滿意,「事實上不是晚點來會很擠,而是今天來會很擠。你知道最前面的那些人是什麼時候開始排隊的嗎?」

  年輕人恍然大悟,「昨天晚上?」難怪她要落在這麼後面,明明說好了是辰時開門,這些人怎麼可以這麼早來,擺明了作弊嘛。

  大漢笑笑搖頭,「還不止,恐怕有人前天就來這裡排隊了。你看見那邊站著的一大群僕役沒有?他們負責主子排隊期間的飲食起居,端茶倒水鋪床迭被,都有分工。」

  年輕人咋舌,「不是吧?這裡賣的消息不都是江湖小道嗎?怎麼會驚動這種富貴人家來排隊?」

  「江湖中就沒有富貴人家了?」大漢一翻怪眼,「有錢的江湖人多著呢。人只要一有錢就擺排場,這種習慣走到哪都一樣。」語氣中很有些鄙夷的味道。

  「那倒也是——不過他們為什麼非得自己出面買消息不可?就不能派個值得信賴的手下過來?」現在天氣不冷不熱還好,到了冬夏兩季還是這麼長的隊,誰受得了啊。

  大漢眼一瞪,頗為驚異,「這是規矩,你不知道嗎?」

  年輕人老實地搖搖頭,「不知道,飛來軒主這個名字,我是不久前才聽說的。」

  大漢對於他的無知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後,咂吧著嘴說道:「飛來軒主早就定下了規矩,一季一度的消息販賣會,不是想買消息的本人不得叩門。如果是有別人來代買的,非但買不到消息,還會被透露出許多要人命的大秘密。三年前,紅月教教主派門徒來買消息,結果兩個月之後,教中的所有情況,從教址的所在地到他們教主大腿上有個肉瘤、聖女三個月才洗一次澡之類的事情,全部傳遍天下。紅月教由最神秘的教派一夕之間淪為江湖笑柄,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把飛來軒主的禁令不當回事了。」

  年輕人聽得津津有味,「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典故啊,這飛來軒主真是個怪人。」

  「何止怪,簡直就是變態!」大漢忿忿然,「去年,有位武林世家的千金是武林中公認的大美人,只因為說了句對他朋友不敬的話,下一期就把她上個月每天穿的肚兜顏色、花式來了個圖文並茂的大揭密,害得人家從此躲到外地再也不敢踏進中原半步!」

  那段時間只要在江湖上行走,就隨處可見所謂的俠客們捧著《飛來月鈔》邊走邊看,邊看邊亂流口水、狂噴鼻血。

  年輕人拚命忍著笑,佯裝嚴肅地點點頭,「那就是說他還是很講義氣的。」

  「義氣個屁!」大漢更火了,「他是逞了一時之快,他朋友可被他害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天天被那千金的家裡人追著要把女兒塞給他,大好人生從此就只剩下逃跑兩個字!」誤交匪類,苦命啊!

  「咦,既是美女,他那朋友就一點都不動心嗎?」美女耶,是男人的就該衝上去搶嘛,何況是送上門來的。

  大漢忽然對著他瞇起眼,「你果真沒聽過這件事?」

  年輕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這位大哥見諒,小弟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很多事情都不懂,讓您看笑話了。」

  看來真是個初出道的雛兒。大漢的一腔古道熱腸開始蠢蠢欲動,搖頭晃腦地教訓他:「這樣可不行。我跟你不熟,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告訴我你是第一次出門?就算真的是第一次也要裝出很老到的樣子,要不然所有人就都會知道你是只菜鳥,很好欺負。」

  年輕人困惑地插話:「但是我本來就不老到,怎麼裝得出來呢?」

  很好,成功轉移話題。「說你是雛兒你還真是雛兒,裝不出老到就裝酷啊——這招很靈的,人家怎麼說你都不搭理,他們十有八九會以為你是深藏不露的人,鐵定就不敢輕舉妄動。還有還有,你剛才看都沒看就拿了我的饃饃去吃,萬一我存了壞心害你,你哪裡還有命在?行走江湖呢,一定要多長一個心眼,壞人多著呢,你這副一看就傻不愣登、很有油水的樣子到處晃來晃去,哪天被搶被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一個熱血沸騰地講,一個興致勃勃地聽,不知不覺竟也消磨了一早晨,當江湖經驗傳授課告一段落時,兩人的腳步終於得以跨進名為「飛來軒」的宅第——而從門口到做生意的廳堂,則還有大約五十多人的距離。

  買完消息的人陸陸續續離去,有些喜上眉梢,有些則是愁眉苦臉,更多的捧著空空如也的大錢袋,一臉痛不欲生。

  年輕人默默看著眾生相,若有所思,「不知這飛來軒主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然可以憑三言兩語影響這麼多人的心情。」

  「這算得了什麼?飛來鈔上的那些東西加上他每月賣出去的消息,恐怕還不到他搜集到的小道消息的十分之一。」大漢說得與有榮焉。

  「他哪來的精力弄到這麼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啊?」年輕人又是驚歎,又是困惑。

  「這可是秘密哦。」大漢向她神秘地擠擠眼,不再多說。

  年輕人淡淡一笑,沒有追問下去,將視線調向宅內景觀。

  很怪的一處宅院。

  舉目望去只有樹木蓊鬱,遮天蔽日,也不見有花草迴廊、小橋流水相映襯,以至於陰涼之外頗有些森嚴氣度。遙望隊列的終點,也就是按照常理推斷應該是正房的地方,則立著間不起眼的木屋。如果不是建房之人絲毫不懂移步換景迭石造山之妙,就是有意要營造出這種詭異的氣氛來了。

  「好像個墓地一樣。」而他們現在站的地方就是神道。

  大漢聽見他的嘀咕,拚命點著頭,「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那傢伙著的什麼魔,把好好一個家搞成這個樣子。想當年他可是花了所有積蓄才買下這片林子的,本來以為會好好給它改造一下,誰知道搭了個木屋就了事,真怪!」

  原來這裡本就是林子,難怪會有許多百年以上的參天大樹。年輕人猜測:「會不會他很窮,所以買了地之後就造不起房子啊?」

  「你說他很窮?」大漢一呆,然後狂笑,驚得林中鳥兒四散飛翔,樹木沙沙作響。

  前後排隊的人驚訝地看向他,有個江湖人等了半日,本就已經心浮氣躁,看到有人這麼不識相地大聲喧嘩,怒氣沖沖地就想過去揍他一頓。

  「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本大爺在此你竟敢嚷得這麼大聲——」

  提著柄大刀,那人氣勢洶洶地趕到大漢跟前,卻在看到他形貌之後止住了腳步,然後摸摸鼻子,吞吞口水,無聲無息地回到本來站的位置。

  周圍的老江湖們帶著嘲笑的眼神看他——算他還有點腦子懂得剎住腳步,人家今天看來心情也好,不然指不定會被整成什麼樣。

  大漢似乎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仍然狂笑不止,年輕人莫名其妙地看看像是見了鬼一樣跑掉的高大中年人,又看向倒在地上打滾的大漢——江湖人真都怪怪的。

  「這真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當大漢恢復正常站起來的時候,排在前面的人已經只剩下三十多個,「我已經四年沒聽到有人把塗存雅和『窮』字放在一塊兒了。」

  「原來飛來軒主叫塗存雅。」聽起來很雅致的名字,年輕人腦海中迅速出現一個風流儒雅的俊美男子形象。

  他瞭然的口氣又換來大漢瞠目結舌的瞪視。

  「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又打哪兒聽來今天是飛來軒賣消息的日子?」如果大漢有一副中性的嗓子,那麼現在肯定是在尖叫了。不過顯然粗嗄的聲音似乎更形驚悚,有兩隻小鳥竟然從他們身旁的樹上掉了下來,暈了好一會兒才蹣跚地邁步快跑,連飛翔的本能都給拋到了一邊。倒是周圍的人對他一驚一乍的反應置若罔聞,連多看一眼都不曾。

  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覺得挺好玩,所以才會過來看熱鬧。」

  「你不是來問消息的?那你還排隊?」

  大漢繼續怪叫,這回樹上掉下來的是一整個鳥窩,「小兄弟,麻煩你看看那邊。」大漢對著他那雙又大又亮又無辜的眼睛,無力地向左邊指了指,隨手把剩下的一點饃饃扔了過去。

  那邊就只有大樹啊,他幹嗎亂扔東西?而且旁邊這麼多人還稱讚什麼好內力——怎麼這麼不講衛生啊?

  年輕人心中嘀咕,隨意看看,卻驚訝地發現眼前的這排大樹竟然自動移向兩邊,露出隱蔽其中的一方巨石。

  石上刻字,筆劃不粗,字體邊緣甚為平滑,似是用手指直接寫就——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上頭的內容!

  價目明細:

  前年《飛來月鈔》合訂本計六卷

  不配圖:紋銀二十兩;配圖:紋銀三十兩

  去年《飛來月鈔》合訂本計七卷含增刊一

  不配圖:紋銀三十兩;配圖:紋銀五十兩

  《飛來月鈔》單卷每月

  配圖設色版:紋銀十兩

  配圖黑白版:紋銀八兩

  註:訂閱全年者讓利十二卷三兩,門派集體訂購面議

  年輕人揉揉眼,再揉揉眼,然後失聲驚叫:「他、他、他是要吃人嗎?這麼高的價錢誰會去買?」

  一兩銀子就足夠他在客棧住上一宿並且吃最好的伙食了!聽說普通人家家用的話幾乎就能對付過去一個月,誰會發瘋地拿這麼多錢去買那幾張無用的破紙?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8-3-7 00:1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那大漢掏了掏耳朵——怎麼這小兄弟的聲音恁的尖利?「當然有人買,而且買的人還越來越多,否則你以為他為什麼敢漫天要價?」

  年輕人拿懷疑的目光瞅他,「真的有人買?」

  「不信你隨便問人好了。」大漢向排隊的眾人一指,「這裡大概有個九成以上的人每個月非看《飛來月鈔》不可。」年輕人前後一看——呀,他們背後什麼時候又排了這麼多人?

  問問就問問吧,他就不信真有那麼多人高價去買這無用之物。

  他挑了個附近衣衫最襤褸的男子問道:「這位前輩,您看過《飛來月鈔》嗎?」他連身好點的衣服都買不起,應該不會花那麼多錢去買吧?

  那男子白了他一眼,「我當然看!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窮到當褲子?」

  年輕人往下一瞧——要死了,真的只穿了條褻褲。他臉一紅,轉身拍拍排在大漢前面的那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這位先生,您看過《飛來月鈔》嗎?」看他衣冠楚楚的樣子,應該不至於無聊到去看那種八卦消息大全吧。

  那中年文士轉過頭來,皺著眉睨他,「我不僅看,還投過稿呢。」雖然十篇裡面只用了一篇,但稿費很是豐厚哦。

  「哦。」年輕人無趣地摸摸鼻子,看到有一個長得非常「粗糙」、舉手投足間都寫著「粗魯」兩個字的豪客正在無聊地挖鼻屎,年輕人如獲至寶,興沖沖走到他跟前,踮起腳說道:「這位壯士,敢問你看過《飛來月鈔》嗎?」不識字的江湖人都能堆滿一座華山了,就不信他們也會去買那本破書。

  豪客一聽臉就沉了下來,下一刻,明晃晃的槍頭抵住了他的喉嚨,「你小子什麼意思?欺我不識字嗎?」

  「原來閣下識字,失敬失敬!」那年輕人命在旦夕,竟也絲毫不見慌亂,反而笑著道歉。

  「武中原,你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低沉的聲音來自豪客身後的老者,豪客聞言渾身一僵,不甘不願地放下了兵器,惡狠狠地說道:「我不識字,但是我會看圖!」

  年輕人恍悟,拱手道:「多謝指教。」然後垮了臉準備回到自己位置上接受大漢的嘲笑,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進入視線,只見不遠處有個婦人牽著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排隊,他眼一亮,趕忙走上去,蹲下來興奮地問道:「小弟弟,你聽過《飛來月鈔》嗎?」

  小男孩不出聲,困惑而又委屈地看著他,緩緩地搖頭。

  年輕人大喜,哈哈,終於找到一個不看的了吧。

  正要再確認一下,那小男孩竟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頓時手足無措,「小弟弟,你為什麼哭?你別哭啊,沒看過不是你的錯,我絕對不會怪你的……」哎哎哎,怎麼還哭?

  那婦人瞪了他一眼,俯下身子為小男孩擦眼淚。「你冒犯到他了。」她冷冷地說。

  「我?」年輕人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後指向小男孩,「冒犯他?」這是哪跟哪啊?他不過問句話而已也能得罪人,而且是一個「小人」?難道這也是江湖險惡的例證嗎?

  小男孩擦了擦眼淚,一本正經地宣佈:「沒看過《飛來月鈔》的江湖人不算是江湖人,你深深地侮辱到小爺我了!」說完他還朝他揮了揮手中薄薄的書本。那上面赫然題著龍飛鳳舞的《飛來月鈔》四個字。

  侮辱就侮辱,又是深深又是小爺,唱大戲啊?年輕人心中覺得好笑,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恭恭敬敬地拿過他手裡那本月鈔翻閱。

  封面上除了那四個字外,還有一個男子揮劍起舞的圖案。第二頁只排了幾行用奇怪書題寫成的大字,第一行是「江湖八卦,應有盡有,沒有也有」,第二行是「江湖人不看飛來,奇恥大辱」。他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原來典出此地啊,領教領教。第三頁是目錄,那些目錄名驚得他合不攏嘴。

  「兵器譜本月排行榜及下月趨勢分析」

  「和合散再次震懾江湖,冷公子春情萌動坐懷大亂」

  「梅開二度,唐門太君下嫁青梅竹馬癡心人」

  「猛吃巴豆,峨嵋神尼一月狂減三十斤」

  「彌生方丈腳踩西瓜皮,少室山前上演狗吃屎」

  「專題訪問:蝴蝶郎君追情絕招大揭秘」

  都是這麼八卦的東西,被寫到的人不氣得吐血才怪。不過不得不承認,還是挺吸引人的,但是——「十兩銀子一本?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大漢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為他解惑,「你道江湖中人整天打打殺殺的不累嗎?沒事時總要找些樂子出來放鬆一下,而聽別人的秘密看人家出醜總會讓人覺得心裡很高興,《飛來月鈔》就這樣應運而生了。反正賭錢喝酒喝花酒是花錢,買月鈔也是花錢,還不如買本書看笑話一下那些成名人物來得實惠呢。特別是所謂的名門正派,清規戒律多得緊,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卻沒有一個門派下過禁令說弟子不得看八卦,所以他們的門人可是最甘願把錢花在這上頭的。」

  「但是很貴啊。」他是絕對不會去買的。

  「多的是人出得起,你不知道江湖人大多是很有錢的嗎?」年輕人聽出大漢這句話說得嘲諷,但卻不知道他指的具體是什麼。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無論他去不去買,那塗存雅肯定已經賺得盆滿缽滿無疑。

  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申時末,夕陽在山,兩人離木屋也只剩幾步之遙。

  照理說木屋的隔音效果應該不怎麼樣,但是他們站在這麼近的地方,人也已經出來兩三個了,卻愣是沒聽到一點聲音。正在疑惑的時候,只聽見響亮的撥算珠聲辟裡啪啦傳出來,同時伴以懶洋洋的男性嗓音:「你說說看怎麼不合理了?出工費五十兩這是不二價,食宿費二十兩,置裝費二十兩,車馬費十兩,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兩,有什麼不對?」原來飛來軒主的聲音是這個樣子的,不難聽,但是很普通。

  「當然不對!不過是讓你去探聽點消息而已,哪裡需要買衣服的?而且他們家離你這裡那麼近,走幾步路就到了,我為什麼要付你食宿的錢?車馬又是幹什麼用的?」惟一一個發出聲音的買家理直氣壯地維護自己的權益——難道之前的都是啞巴?

  「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大漢煞有介事地搖頭歎息,然後預言:「你信不信,最後他肯定要付兩百兩。」

  「哈,說得倒輕巧,這麼容易你犯得著來找我嗎?你知不知道他除了這裡有一個家,天山有一個家,就連在扶南都還有一個家?我天南海北地找來找去,風餐露宿總要吃飯要換衣服要坐車吧?」雖然那人最近都住在他隔壁,但是從原則上來講,他的說法是沒錯的,對吧對吧?

  「原來是這樣……」買家沉吟,頗為錯怪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我倒記起來了,還不止這些呢,」算珠的聲音繼續響起,「賄賂他徒弟打聽消息,二十兩;買貓買狗製造噪音,十兩;最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兒是個大花癡,只要見了四十歲以下的男人都會撲上去,所以我還得收你二十兩的精神損耗費;還有,一路上被宵小暗算,害我損失了不少東西。」所謂宵小就是對面人家養的那條大黃狗,暗算是它突然從巷子裡跳出來嚇了他一跳,損失的東西是他好不容易才買到的一個「悅來包」。

  那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出遠門在外帶的財貨可不會少,他手頭可沒那麼多錢賠他。

  「不過呢,想想這種事我自己也有責任,這樣吧,你就意思意思拿出個五十兩算了。嗯,這樣加起來,剛好是兩百兩,還有問題嗎?」

  他的慷慨大方讓那人如獲大赦,連聲說「沒有」,忙不迭地付了錢,又生怕他後悔似的開門疾步逃出來。

  「下一個。」懶懶的聲音有氣沒力地喚著,看來做了一天的買賣也很是疲憊。

  「終於輪到我了!」大漢伸伸懶腰,準備走進去。

  才跨出一步,只聽門口一陣喧嘩。

  年輕人回頭望去,一群蝗蟲——更正,是蝗蟲般的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衝散隊伍,走了進來。

  「走開走開,我們有事找塗存雅,你們都一邊去!誰不走就誰倒霉!」

  話音剛落,排了一整天隊伍的人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

  「怎麼回事?」年輕人被大漢拖拽到屋側樹叢中,一雙眼睛不斷打量那十來個穿著破爛的老頭。

  「噓,有好戲看了。」大漢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你可知道他們是誰?」

  年輕人這回倒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要飯的啊。」每個人身上都打了那麼多補丁,而且還清一色的右手端碗左手握根棒,再看不出來他們是丐幫中人就成傻子了。

  「你再數數他們身上的補丁——不得了,丐幫八袋以上的長老都齊了!看來事情真的不小。」大漢興奮地搓著手,口水都快流下來的樣子。

  年輕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人家來踢飛來軒的館,他那麼高興做什麼?難不成他和那位塗存雅有過節?

  只聽那領頭的九袋長老對著木屋大聲喊道:「塗存雅,你給我出來!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姓成!」

  「成老弟,」那姓成的身邊出現了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張開雙臂,氣喘吁吁地攔在他面前,「你不要去惹他,千萬不要去,討不了便宜的!咱們走吧!」

  那成長老粗魯地推開他,「李兄,你別攔我,你怕他我可不怕!那小子難道還有三頭六臂不成?」任是再厲害的人物,在他們幾個長老連手之下也絕對走不出三十招,大不了也就落個以多欺少的笑名,有什麼好怕?

  那老頭拚命跺腳,「老哥哥我這可是為你好!你沒領教過他的厲害,看看那些成名英雄的教訓還不夠嗎?招惹到他,從今以後就別想在江湖上混了!」

  「他會這麼厲害?我就不信這個邪!」成長老不理老友勸告,繼續朝裡頭喊話:「塗存雅,再不出來你大爺我可要放火燒屋子啦!」

  「門開得好好的,嚷嚷什麼啊?你們不會自己進來?」塗存雅傳出來的聲音除了倦怠以外,聽不出有什麼驚恐。

  丐幫長老互覷一眼,躊躇不前,都想他是不是安了什麼機關在裡面引他們入甕。

  那花白鬍子老頭歎了口氣,道:「塗公子這間屋子裡絕對沒有機關,你們如果硬是不走,便一起進去吧。」

  那成長老對老頭尊敬的口氣頗為不屑,「哼」了一聲,當先進屋,餘人也隨後跟上。

  屋裡甚是寬敞,但也儉樸,青磚鋪地,白牆上毫無裝飾,右邊立有一個書櫃,書櫃旁邊擺了張長桌,桌上零散地放著筆墨紙硯和新出爐的一期《飛來月鈔》,坐在桌後的青年男子顯然是塗存雅,眼見一幫人進來,竟是頭也不抬,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睡意濃重地問:「你們有什麼事啊?」

  「你還敢問我們有什麼事?」成長老揮著拳頭,凌亂的鬍子一根根往上翹,「你到處搶我們丐幫的人,安的是什麼心?」

  「原來是這個。」真的好睏啊,「我沒有逼他們啊,是你的人自動要幫我賣報的,我也沒辦法。」而且因為報名的人太多,他已經拒絕了其中大多數呢。

  他無所謂的樣子更加激怒了丐幫長老們,「你少裝無辜!如果不是你承諾給他們每個月一兩銀子作為報酬,他們會一個個都嚷著要退幫嗎?」自從塗存雅放話說要找人賣報,基本報酬從一兩銀子起,賣得多的人還能拿額外的獎賞,一個月內已經有超過五千名丐幫弟子跑到總舵來辦退幫手續了。再這樣下去,號稱江湖第一大幫的丐幫沒幾天就可以解散了。到時候他們再也沒人養活,一把年紀又得親自去街上討飯吃——都是這小子搞的鬼!

  「退幫是貴幫眾自己的決定,關我什麼事?如果不是貴幫內部盤剝太厲害,一二袋弟子要來的錢物十之八九都被高袋弟子吞掉,他們至於冒著被你們打死的危險要退幫嗎?」江湖不是樂土,官逼民反的事情,也不只朝廷才有。

  堂堂丐幫被他說成這樣,眾人惱火萬分,只聽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怒道:「咱們丐幫成立的宗旨就是為了不讓要飯的兄弟們被人欺負,從來都是清貧為本,做乞丐的本來就窮,什麼盤剝壓搾,簡直是一派胡言!」

  塗存雅看了他一眼,手裡玩者算盤珠,漫不經心地說道:「成長老,你面子不小嘛,連歸隱已久的『疾惡如仇』尤長老都請了來。尤長老,您也有三十多年沒管丐幫的事了吧,現在的丐幫和您盛年時的那個早已完全不同。蛇鼠一窩,明爭暗鬥,看了都讓人噁心。綢緞髒衣加毛皮補丁,嘖嘖,丐幫果然清貧。」

  尤長老還在訝異他怎麼會認識久不在江湖上走動的自己,成長老便已急急搶白了去:「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說丐幫的是非?你以為你是誰?文裁還是武判?在尤長老面前搬弄,逞口舌之利,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閒話休說,今兒個大家刀劍上見真章!」說完挺起打狗棒,擺了個起手勢,就等對方出招。一同來的長老們除了那姓尤的以外,惟他馬首是瞻,也都跟著亮出兵器。

  塗存雅閉上眼睛捧住頭,使勁晃了晃,然後朝成長老勾勾手,「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我有話要說。」

  成長老倨傲地說:「你有什麼話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講的?要求饒就在大家面前規規矩矩磕幾個響頭吧!」說完哈哈大笑,那姓李的老頭憐憫地看著他,無限同情。

  「是你自己要我大聲說的哦。」塗存雅聳聳肩,慢聲道:「十多年前你和夜梟寨勾結滅了好幾個長老手下分舵的事情咱們就不說了,九年前的五月初七,你在陝西萬亨樓玩死那裡的名妓,迷昏了當時的凌副幫主頂罪,凌副幫主按照幫規被處以極刑——對了,這位年輕有為的凌副幫主似乎就是李家堡李老英雄的準女婿嘛;六年前的八月十三,你綁了鐵沙派萬幫主的兒子勒索贖金五萬兩拿到錢之後撕票,讓我想想,真巧,那萬幫主就是這位尤長老的外甥——」

  說到這裡,只聽「當當」兩聲,兩根鐵棒在塗存雅頭頂處相交。尤長老鐵青著臉架住成長老欲滅口的殺著,而花白鬍子老頭的長劍則擱在了成長老的脖子上。

  「你們別信他啊,我怎麼可能幹那些事情!」成長老持棒的手微微顫抖。

  兩人看著情形,心知塗存雅並非胡編亂造,咬牙切齒地道:「讓他說完。」說完看向塗存雅,「你繼續說!」

  塗存雅指指自己,無辜地眨眨眼,再眨眨眼,「我?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你們弄錯了吧。」

  驚怒交加的在場諸人沒想到他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還有心情裝可愛,呆了會兒後才由一個矮小的中年長老說道:「既然如此,多謝塗公子指點迷津,我等這就告退!」尤李二人點了成長老的穴道,將他架著就要走。

  「你們要走?」塗存雅怪叫,「你們不知道我飛來軒的規矩嗎?第一條,不准在這裡打架鬥毆惹事生非;第二條,塗存雅口裡說出的消息,沒有一個字是免錢的——說吧,你們準備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尤長老冷冷地問。

  識相的人都知道現在群情激奮,要命的話絕對不能再出言刺激這幫高手,但是塗存雅似乎沒有感受到別人的任何情緒,逕自一本正經地說下去:「這樣吧,我要從你們丐幫的幫眾裡挑兩百個精明能幹的人來賣報,再找輕功好口風緊的五十個人幫我跑腿,然後再每個人交兩千兩銀子我就可以走了——尤長老,我知道你家裡比較窮,就意思一下拿個三十兩出來好了。」

  眾人聽了勃然大怒,「姓塗的,我們不追究你的事情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你要想得了便宜還賣乖,別怪我們不客氣!」

  塗存雅笑道:「林長老,您也來了?不知道那楠江畔竹屋裡的——」

  林長老紅著臉將他喝斷:「別說了!我付你錢便是。」說著從懷裡掏出一迭銀票重重扔在他桌上,「這是兩萬兩,我替大家付了。」

  「好極,好極。」塗存雅伸手去取銀票,卻被一雙佈滿污泥的手壓住。

  「塗公子,我再買你一個消息可好?」說罷一顆珠子擺在了塗存雅面前。

  其時已是黃昏,那珍珠一出現,頓時照得滿室光華,如同白晝。

  塗存雅淡淡看了一眼,道:「有生意上門豈有不做之理?胡長老請說。」

  胡長老拿住他手腕上的命門,森然道:「你會武功嗎?」

  塗存雅也不驚慌,坦率地搖頭,意態仍是悠閒,「這顆夜明珠我賺得實在容易。塗存雅手無縛雞之力,這絕不是秘密,也非假話——胡長老是要殺人滅口嗎?」

  胡長老與同伴們交換了個眼色,說道:「如果我說是呢?」

  塗存雅撇撇嘴,另一隻手隨意擺弄著夜明珠,「如果在平日,塗某一定會害怕得屁滾尿流,至於今天嘛,真是對不住眾位的美意咯。」

  胡長老大惑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一聲長笑傳來。

  「你這小子,算準了我今天回來嗎?」

  丐幫眾人駭然四顧,卻聽不出這聲音從哪個方向發出。

  塗存雅輕笑,「你從早排隊到晚,我方才上茅廁的時候早就看見了。」

  「就知道你小子沒那麼容易放過我。」罵罵咧咧中,南面的窗戶被打開,只見一名虯髯大漢攜著個年輕人從那邊跳了進來。

  「是你自己要排隊的,我可沒逼你。」塗存雅站起身,隨隨便便地將茶向大漢扔過去,中間還灑出了許多,一看就知道毫無勁力。

  那大漢一招手,杯子就到了手中,他輕啜一口才道:「怎麼換珠茶了?毛峰不好?」

  「喝光了,沒人送。你是不是已經在我家附近溜躂好多天了?」難得超過三天沒聽到他被追著跑的消息。

  大漢朝他吹鬍子瞪眼睛,「你還有臉說?誰害得我到處躲的?」

  「你可以不躲的,不是嗎?」塗存雅話中有話。

  大漢爽朗的眼神轉為陰暗,「這是我的事。」

  「隨你。反正能幫你們的,我都幫了。」塗存雅惋惜地搖頭。

  兩人旁若無人地說著話,丐幫諸長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談話告一段落,李堡主才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向大漢作了個揖,正待說些什麼,卻被他擺手制止。

  「我今天不罰你們,照他的話去做,有問題嗎?」他鷹眸掃向場中,諸人心下均是一凜。

  「沒、沒有。」胡長老附耳對尤長老耳語,尤長老原本疑惑的表情也變成了恭謹。

  大漢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們走吧走吧,別在這裡礙我的眼!」

  眾人唯唯諾諾退下,飛來軒內只剩三人。

  大漢重新換上和藹可親的面孔,轉過身來對不發一語的年輕人道:「小兄弟,有什麼事情要問塗存雅的,儘管開口,我做主,你今天的費用全免!」

  「你又在慷他人之慨了。」塗存雅嘀嘀咕咕地看向年輕人,被他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嚇了一跳,「這位小哥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在下效勞的嗎?」

  「其實……沒有。」年輕人有些緊張地迎上兩人的詫異目光,「我只是好奇所以來看看飛來軒和飛來軒主長什麼樣的。」

  大漢和塗存雅對看半晌,木然點頭,「現在你看到了。」沒事就可以走了,不送。

  「但是——」年輕人突然走到塗存雅跟前,仰起圓圓的臉蛋,眼中散發出崇拜的光芒,「看到以後我覺得塗公子你實在是太厲害了!能不能讓我跟著您學點東西?」

  崇拜的眼神他看多了,塗存雅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心跳不整,「呃,其實我也沒什麼本事……」

  「不對不對,你好有本事啊!三言兩語就可以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他說話一派天真,就算不是大漢和塗存雅這種江湖行家,也都能看得出決非作偽。

  「哈哈,老塗啊,你不是說想要收個學徒嗎?我看這小兄弟挺合適的,要不就把他留下吧。你知道嗎?他剛才竟然二話不說就把我的饃饃吃掉了,而且人也蠢蠢的很好騙……總之這個娃娃很得我緣啦,你要是不收他,我就跟他結拜囉!」

  結拜?結拜了他不是憑空多一個小弟?多小弟還不如多一個徒弟。

  塗存雅看向他,「你會寫字嗎?」

  「會啊。」他歡快地回答。

  「寫給我看。」他引他到桌前,將毛筆遞過去。現在混充自己能讀會寫的人多了,難保這小孩也在吹牛。

  年輕人很認真地在紙上寫下了「沉道貞」三個字。

  塗存雅看了看,對大漢說:「比你寫得好。」

  「那是,哪裡還有人寫字比我難看的?」大漢大大方方地承認。

  「你……會畫畫嗎?」

  「只會一點點。」就是在泥地裡用樹枝畫的那種。沉道貞在心裡補充,不好意思說出來。

  「那好,你留下吧。」他慨然應允,沉道貞又驚又喜,連大漢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8-3-7 00: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首屆武林美女大決選開賽!

  主辦:飛來軒

  協辦:丐幫、少林寺、畏武山莊

  參賽對像:年齡在十五到二十三歲之間、姿容秀美之未婚江湖女子,不分地域,不分正邪門派,有意者皆可參加

  報名時間:本月起至明年六月底

  報名地點:各地丐幫分舵,報名時請隨帶個人簡歷及畫像

  獎項設置:

  武林第一美人:任選神秘獎品或黃金千兩;

  第二美人:任選武林秘籍或黃金五百兩;

  第三美人:任選巨闕劍或黃金百兩;

  決賽時間、地點:明年八月十五,華山之巔,與武林大會同時同地

  決賽評委:少林寺彌生方丈,丐幫尉遲延幫主,畏武山莊仲孫海克,飛來軒主,採花門蝴蝶郎君……

  註:為保證大賽公正公平,與之相關問題請有意者垂詢丐幫各分舵,飛來軒主恕不出售內部消息,見諒見諒。

  ——摘自《飛來月鈔》第三十期附頁




  「你畫好沒有?」冷冽的聲音中帶些不耐煩,其中的肅殺之意足以讓稍微膽小點的人軟了腿。

  嘿嘿嘿,膽小的話就不會來混搜集八卦這口飯吃了。

  「早著呢,你乖乖待著別動。」塗存雅的口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而非安撫江湖人人聞之變色的著名劍客。

  「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上午了。」男子冷冷地提醒。

  「大俠,是誰說不許找畫師的?我都快十年沒畫畫了,哪有這麼快找到感覺。」

  「那這一上午你都在幹什麼?」敢情他是白坐在這裡了。

  「練筆啊,」塗存雅完全不把他的騰騰殺氣放在眼裡,舉起畫紙給他參觀,「你看,多可愛啊。」

  在一邊磨墨偷笑的沉道貞很清楚他師傅今天早上的所有成果:伸頭烏龜兩隻,縮頭烏龜三隻,毛毛蟲五條,咧嘴笑的青龍、號啕大哭的白虎、吃毛毛蟲的朱雀、沒頭的玄武各一隻,看起來真是栩栩如生,令人捧腹。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麼有幽默感的。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連他都敢耍?「我不畫了。」說完他站起身。

  「有本事你不畫啊,反正要找人的也不是我。」事實上如果不畫出來的話,上個月在《飛來月鈔》上花足足五頁製造「畏武山莊」少主到底是誰的懸念就開了天窗,他的損失會比較大——這種下情當然不能告訴他,以免有人拿喬。

  男子身形頓了一下,又僵著臉回來坐好,沉聲道:「快畫。」

  「急什麼啊?你一年到頭四處亂轉,得個空閒坐下來咱哥們兒說說話不也挺好的?」看他滿臉風霜的,要真找到人家恐怕也認不出他來。嗯,所以要在畫的時候美化一下,幫他恢復當年的美男子形象……

  是你一直在說話。男子懶得跟他辯,面無表情地聽他嘮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直直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這個人就是這麼沒情趣,明明年紀比他們都小,偏要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來,一點都不好玩,還是笨笨的小徒弟比較有意思。他隨意掃了眼一旁的沉道貞,「小沉啊,你今年幾——咦,你眉頭皺得那麼緊幹什麼?」

  小沉看了看他,意態躊躇,「沒、沒什麼。」

  「明明就是有什麼的樣子!我讓你背的入門守則一百二十條,第一條怎麼說來的?」

  「師傅說的話,絕對不能違背。」第二條是絕對絕對不能違背,第三條是絕對絕對絕對不能違背——以此類推,直到第六十條才有新的內容,記是不難記,抄起來卻絕對可以讓人吐血。

  「那好,師傅讓你說剛剛為什麼皺眉,你就給我說!」

  「哦。」其實真的沒什麼啦,「剛才師傅說到西域一個名字很長的門派,第一次說叫做查波可傑咯咯不海拉布拉多派,第二次說叫做查克巴拉米松不多拉多派,第三次又說叫做喀扎喇波波瑪拉布拉多海拉派,徒兒就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同一個幫派的名字每次都不一樣。」

  「這個、呃,呵呵,你不知道,那個幫派有許多別名的。」塗存雅解釋得很心虛,那男子更是用力地「哈」了一聲以示輕蔑。

  「你哈什麼哈?」那麼長的名字,誰記得住啊?更好笑的是該幫派從上到下的人數只有七個,比那串字還少,簡直笑死人——不對不對,他猛地抓住小沉的肩膀——嗯,挺有肉的好好摸——「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小沉呆了呆,「師傅是說那些別名嗎?剛才您說的時候我記下來的。」

  塗存雅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你是說,我說一遍,你就全記住了?」

  「是吧。」這樣很奇怪嗎?

  塗存雅不信,「那從他進來開始算起,我們都說了些什麼?」

  小沉歪著腦袋想了想,慢慢說道:「剛剛這位殷公子進來,師傅說稀客稀客想不到你還活著,殷公子沒說話。然後師傅說你終於決定了,殷公子還是沒說話。師傅又說你早就該決定了就不用耗了整整三年滿山遍野地去找人,我這麼好用的哥們都不知道利用簡直就是蠢到家,再找下去恐怕到你兩腳筆直的時候都沒有音信。這時殷公子拿劍架在師傅脖子上說閉嘴,然後師傅就說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對方才三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情一路回憶下去,竟是毫無停頓,細節清楚得讓那姓殷的冰冷男子都不禁露出些許詫異的神情。

  「最後師傅問我那從他進來開始算起,我們都說了些什麼?於是我說剛剛這位殷公子進來的時候……」小沉像是著了魔一般,根本不需要通過大腦就直接將之前的對話場景轉述出來。

  「停!」他再說下去就跟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一樣永遠都說不完了。

  「是!」小沉一聽命令,跟按了機關似的,立刻就住了嘴。

  「天哪!天哪!」塗存雅在廳堂裡不住踱來踱去,口中唸唸有詞,「太不可思議了,竟然會有這種事!竟然會有這種事!」

  他忽然定身,看向不知所措的小沉,目露凶光,然後「登登登」衝上去,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他,仰天長笑,「我撿到寶了,哈哈,我撿到寶了,哈哈哈哈!」

  小沉被他的肩膀壓住口鼻,艱難地掙扎著,「師傅,我不能呼吸了——」

  塗存雅連忙放開他,也不管自己雪白的衣袍被小沉手中的墨弄黑一大塊,直接捧著他的臉焦急檢查,「對不住對不住!師傅不是故意的,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有沒有有沒有?」

  「我沒事,只要您不要拿我的腦袋亂晃就好。」小沉隱約覺得頭頂有小鳥飛過。

  塗存雅聞言,立刻把他的腦袋推開。小沉猝不及防踉蹌了下整個人向後仰,塗存雅大驚,又趕緊傾身去攬他的頭。

  「小心小心,摔壞就糟糕了!」

  最後動作定格在兩人一個前傾,一個後仰,上體相貼,兩張臉距離僅剩寸許。

  原來他雖然眼大臉大腦筋粗,皮膚還是很細膩嘛。

  原來他雖然長得讓人過目即忘,眼睛卻這樣好看!

  「你們在搞什麼?」男子不耐煩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傻傻對視。

  兩人驚醒,分別向後跳開,小沉滿臉紅暈。

  「啊呀呀,腰好酸!」塗存雅若無其事地拉過小沉的手,「乖徒兒,別磨墨了,那種沒有挑戰性的工作根本不適合你。」

  說著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變出了一大摞紙張,「來來來,替為師把這些上面的東西都記一記,明天我來考你背不背得出,如何?」

  「噢……我試試看吧。」好多哦。

  「好好好,你現在就回房去背吧,要不到林子裡去,那裡風景比較好。」塗存雅把足足有一尺高的紙張放進小沉手中,推他出了門。

  賺到了賺到了!只要培養出一部活動字典,他以後就不用費心去記那些陳年老賬,也不用怕紙張被蛀蟲吃掉了!收徒弟果然是件好事啊!

  於是,第二個徒弟也在幾天之後進了門。




  郝文章把自己的第一篇訪問稿呈到塗存雅面前,自信十足。

  雖然是第一次寫此類文章,但以他今科進士的身份,這種記敘性的東西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把事情寫清楚根本就有辱他的生花妙筆,所以他在每一段裡都加了修辭進去,賦比興鋪排對仗一樣不少,整篇文章真是汪洋恣肆,文采飛揚,連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大大崇拜一下——縱使司馬相如再世、曹子建復生,也不過如此而已吧。

  哦,實在太偉大了!

  但是為什麼塗師傅的臉色不見得好看呢?

  郝文章用自己聰穎絕倫的頭腦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結論——一定是師傅看了他的翰藻華章之後,驚為天人,不得不承認長江後浪推前浪,於是有了妒才之意,心情不爽——哎呀呀,他都忘了要在前輩面前韜光養晦了,都怪自己實在是太過才氣縱橫,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啊。雖然超過師傅成為武林鈔報第一人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是要謹守學徒的本分,不能鋒芒太露引來太多關注的。嗯,今後就不要再寫得像今天這樣美輪美奐,不能增刪一字了,要知道,天妒英才……

  塗存雅耐著性子把全文看完,抬起頭來,指著稿紙問他:「你這邊的『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哈!原來大名鼎鼎的塗存雅連這種膾炙人口的名句都沒聽過,江湖草莽果然是江湖草莽,就算識了幾個字能寫幾句文,到底還是不如他這種正宗的飽學之士來得淵博。

  郝文章在心中得意了很久之後,才假意恭謹地回道:「師傅,這月朦朧鳥朦朧是形容一種意境,試想那——」

  塗存雅不客氣地打斷他:「我不是問你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寫的明明是深海屠夫和遼東黑熊的決鬥,為什麼要在開頭放上這麼幾個字?」

  「是這樣的,一般來說,場景的描寫總能夠襯托出事件的氣氛,所以在寫文章時,我都很習慣加入描寫性的語句來起點染的作用。」郝文章一邊誨人不倦地解釋,一邊在心裡更猛烈地搖頭——沒救了,這也不懂。

  「是嗎?」塗存雅挑眉,「你記不記得,他們決鬥的那天天氣是怎麼樣的?」

  「當然記得,下大雨嘛。」他觀戰之前就準備了三件蓑衣,誰知道還是被淋到,辛苦啊。

  「很好。」塗存雅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下大雨你哪裡看見的月朦朧?鳥都不知道躲哪去了還朦朧個屁!你知不知道海棠花什麼時候開?大冬天的它哪裡紅?你告訴我它哪裡紅?啊?」

  小沉在一邊掏了掏耳朵——看不出來師傅嗓門這麼大。

  郝文章顯然被嚇到了,瑟瑟縮縮地申辯:「可是,不這樣寫就不美了啊——」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吟詩作對嗎?又臭又長的誰看得懂?你要美自個兒臭美去,別在我這兒混了!」

  小沉探頭看了塗存雅扔在地上的厚厚一迭紙張,心中暗暗咋舌:能把三句話就完事的短文扯到萬把字,而且還從頭到腳毫無重點,此君果然不愧是寫八股文出身。

  「但是,我、我……」郝文章想哭。從小到大沒一個老師這麼罵過他,他寫得這麼認真也錯了嗎!

  塗存雅揉揉額頭,看向另一個,「你的呢?」

  小沉忙不迭收起笑意,把自己的作業交給他。

  竟然只有一張!郝文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塗存雅瀏覽了下,神色木然,「你寫錯字了。遼東的遼少了兩點,熊是狗熊的熊,不是英雄的雄。」說完提起筆在紙上寫什麼。

  小沉紅了臉,「我、我以後注意。」

  郝文章聽了直發笑,連基本的字都不會寫,他肯定會被削得更慘。

  誰知道塗存雅竟把稿子收了起來,說道:「這個我要了,以後要努力。」

  小沉意外而又興奮地點點頭,「嗯,我會的!」

  郝文章覺得一陣昏眩——錯別字連篇的稿子他要了,自己那麼文采斐然的千古絕唱竟然被當垃圾扔在地上,這這這,這是什麼世道!

  塗存雅站起身,瞥到他一臉的傷心欲絕,毫不留情地道:「你再敢寫什麼月朦朧鳥朦朧,就給我回家去吃自己!」說完踩著郝文章的稿子,緩緩走了出去。

  「郝兄,你要加油哦。」小沉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也向外走。

  「等等。」郝文章捧著一顆破碎的心,艱難地問道:「你是怎麼寫的?」

  「我啊,」小沉回頭看他,張開嘴將自己稿子的內容背了一遍,「某年月日,深海屠夫與遼東黑熊於衡陽獅子嶺決戰,遼東黑熊在第四十五招上以『熊熊一掌』擊敗屠夫『霍霍一刀』,屠夫受輕傷,黑熊無恙。」

  郝文章等了半晌。

  「還有呢?」

  「什麼還有?」小沉不解。

  「接下來你寫了什麼?」怎麼念了幾句就不說下去了?

  「完了呀。」

  「什麼?就這樣沒了?」尖叫。

  「是啊,還有什麼要寫?」小沉不解。

  郝文章哭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鷹鷲堡堡主斯武年六十壽辰,大宴賓客。

  「陳幫主,你說這屆美女大賽的神秘獎品到底是什麼呢?」老頭挨在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身邊,朝另一邊的中年人大聲說話。

  中年人看了看陌生青年座上的名牌,很配合地一搭一唱:「會不會是什麼藏寶圖之類的?」

  「我看不像,」一個山羊鬍子湊上來,「如果是藏寶圖的話為什麼還要在黃金干兩之間選擇呢?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嘛。」

  「我看是一枚江湖令什麼的吧,那種只要一拿出來,各門各派都得乖乖聽命的信物。」

  「不可能不可能!參賽對像說了不分正邪,所有適齡未婚女子都可以參加,萬一給邪派的人拔得頭籌,難道還讓他們來號令武林不成?就算飛來軒沒意見,少林丐幫會容許有這種事發生嗎?」

  這時壽星斯武年也挺著個大肚子踱了過來,聲若洪鐘:「要我說啊,那神秘獎品肯定是畏武山莊的少主!」

  「怎麼說怎麼說?」眾人連忙問——到底今天斯堡主是地主,得捧個人場讓他覺得很有存在感。

  斯堡主賣了個關子:「江湖女子雖然比一般大家閨秀要來的豪邁不羈,但有一點是一樣的——你們說,女子一生最大的榮耀是什麼?」

  苦思良久,終於有人喊道:「我知道了,嫁個好丈夫!」

  在場諸人多是男子,轟然稱是,只有幾位俠女不屑地哼聲。

  斯堡主拍手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最大的榮耀,當然要歸給第一美人。這期的《飛來月鈔》在附頁之後還夾了一張俊美男子的畫像對不對?上一期的《飛來月鈔》又用了整整五頁列舉了畏武山莊神秘少主的可能人選,這兩件事情撞在一起不是很微妙嗎?咱們再看這選美。畏武山莊仲孫莊主可是出了名的嚴肅,他這回又是協辦,又是當評委,根本就和平日的作風不符嘛。我私下裡根據仲孫莊主的年紀推算,想來他的公子也應該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紀,恐怕他就是要趁著這次選美,給自己找兒媳婦咯!」要說榮耀,攀上「文裁」世家畏武山莊女主人的位置,也真算是極至了吧。

  眾人正在慢慢思索他的推理,只聽一個嬌嫩的女聲道:「您說那俊美男子就是仲孫莊主的公子?」

  眾人望去,只見是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女子,說完之後兩頰通紅,顯然是為自己一時衝動的口無遮攔害羞不已。

  「哈哈,看來咱們大名鼎鼎的雪芙蓉也是芳心暗許咯!」不知是誰調侃了這麼一句,惹來哄堂大笑,那雪芙蓉跺了跺腳,立時跑得沒影了。

  「塗軒主,你看老夫的想法對也不對?」斯堡主雖然喝了些酒,心裡卻是絲毫不糊塗,開口問斜倚柱子含笑聆聽的塗存雅——這一位的相貌實在太過平常,以至於為了不認錯人,他還特地在他的座位上寫了個名牌。認錯別人沒關係,他可是今天大傢伙要打探消息的重點對象呢。

  小沉和文章上了茅廁回來,就見自己原本落座的位置上站滿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兩人擠了進去,郝文章在回憶師傅形貌特徵的當兒,就聽小沉道:「師傅,發生什麼事了?」

  怪了,他怎麼認得那麼快?

  「沒什麼,三堂會審罷了。」塗存雅舉起酒杯啜了口,扯起嘴角對眾人道,「應友人之請,這個問題在下不便奉告,待到結果揭曉,便一切明瞭,還望各位多多擔待。」

  當時便有人敏銳地問:「難道這個友人就是畏武山莊的少莊主?這樣說起來,畫像上的男子確實和仲孫莊主有些相像呢。」

  「廖鏢頭既然這樣以為,就當是好了。」塗存雅仍是不露聲色,一徑溫和地微笑。

  大家見他口風死緊,也就只好放棄,把注意力轉回到祝壽上來。

  「各位,」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來,團團抱拳,說道,「今天是斯老英雄大喜的日子,我特地寫了一首絕句,作為生日禮物獻上,想當場讀上一讀,不知可好?」

  群豪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江湖中人識幾個大字就很了不起了,鐵臂秀才竟真的會寫詩,好厲害啊。

  「好好好,」斯堡主笑得合不攏嘴,「鐵先生儘管念,我們都好好聽著呢。」

  鐵臂秀才走到場中央,清了清嗓子,大聲念起來:「兩把長戟好,一雙兒女佳。今逢花甲壽,歡喜過良宵。」

  全場靜默不過一瞬,接著便爆發出一陣掌聲:「好!寫得太好了!」

  斯堡主捋著鬍鬚讚道:「鐵先生不愧是北方武林出了名的才子,簡直是出口那個什麼,才高很多斗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聽得懂這首詩在說什麼耶,那是不是說自己的修養也是很不錯的?呵呵。

  還有人虛心請教:「鐵先生,你說的那個花甲是什麼東西啊?」

  鐵臂秀才非常高興,一一答謝,然後很有耐心地向人解釋這首詩的「深刻t義」。

  場面正熱鬧著,忽然一陣大笑爆出。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塗存雅帶來的小徒弟。

  「小哥,你笑什麼?」

  郝文章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良久才有力氣回話:「拜託你們行行好,這麼爛的詩都能捧成天下無雙,會笑掉人大牙的!」

  鐵臂秀才排開人群走到他面前,憤然道:「臭小子,你倒是說說,我寫的哪裡不好?」哼,如果不是看在塗存雅的面子上,看他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郝文章站起來,面有難色,「哪裡不好……這個,不好說啊!」

  鐵臂秀才以為他不過譁眾取寵而已,正要奚落幾句,卻聽他繼續說道:「實在是哪裡都不好,我都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塗存雅在一邊低斥:「文章,不要亂說話。」

  「我不是亂說。」郝文章看師傅的眼中都帶了些輕蔑——早就知道這個江湖上像他這樣的飽讀之士絕無僅有,就連飛來軒主也不過粗通文墨而已,由此可見他郝文章未來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詩的意境咱們就不必討論了,單從基本格律來看,就已經是大大的不及格。鐵先生,你知道寫詩是要押韻的吧?」

  鐵臂秀才惱道:「我當然知道。我一四兩句押的不就是二蕭韻?」

  「哈哈,哈哈哈。」郝文章乾笑幾聲,「你知不知道,五絕的第一句不一定需要押韻,二四兩句才需要押韻?而且押的都要是平聲韻?你又知不知道,向你所作的第一句詩,一句之中只有一個平聲字,那就叫做犯孤平,是詩家大忌?」鐵臂秀才被他逼問得臉上無光,勉強道:「我們學武之人,哪來這麼多忌諱?你要是會作詩,就做給我看看啊!」哼哼,要知道他這首詩可是憋了足足半個月才想出來的,這小子哪有可能當場就寫什麼好東西出來?

  「那有何難?」郝文章傲然道,「我這就口占一首五絕博眾位一笑。」

  大家一聽就知道這位是真有幾把刷子的——因為,他從剛才到現在的話,什麼押韻孤平,他們是聽也沒聽過。

  果不其然,他念出來的詩,什麼關西啊南州的一大堆,大家愣是沒明白到底說了些什麼。

  「好詩!好詩!」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塗軒主你收的好徒兒啊。」

  「塗軒主可要當心了,我看這位小兄弟會青比藍更青啊!」

  「笨,是青出於藍啦。」

  郝文章聽得飄飄然。看來,他很有希望成為武林第一才子哦。嘿嘿,師傅也就是經驗豐富了些,要真說到才華,哪比得過他啊。

  結束宴會,師徒三人告辭出來,斯武年親自送他們到門口,中間還不斷被試探關於這次選美的內情,塗存雅不說就是不說,郝文章倒是很想透露點什麼,可惜什麼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擺脫了煩人的糾纏,只剩下他們三個。郝文章喝得微醺,邊走邊回味方才被眾星拱月的美妙滋味。

  「文章。」

  「啊——哦,師傅,徒兒在。」

  「鐵先生的那首五絕,平仄並沒有錯。」塗存雅用閒聊的口氣說道。

  「怎麼可能?他犯孤平了。」師傅真是的,不懂就不要裝懂嘛,他又不會笑他——至少當面不會。

  「雖然出於無心,但是他下句確實用了拗救。」

  塗存雅的口氣依然平淡,聽在郝文章耳中卻似打雷一般。

  「兩把長戟好」,首句第四字「戟」按照格律應用平聲,卻被他用了仄聲,於是整句只有一個「長」字是平聲,犯了「孤平」之忌,這句詩也就成了通常所說的「拗句」。拗句可以在下一句中挽回,方法是在第二句中本該用仄聲的地方用一個平聲,是為「拗救」——第二句「一雙兒女佳」這個「兒」字按格律本該用仄聲,現在卻是平聲——鐵臂秀才竟然誤打誤撞用了「拗救」,他沒發現,師傅他……早就發現了,是嗎?

  郝文章看向走在前頭的塗存雅,心中詫異,「師傅。」

  塗存雅像是沒聽見,又自顧自地道:「你作的那首詩,雖然過於匠氣,用典倒是甚佳。但是第二句的韻腳『歡』用的是平韻十四寒,第四句韻腳『關』卻是十五刪,嚴格說來,卻也未必工整。」

  郝文章倏地停住腳步,酒意全消了。

  「鋒芒太露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時時要記得,一山還有又一山高。你好好想想吧。小沉,我們先走。」

  小沉答應著,跟著他繼續趕路,留下震驚莫名的郝文章一個人在荒山野嶺中消化師傅並不僅僅「粗通文墨」的事實。




  「師傅,你們剛才說的我都不懂。」小沉的聲音中充滿困惑。

  「不懂也沒關係,吃咱們這行飯的,讀太多書也沒什麼大用。有時候還會誤事。」

  「噢,我知道了。」小沉聽他這樣一說,想起郝文章寫的稿子被無情「斃掉」的事情,登時釋懷。跟著塗存雅進入一片密林,一出林子,就可以看到飛來軒了。

  四週一片漆黑,只有燈籠照路,偶爾會有奇怪的鳥叫聲,兩人既然有伴,倒也不至於害怕。

  才走沒多久,小沉就感覺到一股殺氣正在悄然接近。

  「師傅——」

  還沒把警告說出口,只聽破空之聲從頭頂傳來,接下來師徒倆前方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你是塗存雅?」蒙面人倨傲地看著兩人,最後將焦點落在正主身上。

  又是來找麻煩的。塗存雅無奈頷首道:「在下正是。閣下有何貴幹?」

  那蒙面人不答話,揮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斫中手臂,小沉大喊「住手」,反射性地衝上去用力推了把,蒙面人竟往後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上一棵大樹,一屁股坐倒在地。

  「咦?咦?你竟然會武功!」塗存雅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眼前的處境,在旁邊像是看耍猴一樣興奮莫名。

  小沉將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心裡覺得奇怪,問塗存雅:「師傅,你說這就是武功嗎?但是我不知道怎麼使啊。」

  也好在那蒙面人坐在地上發懵,不敢立時上前搶攻,否則哪容得他閒閒站著跟人討論如何施展。

  塗存雅大為驚訝,「不是吧?你不會打怎麼學的武?」

  「我沒有學過武啊,又沒有人教我——」

  「那要不我來教你吧,好不好?」塗存雅躍躍欲試。

  「好啊好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我就怕我教不好。」畢竟他自己也沒有實戰經驗。

  「沒關係,只要你肯教我就很高興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那蒙面人等得快睡著還不見小沉出第二招,心中更怒:這兩人竟敢不將他放在眼裡,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當下也忘了小沉剛才的出手驚人,一心只想給兩人點教訓。

  「看刀!」他嘴裡說著,身形也以極快的速度向塗存雅衝去,小沉連忙揀起一根樹枝迎敵,只聽悶悶的一聲,金木相交,小沉手中的樹枝被砍斷,蒙面人手中的鬼頭刀也落了地,龐大的身軀往後連退五大步。

  小沉大奇,這人明明把自己的武器劈斷了,為什麼還要往後退?「你怎麼了?」

  蒙面人狂噴幾口鮮血,狠狠盯死小沉,嘶啞著嗓子問道:「閣下是哪門哪派的高手,留下個萬兒來。」

  小沉看了看那人,快步走到塗存雅身邊,低聲請教:「師傅,什麼是萬兒?」

  塗存雅翻個白眼,說道:「就是你的名字。」

  「哦——」小沉恍然大悟,很開心地來到那人跟前。那人以為他準備痛打落水狗,全神戒備。誰知小沉只是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道:「我是沉道貞,我的師傅就是他了。」說著往塗存雅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看看塗存雅,再看看他,心中驚疑不定。

  世人都道塗存雅手無縛雞之力,誰知他一個弟子的功夫都如此了得,那本人就更不用說了。他真是笨蛋,竟然會跑來向他挑釁。今天恐怕是要豎著出來,橫著回去了。

  「沉兄功夫高強,在下甘拜下風。冒犯了令師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既然失手,要待怎的,儘管劃下道來吧。」

  「師傅……」小沉很迷惘地看向塗存雅。

  這個人說的話,他還是不太懂耶。

  塗存雅也懶得跟他翻譯,直接走上前去,將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懶洋洋地說道:「小沉,靈蛇門邵葉。」

  小沉會意,將塞進腦子裡的資料一股腦兒地背出來:「邵葉,今年五十三歲,冀中人士,山西靈蛇門門主,師從前門主江竹山,擅使九節鞭,二十三歲以一招『龍飛鳳舞』擊殺關東響馬盧一虎成名,現名列本月飛來江湖排行榜第一百四十九位。」

  蒙面人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遮住臉了嗎?連兵器都換了,怎麼還是被認出來?

  塗存雅不理他的疑問,逕自接下去:「父早亡,老母在堂,懼內無比,每月初一十五是內定的跪搓板日,十七年前在滄州受垂青於落英女俠顧菲菲——」

  小沉聽到這裡陡然驚呼一聲:「原來顧菲菲這麼老了?她是上期美女寶鑒的入圍者耶,怎麼可能眼光這麼差,看上這個老伯?」

  塗存雅看了臉色青青白白紅紅綠綠的邵葉一眼,勾起嘴角,回頭對小沉說:「我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你著什麼急?」清咳一聲後續道,「在滄州受垂青於顧菲菲的母親,相處十餘日,珠胎暗結,後顧氏產下一女——」

  邵葉終於按捺不住,滿頭大汗地喝道:「別、別說了!你想怎麼樣?」

  塗存雅對小沉滿意地點頭,然後說道:「邵前輩,你來找我的麻煩,是為了上個月《飛來月鈔》上說起某人每晚幫夫人洗腳的事情,還是恐嚇我安排令嬡在選美中勝出?」

  邵葉沒好氣地說:「當然是後者。」上期的懼內實錄裡又沒指名道姓,他幹什麼巴上去頂下來?

  塗存雅頷首,「我想也是。前輩請便吧,今天我心情不錯,剛才的話就當沒說過,如果前輩再來找碴的話,您的家務事就不是只要跪搓板就可以了結的了。」

  邵葉暗叫一聲僥倖,拱了拱手,身形迅速向林中掠去。

  原來這麼容易打發啊?難怪師傅一點都不慌。

  塗存雅這時轉過身來,對上他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陣搖晃,「你會武功?你真的會武功?」

  小沉暈暈地道:「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

  「太好了!」塗存雅的興奮程度甚為可疑,「那你一定會點穴是不是?」

  「點穴?」小沉不解。

  「你不知道?來來來,我教你我教你!」他主動拉起小沉的手。

  「你把真氣凝聚在食指上,會吧?」奇怪,他的手怎麼這麼小?

  「哦。」小沉依言而為。

  「好了嗎?」好激動啊,今天終於可以感受一下被人點穴的滋味了,到底還是他自家徒弟好,不像老殷他們小氣得要死,無論求了多少次都不肯幫他點。

  「好了。」

  「很好!」塗存雅用兩手捧住小沉手腕,將他的食指猛地往自己肩胛骨下方的穴道上撞去,然後靜待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升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樹林裡一片寂靜,但聞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師傅?師傅?」

  小沉終於覺出不對勁,開始叫喚保持同一姿勢至少半炷香時間、不言不動的塗存雅。

  塗存雅沒有回答。

  「您怎麼了?麻煩先放開我好不好?」一直抓著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挺奇怪的。

  還是沒有回答。

  小沉不太高興了,哪有人這麼無賴的?「你不放我自己抽出來咯。」

  說完他把手用力一縮,輕而易舉地抽了回來。

  接著「咚」的一聲,塗存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臉朝下背朝上,仍是一動不動。

  小沉嚇壞了,蹲下來連忙將他翻了個身,只見他一張臉上都沾滿了泥巴,除了眼睛鼻尖以外一片模糊。兩隻手竟然還是規規矩矩地按在胸前,沒有移動分毫。

  「師傅您別嚇我啊,犯病了嗎?您倒是說句話呀,別一直眨眼睛!」他靈光一現,「難不成是眼睛抽筋?那好辦那好辦!師傅,您忍著點噢!」爹教過他,如果眼睛酸痛的話,就揉一下臉頰上的四白穴,師傅的症狀看來比較重一些,那就——他舉起拳頭,往塗存雅的臉面上招呼過去。

  一拳下去,塗存雅被「黑氣」包圍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師傅,您忍忍,馬上就好!」

  第二拳。塗存雅兩個眼眶中流出了痛苦的淚水,小沉柔聲安慰:「師傅您別哭啊,這麼個大男人哭起來很難看的。」說完狠下心腸,再一拳下去。這回終於奏效,塗存雅再也不眨眼睛了。

  「師傅!您怎麼暈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8-3-7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門外排成長龍的人群只覺眼一花,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一身雪白的高瘦身影,兔起鶻落之間,已站在了小木屋的廊簷下。

  今天又不是飛來軒開張做買賣的日子,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排隊?

  更奇怪的是,姓塗的為什麼會蹲在這裡哭?

  白衣人對眼前的情況困惑不已,不過這裡可不歸他管,理那麼多做甚,直接把事情報告完就好,估計又是怪怪的塗存雅在玩什麼把戲。

  「軒主,雲南省本旬計有委託一件,大事六件,小事五十二件,雞毛蒜皮事一百三十九件。分別是……」

  耶?竟然還在哭不理他?嘖,他記得姓塗的長相很普通很普通的啊,怎麼眼淚鼻涕的一哭起來反倒顯得俊美不凡?難道他原來的記憶又錯了?

  「軒主?你能不能等一下再哭,我這兒還有事情要稟告。」難為發現他是美男子,否則的話才沒這麼好聲好氣。這奸詐的傢伙使手段把他騙去當探子,這筆賬還沒算呢。

  「唉,展基,這已經是你第四十六次把我認錯了,你確定自己真的是搜集信息的一把好手?」

  白衣人訝然轉身,對上一張苦笑的臉--對哦,這還差不多,姓塗的就應該長成這個樣子嘛,怎麼可能突然變帥?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

  「不要叫我展基!」他改名了,改名了好不好!

  「啊?你本來就叫展基啊,難道讓我連名帶姓地叫你白展基--那也沒問題,我無所謂。」

  白衣人深吸了很多口氣,終於悶悶說道:「算了,你還是叫原來的好了。」

  「那就好。」塗存雅一笑將他讓進屋內,關上門。

  小沉端著茶托走過來,看到郝文章蹲在地上哭得正淒慘。

  「文章,你又怎麼了?」第五次,這已經是他來了以後第五次哭,師傅有這麼凶嗎?怎麼他一點都不覺得?

  「師傅、師傅又罵我。」文章抽抽噎噎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你又寫那些個什麼月朦朧鳥朦朧了?」他怎麼就那麼不開竅呢?

  「我沒有!」文章深覺受辱,大聲反駁。

  「啊?那師傅又為什麼罵你?」

  「因為我寫了『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文章滿臉不甘願,他都已經捨棄自己最喜歡的描寫不用了,師傅怎麼還有這麼多意見?

  小沉臉上佈滿黑線。

  「那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他聽不懂並且毫無用處的廢言,虧他還有臉哭。

  「區別大了!你書讀得少聽不出來而已,」文章尾巴翹得半天高,「哼,就不知道為什麼師傅這麼照顧你!」不管寫好寫壞,小沉就從來沒被罵過!不公平啊。

  小沉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我書讀得少聽不出來,師傅總聽得出來吧,他都說你不好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你不是已經宣佈成為他的忠實崇拜者嗎?」

  「就因為我是他崇拜者,他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傷害我幼小的心靈嗎?」文章悲悲切切地埋怨,果然是無情不似多情苦,早知道江湖路也這麼難走。他還不如回去翰林院安安分分當個小編修算了,「嗚嗚嗚,可歎我滿腹經綸,卻到哪裡都是沉腰潘鬢消磨啊。」

  小沉無奈地翻翻白眼。又來了,其實他只要每天都把唱大戲的時間用到學習寫稿子上,哪裡會一直被訓的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男女老少二十多個先後出來。幾個月下來,小沉已經很習慣這種進去兩三個,出來一大堆的陣仗--「飛來」各省的聯絡人,大多數都不喜歡走正門。

  他的視線穿過擋在前面的五六人,精準落到混在人群中的塗存雅臉上。「師傅,你們談完了?茶水在這裡--」咦?他們幹嗎所有人都見鬼似的看他?

  「不用了。」塗存雅眼中閃過一抹異彩,「你準備一下,我們去關外。」

  「啊!要去關外!」文章眼中冒出夢幻的星星,「你是說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的關外嗎?你是說胡天八月即飛雪的關外嗎?你是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關外嗎?你是說--」

  「文章,閉嘴。」

  「我真的要去關外了?真的嗎?哈哈哈,看我錦帽貂裘午騎卷平岡--嗷嗚,你幹嗎打我?」

  「你沒看到他們已經暈過去了嗎?師弟。」小沉憐憫地看著那些頭重腳輕搖搖晃晃著跑出門去的絕頂高手們--看來他們讀過的書比他還少,呵。

  「黃口小兒,不准叫我師弟!」

  「文章,你留下來。」

  「我比你大了三歲,你憑什麼叫我師弟--」文章猛地回頭,「師傅,你說我--」

  「你留下來,把那篇美女養顏秘方寫好,然後把這期的《飛來月鈔》拿去印場,稿子我基本上已經定了,你不要把順序搞亂就好--」

  「師傅,您不讓我去?」泫然欲泣。

  「你給我待在這裡,把《飛來月鈔》從第一期到上一期的文章全部看一遍,然後寫三十篇習作,我回來要看。」

  「您說的不是真的吧?」文章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淚珠飛濺、梨花帶雨的場景令小沉看得驚艷不已。

  無奈塗軒主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渾不把這株雄梨花放在眼裡。「我騙你做什麼?你給我好好待著,回來再讓我看到什麼風花雪月就走著瞧!」

  「……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那就這樣。」正經事一交待完,塗存稚立刻變了一副小孩兒的面孔,「小沉,走,我們收拾行李,明天就去玩!」說罷,拉著小沉的手就往木屋後頭的臥房奔去。

  「師弟,你保--」小沉剩下的話被吹散在風裡。

  「哼,留就留,我就不信我會一直不如你!師傅,你等著瞧好了!」




  市集。

  小沉向小販要了兩個面人,付完錢回頭,才發現那個一路表現得像要把他甩掉的師傅,又一如既往地沒了蹤影。

  「不知道在搞什麼……」他嘀嘀咕咕地撥開一層層人群,搭上一個除了高些沒其它特色的肩頭。

  「師傅。」

  寬肩。擁有者回頭,臉上帶著已經表現了至少十次的錯愕。

  「小沉,你又找到我了?!」

  「我有什麼理由找不到師傅?」真是的,要玩失蹤索性就徹底一點,幹什麼每次都跑不遠?

  「應該找不到才對啊。」塗存雅小小聲自言自語,卻沒有逃過小沉的耳朵。

  一雙大眼警惕地瞇起,「師傅,你不會是故意跑給我追的吧?」

  「啊?哈哈,」乾笑,「哪裡會有這種事情呢?你想得太多啦!你師傅看起來像這麼無聊的人嗎?」

  像。

  小沉在心裡回答,礙於入門守則的規定才沒有說出口。

  不說就代表不懷疑嘍。塗存雅打個哈哈,非常熟練地剝削走一個面人放進嘴裡,另一隻手抓住小沉的袖子往前走。

  「來來來,咱們趕路,趕路。」




  大雨。客棧裡座無虛席,熙熙攘攘。

  大眼年輕人徑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有些忿忿地雙手撐桌子,逼視正跟同桌人聊得起勁的男子。

  「師傅,你的記憶是不是出毛病了?明明說好在對面酒樓等我的,怎麼窩到這裡來了?」

  男子聞言,抬起頭看向他,笑容中除了被識破的尷尬外,更有難掩的驚訝,「你認識我?」

  一路上不知道用了多少種方法試驗,得出的結論都指向同一個事實:這徒兒,從不曾錯認過他的容貌。

  但是怎麼可能呢?這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眾臉,從爹娘兄弟到擦肩而過的路人,從來沒有能記住超過一刻鐘的,總要靠時間場合口氣之類的幫助才能確定身份。這個小沉,到底有什麼特異功能,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認出他來?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可能湊巧而已,但是這一路上一共試探了十七回,他卻是一回也沒認錯,這問題可就大了!

  他無厘頭的問話換來小沉白眼一枚,「你是我師傅,我還能不認識?」

  塗存雅這幾天的幼稚行為讓徒兒對他的崇拜降到了最低點,稱呼也從仰視的「您」變成了平視中帶點俯視的「你」。

  「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他真的是很好奇。

  「師傅,怎麼說我們也已經相處了這麼久,我認得出你老人家會很奇怪?」他神秘兮兮個什麼勁?

  「不可能這麼簡單。你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方法!比如說在我身上做記號什麼的?」說完他還很警惕地往自己身上檢查了一遍,又舉起手臂去聞有沒有特殊的味道,結果一無所獲。

  小沉當場暴走,「就是這麼簡單!愛信不信隨便你!我能認出你來錯了嗎我?」他都不知道原來塗存雅是一個這麼不可理喻的怪人。

  塗存雅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最後似乎斷定他的表情看來不似作偽,雖然還帶了些疑惑在眼中,卻放棄了繼續追究。

  「我們走吧。」他站起身來,掠過小沉逕自往門口走去。

  「客官,您還沒付錢呢。」店小二來到他面前,滿臉堆笑,暗藏殺機。

  想吃霸王餐,沒門!

  塗存雅笑得詫異,「你沒有搞錯吧?剛剛不是已經來收過了嗎?怎麼還要付?」

  小二搔了搔頭,有些困惑,「是嗎?」好像這個客人剛才有來付過錢……

  塗存雅有些不悅,「小二哥,連客人有沒有付錢都不記得,你可是要害老闆虧本的喲。」

  掌櫃已經在往這邊瞄了。小二不自覺拿起抹布擦汗,賠笑道:「唉呀呀,剛才不是算過錢了嗎?瞧這記性!真對不住您客官,您老千萬多擔待!多擔待!」

  「算了算了,下回小心點就是了。」塗存雅頗為豪邁地擺擺手,回頭睨一眼一臉震驚的徒兒,扔下一句「還不跟上」,舉步走進雨中。

  等小沉回過神來,塗存雅的身影已經在雨中走了一段距離,連忙追上,將雨傘撐在他頭上。

  「師傅,你竟然吃霸王餐?」這回他甚至想直接叫他名字了,拜了這麼沒有操守的人做師傅,真是天地同悲啊!在那種客棧裡有哪個人會先付了錢再吃東西的?分明就是賴賬,更奇怪的是那個店小二竟然輕易信了他的話,要是他每次都那麼好騙,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沒人認得出我。」塗存雅理直氣壯地簡直像在嘲諷。

  干了壞事都能鎮定自若成這德行,他不會已經是老手了吧?小沉義憤填膺,「師傅,雖然入門守則規定我一定要聽你的話,但是你今天的作為實在是太讓人生氣,太讓人失望了!」

  「是嗎?」到底是誰更失望呢?有誰知道他寧可賴賬被人發現然後打一頓,也勝過這樣的毫無存在感。

  他輕描淡寫的回應更讓小沉怒火中燒,忍不住開始教訓人:「人家做生意不容易,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去騙……隨便吃喝,那天下的客棧總有一天都會關門的。如果客棧都關門了,那我們以後出門就會很不方便,只有風餐露宿的分了,你不覺得這樣是得不償失嗎?所以我常常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小子真逗。繃著一張臉對他循循善誘,一邊還不忘踮起腳給他撐傘。

  塗存雅凝視小沉認真的神色,心情莫名其妙變得愉快。

  他意味不明的注目被小沉定位成孺子可教,很受鼓舞地滔滔不絕下去:「我能理解你這種想佔小便宜的心態,但是你佔到了便宜就說明人家吃了虧,而且萬一被發現……」

  他都不知道他那麼能說,或許應該開個私塾給他一展長才,保證教出來的小孩都是滿口仁義禮智信的--呆子。

  塗存雅想像小沉拿把戒尺威逼小蘿蔔頭背書的樣子,不禁微笑。

  不過,雨都停了還沒講完,太辛苦了,還是把這個話題結束了吧。

  「小沉。」

  「所以說……嗯,師傅你叫我?」

  塗存雅從袖袋裡取出一塊碎銀子,「還你。出來的時候你不是幫我付了賬嗎?」

  小沉愣愣地接過,愕然。

  原來他看見的--那幹嗎還要一直聽著他的數落不吭聲?不對,雖然他後來有幫忙付錢,但是師傅賴賬這件事還是事實,既然會把錢還來,說明他現在已經頗有悔意,那麼就應該再接再厲,徹底根除他這種不良習性--

  「師傅,人這一生總是免不了犯這樣那樣的錯,只要……」

  「小沉。」

  「但是有時候會比較膽怯……啊,什麼事,師傅?」

  「閉嘴。」

  「不行,今天如果不說完,我擔心師傅以後會鑄成大錯,小小的錯誤你當然不會在意……」

  到了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時,塗存雅終於崩潰。

  「我錯了,我該死,我不敢再犯了,請你不要再說了,好嗎?」

  「那就好。」小沉圓圓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翻了個身安心睡覺。

  不可思議地看身邊的他睡得如此坦然,塗存雅良久低語:「你看不出,我是故意的嗎?」




  此次任務的目的地,是關外的風馬牛門。顧名思義,就知道這個門派肯定是以放牧為業。這個風馬牛門在關外有著大片大片的牧場,財富在北方武林中可謂首屈一指,所產的良駒不但連年被朝廷指定為官馬,更是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坐騎。可惜門主辛勤雖然是江湖人士,這麼多年來名下財富一天天積累,在武林中的聲望卻一天天敗落--生活過得好好的,誰耐煩再去搞那種打打殺殺的事情,門人弟子人人搶著去做生意,功夫就沒人練了。

  近幾年惟一關於風馬牛門的傳聞,就只有辛門主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以每年一個的平均速度跟著賬房先生私奔--沒錯,不管是老的少的美的醜的。只要當上風馬牛牧場的賬房,沒半年時間就一定會跟某位小姐看對眼,然後在專制父親的反對下為愛走天涯。到現在為止已有六位小姐走上了同樣的宿命道路,其中最誇張的是去年剛滿十四歲的七小姐和五十九歲的賬房先生一見鍾情,然後這邊逃家那邊休妻雙雙出走,鬧得整個關外沸沸揚揚,連《飛來月鈔》也曾經花了十頁來深入討論這種「千金小姐後花園,窮酸賬房變姑爺」的奇特現象。

  於是,到現在為止,辛家碩果僅存的只有一個號稱「塞上西施」的六小姐。辛門主這回是鐵了心讓女兒以冰清玉潔一美人的身份角逐武林美女大決選,以此來提高風馬牛門在江湖上的地位。根據大家的猜測,第一美女的獎品應該是畏武山莊的少主,如果女兒真的能夠脫穎而出,那麼他這做岳丈的就絕對揚眉吐氣了。

  為了防止再在江湖上流傳出關於自己女兒的不利言詞,辛門主急急忙忙把牧場的賬房先生給辭退,又將女兒關在後院裡嚴禁和外人接觸--這樣,她總沒辦法再私奔了吧。

  事實證明辛門主的擔憂完全是正確的,因為塗存雅這次接下的任務,就是打探出辛六小姐的醜聞,讓她進不了美女總決選--對方很聰明地鑽了比賽規則的空子,只是出錢請飛來軒辦這件事而已,可不算是打聽「內部消息」。

  而塗存雅之所以會親自接下這樁只要派他龐大情報網中最底層的某人去執行,就絕對可以完成的買賣,當然是因為老窩門口那一票人搞得他幾乎抓狂。

  要是待在屋裡,當然沒閒雜人等敢隨便進來,可只要一踏出門坎,就絕對被堵,問東問西問長問短不說,還纏著他讓放寬大賽的年齡限制,這邊介紹有個二十五歲還待字閨中的極品淑女,那邊推薦十三歲但是發育良好身體健康的幼齡小妹--發育良好,我呸!又不是比誰會生。不勝其擾之下,他決定跑來這裡躲一陣子,至少等到預選完了再說。

  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是訓練徒兒們的能力。指定文章撐起大局固然極為鍛煉人,讓小沉跟在他身邊當然也可以學到許多東西,至於為什麼是這樣的分配,這個嘛……只有塗存雅自己知道了。

  「快換衣服啊,你呆呆地站在那裡做什麼?」塗存雅利落地換上剛弄來的衣服,又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些液體在手上搓了幾下,平滑白皙的手就變得粗糙而色澤暗沉。

  小沉用兩個手指捏起師傅丟給他的衣服,另一手摀住鼻子,「好臭。我真的要穿、必須要穿嗎?」

  「叫你穿就穿,哪來這麼多廢話!」他發現這一路下來,這個徒弟是越來越不怕他了,剛開始的戰戰兢兢不知跑到哪裡去歇腳,現在不但有膽質疑師傅英明偉大的決定,還隔三差五就教訓他一番,真不知道誰長誰幼。決定了,以後的入門守則一定要訂得更加冷酷無情才是!

  「可是實在……」他發誓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髒的衣服,師傅會不會是從糞坑裡撿來的?

  「你連這麼點苦都吃不了,怎麼跟我學做事?換身髒衣服打什麼緊了?要知道我當年為了打聽一個消息,都不惜挑斷自己的腳筋混進冷面華佗家裡……」塗存雅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下去,但顯然已經贏得小沉久違的崇敬眼光。

  「師傅好厲害!徒兒不怕苦不怕臭,徒兒要向師傅學習!臻徒兒這就去換!」說完就抱著衣服躲到床帳裡。

  塗存雅瞥一眼床上隱約的身影,喃喃道:「粗線條。」

  口氣似嗔怪,也似包容。




  「來來來,大家排成一隊,不要擠,大師兄馬上就來挑人了!」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指揮著眾人排隊,對於人山人海的情景並不顯得驚訝。

  風馬牛門每三年招一次人,優渥的報酬本來就讓許多人心嚮往之,等到知道辛家的小姐很容易拐之後,抱著當乘龍快婿心思而來的人就更加是擠破了門坎,據說現在北方市井小民最流行的口號就是:只要風馬牛門還有一個女兒,我們就永遠不放棄當家丁的堅持。

  但是--年輕人皺了皺鼻子--竟然連渾身惡臭的人都企圖染指小師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一點?

  「師弟。」渾厚的聲音自大門內傳來。

  年輕人趕忙迎向高壯男子,「師兄你來得好早。」

  看上去顯然極有威嚴的邵劍青頷首,「嗯,早點挑完人,我下午還有賬目要看。」沒有了賬房先生的日子分外難過。

  小師弟陳賓仰視著他。

  大師兄真是風馬牛門的奇葩啊,不但功夫第一,人也能幹,現在不但生意上的大小事務,就連江湖同道之間的往來,師傅都放心地交給他處理,真想有一天自己也變得這麼厲害。

  邵劍青不經意地向隊伍裡一掃,一群乾乾淨淨、極力塑造美好形象的應徵人員中,兩個蓬頭垢面分子的存在格外突兀--尤其是周圍所有人都對他們退避三捨以後。

  陳賓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輕說道:「師兄,這兩個人天不亮就來排隊了,除了穿得髒了點外倒也沒什麼異常,您看他們是不是丐幫的人?」

  邵劍青搖搖頭,「丐幫的人比他們有錢多了。」

  「噢。」陳賓同情地看了他們幾眼。

  邵劍青緩緩踱到隊伍跟前,應徵者們一見就猜到他是主事者,爭先恐後地擁上去推銷自己。

  「大爺,您挑我吧。我力氣很大的,一挑五百斤不在話下。」六小姐應該會欣賞他這樣有男子氣概的人吧。

  「大爺您別理他,他每餐要吃六斤飯,整個兒一飯桶。我比較好,我三天不吃飯也能幹活!」橫豎吹個天花亂墜,進去了就好辦。

  「大爺您你看我這閨女模樣好,就讓她呆在您身邊伺候著怎麼樣?」看他一副年輕力壯的樣子,應該是很容易「伺候」的吧,然後他就可以伺機混進去,來個老牛吃嫩草……嘿嘿嘿。

  「我啦我啦,我是家鄉有名的馴馬師,馬術一流,雇了我絕對沒錯的!」雖然有一次從馬背上掉下來折了腿,但經驗還是很豐富的嘛,到時候拐到了六小姐,還用做什麼粗活嗎?

  「還是挑我吧,我沒什麼別的好處,就是做人老實,保證聽大爺的活,也不偷任何東西!」當然,除了小姐以外。

  「師傅,你幹嗎拉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你看他們那麼主動,哪裡還會有人看得到我們?」

  塗存雅聳聳肩,拉著他靠牆角蹲下,低聲道:「等著瞧吧。一會兒你別說話,能裝多可憐就裝多可憐。」

  邵劍青被圍在中央不發一語。,冰冷的眼神掃過去,所有人都噤了聲。他有些不耐煩地往外圍瞧,發現除了有些應徵者在一邊忐忑地站著,那穿得破破爛爛的兩人則縮在角落裡不知道幹些什麼。

  那邊小沉還待再問,就看到邵劍青向他們這個角落走過來,連忙乖乖地低下了頭,思考怎麼樣的表情最淒慘。

  「你們怎麼了?」

  塗存雅悲涼地看了他一眼,蜷了蜷身子,把小沉護在懷裡。

  師傅,已經夠臭了,你能不能別再靠近我啊?

  小沉埋怨的同時發現自己紅了臉--真是的,關外的天也這麼熱。

  「你們倆怎麼回事?」

  塗存雅咬了咬嘴唇,顫抖著聲音說:「我們餓了。」原本平常的幾個字,被他的聲音表情一渲染,立刻就讓旁觀者覺得鼻子發酸。

  邵劍青冷冷地道:「餓了不會去要飯?」

  塗存雅很堅決地大聲道:「爹娘說,就算再窮,也不能要飯。」

  「有志氣!」陳賓忍不住誇獎,被大師兄瞪了一眼後自動收聲。

  「那就找活幹。」

  「我們找過了。那老闆不是人,竟然想欺負我弟弟,我、我們……」他激動得有些哽咽。

  小沉總算明白他這是在唱哪一出,趕緊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腰,哀哀地叫了聲:「哥哥。」順便抖落淚珠兩顆--原來師傅讓他袖口上塗辣椒是這麼回事。

  眾人一看他容貌,為手足情深感動之餘順便發懵:那個什麼老闆的,不但喪盡天良,連眼光也不怎樣嘛。

  邵劍青仍舊僵著臉,點選著剛才沒上前推銷的人,最後看向塗沉二人,說道:「你們跟我來。」

  於是在眾人的扼腕聲中,幸運者們被帶進了辛府。

  傍晚時分辛門主回家,看見自己家門口聚著一大幫衣衫襤褸的人,哭訴著自己的悲慘經歷,邊說還邊敲著鍋碗瓢盆助興,把好好的一條馬路弄得像墳場似的。

  「怎麼回事?」

  門房上前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辛門主大怒,「好啊這些該死的東西,竟敢耍花樣來騙取劍兒的同情心,你們不知道他小時候父母雙亡弟弟也餓死了嗎?」說完抱起門口的石獅子往人群中間扔,嚇得那些投機人士屁滾尿流,四散奔逃。

  換上一身整齊家丁服的師徒二人隨大隊人馬一齊出門迎接主人回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老爺真是性情中人啊!」塗存雅沒事人似的讚歎,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落到辛門主耳裡,惹來對方讚賞的一瞥。

  小沉越看越覺得師傅像狐狸。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8-3-7 00:15: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們是新來的,當然要從底層做起。」管家的話讓他們聯想到清便池扛房梁之類的艱巨工程,誰知道竟然是一個香艷至極的差使:給被變相軟禁在東跨院的六小姐送飯。

  給小姐送飯是最底層的活嗎?小沉不理解。就算人家嬌生慣養比較愛挑剔也不至於這樣吧。

  雖然這次被招進來的僕役確實都是老實人--當然。除了師傅以外-一說到這裡他就佩服邵爺的神機妙算,都是把一家三口的老實人一齊招進來,有力杜絕了存心想鯉躍龍門的不良分子。既然是老實人,那麼在美色當前的時候適當表現出高風亮節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有必要一聽到要給小姐送飯就如臨大敵的樣子嗎?問他們又沒有一個肯說是怎麼回事,搞得他這一個月來心癢難搔到處發洩--對了,宅子後面那三棵百年老樹就是他前幾天打斷的。也不知道為

什麼看起來粗壯的樹就這麼不禁打,反正三下兩下就倒了。而今天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因為颳風下雨電閃雷鳴才造成了這種結果--天知道那晚上星光燦爛萬裡無雲。不過既然如此,他當然也沒想爭辯,省得被已經準備好香爐紙錢三牲六禮準備祭天的門主吊起來毒打一頓。

  然後,在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滿足一圈後,終於輪到他去一探究竟了。

  「唉,為什麼又不是他?」幽怨的聲音在空寂庭院中聽來分外撩人。小沉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約摸十七八歲的美人兒倚住窗台,窗前的一樹繁花襯得如玉般的容顏更形出色,一雙秋水明眸看向他時,卻很有幾分失望。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深蹙蛾眉,小沉心裡還是直愧疚--所謂美人,就是有這種魅力啊。

  「小哥,你來送飯給我嗎?」

  小沉從恍神狀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六小姐面前,不禁臉上一紅,「啊,是,小姐。」他跨進房門,一件件把碗盤擺好,然後退到一邊,目不斜視。

  「請小姐用膳。」

  「好的。」辛六掩嘴一笑,似乎是因為她羞赧的樣子,然後輕盈地踱到桌前,舉箸用膳。

  好無聊。小沉站在邊上,忍住打呵欠的衝動。

  除了辛六小姐確實如外傳般是個美人以外,好像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那些人不會是故弄玄虛吧?

  「小哥,我們來說說話怎麼樣?我一個人老呆在這裡很悶的。」

  來了來了,危險終於來了。

  但是這麼可愛的小姐,這麼哀怨的表情……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年輕的美人了。

  「……好、好吧。小姐想聊什麼?」

  「我們來聊喜歡的人吧!」美人兒菜足飯飽,興致勃勃。

  「喜歡」的人?小沉彷彿是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的組合。

  「對啊對啊。」美人兒眼中充滿夢幻的泡泡,「小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喜歡的人--那是什麼?為什麼會有同一個影子不停地跳出來?笑死人了,會喜歡他?

  「我有喜歡的人哦!」六小姐看來也沒意思真要他回答,自顧自說下去,「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嗎?」

  我怎麼會知道?真是的,才第一次見到你好不好?

  他正在心裡沒好氣,猛地想起關於風馬牛門的最大八卦以及小姐被關在這裡的原因--

  「我知道了!你喜歡賬房先生!」真奇怪,為什麼這一家子的女孩子會有如此怪異的品位?

  六小姐不滿地噘噘漂亮的小嘴,「誰喜歡賬房先生啊?」又老又醜,只有七妹那麼傻的丫頭才會有興趣。

  「哦?」真難得,辛家終於出了一個不喜歡賬房先生的奇女子了嗎?可喜可賀--不知道這能不能寫到《飛來月鈔》上去公告天下?

  打起精神,繼續捧場:「那妳喜歡什麼人啊?」唉唉,一位妙齡女子待在這麼大個院子裡,怪可憐的,她老爹怎麼忍心?也難怪悶壞了,見人就拉著說話--這也不是很煩人的事啊,他們那幫人可能是跟小姐沒什麼共同語言,不小心唐突了佳人,所以才嚇成那樣,像他就不會了,想他是這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我其實喜歡家丁哦!」六小姐露出神秘的笑容,「戲文裡都是這麼演的,千金小姐後花園,落難才子中狀元。沒準有一天會有這樣的一個書生賣身進了我家,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專程為我而來,然後我們邂逅在百花盛開的晚春季節,共譜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傳奇。」

  小沉翻翻白眼。

  小姐,妳怎麼樣也算是武林一脈,敬業一點好不好?這種春秋大夢都做?還有,為什麼一定要是晚春季節?如果是早春或者是隆冬你是不是就不要了?奇怪的預設。

  不過倒是跟文章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很像,嗯,說不定這兩個人倒是很配……

  「偷偷告訴你哦,就是前幾天來送飯的那個。雖然只見了那麼一面,但是我對他總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是宿世情緣一般……」

  連日子都不用算就知道是誰。小沉在心中狂笑一百遍。

  要是長一張大眾臉就被每個人認為是宿世情緣,那傢伙恐怕這輩子成親一千次都不夠還的。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去問師傅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他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原來小姐的異狀,是見到他之後才開始的。

  好好笑,長得毫無特色竟也會是被人鍾情的理由。

  好了,根據今天的觀察結果,他們師徒倆完全可以現在就宣告委託完成然後衣錦還鄉。因為塞上西施的醜聞已經顯露得一清二楚--就是天真單純沒腦袋。

  但是為什麼笑不出來?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從喉頭翻出來,阻止了臉上任何表情的顯露,只讓小女兒的可可心事,聲聲入耳。

  真是……討厭的感覺。

  面無表情地注視六小姐含羞帶怯的模樣,聽著她想像出來的一幕幕場景,等到她說到盡興,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小姐,快要上晚膳了,那個小的我--」

  「啊!你要回去了啊。」美人兒不太開心地看了看天色,「都這麼晚了,和你說話真是有意思!以前的那些人都只會站在那裡一直擦汗,然後沒站一刻鐘就跑掉了。」她委屈地扁扁嘴。

  正常。妳那種無邊無際的碎碎念,誰受得了哦。

  「你以後經常來和我說話,好嗎?」

  明明只有你一個人在說話。

  「我已經好久沒有和人說那麼多話了,都是爹爹不好,又不是南方的柔弱女子,我們關外的女孩,會走路開始就應該滿草原跑了。」

  什麼話?我們南方的女孩子也很會跑啊。

  「而且,我也沒有一個年紀相仿的朋友可以平時說說話。」

  誰叫妳那幾個不爭氣的姐妹中了邪似的跑去私奔。

  「總之以後就是這樣,你每天來送飯給我,然後我們一起玩,好嗎?」

  喂喂喂,不要隨便拉我的手,男女授受不親沒聽過嗎?真是,手這麼光滑細膩幹什麼,故意讓人自慚形穢的是不是?

  「呃,小姐,您知道誰來送飯都是由總管他們排的,我可做不了主。」雖然說這樣就能多接近她,有利於這匱任務的執行,但就是不想聽她沒口子說著那個什麼夢中情夫的事!

  「那不打緊,我跟大師兄說去。」大師兄從來不會拒絕她的。

  「能服侍小姐是小的的榮幸,就麻煩小姐跟少爺美言幾句了。」哈,她難道不知道老爺和邵爺防男人防得像老鼠似的嗎?怎麼可能答應她的要求?

  「嗯!我會的!明天等你來!」美人兒粲笑如花,卻再勾不起小沉的欣賞情緒。

  恍恍惚惚從跨院裡出來,不長眼地撞上了人,然後那個不知道誰就飛了起來,一直到三丈開外才站定。

  「呀,是我不小心,對不住,對不住!」師傅說的,逢人讓三分。

  抬頭一看,小沉暗暗叫苦。

  「邵、邵爺--」據說品行端方一板一眼武功絕頂手腕一流、關外擁護者無數最佳夫婿呼聲最高的、馬牛門惟一成器弟子的邵爺耶,而且是鐵青著臉,看來無比驚詫無比兇猛的邵爺!

  真是,又不會再撞他一下,飛那麼遠幹什麼?

  邵劍青好不容易壓下了胸中的氣血翻湧,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被他一撞自己才飛出去的,就算是今年度江湖總排行第五的胡老刀都沒有辦法做到這種程度,肯定是他附自己練功時岔了氣,現在發作起來。對,肯定是這樣垮」

  「邵爺,您沒事吧?」他試探地小小聲問。

  「我沒事。以後走路不要莽莽撞撞的。」現在胸口還是很悶。

  「是,是,小的記下了。」他鞠了幾躬準備開溜,沒想到被邵劍青喚住。

  「邵爺您還有什麼事要交待?」做下人的真是辛苦啊,連半點整理自己思緒的空間都沒有嗎?他就不明白有錢人幹嗎就要把屋子蓋那麼大,如果小一點的話,自己打掃一下就能乾淨,也不用花錢請人,多好啊。看看師傅他賺的錢就從來不花在僕傭身上,直接拉他們一起干家務,說是保持良好的身材--他有什麼身材?真臭屁。

  「你在笑什麼,存善?」

  總管叫的存善是誰?對哦,就是他嘛,因為被編成是兄弟,所以進了辛府他就改叫塗存善了。真是的,憑什麼要跟他姓?難道不能改姓沉,叫沉什麼呢?元亨利貞都已經用完了……

  「存善!」微有慍意的叫喚再一次響起。

  「啊!什麼事邵爺?」

  「終於清醒了?」邵劍青皺著眉看他,「你知道小姐說的那個他是誰嗎?」

  「啊?什麼他?」他在說什麼啊?

  「就是小姐那個朝思暮想的什麼宿命歸屬。」邵劍青咬牙切齒地形容--讓他知道那混賬東西是哪一個,非得打斷他的狗腿,再切成十八段喂老虎不可!

  「哦,您說那個啊。」但是他怎麼知道小姐說的話?難不成他整天在偷聽?不會吧?吃飽了撐的?

  「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這段時間來和小師妹待得最久的就是你,你一定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邵劍青激動地握住小沉的肩膀,不復平日的沉穩內斂。

  竟然還知道每天傭人都跟小姐呆多久--他果然都等在外頭。看著邵劍青堪稱猙獰的面目,小沉有點知道那些下人們為什麼視給小姐送飯為畏途,也有點知道這位邵爺對自己的小師妹安的什麼心了。

  這種認知不知怎的讓他很高興。

  「你快說啊,小姐喜歡的人到底是誰?」繼續搖晃。

  「您搖來搖去我怎麼說話啊?」話音剛落,邵劍青立刻聽話地撒手。

  「你知道什麼?」神情稍微回復平靜。

  「小姐也不是喜歡他啦,他那種人小姐怎麼看得上?」

  「到底是誰?」又是殺人的眼神。

  雖然師傅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如果現在供出去他就死定了,他小沉那麼善良,怎麼可以做間接欺師滅祖的事情呢?「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死命點頭。

  「是你哥哥,對吧?」他剛才那個語氣,分明就是在說很熟的人,除了那個名字有點耳熟的塗存雅還有誰?小毛孩子想誑他,沒門!

  「你怎麼知--」糟糕,說漏嘴了,「怎麼可能?您又不是沒見過我哥哥,要人品沒人品,要相貌沒相貌的,小姐瞎了眼了才會看上他--」

  「不准你咒小師妹!」

  不是吧,隨便說說也不行?

  「呃,是是,小的失言,邵爺您恕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你確定不是他?」

  「絕對不是他!」

  「哼,咱們走著瞧。」該死的塗存雅,我要讓你好看!

  「邵爺--」小沉絕望地目送邵劍青背影遠去,知道他根本就認定了事實。

  師傅這回肯定會很慘、很慘。




  「存雅,這個櫃子沒擦乾淨,重擦。」

  「是。」

  「存雅,天一馬場的馬房很髒,你天黑之前把它清乾淨。」

  「啊?」

  「怎麼,有問題嗎?」

  「……沒有。」

  「存雅,他們說昨天是你帶頭去外頭喝酒的?」

  「什麼啊我才沒……」

  「阿福,把他帶下去,家法伺候。」哼,有膽子去勾引小師妹,就別怪我給你小鞋穿!

  「啊啊啊!痛啊!」真的打?太殘忍了吧?

  「我是冤--啊,輕點輕點求你了!」這是什麼樹的木棍?他發誓回頭要把這種樹全給砍了!

  「我真的沒有……啊!」到底他招誰惹誰了?

  「是我的錯,我幹的,我帶他們去喝酒,我還帶他們賭錢,還帶他們上妓院……我以後不敢了。」氣若游絲。人在屋簷下,嗚嗚嗚。




  「這次真是太過分了,姓邵的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小沉聞訊趕來,義憤填膺。

  「唉,其實也還好。」至少徒兒又重新回來看他了,就當苦肉計施展成功。都不知道他前段時間生什麼氣,見了面愛理不理的。「來來來,幫為師上藥。」那一大堆用來抵債的療傷聖藥終於派上用場了。

  小沉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作。塗存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滿臉通紅才恍然大悟。

  「小沉?」憋著笑的聲音。

  不過沒有人發現。「師傅,那個,你是說要我幫你脫衣服嗎?」絞著手指,這樣好嗎?

  「有什麼關係?我們都是男人家,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

  「可、可那是為了省住店的錢啊!」小沉急忙辯駁。

  「那這回是為了幫我上藥,應該更加嚴重吧。」你以為我真在乎那幾個小錢,哈哈。

  。「說的也是……」考慮中。

  「哎喲--」

  「怎麼了?」

  「沒什麼,傷口痛……」塗存雅直冒冷汗。

  咬了咬嘴唇,小沉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撕開了他的衣服,爬滿整個背的紅痕讓他倒抽一口氣。

  噙著淚水,滿心愧疚地開始上藥,「師傅,我不知道邵劍青會這麼生氣,其實……」呀,這裡有些傷疤,好像是舊的。

  雖然被打得有點神志不清,塗存雅還是敏銳地嗅出了他話中的意味,「你是說,你早就知道邵劍青要找我麻煩?」好啊,知情不報,存心看他吃癟是不是?

  「我只是猜的啦。」本來以為師傅最多也就被挑剔上幾次罵上幾句而已,想到他被整自己也很有報復的快感--誰讓他頂著這麼沒特色的面孔也有臉去拈花惹草。不料邵劍青竟然會下這麼重的手,看來這種表面上八風吹不動的人真正整起人來,也是很陰毒的。

  「你猜的?你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記得他這個徒弟腦袋一向不太靈光的,不過上藥的手勁倒是很舒服,呵呵。

  「師傅,你說什麼?」

  背後的人表情很危險,但是趴在床上的傷員是看不到的,「我是說,你要是猜得到的話,我早就能想出怎麼回事了,還輪得到那小子……啊啊,謀殺啊!」話還沒說完,在幫他上藥膏的手指狠狠掐進已經慘不忍睹的皮膚裡。

  「好,我笨,我當然沒你聰明!你被整死了再通知我收屍,不見!」說完小沉扔下瓶子,氣沖沖地甩門而去。

  「嘖噴,脾氣越來越大了。教不嚴,師之惰啊。」塗存雅口中抱怨,眼裡卻有著笑容。想伸手去撿瓷瓶,牽動傷口,一聲慘叫溢出,「邵劍青,我跟你沒完!」




  「劍兒你說,你為什麼會半夜三更一絲不掛地跑到李媽的房間裡?」辛門主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小畜牲,別看他正正經經的一個人,壞事竟敢干到老太婆頭上!

  「師父,徒兒真的沒有!」我就是真的色慾熏心也會找個好點的啊。

  「那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徒兒也不知道啊!明明好好睡在自己房裡的,醒過來卻發現李媽在用掃帚打我……」這一臉血絲的,讓他怎麼去面對小師妹?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誰知道?難不成還會是別人捉弄你?」辛門主看到一邊哭哭啼啼的李媽,心裡更火了。他都不知道從小看到大的徒弟什麼時候培養出了這麼變態的嗜好。李媽都可以當他奶奶了!

  邵劍青眼睛一亮,「可能真的是有人在捉弄我!在這裡惟一有本事在不知不覺間把我從房間裡搬到他處的,也就只有……」他雙眼不由自主地向辛勤望去,「師父,就算您跟師母鬧彆扭,您也不應該遷怒到我身上來啊!」

  辛門主聞言暴跳如雷,一拳揍歪了愛徒引以為傲的高挺鼻樑,「臭小子你說什麼?你說誰鬧彆扭了,我為什麼要跟那個老太婆鬧彆扭?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插嘴!你給我閉門思過一個月!」




  伏在草叢中的小沉又一次詛咒自己心軟。

  明明說好不管的,但是想到邵劍青毫不留情的惡整,畢竟還是放不下心。反正他現在除了小姐送飯之外也沒別的事情要做,就當是找點事出來消遣好了。

  哼,真是沒用的男人,還要徒弟幫他出頭。一邊窺伺剛剛從禁閉室出來的邪惡目標,一邊暗暗咒罵。

  目標開始鬼鬼祟祟地移動,他自然也鬼鬼祟祟地跟上。

  只見目標躲到一棵大樹背後,朝著蹣跚走在路上的受害者彈過去一顆小石子。

  這回一定要阻止他!小沉趕忙也隨手撿起一顆野果,對著那邊的凶器擲去。

  只聽「啵」的一聲,凶器粉碎。

  然後是「啊」的一聲,兇手被野果擊中前胸,立時倒地不起。

  「咦?什麼聲音?」預定受害人往周圍看看,決定認為是自己一時聽錯,聳了聳肩繼續回房。

  兩個時辰後,昏厥在大樹背後的預定兇手才被人發現受了極重的內傷,抬回去緊急治療。




  「老爺,夜深了,該歇息啦。」

  。「別吵,我這兒還有一堆賬本要看呢。」唉,沒了賬房先生,劍兒又莫名其妙受了傷,現在這些活就都歸他了,苦命啊。

  「你就不會找個幫手?」

  「找幫手?我上哪兒找幫手去?請了六個賬房先生,騙走了我六個女兒,我還敢找幫手嗎?」

  「你凶我幹什麼?又不是我找來的賬房。自己眼光差還怪我。」

  「還不是妳生的女兒不爭氣?一個比一個骨頭輕,三言兩語就給人騙走了,妳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你個老不死的都怪到我頭上來了?也不想想……」

  「……」

  「著火了嗎著火了嗎?」睡眼惺忪的守夜家丁聽到異響,想也不想就推門進來,正好碰上宅子的主人在吵架,一時呆住。

  「老爺……夫人,這個……」

  「看什麼看?滾出去!」河東獅吼。

  「是、是。」

  正要腳底抹油跑路,河西那邊又下達指令:「回來。」

  「老爺?」

  「你上過學嗎?」

  「……上過幾年。」

  「那好,過來幫我算賬!」說完又轉身專心跟老婆吵架。

  菜鳥家丁無奈地踱到紅木桌前,提起筆,一邊看賬目一邊撥算盤,運指如飛。

  等到桌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全部對完,東方已經發白。菜鳥家丁伸懶腰的手定在半空中--

  辛門主夫婦死死盯著他,一雙眼如臨大敵,一雙眼五體投地。




  「塗賬房?」

  「老爺,小的是廚房的張三。」驚悚。我長得比塗賬房帥多了好不好?

  「塗賬房?」

  「老爺,小的李四。」冷汗。從來沒見過這麼會跑的賬房先生。

  「塗賬房?」

  「小的是王五啊老爺!」無奈。這已經是三天以來第五次被認錯了。

  「該死的塗存雅你到底長什麼樣?還不快給我出來?」怒火沖天。真是邪門兒了!

  「老爺,我一直在你背後。」只有這個優哉游哉。真是的,著什麼急啊,不就屁大點事兒嗎?

  「你!給我把這個戴上!」辛門主取過侍女手上的物件遞向他。

  大紅花?「為、為什麼?」

  「你還敢說?老爺我這輩子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難認的主兒!快戴上,以免到時候又找不到你人!」

  「請問府上的賬房是哪一位?」

  「王老闆您來啦?喏,那個胸前帶朵大紅花的就是塗賬房。」

  「啊?賬房先生為什麼要帶花?」莫非是個女的?也難怪,畢竟辛門主只剩下一個女兒了。

  「嘿嘿,你要是見過他兩回就明白了。」真的是,絲毫沒有存在感的一個人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8-3-7 00:15: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說爹又請了個賬房先生?」辛六小姐美麗的大眼睛充滿訝異。

  「是啊。」整天戴著朵花走來走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模範家丁獎得主。

  「爹上次不是斬了好幾次雞頭發誓再也不請賬房了嗎?」這麼快就食言?

  好幾次?小沉頭皮發麻,「老爺……有斬雞頭的習慣嗎?」

  「是啊,否則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每天都要吃雞肉?」辛六答得理所當然,「而且他每次斬了之後都要反悔,我看是老天爺都懶得理他了,只有娘還每天抱一隻雞去讓他發誓說這輩子都不會娶二房。」

  真是怪怪的一家人。

  「噯,我們不說雞頭,來說新來的賬房先生啦。」

  「有什麼好說的?很普通的一個人。」只不過以前數錢數出心得來;所以現在得心應手罷了。

  「總之我是絕對不會喜歡上賬房先生的,一定要讓爹看看,所謂的風馬牛們的詛咒根本就不存在!」辛六信誓旦旦,「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才不會再看上別人呢。」

  事實證明這個詛咒還沒完。小沉同情地看著她,「小姐,妳不知道這個賬房是從家丁裡抽調上來的吧?」

  「是嗎?那又怎麼樣?反正我喜歡的是家丁--」辛六杏眼圓睜,「你不會是說……」

  小沉忽然很後悔,「我、我什麼話都沒說!」

  「你說了你說了!」辛六一個跨步逼到他身前,「賬房先生就是我喜歡的那個家丁大哥對不對?」

  「那個、呃,我--」該死,他為什麼要說?

  「哦,原來愛上賬房是我們辛家女兒的宿命,」辛六誇張地頹然坐下,「賬房先生啊賬房先生,你為什麼是賬房先生呢?」一句饒舌的話由美人口中說出來,顯得是那樣淒愴。

  「既然上天這樣安排,我--認了!」她豪氣干雲地站起身來,一拍桌子,誓言響徹雲霄,「我要跟他私奔!」

  「砰」的一聲悶響從院子裡的樟樹下傳來,接下來每天保持偷聽好習慣的斷腸人跑去了天涯。

  心情激動的辛六自然沒有聽見,小沉卻十分清楚那是誰。

  真是的,明明喜歡人家又不敢說,偷雞摸狗的事情倒是做得很習慣,活該。

  啊呀,大事不妙,他一定又會去找某人麻煩的!

  「小姐,妳慢慢發花癡--啊不對是犯相思吧,我先走了。」

  辛六拽住他的袖子,嬌嗔道:「存善你再陪我一會兒嘛,人家還要跟你商量私奔的事呢!」

  小沉無語問蒼天,許久才緩緩地說:「小姐,妳怎麼能確定賬房先生會答應跟妳私奔呢?」雖然說他也不是很確定,但師傅……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被吸引的人吧。

  「不會嗎?但是以前的賬房先生不都答應了嗎?」遙望他飛奔而去的背影,辛六兀自不解。




  「塗存雅你給我出來!我要殺了你!」震耳欲聾的叫罵聲使得附近的僕傭紛紛走避--最近邵爺像撞了邪似的,淨幹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大家還是少惹為妙。

  然後方圓十丈之內就只剩下一個戴朵大紅花的人和他近距離對視。

  不是我不想逃啊。塗存雅苦笑。

  「邵爺,你拎著我手會酸的,咱們有話好好說。」這個風馬牛門真的跟他犯沖,來了之後沒碰上一件好事,不過是千裡迢迢跑來偷一下懶罷了,這也錯了?

  「好好說?」邵劍青的手骨格格作響,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你二話不說搶走了我一直守護的人,叫我怎麼跟你好好說,啊?」他一直在等,等小師妹回頭看一眼總在身邊的他,難道連這點希望也要斷送在這個人手裡嗎?

  搶東西哪裡還要說二話的,真是好笑……等等,他在說什麼?「我沒搶您的人啊。」就你那眼光,送給我都還不要。

  抓著領口的五指改卡脖子,「臭小子偷吃了竟然還敢不承認?你對得起她嗎你?我今天非得給你點顏色瞧瞧!」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師妹,多麼可愛多麼完美的人兒,怎麼就會看上這個沒骨氣沒擔當沒幾兩重的窮酸?

  我到底偷吃什麼了我?塗存雅欲哭無淚,申辯無門,只有拚命咳嗽的分。

  難道江湖第一八卦王、堂堂飛來軒主,今日就要命喪在這個莽漢手下了嗎?真是蒼天無眼、此恨綿綿呀!

  「師傅,你可以睜開眼了。」

  這個聲音很熟悉,好像是小沉的,難道他比他先一步來到陰問?小沉,為師的對不起你,害你就這樣死在異鄉,成了孤魂野鬼……

  「嗷嗚!」誰打他,都到這地步了還要被打,真是太欺負鬼了!

  「嗷嗚!」還打?到底是誰?

  睜開眼,對上徒兒冷冷的注視。

  「你清醒了?」

  往四周瞧了瞧,只見邵劍青躺在一邊輕輕呻吟,怨毒的眼神不住朝他瞟來。

  「你沒死?我沒死?」

  「沒有啦!」什麼時候還在耍寶,他的臉都給這個狗屁師傅丟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任是他想破了頭都搞不清楚為什麼邵劍青處處針對他。

  「你自己想想都做過什麼好事。」想起這檔子事他也沒好氣。

  「我真不知道啊。能不能給點提示?」他涎著臉朝小沉靠過去,直到圓圓的臉被迫近的呼吸染得通紅。

  搞什麼啊,沒大沒小的!狠狠地一把推開豬頭。「跟小姐有關的,你自己想!」

  「小姐?辛家六小姐?」

  「還有哪個小姐?」也說不定他認識的小姐多了去了,根本就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哼!

  「我就見過她一次啊,她怎麼了?」說起來這回接委託也夠不負責的,到現在都沒有開始行動--不管,反正這次是逃難度假為主,那麼容易的事情走之前搞定它就好了。

  「算你小子厲害!才見過一次就勾走了嗚嗚嗚--」嘴巴裡多了一團泥。

  小沉端詳了塗存雅半天,直到確定這件事情基本上他也很無辜,才走過去對邵劍青作了個揖,「邵爺,小的有事想私下跟您談談。」

  邵劍青充滿防備地瞪他--這人功力深不可測,跑來這裡不知道意欲何為,他得小心應付著。

  小沉見邵劍青沒動靜,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喜歡小姐是不是?」

  不出所料,邵劍青臉色大變,「你、你怎麼知道?」

  「拜託,你表現得那麼明顯,瞎子都嗅出來了。」

  「你、你想幹什麼?」邵劍青大義凜然地道,「如果閣下想就此威脅我做不利於風馬牛門的事,邵某恕難從命!」

  有病!他沒事幹嗎害風馬牛門?不過還勉強算得上是忠心的好漢子啦。「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看你和小姐在一起,沒有別的意思。如果要說條件,那就是以後不准再欺負塗、那個我哥哥。」

  邵劍青神思地看他,又望望在一邊焦慮地看他們耳語的塗存雅,半晌才似笑非笑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幹嗎笑得這麼噁心?搞得他臉都紅了--唉,他臉紅什麼?

  「沒什麼。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邵劍青低叫,「不知道你吹什麼牛幫我?」

  「我又沒追過女生,我怎麼知道?」

  「那怎麼辦?」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們商量一下,總歸會有辦法的。」

  「好--」邵劍青看了在一旁乾著急又不好過來偷聽的塗存雅一眼,「我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對策好了。」

  「好啊--對了,你答應過不准再找我哥哥麻煩,不准食言!」

  「我知道。」他狀似無意地搭上小沉的肩膀,朝自己寢居走去。斜眼一瞥,果然接收到兩束殺人的目光。

  呵呵,現在不是他想欺負塗存雅,而是塗存雅想踹死他吧。




  「師傅。」

  幹活,別管他。

  「師傅?」

  這邊好像有點出入……

  「師傅--」

  真是的,吵什麼吵,這傢伙不是跟邵劍青打得火熱嗎?又跑來找他幹什麼?

  「咦?甲辰三月?師傅啊,這個賬本是去年的,你在對什麼對啊?」

  見鬼!去年的賬本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鬼叫鬼叫的有什麼事?」不耐煩,很不耐煩!

  「師傅啊,徒兒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原來是有事才來找他,勢利!可氣!

  「你不會找邵爺幫忙?」你們不是挺好的嗎?哼。

  「他?他不行的啦。」

  你也知道他不行?我早就說他不行的,看看,關鍵時刻還是得我出馬啊。

  「什麼事?」

  總算口氣變好了,這幾天他像吃了炸藥一樣,見了誰都一張死人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師傅,這樣的,我知道您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心騖八極胸羅萬有,縱橫天下無所不能……」真噁心,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雖然稱讚的話聽過很多,內容也大同小異,但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感覺還是不一樣。這番話聽得塗存雅是暈暈乎乎,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沒一處不順暢。

  「……所以呢,我就知道這件事情是非您不可也非您莫屬。」

  「到底是什麼事?你說出來,能幫我就幫。」塗存雅懶洋洋地說道。畢竟對於他這麼天才的人來說,有什麼事情會是難的呢?

  「呵呵。這對師傅您來說肯定是不成問題的啦!」小沉諂媚地幫他捶著背,「只不過是請你幫我寫一封情書而已。」

  塗存雅全身肌肉僵硬,「你說什麼?」

  好可怕,從來沒看到師傅露出過這麼凜冽的眼神。小沉吞口唾沫,鼓起勇氣重複一遍:「寫情書……啊。」

  塗存雅深吸口氣,坐正身子,重新拿起筆。

  「出去。」淡淡的聲調下是壓抑的怒火。

  「師傅,您就幫幫我吧,這裡就您能寫文章了!」雖然有私心,但最主要還是在幫人家是不是?既然已經誇下了海口,就絕對不能失信於人!

  「休想。」難為看邵劍青也不是什麼壞胚子,他有風度地不搞破壞就已經很不爽了,還要被拉去幫忙?沒門!

  該死的,要是邵劍青是個壞東西多好!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塗存雅,不准這樣想!你雖非什麼正人君子,至少起碼的操守是必須有的!

  「師傅啊,我在這兒舉目無親的,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您一個了,你就這麼忍心看著我受苦受難嗎?」只要完了這茬,他就可以專心對付自己的偉大計劃了。

  望著眼前可憐兮兮的圓臉,塗存雅心中黯然。「你就非寫不可嗎?」早知道,就不應該帶他出來。

  「是啊是啊!」聽到他口風有所鬆動,大大的眼睛一下子燃起希望的火焰,「本來我也可以自己對付掉算了,但是怎麼也模仿不出男子的口氣給人寫情書,所以只能來麻煩您了。」

  塗存雅聞言暗笑。

  這個遲鈍的傢伙,難道沒有發現自己話中洩露了什麼嗎?

  咦?「你是說,讓我捉刀一份男子寫給愛慕之人的書信?」

  「是啊。所以說師傅你寫比較合適。」他這幾天好不容易探出其實小姐對自己的大師兄並非無意,只是天長日久相處,才變得比較沒想法而已。如果不好好利用這個契機讓邵劍青表露一下自己的心跡,那之前的努力不就白搭了?

  塗存雅心中的鬱結一時全消,勾起一抹邪邪笑容,「道貞,你其實不必這樣。」

  小沉心裡打了個突,憂心忡忡地去探他額頭。「師傅,您--沒事吧?」

  怎麼忽然間叫得這麼奇怪?

  「以後要為師的給你寫情書,不必拐彎抹角,直接說就是了。」

  突如其來的溫柔語調把小沉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他、他、他,在講什麼鬼話?




  「小姐,妳看我手裡的是什麼?」小沉故意神神秘秘地把一個信封在辛六面前晃來晃去。

  「是什麼?」美人兒有氣沒力地應對著。

  唉,被小沉一提醒,她這幾天一直在思考自己對大師兄的感覺。好煩哦,如果喜歡大師兄,就不應該跟賬房私奔了……

  「情書!是情書哦!」小沉滿場轉悠,高興得像是發現了金山銀山。

  「有人給你寫情書哦?真好。」好羨慕,如果有誰這麼浪漫對她的話,那該多好啊。

  小沉一聽趕忙繞到她面前,激動地揮舞著胳膊,「小姐妳開什麼玩笑?怎麼會有人寫情書給我?當然是給妳的啦!我在房門口撿到的哦。」

  「給我的?」辛六瞬間打起了精神,飛快從他手中奪過信封。

  信封上赫然寫著「六小姐親啟」五個大字。

  「這字跡……有點熟悉。」辛六又是興奮叉是緊張,翻來覆去把信封看個不停。

  當然熟悉,你們從小不是一塊兒唸書的嗎?一旁的小沉心道。至於為什麼只是「有點」,則因為他為了寫這封信日夜苦練書法,不復當年狗爬啦。

  「妳怎麼還不打開來看?」淨看信封幹什麼?

  「小沉!」辛六跺腳薄嗔。他不知道需要醞釀一下情緒、猜測一下寫信人才會比較有情調嗎?

  顫抖著手,輕輕撕開封口,仍是熟悉中帶點陌生的字跡,一連三大張的「肺腑之言」,看得她粉腮通紅,激動不已。

  一遍,兩遍,三遍。

  那邊是芳心蠢動不能自已,這邊是傻等到花也謝了--我的大小姐,妳要看幾遍才甘心那?要等妳盡興,我估計天都亮了。

  都跟師傅說了不用太長,他還是充耳不聞地一直寫一直寫,一邊寫還一邊很噁心地衝她笑。不是跟郝文章說行文要簡潔的嗎?一點都不注意言傳身教。

  「咳咳,」為防外面有個人緊張得尿褲子,還是出一下聲吧,「小姐,是誰寫的啊?」

  「是、是……太師兄。」辛六面如桃花,眼角含春。

  最活幾個字細得像是蚊子叫,小沉根本就沒聽清楚。但是只要知道她有回答就行了!

  「哇!想不到邵爺這麼個平時看來一點沒情趣的人,做起事情來竟然這麼浪漫!」這句話要說得盡量大聲,起到振聾發聵的作用。

  「我、我也沒想到,他竟然也喜歡我……」

  她用了也,她竟然用了也!太好了!

  「小姐真是有福氣啊,邵爺恐怕是已經喜歡妳很多年了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真是太太太浪漫了!」辛小姐,不是我故意誤導妳去喜歡邵劍青,而是妳這麼天真單純好騙的女孩子,本來就適合他那種責任感超強、超癡情、對妳超包容的男人--聽我的沒錯啦!

  「小沉!你不要再說了!」辛六感覺整張臉都在燒。

  「唉唉,像邵爺這樣一表人才,武藝高強,經商手腕一流,又有文采懂得情調的男子,真是世間少有啊。」姓邵的,日後要是露了餡兒你自求多福吧。

  辛六越聽越是陶醉,忍不住吃吃輕笑起來。

  嗯,氣氛不錯。「邵爺,您怎麼來了?」這是癡情男出場的暗號。

  只見花草樹木掩映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形緩緩踱進來,忐忑不安的樣子倒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師、師妹。」

  絞手指,你一個大男人還給我絞手指?放開啦!

  「師、師兄……」

  下一句千萬不要是吃過飯了嗎?拜託!

  「師妹,那個我、我……」

  這個我那個我,敢情今天大夥兒學口吃來著。

  邵劍青一張方方正正的臉憋成老南瓜,磨蹭了許久,終於在後背讓小沉重重擰了把之後,成功擠出一句:「我喜歡妳!」

  然後就是閒雜人等退場,執手相看兩不厭。

  太成功了!以後可以考慮改行當媒婆!

  退出跨院,在無人處手舞足蹈,興奮了許久才看見塗存雅在一邊含笑看著他。

  臉,立時紅了。

  塗存雅走近,「原來你把我嘔心瀝血趕出來的情書派了這種用場。」

  「師傅--」被當場抓包,愧疚中。

  「我看還是以後再補一份給你好了。」

  耶?竟然沒有生氣?但是他說什麼補一份?小沉覺得有一點點腦筋打結。

  「你沒聽錯。」

。  塗存雅依然含笑,正準備說些什麼,院子裡傳出邵劍青的低吼:「妳還在想那個賬房先生?」

  聲音不大,但是足夠被小沉的耳朵捕捉。

  「跟我來!」他抓上塗存雅,直衝進去。

  對峙中的兩人被他們吸引了注意力,看到塗存雅身上可笑的紅花,邵劍青直覺想上去揍人。

  「邵爺您慢著。」小沉接著對辛六說道:「小姐,妳可認識這個人?」

  對不住了師傅,你的自尊心總比不上人家的一生恩愛吧。

  辛六凝視塗存雅的面龐半晌,疑惑地搖搖頭,「我不認識他……不過好像在哪裡見過。」

  雖然知道結果大半如此,小沉還是鬆了一口氣。

  「邵爺,現在你放心了吧?」師傅看來也並沒有介意的樣子,還算識大體。

  邵劍青也有些愕然,不過並未表現得太明顯,點了點頭,轉向心上人,又是一臉溫柔,「我不介意妳現在心裡還有別人,但是總有一天,我要讓妳只看我一個!」

  奸臣!小沉暗罵。

  「師兄!」辛六又開始陶醉鬻許久才如夢初醒,「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三人齊聲問。

  「其它的姐妹都有私奔,如果就我沒有私奔的話,豈不是很沒面子?」

  塗存雅跌倒,小沉撲倒,只剩下邵劍青巍然屹立,遲疑著將癡心眷戀的呆瓜擁入懷中,篤定地說:「師妹,我保證,咱們的事會比其它幾位師姐師妹更加轟轟烈烈。」




  第二天看到辛門主一蹦三丈高,使得塗沉二人都不禁佩服起邵劍青的鐵口直斷來。

  「我不同意,說什麼我也不同意!」辛勤一腳踢翻了三張桌子,「我就指望著這個女兒光宗耀祖了,要是嫁給你小子,她還怎麼去參加選美賽!還怎麼去跟畏武山莊攀關係!」

  「師父,我和師妹是真心相愛的,您就成全我們吧!」邵劍青跪在地上,滿臉摯誠。

  「真心相愛!我呸!那幾個該死的賬房誰不是這樣跟我說?一轉眼就跑得沒了影,別想再拿這種借口來騙我的女兒!」

  「老爺,劍兒可是你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人品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能跟之前的那些賬房相提並論呢?」

  「這種事妳一個婦道人家少插嘴!我說不准嫁,就是不准嫁!」

  「小六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兒,我生我養,我還沒資格說話嗎?你有幾根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說穿了不就是要賣女求榮?你以為六兒真的已經漂亮到可以拿第一美女的稱號了嗎?就算真的嫁了進去,畏武山莊是什麼地方,風馬牛門是什麼東西,門不當戶不對的,咱們女兒進去,一准就只有吃苦受罪的命!」

  「妳給我閉嘴!」辛門主怒髮衝冠,又一氣打落廳堂裡的橫匾。

  「我就是要說,老娘忍你個老不死很久了,老娘就是要把女兒嫁給劍兒,你準備怎麼著!」辛夫人拿出當年闖蕩江湖時的氣魄,抽出軟鞭,揮斷了樑柱。

  喀喇喇,正廳頓時變成危房。

  「反了,反了!妳以為老子怕妳不成!」辛門主一邊抽出大刀,一邊不忘交待:「阿福,給我把小姐住的院子加上十八道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開!」

  管家領命去了。

  然後偏廳裡硝煙四起,人影騰挪,呼來喝去,眼看房子就要塌了。

  邵劍青很有經驗地指揮所有人離開是非之地,安頓完了,才出現些許憂慮的神情。

  「邵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小沉真沒想到辛門主夫婦一把年紀了,火氣還那麼大。

  邵劍青苦笑道:「如果真的不行,那也只有私奔了。」現在是在火頭上,日子久了,師父總會原諒他的。畢竟這麼多年的師徒之情,幾乎與親生無異。「我去看看師妹。」向塗沉二人點點頭,他轉身而去。

  「如今的癥結就是在辛門主堅持要女兒參加選美,只要沒有了選美,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小沉期盼地看著塗存雅,意有所指。

  塗存雅豈不明白她的心思?「選美的事,主要是為了老殷,如果我忽然說不辦了,你第二天就可以收到為師的人頭。」

  「有這麼狠?你們不是好朋友嗎?」小沉咋舌。

  「就有這麼狠。那個人發起火來可是六親不認,壞了他那麼重要的事,我擔待不起。而且,」塗存雅笑睨他失望的臉色。「要讓辛小姐不參加選美,更簡單的方法多得是。」




  風馬牛門的辛六小姐,前幾天又跟賬房先生私奔掉,又被老頭抓回來了。唉唉,辛家碩果僅存的清白女兒成為歷史。

  風馬牛門的辛六小姐,風騷淫蕩,都打過好多次胎了,竟然還敢去參加選美,真是丟人哪!

  風馬牛門的辛六小姐,其實長得奇醜無比,平常大家看到的都是她易容後的樣子,上次有人看了她的真面目,當場背過氣去,怎麼能讓這種弄虛作假的行為侮辱選美大賽的純潔?

  風馬牛門的辛六小姐,天生的剋夫命,訂了一打以上的親,結果未婚夫全部死光光,誰娶了她誰倒霉--辛勤還讓女兒去選美,這不是明擺著觸畏武山莊霉頭嗎?

  辛莊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只不過跟老婆打完架休養了一兩天,外頭的謠言就已經傳得那麼離譜。

  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是任他怎麼解釋怎麼澄清,一張嘴都不可能敵過一萬張。

  他終於深刻地明白了什麼叫做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兩天之內,辛六小姐由艷名遠播的塞上西施,變成了當嫁妝添頭白送都沒人要的破鞋。

  「劍兒啊,你還願意娶小六嗎?」辛門主感到心力交瘁。

  「願意!當然願意!」邵劍青驚喜萬分。

  「小六是沒有辦法去參加選美了,你知道外頭傳得很難聽……」

  「只要我知道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好了!」要是讓他逮著誰在造師妹的謠,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

  「那好,你準備準備,咱們挑個黃道吉日就辦喜事吧。」動作要快,指不定他哪天就反悔了。

  「謝謝師父!」

  塗存雅師徒吃了一頓很豐盛的喜筵,在新婚夫婦的歡送下離開。叮囑過要過兩天再拆的賀禮,足以把所有人嚇壞:簇新的《飛來月鈔》上,大肆報導了這件事情的始末,包括兩人怎樣相愛,父親怎樣反對,「某神秘勢力」又是怎麼樣散佈謠言,怎樣幫助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最讓他們震驚的是,這篇文章的作者,赫然署名:塗存善。

  聽說,拿到新一期《飛來月鈔》那天,辛老爺子的怒吼聲嚇跑了辛家牧場半數以上良種馬,夫妻大戰風雲再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8-3-7 00:1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小沉,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男人的眼神十分奸猾。

  「啊?沒有啊,我應該有什麼話要說嗎?」像是要掩飾什麼一般,重重地咬了一口雞腿,低頭死命扒飯。

  「是嗎?」塗存雅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觀察他吃飯,「那為什麼一路上總是看到你在若有所思地盯著我,並且一臉猶豫?」

  「咳咳--」噎了一下,趕忙喝一口湯,「哪有,師傅你一定看錯了。」

  「是嗎?」

  「是啊是啊,你不要每天都想些有的沒有的,每次都不看路亂走,我們上次到風馬牛門只用了十天時間,這回半個月都有了,還沒趕到彭城地界。」轉移話題,快點轉移話題!

  他笑著啜了一口酒,「我只是想讓你多看看外面這個世界啊。」

  又來了,又是這種意味不明的眼神,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若無其事。他不記得師傅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別的誰,他到底什麼意思啊?而且說話也都一直曖曖昧昧的,害他培養了一路的勇氣到現在還是沒有辦法爆發。

  沒錯,他確實有話想和他說。真是糟糕,醞釀了許久的告白大業,就一直卡在嘴邊出不來。而且在告白之前,還有另一件麻煩的事情要解釋清楚……真煩,早知道當初就不要扮男裝了。娘說她那時候女孩子家是不能大搖大擺在江湖上走動的,她就是扮了男裝跑去玩才會撞上冤大頭爹的。事實證明娘的那一套完全落伍,現下大大方方行走江湖的女子多得是,根本就沒必要扮什麼男人,但是已經扮了那麼久,忽然間告訴他自己是女的,師傅會不會生氣?如果他生氣,那麼自己不知何時、何地、何事、何因不小心喜歡上他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加沒辦法解決了!據娘說男人很容易拐,只要勾勾手指頭就能跟上來一大串。她本來也是這樣以為,可出來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比起娘來,容貌差了十萬八千裡不止,哪裡夠本釣男人?別說是娘,就算爹也比她好看上幾百倍,據說自己長得特別像外公--外公啊外公,你為什麼不長好看一點呢?當年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才娶到我那美若天仙的外婆?

  「你在嘀咕什麼?」一張特大的臉孔出現在視線中,因為出現過很多次這種惡作劇,她已經可以處變不驚了。

  「沒什麼,吃太飽消化一下。」嘻嘻,正巧她喜歡上的也是一個長得很一般的人,所以完全不必被子孫後代嫌棄啊。

  「子孫後代」四個字讓她有點小害羞,急急把頭轉向大街,不看近在咫尺的他。

  「小叫化別在這兒擋道,尚書夫人的轎子在這裡沒看見嗎?」高聲吆喝頓時將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看一眼就知道又在上演仗勢欺人的戲碼,迅速判斷出這種事情三天兩頭有,沒什麼新鮮花樣,所有人又重新開始於自己的事情。

  小乞丐被某僕役重重推坐在路邊,似乎是想撿路中央的那枚銅板,又掙扎著過去。

  「你找死是不是?」僕役抬腳想踢,被一支筷子戳中腰眼,不算瘦的身軀慢慢軟倒。

  「誰?誰幹的?」護衛模樣的一群人擋在轎前,如臨大敵,慌慌張張拔出兵刃往四周搜尋。

  整條街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攤販已經開始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惡戰「清空場地」。

  小沉並不打算出去和人打架,從沒打過,也不知道該怎麼打。打定主意只要不應聲,他們應該馬上就會走。手無縛雞之力的塗存雅更沒想惹事,默默取了另一支幹淨的筷子遞給她,安安靜靜地繼續喝酒。

  而被襲擊的一方退場之前照例要來番虛張聲勢的叫囂--

  「何方高人,上前來通報姓名!」

  「藏頭露尾的鼠輩,快給我出來!」

  「敢驚了禮部尚書夫人的駕,真是膽子不小,還不快出來!」

  「噹」。

  小沉驚訝地發現塗存雅手中酒杯落了地,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師傅?」

  塗存雅擺擺手,朝她一笑,拿過酒瓶,就著瓶口大喝起來。

  他--怎麼了?

  外面的叫囂真是長了些,那些人竟開始在吹自己家大人是怎樣聖眷日隆,望重朝野。民不與官鬥,在場眾人雖然心中不屑,卻也沒表示些什麼,只是靜靜地一耳進一耳出。

  轎內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平和端莊:「夠了。再不走天都黑了。」

  「是。」下人們齊聲應了,扶起那剛醒轉的僕役,正要起轎,卻見一個年輕男子有些步伐不穩地攔在轎前。

  「大膽刁民,還不快走開!」

  男子不答話,逕自走向轎子,直到被護衛的刀劍攔住去路。

  這時男子高聲道:「你如果是去彭城的話,就不必白跑一趟了。」




  尚書夫人五十上下,容貌平常,到底是多年富貴生活的浸淫,氣質上自然與尋常婦人有所不同。

  所以她慌張掀了轎簾出來的舉動,才會讓人覺得如此突兀。

  「存、存雅?」語氣中有著不確定,一雙綴滿金珠寶玉的手,卻已經搭上了塗存雅的--與其說是搭,還不如說是攥更恰當些,生怕它跑了似的。

  「你是存雅吧?」仔仔細細端詳著回憶過無數次卻都無所得的容貌。

  「正是小民。」塗存雅任她牽制,躬身道,「夫人別來無恙?」他的語調,冷漠而疏離,仔細些看,還可以發現嘴角譏誚的弧度。

  「我很好……你也好吧?」尚書夫人看塗存雅的目光複雜難解,小心翼翼的樣子與剛才護衛們的無禮形成鮮明反差。周圍所有人的興趣都被這一幕調動了起來,一邊偷眼關注事態發展,一邊猜測接下來的情節會是哪個版本。

  「托夫人的福,小民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其實我一直在擔心你……」

  「是嗎?那小民可真承受不起。」

  小沉愕然望住塗存雅--他的口氣,為什麼這麼差?

  「唉,存雅,你何苦如此?」尚書夫人眼眶一紅,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不是吧?大庭廣眾之下她就準備開哭?

  小沉拉拉塗存雅的袖子。

  「你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感受到她的擔憂,塗存雅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恢復面無表情,對尚書夫人說:「附近寺廟裡的齋菜不錯,夫人願意去品嚐一下嗎?」那邊的老和尚還欠他好幾個人情,去叨擾一頓飯應該不成問題。

  尚書夫人似乎對小沉的影響力甚為吃驚,終於正眼瞧了她一回,才點頭道:「也好,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塗存雅聞言,掀了掀嘴唇,終究沒有說話,舉步帶路。

  硬撐著在怪異的氣氛下吃完今天的第二頓午飯,因為一直被拉著,小沉想留給他們單獨相處的君子思想沒有付諸實踐。尚書夫人明顯礙於她在場,不情不願地把話說得簡短--嚴重懷疑塗存雅是故意的。

  「聖上一直跟老爺提起你。」

  什麼什麼?唱戲文嗎?有聖上有老爺的?

  「哦。」談話對像顯然對此不怎麼感興趣,替自己和小沉倒了杯清茶,「喝喝看,這裡的茶很有名。」

  夫人皺了皺眉,「聖上說,如果你堅持不願在京城任職,那麼幫助朝廷注意一下江湖異動,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就來知會一聲,也算是量才適用。」

  「怎麼樣?好不好喝?」塗存雅看她的專注勁像是在斗一隻蛐蛐兒。

  小沉在尚書夫人如刀般的利眼中艱難點頭。

  「存雅!你倒是回句話啊。」

  塗存雅閉目感受茶香差不多有一刻鐘,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量才適用?夫人何不說物盡其用?」

  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我不是這個意思。」

  「夫人是什麼意思小民無從過問,小民的意思,當年便已說得清楚,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會改變。有勞夫人白跑一趟,再此歇歇腳,便回京城去吧。」塗存雅的聲調仍然平緩,其中的堅決卻是無庸置疑。

  夫人激動起來,輕拍桌子道:「存雅,你不能這麼任性!堂堂一個前科狀元,窩在小地方搗鼓些八卦消息,有什麼前途?」

  前科--狀元?

  她無比震驚地看向仍一派自然的他,顯而易見夫人說的沒錯。

  狀元?不是戲文裡扮演,而是皇帝在御前欽點的那種?

  塗存雅嗎?

  他不是跟她一樣只比一般江湖莽夫多識了幾個字?他不是被郝文章私底下說成下裡巴人文字粗鄙?他不是成天鑽在八卦堆裡別的什麼都沒興趣?

  怎麼就成了狀元?

  低頭著了眼不知何時相握的手,忽然覺得身邊這個人的世界,離她好遠、好遠。

  輕輕掙開鉗制,拋下一句「你們慢慢聊」,小沉疾步走出禪房。




  好在,好在沒有說喜歡。

  背靠大樹坐下,呆看眼前花叢中彩蝶飛舞,滿腦子裡打轉的,只剩下這一句話。

  原來是這麼高高在上的身份啊,混在江湖草莽之中,是為了消遣嗎?

  或許,自己也是被消遣的人眾之一罷。

  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身邊早挨了一個人。

  「談完了?」

  「嗯。」沉吟良久,他靜靜說道,「她……是我母親。」

  「……」原來還是尚書公子,失敬失敬。

  「不過我不是尚書的兒子,母親是先有了我,再嫁人的。」這些事情,剛懂事時哭得稀裡嘩啦甚至要死要活的,現在說起來,卻已雲淡風輕,「總之他們那一輩年輕時候的事,就是一筆爛賬。」

  「你怎麼這麼說長輩?」剛剛還想為他的私生子身份掬一把同情之淚的,現在看起來有點多餘。

  「我從小就長成這副德行,沒什麼人理我,確切地說是沒什麼人認識我,可以說,我是一個人長大的。」現在想起小時候在家裡找東西吃總被當成小偷狠揍的經歷,還是覺得荒謬。

  「你……吃了很多苦吧。」試想一個小孩子在被人漠視的環境中長大,就算表現得再開朗,心裡也一定會有不為人知的傷痕。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從來印象中的塗存雅,都是聰明睿智,無所不能的,現在這種近乎脆弱的樣子,讓她慌了手腳。

  他拍了拍她的頭算是安撫,繼續說下去:「如果不是不小心拿了榜首,就算死,恐怕也不會被人發現。」放榜之前之後他在那個家的待遇,可說是雲泥之別。

  「你不是不小心拿到狀元,而是故意做給他們看的吧?」任他聰明絕頂,不付出超人的努力,哪能在這天下俊彥中脫穎而出。

  「被你猜中了。」他莞爾一笑,「我那時是有點想要報復。只要幾錢紅花就可以阻止我來到這個世界,她偏生叫我受了這麼多年的窩囊氣,不風光一把,怎麼對得起自己?」

  他真的是很有想法的一個人啊,要是她,大概就一輩子寄人籬下,每天只顧著一個人獨自傷心了吧。「然後呢?」

  「赴完瓊林宴,我就離開了京城,尚書夫人--我是說母親,來找過我很多次,每回都要花很多時間確定哪一個才是正主。」也許是他苛求了吧,總覺得不管長得如何不起眼,一個母親都應該有辦法認出自己的孩子的,除非她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然後就辦起了《飛來月鈔》?」一直很奇怪怎麼有人會在刀光劍影的江湖裡走出這樣一條路。

  「當時想,既然沒有人記得我的容貌,就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文字,就這麼簡單。」

  沒有人記得他的容貌……那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啊,他為什麼可以說得這麼豁達淡然?

  「其實這個營生真的很適合我,就算問同一個人一百遍相同的問題,對方都不會知道是同一個人,很好玩的!」剛開始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干,後來慢慢有了朋友,有了助手,有-『今天的局面,說是創業艱辛,也不為過。

  含笑回首,驚險萬狀而又笑料百出的那段歲月,實在值得緬懷啊。

  「這麼說,你的這張臉也幫忙不少咯?」這算不算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他笑容淡了些,道:「我這副容貌,著實是有些詭異。」

  她怔怔地盯著眼前的臉龐看。

  詭異嗎?恐怕也找不到更貼切的詞來形容了。別人分辨不出來的相貌,她卻從來不覺得難認,說不詭異,也沒人信吧。

  「小沉。」

  「嗯?」

  「有香客……在看這邊了。」塗存雅的聲音裡有著幾分壓抑。

  「看什--呀!」她的手,什麼時候爬上了他的臉?

  手忙腳亂地放開,大樹下的氣氛持續怪異中。

  「真的……沒有人認得出你?」見鬼,根本就沒有轉移掉話題嘛。

  「沒有。只有你。」塗存雅眼神熾熱。

  她不自在地別過頭,很大力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高聲說道:「師傅,咱們啟程趕路吧!」




  「師傅!你們終於回來了!」如臨大赦的郝文章飛也似跑到他們跟前。

  「文章,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回來?」以他們這種拖拖拉拉的行程,應該是誰都估計不到確切歸期的吧。他哪來的消息?

  「師傅,我已經在路邊扎帳篷等了您整整兩個月啊!」文章指著自己的黑眼圈,一臉委屈。

  「出了什麼事嗎?」

  「事兒多了!」文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先是有一家什麼《龍眼快報》跟咱們搶生意,出了怪招說誰買一份他們的報,就送人家一串龍眼。您也知道龍眼大家都很難得吃上一回,所以就有很多人都去買他們的報了……」

  「還有嗎?」塗存雅笑著聆聽,氣定神閒。

  「那家報分明是衝著咱們來的,您怎麼還沒事人似的?」郝文章暴走,「您可要知道,萬一他們生意好過我們,那是多麼多麼嚴重的一件事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飛來軒是他郝文章的呢。

  塗存雅還是一派淡然,「這麼多年下來,《飛來月鈔》也該有對手了,只要咱們做得好,誰也搶不去生意的。」這段日子雖然人在外頭,但各地的負責人還是會把事情匯總到他那裡,文章只是負責撰寫一部分稿件和盯印廠而已。

  《龍眼快報》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只是覺得有競爭,對於《飛來月鈔》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也就決意靜觀其變。

  好、好、好有氣度!

  兩雙亮晶晶的眼睛繞著他打轉,塗存雅被看得渾身都難受。

  「你們好了!還有什麼事沒有?沒事我們就回去罷。」說完舉步往飛來軒走去。

  「等等師傅,您不能進去!」文章急匆匆跑來攔住他。

  「您認為我會為了《龍眼日報》的事搞到有家歸不得嗎?實在是裡面有更凶險的東西在啊!」俊秀的臉上充滿驚怖,看來是承受過很大打擊的樣子。

  「裡面很危險?」他怎麼沒聽聯絡人說過?

  「很危險!簡直就是龍潭虎穴,斷壁殘垣!」文章想到那可怕的狀況,機靈靈打了個寒戰,連修飾的詞都忘了挑揀。




  塗存雅現在非常確定是白展基他們明明知道消息卻故意瞞他,成心看好戲。

  「軒主,喝口燕窩吧!我親自燉的哦。」

  「軒主,別聽她吹牛,我親眼看見她從街角買的燕窩,根本就不是自己做的!您還是嘗嘗我這家鄉的酥餅吧!」

  「妳們走開,軒主吃我的吃我的!這可是上好的祁門紅茶,最配得上您這種尊貴的身份了,才不是那種一文錢兩個燒餅可以相提並論的!」

  「妳說什麼?」

  「我說燒餅賤,又沒說妳賤,妳著什麼急啊?」

  「太過分了!看我不撕爛妳的嘴!」

  美人們混成一團,打架鬥毆中。

  「軒主,您怎麼穿這麼單薄?著了涼可不好,快把這件大氅披上!」嘿嘿,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軒主,還是我這件披風您剛好合用!」哼,妳以為聰明的就妳一個?

  「妳給我滾一邊去!」老娘的事也敢插一腳?

  「妳才給我滾一邊去!」

  一二三,又一組開打。

  塗存雅看著自己好不容易買下的大片茂林在眾女的拳腳相加下日益消瘦,心痛得無以復加。

  唉,早知道就再晚點回來了。這幫女人想要得第一美女封號想瘋了,一個個都認準。了他是主辦者又是評委,拍馬屁的有,送東西的有,現在好,玩色誘。

  這輩子沒被這麼多女子垂青過,真是……恐怖的體驗啊!

  「師傅,你躲在這裡幹什麼?」

  「噓!」他連忙叢草叢中探出頭來,警戒地望了望不遠處的戰團,拉小沉一起「隱蔽」起來,「不要說話!你就別再給我添亂了,好不容易可以清靜一會兒。」

  現在的女孩子大膽到讓人吐血,把她們「請」出門去,也能在門口靜坐三天三夜死不肯走,所以第一輪戰爭的結果,當然是她們獲勝,得以繼續在這座宅院裡興風作浪。

  「這麼多美人兒喜歡你,好大的艷福,師傅你還躲什麼躲?」

  口氣有點酸哦。塗存雅在心底偷笑。雖然遇見母親後小沉對他的態度就有些彆扭,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是他多慮了。

  「這麼多人,我哪吃得消啊。」似真似假的抱怨,對於心思單純的人來說,是完全沒有辦法分辨的。

  「哼,原來你還打算通吃。」賤男人!




  「咦?軒主呢?」看來大戰告一段落,眾女又開始一致對外精誠合作。

  「剛才還好好在這兒的,現在怎麼就不見了?」

  「八成又給跑掉了,滑溜得像條魚,真費勁。」

  「真是的,要討好這種無趣的人,我想起來就一肚子的氣。」

  「妳裝得挺好的啊,一聲『軒主』叫得那個柔啊,我還以為妳動了真情呢。」女子模仿另一女子的嬌嗲嗓音,聽得草叢中兩人毛骨悚然,差點沒口吐白沫。

  「笑話!我怎麼可能去喜歡上這種人?相貌平常,功夫全無,人又低級趣味,除了會賺幾個錢,沒有一點好,全世界男人死光了我也不考慮他!」

  「是啊是啊,像他這麼沒有存在感的人,簡直就是舉世無雙,要不是為了拉票,我們誰都懶得理他!」

  「說到長相,我到現在都還想不起他長什麼樣呢!以後他老婆肯定很慘了,每天早上醒來都發現和個不認識的人睡覺……」

  此言一出,眾女都吃吃笑了起來,調侃自塗存雅的笑話紛紛出籠。

  「師傅……」

  塗存雅沒有說話,只是笑得譏誚。

  這樣的笑容更看得小沉怒從心起,「那些人太可惡了!」她們憑什麼編派師傅的不是!

  一定要讓她們知道,師傅才不是沒有人喜歡,才不是沒有人認得!

  「師傅!」豁出去了!大呼一聲,從草叢中站起,看也不看眾女青青白白的臉色,對著兀自蹲在原地的塗存雅高聲說:「別人不記得師傅長什麼樣,徒兒總是記得的,徒兒一輩子都記得!師傅,我喜歡您!」

  說完,低頭喘著粗氣,好久才平復下來。然後發現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她--看什麼看?沒見過人表白嗎?活像我身上長了花兒似的。

  被她們看得忍不住低頭,然後是遲來的覺悟:她今天穿的,仍是一襲慣常的男裝--

  壞了!大家一定都以為她有病,快跑!

  身形才動,就被一股大力拉住了手臂。

  塗存雅推著不停掙扎的她來到眾女面前,「各位小姐請不必再纏著塗某不放,選美之事,完全是按照規矩來的公平較量,找塗某也沒用。而各位顯然已經惹得塗某心愛之人生氣了,恕塗某不能再留客,各位就此離開吧,否則對大家都不好。」

  說完,像是覺得還不夠一樣,他伸出手去,撩了撩小沉鬢邊的髮絲,動作親暱無比。

  小沉閉眼不敢看她們震驚的樣子,只能在腦子裡想像,最遲明天,江湖上就會轟傳飛來軒主與徒兒大搞斷袖之歡兼亂倫,怎麼辦怎麼辦?她都不知道原來塗存雅喜歡玩這一套,要死了要死了,她不是真正的男人,他不會喜歡的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8-3-7 00:16: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是說,他早就知道了?」不敢相信!

  「當然!妳以為塗存雅是什麼角色?」郝文章把花生米往空中一拋,然後仰頭張大了嘴去接,花生米掉下,不偏不倚剛好落在他的鼻孔。

  「他怎麼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她既沒有洗澡被人看到,也沒有和人睡一張床,更沒有吞下春藥需要陰陽合和來解毒,怎麼可能被人發現?

  「妳沒看過去年第三期的《飛來月鈔》是不是?」郝文章一邊猛擤鼻子,一邊抽空鄙視她。

  「那又怎麼樣?」師傅總不至於未卜先知那時候就跟人公佈她是女的了吧?

  「那期上面有女扮男裝完全攻略。」沒看過《飛來月鈔》的人還在江湖上混,真是土得掉渣,「妳使的手段,包括說話粗聲粗氣,穿高領衣服擋住脖子,在大碼的鞋子裡塞上棉絮,胸口纏一塊通常是白色的布料等等,全都是初級得不能再初級的伎倆。」

  小沉一張臉忽青忽白,等到他說最後一項特徵的時候又轉成紅色。

  該死的塗存雅!該死的《飛來月鈔》!難怪她出來那麼久都沒發現有別人女扮男裝,原來早就被他戳穿了!

  想到這裡她猛然醒悟另外一個事實--「你是說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實是女的?」那師傅還跟她一路同床共枕佔便宜?

  「廢話!否則妳以為為什麼師傅每次都叫我讓著妳?為什麼那些花癡忙著巴結我,對妳的態度卻很差。」大家分明都把她當女孩子來看的,只有她自己遲鈍得半點都沒注意。

j  虧她還那麼小心翼翼地提防露出馬腳,弄了半天原來自己在掩飾的是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現在想起來,在風馬牛門的時候,邵劍青也看出她是女子才准了小姐叫她送飯的要求,或許辛門主也是因為看她跟師傅一男一女走得近,對小姐的清白沒有威脅,才放心讓師傅當賬房的……

  不活了,簡直像小丑一樣!

  回想之前偷偷摸摸上廁所,趁著三更半夜把門窗全上鎖才敢洗澡,又跑去跟師傅擠一個被窩……啊啊啊,好丟臉,她不要再出去見人了!

  「知道自己笨了吧?」郝文章斜睨她捧著臉呻吟的糗狀,毫不同情,「知道笨就別再出來跟我搶飯碗,乖乖跟了師傅替他生幾個娃兒是正經。」每次都來搶他的稿費,過分。

  小沉猛地把臉轉向他,「你說什麼?」

  「別裝了,妳跟師傅之間那麼那個,誰還看不出來啊?」對對對,他怎麼早沒想到?也許就是師傅被她的美色所迷,所以才每次都稱讚她而貶損自己?

  呃,但是她有美色嗎?郝文章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幾遍,還是不覺得沉道貞有什麼地方吸引得了他那見多識廣並且忽然冒出一大堆女人追的師傅。說真的,如果自己男扮女裝也不見得就比她難看--不管啦,一個蘿蔔一個坑,人家品位獨到情有獨鍾,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當是豬油蒙了心明珠暗投好了。

  「什麼那個?你不要亂說話。」

  「哈!我又不是沒看見妳老是在暗地裡偷看師傅--妳喜歡師傅對不對?」

  「你、你亂講!」她氣勢薄弱,聲如蚊蚋。

  「你們女人家就是麻煩,你看師傅他多爽快,直截了當地對人家說他喜歡的是妳。」可別忘了今天早上他也是目擊者之一。她害羞的樣子還是很有女人味的嘛。其實師傅自己長得也不怎麼樣,手無縛雞之力又愛惹事,到最後還得小沉反過來保護他,兩人到底是誰高攀誰,也很難說,勉勉強強就算是剛剛般配好了。說到底還是他郝文章長得最好看嘛,唇紅齒白又是滿腹文采,至少也算得上是飛來軒第一美男子了,嘿嘿。

  「師傅開玩笑的,為的就是趕走那幫俠女美女花癡女,這你也信?」她沒有說出來的是,自己當時是真有那麼一霎那是相信了的,並且……開心。

  「如果只是為了趕人的話,他為什麼只找上妳,不說他喜歡的是別、的什麼人?就算一時找不到女的,找殷公子或者找我也好啊--那才是真正的斷袖之癖呢,一準兒能把人給嚇死。」而且他這麼好的人品,絕對比這笨笨的沉道貞更有說服力,對吧對吧?

  「你、你、你?」小沉張大了嘴,震驚地指著他,口中只能發出一個單音。他也喜歡師傅?不會吧?

  「妳到底有沒有腦子!」他狠狠拍了下她的頭,人家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說的就是這個孔武有力的女人,「我不管你們了!弄得我像是拉皮條似的還被妳誹謗,自己去解決!」說完他一拂袖,向大門口走去。

  趁著她心神不寧的當兒多搶幾條消息回來才符合個人利益,至於這種花前月下的,還是偏勞他英明神武的師傅大人自行搞定為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去研究那種傷春悲秋的無聊玩意兒了,寫稿要緊,賺錢要緊。

  後園裡就只剩下小沉一個人傻傻看著枯樹。

  去北方的路上,是他說為了省盤纏只要一間房。

  在辛家的時候,不避嫌地叫她上藥。

  昨天……更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自己是他的心愛之人……

  師傅真的早就知道她是女兒身,為什麼又要做出那麼多令人誤會的事出來呢?

  是不是,她可以假設,師傅也是對她有意的呢?

  想到這裡,全身血液就像要沸騰起來似的,如果是那樣的話,該有多好啊。

  圓圓的眼睛瞇成一條線,遐思邇想。

  枝頭上忽然飛來一隻喜鵲,嘰嘰喳喳。


  「師傅,師傅,小沉想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讓她說給你聽!」文章拖著不情願的小沉來到塗存雅的書房。

  這幾天飛來軒裡的氣氛很奇怪,小沉在十丈開外看見師傅的人影就躲,師傅見了小沉就傻笑,卻是什麼行動都沒有,讓人看了就火大。

  「小沉,妳快說啊!」所以,這個撮合的任務,就只能由在一邊乾著急的他來執行了。

  「我、我沒什麼要說的,我要走了……」仍是一身男裝的小沉看見塗存雅似笑非笑的樣子,照例又面紅耳赤,準備逃跑。

  「不行!你剛才明明說得好好的,怎麼現在又這個樣子,不准走!」文章死死拽住她。

  「文章,放手」塗存雅放下筆,走到拉拉扯扯的兩人跟前。

  「……是。」不會吧,他不就隨便拉了人家一下而已,至於這麼凶狠地瞪人嗎?我是在幫你唉,師傅!

  「小沉,妳有什麼想法直接對我說就是了,我又不會笑妳。」

  如果不是過分遲鈍的話,就應該聽出「為師」到「我」之間的轉變吧。

  「我、我……」真是的,幹嗎靠她那麼近?都快沒空氣了。

  「妳什麼?」塗存雅又繼續跨前一步,兩人之間幾乎沒了空隙。

  「你--」小沉更加驚慌,想往後退卻發現已經到了牆邊。

  塗存雅用鼻尖頂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得惡劣,「我怎樣?」

  調戲!公然的調戲!

  文章在心裡大呼。

  師傅,你就算再飢渴也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呀,會教壞小孩子的!我可是清純羞澀的在室男,心靈被污染了你賠我啊?

  「師傅,她不說我替她說。」再下去的話對他的眼睛不好,「小沉說,我們可以在有些文章裡面加些介紹性的東西,方便大家開拓眼界,對事情有更多的瞭解。比如說這次的東瀛劍客向中原武林挑戰,我們可以在這條消息後面加上對於東瀛武士、忍術之類的介紹。又比如說華山派掌門的六十大壽,我們就可以來一個華山派近十年的大事記。這樣內容豐富很多,而且大家應該都有興趣看,您說小沉的建議是不是很棒?」

  塗存雅凝視埋在胸口的腦袋半晌,直到她不安地抬起頭來,才滿意地道:「很好的建議,我們下次就開始這麼做吧。」

  很好就很好,幹嗎用這麼沙啞的聲音說話?害得人家方寸亂跳!

  又旁若無人了是不是?

  郝文章在一邊無奈歎息。人家是濃情蜜意軟語溫存,而他則是孤家寡人形影相只,真是鮮明的對照,悲慘的人生啊。

  還是出去吧,杵在這裡想想都心理不平衡。

  悄悄撤離,才轉身關上門,就聽見炸雷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有人嗎?有人沒有?」

  「這麼大的地方就一間破屋子,老三,你確定這是飛來軒?」

  「門外的匾額上都明寫著了,那還有錯?」

  「那怎麼沒人啊?」

  很好,安靜了沒幾天就一連來三個雷公--並且是十分俊美的雷公。

  掏掏遭受無妄之災的耳朵,文章打起笑臉迎上前去,「幾位公子光臨飛來軒,不知有何貴幹?」

  最年輕的那個俊俏男子趨前一步,熱切地打量他,「你是飛來軒主?」

  「家師現在有些急事待理,不便招待客人,幾位有什麼事,讓在下轉告也是一樣的。」不知道裡面的「急事」理成怎麼樣了?

  「那好,跟你說也一樣,」那其中一個年輕男子倒也不刁難,爽快地說,「《飛來月鈔》上是不是可以登尋人啟事?」

  「是的。幾位要找人嗎?」只要將所尋江湖中人的年貌特徵描述出來登上,寫明懸賞價碼,就會有人幫忙找人,據說通過這樣找到的人還不在少數。

  「那好,你就幫我們寫一個啟事,要找最近江湖上出現的、武功非常高強俠女或者魔女一名--」

  「文章,是誰在外面?」塗存雅開了門出來,身後跟著滿臉羞澀的小沉。

  文章還沒回答,就被三股深厚而柔和的內力推到一邊,然後又是一陣響雷:「阿貞?」

  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推開的塗存雅臉上頓時黑了一大片。

  什麼阿貞?以為自己長得好就可以亂叫人家閨女名字了?他都還沒這麼親熱呢。

  小沉看來十分興奮,「哥哥?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我們--」年紀稍幼的男子正要細說從頭。卻被老二搶了話頭去:「阿貞,妳怎麼在飛來軒?」

  「哦,我在這裡當師傅的徒弟啊。」說著把一邊臉色不好的塗存雅拉到他們面前,「這位就是我師傅哦,他就是飛來軒主,你們應該聽說過的--」

  三個大男人聽到「飛來軒主」四個字,眼睛同時一亮,跑到塗存雅周圍,像是看到了什麼新鮮玩意兒般,上上下下打量不夠,還用鼻子嗅來嗅去。「哇,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飛來軒主啊,我們都很崇拜你哦!我們兄弟可是看著你的《飛來月鈔》長大的!真是太好看了,你能不能把《飛來月鈔》搞成每天出一期啊?這樣就不用讓人家一直等一直等了嘛。」

  「咳咳……謝謝你們的支持。」塗存雅有點招架不住。還有什麼看著《飛來月鈔》長大?他有那麼老嗎?辦《飛來月鈔》可是這五六年的事情。

  「軒主,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老大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枝毛筆,非常豪邁地敞開上衣,指著胸膛說道。

  「你就簽這裡吧!要寫上是特地給我簽的,回頭我把它拓下來!」

  小沉感覺從來沒有那麼丟臉過。

  「三哥,他還不知道你們是誰呢。」

  三人恍然大悟,動作一致地拍了拍自己腦袋,站直了身子,分別邁上前一步,「我是沉道元。」

  「我是沉道亨。」

  「我是沉--」

  塗存雅一邊作揖,一邊笑說:「閣下一定是沉道利了。」

  「呀?你怎麼知道?」

  「元亨利貞,既然小沉叫做貞,閣下的名諱自然不難猜。」

  沉道利美麗的眼睛大放光芒,「哇!軒主你果然好聰明啊!」

  塗存雅忍笑說道:「過獎。」

  「師傅--」被威脅的眼芒一掃,小沉硬著頭皮換了稱呼,「那個,存雅,我哥哥都很小孩子氣,你不要跟他們計較。」

  「存雅?存雅是誰?」雖然神經大條,沉家兄弟的耳力可是一等一的好,任是小沉故意說得很小聲也被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是在下賤名,幾位也可以這樣喚我。」對於未來的舅子們,禮數是絕對不能缺的。

  「你不是我們家阿貞的師傅嗎?怎麼--」還沒說完,似乎是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三兄弟面面相覷。很久很久以後,沉道元才出聲:「阿貞,妳拜了飛來軒主做師傅?」

  「是啊。」小沉紅著臉應聲。雖然他規定說以後不准叫師傅,否則……

  「這幾期《飛來月鈔》上的那個署名小沉的,不會就是妳吧?」

  「是啊,怎麼了嗎?」他們不會是改崇拜她了吧?不要啊,很嚇人的。

  「這麼說,妳沒有和人比過武?」

  「妳也沒有打算參加下一次的武林大會?」

  「妳連幫派都沒創立?」

  「我?我為什麼要去和人家比武?」還創幫派呢,他們在說什麼啊。

  三兄弟面如死灰。

  「妳怎麼會在這裡?」沉道元疾首蹙額。

  「你為什麼在這裡?」沉道亨泫然欲泣。

i  「你怎麼可以在這裡?」沉道利血淚控訴。

  「我們都眼巴巴地等著妳在江湖上闖出一番事業來,然後就可以投靠妳,妳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去玩《飛來月鈔》?」和聲。

  「我為什麼一定要闖一番事業?」小沉完全迷糊了。關他們什麼事啊?

  「爹說妳是自己出谷的!」沉道亨憤憤不平。

  「對啊,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算了,妳從今天開始努力好了。」沉道元努力培養起運籌帷幄的感覺,「明天先去把少林寺給挑了,後天休息,大後天去武當山……」

  「不對,武當山太遠,不劃算,先把嵩山派解決了再說。」

  「嗯,然後去滄州……」

  三兄弟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來,塗存雅和郝文章看得一頭霧水。

  「呃,小沉,你哥哥他們--經常這樣的嗎?」小小聲。

  「別理他們,馬上就會好的。」學著他在耳邊悄悄說。

  「阿貞妳杵在那裡做什麼?過來啊--喂,你們師徒倆需要貼那麼緊嗎?」

  「啊!」小沉連忙大步跳開。

  「對哦,妳剛才還叫他存雅……」沉道利的眼珠在兩人之間滾來滾去--絕對有問題!

  「阿貞,怎麼回事?」

  「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我們……那個我們……」叫她怎麼說?

  「我來說,」塗存雅輕拍她的手背,對著大惑不解的三兄弟道:「我與令妹兩情相悅,欲結百年之好,只是目前時機可能尚未成熟,所以還沒有登門拜訪--」

  他還沒說完,沉氏三兄弟就驚喜莫名,開始爭先恐後地發表高見。

  「成熟!哪裡有不成熟?成熟到快爛了,你別文縐縐的了,快點把阿貞娶回去吧。」

  「太好了!飛來軒主是我妹夫,說出去多有面子!」

  「是啊是啊,如果阿貞嫁了你的話,她去不去揚眉吐氣也都無所謂了。」

  「哥!」沉道貞跺腳,當妹妹的就這麼招人嫌嗎?爭先恐後要把她嫁掉。

  「害羞了害羞了!」三人也不知道在高興個什麼勁,手舞足蹈起來。

  塗存雅本來有些擔心他們的反應,現在也完全放心了。

  「這樣吧,我們先去跟爹娘說,你們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回來說一聲吧,就這樣咯!」

  說話之間,三個身影蹦蹦跳跳出了門,忽然又轉過身來,跑到塗存雅面前。

  「妹夫,以後我們看《飛來月鈔》應該可以免費吧?」

  塗存雅忍著笑點頭,「那是當然。」

  「喲呼!」雷聲陣陣,轉眼間捲到對街,消失了蹤影。

  小沉一盞茶之後才敢相信,這群來去如風的不良分子為有免費的《飛來月鈔》可以看,就把她賣掉了。

  「呵呵,妳的兄長真可愛。」塗存雅如願得到拐子一記。




  這天夜晚,塗存雅獨坐書房,在傳說中的《異聞錄》上記下本旬以來的江湖軼事。

  「你就是塗存雅?」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面貌俊雅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背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

  「是。」塗存雅並不驚慌,只是起身搬了張椅子放在對方面前,恭謹地道:「前輩請坐。」

  「你一直是這麼對陌生人的嗎?」男子微挑了挑眉,雖然一直沒有什麼行動,舉手投足中的氣勢卻足以令普通人窒息。

  塗存雅聳肩,「前輩不是陌生人。」對他來說,這個江湖裡陌生人少之又少。

  「你認識我?」男子有些驚訝了,撩起下擺在椅子上坐下,眼神炯炯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鳳凰簫奏棲梧醉,談笑神兵向阿誰。」二十五年前武林中最傳奇的人物,他怎會不知?

  二十年絕足江湖,這年輕人竟然認得出他,飛來軒主果然不是浪得虛名。沉棲梧心中讚賞,臉卻沉下來。「那麼說,你也該知道貞兒是誰。」

  「您和萬飄零女俠的獨生愛女。」這,也是早就知道的。不說破,先是想知道小沉接近他的目的,後來則是沒有必要了。

  「你可知道青天九變?」

  「百年來武林中人爭奪最激烈的武功秘籍,據說至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練成過。」雖然奇怪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裡,塗存雅還是照實回答--要說天底下還有他不能怠慢的,就只有這家人了。

  「青天九變在我手裡。」

  「這就是前輩當年歸隱的理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你的功課做得很好。」沉棲梧雖然不情願,卻也不得不讚許他消息之靈通,反應之敏捷。

  「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哦?請前輩不吝賜教。」

  「貞兒學會了青天九變。」

  塗存雅神色終於有了些變化,「難怪。」他本來以為小沉只是家學淵源,功夫比較好而已。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武林第一人。」傳說,只要練成青天九變絕學,便足以天下無敵。

  見他反應平淡,沉棲梧再逼一句:「你認為自己配得上她嗎?」

  塗存雅不理解這樣的推論從哪裡來,「這麼說的話,沒有任何人配得上令嬡了。」會不會武功,跟兩人是否合適沒有任何關係。

  「我並不是要她找一個功夫更高的,但怎麼說,沉家也是武林世家,門當戶對這一點,總也是要考慮的。你無門無派,連武學之道都是一竅不通,這樣的人,怎麼有資格做沉家的女婿?」

  「爹!你怎麼這麼說話?」就說哥哥他們半夜把她叫醒沒好事,原來是爹在搞這一套。

  是不是全天下的父親在嫁女兒這件事上都表現得特別失常?

  「貞兒,妳來了?那就跟我走吧,整天在這裡胡混像什麼話--」

  「我沒有胡混,我只是想學點東西而已。而且爹你知道嗎?存雅他是前科狀元,要說配不上,也該是我配不上他啊。」

  「狀、元?」

  一同跟來的沉氏三兄弟,對於塗存雅的崇拜又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沉棲梧卻不為所動,「身在江湖,就是江湖人,論的,也是江湖事,以前的事,就不必拿出來說了,你說是嗎?」

  「是。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塗存雅,是江湖中人。」這句話,他是對著小沉說,斬釘截鐵。

  小沉心念一轉,便知道他的意思,「是,你是飛來軒主塗存雅嚴我配得上你!」

  「妳配得上他,他可配不上妳!跟我走。」

  「我不走!」就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想要拆散他們,沒門!

  「妳娘病了。」好在貞兒不太懂得怎樣使用一身神功,否則可沒那麼容易制得住她。

  掙扎停止。「真的?」

  「我騙妳做什麼?」

  「三哥,你說。」

  沉道利覷了眼父親的銳利眼神,小聲說:「娘是病了。」不過只是著涼而已,而且已經好了。

  那她就沒有理由拒絕回去了。「存雅……」

  「你先去吧,我馬上就來找妳。」塗存雅撫了撫她沒來得及梳理的長髮,鎮定自若。

  「嗯,我等你!」只要是他說的,就一定會做到。

  「走吧!」沉棲梧攜了女兒的手,催動內力就要將她帶出圍牆。

  「等等!」塗存雅用力扯過她捲入懷中,在那張說不上完美的唇上印下火熱的一吻。

  「我要先服相思解藥。」摩挲著紅潤的唇瓣,他如是說。

  「討厭!」渾身感覺暈乎乎的小沉剛能站穩,便用力一推,紅著臉跑開。

  接著,五條人影就在夜空中消失。

  「呵呵呵。」半躺在地上的某君傻笑。

  「師傅,您沒事吧?」文章披衣而起的時候,事情已經落幕。

  「我沒事。」向擔憂的弟子報以燦爛的笑容,塗存雅打算一躍而起,「唉喲!」

  「怎麼了怎麼了?」問話中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文章,過來扶我一把。」

  「師傅,那我能出師了沒?」趁機要挾,沒準就可以早一點脫離苦海了。

  塗存雅睇他一眼,惡狠狠地說:「你要是再不過來,我就拆了你的《龍眼快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8-3-7 00:16:55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你終於來了!」女裝的小沉像只快樂的鳥兒般撲向他。

  「嗯,有些事情需要交待一下。」最主要的,那個吻的慘痛代價是躺在床上休養了整整一個月。

  非禮勿動,先賢的話果然有道理。

  不過,這麼點小小的事故可阻止不了他燃燒的激情--

  「小沉?」嘟過去的嘴撲了個空。

  「你來了就好,外面有個畏武山莊的少莊主在求親,我正要去阻止他!」她推開他的頭,「唰」地抽出青鋼劍,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前面帶路。

  「妳要怎麼阻止?」三尺青鋒晃得他有些頭暈。

  「先禮後兵啊。如果說服不了,我就一劍砍了他!」這是哥哥們的主意。

  塗存雅聽得一身冷汗,以前都不知道她這麼暴力的,他是不是上當受騙了?

  「咦?存雅,你怎麼還不走?」

  「去了沒用,妳阻止不了的。」

  「你說什麼?」

  「因為,我就是那個來求親的少莊主啊。」他笑得有點無奈。

  「怎麼可能?你娘不是嫁了個尚書嗎?」圓圓的眼持續銅鈴化。

  「可是我爹後來娶了畏武山莊的大小姐。」所以才說是一本爛賬。

  「那他們不說殷公子才是畏武山莊的少主嗎?」

  「那傢伙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從小硬要學武,所以沒有辦法繼承『文裁』的位置,所以他們一直希望我能認祖歸宗。」按照幾百年來的慣例,「文裁」必須是不會武功的畏武山莊繼承人。

  「你怎麼以前都沒說起?」大名鼎鼎的畏武山莊呢,說出去還不嚇死一堆人?

  「妳又沒問。」戲謔神情掩住了一閃而過的黯然。

  因為我不想要一個那樣陌生的父親啊。

  「我不問你就不會講啊!」她碎碎抱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被他藏著掖著。

  「妳不問我說那些幹什麼?」

  「反正你就是老愛瞞著我!」娘說,撒嬌是一件很好的武器哦。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以後什麼都告訴妳!」從兩人的名字來看,應該是「道」聽「塗」說才對,可是為什麼他對日後相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仲孫老兒,這回你可欠我一個人情。」沉棲梧看著不遠處打情罵俏的一對小兒女,喃喃自語。

  「小兩口感情很好呢。存雅雖然長相一般,但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好。」萬飄零倚在丈夫身上,滿意非常。沉棲梧費盡口舌解釋完塗存雅怎麼知道入谷密道,結果就是成功培養出了一個崇拜女婿的丈母娘。

  「對了相公,你能記起來存雅長什麼樣嗎?」

  「……」

  塗存雅佳人在懷,餘光掃到遠遠偷看的夫妻倆,心裡有些沒好氣。

  他可沒漏看當晚准岳父離開時,那一瞬間的狡黠笑意。沉棲梧狂傲不羈的聲名可不是一天兩天會讓他抬出門第之見來阻撓女兒的婚事,原因自然不簡單。

  算了,偶爾讓老頭子高興高興也無妨。

  捨得捨得,有捨,才能有得。


  八月十五武林大會。

  力挫群芳脫穎而出的第一美人興高采烈地跑上去領取大獎。在此之前,她的視線已經注意了坐在裁判席上的殷姓冰冷美男子一個時辰。

  「這是妳的獎品,請拿好。」

  「這是什麼?」美女不顧形象地尖叫,「西域南洋東瀛北海免費十年游!第一美女的獎品不是畏武山莊的少夫人位置嗎?」

  「女施主,《飛來月鈔》的報名須知上只寫了一等獎是神秘禮物和千兩黃金任選,其它的什麼猜測。都只不過是道聽途說吧?」少林彌生方丈笑容可掬地解釋。

  美人接近崩潰邊緣,「好你個道聽途說!我要去那種蠻夷之地十年幹什麼?啊?我才不去!我也不要千兩黃金!不管,我要當畏武山莊的少夫人,我就要當少夫人。」想起自己通過層層選拔才到今天,一路上是多麼艱苦卓絕。,誰知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卻根本就不是想像中的那一回事,美人不禁悲從中來,沒半刻就哭得地動山搖,風雲變色。

  落敗的美人們本來就已經很不甘心,她這一哭,也把她們的傷心事給勾了起來,一時間華山頂上哀鴻遍野,好不熱鬧。

  「住嘴。」殷姓美男子運起內力冷喝一聲,四周山谷都是滿滿的回音,蓋過一切雜聲,「下任『文裁』夫人早已進了畏武山莊,諸位多爭無益。不想要獎品,放棄亦可,總之,不准再吵。」

  眾人被他一警告,雖然心中有了更多的疑問,竟沒一個人敢再出聲。

  「那麼,武林大會開始吧。」

  殷姓男子不耐煩地坐回位置,心中不耐。要不是那女人剛有身孕,老少兩個死死盯著她不肯出門,哪裡輪得到他來頂替這種無聊的仲裁。

  不過,老塗的這一招還算管用。

  望向人群中一點小小身影,冰雕的完美臉龐上揚起詭異的弧度--

  這回,我不會再丟掉你。

  番外 青天九變

  在江湖深處,有一處山谷,谷中四面是懸崖絕壁,猿猱欲渡愁攀援,遑論是人。

  既然地屬「江湖」,山谷照例是某個或某些武林中人的隱居之所,嚴霜谷自然也不例外,谷主姓沉,帶著妻子兒女在此定居。

  「爹,你讓我出去嘛。」

  沉棲梧從三年前某天起就飽受這種哀求聲的摧殘,致使如今華發早生,卻無計悔多情--當初是他自己千盼萬盼才出來一個女兒的,本來以為可以很貼心地承歡膝下,誰知道這娃兒從五歲開始就聒噪個不停,纏著他獻媚撒嬌的全部目的就是要出谷去。

  「貞兒乖,爹爹過兩年一定帶妳出去!」唉,而且是越大越難騙!

  「過兩年是幾年?」女娃一心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等妳長大_些咱們再談--」

  。「哼,你每次都這樣說,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現在還不夠大嗎?」

  沉棲梧打量一下女兒圓乎乎的臉蛋和身子,無奈地說:「妳的身架是夠大了,但是年歲還沒到啊。」

  「你騙人!哥哥他們七八歲都跟你出門了,只有我還呆在谷裡頭什麼都沒瞧見!」哥哥他們每次回來都說外面多好多好,多問上幾句就一副鄙視的樣子嘲笑她是土包子,聽得人好不氣憤。

  「妳是女孩子,不一樣的。」天知道外面有多少男人在虎視眈眈地等著他夫婦倆生出下一任的天下第一美人然後排除萬難騙到手,豈能讓那些色胚遂心順意?在天底下的好男人大多死光,碩果僅存的他又已經名草有主的情況下,怎麼可以叫他惟一的、天真可愛的、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兒去膛江湖這渾水呢?到時候被人騙了傷心傷神,還不是得老爹他親自出馬解決?所以啊,為了避免麻煩,還是讓女兒呆在谷裡面一輩子算了。

  那女兒要嫁人的時候怎麼辦?

  就從外面抓個我們都順眼的進來拜一下堂嘛。

  他當時是這麼回答夫人的,這一方針也將在以後的日子裡貫徹始終!

  「女孩子有什麼不一樣的?娘不是也出去過?」

  「妳娘是從外頭進來的,不算出去。」他耍賴。

  就是夫人的美貌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害做丈夫的不得不過關斬將醋意橫飆這一慘痛教訓,才讓他做出不讓女兒去為禍世人的決定啊。

  多麼英明,多麼偉大,多麼具有犧牲精神的前輩高人啊!

  女娃坐倒在地上揮舞肥手,猛踢肥腿,「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讓我出去,我就不吃飯不睡覺不換衣服不洗澡不說你是帥哥!」

  沉棲梧之前態度非常悠閒,反正女兒不聽話自然有夫人會管教,他只負責寵她愛她順便看好她就是了。可到她說到最後一項威脅,不禁臉色大變--

  「妳不能這樣!小貞兒,我可愛的小貞兒,妳真的要剝奪為父惟一的人生樂趣嗎?妳太狠了!」

  想當年他在江湖上行走之時是多麼瀟灑風光,男人見了恨得牙癢,女人見了芳心亂跳。隱居之後情況大變,夫人從以前的每天跟他來一場容貌大比拚到現在連看一眼都懶,兒子們則是完全不懂得敬老尊賢,在谷中第一美男子的角逐中乾脆就將他摒除在外。在這種老婆不疼兒子不愛的悲哀處境中,惟一能被威脅利誘說出「爹爹是舉世無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敵霹靂帥的大帥哥」這種振聾發聵的至理名言的,也就只有他少不更事的、不,是少年老成的親親小女兒了。所以,女兒可是他慘淡生活中支持「我最帥」信念的中流砥柱,千萬不能再失去了!

  但是如果答應她出谷的話,還是很難搞啊。

  想想想想快想想,憑他曾經被人稱道的好腦筋,肯定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來的--有了!

  拎著女兒的小辮子把她拉到身前,沉棲梧露出慈父的笑容,「貞兒啊,妳知道咱們這座山谷有多高嗎?」

  「不知道。」她又沒出去過,「多高?」

  「三四十丈是肯定有的。」咳咳,其實他也不知道。

  「哦,很高嗎?」

  沉棲梧很辛苦很辛苦地掐著手指,半晌才拍掌道:「當然高。足足有一百個妳那麼高呢!」

  「也還好。」她本來就是家裡最矮的小孩嘛。

  「也有五十個爹爹那麼高哦!」聽說有個成語叫「朝三暮四」……

  「哇!好高啊!」

  嗚嗚嗚,他家的娃果然跟猴子一樣好騙。

  「我們要出去,就一定要能飛那麼高。」他一邊說,一邊比手劃腳,「妳說你飛得上去嗎?」

  女娃仰頭看看陡峭的山崖,吞了吞口水,「我、我不會飛。」

  「那就是了--所以妳出不去。」沉嚴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爹娘和哥哥都會飛?」大眼中滿是純真的好奇。

  「是啊是啊。貞兒想不想學飛?」他又不是鳥,怎麼會飛?

  「要學!貞兒要學!」

  「好,妳把這本書裡的東西都弄懂就可以飛了!」他忙不迭從懷中取出一本很有些年頭的大書。

  女娃踮起腳接過書,一臉堅毅,「我一定會弄懂的!」

  在未來的十年內,女娃一直都沒有再提出谷的事。直到有一天,山谷上方傳來清亮的喊聲--

  「爹爹、媽媽、哥哥,我走啦!」

  沉棲梧夫婦看著高空中的渺小身影,完全傻眼。

  「老天,她真的練成了青天九變?」自從這本書出現以後就沒人練成過啊。已知的最高紀錄是有人對著它看了七十三年還是沒領悟到半點精妙之處,最低紀錄是研究了兩天之後發了瘋拔刀自盡。

  而他們女兒,用十年把它給參透了,沒瘋掉也沒殘廢。

  眼看小小的黑點在眼前消失,沉父備受打擊。

  「貞兒就這樣走了?」留下老爹一個人在谷裡孤軍奮戰,被所有人欺負?

  「其實這樣也好啦。」美艷絕倫的沉夫人倒沒什麼大的反應,「你不是擔心江湖上記得我們的人越來越少了嗎?現在女兒出去,肯定能給你掙面子的。」她本來就不太贊成丈夫把女兒關在谷裡不讓出去的主意,奈何猜拳輸了才聽了他的。現在好了,女兒竟然真的飛了出去,隨便想想就知道她的功夫比哥哥們好太多了,簡直大快人心。

  「那倒也是。但是--」

  「但是什麼啊你?今天的馬桶還沒倒呢,又想偷懶是不是?」沉夫人揪住丈夫的耳朵,在淒厲又不甘心的哀叫聲中退場。

  其實,神仙眷侶,也就那麼一回事。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6 08:5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