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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零落成泥] 嫁給一個死太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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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1 22:42:14
第十章 一而再再而三

  小笤捂著嘴看著陳慧,表情有點懵。剛才的那一聲驚呼就是她發出來的。

  陳慧擺擺手,示意她到一旁去,以免小笤這個沒演技的妨礙自己發揮。

  她此刻正躺在桌子下,彷彿受了傷似的。其實,在聽到李公公叫她的時候,早有心理準備的她立即就假裝被嚇到了,蹲下後把凳子丟了下來,隨後自己也爬下桌子,就地躺倒。

  那死太監估計對她沒什麼好感,她自然也不是指望著他能心生憐憫對她好一點。她的目的是把他吵來,讓他明白他不遵守承諾後她反抗到底的決心,同時她又演出一個「自作自受」的模樣,那他估計就不會因為她吵而懲罰她了,畢竟她已經受到「懲罰」了嘛。

  李有得沒梅院鑰匙,但徐婆子早就聽聞這邊出了事匆匆趕來,因此李有得沒在院子外耽擱多久,門一開便跨進了院子裡。

  就在院門邊上,陳慧還趴在地上,從李有得的角度也看不出來她哪裡受了傷。

  李有得原本是帶著憤怒來的,聽倚竹軒那邊的人通報說,隔壁的陳姑娘大喊大叫也不知在做什麼,他當即就想著陳慧娘又不知在玩什麼吆蛾子,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可萬沒有想到,被他一聲喊,她竟摔了。

  滿腔的怒火便是一滯,李有得踱步走到陳慧身邊,笑得頗有幾分幸災樂禍:「陳大姑娘,你這是摔著了?」

  陳慧雙手撐著地面,支起身子委屈地看著李有得:「公公,您幹什麼突然出聲呀,嚇死慧娘了。」

  李有得冷哼,厲聲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鬼哭狼嚎做什麼!」

  陳慧小心地看了眼天色:「如今天色尚早呀……」雖說已經黑了,但也不超過七點,哪兒就算得上是大半夜呢?「況且,慧娘沒鬼哭狼嚎,慧娘就是對蔣姑娘一見如故,想跟她說說話……」

  「陳慧娘,收起你那點小心思!」李有得在陳慧面前蹲下,冷笑著看她,「再玩什麼花樣,看我如何收拾你!」

  陳慧看了看他,發現他距離自己有一個人那麼遠,不禁想他可能是怕她突然撲倒他才會如此警惕吧。

  真是太愚蠢了,她如今可是個「傷患」,怎麼可能做出那種崩人設的事?

  「哦……」陳慧抹抹眼睛,低頭委屈地說,「可是慧娘也沒別的辦法啊。明明公公說過的,今日起,該慧娘得的都不會少,可她!」

  她說著憤恨地一指徐婆子。

  「她故意克扣慧娘的口糧,還說是奉了公公的命令,簡直就是欺上瞞下,其心可誅!」陳慧激憤地說。她當然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罵這死太監不守承諾,他比一般人都要面子,她不能直接說,得尋一個臺階給他下,這樣她能達成目的,他也能下得來台,多棒!

  徐婆子被陳慧點明批評,嚇得一下子跪了,慌忙磕頭,可卻也不敢申辯什麼。她也不蠢,聽陳慧娘的意思,李公公曾經答應過什麼,但她從李公公那兒得來的命令卻不是那樣,可她不敢說出來打他的臉,沒那玩意兒的人,聽說都是喜怒無常的,她可不願意試試。

  李有得看了徐婆子一眼,卻回過頭來對陳慧陰冷一笑:「是我下了令了,聽慧娘如此說,我還得好好獎賞她。」

  他滿不在乎的模樣,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被人發現是個出爾反爾之人。

  陳慧微微瞪大了眼睛,這死太監好歹還是個有點權錢的人吧?他怎麼就這麼不要臉?!比她還不要臉!

  李有得似乎很滿意陳慧那震驚又似乎是欲哭無淚的模樣,他笑著直起身,臨走前又丟下一句,聲音尖尖細細的卻充滿了威脅之意:「慧娘,我若是你,便會安分些。你若再胡來,我便把你關去柴房!」

  見陳慧瞥了他一眼又似是驚恐地收回視線,李有得只覺得心情暢快得很,面上帶著笑,施施然帶著人走了。臨到菊院前,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身邊人道:「阿大,陳平志那兒,再卡他幾天。原先跟他定好的木材,也再少上兩成。」他冷笑一聲,「送這麼個女兒來,是給討好我還是給我添堵呢!」

  被稱作阿大的年輕男人連忙應是。

  李有得摸著腰間的玉佩,哼著前幾日剛看的戲,心情極好地回了。

  阿大走進菊院前回頭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困惑,公公怎麼沒去安慰安慰蔣姑娘?

  李有得一走,徐婆子便拿出鑰匙準備鎖門,眼睛也惡狠狠地掃了陳慧一眼。

  陳慧當沒看到,等陳婆子一走,立即坐起身,抬頭看著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笤。

  小笤匆忙過來扶陳慧,陳慧擺手道:「不,讓我就坐這兒冷靜冷靜。」

  小笤是親眼見陳慧裝傷的,因此知道陳慧沒事,這會兒便也湊過來坐了,擔憂地說:「陳姑娘,明日……明日徐婆婆會不會再讓咱們吃從前的白粥?」

  她對吃的不怎麼挑,但她知道陳姑娘每回都是硬生生咽下去的,簡直比吃樹皮雜草還難受,因此她很替她擔心,畢竟今日得罪了陳婆婆。

  陳慧坐了會兒便招呼小笤回去睡覺。

  她這就放棄了麼?當然不是。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第二日,徐婆子送來的跟前一日一樣,就只有一點肉沫星子讓陳慧在嘗到了腥味之後更加嘴饞。

  午後,陳慧便開始午睡,一覺睡到了下午,等晚飯過後,小笤見她躺床上也去睡了後,她又趁著夜色起了床。

  搬桌子搬凳子對陳慧來說已經是一個熟練活,這回她把桌凳都放得離門很近,這才爬上去偷看。

  等了好一會兒,有小廝打著燈籠遠遠走來,她稍稍壓低身形,掐著嗓子笑:「小哥哥,嘻嘻嘻……」她控制著聲音的大小,做出一種忽遠忽近的感覺來。

  笑完後她便透過門縫偷看,見那小廝突然停住,警惕地望著四周,她屏住呼吸,等他過了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行走時,又突然笑起來:「嘻嘻嘻,來玩呀,來找小倩玩呀……」

  那小廝腳下像是被定住似的四下張望,確認周圍什麼人都沒有之後,他全身都抖了起來,加快腳步向前跑去。

  陳慧繼續:「別走啊小哥哥,小倩等你哦……」

  周圍安靜下來,陳慧等了會兒沒等到第二個人,便決定自娛自樂。她想了想,掐著嗓子用哭腔唱著自己改編的歌:「小白菜呀,地裡黃呀,三兩歲呀,沒了娘呀,跟著爹爹不好過呀,爹爹果真娶後娘呀,娶了後娘三年半呀,生了個弟弟比我強呀,就掐死了我呀~」

  唱了會兒後她歇了,等過會兒有人來了,她又開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表演,沒人了就唱唱歌,時斷時續,等到了後半夜覺得累了,這才回去睡覺。

  第二日陳慧還在睡的時候,李府內就有了鬧鬼的傳言,往往是幾個丫鬟小廝湊做一堆,嘀嘀咕咕說上一會,要是有人來了,就趕緊散開。

  陳慧白日裡又好好睡了一覺,等到了晚上,又如法炮製,這回還用上了竹竿套著中衣,倏地飛過,著實嚇到了一兩個人。要是碰到膽大的,她就不說話,等人走了,再嚇別的膽小鬼。鬧騰了大半夜,她才去睡了。

  而這一日,李有得終於從手下小廝們的臉色上看出端倪,得此府裡鬧鬼之後,他先是憤怒,繼而有了一絲恐慌,隨後問清楚鬧鬼的地方是哪兒後,他面上又是一片了然,隨後氣勢洶洶地帶人去梅院。

  「陳慧娘,前兩夜是不是你在搗鬼?你真以為我不會拿你如何?」李有得又一次臉上氣得鐵青來問罪時,陳慧正艱辛地吃著晚飯。

  她慢慢放下碗筷,優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一抬頭臉上就帶了委屈之色:「我不是,我沒有。公公你怎麼又來冤枉慧娘?慧娘委屈死了。」

  面上無辜,陳慧心底卻滿是不屑,當她傻嗎?她才不認啊!就是要讓他知道是她幹的,但又沒有任何證據!氣死他!啊,要是相信有鬼能嚇到他,那就更好了。不給她肉吃,她是不會屈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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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1:44
第十一章 鬥法

  「又?」李有得被陳慧的說辭氣笑,陰沉沉地說,「你倒是慣會抵賴啊,陳平志可真有本事,養出你這樣的好女兒!」

  陳平志?原身爹的名字?

  陳慧略有些羞澀地說:「這也不全是我爹的本事啦。」

  李有得:「……」

  他幾乎忍不住怒斥一聲,老子不是在誇你!

  深吸了口氣壓下那幾乎控制不住的憤怒,李有得道:「陳慧娘,我勸你老實些,別再做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陳慧直勾勾地看著李有得,瞪了會兒眼眶便泛了紅,哽咽道:「公公你怎麼能如此冤枉我,誰看到是慧娘幹的嗎?沒人看到吧?什麼壞事都安到慧娘身上,慧娘不服!」

  「不服?」李有得哼了一聲。

  「不是慧娘幹的,慧娘不認!」陳慧義正辭嚴道。

  李有得譏諷道:「非要證據丟你面前你才認?」

  「當然!」陳慧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但公公您是不可能找到證據的,畢竟慧娘是無辜的,慧娘什麼都沒做。」

  陳慧堅信李有得不會有證據,她扮鬼嚇人用的是自己的聲音,扮鬼影的中衣又是她自己的衣裳,哪裡能看出是用來扮鬼的東西?至於唯一的人證小笤……

  李有得忽然眼睛一掃小笤,楞是沒想起這小丫頭的名字,好在他身邊的小六機靈,立即說:「公公,她是伺候陳姑娘的小笤。」

  李有得冷冷地問小笤:「小笤是吧?把你前兩夜聽到看到的東西都說出來!若有半句假話,棍杖伺候!」

  小笤原本就嚇得全身抖動,被李有得這麼一呵斥,沒撐住撲通一聲跪下,慌忙道:「奴、奴婢什麼……什麼都沒聽到!」

  「小笤!你知道上一個對我說謊的下人怎樣了嗎?」李有得陰陰地笑。

  小笤嚇得一哆嗦,卻見陳慧好奇地說:「怎樣了?」

  李有得惡狠狠地瞪了陳慧一眼:「你閉嘴!」

  小笤詫異地看了陳慧一眼,陳慧那充滿了求知欲的提問將她從恐懼的深淵拉扯出來,她的心跳雖仍然很快,卻比之前慢了些,聽李有得又問了一遍,她忙道:「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奴婢晚上睡得熟,什麼都沒聽到!奴婢不敢說謊!」

  陳慧心裡得意,她知道小笤膽小,因此這件事就沒有讓她參與,這幾天她發現小笤睡眠比較深,睡熟了之後就算有人搬東西也吵不醒她,因此才會如此大膽。

  跟她住一個院子的小笤當不了目擊證人,她扮鬼時又變換了嗓音,誰就能確信是她?沒有證據沒有證人,這死太監好意思「污蔑」她?

  陳慧想了想忙補充道:「公公,您該不會想屈打成招吧?那您乾脆也不要問了,就算是慧娘做的好了,慧娘願意背這個黑鍋。」話是如此,語氣卻委屈極了。

  見陳慧那一臉似乎打算英勇就義的神情,李有得氣得冒煙。他當然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就罰她,過去李府裡誰惹得他不高興了,他隨意懲罰的比比皆是。但今日,他還真就跟陳慧娘杠上了,他就不信了,這是他的地盤,他還抓不住她搗亂的證據?

  「好,好,好!」李有得連說了幾個好字,面色鐵青,也不知是在笑還是怒,「陳慧娘,你等著!走!」

  等李有得氣哼哼地帶人走了,徐婆子也收拾了東西離開,回過神來的小笤猶豫地問道:「陳姑娘,前兩夜……」

  陳慧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老爺為何總懷疑我,我明明安分守己,也沒做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他憑什麼總冤枉我呢?這麼看不上我,乾脆把我趕回家好了。」

  她可不打算讓小笤得知她幹的事,小笤實在是守不住秘密,而要讓一個秘密永遠是個秘密,唯一的辦法就是別告訴別人。

  「姑娘……」小笤也不知是不是從陳慧的語氣裡聽出點什麼哀怨之類的情緒,神情瞬間黯然下來。

  陳慧正想安慰安慰她,忽聽得外頭有聲音,便及時住了嘴,悄悄摸到門邊向外看,剛巧看到一個小廝匆匆離去的背影。

  好個死太監,居然這麼奸詐,特意留個人來偷聽她和小笤的對話!還好她聰明,不然這會兒就露餡了!

  與此同時,陳慧也做出了決定,今晚上就歇一晚,雖然在李有得來過之後「女鬼」立即就安分了也十分可疑,但總比被逮個現行的好。

  被李有得留下偷聽的是腦子最靈活的小六,他匆匆回到菊院,他主子正等著他。

  「怎樣?」李有得一見他回來便催問道。

  小六搖頭:「聽陳姑娘跟小笤說話的意思,她是真不知情。」

  「不可能,這事兒肯定就是她做的!」李有得冷哼,「她怎麼跟小笤說的,你仔細點兒說。」

  小六便把陳慧跟小笤說的話對李有得學了一遍。

  聽到最後的「趕回家」幾字,李有得眉頭一挑,了然道:「她還是指望著回家去哪,真是想得美!」

  小六和一旁站著的阿大都沒有吭聲。他們是看不懂那位陳姑娘想做什麼,但他們更看不懂公公的態度。若說對陳姑娘好吧,偏偏打壓陳家,先前答應好的事也變了卦,可若說厭煩陳姑娘吧,陳姑娘如此鬧騰,公公偏還忍了,竟彷彿興致勃勃要跟她鬥法似的。當然,這種困惑,他們只會埋在心底,誰也不敢提出來找死啊。

  李有得當晚果真派了兩個小廝潛伏在梅院附近,偷偷觀察那邊的動靜。但偏偏陳慧早就睡大覺去了,因此一直到天亮,二人才打著呵欠無功而返。

  李有得早上去宮裡前聽了小廝的稟告,冷笑連連:「這是明知我要派人盯著,故意歇了啊。這陳慧娘,果真滑頭得很,陳平志這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才教得出這種狡詐的女兒!」

  但這分狡猾,無疑激起了李有得的鬥志,他就不信,他還弄不過一個商戶之女了。吩咐小六繼續盯著梅院後,他便匆匆離去。

  陳慧白日裡總是無所事事,被李有得明確警告過之後,她又不好再去騷擾那位蔣姑娘,只得發呆。

  小笤有時陪著陳慧發呆,有時又去打掃屋子,總算是有事情做。

  因為無聊,當一封信從院門底下塞進來的時候,陳慧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衝過去時並沒有先撿信,而是透過門縫向外望去。但她只看到了一個背影一閃而逝,身形像是個女人。

  誰給她的信?

  她撿起那封信,信上沒有寫字,信封口子封得很好,應該從寄信人那邊出來後就沒有第二人看過了。

  陳慧覺得古代肯定沒有拿炭疽病毒做武器的,便安心地拆開信看了起來。

  信是來自她爹,而看完了信,她就對自己……或者說原身的遭遇有了個大概的瞭解。她爹,那個叫陳平志的,是個木材商人,搭上了那死太監的關係,想要拿到宮裡營造新宮殿的木材生意,為了討好那死太監,他就趁著那死太監酒醉,硬是把原身塞到了那死太監的後院之中。因為原身肯定不願意,他就把她藥暈了,直接送了過來,做成既定事實,待她醒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這結局——這些是通過陳平志在信中幾次三番道歉,她才猜出來的。可是也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收了銀子又收了人,那死太監卻在生意上卡著陳家,因此陳平志這封信的目的,就是讓陳慧打聽打聽,最好再吹吹枕邊風。

  陳慧拿著信簡直要大笑三聲。這爹是爹啊,還是禽獸啊?把女兒推到火坑裡,居然轉頭就要女兒幫忙?真虧他說得出口!不過這麼看來,原身醒來後得知真相便自盡一事,陳平志並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就該明白了,那死太監哪是無緣無故針對他的生意啊,可不就是「看在」他那送來的女兒份上?

  想著那死太監針對陳家還有自己的一份功勞,陳慧就暗笑不已,也算是給原身報仇了。

  看完信發了會兒呆,陳慧便跑回房裡把信給燒了,小笤原本在忙,聞到焦味跑來問情況,陳慧便說:「老爺不是說有鬼嗎?我燒點東西給他們,好讓他們早超生。」

  小笤聽到鬼神情一白,不知陳慧在燒什麼,卻也急忙湊過來,默默地看著她燒,嘴裡似乎還在念叨著阿彌陀佛。

  晚飯的時間,徐婆子在往常的時間沒來,陳慧和小笤正覺得奇怪,菊院那邊就來了兩個小廝,正是陳慧見過的小五小六,二人拿著鑰匙開了院門,把陳慧和小笤一起帶去菊院。

  小笤自然是嚇得六神無主,陳慧邊安慰她邊想著這回那死太監找她又要做什麼,心裡並無恐懼。

  等二人到了菊院,便發現院子裡掛滿了燈籠。李有得端坐於擺放在屋簷下方的椅子上,燈籠算不上明亮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模糊的亮色,看不太清他的神情。院子裡,跪著一個人,正在瑟瑟發抖,陳慧細細一看,正是每日來給她和小笤送飯吃的徐婆子。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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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2:02
第十二章 信

  陳慧一進院子就發現那死太監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她不知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形,琢磨不透的情況下,便乖乖閉了嘴,等著聽他怎麼說。

  小六恭敬地稟告道:「公公,陳姑娘來了。」

  李有得懶洋洋地嗯了一聲,開口第一句話卻不是問陳慧,而是對著小笤說的:「小笤,我問你,今日陳慧娘是不是收到一封信?」

  陳慧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李有得,他怎麼知道……哦,他肯定不只是晚上,連白天也讓人盯著梅院了,那麼能得知她收到了一封信也不難。她之前燒信,就是想著既然原身爹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法送來了信,必定是避開了李有得的耳目,她若留下這封信,萬一哪天被看到了不是就糟糕了?因此一把火燒了,才安全啊。沒想到晚上事情就來了,該說她有預見性,既沒讓小笤發現信的存在,又提前把信給燒了麼?

  小笤聽到李有得的問話,立即跪下,聲音一如過去般顫抖個不停:「回老爺,沒有,我沒看到……」

  「沒看到?呵。」李有得冷笑一聲,「來人,給我打!」

  小笤嚇得面色慘白,陳慧也驚了驚,之前李有得問小笤話的時候,還頗有耐心的模樣,怎麼現在還沒個什麼就要動刑了?

  陳慧怎麼都不可能眼看著小笤受刑而無動於衷,她立即上前一步擋在小笤身前道:「公公,您不用審小笤了,她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既沒有看到從院門下被塞進來的信,也沒有發現我在看信。」

  她這就相當於是自己招認了,不過其實想想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家裡寄來的一封求救信,雖說越過這死太監而被送了進來確實有些落他面子,但親爹給女兒信件,一時衝動沒注意到禮數,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李有得微微動了動腦袋,嗤笑一聲,忽然尖聲笑道:「陳大姑娘,你倒是挺大膽的啊。」

  陳慧覺得他這話有些莫名其妙,收個信而已,要什麼膽子?這裡又沒有什麼病毒武器細菌炸.彈什麼的,她還能怕什麼?

  「不知……」

  陳慧剛要說話,卻聽李有得對趴在地上的人一聲叱道:「徐婆子,你說說,怎麼回事。」

  陳慧扭頭看向依然趴在地上的徐婆子,忽然明白過來,今日她看到的那個女人背影,就是她。可徐婆子明明每日來送飯,直接在送飯時交給她,不就挺方便也挺安全的麼?何必大費周章?……大概是徐婆子看她不順眼,不想讓她知道送信的人是她?

  「是、是,老爺!」徐婆子慌忙回道,「是今日陳家人說想女兒了,讓老奴幫著送一封家書,老奴想著人倫之情乃是常情,便也沒有拒絕,偷偷將信塞進了梅院門底下……老爺,老奴真是鬼迷了心竅啊!求老爺饒過老奴這一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李有得冷笑了一聲:「哦,說得倒真是輕巧。你究竟收了多少銀子?到了如今還敢說謊騙我?」

  徐婆子慌忙搖頭,卻咬緊了牙關道:「老爺,老爺明鑒啊!老奴真沒有欺瞞老爺啊,老奴不敢啊!」

  李有得哂笑,外頭突然走進來幾個小廝,其中一人匆忙過來在他耳旁說了兩句,他眉頭一動,一腳將人踹翻,怒斥道:「沒用的東西!」

  被他踹翻的小廝剛穩住身形便端端正正地跪好,不敢有半點不敬。

  李有得壓了壓心底的鬱悶,抬頭向陳慧看去,見她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便覺得心底的火壓不住了。

  他對阿大道:「這徐婆子,你看該如何處理啊?」

  阿大道:「徐婆子吃裡扒外,不是個東西,就該打個二十棍,丟出府去!」

  李有得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點點頭道:「就這麼做吧。」

  阿大點頭,立即招呼人拖了張長凳過來,又點了兩個強壯的小廝,讓二人各自拿著根手臂粗的木棍,準備施刑。

  徐婆子早在李有得說「就這麼做吧」時就驚恐地喊了出來,卻被人堵住了嘴,只能嗚嗚慘叫。

  那邊還沒有開打,陳慧就有些怔楞,之前聽小笤說什麼亂棍打死,她還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從未想過真實的場景就這麼出現在自己跟前。那麼粗的棍子,就算只打幾棍子也受不了啊,更別說是整整二十棍了!

  就在此時,李有得忽然問道:「慧娘,你可真會藏東西啊。那信,你藏到哪兒去了?」

  陳慧沒敢看徐婆子那邊,耳中卻聽到了木棍啪的一聲打在肉體上的那種沉悶聲音,她一個激靈,嘴裡便漏出了答案:「……燒了。」

  「燒了?」李有得眼睛一瞪,隨即想到了什麼,語氣頓時陰森下去,「裡頭究竟寫了什麼,你要燒了它?」

  陳慧還來不及回答,徐婆子那邊又是第二棍落了下來,只聽得徐婆子一聲悶哼之後,忽然嗚嗚叫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急事要說。

  阿大看了李有得一眼,示意兩個小廝暫停,拿下堵著徐婆子嘴的破布。

  徐婆子一能說話就像是怕棍子再落在她身上似的急切又大聲道:「老爺,老奴、老奴曉得信裡寫了什麼!老奴在送信前偷看過了!」

  她說完就閉了嘴,祈求地看著李有得。

  李有得盯著徐婆子,笑了笑:「我許你少受十棍。」

  也就是說,除去之前的兩棍,她得再受八棍。

  徐婆子的臉色本就在兩棍子之後泛了白,如今聽了李有得的話,更是如同白紙一般,她抖索了兩下,張了張嘴像是想跟李有得談條件,但最終眼底閃過一絲懼怕,息了那念頭,顫抖著聲音道:「回老爺!那信是陳姑娘她情郎給她的!信裡滿是不堪入目的話,老奴未敢多看,也實在記不住……」

  她是在挨了一棍子,聽到陳慧娘說「燒了」才靈光一閃想出這個主意的,信燒了便沒了證據,而信又是過了她的手,她說的話,必定會讓李公公相信並惱火——即便是個閹人,也沒道理會容忍後院的女人紅杏出牆啊!不如說,是個閹人才更不能容忍這一點。即便那女人是他不喜的,他也不可能忍。

  李有得才剛變了臉色,就聽陳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有得驀地轉頭看她,只見她勾著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滿不在乎地對那徐婆子道:「徐婆婆,你覺得我說信燒了便是真燒了?便打算編排些不實之言來陷害我?信我拿到時特意看了看,封口齊整,並未被人拆看過。你有天眼不成,還能隔著信封看到裡頭信的內容?那你倒是說說,我那並不存在的情郎姓甚名誰?你說記不住那些不堪入目的話,總能記得住是誰吧?說個名字給公公聽,得了這功勞,說不定不但能免了你剩下的八棍,還能賞你些銀子呢!」

  陳慧這麼說,當然是在詐徐婆子,雖說她覺得徐婆子的誣陷很沒有說服力,但誰叫她偏偏弄巧成拙把信燒了呢?沒有足夠強的證據,這死太監明顯會更加相信徐婆子而不是她吧?原身得罪這死太監導致她被困梅院吃不到肉已經很可憐了,萬一讓這死太監聯想到原身自盡就是因為那情郎,說不定她今後連飯都沒得吃了!

  「這、這個……老奴、老奴實在是記不住……」徐婆子頭上滲下汗珠,眼珠子因為緊張而劇烈顫動著,嘴裡乾巴巴地吐出了一句並不連貫的話。

  李有得將信將疑地看著陳慧:「你還留著信?」

  陳慧自然地笑道:「當然,那信就是我爹給我的,信裡說了些家裡的事,並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慧娘又何必燒了它呢?也幸好慧娘還留著那封信,如今徐婆婆才誣陷不到慧娘頭上。」

  「信在哪兒?」李有得追問道。

  陳慧道:「就在梅院東南角的泥土下。」

  李有得側頭看了眼之前被他罵沒用的東西後就一直跪在那兒的小廝,後者急忙道:「小的這便去拿來!」

  他說著便匆匆跑了出去。

  陳慧面上一片淡定,心裡倒有些著急了,一會兒若找不到信,慘的就是她了。就看這幾分鐘的時間裡,能不能把徐婆子逼崩潰了。

  她微微朝向徐婆子,嘴角噙著略帶諷刺的笑容,毫不避諱地打量著額頭汗水紛紛掉落,緊張得不行的徐婆子。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陳慧轉頭對李有得道:「公公,這徐婆子真是太可惡了,居然拿這種事壞慧娘名聲。如今慧娘可是公公的人,她壞了慧娘的名聲,可不就是壞了公公的名聲嗎?依慧娘來看,就該賞她五十棍,打死了事!」

  陳慧這充滿了嬌嗔和哀怨的話一出,成為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怕李有得真聽了陳慧的話加重刑罰的徐婆子撕心裂肺似的大喊道:「求老爺饒了老奴一命啊!老奴、老奴錯了,老奴什麼都沒看到,都是為了少挨幾棍子瞎說一氣的,求求老爺大發慈悲饒了老奴這回吧!」

  陳慧暗暗吐出一口氣,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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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2:22
第十三章 懼意

  李有得先前聽陳慧毫無預兆地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便微微愣神,略有些驚詫於她的口才和思維的縝密,想著她前幾次那一副瘋瘋癲癲誰看了都想揍一頓的模樣,忽然了悟那之前不過是她的一種偽裝,再想想那個笑得一臉諂媚奸詐相的陳平志,他撇撇嘴,沒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再看了會兒,他有些驚疑不定,暗想沒想到這商戶之女也如此惡毒,說起殺人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

  這一刻李有得的情緒有些複雜,一是他覺得自己看走了眼,陳慧娘確實比他想得還聰明些,另一種情緒,大約是鬆了口氣吧。即便是他看不上眼的,若他院中的女人真跟別人勾勾搭搭,那還真讓他為難,殺了似乎不太好,但留著看著也心煩,怕只能讓她自我了斷了。

  所有的情緒翻滾交織之後,最先湧上來的,倒是對徐婆子的惱怒:「好啊,竟騙到我頭上來了!阿大,堵住她的嘴,我不想再聽她說一個字。」

  「老爺,老爺——」

  徐婆子的呼救求饒聲被阿大堵住,她嗚嗚叫了兩聲,卻被阿大狠狠打了兩拳後,她腫了一隻眼睛不再吭聲了,只是默默地流眼淚。

  陳慧鬆了口氣,她的出軌嫌疑,總算是撇清了——

  「公公!」之前被李有得踢了一腳去挖信的小廝匆匆跑了回來,兩手都是泥,跪地顫聲道,「公公,小的、小的無能,沒有找到信……」

  正打算繼續讓阿大行刑,甚至還打算聽取陳慧意見真打上五十棍的李有得微微一怔,隨即眼睛一瞪,抬腳就要踢。

  「公公!」這回叫他的人,正是陳慧。

  見李有得看過來,陳慧略有些心虛地笑了笑:「公公您別怪他,即便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信的。」

  李有得雙眼眯了起來,聲音甜膩又陰森:「你什麼意思?」

  「信真的已經被我燒了……」陳慧老實認錯,「之前為了詐徐婆婆,慧娘才會那麼說的,信其實早燒了。」

  一時間,徐婆子那一雙小眼睛驀地看了過來,眼裡滿是怨毒的光芒。

  「並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嗯?」回想起之前陳慧的話,李有得沉了面色,甚至從椅子上站起來,冷冷瞪著她,「那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

  之前徐婆子已經承認她並沒有看過信,可這不能說明那信不是陳慧娘情郎寫來的。若真是家書,她何必燒了?

  陳慧微微後退一步,李有得這模樣簡直就像是她真出軌被他抓了個正著似的。他可是個太監啊,占著茅坑不拉屎,還不允許別人有點追求麼……啊不對,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比成茅坑……

  想歸想,陳慧自然不會真說出來,她對上李有得的目光,不閃不避,只是不怎麼情願地說:「信是我爹寫的,我爹說家裡遇到了些事,讓我幫忙。」

  她本就打定主意不幫陳家的,這事半點都不願說出來,可如今為了應付這死太監,她也只能實話實說,否則她還真沒有什麼可行的藉口來解釋她燒信一事。

  李有得諷刺道:「一封家書有何可燒的?」

  陳慧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情緒實在有些複雜,李有得剛皺起眉頭,就聽陳慧低聲道:「我爹說,東西都收了,事情卻反而越來越難辦,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想讓我問問。」

  李有得目光一凝,他這會兒終於想起了他讓人卡住陳家生意一事。先前被陳慧娘氣著的時候他隨口就吩咐了一句,自然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陳家還真這麼不識相,拿這種事來他院子煩他。

  這會兒他倒有些相信陳慧說的燒信緣由了。

  李有得坐了回去,慢悠悠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溫柔地說:「慧娘,你可要我出手幫幫你爹?」

  陳慧愣了愣,沒想到他居然問她這個,一句「不要」到了喉嚨口又被她吞了回去,她假裝偷看了他一眼,低聲猶豫道:「慧娘……慧娘都聽公公的,公公說幫便幫,公公不願幫,便不幫。」

  李有得嗤笑了一聲:「聽說女生外向,慧娘這是連娘家都不顧了啊。」

  陳慧低頭不說話,反正她就不樂意讓這死太監幫陳家,隨便他怎麼說。

  李有得又陰沉沉地笑了:「慧娘,陳平志將你送來,你可是恨死了他?只要你說一句,我便幫你弄垮陳家,你看如何?」

  陳慧驚訝地看了眼李有得,可燈籠光不夠亮,她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也不知他不過是說了逗她玩的,還是真的會幫她。

  不過,陳慧想了想卻沒有這樣的想法。陳家是對不起陳慧娘,不過對陳慧娘來說,陳家也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有她的童年和記憶,更何況也不是每一個陳家人都對不起陳慧娘,這死太監一句輕飄飄的「弄垮陳家」,說不定就是個家破人亡的結局,她可不敢高估了他的人品。

  「慧娘不恨陳家。」陳慧低頭細聲細氣地說,聽著聲音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若不是陳家將慧娘送來,慧娘也見不到公公了。」

  話說得再普通不過,但這恭維的意思卻一點都不見少,陳慧自己聽了都覺得想吐。她忍不住唾棄自己,她肯定是富貴隨便淫的那種人……想了想自己的節操早掉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公公這樣英明神武的英雄人物。」

  院子裡不禁一靜,饒是臉皮厚如李有得,也不禁為這話老臉一紅,特別是當對方這話說得彷彿真心實意似的,即便他不信,也不由得暢快了幾分。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李有得連先前問陳慧的話也不再重提了,訓斥阿大:「阿大!你還在等什麼?等我八抬大轎請你?」

  陳慧還沒對李有得那「八抬大轎」的寓意進行吐槽,就見阿大抖了抖,慌忙對那兩個小廝下令,當棍子落下時,響起的還有徐婆子嗚嗚的痛呼聲,每一聲都慘烈得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

  阿大問道:「公公,還是打二十棍嗎?」

  李有得看了陳慧一眼,笑眯眯地說:「便聽慧娘的,五十棍打死算數。」

  與陳婆子的絕望嘶叫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陳慧的一聲驚呼:「公公,別……」

  聽著耳邊的噗噗聲,陳慧臉色有些發白,她慌忙道:「公公,慧娘先前不過是為了詐她才會那麼說……她罪不至死,求公公饒她一命!」

  李有得臉上泛起一絲嘲弄的笑意,看著陳慧意味深長地說道:「慧娘,你心善,這老婆子可是兇狠得很啊,若你沒詐出她來,說不得死的就是你了。」

  陳慧置於身側的拳頭緊緊握住,先前勝利的那點小喜悅早蕩然無存,耳中的棍子和肉體的撞擊聲聽得她全身微微顫抖,她完全不敢向徐婆子那邊看,壓抑著心中的懼意匆忙道:「公公,慧娘不怪她,求公公饒她一命吧!」

  說起來徐婆子變成如今這結局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但陳慧確實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旁人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被活活打死。

  或者說,自從穿越以來,她還沒有一刻這麼恐懼過。之前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在鬧騰的時候完全沒想過還有自己被活活打死這一個選項,但如今,當鼻腔中闖入鐵銹般的血腥氣,雖然不敢看卻明知有人正在被活活打死時,像是被封印許久的恐懼一股腦兒冒了出來。

  這死太監之前跟她的幾次接觸確實似乎還挺好說話的,即便就是死活不讓她吃肉,但至少沒因為她鬧騰而怎麼整治她,這就讓她漸漸被麻痹了,還真當他是個好說話的人了。但看現在,他就為了徐婆婆給她送信一事,就要活活把人打死!先前她也聽過小笤說,背地裡說蔣姑娘壞話的人也都被亂棍打死了,那時並沒有如今這身臨其境來得可怕。

  而聽得徐婆子被打了十幾下,陳慧滿面焦急,李有得卻慢悠悠地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半晌才揮了揮手。

  阿大得了信號忙令二人停下。此刻,受了近二十棍的徐婆子背上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連呻吟聲都聽不到了。

  阿大查探了一番,回報李有得:「回公公,她還活著。」

  李有得似乎有些可惜地說:「活著啊……那便讓她家人來把人領回去吧。」

  「是,公公!」阿大隨後便讓人去通知徐婆子家人了。

  李有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像是放鬆筋骨似的晃到陳慧身邊,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慧娘,這下你可滿意了?」

  陳慧低著頭,微微縮著身子的模樣與小笤出奇地相似。李有得微微皺眉,揚手抓起陳慧的下巴嘲諷道:「這便嚇著了?先前你倒是膽大!」

  敢幾次三番給他惹事,反倒被今日這小陣仗給嚇到了,他倒真是被人小瞧了啊!

  李有得突然間多了種揚眉吐氣的快慰,充滿惡意地轉過陳慧的下巴,讓她看此刻奄奄一息的徐婆子,嘿嘿笑道:「慧娘,好好看清楚了,若你再不安分些,她便是你的下場!」

  陳慧猝不及防被轉過腦袋,連閉眼都來不及,就看到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她頓時覺得胃裡翻騰起來,啪的一下打下李有得的手,跑到一旁乾嘔起來。

  陳慧那一下可不輕,李有得低頭瞧了眼,便見自己的手背慢慢變紅,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但當他滿面怒火地看向一旁的陳慧,卻見她明明不停乾嘔卻一點東西都沒能吐出來,那不停顫抖的身形看起來頗有幾分脆弱時,他滿腔怒火像是被什麼堵了一樣,最後卻只氣哼哼地吐出一句話來:「阿大,送陳姑娘回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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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沒用

  陳慧回梅院的過程中一言不發,簡直跟膽小的小笤一模一樣,反倒是小笤擔憂地多看了陳慧兩眼。剛才的事,她一個在旁聽的都害怕得不行,更何況是直接被老爺折騰的陳姑娘呢?

  阿大將陳慧和小笤二人送回了梅院,照舊上了鎖。陳慧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機械地掀開被子,脫衣服上床,又把被子拖回來蓋住,閉上了雙眼。

  小笤一路跟在後頭,見陳慧躺床上不動了,又站了會兒,才帶著滿心的擔憂回了自己屋子。

  陳慧覺得自己有點丟臉。

  明明之前還一點都不怕事似的給那死太監惹事,指望儘快吃上肉,過上好日子,可一見了今日那血腥的一幕,她的所有勇氣就如同被戳破的氣球似的噗的一聲煙消雲散了。

  能穿越到這樣一個雖然沒有肉吃,但好歹不用擔心餓死的地方,或許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雖然一開始她也很不安,可不久之後,她對吃和好日子的執著就勝過了其他,甚至忘記了她所招惹的那個死太監,其實擁有對她生殺予奪的大權,而他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今天她實實在在生出了對那死太監的懼意,他要捏死她,真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她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跡了。

  陳慧的腦子裡一團亂麻,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來送飯的人換了一個,食譜依然跟之前一樣。

  陳慧原先很想吃肉,現在聞到肉味就想起前一晚的噩夢記憶,早飯沒吃,午飯晚飯只隨便吃了點,安安分分地猶如一隻鵪鶉。

  三日後,發現陳慧變得太安靜的小笤終於忍不住在這天陳慧入睡前試探著問道:「陳姑娘,你沒事吧?」

  小笤很膽小不假,但她的膽小,主要還是集中在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上。那一晚的事當時對她來說是可怕的,但沒過一兩天她就忘了,作為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更何況她一向安分守己,不敢做任何會惹怒老爺的事,她自覺安全得很。

  陳慧這幾天幾乎沒說過話,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有事呀,怎麼沒事,我都被嚇破膽了。那誰誰可真是太變態了。」

  小笤沒聽懂變態這詞的意思,但她知道陳慧是在說老爺,她慌忙四下看了看,彷彿確信了沒人偷聽後,她小聲道:「陳姑娘,你可不能再說了,說不定會被人聽到的……」

  陳慧盯著小笤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壓抑什麼,啊地叫了一聲躺回床上:「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的,這……」她還是把「死太監」這三個字吞回了嘴裡,想了想又不甘心,眼珠子一轉嘴裡已經冒出一連串的英語髒話。感謝她那麼多年看的美劇,正經的單詞沒學會幾個,罵人的詞匯倒是學得溜,什麼f打頭的啊,a打頭的啊,s打頭的呀。

  小笤自然聽不懂陳慧的話,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就在她以為陳慧是被鬼上身或者瘋了時,陳慧終於長出一口氣停了下來,幾日以來木呆呆的臉上也充滿了血色,心滿意足地笑了。

  小笤更呆了。

  陳慧笑眯眯地看著小笤,語氣溫柔:「小笤,別擔心,我沒事了。這種小事情能嚇倒我嗎?顯然不能!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我無所畏懼!」

  小笤又一次從陳慧嘴裡聽到了完全聽不懂的詞匯,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見陳慧果真恢復了精氣神,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然後,就在陳慧大放厥詞之後的七日內,她雖每日依然飲食清淡,回頭就跟小笤抱怨連連,卻連一點要行動的意思都沒有。

  對此陳慧給了無所畏懼的自己一個充足的理由:勇氣這東西,就跟錢一樣,用一點少一點,她現在是一窮二白,得先積攢一些勇氣,再去反抗那死太監。

  沒錯,她就是這麼理智而正確。

  *

  李有得這幾天心情不太好。

  其實他也沒什麼煩心事。陳平志除了送過一封信之外並沒有做什麼事來煩他,似乎已經死心接受了他對陳家的懲罰;他的死對頭近幾日也沒露面,他不用看到那張噁心的臉生氣;為了他手頭宮室的營建,不少人送來了各種奇珍異寶,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連蔣姑娘這幾日似乎都對他親近了不少,以往他跟她打招呼她不過點點頭,如今竟偶爾會朝他笑笑了。

  如此一想,最近遇到的都是些好事情,可不知怎麼的,他就是覺得不太爽利,似乎少了什麼似的。

  直到這一日他回菊院時突然聽到沒發現他的小六和小五閒聊中提到什麼「陳姑娘」,他才恍然想起,他殺雞儆猴之後這都快十日了,梅院那麼悄無聲息,好像院子裡的人早不在了似的。

  這陳慧娘的膽氣,也不過如此。

  李有得不屑地想。枉費他還當她天不怕地不怕呢,就那麼點小陣仗便嚇著了她,真是沒用!

  李有得越想越生氣,那陳慧娘敢自盡,敢偷溜進菊院,敢跟他討價還價多嘴多舌,敢摸他虎鬚還一副一點都不害怕的模樣,結果呢,不就是讓她看了打個下人,她就嚇成了這般模樣?

  他有一種威嚴被冒犯的憤怒,突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來的時候,身邊伺候的阿大被嚇了個哆嗦。

  只見李有得鐵青著臉,像是有人突然招惹了他似的,他冷呵呵地說:「阿大,明日起,讓陳慧娘洗衣裳去。」他想了想,覺得畢竟她名義上是自己的女人,給別人甚至下人洗衣裳肯定不行,因此補充道,「我那些許久沒穿的舊衣裳,都拿去給她。讓人盯著,她若是一天不洗,或者洗壞了一件,就一天不許吃飯!」

  阿大低著頭,半點異議都沒有,連忙應是。

  一大早,陳慧原本還在屋子裡睡覺,就聽小笤突然激動地跑進來叫她:「陳姑娘,菊院那邊來人了!」

  時隔十來天突然把人想了起來,按照小笤的看法,就是陳慧的安分取悅了老爺,這回是有好處來了。

  陳慧迷茫地睜開雙眼,發現因自己睡相不太好被子已經被她踢下床了一半,她又拖了回來,吐字含糊地對小笤說:「去跟來人說,我還睡著,有事跟你說也一樣……」

  小笤連忙一把扯住正要倒回去的陳慧,有些激動地說:「陳姑娘,說不定是老爺原諒姑娘了!」

  陳慧眯了眯眼,慢慢坐起身,對小笤說:「那你讓他等等,我先穿個衣服。」

  小笤急忙出去了,陳慧也掀開被子下了床。

  不得不說,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能實在霸道,當時的噁心和恐懼在十來天之後已經被淡忘了許多,因此陳慧心中也再次燃起了對肉的渴望。算一算,她都快二十天沒吃到肉了,四捨五入那就是一年啊!這誰能忍?只是恐懼的感覺雖然淡了,但理智還在,她一時間也不敢再玩什麼「吆蛾子」,免得惹惱了那死太監。

  聽小笤這麼說,她明明覺得不可能,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期待。如果說真的安分守己幾天就能改善待遇,那她先前還真是多此一舉弄巧成拙了啊!

  當陳慧聽清楚來傳消息的阿大說了來自那死太監的命令之後,她的期待瞬間沉入深淵,怒氣也一點點地冒了出來。

  她對阿大伸出自己的兩隻手,在阿大面前晃了晃,問他:「這是什麼?」

  阿大呆了呆,遲疑了會兒說:「手?」

  陳慧眉毛一豎,理直氣壯地說:「這是一雙經過了二十年保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白皙嫩滑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你居然讓我這樣一雙寶貴的手去洗衣裳?我爹娘都沒讓我洗過!」

  阿大猶疑了會兒說道:「陳姑娘,你如今似乎還未到雙十年華?」

  陳慧神色分毫未變,冷哼一聲道:「我就說個大概數不行嗎?!」她沒四捨五入到一百年算是給他面子了!

  阿大覺得自己的額頭開始冒汗:「……行行行,當然行。」他似乎體會到了公公面對陳姑娘時的那種抑制不住的惱怒從何而來。

  「別打岔!」陳慧憤怒地說,「你給我評評理,不給我吃的也就罷了,如今居然讓我去洗衣裳?府裡就缺一個洗衣裳的嗎?反正我不——」她高昂的聲音突然如同被掐住喉嚨似的頓住,只見她忽然換上笑臉問阿大,「對了,公公讓我在哪兒洗衣裳?」

  阿大被陳慧的突然變臉驚了驚,好不容易才回神說道,「西長屋前的水井旁。」

  陳慧頓時笑顏如花,溫柔似水地說:「哎呀能替公公洗衣裳是慧娘的榮幸,慧娘覺得這簡直就像是一個餡餅兒砸在了頭上,真是樂得太失態了呢,小哥你別見怪。」

  阿大:「哦……呃?」

  陳慧卻不管阿大的呆傻樣,能出去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有機會偷溜去廚房偷東西吃了!她不去招惹那死太監了,她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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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絕食

  當陳慧領到一隻大木盆,桶裡的一些散發著經久不見天日的腐朽氣息的舊衣物,和一塊夷皂,並被帶到西長屋前的水井旁時,她發現自己先前似乎高興得太早了。

  她轉頭看向跟在身邊的瘦小少年,表情有種說不出的苦悶。

  「你是小五吧?謝謝你帶我過來,接下來我自己可以的。」陳慧道。這個小廝就是先前她偷溜進菊院躲在床上時偷聽到講話的二人之一,被小六嚇到不敢說話的那人。

  小五雙眼並沒有看著陳慧,垂著頭表情似乎有些害羞:「陳姑娘,公公的意思是,讓小的陪在姑娘身邊。」

  陳慧像是聽不懂小五的意思似的溫和笑道:「不必了,我不怕寂寞,無需你陪伴。」

  小五沉默了數息,為難地說:「陳姑娘,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公公的意思,想來您也清楚。」

  「對呀,不就是讓我幫著洗幾件衣裳麼?你放心,我肯定不偷懶,你去吧。」陳慧繼續裝傻。

  要是別的人別的時候,礙於面子大概也就只能走了,但小五得了李有得的命令,哪裡敢玩忽職守,見說隱晦的話陳慧假裝聽不懂——他也領教過幾回陳慧的做事風格,能猜到她是在裝傻——只好脖子一梗道:「公公說了,小的必須在一旁監視,免得姑娘偷懶。」

  陳慧在水井旁的小板凳上坐了,微微側頭看小五:「小五,你把公公的命令再說一遍。」

  小五一愣,不知她是何意,想了想還是一五一十地回道:「公公說,讓陳姑娘洗公公的衣裳,若姑娘一天不洗,或是洗壞了一件衣裳,就……就罰一天沒飯吃。」

  陳慧道:「你瞧,公公可沒有說我一天必須洗幾件,我慢工出細活不行嗎?」

  「行……行的吧……」小五有些磕磕絆絆地說。

  陳慧道:「很好,你我達成了共識。」

  她說著跑去水井邊,拿著水桶在井口晃了晃,突然一聲驚呼退後了幾步,撫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差點就掉下去了。小五,你幫我打點水上來如何?」

  見陳慧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小五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而且他也確實怕陳姑娘腳下一滑掉下井去,那可就是要命的事,因此他只得拿起水桶放入井中,搖著轆轤把水桶慢慢放了下去。

  陳慧便抱胸在一旁等著,又趁著小五忙著打水沒注意自己,四下張望地形。她很早之前曾經問過小笤李府的各院設置,大致知道廚房的位置,如今實地考察了一下,她就對應起來,知道廚房就在她前方的那一堵牆之後,離她不過一個廊洞的距離。

  小五很快就打了水上來,陳慧先把那一木盆舊衣裳都丟到了一旁的地上,讓小五將木盆打滿水,這才小心地挑選了一件看著布料最少的衣裳,往木盆裡一丟。

  她在小木凳上坐下,把那條看著十分久遠的上衣丟到了水裡,全部浸濕。好在如今還是春夏之交,並不寒冷,否則她就算被打死也不樂意來洗衣服,會生凍瘡的啊!她就小時候生過凍瘡,但卻是聽她媽媽說的,她有記憶以來,她家條件就很好了,再沒有生過凍瘡,她聽說生了凍瘡之後又痛又癢,她還看過凍瘡發展到後來潰爛的,連骨頭都能看到,真是嚇人極了!

  那死太監,真是太變態了。這段時日她多安分,他卻莫名其妙來折騰她了!看這些衣服,估計他都好幾年沒穿了吧?為了折騰她,還特意找出來,真是難為他了哦。真是個小心眼的死太監,活該他斷子絕孫!

  小五站在一旁,見陳慧只是把衣裳在水裡揉來揉去,像是孩童在玩水似的,有心說些什麼,可又想起之前陳慧說的話,共識什麼的,這會兒便張不開嘴了,又覺得自己這樣或許該算是玩忽職守,不禁十分為難。他跟小六比起來確實不夠聰明,一聽到阿大說起這事,小六就說自己還有別的事給避了過去,偏他傻乎乎地接下了這燙手山芋,如今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陳姑娘好歹名義上是公公的人,公公的態度瞧著有些古怪,他也不好對陳姑娘太過分,因此這會兒確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那就假裝沒看到吧……

  陳慧玩了會兒水,把上衣從水裡撈起來,用力擠乾。但她的力量不夠大,所謂的用力也不過就是把衣裳擠了個半乾而已,拎在手裡一會兒便往下滴水。

  她皺了皺眉,對小五招招手:「小五,來,幫我擠乾它。」

  小五呆了呆,見陳慧眉毛一揚又要開口,他一個激靈,下意識便走了過來,接過上衣三兩下擠出一大坨水來。他擠完了便要把上衣還給陳慧,她卻退後一步沒接,神態自然地說:「小五,就麻煩你把它晾了吧?我還要洗這麼多衣裳呢,太忙了。」

  小五:「……好的,陳姑娘。」

  西長屋邊上便有個晾衣房,天氣好洗好的衣裳晾在外頭,天氣不好便晾在屋裡頭。小五去晾衣裳的時候,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確認自己不可能在小五去晾衣服的短暫時間內來回廚房並運氣很好地在無人的廚房找到肉,陳慧只能放棄了,遙遙歎了口氣。

  慢吞吞地拿起第二件衣裳,陳慧忽然開口:「唉,小五,光這麼洗還挺無聊的,不如咱們聊會兒吧。」

  陳慧話一出口就嚇得小五一個哆嗦,等聽清她在說什麼,他立即道:「小人粗鄙,怕衝撞了姑娘,不敢。」他不無聊啊,就讓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站樁不行嗎?

  陳慧嬌笑道:「我不過是個商人之女,而小五你可是跟在公公身邊做事的,兩相比較之下,我才是不敢高攀的那個呢!」

  「不不不,陳姑娘如今可是公公後院的,小人哪裡敢跟陳姑娘相提並論。」小五神經緊繃,一點不敢怠慢,他實在是不知這陳姑娘下一刻要說的是什麼,頗有幾分膽戰心驚的意味。

  陳慧聞言,幽幽地歎了口氣:「哪有我這樣不招人喜歡的院中人啊。」她吸了吸鼻子,傷心地看著遠方道,「公公如此厭煩我,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倒是希望能跟小五你換一換呢,好歹離公公更近些。」

  小五額頭開始冒汗,好一會兒半句話都沒說出口。他忽然想到,今日陳姑娘跟他說了什麼,等公公回來必定會讓他一一道來,而他又不敢隱瞞,可這些話,教他怎麼跟公公說?什麼「不敢高攀」,他現在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別在褲腰帶上,而面前的這位陳姑娘正要把他的腦袋拽下地去!

  他深吸了口氣,想起了小六的教誨,「少說幾句保平安」,對,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跟陳姑娘說話的,當個啞巴才最安全!

  打定主意之後,小五便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半句話都不吭了。

  陳慧又說了兩句發現小五似乎有些神遊天外,叫了他又沒得到回應,心想他該不會是站著睡著了吧,不禁掬水往他身上潑去。

  小五急忙退後一步。

  陳慧有些失望,原來他並沒有站著並睜著眼睛睡覺的技能啊,太可惜了,不然她就能趁機去廚房溜達一圈。

  「小五,我從前在家中真是什麼都不曉得,如今成了公公的人,卻連他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可真是太不稱職了。」陳慧又是一聲哀歎,抬頭期盼地看著小五,「你可以告訴我嗎?」

  小五僵硬了片刻,心想這可以說吧?他有些結巴,卻又隱隱帶著自豪地說:「公公他是、是內官監掌印太監,這皇宮內外不少營造,可都是公公一言定生死的呢!」

  陳慧哦了一聲,怪不得啊,原身的爹可是提到過木材生意的,原來是這樣一個油水部門的頭頭,怪不得他的私宅還挺大的。

  「公公好棒好厲害啊。」陳慧心不在焉地恭維了一句,又道,「那公公平日裡都住宮內還是宮外?」

  她碰到那死太監的次數是真不多,除了一次是白天,其他都是晚上,但他是不是每個晚上都在,她就不知道了。

  「這個,若有公事,公公便宿在禁內了。」小五道,「一月來究竟哪邊多,小人也沒算過。」

  陳慧笑著道謝:「原來如此,公公可真是恪盡職守呀。」

  陳慧的語氣令小五陡然一驚,他又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之後陳慧再問什麼,他也只推說不知道,不瞭解,不敢再多說一句。

  陳慧很遺憾,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先前被關著,小笤又不靠譜,她連這死太監的情況都不太瞭解,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問兩句,結果還沒知道多少,小五就不肯說了,真是的。

  小五不回應,陳慧自然也不再開口,不然自言自語就跟個傻子似的。她中午吃的是廚房送去梅院時經過她這兒便給她留下的一份舊例素食,吃完後她不管小五的催促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慢悠悠地幹活。

  如此兩天之後,陳慧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溜去廚房,而且第二天來的是看著挺好說話但實際上十分圓滑的小六,愣是沒讓她問出一句有用的。因此等到了第三天,當小六來到梅院領人時,陳慧根本沒起,說什麼也躺在床上不肯下來。

  小六見叫不動陳慧也沒說什麼,只是按照李有得的吩咐,禁了梅院這一日的伙食,並在晚上李有得回來時把這事回報給他聽。

  李有得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哼道:「隨她,我倒要瞧瞧她能倔個幾日。」

  前兩日的情形,小五和小六自然一五一十跟他彙報過了,想想她不甘不願地洗衣裳嘴上卻還要拍他馬屁,這心裡還不知有多憋屈,他就忍不住想哼兩句曲子。

  李有得以為陳慧倔個一天,第二天便會餓得受不了屈服,卻沒想到,陳慧竟然倔了整整三天。

  等到了第三天晚上,聽到小六報告的李有得氣得把茶盞丟到了地上,精緻的瓷器頓時碎了一地。

  隨侍在旁的阿大和小六默默地後退了小半步,不敢出聲。他們也沒想到看著挺嬌氣的陳姑娘居然能撐這麼久啊,他們更沒想到,先撐不住的人會是李公公。

  李有得眉頭緊皺,忽然想到了什麼,咬牙道:「我知道了,她是故意借機如此的!她還想著自盡啊,哼哼,真是想得美!走!她想死,我還偏不讓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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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3:32
第十六章 意外

  當李有得帶著人來到梅院的時候,陳慧正剛把之前省下來的饅頭吃完。在洗衣裳的那兩日,陳慧就以自己多幹了活為藉口,每餐都多要一個饅頭,並且趁著小五小六不注意藏起來。等到了第三日,她便藏了四個饅頭,於是從這一日開始,她就開始「絕食」。雖然根本吃不飽,但每日有些吃的,倒不至於太絕望。

  陳慧答應出去洗衣裳,是為了能找到偷溜去廚房的機會,可小五小六這麼緊迫盯人,她連上個茅房都覺得如芒在背,哪兒有機會偷溜?因此在提前做好了準備,又發覺確實沒有機會後,她就決定「絕食」了。

  當然,因為她省下的饅頭不但要自己吃,還要分給小笤,今天最後一個饅頭也吃完了,她決定了,萬一菊院那邊還沒有什麼動靜,她就……妥協了,總不能真把自己餓死呀。

  因此,當陳慧聽到小笤跑來興奮地說老爺來了時,她就知道,她賭贏了,連忙讓小笤回她自己屋子去躺床上裝死,自己把被子一撈,連腦袋也蓋住了。

  沒一會兒,腳步聲進了屋子,李有得視線一掃,見被子裡鼓起個人形,又一動不動,怒斥道:「小六,把陳慧娘給我拖出來!」

  沒等小六動作,陳慧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公公,慧娘沒穿衣裳呢。」

  小六步子一僵,不動了,為難地看看李有得。

  李有得也沒想到這一齣,瞪著眼睛一會兒說:「你把頭給我露出來!」

  陳慧道:「不行呀公公,慧娘還沒梳洗呢,如此面見公公實在不妥,不如公公晚些時候再來,等慧娘梳妝打扮好再見公公。」

  李有得聽陳慧這有氣無力的聲音冷笑道:「只怕我一走,你便餓死在這屋子裡了!」

  陳慧接得很快:「公公說得果真有道理,那不如拿點東西給慧娘墊墊肚子,慧娘也好有力氣收拾自己。」

  李有得冷笑:「陳慧娘,你又想做什麼?我告訴你,你別想尋死。」

  腦袋蒙在被子裡看不到李有得的臉讓陳慧的勇氣直線上升,她故作委屈道:「明明是公公不肯給慧娘飯吃,怎麼就變成慧娘想尋死了?慧娘冤枉呀。」

  「呵,不好好幹活,養你何用!」李有得道。

  被子裡的人沉默了會兒說:「……看著好看?」

  身邊一聲沒忍住的嗤笑,李有得轉頭一瞪,小五急忙捂住嘴一臉的後悔,他這才哼了一聲,轉回視線繼續盯著那被子下的輪廓。說起來,他還真是很久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了啊!

  他再不跟陳慧廢話,冷颼颼地說:「陳慧娘,明日你要麼好好給我去洗衣,要麼……」

  他猜測被子裡的陳慧正豎著耳朵聽著他的話,彷彿能感覺到她那抓心撓肺般的情緒,他心情大好,繼續道:「今日我便好好教訓你身邊伺候的!」

  陳慧一愣,外頭李有得卻對身邊的小六道:「去,把那伺候的丫頭帶過來。」

  小六剛要應是,就見前面一花,陳慧突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小六等人一驚,嚇得紛紛背過身去,根本不敢往床上看。

  李有得眼睛都快瞪圓了,等發覺陳慧衣著完好,他便明白他先前是被她騙了,什麼「沒穿衣裳」,都是她在胡說八道。

  陳慧畢竟在被子裡悶過,頭髮早亂了,露出額頭下那結痂脫落後的淺淺疤痕。她發覺這疤痕好起來的速度很快,不禁感謝自己這身體並不是什麼疤痕體質,不然就慘了。

  對上李有得瞬間暗下來的雙眸,陳慧微微縮了縮身子,垂下視線,如同鬥敗的公雞似的說:「慧娘明日便繼續幹活去,公公放心……」

  她一副恭恭順順的模樣,實際上心底早把這死太監罵了個狗血臨頭,太卑鄙了,居然拿小笤來威脅她,她能怎麼辦?只能妥協了唄!

  但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她就不信了,她還真就找不到一分一毫的機會!

  李有得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此刻他心中有一絲幾不可查的期待,期待著陳慧娘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走出梅院的時候,李有得發覺前方有一盞燈籠,朦朧光芒中,蔣姑娘那纖弱的身影飄飄若仙。

  他一怔,示意手下人待著別動,自己往倚竹軒方向走了幾步,待走到蔣姑娘跟前時,他面上已經帶了笑:「蔣姑娘,夜裡涼,怎麼出來了?」

  蔣姑娘原本背對著他,聞言回過身來,淺淺一笑:「聽到些動靜,也睡不著,便出來走走。」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了梅院方向一眼,遲疑了下才說,「那位……陳姑娘,又讓公公不順心了麼?」

  李有得忙道:「無事,不過是小打小鬧,我也看不上眼。」

  蔣姑娘那雙秀麗的眸子飛快地抬起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點點頭道:「那便好。」她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到底沒說出口,只輕輕頷首道,「碧涵先回了,公公自便。」

  李有得也不在意,看了蔣碧涵身邊人一眼,那大丫鬟立即緊跟在她身邊,陪著她回了。

  李有得又站了會兒,這才掉頭往菊院走,心裡再不復方才的暢快。

  第二日,陳慧吃過早飯,跟在小六身旁,不怎麼高興地走去西長屋。

  當然,這時候她已經又有了個注意——讓小笤行動。在陳慧被罰去洗衣服之後,本來就是為了關住她的梅院自然沒必要再鎖起來了,可惜小笤膽子實在小,即便梅院門開著她也不敢亂動,陳慧先前就沒給她安排任務,如今實在沒其他辦法,只得讓小笤去廚房轉悠轉悠。

  陳慧最近隱隱有所察覺,旁人看她這麼折騰,以為她所圖甚大,沒人會以為她就是為了一頓肉吃才會弄出那麼多事。所以,讓小笤去廚房偷點肉吃這種事,是在其他人的盲點中的,成功率應該不小。只是小笤太膽小,她無法徹底安下心來。

  日頭慢慢挪到了正上方,陳慧一早上就洗了兩件衣裳,洗一會就喊累,停下歇息,磨磨蹭蹭。小六也不管,反正她在洗就行了。

  眼看到了午飯時間,陳慧的心也慢慢提了起來,按照她給小笤安排的流程,小笤應該在飯點前主動去廚房,說自己拿午飯,她本就是廚房出來的,對那兒熟,要順手牽個羊應當不難。她的要求並不高,只要讓她先嘗個叉燒大小的豬肉就夠了啊……

  感覺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陳慧只能趕緊克制住自己的想像,默默地等待小笤經過這裡。

  然而,廚房那邊都派人過來給她送午飯了,她還是沒見到小笤過來,不禁想小笤是不是太膽小了沒敢過來……

  廚房給小笤送去午飯的人不久就回來了,面上神色古怪,甚至看到陳慧還顯出幾分欲言又止的模樣來。

  陳慧把手裡的午飯一放,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小笤怎麼了?」

  那人看了小六一眼,只說:「陳姑娘,您還是自個兒去看看吧。」

  陳慧驀地站起來,對小六道:「我去看看就回來。」

  也沒等小六應聲,便匆匆走回梅院去。

  自陳慧穿越以來,對她最好的人就是小笤,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小笤!

  陳慧到梅院的時候,裡頭悄無聲息,另一邊的倚竹軒卻有動靜傳來,她腳步一轉,立即往那邊跑去。

  小六皺了皺眉,想勸陳慧別亂來,但到底沒能開口,只得跟著走了進去。

  陳慧一眼便看到跪在院子裡瑟瑟發抖的小笤,她的身前,站著兩個丫鬟,其中一人便是那晚陳慧哭著喊著要跟蔣姑娘交朋友時過來說她「成何體統」的那個丫鬟,大概也就不到二十歲,模樣看著挺普通,但或許是待在蔣姑娘身邊久了,神情也冷冷的,有一種東施效顰般的清高。

  見陳慧來了,那大丫鬟也沒見多少驚慌,只是微微福了福,淡淡道:「陳姑娘,你的丫鬟打破了蔣姑娘最喜歡的一支翡翠祥雲簪,奴婢便代陳姑娘罰她,讓她收斂收斂這冒失的性子!」

  陳慧看了眼小笤,後者始終低著頭,像是已經嚇得不會說話了,根本沒法給她任何提示,她只得小心地賠笑道:「小笤歲數小,確實還挺調皮的,是我沒教好,我給你家姑娘道歉,簪子我一定賠,但小笤,還是我自己教好了。」

  雖然一直吃得很素,但在梅院之中,小笤活少,又有陳慧這樣的好性子主子,過得自然舒坦,已經比剛來梅院時圓潤了些,陳慧可捨不得小笤被懲罰,為了這,她都不怕面對李有得,自然更不懼與蔣姑娘對著幹。若簪子真是小笤碰壞的,她肯定會還,就算一時還不清,她就分期還,但要越過她罰小笤,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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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賠禮道歉

  大丫鬟看著陳慧,突然不屑地笑道:「陳姑娘,您有所不知,蔣姑娘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是頂頂好的,這簪子可是值好幾百兩呢,您真賠得起?即便賠得起,蔣姑娘只怕也不樂意要這銀子,蔣姑娘最是戀舊,這簪子陪了她兩年,是她最喜歡的一支,哪就是幾百兩銀子那麼簡單!」

  陳慧見對方話說得不客氣,絲毫沒有好好談的意思,面上的笑也變成了假笑,她瞥了小六一眼,發覺他只是低著頭假裝自己不存在,也就不指望他了,抬了抬下巴道:「那你當如何?」

  那大丫鬟道:「陳姑娘請讓讓,奴婢這便好好教訓小笤,讓她長長記性!」

  「那可不行,我就這一個丫鬟,被你教訓壞了,誰來伺候我,你麼?」陳慧分毫不讓,哂笑道。

  那大丫鬟皺了皺眉卻又輕輕一笑,一副不屑的模樣:「陳姑娘說笑了,奴婢可高攀不上您。」

  「哦,你的意思是,你就配伺候蔣姑娘?」陳慧道。

  那大丫鬟的臉色有些難看,她飛快地瞥了小六一眼,見他擺出一副不干涉的模樣,也放了心,揚聲道:「小三,小四!」

  要不是此刻情況實在談不上好,陳慧非得為這兩個名字笑出來不可。但轉瞬,她意識到,蔣姑娘確實很受寵,那死太監還從他的小廝裡抽調了兩個給她。

  小三小四走出來時看了眼小六,也是同樣沒接收到什麼訊息,便以那大丫鬟的命令為主。

  「小笤弄壞蔣姑娘的簪子,實在可惡,你們給我掌嘴,先打個五十個,看她悔沒悔再說。」那大丫鬟倨傲道。

  小三小四道:「是,清淑姐。」

  二人剛要上前,卻被陳慧一閃身攔住,她擋在小笤面前,神情冷厲:「誰敢動她?」

  小三和小四互相對視一眼,忍不住回頭看向清淑。

  清淑道:「陳姑娘,請不要讓奴婢為難。」

  陳慧呵呵一笑:「我也請你別讓我為難,我謝謝你全家了。」

  清淑抿了抿唇,聲音冷下來:「陳姑娘若執意如此,就別怪奴婢不敬了。」

  她剛要給小三和小四下令,卻聽身後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清淑。」

  清淑忙轉頭,輕聲道:「姑娘。」

  蔣碧涵款款走出來,身邊的小丫鬟仔細地跟著,像是怕她摔了似的。她身姿綽約,緩步而來如同水中白蓮,清高而不可攀。

  陳慧有些好奇地看著蔣碧涵,她覺得那死太監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位蔣姑娘美麗而氣質高雅,實在是難得的美人,當然配那死太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蔣碧涵緩緩將視線移了過來,輕輕落在陳慧身上,神情依然沒多大起伏,只是淡然道:「這位便是梅院的陳姑娘吧?」

  「是我。」陳慧笑道,「打擾蔣姑娘了。聽你的丫鬟說,我的丫鬟弄壞了你的簪子,是我沒管教好,真的很抱歉。簪子我定會想辦法賠你,希望蔣姑娘能大人大量,饒過小笤。她就這麼點身量,可經不住打。」

  陳慧知道,這位蔣姑娘不可能對自己院子裡的事毫不知情,懲罰小笤一事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這會兒有她這個梅院的正主參與進來了,蔣姑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她最早的時候還因蔣姑娘曾經「無意間」幫助過她而對蔣姑娘有了一些好感,如今看來,那好感真是比泡沫還脆弱。

  蔣碧涵緩緩伸開手,掌心躺著的是裂成兩半的翡翠簪子。她垂下視線怔怔地望著那簪子,低聲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了,碎了,便沒了。」

  陳慧心底一沉,蔣姑娘這話的意思,不就是不肯善罷甘休嗎?

  陳慧又看了小笤一眼,聽到蔣碧涵的話,小笤抖得更厲害了。小笤膽小,她有一個特點,見著人能躲就躲,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讓別人都看不到她。梅院和倚竹軒雖然是比鄰而居,但又不是一出門就能撞到一塊兒去的,小笤去廚房的方向,跟倚竹軒差得遠呢,無論如何都撞不上。顯而易見,是倚竹軒的人故意設計了小笤,而目的……自然是沖著她這個正主來的。說到底,小笤不過就是代她受過罷了。

  陳慧沒有什麼宅鬥的細胞,她也不愛那些拐彎抹角的話術,只是笑道:「蔣姑娘何必如此呢?不願意跟我來往當個手帕交也便罷了,用得著動我身邊的人殺雞儆猴嗎?您可是公公最寵愛的人,而我,被公公關著連頓飽飯都不讓吃,您這是吃的哪門子醋呀?」

  「你、你真是胡說八道!蔣姑娘怎麼可能吃你的醋?」清淑大聲斥道。

  蔣碧涵面色蒼白地後退了半步,呆怔地看著陳慧,顫抖的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陳慧玩弄著自己的長髮,笑眯眯地說:「不是吃醋,那又何必跟我的丫鬟過不去呢?那簪子碎了也就碎了,不是有句話叫碎碎平安麼?留著睹物思人也是添堵。當然,要賠多少銀子,我也絕不會賴的。」要為小笤伸冤是不可能的了,沒有監控也不可能有己方人證,但這虧只能吃到這裡了,再多她可不幹。

  「你、你……」蔣碧涵終於吐出一口氣來,卻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她突然捂著胸口往回退了一步,被身邊的小丫鬟扶住。

  「蔣姑娘!」清淑緊張地扶住了蔣碧涵,慌忙道,「蔣姑娘你身子不好,快去歇息吧!」

  陳慧眼看著蔣姑娘被清淑扶了回去,而小三和小四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和小笤二人不讓她們離開倚竹軒,小六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心中頓感不妙。她跟蔣姑娘之間,那死太監明顯會選擇蔣姑娘啊,她一點機會都沒有。要是再不做點什麼,她只怕要GG了。

  等清淑一臉煞氣地出來時,陳慧當即心中一凜,做好了準備。

  清淑卻不對陳慧發火,只對小笤怒道:「蔣姑娘的簪子被你弄壞,你還不知悔改,竟將蔣姑娘氣得幾乎暈過去!真是膽大包天的臭丫頭,小三小四,給我打!」

  陳慧又一次攔在了小笤面前,而這一次,令幾人沒有料到的是,陳慧竟然跪了下去。

  陳慧一臉誠懇道:「讓蔣姑娘氣著了是我的錯,我跪下給她賠罪。」

  幾人愣住。

  小三和小四看看清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清淑也懵了,真沒見過哪家院子的女人會跪另一個女人的,即便再不受寵,好歹名義上是一樣的地位啊。連時不時跟著李有得出去的小六也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陳慧面上卻坦蕩蕩的,並沒有絲毫受辱的難堪。

  小笤震驚地看過來,終於壯著膽子想要拉陳慧起來。她眼眶中溢滿淚水,喃喃道:「姑娘,姑娘,你不要為小笤做這些……」

  陳慧拍拍小笤因長期營養不良而毛糙的髮頂,溫柔地笑了下。

  清淑鎮定下來,沉聲道:「陳姑娘這是何意?蔣姑娘並無此意。」

  陳慧笑道:「我知道呀。蔣姑娘大方,必定不會計較這些小事,但我不能不懂禮數,既然是我的丫鬟錯了,我自然要替她向蔣姑娘賠罪。」

  清淑一時間不能決定,忙回去了,大概是向蔣姑娘請示接下來該怎麼辦——遇到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對人的應對能力自然是個極大的考驗。

  清淑這一去,很久都沒有再出來。陳慧也不在意,或許那位蔣姑娘看她這樣很覺得出氣吧,乾脆晾著她讓她多跪會兒。反正蔣姑娘有那死太監的寵愛,自然什麼都不怕。

  陳慧跪了會兒,覺得膝蓋有些疼,又見小笤額頭都冒了汗,不禁心疼不已。

  又過了會兒,清淑終於出來了,此刻她臉上已經不見慌亂,似是為難地對陳慧道:「陳姑娘,蔣姑娘已經受驚睡下了,奴婢也不知她是何意,不如等蔣姑娘醒來再說?」

  陳慧大度地笑道:「好啊。」

  清淑又看向小六,笑容親密:「小六,不如先進去喝碗茶?這站著怕累著了你,公公可還要你伺候呢。」

  小六猶豫了下,還是點頭道:「多謝清淑姑娘。」

  小六進了廂房,清淑跟著過去,一會兒便出來站在陳慧面前,也不知是不是在盯著她。

  陳慧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聲音一揚:「哎呀,光跪著實在不足以表達我和小笤對蔣姑娘的歉意,慧娘必須行個大禮才行!」她說著轉頭看小笤,「小笤,快,學我,五體投地,是對他人最大的歉意和敬意。」

  小笤:「……?」

  陳慧卻不等她回答便拉著她,兩人一起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全身舒展,這下舒服了。

  清淑、小三和小四三人怔怔看著行著「五體投地」大禮的二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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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問罪

  清淑三人怔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遲疑道:「陳姑娘,您這是……」

  陳慧腦袋一抬,理所當然道:「如你所見啊……我也覺得對不住蔣姑娘,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以此來表示我最誠摯的歉意了。你們不用管我,自便去吧,我和小笤就繼續在這兒行禮,等蔣姑娘高興了……哦,是醒了為止。」

  清淑說不出話來,她連「你這就是趴著偷懶吧」這話都無法說出來,畢竟人家的理由聽著似乎還挺充分的。

  「那、那陳姑娘你先……先這樣吧……」清淑匆匆轉身離去。

  陳慧知道清淑是去找蔣姑娘要對策去了,她想這個世界上恐怕都沒人遇到過清淑這樣的處境,難辦是肯定的,連她這個始作俑者,也覺得她這個事太難處理了。

  想到這裡,陳慧不禁給自己點了個贊。

  她轉頭看著小笤,卻見她腦門頂著青石板地面,小聲抽泣著,瘦削的肩膀一動一動的,卻憋著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

  陳慧小聲道:「小笤,學我,腦袋要側過來,涼是涼了一點,但趴得舒服呀。」

  小笤身子一僵,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腦袋小聲抽道:「姑娘,都、都是小笤不好,小笤沒用,要不是小笤,姑娘也不會被連累。」

  陳慧忙用氣音道:「別怪自己,這恐怕是他們設計陷害你的,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這會兒就先舒舒服服地躺著,要是一會兒事情有變,你就儘量別說話,等問到你了,再照實說。」

  「陷害?」小笤瞪大眼,隨即又連連點頭,「奴婢、奴婢知道了,姑娘。奴婢……奴婢絕不會再連累你的。」

  小笤早就被弄壞蔣姑娘最喜歡的簪子一事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如同驚弓之鳥般再也經不起一絲驚嚇,她還記得背後說蔣姑娘是非的人是被活活打死的,那她呢?因為這個恐怖的結果,她先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陳姑娘到來,替她賠禮道歉,替她攬下一切罪責……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世上還有陳姑娘這樣好的主子,她怕連累她,又笨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麼,就聽陳姑娘的吧,陳姑娘總是那麼聰明,有那麼多千奇百怪的主意,她只要聽話就好。萬一、萬一老爺真的很生氣怪罪下來,她希望老爺只罰她一個人,把她打死就好了,千萬不要怪陳姑娘。

  陳慧微微一笑:「放心啦,我早有對策,咱們不怕。」

  陳慧的聲音讓小笤漸漸鎮定下來,她聽話地學著陳慧的模樣,放鬆了身體。

  清淑沒一會兒便走了出來,面上帶著勉強的笑意說道:「蔣姑娘已經醒了,她說陳姑娘還是先回吧。」

  陳慧道:「那蔣姑娘原諒我和小笤了麼?是不是以後都不追究了?」

  清淑一噎,沒想到陳慧居然還追問這個,蔣姑娘自然沒有輕易原諒的意思,但也不能讓陳姑娘在自己院子裡跪著……呃,趴著,只能把話說得模棱兩可,可這話在這個陳姑娘面前卻不管用了。

  陳慧見清淑這遲疑的模樣就知道她們原本只是想先把她和小笤打發回去,等那死太監回來了,自有他替蔣姑娘討回「公道」。她當然不能讓她們如意了,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她跪都跪了,以為這麼輕易就能把她趕跑嗎?

  「原來蔣姑娘還是不肯原諒我和小笤啊,那也是應該的,誰叫她打破的東西那麼珍貴呢。」陳慧長歎一聲,「沒事,我和小笤再跪著好了。雖然蔣姑娘不願意原諒我們,但我們還是要有禮數的,勞煩清淑姑娘跟蔣姑娘說一聲,我雖粗鄙,但也是知禮之人,實在是太對不住了。」

  清淑被陳慧堵得沒辦法,只能懨懨地回去了。

  陳慧猜測著清淑和蔣姑娘二人在屋內是如何焦躁地商討對策,心裡得意極了。但轉瞬間,她又把得意壓了回去。她如今處於絕對的弱勢,即便絞盡腦汁也不過就是混個自保而已,而那位蔣姑娘如今煩惱的,卻是設了個局卻沒達成預期的目的,還真是一點都不對等。

  嫉妒啊。

  陳慧看著這個雅致的院子,以及院子裡分配的下人,心裡充滿了羨慕之情。

  不,不能嫉妒,嫉妒使我醜陋。

  她別開視線,心裡唉唉歎了一聲。她如今這局面,還真是僵持得無解了呢。回娘家沒可能,一是她自己不想回那個拿她當工具的陳家,二是那死太監說過她死也要死在他這裡,在他倒臺前她還是別想能出府了。而討好他這事,如今看來也是漫漫無期,她甚至還沒有走上正途,就多了個搗亂的,開著豪車要把她撞下路去,真是太兇殘了。

  對於蔣姑娘的舉動,陳慧依然抱著十足的疑惑。就她目前接觸到的信息來看,蔣姑娘並不喜歡那死太監——想來正常的女孩都不可能喜歡那個死太監的——對他都沒個好臉色,但那個死太監明明脾氣性格都不好,卻還對蔣姑娘禮遇有加,蔣姑娘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何必把她這個亂入的當做敵人呢?她對蔣姑娘根本構不成威脅啊。

  想到這裡,陳慧忽然一個激靈。有沒有可能是,她見到那死太監的次數太少,沒有看到的一些預兆,蔣姑娘卻看到了,並感覺到了威脅,因此才會對她出手?這麼說來,蔣姑娘開始針對她,她還應該高興才對吧。

  清淑再沒有出來,顯然對如今的狀況束手無策。

  陳慧躺得舒服了,中途還睡了一會兒,見天色變化,猜測自己已經躺了好幾個小時,便慢慢撐起自己跪好,又推了推小笤。小笤可沒陳慧那樣的心理承受能力,一直身體緊繃,一被推便起身跪好。

  大概跪了不到五分鐘,陳慧就轉頭對小三小四道:「二位,可否去問問蔣姑娘,我們也跪了這許久,眼看著天都要黑了,她能不能原諒我們了?」

  小三小四:「……」明明是趴了一下午啊!

  小三道:「陳姑娘稍等,小的去找找清淑姐。」

  陳慧安靜地等待,這回清淑倒出來得很快,似乎總算鬆了口氣的模樣,飛快道:「陳姑娘快走吧。」依然閉口不談原諒一事。

  陳慧這次也不追問了,拉起小笤,二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而消失了許久的小六也神奇地出現,默默跟在二人後面。

  陳慧領著小笤回了梅院,小六默不作聲將梅院鎖了,陳慧也不介意。

  等小六離開,陳慧放開小笤,再沒有之前那副腿斷了似的模樣,笑嘻嘻地問小笤:「方才躺得舒服不?」

  小笤愣愣道:「……舒、舒服。」

  「還想再躺躺不?」

  小笤不知陳慧是什麼意思,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陳慧低聲笑道:「我們跪了一下午,腿疼,起不來床,只能躺著了,懂嗎?」

  「可是……」小笤剛想說自己腿並不疼,可見陳慧那狡黠的模樣,她恍然大悟,先前不是沒有裝過餓得起不來床,她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緊張極了,好在後來沒人來找她,如今又裝一次,她雖然也緊張,但到底沒先前那麼害怕了。

  「奴婢知道了,姑娘!」她重重點頭,彷彿這是什麼要緊的任務似的。

  「好姑娘。」陳慧拍拍小笤的腦袋,又從屋子裡拿出中午回來找小笤時順手帶回來放桌上的饅頭遞給她,「你午間什麼都沒吃吧?先吃點墊墊肚子。」

  小笤含淚用力點頭,再沒能說出什麼來。

  二人各自回屋,陳慧脫了髒掉的外衣,只穿著中衣上了床,蓋好被子,閉上眼休息。下午沒人會特意為她而去打擾當值的死太監,但等他回來,府裡的事便瞞不過他了,那時候他絕對會來找她麻煩,她必須預先做好心理準備。

  廚房的人送來了晚飯,是小笤去拿的,她還記得陳慧的吩咐,拿晚飯的時候故意一瘸一拐。二人吃過飯,便各自回屋,繼續等待晚上的暴風雨。

  夜色漸濃,一行人打破夜的寧靜,匆匆而來,在去往梅院和倚竹軒的岔路口停了停,往左邊一轉,去了倚竹軒。

  清淑早就等著,見李有得過來,她立即迎上前說:「公公,蔣姑娘最喜愛的簪子被人摔斷,今日太過傷心,方才已睡下了。」

  李有得腳步一頓,並沒有強行進入,沉著臉吩咐道:「好好照看蔣姑娘,多寬慰寬慰她。」

  「奴婢遵命。」清淑說著,面露為難,「只是,那簪子是蔣姑娘娘親的遺物,只怕一時半會兒蔣姑娘無法釋懷。」

  明明早就聽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李有得聞言依然面色一沉,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快步離去。

  清淑望著李有得一行人離開後匆匆去了梅院,這才轉身回了屋子向蔣碧涵稟告。

  蔣碧涵並未躺在床上,她坐在圓桌旁,即便是坐著也能顯出她的身姿窈窕,若非她面上微蹙的眉峰,只怕沒人能看出她此刻心事重重。

  她的擔憂恐懼,從未對任何一人說過,即便是跟她最親近的清淑,也無從得知她那永遠焦慮的內心。自從她爹出事在牢裡被折磨死,她娘自盡相隨,而她被充入教坊司以來,這樣的焦慮恐懼從未有一日止歇。她是因罪而充為賤籍的,大樑有律不得贖身,因此即便是被李有得接入府中,也無名無分。更何況,李有得還是個無根之人,她連生下孩子為自己留下一個傍依都不成。這便意味著,她隨時都可能被李有得送回教坊司,人人都可輕侮。那時候她剛入教坊司便被李有得接了出來,還未體會到被人侮辱的痛苦,如今養尊處優了兩年,她絕無法忍受那些光想像便能讓她恐懼得渾身發抖的可怕遭遇。

  她想起剛來李府之時,在並未得知他是個閹人之前,心裡是有過旖旎的心思的,在教坊司嗟磨,不如當人外室,至少不用受那些侮辱。可李有得偏是個閹人,還是她爹曾經在家中時失言罵過的,她對此人的感激因此而蕩然無存——一個閹人,要什麼女人,怕是把她帶回來好好折辱一番吧!

  她起先戰戰兢兢,又恐懼又憤怒,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竟發覺李有得對她禮遇有加,她那顆提著的心便漸漸放了下去。他從未留宿過,也從未讓她去菊院伺候他,她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態度無疑給了她鼓勵,讓她獲得了幾分安心,即便她始終看不起他的身份和他那諂媚的模樣。如此兩年來,她已經抓到了那根平衡的線,在不激怒李有得的情況下保住自己的真性情。

  直到陳慧娘被送來了梅院。她知道,她來的時候李有得在外開府時間不久,開府後也只接了她一個女人進來,她不管他在外有沒有褻玩女子,她只要自己在這一方小天地裡是安全的就行。然而陳慧娘的到來,似乎令哪些地方不一樣了,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恐懼。陳慧娘如今雖然也跟她一樣無名無分,但陳慧還是良籍,若離了李府還能歸家,不像她,一旦被趕出去便只能回到教坊司那個火坑去。

  因此,她不得不小小地試探一番,看看李有得對陳慧娘究竟是何態度。

  蔣碧涵雙手在身前交握,指甲幾乎陷入白嫩的肉裡,她微微側頭看向一邊,彷彿能透過牆壁看到梅院的情形。

  梅院。

  陳慧聽到外頭好多人進來的聲音,立即用力揉著自己的兩隻眼睛,估摸著眼睛紅了,便在心裡對自己說:你看你連口肉都沒得吃,可不可憐?飯都吃不飽,還要給人洗衣服,慘不慘?這麼可憐這麼慘,還不快點哭?

  當陳慧的眼眶裡好不容易多了些淚意,她側頭看向外頭的方向,當屋子門被人踹開時,她慌忙掀開被子,想要爬下床,卻像是腿腳不便似的,腳剛觸了地便猛地摔倒在地,一頭散落的青絲隨著她的動作往前一晃,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陳慧——」李有得那猶帶著怒火的聲音頓時卡了殼,猛地看向地上那纖弱得似乎隨時會昏倒的身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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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4:43
第十九章 試探

  陳慧聽到李有得的聲音心裡一個哆嗦,聽聽,這怒氣……看來那位蔣姑娘真的是超級受寵啊,為了她自己的小命,她唯有努力裝虛弱一途了。

  心思一定,陳慧便故意喘了喘氣,艱難地抬頭仰視著李公公,爭取讓他看到她那通紅的眼眶和眼底的淚意。

  李有得眉頭皺起,原本盛怒而來的情緒猛地一滯,語調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你……你這是什麼樣子!」

  陳慧面色一黯,滿臉的自責與愧疚:「是、是慧娘不好,沒能讓自己以最好的儀態面對公公。」她雙手用力撐地,似乎正嘗試著想要站起來,然而卻有心無力,最終也只能虛虛地靠著床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沒能挪回床上去。

  李有得雙唇緊抿,神情實在稱不上是友好。

  今日他剛下值便聽到小六回報了下午的事。據小六所說,梅院的丫頭弄壞了蔣姑娘的簪子,蔣姑娘身邊的丫鬟打算對她小懲大誡時卻被趕去的陳姑娘打斷,不肯讓那小丫頭受罰。一邊護著自己的小丫頭,一邊為了娘親的遺物不肯善罷甘休,自然便杠上了。讓他覺得詫異的是,陳慧娘竟自願跪了一下午!

  ——李有得不知道的是,小六想要明哲保身,在陳慧趴下前就躲進了廂房,等他出來時,陳慧早已恢復成了跪姿,他並不知道中間很長一段時間陳慧是趴著的。而蔣碧涵那邊,清淑根本就不可能像打小報告的學生似的說「陳慧娘假裝下跪卻趴了一下午」,況且,在清淑以及倚竹軒的人看來,陳姑娘跟蔣姑娘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他們這些下人是必須有所顧忌,可若是李有得本人,自然會給予陳慧娘嚴厲的懲罰。

  李有得對於陳慧娘會護著小笤一事並不意外,先前她不也因為小笤而屢次妥協麼?

  他盯著陳慧看了好一會兒,下巴一抬,咧了咧嘴似是笑了,明知故問道:「慧娘,這是怎麼了?腿斷了?」

  陳慧默默咬牙心裡狠狠呸了他一聲,也不盼她個好,但她面上並未顯露分毫,當做一個完全聽不出他話裡諷刺意味的傻白甜,只是感激羞澀又純良無比地笑道:「多謝公公擔心,慧娘腿沒斷,就是跪得久了,氣血淤堵,有些不適罷了。」她說著還狀似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

  李有得皺了皺眉,視線順著她的動作看了過去,只見那兩條腿裹在薄薄的中衣裡,細長脆弱好似輕易便能折斷。在心底升起一絲異樣情緒之前,他猛然回神譏諷道:「慧娘,這可是你自找的,既然是你底下的丫鬟壞事,罰一頓也便罷了,還用得著你這個當主子的替她領罰?沒人讓你跪!」

  說到後來,他語氣愈發尖利,似是氣得恨不得狠狠罵她一頓。

  陳慧怯生生地看他,模樣楚楚可憐:「慧娘也是為了向蔣姑娘道歉嘛。小笤笨手笨腳,實在可惡,但她歲數還太小,怎麼禁得起打?我這個做主子的,教導無方,自然應當自己領罰。公公,蔣姑娘那邊如何了?先前她說原諒了慧娘和小笤,只是那畢竟是她娘留下的唯一一樣物品,慧娘只怕她是礙於面子才忍下這口氣……只是慧娘也沒什麼好東西,無法聊表歉意……」

  若清淑此刻在場,只怕就要當場衝上來跟陳慧來個單挑了——哪來的原諒?胡扯!

  陳慧說完便略有些緊張地觀察著眼前之人的神情,她知道他來之前必定去過倚竹軒,也不知那位蔣姑娘會怎麼跟這死太監說?按照她的猜測,只怕會模棱兩可,語焉不詳,話中有話,讓他自己往她想要的方向猜吧。那就太好了,給了她完美的發揮機會。說話喜歡拐彎抹角真是他們這些人的敗筆,她就絕對不會這樣,看,現在話都讓她說了吧?

  見陳慧說著話便似是愧疚地垂下了視線,李有得目光一凝,頭一次覺得此事難辦。

  蔣姑娘那邊的情緒他必定要顧著的,可陳慧娘這邊……她跪都跪了一下午,這腿都跪壞了,他怎麼好再罰她?況且也不是陳慧娘之過。

  「行了,這次的事兒與你無關。」李有得似是看不慣陳慧似的,擺擺手道,「趕緊滾回床上去,看著礙眼!」

  陳慧心中一喜,在小五的攙扶下坐回了床上,之後小五便忙跟著李有得走了。

  只是還沒等陳慧真正放下心來,便聽走到門外的李有得對身邊小廝道:「把那闖禍的丫頭給我綁了……」他頓了頓,本打算把人送到倚竹軒去讓蔣姑娘隨意處理,但想到她的性子,他又改了主意,「打十棍!」

  在陳慧一愣神的功夫,便有人去廂房抓小笤,她立即從床上翻身而下,驀地衝出屋子時便見小笤嗚嗚低泣著被架了出來。看到那架勢陳慧眼睛都紅了,到底想起自己還「傷著」的膝蓋,故意踉蹌了一下,便向小笤身邊撲去。

  陳慧計算得很好,她的落點正好就在小笤身邊,剛好能借助她穩住身形,又能做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當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李有得驀地回頭,恰好見陳慧「摔」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攔她,因二人距離不遠,他的手臂剛剛好落在她腰間,隨後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陳慧撲出來的慣性帶了個踉蹌。

  「公公!」

  「姑娘!」

  數聲驚呼之後,陳慧瞪大眼看著身下半個身子給她當了肉墊的男人,心裡不但沒有一點感激之情,還把他痛駡了一頓。他少了點零件,難道連神經系統都出問題了嗎?就不能控制一下他的條件反射?被撲倒摔地上的痛,他肯定要算她頭上了!

  陳慧眼眶一紅,感動地說:「公公,您對慧娘真好……」她說著,乾脆腦袋一低,靠在了李有得胸口,還依戀似的蹭了蹭,低聲道,「慧娘……慧娘……」她故意在這裡含糊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公公……」

  在這個時代,很少有人能見到一個女子當眾主動抱住一個男人,即便是不止看過這事一次的小五和小六,也無法見怪不怪,而是各自轉開了視線,表情古怪。

  在這一片寂靜中,耳朵貼著李有得的胸膛等著他惱羞成怒把她推開的陳慧聽到的卻是胸腔中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以及被她壓著的人的沉默。

  ……被她壓暈了?

  陳慧慢慢抬頭,卻正好對上李有得那瞪著她的視線,他面色嚴肅,臉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以至於顯露出幾分冷意,陳慧的突然抬頭驚醒了他,他突然尖聲道:「起來!」

  陳慧眼睛眨了眨,細聲細氣地說:「公公,您對慧娘這麼好,不如也饒了小笤吧。我用慣了她,不想換別的丫鬟。若……若蔣姑娘還是覺得不能解氣,那就打慧娘好了。只是慧娘身子也沒比小笤好多少,別打十棍那麼多好不好?就……」她似乎想了想,伸出一根指頭在李有得眼前輕輕搖了搖,撒嬌似的說,「就一下,讓蔣姑娘聽個響兒,好不好?」

  美人在懷,又輕言軟語地嬌嗔著,很少有正常男人能拒絕對方此刻提出的請求,不過李有得缺了二兩肉,自然不是什麼正常男人,他抓著陳慧的肩膀把她往旁邊一推,眼睛往旁一掃,小六便慌忙上前將他扶起。

  等李有得站直了身體,整好衣裳才看向陳慧時,心突然一縮。

  陳慧沒有起身,只是曲腿坐在地上,一手撐在身後穩住身形,微微仰著頭,雙唇緊抿,那一對清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底似乎還有氤氳水霧。

  李有得在她眼裡看到了委屈和傷心。

  半晌,陳慧失望般先收回了視線,轉頭便抱住了小笤,輕聲哽咽道:「小笤,我對不住你……」

  「姑娘,小笤不怪姑娘,都、都是小笤的錯……」相比較于陳慧的「矜持」,小笤哭得眼淚鼻涕都是。

  陳慧心裡彆扭,唉唉,別擦我身上啊……

  除了小笤的哭聲,梅院裡無人說話。

  片刻後李有得哼了聲道:「哭什麼?晦氣!」

  他似乎不樂意再聽這晦氣的哭聲,轉頭便走。跟他來的小廝們面面相覷,急忙跟上。

  哢嚓一聲,梅院又一次鎖了起來。

  陳慧鬆開小笤,摸摸她的腦袋:「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小笤忙拼命去擦她的眼淚鼻涕,連連點頭:「謝、謝謝姑娘!小笤的命是姑娘救的,以後、以後小笤不會再連累姑娘的!」

  「別這麼說。」陳慧攙著小笤站起身,笑得十分開心,「我剛剛發覺了一件有趣的事。」

  剛才不小心摔了被那死太監接住是她的失算,但那之後的一切,卻是她在今天猜測到蔣姑娘的意圖之後的臨場發揮了。蔣姑娘可以試探她,她怎麼就不能試探那死太監了?哎呀,蔣姑娘這回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多虧了蔣姑娘的舉動,她才反應過來,這些日子她時不時給那死太監搞點事,好像很真有一些隱形的收穫了。

  她猜,那死太監對她的態度,應該是處於「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階段吧?即便那死太監不是個真男人,當有一個還算漂亮的女子不停喊著「我是你的女人」,即使明知那不是真心話,心底某處還是會有所觸動的吧?特別是身邊還有個總也不給他好臉色的蔣姑娘做對比的情況下,效果就更明顯了。想想看,她之前都那麼乖巧了,他還突然給她找事做,故意折騰她,不正表明了一種特殊態度麼?否則的話,他直接關著她不理她,她根本什麼花樣都翻不出來。再說剛才,他明明說要打小笤十棍,被她那麼一打岔,他居然就真的不追究跑掉了……真是有意思。

  小笤見陳慧突然露出的笑容十分不解,卻見陳慧對她笑笑,萬分溫柔地說:「咱們很快就能吃上大塊的肉了。」

  小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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