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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田芝曼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爺兒守婦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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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9:22 |倒序瀏覽
田芝曼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爺兒守婦道

要不是經歷過這麼離奇的事兒,他不會明白,
天大地大,媳婦最大,用力寵妻才是他的天命!

他身為刑部侍郎,審過不少案子,卻怎麼也無法釐清眼下的狀況,
怎麼會作了個夢醒來,他就和妻子交換了靈魂?
他本對情愛無意,而她又是娘逼他娶的,他對她更無感覺,
可如今他被迫頂著她的身子,才曉得她深受血枯症所苦,
動作不能太大、太快,還得好吃好睡養著,難怪造就了這圓潤的身材,
他也意外發現她雖然理家很有一套,有時卻也傻得可愛,
像是蒙著他的眼替他沐浴,卻忘了他早就把「她的身子」看光光了,
要不就是忘了她如今可健壯的,常常不依就一拳捶過來,那疼啊……
而她一心只在乎他替她承受病痛,不捨他有一絲不適,最令他感動,
直至「親眼」見到其他男人對「自己」示愛,
又得知新婚夜她刻意裝病逃避的原因,那深深的嫉妒、懊悔和心痛,
讓他終於明白,他這是喜歡上、愛上了,好吧,要是真換不回來,
他決定了,就用這副女人家的模樣死賴著她一輩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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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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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9:42
【楔 子】

        金慶縣

        當朝刑部侍郎杜楚凡查完案,正走在回衙門的路上,怎料天空突然飄起綿綿冬雨,他只好暫時到附近一戶大宅子的側門門簷下躲雨,望著雨幕,他不自覺想著,該不該敲門借把傘……

        突地,他的思緒被一道驚喜的嗓音打斷—

        「少爺?您來了啊!您都到金慶好些天了,彎兒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他抬頭看著眼前有些眼熟的丫鬟,他記得這個彎兒因為出過疹,所以被母親派去照顧他出疹的新媳婦。

        他的新婚妻子秦如意在新婚夜出了疹,被送到金慶的杜家別莊養病,但杜家的產業太多,而且並非他在管理,所以他竟不知道這座大宅子就是杜家的別莊。

        「少爺,聽說您都住在衙門,怎麼都不來別莊住呢?我也問了少夫人要不要去請少爺,少夫人也說不要—」

        他一揚手,終於止住了彎兒的滔滔不絕。

        這個彎兒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上的個性對他來說,就像耳邊有隻趕不走的蚊子。

        「我真慶幸妳不是我的丫鬟……妳沒有事要辦嗎?先拿把傘給我,妳就去辦自己的事吧。」

        彎兒這才想起她的確有要事要辦,她先把手中的傘塞進杜楚凡的手中才道:「是呀!我差點忘了,少夫人定時要吃的藥丸我忘了帶,所以她要我先回來拿,自己先去『客悅坊』了。」

        「客悅坊是什麼地方?」杜楚凡不解的問。

        「是少夫人婚後開的一間餐館,少夫人雖然請了廚子,但菜色都是少夫人訂的,今天少夫人要去試幾樣新菜呢!」

        秦如意在這裡開了間餐館?她的疹子退了後,他依然沒把她接回京,不過看來她本人也不急,不但接手了杜家在金慶部分的事業,還開了間餐館,是打算落地生根嗎?

        「去把藥拿著,帶我去客悅坊看看。」

        少爺終於想見少夫人了嗎?太好了!彎兒連忙開心應是。

        原來自己的妻子手藝好到可以開餐館啊!

        彎兒把杜楚凡領到客悅坊的廚房前,他便要她自己去忙了,他只是靜靜的站在廚房外看著秦如意,很意外的看見妻子健康的樣子,哪裡還有新婚夜那病懨懨的模樣。

        她與廚子似在討論著什麼,她還親自下廚炒了一道菜,廚子嚐了一口,瞪大了眼的稱讚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料理。

        「我試試。」

        杜楚凡的聲音很明顯的讓在場的人怔住了,尤其是秦如意,乍見從新婚夜起至今三個月都沒見過面的夫君,她的笑意僵在臉上,她原以為他不打算來見她了。

        杜楚凡走上前,逕自拿了雙筷子,夾了口菜送進嘴裡,咀嚼一番後,他挑起一邊眉毛瞅著秦如意,沒有說出口的稱讚全用這樣的表情表現出來了。

        廚子看著這名不速之客,自豪的介紹道:「這位客官,您不知怎麼著迷了路來到廚房,我們老闆娘婚前可是京裡饗菁軒廚房裡的二把手,如今成了親就沒再親自下廚了,您可是好口福啊!」

        事情都忙完的彎兒,轉啊轉的也來到廚房,剛好聽到廚子說的這番話,她連忙上前用手肘頂了頂他,擠眉弄眼的說:「這位是我家少爺,不是什麼客官。」

       「妳家少爺,那不就是……老闆娘的夫婿?」廚子連忙噤了聲,因為他看見杜楚凡變了臉色。

        杜楚凡身為堂堂刑部侍郎,哪個人見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喊著「杜大人」,如今來到這小餐館的小廚房,他竟成了「老闆娘的夫婿」?

        「我杜家產業裡,何時多了這麼間小餐館?」

        「這不是杜家的產業,是我自己出資的。」秦如意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她還沒忘記婚前與他之間的不快。

        「妳想開餐館,怎不開間大一些的,我杜家可以出資,說來,杜家的產業有部分由妳在掌管,不是嗎?」

        「成為杜家媳婦,掌管杜家在金慶的產業又如何?我自己的夢想,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實現。」

        杜楚凡見秦如意一副杜家媳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模樣,想起他當初娶她也並不是很甘願,心頭莫名升起一抹不舒坦,出口的言語不自覺便帶了惡意,「杜家媳婦不如何,但至少我杜家也沒虧待妳,瞧妳成親那日還病懨懨的,如今氣色紅潤,身材也比三個月前圓潤了不少,想必是嫁進了我杜家吃好睡好,才養得這麼健康吧!」

        「你有必要如此挖苦我嗎?」

       「怎是挖苦,我這是羨慕啊!最近出了個大案子,我可是衣不解帶的在衙門裡查案,三過家門而不入,若我能有妳這般清閒的日子該有多好。」

        秦如意袖裡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她一直知道夫婿想娶的女人是禮部尚書的千金而不是她,他的朋友甚至笑話過她的身材,但三個月前他至少還會在友人的面前幫她制止友人的胡言,如今卻在這麼多人的面前笑話她,難道娶不成沈涵歡,他就這麼氣她嗎?

        「是嗎?如果真有可能,我還真想與你交換我的人生,讓你過過我過的『好日子』。」

        望著她那含著淚水的怨懟眸光,杜楚凡雖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惡意,但卻已來不及收回了。

        尷尬的氣氛讓在場四人頓時無語,杜楚凡越看她那模樣越心煩,筷子一放,袖子一甩,便先行離開了。

        秦如意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就算背影也是,便自顧自的又忙起別的事情來。

*             *             *

        時序已入冬,今年卻反常的下了數日的冬雨,今日雖難得沒有下雨,但前幾天才剛過冬至,天還帶著寒意,杜楚凡攏緊斗篷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卻覺得今天的景色與以往似乎不甚相同。

        街上異常冷清,空無一人,幾更天了?很晚了嗎?他困惑的抬頭看著天,今天是葭月十四,天上掛著的是一輪明月,再半個月就是臘月了,他想起還在京裡時,娘親交代,說他該把他的新媳婦接回京同住了,成親後的第一個年節,不該夫妻倆分隔兩地的過。

        杜楚凡嘆了口氣,曾幾何時,他計劃好的人生出了錯?而且成親後這三個月來,他事事不順心,接下來又發生了大案子,讓皇上派他到金慶來辦案,而查案的進度也一直停駐不前,讓他覺得煩躁不已。

        老天啊!若您憐我為朝廷盡心盡力,可堪同情,就賜我一個否極泰來的契機吧!

        此時,不遠的前方一家店鋪正亮起了燈火,好似應了杜楚凡的祈求亮起明燈一般,也不知怎麼個鬼使神差,他走了進去。

        店鋪外頭與一般店鋪無異,但裡頭站在櫃臺後方的女子,卻是一身奇裝異服,絕美容貌上的雙眼像是鑲著兩顆寶石一般,雖明亮,卻無神,她聲線無一絲起伏的說:「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我是莫湘,很高興為您服務。」

        「人生販賣店?」杜楚凡下意識的重複,隨即勾出一抹冷笑。「人生若能販售,那妳告訴我,怎麼挑選貨品?怎麼賣?」

        莫湘像無人操縱的提線人偶一般,沒有任何動作,只餘雙唇詭異的開闔,「您無須挑選,店老闆已經為您挑選好最佳人生。」

        「店老闆識得我?知道我要什麼樣的人生?」

        「是的,我們店老闆無所不知,他知道您計劃好了您的人生,也一步步的完成既定的目標,只是最近出了錯,您開始對您的人生有了不滿。」

        「那又如何?」

        「店老闆保證給您一個您想過的人生,而且,正值聖誕節特賣,您是被選中的幸運兒,可以無償獲得這個人生。」

        「聖誕?我記得聖上的誕辰已經過了幾個月了……」

        「聖誕不是皇帝的誕辰,至於是誰的誕辰您無須想太多,只要知道,您便是那幸運兒就是了。」

        「喔?無償給我我想要的人生?令人難以置信。」杜楚凡漸漸覺得這是一齣鬧劇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叫莫湘的女子,能端出什麼樣的人生給他。

       「您別擔心,您若不想要這個人生,只要完成一件小事,就可以得回自己的人生了。」

       「喔?什麼小事?」

       「您只要在年節之前,找到一個名為『聖誕禮物』的物品,找到後,就可換回您的人生。」

       「聖誕禮物?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您真心祈求後獲得的禮物,找到它,一切就可以恢復原狀了。」

        杜楚凡開始覺得自己的確被當傻子玩了,他轉身要走出店鋪,身後的莫湘又開口了—

       「切記……這件事是祕密,只有與您共享這個祕密的人可以知道,其他人皆不可告知,否則,將有不可預期之後果……」

      「既然我都不能說了,哪來什麼共享祕密之人?」杜楚凡不滿的轉身,想要糾正她話中那明顯可見的矛盾,怎料一轉身,就只見空無一人的櫃臺,他難掩驚愕,人呢?怎麼會瞬間就消失了?

        他直覺詭異,轉身急步想要離開,沒想到只不過一轉身,他發現自己身在大街,而剛剛那間「人生販賣店」,早已消失無蹤。

        杜楚凡只覺毛骨悚然,他大喊著,「我不要什麼別的人生,我過我自己的人生就好了!莫湘!妳聽見了嗎?」

        空中傳來莫湘平淡的嗓音,此時聽來更顯詭異—

       「來不及了,杜公子,好好享受這個人生吧!」

       「不!妳拿回去!」

        杜楚凡在這聲驚呼聲中驚醒過來,他倏地坐直身子,拭去額上的冷汗,待稍微冷靜之後,他發現自己坐在床上。

        原來是夢啊……他才這麼想著,一低頭看見拭汗的手,他突然發現一件非常詭異的事。

        這……到底是誰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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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0:04
【 第一章】

        三個月前

        香煙裊繞著的是人們的期待,悲天憫人的神佛以慈祥的形貌端坐於大殿之上,看著來往的人們祈求著心中所思,不管是刑部侍郎杜楚凡,為母祈禱身體康健,還是禮部尚書的千金沈涵歡,懇請神佛讓她再見那日坐轎行經鬧市看見的,以颯爽英姿騎馬而過的俊公子。

        慈悲的神佛允了他們的祈願,卻有著人們無法聽聞的嘆息……

        有時,妾有情,郎未必有意。

        上完香,杜楚凡攙扶著母親離開佛寺,興許是出來走走化解了多日來的鬱悶,王映蓮的病容淡了不少。

        「娘,會累嗎?要不要歇歇?」杜楚凡指著一旁大樹下乘涼的石椅,扶母親過去坐下。

        「我不累,只要你別再惹娘生氣,娘的身子就能好得很。」

        他淡淡一笑,母親終於又有力氣叨唸他了,看來身體真是好多了,前幾日母親提起他小時候曾被指了親,如今女方已到了適婚之齡,母親說要上門提親,卻被他斷然拒絕了,母親氣得險些昏了過去。

        他雖然已官拜三品,但刑部侍郎並不是他計劃中仕途的終點,他還想更上層樓,還想飛黃騰達,所以一個具有家世背景的妻子,才是他選妻的目標,至於母親口中秦御醫秦謙瑞的孫女,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沈涵歡上完香,與父親一同離開佛寺時,立刻看見方才對著菩薩真心祈願能再見一面的心上人,如今就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陪著一名婦人談天,她扯了扯父親的袖子,頗為嬌羞的偷偷指了指杜楚凡。

        沈應德問清楚了女兒的意思,才明白女兒不知何時見過了杜楚凡,而且心儀於他。

        杜楚凡是前尚書令杜浩飛之子,年方二十三歲便入朝為官,如今二十六歲的他已是建元王朝史上最年輕的刑部侍郎,雖然出身政治世家,但他的成就並非全因他那已過世父親的名望而來,而是他本身的能力非凡。

        若女兒心儀之人是杜楚凡,他樂見其成,於是他允了女兒,會為她安排。

        看見禮部尚書偕同一名女子離去,杜楚凡的視線雖然短暫被那女子清麗的容姿所吸引,但終究沒上心,只是想著,早就聽聞禮部尚書千金知書達禮、才華洋溢,是一名才貌兼備的閨秀,那名女子,便是尚書千金沈涵歡吧。

*             *             *

        幾座名貴的轎子在大街上行進。

        杜楚凡除非出門辦公不得已,否則他皆是短程以步行,長程騎馬而行,今日幾名友人邀約他到京裡一間頗負盛名的餐館「饗菁軒」一聚,他選擇騎馬與乘轎的友人同行。

        其中一頂轎子裡的紹家大少爺,撩起轎簾,與杜楚凡聊天,「我最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禮部尚書有意將他的千金許配給你?」

        杜楚凡只是勾起一抹神祕的微笑,沒有確定,亦沒有否定。

        紹大少見他那抹微笑,便證實了自己的消息,其實這消息也不令人意外,若說那些名門千金要挑選夫婿,杜楚凡可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人選,不管是他的少年得志,還是他的外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

       「你曾說過你選妻的條件除了才貌兼備,還需擁有能與你相輔相成的家世背景,尚書千金說來正符合了你的條件。」

       「的確。」短短的兩個字,道盡了杜楚凡對這親事的滿意,但他卻無法不考慮另一個問題……

        母親屬意的媳婦人選,是秦家千金。

        倏地,一籮筐的梨滾到了杜楚凡面前,他及時勒緊韁繩,穩住了馬匹,原來是一名女子抱著一籮筐的梨要過街,卻不慎跌倒,籮筐裡的梨子滾了滿地。

        杜楚凡見狀,馬上下馬來到那名女子面前,正想著該不該扶起她,就見她已經自行站起身了。

        紹大少也因為這個變故下轎察看,見到是一名身材圓胖的女子,下意識的便喊了聲,「大嬸,妳走路小心一點。」

        「你哪隻眼睛看到大嬸了?」秦如意很不滿意,雙手扠腰的質問道:「我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哪是什麼大嬸?」

        幾名同行的貴公子也都下了轎,雖然都是一些出身名門的公子哥,但個個言詞如刃,毫不留情,甚至有人訕笑道:「黃花大閨女?難怪還是閨女,就妳這模樣,誰娶妳啊!」

        「也難說,如果擁有可靠的家世背景的話或許,不過……」其中一人上下打量著她,讓她覺得不適。「我看妳連這個條件也不符。」

         杜楚凡倒不覺得她有多醜,說來她膚色白裡透紅,雙頰豐潤,是富貴相,面貌也算清秀,就是那圓潤的身材啊……實在不甚理想。

        雖然他也看不過友人的無禮,但他一向自律甚嚴,覺得她沒照顧好自己,放縱了身材,是她自己的錯,便也沒多說什麼制止友人。

        「你們有必要這麼傷人嗎?」秦如意不是自卑的人,但大庭廣眾之下被這麼羞辱,還是忍不住眼眶泛淚。

        「傷人?這位是誰妳知道嗎?堂堂的刑部侍郎啊!摔著他妳可賠不起。」

        杜楚凡並不是會耍官威的人,要制止友人報出他的名號已不及,見她雙眼含淚,他也覺得有些不忍,便出聲道:「好了,你們不是急著想嚐嚐饗菁軒的新廚子做的新菜色嗎?說什麼『梨香肉捲』的肉片煎得有多酥脆,捲著梨片入口,吃來有多輕爽不膩,還說什麼『珍貝燉肉燕』,湯色清甜,喝來別有一番風味,說得我都餓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裡與一個姑娘家吵架?」

        秦如意不知道這位刑部侍郎是不是在幫她解圍,但總之那些貴公子們的確一一上轎沒再訕笑,杜楚凡也上馬離開了。

        雖然擋路的她多少有點不對,但那些貴公子們的言語也太毒了,她暗暗地想,她這個饗菁軒的新廚子,是不是該故意下點藥,讓他們拉個肚子,報個小冤小仇?

*             *             *

        秦家藥鋪櫃臺後方的小廳裡,秦謙瑞及王映蓮正坐在桌前。

        秦謙瑞捧著茶杯輕啜一口杯中香茗,也發現了王映蓮根本無心品茗,她的心思全在鋪子裡秦如意的身上。

       「看來這整間藥鋪的所有事,都是如意在打理的是吧。」王映蓮第一眼看到秦如意就覺得投緣,那圓潤的身材一看就是能替他們杜家生一大堆胖小子的福泰相。

        秦謙瑞對這個孫女頗自豪,他這藥鋪雖不是京裡最大的,但卻是最有名的,而且人盡皆知實際的經營者,就是他孫女。「杜夫人肯定早聽說如意是我秦家當家的,不是嗎?」

        王映蓮這才將視線拉回,秦御醫在宮中當差多年,除了醫術精湛,也善於察言觀色,她也不瞞他,老實回道:「秦御醫,如意在京裡的風評的確不錯,而且我聽說也有不少人家上門提親,這讓我挺著急的,秦御醫,您不是忘了如意已經許給我家楚凡了吧?」

        杜浩飛及王映蓮在兒子八歲時,曾幫他跟秦家指了親,雖然常常放在嘴邊說著,但王映蓮知道兒子從沒在意過這樁婚事,幾天前甚至跟她說,禮部尚書屬意把他的千金許給他。

        沈家的家世背景雖然與杜家可算是門當戶對,但王映蓮心中屬意的媳婦,若光只是個大家閨秀還不夠,夫君留下了不少產業,一向都是她在管理,兒子醉心仕途,根本無意經商,既然兒子沒興趣了,王映蓮只好盼著媳婦能接手。

        秦謙瑞只要提到孫女,就是滿滿的得意,他沒忘了孫女曾經許人,笑王映蓮多心。「我當然沒忘。」

       「秦御醫,如意十六那年,您說還早,捨不得把孫女嫁出門,如今她都十八了,這婚事不能再拖了。」

        他再不捨,也知道孫女的確已過適婚之齡,再放下去,黃花閨女都人老珠黃了。「這孩子自小沒了爹娘,跟我相依為命,我捨不得她啊!」

        她的微笑也緩緩斂起,輕嘆一口氣,他們夫妻與秦如意的爹娘當年是知交好友,但隨著杜浩飛病逝以及秦如意的父母在她五歲那年死於一場祝融之災,兩家的情誼逐漸淡薄,現在只餘過年過節,她會派人到秦家送禮,便再無更多交集了。

       「如意是秦家唯一的根,我們杜家不會抓著她不放的,婚後,她可以繼續管理藥鋪……」

        秦謙瑞抬起手,制止了王映蓮的多心。

        如今藥鋪裡當值的是他的徒孫柳書陽,個性溫文儒雅、視病如親,盡得他之真傳,人稱小神醫,但柳書陽更愛鑽研屍檢學,所以藥鋪的經營的確得靠秦如意,但這不是他不放手的原因。

       「我考慮過向皇上告老,如意出嫁後,我可以回來自己管理藥鋪,我擔心的是其他的事……」

        藥鋪的事忙到一個段落,也剛好到了秦如意該去饗菁軒的時辰了,她一回頭就看見坐在小廳裡的爺爺及那位氣質高貴的杜夫人都瞅著她看,而且杜夫人的笑容看來……好似非常喜歡她一樣。

        她走進小廳向爺爺及杜夫人告辭,便離開藥鋪前往饗菁軒,一路上還想著,爺爺及杜夫人在聊的事,肯定與她有關,只是,是什麼事呢?

        「如意還在饗菁軒當廚子?」王映蓮的確聽聞秦如意雖然醫術普普,但秦家藥鋪裡,小到什麼時候該進新藥材,大到與藥商議價,她處理起來都游刃有餘,沒想到她竟還擁有能當廚子的好手藝?

        「如意愛吃,也懂得吃,她的夢想就是能自己開一間餐館,讓他人也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她在饗菁軒是磨練也是見習,這個孫女讓我很得意,她提供了饗菁軒幾道新菜色,頗得客人好口碑。」

        王映蓮也忍不住勾出一抹微笑,是啊,看秦如意那福態的身形,說她愛吃也懂吃,很有說服力。「方才秦御醫說,您不讓如意出嫁還有其他的原因?」

        秦謙瑞收起了笑意,眸中盡是擔憂。「如意帶有痼疾,名為血枯症,是一種容易氣血虛弱的毛病,目前尚無可根治的解藥。」

        她聽了也難掩憂心,不是擔心未來媳婦不健康,只是純粹為患病的秦如意覺得心疼。「秦御醫是當朝第一御醫,對血枯症也無解嗎?」

        「我與書陽翻遍醫書,的確找到了可能的根治法,但藥引神草『愁棠』已絕跡,所以血枯症只能暫時控制,卻無法根治。所幸如意生在從醫之家,她自小我便以食療、藥療調養,她雖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於弱不禁風。」

        「該怎麼替如意調養身子,秦御醫可以交代我,進了我杜家,我會讓如意繼續健健康康。」

        「如意若不是還帶有血枯症這個毛病,光看外表她便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了,倒是無須多加照料,她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她沒學到我的醫術,僅僅能治些跌打損傷、感染風邪的小毛病,但對於養自己身子的這件事,她不會虧待自己。」

        王映蓮見秦謙瑞已經動搖,再出言勸說:「秦御醫,您想想,你們祖孫倆兒相依為命,但您終究是不能一輩子陪伴著如意的,屆時她人老珠黃了,難道您要她陪著您去了,還是孤老一生?」

        秦謙瑞怎麼不想著幫孫女找門好親事,杜楚凡的條件也的確萬中選一,細想之後,他終於點頭應了。

*             *             *            *             *

        皇宮內苑,是一派的富麗堂皇,秦如意儀態端莊,即使身為一介平民女子,身在其中也不見拙態。

        太后拿起桌上精緻小碟裡的一塊糕點送進口中,這一口酥甜而不膩、入口即化,連心情都跟著這一口好了起來。

        她吃遍了山珍海味,宮中的美食什麼都不缺,但就是缺了秦如意的味兒,秦如意出身於醫家,善於將藥材加入食物中提味,是宮中那些御廚即使配合了御醫們,都調不出的味道。

        前幾年她生了場病,雖然並無大礙,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段時間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御醫們說不好好進食會影響病體康復,但再多的美食送到她的面前,也引不起她的食慾。

        後來,秦御醫帶了他的小孫女來求見,借用御膳房為她做了些菜餚,並端著碗一臉祈求的要她吃一口就好,太后見一個小女娃如此央求,不忍她失望,只好依了她吃了一口,沒想到卻從此食慾大開。

        太后把秦如意留在身邊十天,她煮不出什麼大菜,卻讓她每日吃得很開心,甚至吃完一餐就期待著下一餐的菜色,十天後,她的病便完全康復了。

        自此之後,秦如意便定期會為太后送來一些新菜色或是新奇的小點心。

        但今天,太后注意到了她怪異的神情。「怎麼了,如意丫頭?」

        秦如意不太開心,但還是恭敬的回了話:「爺爺要將我許給別人了。」

       「這是好事,妳不開心什麼呢?」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還親自拿了一個一口酥,餵進她口中。「說,是哪個小子這麼幸運?秦御醫若敢隨便把妳許了,哀家定不饒他。」

        秦如意垂首,她想起杜楚凡,若說條件……他的確是萬中選一的,但……「是刑部侍郎杜楚凡。」

        聞言,太后笑得更開懷了。「妳不喜歡他嗎?」

        秦如意不禁緋紅了雙頰。「倒不是……只是、只是……他的友人曾笑我一無姿容、二無家世背景,就我這樣的女人,誰要娶我?」

        太后眉頭輕蹙,輕輕嘆了口氣。「如意丫頭,妳可知杜楚凡其實不只是刑部侍郎,更是哀家的外甥。」

        秦如意猛地抬起頭,瞠大了眼瞅著太后。那她豈不是更配不上他了?

        「楚凡的母親是我的遠房表妹,楚凡死去的爹行事低調,這事他也不愛張揚,所以楚凡他爹死後,他們孤兒寡母的看多了人情冷暖,如今,楚凡靠自己的能力走到這一步,身邊的確容易多了些想攀附權勢的狐群狗黨,妳別管那些人說什麼,我相信楚凡自小看得多了,不會隨之起舞的。」

        秦如意搖了搖頭,想到即將成親,她其實沒有一絲絲幸福甜蜜的感覺。「太后,如意不想嫁。」

  「哀家這麼疼愛你,你竟說不想嫁給哀家的外甥?」

  秦如意連忙跪到太後跟前。「如意不敢,如意知道太后疼愛如意,如意願入宮當宮女服侍太后,以報答太后。」

  太后收起佯怒的臉色,把秦如意拉起身,讓她再坐回自個兒的身邊,還慈藹的用手順開了她眉間的糾結。「好了,宮裡人這麼多,哀家多要你進宮做什麼?如意丫頭,你若介意楚凡身邊那些渾人說的渾話,這樣吧,哀家下旨賜婚,誰說你沒背景的,你大可風風光光嫁進杜家。」

  這是莫大恩德,秦如意連忙又是下跪謝恩,不過臉上可沒有一絲欣喜,畢竟杜楚凡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她如何能嫁?

  太后心知她的猶豫,拉她起身,托起她的手,輕輕拍著安撫道:「如意丫頭,哀家這麼疼你,難道還會害你嗎?楚凡那孩子哀家知道,他本性不壞,這會是一樁好姻緣。」

*             *             *

  在饗菁軒學廚的秦如意每晚都要到戌時才會離開,就算秦謙瑞不擔心,柳書陽也不放心,所以每晚藥鋪關門休息時,他就會去饗菁軒,陪秦如意回家。

  柳書陽與秦如意靜靜的走在回秦家的路上,她最近總是帶著愁容,柳書陽知道那是因為師祖幫她訂了一門親事,要她嫁給當朝的刑部侍郎。

  柳書陽自小與秦如意一起長大,也一直心儀於她,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人橫刀奪愛,而且是源自於一樁娃娃親。

  秦如意知道自己在娘胎裡便被許給了杜楚凡,沒有即將成親的新嫁娘的嬌羞,尤其在知道了杜楚凡便是刑部侍郎之後……

  她想起前幾日在饗菁軒前遇到杜楚凡及他的友人的事情。

  杜楚凡那俊朗的面貌,是討女人歡心的,可她沒忘記那天她被他朋友如何嘲笑,杜楚凡是替她解了圍,但對於要娶她他真的樂意?

  「如意……若你不想嫁,就老實告訴師祖。」

  秦如意望著柳書陽,他的神色一樣帶著一抹憂愁,她知道他的心裡想著什麼。

  過去,她對他保持著師兄妹的態度,是因為不想身帶痼疾的自己耽誤了他,他長得俊,又溫柔體貼,他值得更好的女人,現在,她有了婚約,更不能再給他任何期待了。

  「大師兄,以後晚上你別來接我了,別再……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帶著些許悲涼的笑,對她說:「我會保護你到最後一刻,直到把你送到你夫婿的懷裡為止。」

  聞言,她不禁紅了眼眶,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任何女人在感受到他的深情時,都應該融化在他的情意中的,為什麼她這麼無情,就是對他產生不了一點愛意?

  此時,身後傳來了對話聲,讓秦如意和柳書陽瞬間止住了話語,她認出那是杜楚凡的聲音,所幸他們還沒正式見過面,杜楚凡認不出她,她只是拉著柳書陽放慢了腳步,讓杜楚凡及他的友人越過他們走在前頭。

  「你想就這麼走回杜府?」

  「喝了不少酒,想清醒清醒。」杜楚凡不好飲酒,雖然飲得不多,但還是讓他有了醉意。

  「別是借酒澆愁就好。」

  「怎麼說?」不管遇到如何不順心的事,他都不是會借酒澆愁的人。

  「你不是給自己訂好了計劃,下一步是娶禮部尚書之女,一年後生個胖娃娃,有了沈家的背景相助,可以在朝中一路飛黃騰達,屆時有嬌妻、有孩子、有事業,人生如此,夫復何求的嗎?可是現在你要娶的是秦御醫的孫女,她配得上這樣的條件嗎?」

  「我是不想娶沒錯……」杜楚凡打聽過秦如意,只聽說雖然容貌並不出色,但至少是端莊賢淑的女子,風評不錯,不過比起沈涵歡,顯然不如。

  「那你還不採取什麼行動,沈家大小姐聽說你要成親但新娘不是她,都傷心得病了,你也不怕禮部尚書找你麻煩?」

  其實杜楚凡對沈涵歡倒也不是真有什麼感情,他行事自有一套規劃,他為自己訂定了完整的人生目標,幾歲求得功名、幾歲成家、要娶什麼樣的女子、生幾個子女,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沈涵歡只是符合這個條件的女子,但她並不是唯一一個符合的。

  「我接到了消息,過兩天,太后的懿旨就會送來,要為秦如意賜婚,許配予我。」

  紹大少頗感意外,即使她的祖父是宮中首席御醫,但竟能請得動太后下旨?難怪禮部尚書眼見自己女兒患了相思病,也沒上門跟杜楚凡討公道。

  「想不到她竟有這等背景,那你現在怎麼辦,真娶?」這事的確讓杜楚凡感到意外,以母親與太后的關係,太后真要下旨賜婚,也是為他賜婚,可見秦如意的確很得太后的緣,母親還說,太后特別交代,不可虧待了「她的如意丫頭」,事到如今,悔婚已不成了。

  「罷了,那秦如意再不濟,也能為我杜家生幾個孩子吧!我杜家人丁單薄,只要她多給我生幾個孩子,也足夠了。」

  他們兩個越走越遠,秦如意卻聽得一陣踉蹌,柳書陽也聽不下去,就要衝上前與杜楚凡計較,她連忙拉住了他。

  她不需要也不能讓柳書陽去與杜楚凡交惡,畢竟,杜楚凡也還是一名高官,柳書陽得罪不起。

  「大師兄,你教教我怎麼在新婚夜裝病的方法吧,我……不想跟他洞房。」

  「你去請太后收回成命吧!」

  秦如意知道太后心意已決,不管她說什麼,太后都會要她嫁,更何況如今知道了杜楚凡是太后的外甥,她不能拒絕太后厚愛。「我不能……」

  「那我帶你走!」柳書陽一著急,便脫口而出。

  他從沒有如此直接的把對她的情意宣諸於口,她與他拉開了距離,不給他任何一點機會。「我走了我爺爺怎麼辦?就算今天我真是孤兒,我也不可能跟你走,因為我不愛你。」

  「如意……」

  「大師兄,你忘了你答應過我,有一天我若真病死了,你會代替我照顧爺爺終老嗎?現在你要背棄你的誓言嗎?」

  秦如意的病雖然調養得宜,但她對自己的病卻始終帶著隱憂,她曾經把讓她爺爺安享晚年的重責大任交託於他,他不該也不能違背,因為他的確無法放下師祖一個人孤單終老,師祖對他有著養育之恩……

  「所以,我只能讓你嫁了?」

  秦如意無情又冷淡的對柳書陽點了頭,她知道此刻對他溫柔,才是殘忍。

  「我知道了,我給你假裝出疹的藥,出了疹的病人,要隔離調養。」

  「謝謝你了,大師兄。」

*             *             *

  新婚夜,杜楚凡來到新房,沒有見到穿著鳳冠霞帔坐在喜床上等他的新嫁娘,反而看見了只著單薄裡衣、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女人。

  他本以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新婚妻子,但因為她明顯的特徵,他馬上想起兩人曾見過一面,當下他不禁想,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他當時沒有仗義直言,才會讓他娶了友人口中那個沒人肯娶嫁不出去的閨女?

  儘管她不是他計劃中的美嬌娘,但她依然是他的妻子,他無法坐視不管。「你怎麼了?」

  秦如意緩緩的坐起身,虛軟地靠坐在床頭。「夫君……」

  「喊我的名字就好,我不喜歡那生硬的稱呼。」

  她輕輕點了點頭,才說:「我患有血枯症,身子骨不好,而且也不能飲酒,所以才讓人把合巹酒的酒菜給撤了。」

  他雙眉緊皴,又問:「什麼是血枯症?」

  「是一種天生血氣不足的毛病,若沒調養好,更是血氣會日漸枯竭的絕症。」

  乍聽新婚妻子患有絕症,杜楚凡是暴怒的,娶了一個不甚完美的妻子,已是他人生計劃中的一個意外,沒想到妻子居然還如此病懨懨的?

  「我娘對你這個媳婦讚不絕口,如果知道你是這模樣,她絕對不會同意這樁婚事,難道是你秦家騙婚?」

  秦如意雖是一個弱女子,但不代表她不會為自己的權利抗爭,她無法違背太后的懿旨,因為太后是如此疼惜她,她更無法違背爺爺的心願,因為爺爺擔心她的身體,所以想著的是為她尋門好親事,可這親事再怎麼好,但她如何在知道杜楚凡不願意娶她的情況下,還傻傻的過日子?

  她會嫁,也會盡好媳婦的本份,但對於一個不愛她的夫君,她無法與他共度洞房花燭夜。

  「我的病,爺爺已經老實告訴過娘了。」她並沒有說謊,只是她總是把自己的病情想得嚴重些,這是她為自己做的心理準備,她不想過於樂觀看待,然後發現自己的病況卻在日漸加重,直到病入膏肓。

  杜楚凡不相信,如果她的病娘知情,為何還要他娶她?在此同時,他更進一步發現了她的其他異狀,她開始渾身冒出冷汗,臉上、手臂上甚至開始浮現出紅疹子。

  他下意識退了半步,冷眼看著她。「這也是血枯症的癥狀?」

  秦如意虛弱地搖了搖頭,柳書陽提醒過她,這藥會讓她十分難受,好似她真的出疹了一樣,她抖顫著抬起手拭汗,然後看著手背上的紅疹……那果然很真,只要不讓大夫來把脈的話,定會騙過其他人。

  「這癥狀……應該是出疹了,疹子會傳染,你離我遠些,如果出了疹子,你便不能上朝了。」

  聽她說的前幾句,杜楚凡不自覺跟著挪動腳步,可是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卻猛地停下了腳步,他不解地望著虛弱的她。

  她沒開口要求他扶她一把,只是自己緩緩地挪移身子躺回床上,而且開口說的竟是為他設想?

  杜楚凡皺著眉頭,語氣依然冷淡,但卻有著非常細微的關心。「我去讓人請大夫來。」

  「不用了!」秦如意急忙制止。

  他不解的望著她,一邊眉頭抬得老高。

  為了不讓他看出端倪,她勉強扯開一抹微笑,故作鎮定的說:「我爺爺就是大夫,你忘了嗎?我雖然醫術不好,但小小的出疹不會看不出來,你只要把我隔離在其他宅子,並找已經出過疹子的人來照顧我,就沒有問題了。」

  釋出的善意被她斷然回絕,杜楚凡心裡甚是不快,也不想再對她多花心思,便轉身大步走出新房,喊了人過來服侍。

  夜裡的聲響很容易傳開,很快的秦如意出疹的事便傳到了王映蓮的耳中,她急急忙忙的過來探視,就見兒子獨自一人站在房門外。

  「如意怎麼了?」王映蓮擔心地問。

  杜楚凡冷淡的望著自家娘親。「娘知道如意得了血枯症,是個藥罐子?」

  「那又如何?秦御醫是朝裡的首席御醫,醫術精湛,還有一個盡得他真傳、人稱小神醫的徒孫在照料如意的病,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只要不發病,就是一個健康的女娃兒。」

  「娘可知方才如意告訴我,說她的病是絕症。」

  王映蓮聞言只是無奈,秦如意對自己病情的悲觀,秦御醫也曾對她說過,她會想辦法開導她。「如意只是病得久了,常會胡思亂想而已,但這也不是壞事,她沒有輕忽自己的病,也沒有放棄希望,才會更努力的養身子。我相信她會長命百歲,還會為你生兒育女。」

  杜楚凡不知道這聽來嚇人的血枯症會不會奪走她的性命,但他聽得出來,這個毛病並不會少折磨她,他無情的望了房門一眼,當自己娶錯了人。「她既然出了疹子就不能養在府裡,把她送去其他地方養病吧。」 

  「要送去哪裡?你們才剛新婚啊!」

  他想了想,真要送得太遠別說秦御醫可能不滿,太后那裡他也無法交代,最後,他想了一個既可眼不見為淨,又不至於太遠的地方。「送去金慶別莊吧。」丟下話後,他便向母親告辭離去。

  王映蓮喊不回兒子,只得轉身進入新房,先看看媳婦的情況再說。

  彎兒小時候出過疹子,所以被安排來照料秦如意,方才秦如意出了一身汗,她才剛幫秦如意梳洗過。

  王映蓮坐在床沿,看著秦如意想坐起身,她連忙按住她的肩頭。「別起來,就躺著休息。」

  「娘……您出過疹子嗎?別靠如意太近,會傳染的。」

  王映蓮露出慈祥的笑容,托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意,你看過當娘的會怕孩子把病傳給自己嗎?我不怕出疹子,你瞧娘這身子骨硬朗得很,出一次疹子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你……娘不得已一定得把你送到別處去靜養,別怪娘。」

  秦如意見婆婆如此疼愛她,突然覺得裝病欺騙她的自己很不應該,她鼻一酸,眼裡也跟著泛起淚光。「娘,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說什麼呢,生病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楚凡他要的是能在事業上幫助他、能替他生兒育女的妻子,我……不行的。」

  王映蓮笑著安慰道:「就看你把秦家上下打理得那麼好,一定也會是我杜家稱職的女主人,官場的事我們女人管不著,你只要把杜家的事業打理好,就是幫了楚凡的忙了,至於生兒育女,我問過你爺爺,他說你生兒育女沒問題的,調養好身子便行,別想那麼多了,好好休養,嗯?」

  秦如意只得點了點頭,接受了婆婆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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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0:28
【第二章】

        杜楚凡醒來後,呆坐在鏡台前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一張臉?這張臉雖然他見過沒幾次,但他不會誤認,這是他的新婚妻子,秦如意的臉。

  而更令他崩潰的是,當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子時,他那精壯結實的身體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秦如意那福態的身軀。

  他想說服自己這是一場惡夢,但他用力捏了下鏡子裡那白裡透紅的臉頰,發現那真是自己的臉,的確會感覺到痛。

  杜楚凡是聽過一些借屍還魂的鄉野奇談,但他跟秦如意都活得好好的啊,怎麼就發生這樣的事兒呢?

  雖然秦如意在新婚夜出了疹子被送來金慶,但他記得昨日他在客悅坊的廚房,看見的的確是十分健康的秦如意,如果他是被困在了秦如意的身體裡,那他的身體呢?

  不!他一定是被下了什麼妖術,他得去他的房裡看看,如今使用他身體的人是誰!

  於是杜楚凡衣服也沒穿整齊,就這麼走出秦如意的房間。

  正要來服侍少夫人洗漱的彎兒,從沒看過少夫人這樣開門、走路,還有這般衣裳不整,她急忙上前想將少夫人的衣服穿好,沒想到自己竟趕不上平時總是儀態端莊、蓮步輕移的少夫人。

  杜楚凡沒理會彎兒,不但快步走向自個兒的房間,還用力的推開門,果然,看見自己的身體呆站在鏡台前,上頭還有一盆供他梳洗的水,他早上習慣快速清醒,所以總是命人為他準備冷的洗漱水。

  秦如意呆傻的看著鏡子,昨天她才對杜楚凡說,如果可以,她答應跟他交換人生,怎麼今天早上一醒來,她真的變成杜楚凡了?

  不不不!這一定是夢!

  她自從新婚夜那天裝病被送到金慶,至今已經三個月了,他連奉旨來金慶辦案都未曾住進別莊,昨天他怎麼可能親自去客悅坊見她?從昨天起發生的事一定全是夢,她只要用力捏自己一下就會醒過來,那麼,她就會依然是那個婚姻不美滿,但卻活得很快樂的女人。

  秦如意剛這麼想,就被一道猛力的碰撞聲給嚇著了,她摀著雙耳瑟縮著身子,緩緩轉頭望向房門,就見推開門的,居然是「自己」。

  就連跟來的彎兒也被嚇到了,不自覺逸出一聲驚叫。

  杜楚凡看見「杜楚凡」的反應,雙眸發冷,因為那個「杜楚凡」堂堂一個大男人,先是嚇了一跳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後又做出那種畏畏縮縮的舉動,他受不了的喝斥道:「給我抬頭挺胸!」

  秦如意平時很少大聲斥責人,何時見過如此雄糾糾、氣昂昂的自己,但她還沒有時間細想,就先看見了「自己」衣裳不整。

  他抬起手就要斥責對方使了什麼妖術,沒想到對方一見是他,竟是衝過來急忙的幫他拉好衣服。

  「你做什麼衣裳不整的,能看嗎?萬一受了風寒怎麼辦?」

  看著少爺突然轉了性,不但關心起少夫人,還幫她穿衣裳的親密樣,不只彎兒,連剛剛被彎兒的叫聲吸引過來的僕人們,都見到了這一幕,初時的震驚過後,一干下人只覺得開心極了,畢竟主子們感情好,他們下人才能過得滋潤啊。

  讓大家看見自己衣裳不整的模樣,秦如意都羞死了,不過她可沒忘記自己現在的外表是杜楚凡,所以她勉強自己挺起身子、抬起頭,學他板起臉孔。「笑什麼,沒看到我與少夫人還有話要說,還不關門退下。」

  彎兒被罵得脖子一縮,連忙收起笑容,和其他下人一同退了出去,替兩位主子關上了門,接著她站得直挺挺的守在房間外頭。

  等房裡沒有閒雜人等,杜楚凡這才微微對眼前的「杜楚凡」滿意了些。「你可是我的妻子如意?」

  「是的,楚凡,是我。」

  是秦如意就好……杜楚凡不悅的斜睨著她。「不管你使了什麼邪術,給我換回來!」

  秦如意不滿的鼓起了雙頰,怎麼她的夫君老是在誤會她?「你新婚夜說我騙婚,現在我們同住的第一天,你又指控我使了邪術?」

  「要不然我們變成這樣,是因為我的關係嗎?我好好過我的日子,我換你的身體做什麼?」一看到她用他的臉鼓著雙頰,他煩躁的伸出雙手,用力的把鼓起的頰給壓扁。「不要用我的臉做這種表情!」

  「爺爺說我這表情最可愛了。」

  「但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臉!」

  「那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啊!我有我的人生要過,用你的身體我怎麼過啊?」人生這兩個字讓杜楚凡倏地想起了什麼,「人生販賣店」?難道他踏進了那間怪店,遇上了那個怪異的莫湘,並不只是一場夢?

  「該死!莫湘!你說給我一個人生,沒說我得連身體也換了啊!」

  秦如意困惑的瞅著他,問道:「誰是莫湘?」

  「一個奇裝異服,長得十分冷艷卻面無表情的女人。」

  又是女人!這個杜楚凡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又是沈涵歡又是莫湘,你身邊的女人可真不少。」

  杜楚凡沒忽略她語氣中的妒意,雖然的確有女子為他爭風吃醋過,但倒是第一次有人可以名正言順吃醋的。「你知道沈姑娘?」

  「你原先屬意的妻子人選嘛,怎麼不知道?你的友人可沒少數落我,還說沈家與你杜家才算門當戶對。」

  他不知道她是何時聽到這些話的,但他那些朋友的話,他向來不放心上,人在朝中需要人和,他不會得罪人,但不代表他會隨波逐流。

  「別理會那些渾話,和他們認真計較,只是氣短了壽命罷了。」

  他突如其來的善意讓秦如意怔了住,她有些尷尬的改變話題,「你提到莫湘是怎麼回事?和我們現在的情況有關係嗎?」

  杜楚凡細想,莫湘曾說洩露秘密將有不可預期的後果,是什麼後果?再也無法換回兩人的身體嗎?那的確是很嚴重的後果,不過她也給了但書,所謂的「共享秘密之人」,如今他與秦如意互換了身體,那他們應該就是共享秘密的人了吧!

  「我進到一間奇怪的店,裡頭賣的是人生,那莫湘看來是店掌櫃,她說我遇上了特賣,要無償送我一個我想要的人生。」

  「你想要的人生?你要我的人生做什麼?」秦如意不明白,她與生倶來的痼疾讓她失去了許多,她的未來只能局限在一個又一個的藥瓶子之中,這樣的人生,誰要?

  她夢想開餐館,但她的身體無法負荷長時間站在灶邊的勞累,所以她只能像過去一樣,在饗菁軒當個二把手,或是像現在一樣,創造新菜色讓廚子依著食譜完成,若她能更健康,她不但可以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餐館,還可以配合大師兄的醫術,把秦家的藥鋪經營成京城裡最大的藥鋪。

  「我沒說我想要你的人生,是莫湘說那個我沒見過的店老闆知道我想要怎樣的人生,我何時說了我想要你的人生?」

  「有,你昨日在客悅坊廚房說了,很羨慕我吃好睡好的日子。」

  杜楚凡一時無話可說,難道這又是一個報應?他沒制止友人的渾話,所以他真娶了友人口中沒人要娶的女人?因為他一時口不擇言,害她傷心難過,所以他真的如自己說的得到了她的人生?

  他深深覺得這根本不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願,而是他招惹上什麼頑皮鬼了。

  「你是哪裡來的天之驕女,破壞了我完美的人生計劃不說,只要得罪了你,我就會吃苦?」

  「天之驕女?很可惜你猜錯了,我出世的時候算命仙為我批命,說我生在凶時厄辰,命犯天煞孤星,不但克父克母更損己身,你大概被我沖煞到了。」

  「無稽!」杜楚凡輕嗤一聲。

  不知怎地,冷淡的這兩個字,多少衝散了她自嘲的苦澀。

  他瞥她一眼,又道:「現在不是想什麼沖煞的問題,該想的是,我們變成這模樣,怎麼辦自己的事?」

  經他這麼一提醒,秦如意才想起她還有很多事得做。

  杜楚凡發現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了,他冷眼看著她心慌的樣子,她在桌邊來回踱步,嘴裡還叨念著她今天有很多事要做,杜家在城裡的一家糧行今天要進貨,她得去坐鎮,昨天試菜到一半,今天也得去試菜,然後爺爺交代了有批藥材今天一定要進京,也是由杜家貨運行負責運輸的,今天會送進城裡來……

  這聽得杜楚凡不悅,是!她現在是杜家的小當家,是個大忙人,但她說得好像忙的人只有她,而他真無事可做一樣,他手上可還有一件大案子等著破案,他變成這模樣怎麼去辦案?

  他激動的站起身想反駁,沒想到卻一陣天旋地轉,還很沒男子氣概地倒在及時上前抱住他的秦如意懷裡。

  秦如意深知自己的身子氣血虛弱,堪不起他這一連串的大動作,她連忙把他扶到床邊,讓他靠坐在床頭,還拉起被子替他蓋好,擔心的看著他。「你什麼人不換,偏偏要我的人生,你要小心一點,起身及彎腰、蹲下,一定要放慢動作,還有,彎兒會按時端藥給你喝,你每一碗都要喝,否則當心你小命不保。」她邊叮嚀,邊用衣裡輕輕拭去他額頭上的冷汗。

  看她如此照顧自己,杜楚凡心頭一揪,除了母親,還沒有人如此關心過他,不過這樣的感動只是一閃而過,下一瞬他已收起了這樣的心思,他想,她只是擔心她自己的身體,不是擔心他。

  見他似乎稍微好一些了,她突然想到什麼,又問:「那個叫莫湘的女人,有沒有說這個人生換了可否換回來?」

  杜楚凡回想著與莫湘的對話,好不容易才想到莫湘這麼說過……「她說,我若不要這新的人生,必須在過年前找到一個名叫「聖誕禮物」的物品。」

  秦如意皺起了眉頭。「聖誕禮物?那是什麼東西?莫非是進貢給皇上的禮物?莫湘要我們去劫貢?」

  杜楚凡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她是哪裡來的天馬行空的幻想?還劫貢呢!

  「這個聖誕指的不是當今聖上,莫湘只說,這個禮物是真心祈求後得來的。」

  「真心祈求?要跟誰真心祈求?我求還是你求?還是不管是誰,只要是求到的都是?」

  他搖了搖頭,她問的這麼多問題,他也都想過了,但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看來在找到什麼聖誕禮物之前,他必須要用她的這張臉、這副身體生活好一陣子了,而且,天可憐見,可千萬要讓他在年節前找到這個禮物,否則,他就要一輩子這麼過下去了。

  他第一個要適應的,也是讓他最不能適應的,就是她虛弱的身子。「我這虛弱模樣要多久能恢復?」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吧。」秦如意通常不讓自己情緒激動至氣血翻騰的地步,他這情況只是小發病,稍事休息便會無礙。

  「所以我只要動作放慢、放輕,正常行走、辦事都沒問題吧?」

  她點了點頭,她能如此過了十六年,還能身兼藥鋪及饗菁軒二職,就是靠好好安排自己的時間。

  杜楚凡做事一向條理分明,立刻為眼前的情況想出了辦法。「你先去處理糧行的事,既然是杜家的產業,由我出面也是可以的。」

  秦如意不愧曾是秦家當家,冷靜下來後便開始安排時間,她方才一急都忘了她現在是「杜楚凡」,做事方便多了,而且身體健康,堪得了這樣的行程,而遇到他該做的事,她便帶著他,讓他指揮便是。

  「我懂了,處理完糧行及貨運的事,我再回來接你,先去衙門裡辦案子,晚些再去餐館試菜。」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挑起眉讚賞的望向她了,遇到這樣的大事,她一個女人家能跟他一樣迅速恢復冷靜,安排好一切,能力倒真是不差,難怪母親對她如此稱讚。

  「知道了就去辦你的事吧,記得,衙門的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回來接我。」

  「好,我知道了。」秦如意應了聲後,起身就要離去。

  杜楚凡馬上就發現了一個天大的問題,他喚道:「如意。」

  「嗯?,」她停下腳步,半側過身子回眸一笑。「有事嗎?」

  「你回來。」

  「喔……」秦如意轉身,又走回了床邊。「怎麼了嗎?」

  「坐下來。」

  她雖然乖乖的在床邊坐了下來,但腦袋卻忍不住困惑的想著,他這是怎麼了,是身子還不舒服需要她幫忙嗎?

  杜楚凡無奈的垂首,以拇指及小指推揉著雙邊額側,曾幾何時見過他杜楚凡走路,雙腿像纏住一樣分不開的蓮步而行?又曾幾何時見到他杜楚凡回眸一笑,輕聲的說聲「嗯」?還有,她那習慣性撫平裙身側身入座的模樣,又哪裡是他杜楚凡會有的動作?

  「如意,你現在是我,你用這樣子走路,擺出這副陰柔的模樣,像話嗎?」

  秦如意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靠攏的雙腿,他說的挺有道理,接著又想起剛剛他用她的身體大步流星的走進來,也很沒女人家的樣子……

  「那怎麼辦?」

  「你站起來……雙手別擺在胸前!」杜楚凡一斥,她立刻將雙手垂放在身側,接著他又指揮道:「走路的時候雙手要自然擺動,也可負手於後,手再沒地方放,就拿把摺扇,戲曲你看過吧,學裡頭的公子哥揮扇。」

  「喔,那摺扇呢?」

  他指了指前方牆邊的五斗櫃,指揮著她拿到了摺扇,用眼神示意她搖個兩下,怎料才剛覺得她揮扇模樣差強人意,但一看到她走路的模樣,他又馬上緊緊皺起眉頭。「步伐大一些,有人綁住你的雙腿嗎?」

  秦如意加大了步伐,雖然不再滿是陰柔氣息,但還是斯文有餘。

  杜楚凡再無奈,也得暫時如此了。「幸好我是文官,不是武將。」

  「楚凡,我能出門了嗎?糧行進貨的時辰快到了。」

  「快去吧。」眼不見為淨,杜楚凡決定不再抬頭看她走路的樣子,免得氣死自己。

  「好,我出門了,我會讓彎兒進來照顧你,你身子好些了記得吃早膳,否則又會頭暈的喔!」

  雖然看不見秦如意的陰柔樣,但那語調……哪裡是他杜楚凡會用的語氣啊!

  杜楚凡還在自我厭棄中,一道聒噪的聲音便傳來了——

  「恭喜少夫人!賀喜少夫人!看少爺這麼關心少夫人的模樣,今夜你們不會分房睡了吧!要不要彎兒把少夫人的衣物搬進少爺的房裡來?小別勝新婚,雖然少夫人不能喝酒,但彎兒邇是準備些佳肴,讓少爺及少夫人以茶袋,補喝新婚夜沒喝的交杯酒吧!」

  他都忘了,秦如意還有這麼一個貼身丫鬟,而且還是他曾經慶幸過不是服侍他的丫鬟彎兒……

  欸,他最近怎麼說壞事都特別靈驗?這下子鸞兒還真成了他的丫鬟了。

  秦如意試著用杜楚凡教她的方式走路,再加上他的身體健康,她一路快走也不覺得疲憊,反而感到相當自在,所以當她走進糧行時,是一臉的欣快。

  相比之下,糧行夥計們則是個個面露驚愕。

  「少、少爺……您怎麼來了?」  

  他們還以為是自個兒做錯了什麼事,杜家真正的主人才突然來視察,一個個戰戰兢兢的。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頂著杜楚凡的身子,她輕咳了聲,斂起神色,正經的道:「如意身子不適,我正好有空,便代替她來了,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今天運來的大豆呢?我檢查看看,別讓貨主給摻了生了霉的壞豆。」

  掌櫃的見少爺一來就針對上回進貨的問題要檢查,才知道原來少爺也是有在關心杜家事業的,連忙把少爺帶到了貨倉。
 
 「管倉的夥計們正在下貨,少爺這邊請。」

  直到見掌櫃的帶走了少爺,夥計們才全都鬆了口氣,少爺身為朝廷命官,他們本來以為少爺會是一副嚴肅又高高在上的官爺態勢,沒想到他會是一臉精明的商賈模樣,那神情說不上來,和少夫人還真有幾分相像。

  這就是人家說的夫妻臉吧!

  掌櫃的當然也同樣意外,本想少爺從不插手杜家事業,應是不上手的,沒想到竟會看見少爺流暢的安排入貨事宜,尤其他那驗貨的熟練樣,好像這就是他平常的工作一樣。

  少夫人對糧行的事從陌生到熟悉,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掌櫃就覺得十分欽佩了,沒想到少爺上手得更快,說來老夫人老是擔心她這個大當家放不了手、後繼無人,是多慮了。

  處理完糧行及貨運的事,秦如意又趕回杜家。

  杜楚凡已經在廳裡等她,急著要去衙門辦事了。

  但時近正午,對秦如意來說,什麼事都比不上吃飯的事大,她要人傳膳,非得要好好吃完午膳才要出門。

  杜楚凡被聒噪的彎兒煩了一早上,近午時終於受不了了,他要她去忙其他的事,沒想到她竟然跟他說,她的責任就是看顧好少夫人。

  天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人靜一靜,彎兒卻一副身負重大使命的模樣跟在他身邊,叨叨的說著自從少夫人給了她一大筆銀子,並送了一大堆珍貴的藥材,治好了她父親那沒銀子就等於得了絕症的毛病後,她就決定從今而後她要死心塌地的跟在少夫人身邊,即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杜楚凡不是小氣的人,如果這事兒換成是他遇上,他亦會幫忙彎兒,但他不會將之視為必須,所以知道秦如意亦伸出了援手,他還是很讚賞自己妻子的做法。

  不過,知道彎兒忠心耿耿是一回事,她那折騰人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他好幾次都快忍不住脾氣了,好不容易捱到了他跟秦如意約定的時間,他等不及地到廳裡等她,沒想到她一回來,不是立刻帶著他出門,居然是要奴僕們傳膳?

  「楚凡,我們到衙門裡再進午膳,好嗎?」杜楚凡要自己盡量用溫柔的語調說話。

  正準備傳膳的奴僕們可是個個大吃一驚,僵在原地看著少夫人。少夫人一向好脾氣,唯有一點就是絕不能餓著,如今聽到她親口說出不急著用膳,實在是破天荒第一遭,而且少爺的反應也讓他們好錯愕,因為少爺是這麼回應的——

  「不行!什麼事都比不上用膳重要,傳膳!」

  杜楚凡如今這模樣,沒有秦如意的陪伴是進不了衙門的,他無奈的坐到桌旁,一心只想著她吃快點兒。

  她見他都沒動筷,便勸他多吃一些,他卻說他不餓。

  這下彎兒著急得都快掉下眼淚了,今天的少夫人太怪異了。「少夫人,你平常不吃個一大碗飯、幾碟子配菜是不會飽的,今天怎麼說不餓呢?會不會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來?彎兒讓人去請大夫好不好,少夫人別把自己餓著了。」

  杜楚凡真想當場厥過去算了,又看到秦如意不斷朝自己使眼色,他在心裡大大嘆了口氣,忍著性子安撫彎兒道:「我沒生病,只是沒胃口。」

  秦如意最聽不得有人說沒胃口了,吃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沒有胃口不就等於是不幸的嗎?其實當了「杜楚凡」一上午,享受了安靜的滋味後,她真的也覺得彎兒有些吵了,她要彎兒安靜,才輕聲細語地安撫杜楚凡,畢竟如今使用她的身子、遭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他。

  「你不可以不用膳,一定要吃點東西才有體力,我親自下廚做些比較開胃的菜給你吃,好嗎?」

  今天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嗎?先是少夫人說她不餓,後又是少爺說他要下廚?這些人在別莊當差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少爺下廚。

  一聽到秦如意要下廚,怕會更耽誤了去衙門的時間,杜楚凡只好乖乖的捧起飯碗吃起飯來,吃了幾口,他不自覺低頭看了看她的身材,又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材,他在心裡重重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實在不登對,既然現在是他在掌控著她的身體,那他就來幫她瘦身吧!

  來到衙門,現在的杜楚凡實在搬不動那些案卷,只好由秦如意代勞。

  搬好案卷後,她就見到他專心認真的讀了起來。

  秦如意自己在一旁找了張椅子坐下,因為無所事事,她只得盯著杜楚凡瞧,想著他們夫妻倆竟會有如此形影不離的一天。

  她不得不說,任何一個女人,在知道未來的夫婿是像杜楚凡如此條件的男人時,應該沒有不開心的,可偏偏她就是忘不了那夜聽見的那句話——

  再不濟,也能為我杜家生幾個孩子吧……

  秦如意不想要這樣的婚姻,於是裝病來到金慶後,杜楚凡不接她回京,她亦不在意,開了餐館就是有留在金慶的打算,但她萬萬想不到他會被皇上指派來金慶辦案,更沒想到他們會遭遇到如此奇遇,兩人竟交換了身子。

  一般人碰上這種事,應該是慌亂不已的吧,但她雖然頗歉疚自己用生病的身子換了他這健康的身子,不過內心深處的確還是有絲話風涼的邪惡念頭,想笑他活該。

  別人以她的身材笑話她,她儘可能充耳不聞,但連自己的夫婿都這麼說,的確傷了她。

  不過秦如意的心地終究還是良善的,更何況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婿,就算是對陌生人,她都不會如此無情,好吧,太后都說了杜楚凡是好孩子,如今他們都已成夫妻了,既然改變不了,而且短期間內他們必須如此生活,她會繼續對他釋出善意的。

  「楚凡,這案子很令你煩心吧?」

  杜楚凡由案卷抬起頭,揉了揉眉心,卻意外看見她體貼的來到他身後,為他推拿著肩頸。

  畢竟出自醫家,秦如意多少懂些經絡醫理,推拿起來的確頗有效果。

  最近建元王朝最轟動的大事便是——金慶縣又死了一個縣令!

  金慶縣治安得如何敗壞,才能在五年內死了三個縣令?

  皇上在早朝聽聞此事後勃然大怒,又是暴斃?!皇上實在不相信有這等巧合,早在死了第二個縣令時就命應安府尹好好調查自己轄內縣令的死因,可應安府尹還沒查出個結果,就又死了這第三個縣令。

  再派一個縣令不難,但皇上不想過沒幾個月再度接到金慶縣令的死訊,他銳利的眼神巡視過殿下的朝臣一輪,發現了一個他能信任的官員。

  最後,皇上下了旨,要刑部侍郎領著新縣令周智超上任,並詳加調查金慶縣短命縣令們的死因。

  於是,杜楚凡便領著皇命來到金慶,他白日幾乎都在外明查暗訪,夜裡也就睡在衙門裡,這個案子皇上十分重視,他只想儘快結案。

  「金慶縣連死了三個縣令,每每屍檢官驗屍,都以暴斃結案。」杜楚凡知道所謂暴斃,便是查不出死因的意思。

  「難不成還是這縣令的椅子犯沖,坐了便會死人嗎?」秦如意雖然只在金慶住了三個月,短命縣令的事既然全國皆知,她當然也有所耳聞。

  他沒好氣的斜睨了她一眼,說:「這背後定牽涉著一個大案子,只是現在還不明朗罷了。」

  「一個縣令死於查不出死因的暴斃或許還說得過去,但一連三個也太巧合了,沒有任何線索可循嗎?」

  杜楚凡搖頭,他不是沒下過功夫,但卻處處碰壁。「三名縣令並無久病,亦無急患,更非死於意外或自戕,若要說是謀殺……既非毒殺,又無外傷……」

  聽著聽著,她不禁想起了柳書陽,他有小神醫的封號,對屍檢學也頗有涉獵,她還記得爺爺曾經阻止他學習這方面的技術,但他卻對爺爺說,草率驗屍只會讓受害者沉冤難雪,他覺得朝廷該重視這方面的技術,培養這方面的人才才是,而他,願為有口難言的受害者,代言他們的冤屈。 

        她陪在大師兄的身邊久了,多少也聽過一些他對於棘手刑案的見解,於是她道:「我大師兄對這方面頗有鑽研,他曾經說過,查驗不出死因時,無良的屍檢官便宜行事,便會以暴斃草草結案。因此,若遇死因為暴斃者,再加以深入追查,常遇到將案件導向謀殺的情況。」

  杜楚凡知道死了三個縣令絕非巧合,也循著謀殺的走向查案,但他這幾日來問過了無數證人,都說這三任縣令皆新到任不久即死亡,並無得罪什麼人。「謀殺也需有動機,查不出動機,至少也需知道死因才能進一步追查,在這兩點,我都遇到了瓶頸。」

  「大師兄曾說,若遇査驗不出死因的情況,第一個著手的地方,便是腦部創傷。」

  「腦部創傷?」杜楚凡不只是呆傻複述而已,思緒也飛快開始運轉。

  「頭骨是全身最堅硬的地方,用以保護脆弱無比的腦袋,所以針對腦部的傷害,常常會是重傷或致命又不容易察覺的,你或許可以由這個方向去查探。」

  他細想了下,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算是讓他得到了一個很好的突破點,他又問道:「是否能商請你的大師兄前來幫忙查案?」

  秦如意一怔,猶豫再三,最後才淡淡的回道:「大師兄出外尋找一味神草,如今不在京裡。」

  她知道柳書陽直到太后懿旨下達之前,都還抱著最後一絲可與她相守的希望,但郎有情,妹卻無意,她終究還是辜負了他的深情,之後他以尋找神草愁棠為由遠走他鄉,她卻無法肯定的告訴自己,他之所以離開,真的只是為了尋藥而已……

  杜楚凡看得出來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黯淡,很明顯不想多提她的那位大師兄,雖然他們是夫妻,但他並不打算深究,畢竟他們的感情還沒有深到那般地步,於是他將心思又全都放回查案上頭。

  第三名縣令傳出暴斃後,皇上便下令將屍身防腐,暫不入殮安葬,他可以再尋其他人相驗縣令的屍身,因此他話題一轉道:「縣令每日都必須填寫手札,我發現三名縣令的手札,竟都有一至兩個月不等的空白。」

  聞言,秦如意也拉回了心神,她雖然不懂官場上的事,但多少也知道這手札的用處,就算一個縣令便宜行事沒按時寫,也不會每個縣令都如此吧。「莫非……是縣令們遇害後,手札被動了手腳?」

  「極有可能。」

  「剩下的手札記載的有可疑之處嗎?」

  他看著那些手札,每日審案的簡記對比方才讓人由庫房調來的案卷,雖都沒有什麼疑點,但他倒是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每個縣令的手札裡,都記載過有不知名的人送來賄款。

  送賄,一定是有所求,誰會送來賄款卻不具名?而這些賄款以往的縣令也追查過,但最後線索都斷在縣裡一家錢莊上,錢莊的主人老實經營,每日的流量也大,雖然看得出銀票是出自這家錢莊,卻不知是誰提領的。

  現任的金慶縣令周智超並沒有上報收到賄款的事,是他來的時日還不夠久,還是他默默收下了賄款?這一點,杜楚凡對他沒有太大的信任感。

  「看來……我得把線索引到自己身上,才能親自去調查。」

  秦如意不認同地皺起眉頭,他如今用的可是她的身子,行事可不比他過去健康的模樣,如果遇到危險,他無法全身而退。「你是忘了你如今已不是杜楚凡了?還是你打算拿我這個杜楚凡當餌?你這身子骨還行吧,我能跑得夠快吧?」

  杜楚凡見她先是一臉不認同,後又苦著一張臉自嘲,忍俊不住的笑了,爽朗的笑聲頓時充塞了整間書房。「放心,我自認體格鍛鏈得不錯。」

  「幸好你這堂堂刑部侍郎是奉旨查案而不是降級當縣令,否則我現在還要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雖然他曾埋怨過交換人生吃虧的是他,但如今細想,若縣令之死真是有如隱藏在平靜湖面之下的漩渦般的大案,那如今身處風頭浪尖的,的確是秦如意。

  「你若不願背負這個風險,我不會將你牽涉其中。」

  她知道他要在這個年紀成為官拜三品的刑部侍郎,他的行事作風絕對不是明哲保身,她身帶痼疾,自小便是在眾人的呵護之下長大,如今還是初次嘗到何謂風險,不過她也不是個只會害怕的女人。「現在我才是杜楚凡,你覺得杜楚凡是一個畏縮之人嗎?」

  那他們夫妻倆這下真要攜手共赴險阻了!杜楚凡好似直到此時,才真切的感受到夫妻倆這個詞的實質意涵。

  過去三個月,他沒急著接回秦如意,夫妻之情於他來說,至多就是相敬如賓,沒想到一個「人生販賣店」的奇遇,竟會將兩人親密連結至此……

  夫妻?是啊!杜楚凡有了點子。就因為他們是夫妻,他找到了一個與錢莊攀上線的方法。

  「如意,鑫茂錢莊可有人認得你?」

  「我沒有與鑫茂錢莊的人接觸過,怎麼了嗎?」

  「沒什麼,擔心遇到熟人露了餡而已,如意,你記著,日後如果有人問起擁有我的身分的你在錢莊開戶的事,你得要裝傻說你不曾開戶。」

  她不解的直覺反問:「所以你打算去鑫茂錢莊幫自己開一個戶?那為什麼還要偷偷摸摸的?」

  現在就把計劃告訴她好嗎?杜楚凡想了想,覺得她知道得越少便能演得越真,所以並不打算告訴她完整的計劃,但瞧她眨著雙眼,一副懵懂的模樣……雖然她用的是他的臉發傻,這一點讓他很是不快,但他還是對她起了逗弄之心。

  「我要去鑫茂錢莊開一個收賄款的戶頭,你說,能不偷偷摸摸嗎?」

  秦如意倏地瞠大了雙眼,怎麼,她嫁了一個貪贓枉法的夫君嗎?

  看著她如此震驚的模樣,他又有些不滿了,雖然一開始是他故意想要逗弄她,但她還真不給他面子,他看起來就這麼像貪官嗎?

  「現在我無法對你解釋太多,你也無須多想,只要信任我便是。」

  她凝視著他許久,似是在認真思考什麼,最後,她漾出一抹微笑,雖然用的是他的臉,但還是讓他呼吸一窒。

  他知道自己的臉很少表現出這種發自內心的笑意,但她卻老是用他的臉,露出這般迷人眩目的笑,讓他不得不提醒道:「如意,千萬別用這笑容對著其他男人笑……不!—對女人也不行。」

  「為什麼?」

  還有這一臉發傻、眨著大眼的模樣,也像箭矢射穿了他的心一般,造成了他也說不上來的改變,只覺得心悸,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古怪感覺,他有一點點不悅的道:「你可以對我多點信任、多點服從,別老是問為什麼嗎?」

  「是是是,我信任你,我聽話,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好官,絕對不會做壞事。」

  她突然釋放的善意讓杜楚凡一怔,他甚至驚異的發現,自己的笑顏上,好似交疊了她原本那張清秀的臉龐露出的嫣然笑意,看著看著,他不禁紅了臉。

  秦如意完全沒多想為什麼在這種大冷天他會突然臉紅,只以為他是想案子想得太出神,有點燥熱,她連忙隨意拿起一本書冊為他搧涼,諄諄告誡道:「我的身子骨不好,你不能讓自己熱著、冷著,否則會不舒服。」

  杜楚凡壓下她的手,今天他不知道聽過幾次她的嘮叨了。「我知道,我不會虐待你的身體,別擔心。」

  聽他似是誤會她的意思,她不滿地斂起臉色。「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無須你來虐待就夠差了,我是擔心你適應不了我這樣的身體,會難受。」

  這句話撩撥了杜楚凡向來平穩的心湖,讓他對她的感覺越來越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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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0:49
【第三章】

        晚膳時杜楚凡沒有與秦如意一同用膳,她向來習慣一個人吃飯了,也不覺得怎樣,只讓下人叮嚀他無論如何都要吃一點,就開心的吃起自己的飯來,少了他在一旁瞪著她,叫她少吃一些,她吃得痛快極了。

  吃飽飯後,她命下人送來澡盆及洗浴水,只是剛脫了衣服要進澡盆時,她就看著他結實的胸膛看得著迷了。

  杜楚凡是文官而非武將,但依然有著如此精壯的身材,女人家的身體總是軟綿綿的,而他的身軀卻是結實而有彈性的。

  秦如意不只是看,還戳了戳他的胸膛,倏地害羞得紅了臉。  

  有著這英俊的容貌又身材結實的男人,是她的夫婿啊!要不是他們交換了身子,她可能也不敢如此大方的看著他的身體吧……她的幻想戛然而止,如今她這麼「玩弄」著他的身體,而她的身體……正是他在使用啊!

  她大叫一聲不行,立刻穿好衣服往杜楚凡的房間衝了去。

  秦如意來到房門口,見到彎兒在外頭等著,她焦急的問:「少夫人呢?」

  少爺急什麼呢?彎兒不解,但也老實回答,「少夫人正在沐浴,說不要彎兒服侍,讓彎兒在外等著就好。」

  聞言,秦如意連忙推開房門,果然就看見杜楚凡正要寬衣解帶,她馬上衝上前阻止。「等等!不能洗!」

  今天真是不平凡的一天,杜楚凡正想泡在熱水裡好好舒緩一下疲憊,沒想到才剛開始脫衣,她就突然出現制止他。

  他衣服脫了一半,將雙手交疊在胸口,慍怒的說:「不洗,放著長蟲嗎?」

  「我幫你洗!」

  此言一出,彎兒馬上掩著嘴笑了。

  杜楚凡也惱紅了臉,秦如意用他的臉說這是什麼話?讓奴僕聽了好像他是一個急色鬼一樣。「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洗!」

  杜楚凡想把秦如意給推出房門,但如今的他是推不動她的,她只需反手一扣,就把他的雙手給扣在了手裡。「你如果不讓我幫你洗,我就要去外面的池子裡沐浴,讓「所有人」把「我的」身體看光光喔!」

  他可不想自己的身體被看光,才剛這麼想,就意會到她不讓他洗澡的原因,她是介意著不想讓他看見她的身體吧!

  想通了這一點,他「嗯」了一聲,便讓她入內。

  秦如意滿意的點點頭,當著彎兒的面,關上了房門。

  杜楚凡無奈一嘆,明天整個別莊一定傳遍了一件事,就是他杜楚凡把新婚妻子放了三個月不管,一旦小別勝新婚,便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才沒空理會他那轉了幾轉的心思,拿了條絲絹摀住了他的雙眼,才幫他更衣,扶著看不見的他進入澡盆。

  一整日的疲憊好似真的在泡進洗浴水時得到了舒緩,他靠著澡盆邊緣,而她不但幫他搓洗身體,也為他做著拿手的推拿。

  他感到舒服極了,也好心的想,他還是不要提醒她好了,她只想到入浴,都沒想到如廁嗎?他這個新婚妻子的身體,他已經見過了……

  不過他被她佔去的便宜,說什麼都要討回來,於是他故意道:「你就這麼大剌剌的到我房裡來說要幫我洗澡,讓人把我當成了急色鬼,你要怎麼賠償我?」

  秦如意可不滿意被這麼誤解,馬上反駁,「我自己的身體怎可能引起得了我的反應,我一派正經,若有人誤解了那便是對方心思不純。」

  這單純的丫頭,杜楚凡在心中暗自搖頭,撐在盆緣的手支著額,望著她的方向,在絲絹掩目之下,只看得到些微輪廓。「喔?那你看過我的身體了嗎?引得起你的反應嗎?」話落,他很明顯的感覺到她的手一頓,然後又故作鎮定的繼續動作。

  他邪謔的笑意出現在她的臉上,竟透出了一抹冷魅,秦如意說話也不自覺有些結巴,「我、我也可以矇……矇眼洗……」

  他發現這麼逗弄她真的很有意思,有意更逼得她不知所措。「我不介意你看我的身體,所以不用矇眼了,不過你可要答應我,好好的幫我洗乾凈。」

  「知道了啦!只要你答應我以後都讓我來幫你洗澡,你的身體我會幫你洗得乾乾凈凈。」

  「不如這樣吧,你也把衣服脫了一起洗,我便能確保你說到做到。」

  「我、不、要!」秦如意冷冷的拒絕後,便要杜楚凡由水裡站起身,自己則拿著布巾要替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杜楚凡剛站起身跨出澡盆,突然又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回他有心理準備了,連忙扶住了澡盆邊緣穩住身子。這秦如意的身體,真的夠虛弱了,看起來雖然一副健康的模樣,但動不動就因為氣血虛弱而暈眩,的確是個麻煩事。

  雖然娘說了血枯症不是絕症,但聽起來的確會糾纏著她一生。

  看到他的異狀,秦如意立刻知道了原因。「你不會還沒吃飯吧?」

  「我吃了,只是吃得不多。」

  「為什麼?」

  「女為悅己者容。」

  「我不需要,我現在比較需要健康。」更何況她的身體有多虛弱,杜楚凡現在還感覺不到,等到他發病下不了床,就後悔莫及了。

  「我杜楚凡的身邊,只能是美嬌娘。」

  「雖然身材不很好,但長輩們都說我的臉蛋很美的。」

  「美不美我要等你再瘦一些才能鑑定。」

  秦如意只能生著悶氣,卻無法改變杜楚凡的想法,畢竟如今她的身體是他操控著的,看來她得想出一個好方法,讓他主動放棄他的「痩身大計」才行。

  既然是去為杜楚凡開設秘密帳戶,當然不能是杜楚凡親自出馬,所以儘管秦如意再擔心,杜楚凡還是打算獨自前往鑫茂錢莊。

  前一天他才險些在澡盆旁昏倒,她怎麼可能放心讓他一人前去,便說她不跟可以,但彎兒一定得陪在他身邊看顧他。

  彎兒很盡責,就是叨絮了些,杜楚凡查案又習慣一個人,彎兒跟在身邊對他來說是負擔,但看秦如意一副不依的模樣,為了不讓她壞事,只好答應帶著彎兒。

  領著彎兒前往鑫茂錢莊的路上,不用秦如意嘮叨他不吃早膳,彎兒也一路擔心的勸個不停。

  看來這個秦如意食量真的很大,他只不過少吃了些,就可以讓彎兒嚇得好像怕他下一瞬就會餓死街頭一樣。

  不過……身體是秦如意養出來的,杜楚凡的確發現秦如意身體的飽足感很難滿足,像現在他與彎兒走在街上,陣陣傳來的蒸包子香、豆漿香,都讓他感到飢腸轆轆。

  彎兒似乎也察覺少夫人的視線一直在那些店鋪打轉,本就擔心少夫人餓著的她連忙道:「少夫人,前面有家小店,他們的豆漿很香濃,包子也十分好吃,我們要不要吃點喝點?」

  杜楚凡冷睨了她一眼,她還真盡責,至今不忘提醒他要多吃些,可沒想到她的下一句話卻是——

  「彎兒早上急急忙忙跟著少夫人出來,沒吃什麼東西,現在好餓啊!少夫人,我們去那間小店坐一會兒,吃點好不好?」她裝出一副哀求的表情。

  今天早上少爺見少夫人不肯吃早膳,偷偷把她領到一旁千交代萬叮嚀的,而且為了怕她演得不夠真,少爺今天早上真的命令她不準吃東西,她說肚子餓是真的,不是謊言。

  杜楚凡看她不像假裝,又想到今天要忙的事不少,去完錢莊還得去客悅坊與秦如意會合,雖然客悅坊就是餐館,但不知道在錢莊會待多久,還是先讓她吃點吧。

  成了「秦如意」後,他老是覺得餓肚子,深知餓肚子有多難受,於是他沒有多說什麼,領著彎兒進了那家小店。

  杜楚凡要彎兒與他一同入座,只點了彎兒的份。

  彎兒苦著臉再次央求道:「少夫人不會是打算讓彎兒自己吃,自己不吃吧,那彎兒會很不自在,會食不下咽的。」

  他偷偷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無奈的點了點頭。

  未料馬上就聽到她自作主張道:「小二哥,再加三個包子、一碗豆槳。」

  杜楚凡吃驚的瞪大了眼,秦如意平常都吃三個包子嗎?若是平時,他手上的摺扇已經往彎兒頭上敲去了,但他現在手中沒有摺扇,他只好抬起手,曲起手指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彎兒揉著被敲疼的地方,縮著身子閉上嘴。

  他趕忙向店小二取消追加的三個包子,只點了一碗豆漿。

  小二送上包子豆漿後,彎兒馬上吃了起來,嘴巴忙著吃,便沒空說話了。

  杜楚凡難得清閒,也放鬆心情啜了一口豆漿,的確豆香濃郁。

  此時,一名醉醺醺的男子跌在他們這一桌,彎兒嘴裡咬著包子,手捧著碗靈巧的閃開了,杜楚凡使著秦如意的身子,當然無法像她這般動作迅速,所以只有自己退開了身子。

  見兒子砸了桌子還驚嚇到客人,一直站在蒸籠旁的店主張清連忙來道歉,原來方才的小二就是店主的小兒子,他也連忙上前扶起醉酒的大哥。

  醉酒的男人還不肯罷休,在店裡作亂、喧鬧,惹得客人紛紛付錢走人,而外頭的客人也不敢再進來。  

  杜楚凡直覺要過去幫忙架起那名醉漢,可是正要動作,才想到自己現在是個女人家,沒有力氣也不該蹚這渾水,他正準備付錢離開,卻見彎兒還沒放棄她的包子,正準備塞進最後一口,他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彎兒,別急,慢慢吃,我等你吃完再走。」

  好不容易那醉漢被架往內室,張清才鞠躬哈腰的上前道歉,並招呼他們主僕倆坐到另一張乾凈的桌子旁,而且看彎兒似乎很喜歡吃他們家的包子,他不但多送了一個熱騰騰的包子,還多打包了幾個。

  「真的很抱歉,讓兩位受到驚嚇了。」

  杜楚凡是不覺得有什麼,只是那醉漢鬧事便罷,若有可能傷人,他便不能不管了。「品酒本是雅事,但若飲至酒醉且亂性,的確需要多加註意,切不可傷人。」張清一聽,險些老淚縱橫。

  杜楚凡由他的表情看出他似有苦衷,加上彎兒正吃起第二個包子,欲罷不能,他便多了時間,問道:「店主可是需要幫助?」

  張清一聽她關心,馬上道:「我那個大兒子,本來是很認真在包子店裡幫忙的,平常沒什麼毛病,就是愛喝點小酒,怎知幾年前喝了劣酒上了癮,才成這樣的。」

  張清的小兒子安撫了大哥睡下後回到前頭,聽到父親這麼說,連忙制止道:「爹,別說了,當心出事。」

  「官字兩個口,我們說不贏官,對著一般老百姓還不能說嗎?」

  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杜楚凡更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也慶幸自己的外表是秦如意,能減輕他們的顧慮,於是便道:「就當說來解氣,我們兩個小女子,聽了也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

  張清好不容易遇到能訴苦的人,受的委屈自然不吐不快,「我們懷疑是萬富酒莊的酒有問題,可是萬富酒莊賣的酒聲名遠播,從來也沒聽說有人喝出了毛病,縣令說我們沒有證據,不予受理,不久後那縣令高升離開了金慶縣,接著我們便遇上了三個短命縣令,告官的事,我們已經放棄了。」

  杜楚凡暗自記下了這件事,雖然他是奉旨來調查命案的,但給縣令壓力查查這件事,倒也不是不可行。

  「店主,朝中的刑部侍郎正在金慶辦案,或許你可以去衙門向他求助。」

  「我們對所謂的官啊,已經失去信心了。」

  彎兒一聽,立刻不滿地想抗議,「刑部侍郎杜大人可是我家……」

  杜楚凡馬上輕咳一聲,同時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讓她馬上閉上嘴,由於他還有要事要辦,一等她吃完他便起身準備離去,臨離去前,他忍不住再勸道:「這位杜大人不一樣,店主信我一回吧。」

  張清不忍心澆這位好心的姑娘冷水,答應會考慮看看,便客氣的送兩位客人離開。

  不能讓廚子看見下廚的人是杜楚凡,於是秦如意藉口這新菜色怎麼煮是秘密,把廚房裡的人全給趕了出去關上門,讓他們夫妻倆單獨留在了廚房裡。

  衙門的事秦如意能幫他,但廚房的事他卻幫不了她,只能看她一個人在灶前忙著,還要時不時的回頭看看他有沒有身體不適。

  最近他吃得很少,她很擔心自己的身體受不了。

  「楚凡,抱歉讓你待在這麼熱的廚房。」秦如意一邊忙著,還一邊向他道歉。他微微一笑。

  「外頭冷,這裡很溫暖。」這一點是她多慮了。

  「那就好。」

  又是這樣回眸一笑,杜楚凡初初是不適應她用他的臉孔露出這樣的笑容的,但時日一久,他也慢慢習慣了,只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問:「如意,你一向如此心無芥蒂的對一個人好嗎?」

  秦如意偏頭想了想,不解的反問:「我對誰好了?」

  「你是否埋怨過我讓你一個人待在金慶,一待就是三個月,都不管你嗎?」

  「這倒沒有。」

  他雖不意外她會如此回答,但他還是想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你不覺得這不該是一段正常的婚姻該有的嗎?還是……你根本不想嫁給我,所以覺得我把你留在金慶,正好?」

  她頓了頓,他們如今若說不上是夫妻,但至少也是朋友了,他們的關係改善至此,她實在不想說出實話破壞感情,總之,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楚凡,就算我對你曾有怨,可現在是你代替我在承受病痛,我也有愧疚,不能兩相抵消嗎?」

  杜楚凡知道秦如意是自責的,這全表現在她的行為上,於是他只是淡淡的微笑道:「不要自責,好吧,就當我們互不相欠了。」

  秦如意又是嫣然一笑,算是達成了共識。

  「如意,如果有個百姓到衙門裡告官,是與劣酒案有關的,你先把案子接下來,按規定留下案卷,然後轉咐縣令辦理。」

  官場上的事,一向是他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於是她乖乖的應道:「嗯,我知道了。對了,你今天去錢莊,有沒有探聽到什麼消息?」

  「我到了錢莊後,以開設秘密帳戶為由,要求與莊主李厚昇私下談談,屏退左右後才跟他提起過去的縣令都曾收到一筆賄款,我真正的用意是要去追査此事。」

  「去查案的是杜夫人而不是杜大人,想來莊主一定很困惑吧。」

  「的確,但我告訴他杜大人為了不讓有心人發現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才會讓杜夫人出面查探案情。」而且她平日掌管杜家事業,在錢莊開設帳戶本也平常,她突然前往錢莊不會引起懷疑。

  「喔?那他怎麼說?」

  「他說過去的縣令也去找過他,但他真不知賄款的來源,說我是白走這一趟了。」

  秦如意皺起眉頭,雖然李厚昇說的話也沒錯,但若他非善類,這豈不真的打草驚蛇了?「如果賄款與李厚昇有關呢?」

  杜楚凡當然想過這個問題。「此招是引蛇出洞,我本也不在乎立刻得到答案,不管李厚昇是友是敵,不吹皺一池春水,哪裡能走下一步?我要李厚昇若有進一步的消息,可以來客悅坊與我聯絡,千萬別直接前往衙門。」

  「你要用秦如意的身分與他談?」

  「我發現用秦如意的身分,的確比較容易打探到情報。」

  「好吧,至少還能幫上你一點忙。」秦如意說完,端上了最後一道菜。

  今天是三樣新菜色的試菜,準備好後,她便開門讓廚子等人進來,所有人都相當期待新菜,立刻要上前嚐嚐,唯有杜楚凡遠遠地退開。

  忠心的彎兒總是第一個發現少夫人的異狀。「少夫人,您不嚐嚐嗎?您總是第一個嚐過,滿意了才肯讓我們試菜的啊,怎麼今天是少爺先上前試菜了?」

  「我、我剛才嚐過了……」杜楚凡話未說完,就覺得一陣陣嘔吐感湧上喉頭。

  「少夫人,你怎麼了,怎麼會想吐?這菜味道聞起來很清爽啊!」彎兒輕拍著少夫人的背,想要舒緩她的不適,後才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驚喜的道:「少夫人,您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杜楚凡一怔,立刻反駁,「當然不是!」他再次慶幸現在是「女兒身」,臉紅也不會太丟臉,他侷促的望了秦如意一眼,別說他們新婚夜沒機會在一起,後來他們換了身子……當然更不可能有肌膚之親。

  眾人看著老闆娘臉紅的模樣,本以為杜楚凡也會一臉欣喜,卻沒想到他竟凝著一張臉。

  彎兒被少爺那凝重的表情給嚇到了。「少爺,少夫人懷孕您不開心嗎?」

  秦如意上前想為杜楚凡把脈,他卻急忙收回了手,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提醒她她現在可是當官的,不是大夫。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身分,不動聲色的收回手,擔心地看著他。「如意,你是不是又把自己餓著了?」

  「進食足夠就好了,不用飽食。」

  秦如意看著杜楚凡倔強的模樣,討好的道:「要不然我去學幾道吃了不會發胖的菜色做給你吃,你現在先委屈一點,吃平常的菜肴,好嗎?」

  兩夫妻的應對讓眾人看得是一會兒錯愕,又一會兒發笑的,尤其是彎兒,看來她不用擔心少爺及少夫人的感情了。

  杜楚凡瞪了秦如意一眼,她沒發現她現在頂著他的臉皮嗎,說這話不丟人嗎?他起身要離開,不想再看眾人噯昧的眼神,沒想到剛轉身要走,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下一刻,就發現自己被打橫抱了起來,他很沒男子氣概的叫出聲,「楚凡,你這是在做什麼?!」  

  把人抱起來後,秦如意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重,抱得十分吃力。「如意,別亂動,否則當心我抱不住把你給摔了……彎兒,先讓車夫把馬車備好,我們回府。」

  「是。」彎兒應命立刻跑了出去,生怕少夫人真出了什麼事。

  秦如意把食譜留給了廚子及掌櫃,要他們增加新菜色後,就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杜楚凡擔心自己真被摔下來,認命的勾著她的頸子不敢亂動,直到他安穩的坐在馬車裡,這才放下心來。

  彎兒及車夫坐在馬車前頭,怕顛著了少夫人,所以彎兒讓車夫儘可能緩慢平穩地行駛。

  馬車裡,秦如意讓杜楚凡靠著自己,並為他把脈。

  「你行不行?」杜楚凡指的是她的醫術。

  「我的醫術的確不好,但我不需要是神醫,都可以知道你餓過頭了,你方才嘔吐是一種厭食的跡象,常人都怕這毛病,更何況我的身子撐不住。」

  他的確無話可說,只問了他在意的事,「是不是每次身體不適,你都打算這樣抱我回府?」

  「當然,你還不知道自己換了怎樣麻煩的身子嗎?」

  雖然別人看來不是這樣,但他自己知道,一個大男人被這樣抱來抱去,成什麼樣?更何況,他看了看她……自己這張臉嚴肅起來,還真的讓人不敢反抗。「我知道了,那你就快些設計出吃了不會發胖的新菜色吧。」

  「嗯,我會努力的,而且我發現……我真的得減輕一些重量,剛剛我抱得好吃力,更何況瘦點也好看些……」

  杜楚凡也不知哪裡來的柔情,見她那麼難過,想也不想的便安慰道:「誰說你難看了,我是希望你健康些,更何況瞧你把我說得像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一樣,你別小看我的臂力,抱你哪裡是問題,明明是你使用了我的身體後,只曉得吃不活動,才會變得這麼虛弱,以前我可是每天早起先練劍養身的。」

  原來是這樣嗎?她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法兒改善了,她可不能又搞壞了他的身體,於是她很認真的道:「我知道了,練劍我不會,但爺爺以前請師傅教了我一套拳法養身,我以後會每天早上練拳鍛鏈,可以嗎?」

  杜楚凡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由於馬車走得慢,拉長了回府的路程,杜楚凡突覺一股疲憊襲來,他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的道:「如意,我累了,先歇歇,回府後你叫醒我,不準再抱我進房。」

  「知道了,你睡吧。」

  之前秦如意是裝病的,所以被送到金慶不到三天,疹子便退了,她帶著彎兒在身體允許的狀況下在城郊走著,便發現了這座小丘陵,不但可以遠眺金慶及京城,山上也生長著不少可做為藥材的植物。

  她拿手的便是以藥材來為食物提味,所以沒在杜家的產業或客悅坊忙著時,她就會來這裡走走,採藥兼散心。

  本來她想帶杜楚凡來的,但現在的他可能無法走這段山路,都怪他這段時間沒有養好身子,是越來越虛弱了,現在就算他想吃,也沒胃口了,所以她必須加緊想些新菜色,務必要讓他想吃東西不可。

  所以她以代替秦如意上山採藥為由,讓杜楚凡留在府裡,自己上山來。

  她邊採著藥草,邊想到前日來客悅坊的訪客。

  那人訂了僻靜的廂房,接著就說他是鑫茂錢莊莊主李厚昇,特來拜見客悅坊的老闆娘。

  杜楚凡獨自去見了李厚昇,和李厚昇談完後,他是沉著臉回來的,她不管怎麼問他也不說,只說這案子棘手,不想多一個人煩心。

  如果她幫得上忙,她就能自己跟李厚昇談,也能幫杜楚凡出點意見,既然這些她都辦不到,那她至少要照顧好他的身體。

  藥草才採了不到半籮筐,杜家別莊就遣人過來找她,說老夫人來了。

  這段日子她跟杜楚凡交換了身軀,雖然外人並沒有察覺怪異,但畢竟不是熟悉的人,也不會懷疑,可如今來的人是她的婆婆,她有可能認不出自己兒子變了樣嗎?

  那個莫湘說秘密泄露會有不可預期的後果,後果會有多嚴重?秦如意的心裡是忐忑不安,但還是急忙趕了回去。

  結果她一回到別莊,就看見王映蓮及杜楚凡已在偏廳裡談心了,她上前請安,沒想到王映蓮卻突然臉一沉,劈頭就罵道:「聽說你不跟自己的媳婦圓房?!」

  秦如意被罵得莫名,她望向杜楚凡,就見他垂首,但唇邊卻偷偷帶著一抹笑意,她忍不住氣怒的在心裡腹誹,他還是不是男人,居然讓她背黑鍋?!

  杜楚凡在京裡時,王映蓮派人來接秦如意回京接了好幾回,但秦如意都回說杜家在金慶的事業她還沒上手,還得待一陣子,後來又說她在金慶開了間餐館,暫時也走不開身,王映蓮知道那是秦如意的藉口。

  都怪她那個不肖子在新婚夜對媳婦太冷淡,病好了也沒急著要接回她,傷了她的心,所以她不斷催促兒子要快些親自把媳婦接回家,而且就快過年了,哪有新婚夫妻第一個年就不在一起過的,可她那個不肖子藉口更多,說他每天公務繁忙,哪裡能去金慶接她,派人去接回便是。

  雖然兒子來金慶的原因不是好事,但王映蓮還是很感謝皇上派兒子來辦案,他才到金慶辦案沒幾天,她的兒子媳婦不但又住在一起了,聽說還感情好得形影不離。

  這一趟來金慶,她是來確認的,所以稍早時,當她來到別莊見兒子不在,立刻把媳婦叫來談心。

  杜楚凡沒想到母親沒有事先通知就突然前來,不過,當母親把他當秦如意來談心時,他馬上就知道母親的來意,她一定是聽說了最近他與秦如意的感情好到形影不離,特地來看看的。

  看來他真的把秦如意的身體搞壞了,母親一見到他,就愁眉苦臉的道:「如意啊,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最近比較沒有胃口……」

  「不會是楚凡對你不好吧?」

  「夫君……對我很好。」這不是他在邀功,因為看在別人眼裡,「杜楚凡」確實照顧「他的妻子」。

  「那就好,你啊,要放寬心,像新婚夜那晚自責自己沒辦法當好楚凡的媳婦,也無法為他生孩子的這種念頭,千萬不要再有,想這些不開心的事,對你的身體不好。」

  杜楚凡此時才知道即使新婚夜他冷淡地拂袖而去,秦如意私下還是覺得對他是抱歉的,說她幫不上他,不能為他生孩子。

  他摸著良心想,她的確把杜家的事業打理得很好,至於生孩子……他一直不跟她圓房,她怎麼生?

  說來她除了外表,所有條件當他的妻子都是合格的,有家世、有背景、知書達禮,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光是這樣一想,杜楚凡的心便狠狠抽痛了一下,他把她放在金慶三個月都不來接她,根本沒盡到做一個夫君的本份,若說沒有資格的人,其實是他。

  只是他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自責,因為母親接下來馬上又問:「你……真的不是有身孕了?」

  看來母親在這裡的確安排了眼線,上回他在客悅坊欲作嘔的事,至今還是有人懷疑他有身孕了,只是礙於時候未到,暫時不說而已。

  「娘,我真的還沒有身孕。」

  「既然還未有孕,為什麼分房睡?我以為是你身子骨不好,怕傷了你腹中的孩子,新婚夫妻就分房睡,這太不像話了,你老實告訴我,是誰的主意?」

  「是……是夫君不肯。」杜楚凡很沒道義的把錯都推給了秦如意,新婚夜他們鬧得不甚愉快,甚至來到金慶第一次見面亦是,分房睡是必然,只是後來誰也沒有提起要同房,就這麼過下去了,而且現在要同房,會拒絕的一定是秦如意,他也不算是推諉卸責。

  也就在這個時候,秦如意由外頭被請回來了,所以才會沒頭沒腦的劈頭就被母親數落。

  秦如意張口卻難言,若說她肯,杜楚凡真要與她同房怎麼辦?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啊!若說不肯,那就變成了「秦如意」一直想圓房,是「杜楚凡」不肯,這個臉,秦如意是無論如何也丟不了的。

  她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最後只好默默扛責了,還怨慰地看了杜楚凡一眼。

  王映蓮看了看兩人,決定道:「我作主,把楚凡的房給撤了,今晚你們就得給我同房。」 

  突然要跟杜楚凡同房的秦如意相當不能接受,他倒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他躺在床的內側,閉上眼,喟嘆一聲,「累了一天了,能躺下來休息最好。」

  秦如意站在床邊,怨慰的雙眸瞪著他。「楚凡,你為什麼不隨便想個藉口,打消娘讓我們同房的主意?」

  「如意,我們都把彼此的身體看過了,到底有什麼好忌諱同床的?」他翻身側躺,只手托腮,唇邊依然是那抹帶著戲謔的笑意。

  她望著那本來出現在自己臉上讓她頗感不適,但現在已經看得很習慣的笑容,支支吾吾的道:「我……」

  「如意,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是冷淡了些,但我從沒認為你不是我的妻子,同房同床又如何?等我們身體換回來後,我便會與你圓房。」

  他的話讓秦如意霎時刷紅了雙頰,好似非得要說得這麼明白,她才能真切的感覺到她已經嫁做人婦了,雖然這段日子,他們像朋友一般相處著,但他們終究是夫妻,她深刻地認知到了這一點。

  杜楚凡坐起身子傾身向她,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好似挑逗一般。「瞧你那錯愕的模樣,是因為我說暫時還不圓房嗎?還是……如果你能以男人的身分完成的話,我們今夜圓房也成……」

  「不!別說了!不要用我的臉、我的聲音說這種話,很丟人啊!」秦如意雙手摀著耳朵,羞紅的臉像能熱水一般滾燙。

  見狀,他不禁哈哈大笑。

  他當然是故意逗她的,就算她真的肯,他也無法接受自己當個女人,讓男人在他身上為所欲為。

  她刻意忽視他的笑聲,賭氣的把棉被堆在床鋪的正中間,隔出一條楚河漢界。

  沒想到杜楚凡兩手隨意一拉,便扯開了棉被蓋在自己身上。「如意,天冷,我們抱在一起睡,會溫暖些喔!」

  「誰要跟你抱一起睡!」秦如意沒好氣的回道,她又在床邊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上了床,而且還堅守陣地,委屈地縮在床沿,就著棉被的一小角窩著。

  他也不逼迫她,他的身體很健康,這樣睡應該不至於著涼,接著他便在床上躺平,不再打擾她了。

  他方才與她說的,雖是逗弄她,但也是實話,以往,娶妻對他來說無關情愛,只是人生計劃中的一部分,是幫助他在仕途走得更順遂的一個工具,但如今,他有了不同的感覺。

  有秦如意的陪伴,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他常常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定會發現她總是在留意著他,只要他身子稍有不適,她便會立刻趨前關心,她對他「呵護備至」,而且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

  你怎麼這麼傻,偏偏要換這樣一個人生?

  她如今擁有了他的身體,過去她因為身體虛弱受限不能做的事情,如今她都可以實現,但她卻比他還著急的想幫他換回他的身體。

  剛才他回房時,他看見整個晚上不見人影的秦如意,原來是窩在房裡寫信,親自拜託她那些在各地遊歷的師叔、師兄們幫忙,請他們大江南北的幫她尋找「聖誕禮物」。

  杜楚凡雖然不說,但總是十分感動她所做的一切,所以他是真的想著,該正視她的身分,把她當成自己妻子的時候了。

  或許是紛亂的思緒尋到了解答,讓他得以放鬆下來,睡意也緊接著襲來,眼瞼也變得沉重,直到胸口一陣沉重窒悶,逼得他不得不睜開雙眼。

  杜楚凡低頭一看,突然對她的睡相感到不敢恭維,剛剛還縮在床沿的她,睡著了竟變了個模樣,她的一半身子壓在他身上,臉也湊到他頰邊,近到只要他側過臉去,兩人的唇就可以相貼在一起。

  他想拉開她,卻見她睡得香甜,像個孩子一般,他情不自禁泛開了一抹微笑。罷了,由著她吧……

  杜楚凡這麼想著,也闔眼跟著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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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1:13
【第四章】

  這是王映蓮來到別莊的第三天了,她每天早上都看見兒子在院落裡的小園子……打拳?

  兒子文武兼備,但擅用的兵器是劍,拳法倒是沒有涉獵,他是什麼時候學的拳法?

  她還沒上前,就見秦如意也走出房門,她見夫妻倆談天,正想轉身離去給他們獨處的空間,竟看見兒子在……撒嬌?

  秦謙瑞當初請師傅來教孫女的養生拳,拳路溫和,但卻是以攻擊做為收勢,以前用秦如意的身體來使拳,真的只是養生而已,如今用杜楚凡的身體來使拳,拳勁已可傷人。

  杜楚凡聽那拳風、看那拳勢,若真被她的拳法擊中,可能傷及肺腑。

  「使這套拳法要小心,如今的你,若使這套拳法與人對打,是會傷人的。」秦如意一聽,立刻收了拳勢,精神奕奕的來到他身邊,勾著他的手臂笑道:「我很認真打拳,誇獎我!誇獎我!」

  唯有在他們獨處的情況下,他才會容許她恢復女人家的嬌羞樣。

  他無奈一笑,不知是安撫還是敷衍地拍了拍她的頭。「乖,要維持下去,否則你那大吃大喝的模樣,若把身體養胖了,看我還饒不饒你!」

  「我會很認真照顧這個身體的,你要給我什麼獎賞?」

  「你想要什麼獎賞?」杜楚凡抬起手,從她的髮上拿下一片落葉,定是她方才在園子裡打拳,飄落下來沾上的。

  他們似乎都沒有察覺到,兩人的舉止是如此親密。

  秦如意見杜楚凡心情好,好似什麼都會答應一般,便趁機道:「那你可不可以多吃一點?」

  杜楚凡瞇起了眼,頭一撇,口氣一沉的道:「不行,雖然你做了些養身的食補給我吃,但我說過了,進食適量即可,不能飽食。」

  「你真的吃太少了啦!萬一身體出問題怎麼辦?吃好睡好才會身體健康啊!」

  他撥開她勾著他手臂的手,不滿的腹緋,睡好?她還敢說,是誰睡相差,老是把一條腿壓到他身上的?「要我睡好,你晚上就別壓著我,很重!」

  秦如意是知道自個兒的睡相差,但她還是忍不住小聲抗議道:「明明現在是你比較胖……」

  「是,我胖,所以早膳我不吃了!」說完,杜楚凡不理會她,一扭頭便回房裡。

  她立刻跟上,討好的道:「別這樣啦!是我說錯了,你別賭氣傷了自己身體,要吃早膳啦!」

  王映蓮嘴角帶著止不住的笑意,看著、聽著兒子媳婦的互動,直到他們又回到了房裡。

  瞧兒子媳婦一大早的在房門口調情,羞不羞人啊!聽媳婦的語意,他們應該已經圓房了,那麼她可以等著抱孫子了吧!

  可是不知怎地,她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兒子媳婦好像換了靈魂似的,有男女倒錯的違和感……

*             *             *

  柳書陽在尋找神草愁棠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挫折,他一路尋跡而來,卻總是得到讓他失望的消息。

  後來他在一名採藥人的口中得知了愁棠的消息,可信度很高,正要出發前往尋找時,卻先在客棧巧遇了師弟。

  本只是與師弟小聚,用完膳便要起程的柳書陽,卻由師弟口中聽說了一個消息。

  秦如意修書予所有師叔及師兄們,請眾人幫她尋找一樣名為「聖誕禮物」的物品,而且一定得在年前找到。

  她似乎找得很急,急得有如攸關性命的大事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物品柳書陽更是聽也沒聽過,於是他暫時放下了愁棠的事,決定先到金慶縣找秦如意。

  或許心中多少還帶著妒意,所以他沒到杜府去,因為見到杜楚凡,他不知道該如何與他應對,所以他選擇前往客悅坊。

  今日杜楚凡是獨自前來客悅坊的,因為王映蓮要去探望一位也住在金慶縣的杜家老友,聽說對方生了病,由於秦如意的身子不好,王映蓮怕媳婦受了病氣,於是只帶著兒子前往。

  杜楚凡沒了秦如意,進不了衙門,在家裡又悶得慌,便到客悅坊去看看,卻正巧遇上了柳書陽。

  杜楚凡聽店小二說有個叫柳書陽的人要找秦如意,本不覺得什麼,開餐館的,總會有些熟客,他隨意應付便罷,但他來到客廂,本以為會看見幾名要老闆娘來致意的客人,但卻見裡頭只坐著一名斯文俊俏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想見秦如意?與秦如意是舊識嗎?他不知道秦如意已是他人的妻子嗎?這麼私下要求見面並不合宜。  

  平常有秦如意跟在身旁提點,他才不至於露了餡,如今他獨自面對這個陌生人,連對他的稱呼他都毫無概念。

  柳書陽一見到秦如意,不禁緊皺眉頭,不過幾個月不見,她更顯病弱蒼白,他心一急,一時沒顧慮到她已是人妻,一如過往地托起她的手為她把脈,果然,她氣血虛弱的癥狀更嚴重了。

  「待會兒我開張藥方給你,你要按時吃藥,你的氣血更虛弱了,當心發病。」

  秦如意的舊識是大夫並不令人意外,所以杜楚凡對眼前人的身分更加沒有頭緒,總之他開了藥方總不會是要害秦如意,他便道:「多謝。」

  柳書陽本以為她會冷淡的說不用了,或是說她懂得照顧自己之類的話,卻沒想到她竟是回一句多謝,從她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他們過去親密的兄妹情,也不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倒像是一句客套話,更像是敷衍。

  他的神情瞬變多回,最終,還是回到了他一向對著她的深情,他苦笑著自嘲道:「跟大師兄說多謝,多見外啊!」他服輸了,他寧可當她一輩子的親人而不是愛人,也不願意她如此冷淡。

  杜楚凡無法形容自己現下的心情,在錯愕之餘,竟泛出一陣陣的醋意,這個男人,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著秦如意?大師兄是嗎?他曾聽過她提起他,當時她的神色有異,可他沒想過,他們可能是這樣的關係。

  柳書陽還握著秦如意的手,拇指指腹在她鼓鼓的月丘上揉著,他心疼她小小的肩膀撐著男人該扛起的家業,正常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更何況她只是一個病弱的女人,因此她得比其他人更花費心力。

  她沒對自己的病太有信心,但也因為如此,她一直很努力養著自己的身子,唯有養好了身子,她才能繼續扛著這樣的責任。

  杜楚凡無法忍受這樣的親密,更何況這個男人這麼做的對象還是他的妻子,他用力的抽回手,並看見了男人悵然若失的表情。

  杜楚凡心裡起了懷疑,他已經知道了柳書陽的想法,那秦如意呢?她有情或無情?若她無情,當時提起柳書陽就不會是那樣的神情……待心中的醋意褪去後,他竟隱隱感覺到一絲心痛。

  他是怎麼了,今天為什麼有這麼多莫名的情緒困擾著他?

  「如意,我就當一個大師兄,不成嗎?」

  杜楚凡想知道他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他一個人的女人,於是他試探的問道:「即使我在杜家過得並不快樂?」

  柳書陽乍聽見這句話,心是揪痛的,他上前扣住了她的雙臂,雙陣中滿是怒火。「你當時說不想嫁時,我就勸過你,他對你不好嗎?他傷害你了嗎?」

  原來秦如意並不想嫁給他啊……是因為太后賜婚,她不得已才嫁的吧……想到這裡,杜楚凡覺得那抹心痛又強烈了些。

  「那又如何,我是嫁了,不能改變。」杜楚凡推開他的手,雙臂上還感覺得到他方才扣住他的力道,那反應著他的心思,是愛意,但下一刻,杜楚凡震驚地瞪大了眼,因為他由身後摟住了他。

  柳書陽傾身與她頰貼著頰,輕輕摩挲著。「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方向,若你放得下一切,我帶你走,若你放不下,我可以一輩子就當你的大師兄,守護你,一切就看你的決定。」

  「我說過……讓你帶我走嗎?」

  「怎麼可能,你的小腦袋瓜忘得了所謂的責任嗎?」

  所以他杜楚凡對秦如意來說,只是責任?是啊,她不是口口聲聲的說,他們交換了身子,她很自責,對她來說,她的照顧只是因為他代替她承受了病痛,她對他沒有其他的感情,就只是自責、是責任。

  在杜楚凡終於想正視兩人的關係,把秦如意視為是他的妻子的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在妻子的心中,根本不算什麼,但他卻不懂了,他不是本就打定了主意,即使接受了秦如意,也只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為什麼他現在會覺得如此難受?憤怒得想把柳書陽當姦夫一般的轟出門去?他越想越氣,一個用力,掙脫了柳書陽的懷抱。

  望著轉過身來的秦如意,臉上帶著一如那夜她拒絕他一般的無情,柳書陽不禁低聲輕喚,「如意……」

  「大師兄,你根本做不到你說的靜靜當一個守護我的大師兄,你若不能只是一個大師兄,或許你不該再出現,我方才說的不是真的,只是試探你,其實我跟楚凡的感情很好,我過得很好。」

  「你真的……過得很好?」

  「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沒有說謊。」

  看她的眼神如此堅定,不需打聽,柳書陽便知道她不是說謊,他收起過分熱切的視線,知道自己又被她拒絕了。「我會做到,只要你給我在你身邊的一個角落棲息就夠了,我就當一個大師兄,不多心的大師兄。」

  「你做不到。」

  「現在或許不行,但我會做到,現在……知道你平安就好,你要的「聖誕禮物」,我會為你去尋找。」

  「不用了,師叔們及其他師兄都在幫忙……」

  「如意,一個拒絕夠讓我難受了,別再拒絕我幫忙這件事。」

  杜楚凡凝視著柳書陽許久,看著他堅定的神情不變,最後他選擇讓步了。「好吧,但在你能調適好自己的心情之前,我不希望再見到你,也不希望讓楚凡見到你。」

  真是完全不給他一點介入他們之間的機會呢!柳書陽淡然一笑,應允了,「好,年前我會帶著你要找的禮物回來。」

  待柳書陽離開後,杜楚凡才跌坐回桌邊,他不知道回去之後要怎麼面對秦如意,原來她那嫣然一笑的表情,不是專屬於他的,原來她的撒嬌討好,也不只對他才有,原來她的身邊,不是只有他這個無情的男人,還有另一個守護著她,即使不能愛也不放棄的男人……

*             *             *

  衙門與杜府別莊相距不遠,所以若是天氣好,杜楚凡和秦如意便會選擇慢慢散步回府。

  回杜府的路上有個市集,秦如意瀏覽著小販們販售的東西,直到她看見了一串腰佩,她走上前,觸摸著那打得結實精美的纓絡,那是祈福纓絡,通常都是女人買來送給男人的佩飾,纓絡之下串著的玉佩色澤溫潤,雖稱不上珍品,但亦非俗物。

  她掏出錢囊結了帳,才發現杜楚凡已經走遠了,她快步追上,並小心的把剛剛買的腰佩收好。

  他沒看到正好,等他們換回身子後,她再送給他。

  可是看著他的身影,她不禁有些心慌,他知道她向來愛逛這種小市集,平常都會刻意放慢腳步等她的,但這幾日他不知道是怎麼了,不太愛搭理她,好像一直在生著悶氣似的,但每次她要問,他又總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彎兒只是靜靜的跟在少夫人身邊,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少夫人都不愛說話,讓她也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反常地話也跟著變少了。

  這時,一名婦人抱著一張毯子低頭疾行,不小心撞上了杜楚凡,兩人都跌坐在地,秦如意連忙上前扶起了杜楚凡。

  彎兒見少夫人摔著了,斥責婦人道:「你做什麼走路不長眼啊!」

  婦人連聲道歉,手中的毯子掀了開,半露出其中藏著的孩子,小販們看見毯子中的孩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那孩子全身長滿了紅色的疹子。

  「滾開!滾開!你那孩子是生了什麼毛病,得了瘟疫嗎?」小販們因為懼怕那是什麼惡疾,高聲嚷嚷了起來。

  「不是的、不是的!」婦人連忙否認,但她襤褸的衣衫,染了髒污的身子,都讓孩子身上的疹子更顯駭人。

  秦如意走上前探視了那名孩子,看起來應該只是一般的疹子,雖會傳染,但也不是什麼瘟疫,不過這孩子發著高燒,若不就醫,恐有性命之危。「這孩子應該只是出疹子了,大娘,你的孩子發著高燒,得帶他去看大夫。」

  「我、我……」婦人有口難言。

  秦如意立刻看出了她的苦衷,杜楚凡當然也明白了秦如意的想法,她又起了同情心了,他才剛這麼想,就見她彎身要抱起那孩子,她忘了她現在不是那個出過疹子的秦如意嗎?

  杜楚凡上前擋住了她。「你的身體沒出過疹子,我來吧!」

  這是這些天來杜楚凡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她有些開心,可是在看見他要彎身抱起那個孩子時,她立刻扯住了他。「別!如意!」 

  「我出過疹子,你忘了嗎?」

  秦如意此時無法把事實說出口,左右為難著。

  彎兒卻道:「少夫人您忘了您出疹是誤診嗎?您千萬別碰,彎兒出過疹了,讓彎兒來吧。」

  誤診?秦如意出自醫家,會誤診嗎?只可能是裝病!但為什麼裝病?杜楚凡望向秦如意,見她為難地偏過臉,他想起了一個可能,一個這些天都盤踞著他思緒的事實,秦如意……根本不想嫁給他。

  秦如意知道他已猜出她裝病了,當時她來到金慶沒三天疹子就退了,彎兒出過疹,當然知道那有問題,於是秦如意便騙她,說是誤診,那時的秦如意沒想到會有如今的狀況,更沒想到就這麼被彎兒無意間給說了出來。

  杜楚凡掏出錢囊,交到彎兒手中。「帶這孩子去看大夫,買些食物讓他們吃飽後,帶著他們回杜府,年快到了,府裡需要人手,讓他們留在府裡工作吧。」

  婦人聽到不用流落街頭,感激涕零的下跪磕起頭來,年快到了,很快就會下雪了,她正擔心著他們母子倆能不能度過這個冬天,如今老天為他們母子帶來了生機,帶來了這位好心的夫人。

  杜楚凡扶起那名婦人,他幫助她是因為他做得到,並不是想得到感謝。「這位是彎兒,你隨著她去吧,孩子的病要緊。」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秦如意感動地看著這一幕,當初的確是她片面的揣度了杜楚凡這個人,他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好官,她應該多給兩個人一點信心,相信他們會擁有幸福,而不是逃避這樁婚事,如今她該怎麼向他解釋?

  看著彎兒他們離去後,杜楚凡一言不發,逕自往別莊的方向走去。

  見狀,秦如意馬上追上去,輕喚道:「楚凡……」

  「為什麼裝病?」他的聲音相當冷淡。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感覺得出來他對她的怒意絕對不只因為她裝病而已,但她沒有頭緒,只能老實回道:「我有一回無意間聽見你說,我再不濟也能為你杜家生幾個孩子吧,我知道自己不如沈涵歡,又知道你只是把我當成生孩子的工具,我不想要這樣的婚姻,所以才裝病要逃避新婚夜。」

  早被憤怒和嫉妒朦蔽了理智的杜楚凡,完全聽不進她的解釋,也沒意識到是他當初的話傷了她,反倒胡思亂想起來。「你的確是想逃避新婚夜,但是為了什麼逃避?」

  為了心愛的柳書陽逃避嗎?想到這裡,他氣血翻湧,心頭一陣揪痛,他捧著心口,喘著氣,從沒有如此難受過,秦如意的身體似乎禁不起這樣的怒意。

  「你別這樣,你的身體受不住的。」

  「放開我!我有這樣的身體是我亂說話的報應,與你無關,什麼人生的我不想換回來了,我放你自由,只除了你現在只能當一個男人,你可以過著你過去不能擁有的人生,你自由了!」

  「你在說什麼,你適應不了這個身體,你會死的。」

  「既然是天意,我承受。」

  「不要賭氣,你氣我裝病是嗎,我道歉。」

  杜楚凡停下了腳步,他真的只是氣她裝病嗎?他更氣的是她裝病的原因!

  「你告訴我你裝病,是不是怕新婚夜,我會知道我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

  秦如意難以置信,他竟會如此想她。「你胡說什麼?」

  「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柳書陽吧!」

  「你怎能如此說我,我和大師兄什麼也沒有!」

  「你真的天真到看不出柳書陽的心意?我不相信!你若沒給柳書陽一點甜頭,他會死心塌地的陪著你?」

  受傷害的憤怒和不堪,讓她想都沒想,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街上的人本是看著他們夫妻吵架,不想多管閒事,也沒去聽他們吵架的內容,但他們絕對沒想到堂堂的刑部侍郎杜大人不但會打女人,打的是還是自己的妻子。

  杜楚凡因為這個巴掌冷靜下來,他們身體交換的事不能洩露,他更不能讓人看他們夫妻的笑話,他忍下了這個巴掌帶來的憤怒,決定一切回別莊再說。

  只是當他轉身邁開步伐,猛地一陣天旋地轉,黑暗再次向他襲來……

  「楚……如意!如意!你醒醒!如意!」秦如意看著昏倒的杜楚凡,慌亂不已地,她不斷痛罵著自己,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麼樣的,為什麼還要讓他生這麼大的氣?她該好好跟他解釋,而不是不顧後果的打了他,她現在用的是杜楚凡的身體,那巴掌是多大的力道啊……

  杜楚凡清醒後,才知道自己又昏倒了,但養病的這幾天他始終不肯見秦如意。她雖然很擔心他,卻也不敢再讓他的情緒過於波動,只好守在門外,這樣他只要一有需要,她就能馬上到他身邊。

  秦如意不知道杜楚凡是怎麼知道柳書陽的事,但她很後悔沒有早一點向他承認裝病的事,有些事,自己承認永遠好過讓對方自己發現。

  杜楚凡能下床後,要閃躲她更容易了。

  而秦如意每天被綁在衙門辦公,心裡想著的都是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秦如意再也受不了了,她知道杜楚凡是孝子,所以她去向王映蓮求救。

     小倆口在大街上吵架的事早就傳開了,王映蓮可沒袒護自己的兒子,本不想幫,但看兒子又是哀求又是拜託又是發死咒的說不會再犯,她還是心軟了。

  這一天,她幫忙把媳婦騙出門。

  杜楚凡跟著母親走出別莊,就見秦如意牽著馬在門外等著。

  「如意啊,夫妻床頭吵床尾和,你就當我這個做娘的偏袒自己的兒子,看娘的面子上,聽聽我這不肖子的解釋,好嗎?」

  明明娘是在幫自己出氣,可罵的都是自己,杜楚凡更氣悶了。「沒什麼好說的。」

  「那你要怎麼才能消氣?告訴娘,還是……娘幫你打他,幫你出氣。」王映蓮說完還真的抬起手,連連巴了兒子的後腦好幾掌。

  杜楚凡看得心急,連忙擋在秦如意身前。「娘,別打了。」

  「還是心疼自己的夫婿吧!」

  「我是擔心娘手疼。」杜楚凡冷冷的回應,但看得出來態度已有軟化。

  「楚凡說要帶你出門走走,你跟著他去吧。」

  杜楚凡回頭看了秦如意一眼,又看見她身後的馬。「我會騎馬,讓她再牽一匹馬來我就去。」

  「不行,我不放心你獨自騎馬,你跟楚凡共乘,乖!夫妻倆沒什麼事不能說開的,好好談過之後再回來。」

  被娘硬逼著,杜楚凡再不願,還是在秦如意的幫忙下上了馬,因為這身子的身高要蹬上馬背真不是易事,而且他沒想到要與秦如意共乘還得坐在她懷中,他已經夠氣悶了,秦如意還故意攬住了他,一副怕他跑了的模樣。

  王映蓮帶著笑容揮了揮手,送走了兒子媳婦,雖然不知道他們吵什麼,但她衷心希望兒子這回帶著媳婦出遊,再回來時,會還她一對像之前一樣感情和睦的兒媳。

  杜楚凡沿路看著風景,看著秦如意帶著他上了金慶近郊的那座小丘陵,一路上他都沒說話,倒是她說個不停,說她剛來到金慶時彎兒陪著她走了多少地方,她才發現這個地方。

  不久後,他們偏離了山徑,說她有一個秘密寶地,人跡罕至。

  穿過了一片林子,杜楚凡眼前一片開闊,如茵的草地無限延伸至前方的懸崖,綠地接著藍天,純粹的顏色,緩緩送來的北風雖帶著寒意,卻帶走了沉窒的鬱悶。

  秦如意與杜楚凡下了馬,她拉著他走向懸崖邊,走到了幾乎要掉下懸崖的程度。

  「你做什麼?不過是夫妻吵架,犯得著自殺嗎?」

  她扯開一抹淡淡的笑容,這些天杜楚凡都不跟她說話,她好懷念他的聲音。「剛才經過的林子裡生長著不少藥草,我常常會來這裡採藥入菜,有一天走得遠了,穿過了林子,才發現這片平原,你瞧,我們站在這裡,腳下看不見地,看著前方是不是有自己飛翔在空中的錯覺?,」

  「我只有下一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的感覺。」

  「楚凡,你別往下看,往前看。」

  杜楚凡依她所言往前看,他居高臨下,將金慶及京城盡收眼底,但這些天雲深,京城有一半隱沒在雲霧之中,霎時間真有自己漫步在雲端、飛翔在空中的感覺。 

  「我的病讓我的人生少經歷了很多,尤其剛來到金慶時,我的心情鬱悶了好久,但每每見到這片開闊的景色,總是能舒緩許多。」

  杜楚凡收回手,不讓她再牽著他,往回走了幾步。「我沒有不要你。」

  「只是你要的也不是我。」

  他隨意地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要看風景不一定得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

  秦如意也走到他身旁坐下,她屈起雙膝,枕著下頷,悶悶的道:「我的身體讓我有許多的不自由,所以我從沒想過要成親,因為那只是更束縛了我,但太后疼你亦疼我,知道我們有婚約很高興,立刻為我們賜婚了。」

  「所以你不得不嫁,不是嗎?」

  「我的確是因為如此才認命嫁的,但那夜聽到了你與朋友說的話,我心中滿是怨慰,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擁有這樣的婚姻,夫婿不要我,夫婿的朋友當我是個笑話,我想著,好啊!你要一個生孩子的工具是吧,我偏不生!於是我去求助大師兄,請他給我能裝病的藥。」

  聽她再次提起柳書陽,杜楚凡的心又是一陣不痛快。「我這輩子沒愛過一個女人,成親對我來說的確只是一種手段,妻子只是一種工具,我無法反駁你的話。」

  「但你還是生氣了,我想通了你生氣的原因,若說你氣的是我裝病,不如說你更氣的是你娶了一個不貞的女人吧。」

  不貞兩個字為他帶來的不只是綠雲罩頂的憤怒,還有著其他什麼的情緒,但他一時無法釐清。

  「楚凡,我一直都知道大師兄的情意,但你能信我一次嗎?我與大師兄真是清白的。」

  杜楚凡是想相信她的,但他的理智早被憤怒的情緒給踢飛到九霄雲外去。見他不說話,秦如意想起昨夜下定的決心,鼓起勇氣,她由懷中抽出特意準備好的絲絹,矇住了他的眼,然後才矇住自己的雙眼。

  「你做什麼?」她上回這麼矇住他的眼睛,是第一次服侍他入浴的時候,不過在知道她的身體已經無可避免的被他全部看光後,她便沒再這麼做過了。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很羞人,我們都矇著眼我才做得了。」

  「什麼意思?」

  杜楚凡才剛問完,就感覺到秦如意的唇貼上了他的唇,生澀地吻著他,那帶點羞怯又祈求的吻,令他一陣陣心悸,突地,他推開了她,驚問道:「你做什麼吻我?」

  「我沒有過其他男人,要證實就是讓你當我的第一個男人,不是嗎?」

  「你愛我嗎?」

  秦如意沒有回答。她雖然能感受得到柳書陽的愛,但她卻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或許……她根本是一個不會愛人的人,才會如此無視柳書陽的情意,不是嗎?

  沒得到回答,杜楚凡覺得心頭一揪,因為她不愛他。

  「既然不愛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給我?」

  「我們是夫妻,這就夠了。」

  「夫妻?現在當男人的是你,你辦得到嗎?」

  「你教我,我要讓你知道,我是你的女人。」

  杜楚凡嘆了一口氣,扯下了矇著兩人眼睛的絲絹,果然看見了哭泣的秦如意,實在不想看見哭泣的自己,他攬著她躺到草地上,要她看著蔚藍的天空,偶爾會被白雲遮蓋,但終究會撥雲見日,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如意,我相信你的清白。」

  「真的嗎?」
 
     「嗯。」他收攏了懷抱,因為她的吻喚回了他的理智。「對不住,我曾經說話傷了你,你是一個好妻子,是我當初瞎了眼。」

  「楚凡……」

  「你裝病是應該的,我不配。」

  「楚凡,別這麼說,我當初也有錯,我應該相信太后的話,不該誤會你。」

  「我們究竟是怎樣的緣分,明明看來就要斷了的緣,竟有那麼多人想盡方法的又將我們拉在一起,連那個不知道是神、是鬼、是佛的人生販賣店店老闆也幫了忙。」

  「不氣他讓我們交換身子了?」

  杜楚凡搖了搖頭,如果沒有交換身子,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娶了怎樣的妻子,或許還會隨意地納個妾,然後把她給丟在金慶,就當沒娶過。

  「我過去不該以貌取人,我雖然懂得看一個人要看心,不能光看外表,但我還是無可避免的犯了跟世俗人相同的錯,被表象給矇蔽了雙眼,如今我們換了身體,我無法再以外表去看「秦如意」這個人,所以,我看見了你的心,看見了真正的秦如意。」見她感動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他故意惡狠狠的說:「你若是再用我的臉哭,我就絕食三天!」

  秦如意一驚,連忙擦去了眼淚,他才剛大病一場,禁不起餓,於是她討好地摟著他的腰,蹭著他的肩頭撒嬌道:「我不哭,那你要好好的吃飯,不準虐待自己。」

  「知道了。」

  杜楚凡露出了寵溺的微笑,緊緊回抱住她。

  他都還沒享受夠兩人言歸於好的美好時光,眼角餘光突然瞥見兩道黑影竄至他們身旁,他拉著秦如意大驚而起,就見握著森冷大刀的兩名黑衣蒙面人來到面前。

  「你們是誰?」

  秦如意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抱著杜楚凡的手臂瑟縮著。

  見狀,一名黑衣人訕笑道:「堂堂刑部侍郎杜大人,原來是這麼陰柔的一個男人嗎?杜大人,你可是真男人?」

  杜楚凡默默的將秦如意護在身後。「說什麼渾話!既然知道他是杜大人,你們拿刀威嚇朝廷命官,不怕吃了死罪?」

  「死罪?要被逮著了才是死罪啊!」兩名黑衣人上前,一個一把拉住了秦如意,將她扯開。「女人,別在這裡壞事,我們今天要找的人只有杜楚凡,你識相一點,就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原來他們是來找杜楚凡的嗎?秦如意沒了杜楚凡保護,就見另一個黑衣人走近她,她要自己鼓起勇氣,他們說了他們只殺目標之人,那麼杜楚凡或許可以逃過一劫。

  「放我妻子離開,你們要找的人是我!」

  杜楚凡錯愕地望著秦如意,她說的是什麼話!「我不會放你一個人。」
 
    「好!倒也有骨氣!杜大人,怪只怪你得罪了人,要當好官,就要擔心小命不保。」

  秦如意見黑衣人提起大刀,就要朝自己砍下來,她邊舉起雙手想要格擋,邊快步往後退。

  見狀,杜楚凡用力向架著自己的黑衣人揮拳,雖然已沒有過去的力氣,但還是讓抓著他的那名黑衣人吃痛一縮。

  另一名黑衣人回頭一看,怒斥,「你連一個女人都抓不住嗎?別讓她壞事!」抓住秦如意的黑衣人被罵得顏面無光,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還會武功,要不是她是女人力氣小,怕他現在已經吃了悶虧了。

  杜楚凡反手一縮,就讓自己的手脫離了黑衣人的掌握,黑衣人揮刀砍向他,也讓他靈巧閃過。

  秦如意見眼前的黑衣人注意力被杜楚凡他們所吸引,用力踢了他一腳,趁他不備,她上前搶下他的刀,丟在杜楚凡腳邊,雖然他是使劍的,但有了刀也算武器,頂著用吧,接著她用平時所學的養身拳,拳拳到肉的捶打著黑衣人。

  黑衣人是輕敵了,他沒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杜楚凡原來也會武功,敗跡漸露。

  秦如意意外發現自己頂了杜楚凡的身體,力氣大了不少,打得那個黑衣人倒地不起。

  她望向杜楚凡,卻嚇白了臉色,杜楚凡用了她的身體,本就沒多大力氣,還吃力的拿著那把大刀,看來節節敗退,另一名黑衣人的刀就要砍到他了,她想也不想,就這麼撲上前去,為他擋下了這一刀。

  杜楚凡見秦如意為他擋刀,驚愕又心痛,他急忙抱住倒向他的她,她的背上汩汩淌著鮮血,一張臉也蒼白得無一絲血色,他正苦尋著解套的辦法,剛好瞥見他的愛駒電掣正冷眼望著他們。

  電掣是匹名駒,但最近常常不受控制,他在這緊急關頭才想通了為什麼,因為秦如意不是他,電掣感覺得出來,所以牠不服從秦如意。

  杜楚凡雙指放在嘴邊吹出一聲口哨,似是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電掣望向他,往他衝了過來,沖開了正想再揮刀的黑衣人。

  秦如意看見了機會,使力把杜楚凡推向電掣,自己則往反方向跑,想為杜楚凡引開殺機,沒想到他竟追上她,緊緊擁住了她。「你做什麼?一起走!」  

        秦如意見黑衣人追上來,臉上一陣驚恐,杜楚凡發現了,只是護住她,沒有多想,引得她一聲驚心的尖叫聲,下意識死命閉上雙眼。

  電掣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秦如意才又張開眼睛,原來是電掣又衝了過來,這回,杜楚凡沒給任何人機會,他先把秦如意推上馬,才在秦如意的幫助下也蹬上馬背。

  黑衣人見暗殺計劃就要失敗,再揚起刀卻被電掣揚起的雙蹄給踢開,下一瞬,就看見電掣奔馳而去。

  秦如意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感覺到電掣快如閃電的速度,不禁虛弱的笑了,「原來電掣是認主啊!」

  「你撐著些……」

  「幸好……受傷的人不是你……」

  見她虛弱的倒在懷中,杜楚凡慌亂不已,不!他不能失去她,他要她……他愛她……

  他認清自己的心思了,他是愛上她了,才會吃醋、才會生氣,才會在見到她為了救他而受傷時,如此心痛、如此慌亂!

  「如意,你要撐下去,我愛你!你聽見了嗎?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杜楚凡駕著馬衝到了衙門前,一路上眾人看見的,是英姿颯爽駕馬而行的杜夫人,但下一刻,就看見了倒在她懷中的杜大人,而且滿身是血。

  他看著一干衙衛,命令道:「派些人隨我回府,有人要暗殺杜大人,你們跟隨保護,不得有失,另外,派人去請金慶最好的大夫到杜府,醫治杜大人。」見衙衛都是一臉傻愣,他氣勢萬千的沉聲一喝,「沒聽懂嗎?!」

  衙衛們這才回過神來應命,也終於意識到發生了朝廷命官遇刺的大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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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1:37
【第五章】

        秦如意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靠在杜楚凡的懷中。

  他本是睡著的,感覺到她的動靜,立刻清醒過來,焦急的問道:「如意,還好吧,還痛嗎?」

  「麻沸散還未退,還不痛……」她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纏著紗布。「我的衣服呢?」

  「穿著衣服怕摩擦到傷口,我說了,我的身材很好,不怕人看。」

  聞言,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還有心情談笑,看來她沒有什麼大礙,不過她突然想到了什麼,面色一沉。「你為什麼回來救我?」

  杜楚凡一愣,她這是在怨他嗎?「我沒想,身體就動了。」

  「下回再有這種事,你一定要逃,答應我。」

  「我做不到!」

  「萬一我們沒逃過一劫怎麼辦?能跑一個是一個。」

  「你是我的妻子,教我怎麼不管你!」

  秦如意不禁一陣鼻酸,她感覺到了夫妻之間的羈絆,她雖然明白,卻無法釋懷。「今天如果我們沒有交換身子,你本來可以輕鬆退敵的,我拖累了你已經夠自責的了,我更不能容許本來你可以逃得過,卻為了要救我而又陷入險境!」

  「你現在是要跟我談責任,是嗎?那我就跟你談責任!先脫離了險境的是誰?是誰又不顧自己衝到我身前,為我擋下了一刀?!若我們之間真的只剩責任,那我也有責任救你,因為是你先救了我!」

  聽他的語氣又動怒了,還捧著心口皺著眉頭,似乎在忍耐氣血翻湧的痛楚,她不免著急了,馬上道:「對不住,我不說了,我們都沒錯,你別生氣……我明明一直好好養著你的身子,你怎麼還是會常常受氣血翻湧而苦?」

  杜楚凡將她攬得更緊了些,淡淡的說:「因為我中了情毒。」

  「什麼?你中毒了?什麼時候的事?」

  「放心,我沒事,你別氣我就沒事了,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你要我吃我就吃、要我喝我就喝,我們兩個都要好好的活著。」

  也是,都鬼門關前走過一回了,他們還有什麼好吵的?「楚凡,讓我躺下來吧。」

  「不行,你的背受了傷,不能躺著睡,就靠著我睡。」

  秦如意望向窗外,是深夜了,這樣他也會睡不好。「不行,這樣你睡不好,現在我受傷了,查案的事、杜家的事,還有客悅坊的事都要麻煩你,你要養好體力。」

  「查案的事暫時不用辦了。」

  「什麼意思?」

  「蛇已經被引出洞了,打蛇要打七寸,我得先讓對方慌了手腳,露出破綻。」跟著他辦案的這些時間,她多少也聰明了些。「這回的暗殺,跟你要查的案子有關?」

  杜楚凡點了點頭,說了那日李厚昇來見他的事。

  鑫茂錢莊的主人李厚昇,是先帝朝中的官員之一,卸任後定居在金慶縣,家中有一名頗受他喜愛的伴讀書僮小四,他的父親因為愛喝酒,沒有工作,散盡家產,最後把小四賣給了李厚昇為僕。

  後來小四的父親竟因為飲酒暴斃,小四堅稱他的父親是貪杯,但要飲至暴斃不可能,於是李厚昇由京城請來了名醫,為小四的父親驗屍,證實他是死於飲了劣酒。

  但小四回家處理父親的後事後,卻離奇失蹤,本就十分疼愛小四、將小四視如己出的李厚昇,私下調查小四失蹤的原由,開始懷疑萬富酒莊並不單純,甚至有官商勾結的可能。

  李厚昇要初步分辨敵我,便以錢莊的銀票匿名送賄給縣令,只要縣令收了,他便不作聲,縣令只要派人查到了錢莊,他就能相信縣令的人品,並告知此案,所幸三任縣令都是清官,在李厚昇告知下,開始私下查訪,但沒想到卻一連害死了三個縣令。

  而第四個縣令周智超,收賄已經許久卻沒動靜,李厚昇知道小四的事就要石沉大海了,就在失望之時,他想起了朝廷來查案的杜楚凡,正想用同樣的方法試探他時,沒想到秦如意卻自己前來錢莊說要開戶……

  「那包子店大兒子的事不是個案,李莊主告訴我,萬富酒莊的酒是真的有問題。」

  「金慶盛產粟米,所釀的粟米酒遠近馳名,佔了全國一成的酒類銷售量,而萬富酒莊更是金慶最大的酒商,若其所產的酒有問題,那全國各地不就都深受其害?」

  「沒錯!所以李莊主利用鑫茂錢莊在全國的五十個分部,在各地展開調查,果然查出不少地方有飲酒而暴斃的案子,劣酒若不過飲,不至於喪命,所以死於劣酒之人多半是酒鬼,最後都被判定是飲酒過量而亡,而不是飲了劣酒而亡。」

  秦如意聽了也難掩憤慨。「就算只是懷疑,難道官府不查萬富酒莊?」

  杜楚凡亦感無奈。「律法便是律法,無憑無據,官府也不能無的放矢,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查酒莊的酒,讓專賣司出面來查。」

  建元王朝是在馬背上打江山的民族,建元人飲酒就跟飲水一般,因此酒的買賣在建元王朝是肥得流油的大生意。

  建元王朝在中原立國之後,盛世太平,酒的需求更大,而後,朝廷頒布了律法,自此以後,在建元王朝賣酒需有執照,若有私釀者,以情節輕重入罪。

  朝廷設有專賣司,管轄鹽、酒等物品的專賣,只有專賣司可以不問原因,不定期抽查酒商釀酒的過程,以及是否混充劣酒。

  「那你大可上報朝廷,讓專賣司來查萬富酒莊不是?就算各地那些死的人沒有證據算在萬富酒莊的頭上,但小四的爹可是經由名醫診斷過,是死於飲了劣酒,加之小四無故失蹤,這都算是刑案了。你下回問問李莊主,他當時找上的名醫是誰,京裡的醫者我認識不少,或許能找那位名醫來問個清楚。」

  杜楚凡搖搖頭,他當然知道案子得怎麼辦,但他還有另一層顧慮。「專賣司隸屬戶部,李莊主人面廣,亦曾請託過位居朝中要職的舊識代為上報,讓戶部派人前來,沒想到卻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秦如意立刻意會,朝中定是有人替萬富酒莊撐腰,對方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他亦早想到了這一點,只是得是怎樣的官商勾結,才可以壓下此案,朝廷向來對於酒業十分看重。

  她看著他緊鎖的眉頭,知道他為這案子好生煩惱,她鼓勵道:「所幸現在皇上派你來查案,我相信你定能讓此案水落石出,除非萬富酒莊在朝中的要人,是更勝你這個侍郎的尚書之流。」

  秦如意的這句話,讓杜楚凡陷入了長考,他這個三品侍郎,在地方上的確呼風喚雨,但若牽涉到朝中之人,個個都是高官顯貴,這或許是他亦辦不了的案子……

*             *             *

  萬富酒莊的老闆洪裕康,正和他的得力助手,也是洪家總管洪福談話,而那兩名行刺杜楚凡的人,便是洪福找去的。

  「事情辦妥了?」洪裕康急忙問著,踱步未停。

  「以送上封口費為藉口,我設宴好好款待了他們一番,如今他們吃飽上了黃泉路,不會當個餓死鬼了。」

  洪裕康聽了,這才稍稍放下心。

  萬富酒莊的生意做得再大,要疏通的地方也不少,龐大的利益驅使下,洪裕康開始以不至於害命的量,偷工減料混充劣酒,但若過量飲酒仍有性命之危。

  由於死亡案件分散在全國各地,再加上沒有證據直指死者是因為喝了劣酒而亡,所以暫時還未被地方官府發現萬富酒莊的酒出了問題。

  直到……金慶縣也出了一個案例,苦主小四因為李厚昇的關係,得以上京求得小神醫柳書陽的幫助,才能查出他爹的死與喝了劣酒有關。

  小四一案,終究也被洪裕康朝中的靠山給壓了下來,而搜集到部分罪證的縣令,自然也得封口。

  前任縣令死後,洪裕康才循線發現提供證據給先前縣令們的就是李厚昇,怎奈李厚昇身邊的護院嚴桐身手不凡,無法以同樣的方法暗殺李厚昇。

  如今見他又和杜楚凡搭上線,洪裕康慌了,朝廷已對縣令暴斃的事起疑,就不能再用相同的方法暗殺杜楚凡,本想他一介文弱書生好對付得很,沒想到派人行刺卻反而失風險些被逮。

  「現在衙門派人保護著杜楚凡,也近不了他的身。」

  「老爺,這杜楚凡的身分,與京裡人的關係非凡,或許……您該讓京裡人來處理。」

  洪裕康一聽,覺得所言甚是。「備筆墨,我要寫信。」

*             *             *

  秦如意養好了刀傷,京裡卻來了消息,說爺爺在太醫局昏倒了。

  杜楚凡知道調查已露出曙光,但見她整日愁眉不展,他實在無法強行要求她留在金慶縣,於是只好暫時擱置案子,陪她回京一趟。

  秦如意頗識大體,其實若不是他們的身體互換了,她大可獨自回京,可如今無論如何都得同進同出,她本不敢強要他陪她回京,沒想到那天夜裡他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要她明天去跟王映蓮稟告,他們夫妻要回京一趟的事。

  一路上,秦如意都感激地看著杜楚凡,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著窗外,似是看風景一般輕聲說著,她是他的妻,疼她本是應該,更何況,她的祖父就是他的祖父,他亦擔心秦御醫的身體健康。

  他們回到京裡秦家,秦謙瑞的身體其實已經好了大半,但另一位御醫勸他年紀大了,不宜太過操勞,於是他向皇上告老,皇上雖不捨,但也准了,只希望他未來還能在年輕御醫有醫術上的問題向他請教時,能不吝給予指導。

  秦謙瑞知道杜楚凡是放下了重案趕回來的,又急忙的想把他們趕回金慶縣,要他們公事為重。

  杜楚凡見秦如意不捨,但看來的確想乖乖聽話回金慶的模樣,只好道:「爺爺,楚凡前些日子才受了刀傷,傷沒全好就舟車勞頓回來,您就讓我們多住幾日吧。」

  秦謙瑞問清楚了原因,才知道了杜楚凡救了孫女的事,但仍是沒好氣地瞪了孫女一眼。「明明是你捨不得走,用了楚凡當藉口吧。」

  秦如意一聽到這話,接受了杜楚凡的好意,連忙裝得一副虛弱模樣。「爺爺,我是真的很不舒服,刀傷到現在還隱隱作痛著呢。」

  杜楚凡一聽,以為她是真的傷口痛,連忙關心的問道:「真的痛嗎?先回房裡歇歇吧,我明明一路交代馬車緩行,別讓你顛著了。」

  秦如意扯了扯他的手,忙著跟他使眼色,沒想到他還沒發現,倒是讓秦謙瑞給識破了。

  「罷了,別裝了,我知道你是捨不得如意,想讓她多待幾天。好吧,你們就住幾天吧,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孩子一樣,在我面前裝病,裝得了嗎?」

  此時下人來通報,說刑部尚書洪泰峰登門拜訪。

  秦謙瑞雖在朝中擔任御醫,但對於官場上的事他沒多大興趣,心知刑部尚書此趟應該是來找杜楚凡的,他簡單與洪泰峰寒暄幾句後,便把接待客人的事交給了杜楚凡,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又是恩師又是長官來至,杜楚凡當然設宴好好款待了他。

  席間,洪泰峰的侍衛吳昊謹守本份的靜立一旁,看得秦如意十分不自在,但洪泰峰以長官的身分,詢問了辦案的進度,所以她便沒再介意吳昊,以杜楚凡的身分老實告知長官辦案進度。

  此時,奴僕又來傳報杜楚凡有名友人前來拜訪,秦如意這才知道杜楚凡在京裡真是交友廣閙,但眼前的是長官,她本要遣人先送客,他日再上門拜訪的,沒想到洪泰峰卻道:「楚凡,你先去吧,反正我也有事想和你妻子交代,你去接待你朋友,送完客再回來。」

  「恩師有什麼事要交代如意的?」秦如意很是疑惑的問。

  「還擔心我罵你媳婦嗎?沒事的,你快去。」

  見杜楚凡也示意她離去,秦如意才致意離席。

  杜楚凡以秦如意的身分熱絡地招待著洪泰峰,沒想到卻見他突然收起笑意,語帶刻薄的說:「秦如意,你可知你的存在,大大阻礙了楚凡的前程。」

  「如意不明白洪大人的語意。」杜楚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多了幾分警覺。

  「你雖頗得太后喜愛,但終究不如沈涵歡的家世背景,如今你爺爺告老了,就等於完全遠離了權力核心,成了普通老百姓,你還有什麼能幫助楚凡的?」

  杜楚凡雖然看中了沈涵歡的家世背景,但對他來說,兩家人應該是相輔相成,他沒想過要依靠妻子娘家的勢力飛黃騰達,所以恩師這番話,讓他有些不悅。「洪大人,楚凡是您的門生,又是您的下屬,您還不明白他的能力嗎?他不需要依靠妻子娘家的背景,亦可更上層樓。」

  洪泰峰笑她天真,也是,曾經他也有過這樣的理想,但終究在朝中的爾虞我詐中逐漸消磨。「秦如意,光靠理想,是無法在朝中擁有成就的。」

  儘管恩師這話是為了他好,但聽在他耳裡,卻對秦如意多了幾分歉疚,他現在知道她當時為什麼這麼不願意嫁給他,這就是她承受的眼光嗎?說她高攀、說她配不上,而他那番只要她為他生兒育女的話,無疑是證實了這樣的議論,他又怎能怪她曾為了不與他圓房而裝病?

  「洪大人,我相信楚凡會證明給您看的。」

  「好,我會等著。」洪泰峰一陣冷笑,也沒等杜楚凡回來就告辭了。

  杜楚凡還無法適應恩師如此冷酷的模樣,恩師官拜刑部尚書,剛正不阿,一直是他欽佩崇拜的對象,但他絕沒想到,恩師竟會如此冷漠對待秦如意。

  送走了洪泰峰,他去偏廳尋找秦如意,他身邊的渾友不少,不知道她應不應付得了?

  才剛走到偏廳,就聽見了他那渾友紹大少果然說了渾話——

  「怎麼,你成親之後真的安份了下來?不用我提醒你,你是多少名伶艷妓的入幕之賓吧!」

  該死!他過去做的渾事全被這混蛋給洩露了,他正要出聲制止,沒想到那傢伙又接著道——

  「你真不想見見沈姑娘?若你想,我可以為你安排機會。」

  杜楚凡對沈涵歡從來沒有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兩人家世登對,但很顯然的秦如意並不是這麼想,因為他發現她臉上閃過一抹受創的難過表情。

  杜楚凡再也忍不住,他進了偏廳,指著友人罵道:「你說的是什麼渾話!」

  「杜夫人……」見人家正妻到來,紹大少再多的渾話都塞在喉頭了。

  「我夫君當然只想要我,不會想要什麼沈家大小姐!」

  秦如意凝眸看著杜楚凡,幾乎要掉下淚來。

  杜楚凡見狀,連忙吩咐下人,「來人!送客!」

  他冷眼看著自己的友人被送出秦家大門,突然覺得,他的確不該什麼人都結交,是該慎選朋友了。

  一回首,就見秦如意掉下了眼淚,他二話不說,拉著她的手回房,扶著她坐到床邊,他坐在她身邊。

  「如意,如果我說我愛你,你要對自己多點信心,你信不信?」

  秦如意搖了搖頭,拭不完盈眶的淚,他只是在安慰她,這些話並不是真心的。杜楚凡擁著她不再說話,只覺得心好疼。

  都是他的錯!他太晚才察覺對她的情意,但他不會放棄,他會讓她相信他,進而愛上他!

*             *             *

  或許是舟車勞頓加上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杜楚凡這幾天沒休息好,以致頭暈目眩的起不了床。

  秦謙瑞為她把脈,不明白他明明把孫女的身體養得好好的,怎麼嫁給杜楚凡不過幾個月,就變得這麼虛弱,在得知前陣子孫女竟然故意吃得少,想讓自己瘦一點,他立刻板起臉,痛罵道:「誰說你可以不吃飯的?你不知道你的身體餓不得嗎?」

  杜楚凡早就知道了,最近也乖乖吃飯了,但很顯然的他還來不及把身子補回來,他吶吶的回道:「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你從小我是怎麼教你的、怎麼養你的?你沒事痩什麼身?」秦謙瑞剛說完,就望向孫婿。「是你嫌棄如意嗎?」

  實在不捨杜楚凡被爺爺罵,於是秦如意扛了下來。「爺爺,是楚凡的錯,我以後不會了。」

  杜楚凡連忙坐起身,沒想到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秦謙瑞擔心地扶住孫女,又氣又擔心的道:「你啊,快躺回去!」

  「跟楚凡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爺爺別罵她。」

  秦謙瑞看著孫女及孫婿,知道這件事已得不到真正的因果了,罷了,反正見他們倆現下一臉反省的模樣,不管此事是因誰而起,他知道他們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會再犯了。

  當天夜裡,杜楚凡幽幽轉醒,沒見到秦如意在身旁,他心一急,才剛坐起身子,就聽見外室傳來她說話的聲音。

  他下床走出來,就見她跪在窗邊,對著星夜祈禱。

  「天老爺,請求您讓我和楚凡的身體換回來吧!我習慣了那體弱的身子,但楚凡適應不了,若不行,也望您垂憐,讓楚凡能少些病痛,本就是屬於我的病痛,讓我來受吧,別再折磨他了……」

  杜楚凡怎能不感動,他走上前,跪在她身邊。「天老爺,我知道會有這天是我自己造的業,自己受的果,希望您垂憐如意自小受病痛所苦,現在有了機會擁有健康的身體,如果這個痼疾好不了,就讓我們一生都別交換回來吧!」

  秦如意放開合十的雙手,焦急地輕斥道:「你說什麼,當心應驗。」

  「如意,我是真心的,我說了我愛你,你不信嗎?,」

  她再度雙手合十祈求,「天老爺,請您別聽楚凡的渾話,他是病糊塗了。」說完她還連續拜了三拜,才扶著他站起身,將他扶回床上。

  自從發生那場可怕的意外後,他不知道說過幾次他愛她了,但她從沒放在心上,只當他是自責害她受傷,又害她被他友人的渾話傷了心,才一再如此安慰她。

  杜楚凡靠坐在床頭,看著她為他蓋好被子,他握住了她的手。「不只我愛著你,我發現你也是愛我的。」

  秦如意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怎麼可能?她又不像他處處留情,她不懂愛……倏地,她捧著心口喘了下,怪了,她現在是健康的「杜楚凡」,怎麼也會心痛?是想起了什麼心痛?想起了杜楚凡處處留情嗎?

  喔!真的痛!

  「為什麼捧著心?」他不明白,怎麼這氣血虛弱會跟著靈魂轉移嗎?

  「沒什麼,想到了那些名伶、艷妓……喔!」

  「傻瓜!」杜楚凡虛弱的氣色帶著淡淡的笑意。

  秦如意望著自個兒的臉,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笑得這麼美,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問道:「我哪裡傻了?」

  「你那是嫉妒,嫉妒我身邊曾經有過那些女人。」

  「我嫉妒?」

  連他自己都花了點時間才認清自己的感情,更遑論不識男女情愛的她,於是他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們遇刺時,你為什麼替我擋刀?」

  「我沒多想,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你死嗎?」

  「你就沒想過,你剛剛為什麼向老天爺這麼祈禱?」

  「你是替我受苦,這樣的祈禱本是一般,更何況我一向見不得人受苦。」

  「喔?那如果今天是柳書陽生病了,你會為了他向上天祈禱把他的病痛過給你嗎?」

  他為什麼又提柳書陽,他不是說了相信她的清白?不過聽他這麼說,她倒是猶豫了,大師兄待她很好,但若要說為他承受病痛……她會嗎?

  沒有真的遇到這種情況,秦如意並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但她還是發現了那份想為一個人承受病痛的心意,似乎有著不同……

  「我……愛著你嗎?」

  「你都為我擋刀、願為我承受病痛、因我身邊的女人而吃醋了,還不明白嗎?」

  這就是愛嗎?對她來說,這是很新奇的感受,那麼他對她……也是這種感覺嗎?想到這裡,她不自覺問出口,「你……也愛我嗎?」

  杜楚凡沒好氣的睨她一眼,他都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他愛她了。「你這傻樣,讓我好想一口吞了你。」

  秦如意又鼓起了雙頰,不明白的反問:「你既然愛我,為什麼要吞了我?」

  「如意……」他實在無言以對,他的妻子純白如雪,當然聽不懂這挑情的言語。「我說的吞,是男女之間的事……」

  「男女之間?」她想了想,就只能想到關於晚上關上門熄了燈才能做的事,也老實的反應在臉上了。

  見到她倏地紅了臉,杜楚凡便知道她是明白了。「只有一個情況讓我好想快點把我們的身體換回來。」

  秦如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嬌憨的問:「喔?什麼情況?」

  他傾身向前,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想吞了你的情況……」

  她一把推開了他,雙手交抱著自己。「我要給你時你不要,現在我不要了,聽說初夜……很痛。」

  自從明白了對她的情意,他就期待著與她身心結合的那一天,怎能容許她說不要。「所以你打算一直當我有名無實的妻子?」

  「等、等我知道怎麼讓初夜不那麼痛,我才要給你。」

  杜楚凡忍俊不住,笑著看她那可愛的害羞模樣,倏地他雙眸一黯,斂起了笑容。

  秦如意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有些擔心。「楚凡……」

  「如意,把燈熄了,我睏了。」

  「我習慣留盞小燈的……」

  「不行!一點光線都不要有,我想好好睡一覺。」

  杜楚凡都這麼說了,她哪裡捨得他睡不好,於是她將所有的油燈熄了,伸手不見五指,她花了好一會兒,才順利的摸黑躺上床。

  她一躺到床上,就感覺到他欺過身來,她還來不及開口,就感覺到他吻上了她,不像她那青澀的吻,他熟練的撬開她的唇瓣,靈舌長驅直入,攻城掠地。

  不是秦如意不肯接受他的親密,只是這親密來得突然,而且她發現……自己還真不討厭這個吻,甚至有一種想從此陷落的感覺,她嚇得連忙推開他。「楚凡,你做什麼?」

  「吻你啊!」

  「我知道你在吻我,為什麼?」

  「我幫你想到了一個初夜不痛的方法。」

  在黑暗之中,秦如意看不見杜楚凡的神情,但他的聲音聽來相當的認真。「你想在今晚……要了我?」

  他輕輕拉開了她推拒的手,細碎地啄吻著她的唇。「嚴格說來……現在你是男人,是你得要了我。」

  「你要替我承受初夜的痛?」

  「嗯,我要我們換回身體後,你能無懼地跟我交歡。」

  「可是……」

  「如意,你認真一點,男人在這方面,是需要有準備的,你不認真我挑逗不了你。」

  挑逗?怎麼挑逗?秦如意才這麼想,就發現他不只吻她,手還不安分地往下探去,她連忙抓住了他的手。「不要……」

  「即使我想出了讓你不痛的方法,你還是不要我?」

  她聽得出來他似是覺得受創了,而且這情境還真的讓她有了反應,就算他沒有碰到她的身子。「楚凡,不是的,你現在的身子受不住激情,會昏倒的。」

  杜楚凡的聲音重又揉入了戲謔。「喔?你又知道你能給我激情?」

  「我知道我可以,你的身體現在是我在使用,你最好別再玩火了。」

  「我願意為了你承受一切。」

  秦如意將他的雙手反扣在身後,免得他又妄動。「我知道了,也明白了你的愛。」

  「喔?不是藉口?」

  她與他額頭相貼,雖然在愛的方面她是初學者,但她不是沒有感覺的人,她感受得到。「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愛,也願意接受,我知道,這就是我們互相愛著對方。」 

  「看來你還不難教,立刻明白了。」

  「當然明白了,我一直不懂,為什麼大師兄對我那麼好,我卻無法回應他的愛意,如今我懂了,因為我不愛他。」

  杜楚凡垮了身子,無奈的說:「你非得在這種時候提到他嗎?我慾望全失了。」

  秦如意笑著放開他的手,依進他的懷中。「明明是你先提起他的……」

  「好了,停!不準再提他了,今晚我不碰你就是了,我會等,等我們換回來,只要到時你別又說你怕痛,不給我。」他故意說得可憐。

  「不會了……」她主動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因為她不只聽說初夜的痛,也聽說了初夜的甜蜜,那種感覺,她要等到換回自己的身子之後,全心全意的感受。

*             *             *

  聽說秦謙瑞告老的消息,柳書陽回來了。

  他的行囊裡帶著一隻小木盒,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穫,他踏著欣快的步伐走進城門,卻突然感到近鄉情怯。

  秦如意會想見到他嗎?看見他為她帶回來的禮物,她會開心嗎?

  想到這裡,他強迫自己收起那過分期待的神情,她要求他只當她的大師兄,如果他做不到的話,她再也不會理會他了。

  柳書陽來到了秦家,見師祖安好這才放下了心,也終於見到了秦如意的夫婿杜楚凡,但卻沒見到秦如意,他馬上問道:「如意呢?」

  「前幾天發病了。」

  「發病了?怎麼會,她還好嗎?」

  秦謙瑞輕咳幾聲,示意杜楚凡在場,柳書陽才稍稍收斂。

  秦謙瑞在心中一嘆,他就是太不關心孩子們了,才會沒發現柳書陽的情意,但即使他早就發現了又如何?先別說孫女已經訂了親,就算沒有,孫女對柳書陽也從來沒有過相同的感情,或許她一直在等她的命定之人,而那個人就是杜楚凡。

  「如意好多了,這幾天楚凡衣不解帶的照顧她,都憔悴了。」秦謙瑞刻意提起杜楚凡,是要讓柳書陽明白,他只能死心了。

  柳書陽尷尬地望向杜楚凡,雖然他眼見他們感情如膠似漆非常心酸,但他絕不容許自己破壞她的幸福。「杜大人,我們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我是如意的大師兄。」

  秦如意看著柳書陽擔心她的模樣,她雖然很感激,但杜楚凡曾經為了柳書陽吃了好大一桶醋,現在的「秦如意」是杜楚凡,萬一他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秦如意不敢想像那個後果。

  「柳先生,我聽如意提起過你,她說你是一名神醫。」

  「過獎了,先生二字不敢當,杜大人還是稱呼我名字就好。」

  柳書陽看來對杜楚凡是沒有敵意的,那是代表了柳書陽真的釋懷了嗎?秦如意思忖著。

  「師祖,我有事想與杜大人談談……」

  秦謙瑞本是猶豫著,就怕柳書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但徒孫是他的,他相信柳書陽應不至於破壞了孫女的幸福,才點頭應允。

  秦府柳書陽當然熟悉,他領著杜楚凡來到秦如意過去住的院落外一處涼亭。

  秦如意跟在他身後,不免好笑的想著,這裡她可是比他更熟悉呢。

  待兩人坐定後,柳書陽率先道:「杜大人,如果我說,我找到能醫治如意的藥草憨愁棠,但給你神草的代價是你必須寫出休書,休棄了如意呢?」

  聞言,她難掩錯愕,她從沒想過大師兄是這樣的人,她本想斷然拒絕,但話到嘴邊,她又猶豫了。

  年快到了,若是一直尋找不到「聖誕禮物」,她和杜楚凡就無法交換回來,要是人生得這麼過下去,她萬萬見不得他受苦。可如果她有機會能找到「聖誕禮物」,她寧可一輩子體弱多病,也不願意離開他。

  在萬般猶豫之下,秦如意頹坐在涼亭石椅上,再開口,聲音也落寞不少。「能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

  「還有什麼好考慮的,你既然愛著如意,就該答應我的提議。」

  「我正在找一份真心祈求的禮物,名為「聖誕禮物」,但若是找不著……我就答應你,寫下休書。」

  柳書陽一聽,頗感意外,他本以為杜楚凡會怒斥他,甚至把他趕出秦家,那他便相信他是真的愛著秦如意,不容人覷覦,但他絕沒有想到他會答應。

  「你真的願意寫下休書?即使你愛著如意?」

  柳書陽真的懂愛嗎?若他真的明白什麼是愛,就不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不會問她這樣的話。「書陽,有時放開手,亦是真愛。」

  放手,亦是真愛嗎?柳書陽凄楚的笑了,是啊,因為他愛秦如意,所以放手成全才是真愛。

  「杜大人,我不知道聖誕禮物一事所為何求,但既然是真心祈求,或許你該問問,你真心祈求的,究竟是什麼?」

  「我真心祈求的禮物,便是如意最想要的東西。」

  「那個禮物絕對不會是一張休書。」杜楚凡在一旁站得夠久了,發現自己再不出聲可不行。

  今天他覺得身子好了些,有體力下床,便躺不住了,但他沒想到一推開門會看見柳書陽及秦如意在涼亭裡談話。

  雖然他與秦如意已是兩情相悅、互訴情衷了,但他仍不相信柳書陽,沒想到他竟會聽到柳書陽提出那樣的條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秦如意居然想答應!他知道她的想法,她是擔心他們的人生換不回來,她不想見他一生受病痛所苦,但她就沒想過,即使受病痛所苦,他也只想留在她身邊?

  「如意,你怎麼下床了?」秦如意連忙上前扶著杜楚凡坐到石椅上,他的手是那麼冰冷,她捧起他的雙手搓揉著,想給他一些溫暖。

  杜楚凡用力抽回了手,瞪著她控訴道:「你要休了我!」

  「我只是……」

  杜楚凡沒等秦如意說完,怒目切齒的面對柳書陽,氣憤的道:「楚凡若休了我,我就去死,你不會得逞!」

  「你在說什麼?不准說死!」

  杜楚凡沒理會秦如意,逕自對柳書陽續道:「我肚子裡已經有楚凡的孩子了,你真想要我?你就這麼想替別人養孩子?」

  秦如意著急地摀住他的嘴。他在說什麼啊,眼前是他唯一的生機啊!

  柳書陽看著他們的模樣,卻突然笑了。「看來……你們找到「聖誕禮物」了。」

  「什麼意思?」秦如意一聽有「聖誕禮物」的消息,她欣喜地問道,都忘了自己還摀著杜楚凡的嘴。

  柳書陽沒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向秦如意,即使她不肯,他還是硬是托起她的手為她把脈,接著,他露出一抹笑意。「杜大人,如意是真的有身孕了,我不要她了,但即使我不要她,她還是我的小師妹,你如果辜負她,我不會饒你。」

  秦如意愣愣地道:「你說……如意有身孕了?」

  「是,小心照顧好她。」

  杜楚凡拉下了秦如意的手,問道:「等等,愁棠呢?」

  柳書陽笑了,才不讓他們那麼快如願。「我的小師妹,沒有休書,哪來的愁棠?」

  「你剛剛明明說你有!」

  「我剛那是在試探你們,現在,我相信你們是真心相愛了。」

    「所以到底有沒有愁棠?」

  「看到休書,我或許會告訴你。」柳書陽的笑,全在他轉過身後褪了去,終究……他還是得放手成全,他仰望天空,淚水模糊了那片蔚藍的天,能見到他們幸福,就夠了。

  秦如意傻愣愣地看著柳書陽離去,許久還是無法回過神來。大師兄是小神醫,不可能誤診,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說杜楚凡懷孕了?她沒碰過他啊,怎麼可能讓他有孕?

  她連忙捧起杜楚凡的手把脈,卻怎麼也診不到喜脈,她的醫術真這麼差,連喜脈也診不出來?

  杜楚凡當然知道自己沒有身孕,只是柳書陽會這麼說,是想成全他們嗎?可若真想成全,為什麼不交出愁棠?莫非他還在等待轉機……不行!他絕不會讓秦如意寫休書。

  不過當他看著她一副還沒想通的憨傻模樣,不禁心念一動,有時她真的傻得好可愛。

  「楚凡……你有身孕了?什麼時候?」

  「還敢說!你有天去談生意,喝了點小酒回來,還記得嗎?當晚你就把我給……」杜楚凡掩面,故意輕顫雙肩,假裝啜泣。

  怎麼可能?她明明記得她醉過一次後,就不敢喝酒了……所以杜楚凡真的有身孕了?她想把他的身子扳正,好好問個清楚,偏偏他說什麼都不依,她又不敢太用力,直到她看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她才不滿的嗔道:「你……你騙我!」  

        杜楚凡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看著她生氣的模樣,甜得覺得身子裡流著的不是血,是蜜了。「我明明前幾夜還想把我的初夜給你的,不是嗎?我的夫君……」秦如意沒好氣的瞪著他,氣不過,還用力捶了他的肩頭一記。

  他馬上撫著肩,哀叫道:「我的夫君,你又虐妻了!」

  她馬上暗罵自己一聲,她又忘,她現在是男人,力氣大得很,她連忙揉搏他的肩,討好安撫,「對不住、對不住……還痛嗎?我打自己打回來。」

  杜楚凡急忙扣住她想打自己的手,拉著她坐了下來。「如果柳書陽真帶回了愁棠我也不要,你,不準寫休書!」

  秦如意凝視著他,有感而發的道:「下回你能逃,就不准跟我一起死。」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這是條件交換!你提一個,我提一個。」

  杜楚凡不在乎做一個背信的小人,總之,先讓她打消休妻的念頭才是當務之急。「沒換回我們的人生沒關係,我繼續病著也沒關係,你只要記著這一點,好嗎?」

  秦如意點了點頭,但也沒忘了索討。「那我的要求呢?你還沒答應。」

  「我答應。」

  「這樣還不夠,我要你拿我的命來發誓,只要你違背了這個誓言,我便會不得好死。」

  杜楚凡馬上斂起表情。「我不要發這種毒誓。」他發的毒誓,為什麼要應驗在她的身上?

  「那就代表你敷衍我!那下回只要是為你好的,不管是休書還是什麼的,我都寫!」

  「如意!」

  「你發誓,只要你發誓我就信你!」

  「好!你大可去寫休書,反正我會一輩子纏著你。」

  「我會讓你纏不了我,我會去娶沈涵歡,徹底斷了你的念頭。」

  杜楚凡緊瞅著她,他知道她心意已決,死劫他們或許遇不到第二次,但休書她可是隨時能寫,他只好退一步道:「我知道了,我答應你,若我言而無信,就……報應在你身上。」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秦如意不得好死這種話。

  秦如意知道不該逼迫他發這樣的毒誓,但她不想他再次身陷險境,如果他們兩個只能保一個無恙,她只希望是他。「對不住,楚凡……」

  他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對於自己剛剛發的誓,心痛莫名。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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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2:03
【第六章】

  「快點啊!楚凡,你走快一點,要趕不上放煙花了!」秦如意開心地在前頭奔跑著,不時回頭催促著他。

  這一回,杜楚凡不用再擔心她的身體不適了。

  杜楚凡托起了他的腰佩,這是他們身體交換回來後,秦如意送給他的,她說,她已經買下這個腰佩很久了,就等著他們身體交換回來才送他,她還說,這腰佩上的祈福纓絡,是女人送給她的男人的,他聽了笑得開心,因為她說,他是她的男人。

  秦如意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可以用自己的身體,這麼開懷的笑著、暢快的奔跑著。

  有一個晚上,她夢見自己也進了人生販賣店,那個叫莫湘的女子告訴她,何謂「聖誕禮物」。

  她說,所謂的聖誕禮物,是以自身不為惡事來向神祈求,神回應了他們而送給他們的禮物,如今,神聽到了他們的祈願,應允了給予他們禮物,並派紅衣使者為他們送達,她只要將禮物包妥,放在松樹之下,並引杜楚凡去取得便成。

  隔日秦如意醒來後,只當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並沒有對夢境多有期待,可她卻沒想到被爺爺喚來偏廳後,會見到一個穿著大紅官服、留著雪白長鬚的人。

  那人的鬍子太長,看不出表情,但聽得出來語氣是帶著笑意的。「杜大人,幸好還來得及。」

  「你……你怎麼這副打扮?」怎麼會是柳書楊?

  「今天廟裡舉辦廟會,不知怎麼著,我便被拱成了扮演福官的人,我說了有事要找你,他們卻說廟裡的事比較急,但對我來說,如意的事總是最要緊的。」

  「什麼事?」

  「來!這是愁棠,而且我覺得,這一定也是你口中所謂的聖誕禮物,你想想,真心祈求的禮物,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要讓如意恢復健康的藥引嗎?」

  秦如意捧著那隻木盒,愣愣的想,原來她在尋找的兩個物品,就是同一個嗎?

  「你為什麼把愁棠交給我,而不是交給如意?」

  「你放心,我並不是來要求你寫休書的,我希望你用自己的名義,把愁棠交給如意,我希望如意心裡不要再有掛礙,知道是我找到愁棠,她心裡總會一直記掛著她虧欠我。」

  秦如意深受感動,卻無法開口明說,她只看見柳書陽拉下了臉上的假鬚,露出了無私的笑容。「怎麼傻了?」

  「我……可以喊你大師兄嗎?」

  「說來我也虛長你幾歲,若杜大人不介意身分有別,你跟著如意喊我大師兄,我自然是無妨的。」

  「那你也喊我名字吧,別喊杜大人,生疏。」

  「小神醫!你果然在這裡,廟會就要開始了啊!」此時,門外被奴僕引進來的訪客,正是遍尋不到柳書陽,來到秦府尋人的人,一看到柳書陽,便上前拉住了他。「誤了時辰就不好了,我們快走吧!」

  柳書陽無奈一笑,只好被扯著走。

  秦如意只來得及道:「大師兄,謝謝你。」

  柳書陽揚手一揮,便消失在轉角。

  秦謙瑞看著這一早風風火火的一群人,也不禁笑道:「我這府裡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秦如意扣著木盒的手指泛白,倏地想起了前一晚的夢,紅衣使者……原來大師兄便是神派來的紅衣使者,為她送來了聖誕禮物。

  前方就是觀看煙花最好的地點了,所以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秦如意收起了飄遠的思緒,回頭對著杜楚凡又是一陣陣開心的呼喚。

  杜楚凡直到此時,才真正看見了秦如意的笑顏,原來她用她的臉龐這樣開心的笑著,是如此美麗,原來她用自己的容貌撒嬌,是如此勾引他的心魂,原來她用自己的聲音嬌嗔,是如此醉人。

  如果不是那名引他到松樹下的小乞兒,讓他尋到了「聖誕禮物」,他不會見到這樣的秦如意。

  那日小乞兒口齒不清的說著什麼蛋蛋禮物,他聽了好幾回才聽出來,他說的是聖誕禮物。

  折騰了他們許久的東西,會這麼輕易就獲得嗎?杜楚凡半信半疑,直到尋到了那隻裝著藥草的木盒,他都還心存懷疑。

  他帶著那隻木盒來到秦家藥鋪,沒想到掌櫃的竟睜大了眼,直喊道:「孫小姐,你是怎麼尋到這藥草的,這就是你爺爺及大師兄一直在尋找的愁棠啊!」

  掌櫃的話讓他豁然開朗,也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柳書陽果然是說話算話的人,他說了他能只當一個大師兄時,他才會出現在他及秦如意的面前,如今他辦到了,他成全了他們。

  杜楚凡從來不信巧合,柳書陽才剛提起了愁棠,愁棠便出現了,定是柳書陽想成全他們,又怕由他送出愁棠,會讓他們夫妻倆產生芥蒂,才故意找個小乞兒,編了聖誕禮物的藉口,引他去尋到這個木盒的吧。

  畢竟現在他最想得到的,除了愁棠,就是聖誕禮物了。

  但不管如何,有沒有聖誕禮物他已經不在意了,因為有了憨棠,即使他換不回自己的身子,他都能一輩子陪伴在秦如意身邊,因為他的身體將會康復。

  只是杜楚凡沒想到的是,當夜,他與秦如意相擁而眠,而隔日一早醒來,他卻發現自己躺在秦如意的懷中。

  是的,眼前的人不再是自己的臉孔、自己的身體,而是秦如意了!

  繼而,在得到了藥引之後,在秦謙瑞的調養之下,秦如意的血枯症終於得到治療,康復之期就在不遠的將來了。

  病況得到改善的秦如意,在家裡再也待不住了,今天是熱鬧的廟會慶典最後一天,她便拉著他來參加。

  「我可以喊你大師兄嗎?」杜楚凡對著身旁的柳書陽問道。

  柳書陽皺了皺眉頭,托起杜楚凡的手把了脈。「脈象正常啊!怎麼最近你常忘東忘西的,這話你上回問過了,還要我以後都喊你楚凡的啊!」

  「是這樣嗎?」不是他忘東忘西,而是上回這麼說的人,是秦如意吧。

  「沒關係,大概是如意的病好了,所以你太高興了。」  

  「我是真的很感謝你,但是……大師兄,你不覺得你陪我們夫妻來逛廟會,真的很煞風景嗎?」

  「會嗎?我不覺得啊!若說我打擾了你們的兩人世界,廟會裡的人那麼多,也不差我一個吧。」

  「但廟會裡的人,我並不是每個都認識啊!」

  「不要這麼患得患失好嗎?你聽聽如意從剛才開始,她喊著快點快點的人都是你,她大概沒發現我也跟過來了吧。」

  是嗎?杜楚凡望向秦如意。

  她正好又高聲喊道:「楚凡!快點啊!幹麼慢吞吞的?」

  柳書陽用一副「你看吧」的表情望著杜楚凡,還故意撫著左胸道:「我從小呵護到大的小師妹,眼裡居然完全沒有我。」

  「從今天開始,我會呵護她、照顧她,你放心把她交給我吧!」

  柳書陽腳步突然一頓,連帶杜楚凡也停下了腳步,不解的望著他。

  柳書陽的笑容依然帶著淡淡的哀傷,卻沒有一絲怨慰。「好!記得你答應我的。」說完,他用力一拍杜楚凡的背,把他往前一推。「快點,如意等得不耐煩了。」

  杜楚凡被推得往前走了幾步,再回頭想對柳書陽說什麼時,已不見他的身影,他重重嘆了口氣,對於柳書陽的深情,他深表同情,但因為他此生不會放開秦如意,只好對不起柳書陽了。

  第一朵煙花在天空綻放時,秦如意感覺到有人攬住了她的腰,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錠開比煙花還燦爛的笑靨回過頭,望著她深愛的男人。

  她那幸福的笑容,杜楚凡想,他大概一輩子也看不膩吧!

  她依偎在他懷中,兩人一同仰望著天空中的煙花。

  「怎麼這麼慢?」

  「我方才跟大師兄聊了一下。」

  「大師兄也來了嗎?在哪裡?」秦如意站直身子、踮起腳尖,四下搜尋著柳書陽的身影,卻沒看到他。

  杜楚凡將她拉回懷裡抱好。「你看煙花吧,大師兄說不吵你,先回去了。」

  此時天空又爆開了一朵艷紅的煙花,她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了。「這樣啊……」

  他用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髮頂,很慶幸自己是她眼中的唯一。「原來你這麼喜歡看煙花啊!」

  「喜歡啊!從小就喜歡,煙花綻放雖然短暫,但卻如此絢麗多彩,我希望我的生命亦能如此。」

  杜楚凡收緊了雙臂,突然感到一陣心疼,不過幸好她現在不用擔心了。「你忘了你的血枯症已經得到治療,你會長命百歲了?」

  「我至今還是覺得很不真實,我們的幸福不會像煙花一樣短暫吧?」

  「你啊,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將她轉過身,雙手捧著她的雙頰,不認同地道:「誰的幸福要像煙花啊!」他指著天空另一邊那顆明亮的星星。「我們的幸福會像那顆指路星,永恆不滅。」

  煙花什麼的現下已被秦如意完全拋在腦後,她投入他的懷抱,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甜蜜的笑了。「是啊,我們的幸福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閻王將我們分離的那一天。」

  「不,閻王也無法分開我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反正我是纏定你了。」

  廟會慶典結束的隔日,杜楚凡及秦如意就告別秦謙瑞要回金慶了,杜楚凡在金慶還有案件未完結,他承諾案子一結束,立刻帶秦如意回來。

  杜府別莊終究不是他的家,等一切結束,他會帶秦如意回到京城杜府,讓她成為杜家真正的少夫人。

  秦如意最放心不下的,當然還是爺爺,但她畢竟已嫁作人婦,不能一直待在娘家,柳書陽要她放心,他說他會扛起照顧秦謙瑞的責任。

  在依依不捨之下,秦如意跟著杜楚凡回到了金慶,只是剛回到別莊,就看見彎兒扶著王映蓮守在大門前。

  「你們可知這裡是哪裡?豈能容你們胡來!」

  「我們是奉命來擒捉犯官杜楚凡的!」

  「就憑你們一個府尹一個縣令,能治我兒的罪?我兒為官清白,不是你們口中的貪官!」

  杜楚凡與秦如意下了馬車上前,沉著臉看著應安府尹陳俊昌及金慶縣令周智超的大陣仗,衙役們是聽命而來,據守在杜府別莊之外,但杜楚凡一走近,威嚴的氣勢仍讓衙役們不自覺讓開了一條路,讓他通行。

  「陳俊昌、周智超,你們帶人到我杜府前喧譁,該當何罪?」

  「我們是奉皇命而來,要擒捉你這個貪官!」

  「大膽!我的名諱可是你們可以直呼的?」

  秦如意來到婆婆身邊,扶住了她。看來這陣仗僵持了許久,寒風之中,婆婆的身子都有些冰冷了。

  「犯官杜……」

  「我可是被革了職還是定了罪?」杜楚凡冷言一喝,倒讓周智超及陳俊昌無可反駁。

  「沒、沒有……」

  「既然沒有,你們以下犯上,口口聲聲直呼犯官,該當何罪!」

  「我們持有皇命!」

  杜楚凡知道皇上不可能只聽片面之辭就定他的罪,但很顯然的是有心人上回刺殺他不成,這回想到其他方法對付他了,先羅織罪名,再讓他百口莫辯。

  只是他身為三品刑部侍郎,萬富酒莊背後的勢力是多龐大,才能陷害得了他?「皇上怎麼說?」

  「要押你回京候審。」

  「不!」秦如意一聽,立刻奔上前。「無憑無據,如何能抓我夫君入牢?他一未被革職二未被定罪,應該是相請我夫君配合調查,怎能直接押解!」他怎麼可能是貪官,這絕對是陷害!

  「秦如意,你別以為你能置身事外,目前你算是此案的人證,但不代表你就永遠只是個人證。」

  「此話何意?」杜楚凡絕不能拖累了她,她方才大病初癒,禁不起折磨。

  「有什麼話到衙門再說,走!」

  「不!」秦如意緊扣著杜楚凡的手。

  金慶縣令收了李厚昇的賄款卻默不作聲,他們已經都知道他是貪官了,這個應安府尹查了那些短命縣令的命案查了那麼久也沒有結果,與萬富酒莊定也脫不了關係,她不放心讓杜楚凡跟著他們兩人前去。

  「秦如意,李厚昇已就逮,你還不知道你替杜楚凡收賄一事已曝光,大勢已去嗎?看你要好好的在杜府等著傳你問案,還是一起押入大牢等候升堂?」陳俊昌威脅道。

  杜楚凡怒瞪著陳俊昌,後者被他的氣勢一逼,身子不由得一縮,又見在場眾人皆懾服於杜楚凡的氣勢,他識相的不再多言。

  「如意,你知道我與太后的關係,皇上不會聽信片面之詞,你放心讓我前去,我會沒事的。」

  「楚凡……」

  「照顧好我娘。」杜楚凡將秦如意推向母親,才轉身昂首闊步,跟著應安府尹及金慶縣令而去。

  秦如意擔憂的緊緊握住婆婆的手。「娘,怎麼辦?」
 
 「放心,會沒事的。」王映蓮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你要振作起來,要幫楚凡還得靠你,知道嗎?」

  秦如意拭去眼淚,堅定地點了點頭。對,她不能慌,剛剛應安府尹說了,這個案子與她有關,她得好好釐清楚,看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救出杜楚凡。

*             *             *

  夜晚,大街上燈火通明,因為年節將至,金慶雖然是一小縣,但因為離京城很近又物產豐沛,人民生活過得好,所以處處都是富庶安樂的年節氣氛。

  一名女子身著斗篷,遮去了大半的臉頰,她孤寂的身影融不進身邊年節的歡欣,只是低頭疾行,直到停在一間客棧前,她抬頭看了一眼招牌,確認了是相約的地點,才走了進去。

  女子一進入客棧,店小二便立刻迎上前,女子只是低聲說了客廂名,小二便領她前去。

  進入客廂時,已經有人等在裡頭。

  留著山羊鬍的男人捻了捻鬍鬚,打量著她。「夫人,你是不是走錯廂房了?」女子走上前,撥下斗篷帽,留著山羊鬍的男人看清了來人,一副奸佞的嘴臉帶著下流的笑意。「原來是杜夫人啊!」

  「約在這裡的不就是你嗎?」秦如意冷冷的說。

  「杜夫人這樣遮遮掩掩的,小人怎麼知道是您呢?」

  「廢話少說,打聽得如何?」

  山羊鬍男伸出手,搓了搓食指及拇指,她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從懷中掏出重重的一個錢囊,丟到桌上,山羊鬍男拉開束口看了一眼,掂了掂重量後,滿意的道:

  「夫人想知道什麼,問吧。」

  「全部,你知道多少全告訴我。」

  賈貴達身為應安府衙的師爺,有多少人想靠他得知情報,他的收費昂貴,秦如意這包錢囊是筆大數目,但還不到能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直至此時杜楚凡還未丟官,而且還有另一名高官聯繫了他,他再傻也知道識時務。

  「小人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才潛入大牢裡見到了杜大人,幫杜夫人及杜大人互通信息啊!因為是杜夫人您,所以小人特別給您優待,只希望有朝一日若杜大人沉冤得雪,可以饒了小人一命,小人也只是個小小師爺,聽命辦事罷了。」

  「廢話少說,我們就只是做買賣,銀貨兩訖。」秦如意根本不想跟這個小人談條件,但為了知道杜楚凡的訊息,她只能忍耐。

  「那小人就將知道的全說了。」

  那日,一份奏摺送到了皇上面前,裡頭羅列了一條條杜楚凡收賄的罪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這回要羅織入罪的,還不只杜楚凡一人,有收賄之人,就必有行賄之人,行賄之人乃是鑫茂錢莊的莊主李厚昇。

  呈給皇上看的密報之中說了,李厚昇為了擴展生意,賄賂金慶縣令方便辦事,只是長久下來利益驚人,縣令因為利益分配不均而與李厚昇產生嫌隙,李厚昇一不做二不休,便派人暗殺了縣令。

  金慶縣一連死了三個縣令,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李厚昇又見京裡調來了刑部侍郎要徹查此案,便故計重施,又送賄款賄賂了杜楚凡。

  皇上雖然不信這份密報,但身為一國之君,又怎能循私,只好下令要將杜楚凡帶回京裡候審。

  杜楚凡感激皇上還是相信他的,否則同樣的聖旨他大可直接廢了他的官職,讓應安府尹審理此案便可,要把案件調回刑部,就是給他抗辯的機會。

  只是入了大牢後,杜楚凡卻覺得氣氛詭異,不免開始擔心,有心人根本不會讓他走出金慶縣大牢。

  「應安府尹掌握了多少罪證?」

  賈貴達又捻了捻鬍子,方才說的都是小事,若是透露了罪證,那可是洩露偵辦案件進度的大事了。

  秦如意看他又猶豫了,又送出了一隻錢囊。

  這回賈貴達沒有掂掂錢囊的重量,而是直接收下了,隨即便道:「陳大人擁有杜夫人您在在鑫茂錢莊開了秘密帳戶的證據,更有人作證看見李厚昇不直接進衙門或進杜家與杜大人互通聲息,而是到杜夫人您所經營的客悅坊與您密談,杜夫人,杜大人此案可能永遠不會開堂問案,您自個兒的處境亦十分危險啊!」

  「你說此案不會開堂問案是什麼意思?」秦如意很是驚訝。

  「明天就會傳出一個消息,杜大人在獄中絕食明志,甚至不惜一死捍衛清白。」

  「不可能!楚凡不會用這樣的方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杜夫人,關在牢裡的事,由著他們說,外人又看不透牢房的那堵牆,誰知道牢裡發生了什麼事?」賈貴達壓低了嗓音,故意營造讓秦如意緊張的氣氛,如此,那位高官要他辦的事才辦得成。

  聞言,她知道有心人不打算讓杜楚凡進京了,打算在金慶縣大牢裡便解決了他,她氣憤又心急。「他們敢無視皇命嗎?」

  「皇上高坐金鑾殿,很多事是管不著的。」

  秦如意雙手緊握成拳,暗恨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她覺得好無助,原來押解上京對杜楚凡來說才是活路,留在金慶,他性命有危。

  「不過……也不是沒有轉機。」賈貴達賣關子似的說。

  她狐疑地看著賈貴達。「什麼意思?」

  「只要杜夫人肯見兩個人,或許杜大人的事還有轉機,只是對您來說,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秦如意急忙道:「要我見誰?只要能救楚凡,我誰都見。」

  「爺,我事情就辦到這裡,其餘的,你們談了。」賈貴達突然轉頭丟下這句話,便帶著飽飽的錢囊,離開了廂房。

  與此同時,從屏風後方走出了兩個人,一名中年男子及一名貌美的女子。

  秦如意訝異地打量著他們,賈貴達要她見的人,就是他們?

  中年男子的眼角略帶皺紋,銳利的視線掃向秦如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杜夫人。」

  「您是……」

  「老夫是沈應德。」

  禮部尚書沈應德?秦如意雙手置於腰間,微一欠身。「沈大人。」她的視線繼而望向他身邊的姑娘,對方漂亮的臉上略施薄粉,天生麗質的白嫩肌膚看來吹彈可破,身軀嬌小纖細,她突然一驚,她該不會就是沈涵歡,杜楚凡原先屬意的妻子人選?

  「這是小女。」沈應德看出了她的疑問,也直截了當的道:「看杜夫人的眼神,想來應是明白杜大人本與小女有段緣份吧。」

  「據我所知,是無緣也無份。」

  沈應德但笑不語,現在秦如意可以對他充滿敵意,但很快的,她便會明白自己的處境。

  「杜夫人可是心急著想救出杜大人?」

  「那是自然。」

  「這件案子鬧得太大,皇上就算有心,亦不能私了,更何況杜夫人你心知肚明,那些罪證全都是事實。」他不急著說明來意,就是要讓她明白她的處境。

  「那些罪證怎麼會是事實,楚凡不是貪官!」秦如意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她定會捍衛杜楚凡的清白。

  「那些罪證與杜夫人習習相關,你是真不知,還是裝傻?」

  「我是去過鑫茂錢莊,不過那是為了引出幕後之人,我與李厚昇見面,是因為他提供了線報,李厚昇的確送了賄款,但那是他判別敵我的方法。」

  沈應德相信杜楚凡,所以他也相信秦如意的話,但不可否認這些罪證就像雙面刃,可能劃開迷團,亦可能劃開自己的血肉。「杜夫人,你可知你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詭辯。」

  秦如意知道,所以她百口莫辯,但杜楚凡一定有辦法的,只要他能離開大牢,他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沈涵歡看得出來秦如意已經動搖,她扯了扯父親的袖子。這一天她等了太久,很快的秦如意便不存在於她與杜楚凡之間了。

  沈應德不疾不徐地在桌邊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過他只啜了一口就將茶杯放下了。這小客棧果然拿不出什麼好貨。

  秦如意沒他那麼好耐心,有些急切的道:「如果一切毫無轉機,沈大人不會特地來金慶見我,沈大人不妨明說來意吧。」

  「杜夫人還不懂嗎?所有的罪證全指向你,沒有證據證明杜大人直接涉入此案,如此,你可懂得了?」

  秦如意聽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希望她去扛責嗎?

  「我扛責之後,就能保證楚凡離開大牢?有心人花費了這樣的心思將他羅織入罪,真會如此輕易放過他?」

  沈應德回道:「我要的是救出杜大人,並不是送你入獄,你扛責之後,接下來如何救出杜大人便是我的事了。」

  秦如意這下子也明白沈涵歡出現在此的原因,想來她對杜楚凡還未死心吧,才會請求父親襄助杜楚凡,為的就是想得到他。

  她入獄後換出杜楚凡,對沈涵歡是一舉兩得,因為屆時她不是阻礙,而杜楚凡又得到了自由。

  秦如意不想失去杜楚凡,可若她不答應,她同樣得不回杜楚凡。

  選擇不難,只是看她能不能割捨……

  「沈大人,請您別忘了您的保證,我若出面扛責,您負責救出楚凡。」

  「我不會忘,因為救出楚凡就是我的目的。」

  待在不見天日的牢房,杜楚凡被折磨的身心不算什麼,他擔心的是在牢房外的人,母親該有多擔心、如意該有多難過?

  此時,應安府師爺賈貴達帶著秦如意進了大牢,嘴裡不斷說著邀功話語,「杜夫人,你可知只有小人進牢裡來就是大事了,要帶著您進來更是不得了。」

  秦如意的斗篷帽壓得低低的,整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之中,聲音亦是。「你家大人拿了多少,你就拿了多少,夠你壓驚了。」

  「說錢就傷感情了,小人這是為杜夫人辦事,一往無前啊!」

  「好了,辦好你的事,記得,寅時之前不準來打擾我們。」

  「遵命遵命!杜夫人,前頭的石牢就是了,杜夫人隨小人來吧!」

        石牢中的杜楚凡先是聽見了開鎖的喀嚓聲,接著看見賈貴達走了進來,難道他又為他帶來了秦如意的消息?正當他感到疑惑的同時,他看見了身著墨黑色斗篷的身影。

  賈貴達沒有多說,送秦如意入內後便立刻出去了,沉重的牢門又重重關上,落了鎖。

  秦如意這才撥下斗篷帽,還沒來得及望向杜楚凡,便被他緊緊摟入懷中。「如意……如意……」

  她也用力回擁著他,但一雙大眼卻是憂愁的打量著這間牢室。雖然這石牢大致乾凈,但石床上只鋪了乾稻草及一床薄被,牢房頂開了個小洞,讓牢房裡不至於太悶熱,但因年久失修,沿著牆面留下了一道漏水的水漬,現在是冬天,還吹進了寒風。

  「楚凡……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

  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他微微推開她,果然看見她頰上的淚水,他不捨的將之輕輕拭去。

  感覺到他的手好冰冷,秦如意連忙把他的手拉下來,探入她的斗篷裡,讓他環抱著她。

  「我的如意今晚怎麼這麼熱情?」

  秦如意瞋望他一眼,與他相偕至床邊坐下,她這可是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取暖,他還有心情調笑?「溫暖多了嗎?」

  「嗯……」杜楚凡舒服的一聲喟嘆,「啊!我的如意身子軟綿綿的、熱呼呼的。」

  「都抱了那麼久了,抱不膩嗎?」

  「之前我抱的是我自己的身子,抱你的身子才抱沒幾天啊,更何況,我就算抱到老也抱不膩。」

  「你想跟我一起到老嗎?」

  杜楚凡彷佛當她傻了一般的笑著。「當然,別跟我說你不想。」

  秦如意笑得嬌羞,不好意思的將視線瞥向他處。「我當然想,但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你答應要跟我到老。」

  他沒有沉醉在她的柔情之中,他馬上就察覺到異狀。「你怎麼突然這麼說……外頭傳了什麼風聲,是不是?」

  她沒說話,只是收攏了懷抱。

  杜楚凡推開了她,看著她的眼睛,他想讀出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我在牢中想不開的事,才冒了這麼大的風險買通賈師爺進來看我?」

  發現他猜錯了方向,秦如意為了怕露餡,便順著他的話回道:「外頭傳說你絕食明志,有意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見他急著要解釋,她安撫的又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放下娘、放下我,我擔心的不是你自殘,而是有心人要害你。」

  「你放心,我會沒事的,你進來很危險,那些罪證也與你有關,你能離這件事越遠越好。」

  發現他直至此時還是擔心著她不顧自己,她幾乎又要掉下了眼淚,但她要自己堅強,於是眼淚在眼眶裡轉呀轉,就是沒有落下來。「我來這裡沒有任何危險,是連應安府尹都放行的,我先透過那個一臉奸臣相的賈師爺找上了應安府尹的夫人,我們都是女人,悲情攻勢容易打動她,再讓她出面去跟應安府尹商量,最後他便答應了。」

  連應安府尹都願意放行,的確讓杜楚凡感到意外,他入獄的這段時間,已經可以肯定應安府尹也是官商勾結中的一環。「那個陳俊昌不可能是像我如此愛妻如命的男人。」

  哪有人像他這樣,在數落別人的同時,還要小小誇耀自己一番,秦如意嬌瞋了他一眼,才道:「當然,也得要應安府尹是個看到銀子就眼發直的傢伙才行,你不要怪我花你太多銀子就好。」

  「你是杜家的小當家,銀子怎麼花用,都隨你。」

  「那我花了大把銀子疏通來見你這個情郎,你不介意吧?」

  杜楚凡輕輕的捏了下她的鼻尖,寵溺之情溢於言表,雖然見到她讓他很開心,但這裡她不該久待。「當然不介意,不過你別在這裡待太久,你快回去吧。」

  「我不要,我要陪你一夜。」

  「不行,石牢裡太冷了,你受不住的。」

  秦如意撒嬌的偎入他懷中。「我現在身體好很多了,而且我也出不去了,明日寅時之前不會有人來,門已經鎖上了。」

  「你……」

  「我不管,我要陪你。」

  杜楚凡無奈一嘆。「好,我知道了,我不趕你走,好嗎?」他擁著她,兩人一同躺到石床上,滿溢的相思之情都在這個擁抱得到了宣洩,儘管他不斷向她保證他會闖過此關,但他不會自欺。

  他知道這個關卡難過,如果他挨不到進京的那一天的話……

  或許是想到這個可能,杜楚凡更珍惜能與秦如意在一起的時間,如果可以,能不能讓時間永遠停駐,黎明莫來。

  「楚凡,我想完全成為你的女人。」

  杜楚凡輕揉著她的手臂,是那般疼惜,完全不帶任何情慾。「不行,在這種地方太委屈你。」

  「只要是你,我願意。」

  他還沒意識到她的認真,只當她是因為擔心,為了給她安全感,他道:「我最珍視的愛人,就算我與你初次的魚水之歡不是在我們的房中,那也應該是以茵茵綠草為鋪、以日月星辰為被,共度綺情一夜。」

  秦如意從他懷中抬起頭,水靈靈的大眼陣眨呀眨的,毫不掩飾她的渴望。杜楚凡看得呼息一窒。「如意……」

  「我們身下的乾草也曾經是茵色的,日月星辰也正從那小洞裡窺視著我們,而只要是你給我的夜,都是綺情的……」

  「你是認真的?」

  她殷紅豐潤的唇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但在他身上留下的熱度卻久久不褪。

  「除非,你根本不要我,才會直到現在還不抱我……」

  「你明明知道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才忍耐著自己。」

  「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你無須忍耐了。」她嬌嗔的模樣是在考驗杜楚凡,考驗他誘惑當前能忍耐到什麼程度。

  面對秦如意,他只能棄械投降,他再次開口時,嗓音因為充滿情慾而顯得沙啞,「你這小妖精……」

  「人家才不是!你有看過這麼圓潤的狐狸精嗎?」

  「圓潤才會鮮美多汁、才會可口啊!」

  「討厭!很羞人啊!」

  秦如意不依的輕捶著他的胸膛,卻被他一把擒住了雙手,貼放在心窩,他突地斂起笑容,表情嚴肅的道:「如果我回不去……」

  她不讓他說完,也不想聽他講這種話,主動吻住了他。

  杜楚凡亦不再開口,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可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激情得好似這是此生最後一次,甚至到了近乎粗暴的地步。

  因為他希望藉此讓秦如意記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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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2:27
【第七章】

  京裡人交代了,絕不能讓杜楚凡回京,否則非但誣陷杜楚凡一事會東窗事發,過去乾的壞事也可能被杜楚凡所揭發。

  所以,陳俊昌以年節將至為藉口,把押解杜楚凡進京的時程給往後延了,接著以保護杜楚凡的安全、免於被滅口為由,把他關進了偏僻的石牢獨居,想要製造他自戕的假象。

  雖然牽涉到命案的賄賂罪有判死的先例,但畢竟收受賄賂不一定會被處死,唯有這個方法,才能永遠封住杜楚凡的嘴。

  但秦如意卻送來了一大筆疏通的賄款,想進大牢見杜楚凡,並希望能在牢中待上一夜。

  由於送來疏通的金額實在迷人,再加上她要求的只是見杜楚凡,陳俊昌想應該不至於出什麼亂子,便私下允了。

  才剛送走了秦如意不久,陳俊昌便來到石牢,京裡那個人提醒過,日久容易生變,是到了該結束杜楚凡的時候了。

  他邊打開牢房門鎖邊道:「杜大人,您生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果然吃香啊!」

  秦如意才剛離開,杜楚凡便覺得自己像犯相思病一般,不語地由牢房頂的小洞望著湛藍的天,想著如今已失去的自由,對於這個不速之客,他不予理會。

  陳俊昌不覺得自討沒趣,相反的,他心裡十分痛快。京裡人承諾他辦好了這事會助他步步高陞,如今就要走到最後一步了,他怎能不快意?

  他已經餓了杜楚凡好幾天,製造他絕食明志的假象,繼而便是自縊在牢中,以死捍衛清白。

  「杜大人別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否則就看兩個女人為你痴心至此,我亦為她們掬把同情之淚。」

  兩個女人?杜楚凡緩緩的轉過身子,不解的望向陳俊昌。「我只有妻沒有妾,何來兩個女人?」 

        「莫不是杜大人您處處留情,都忘,自己有多少女人了?」

  「莫要胡說。」

  「原來杜大人您真不知有兩個女人在外頭像撒花一般的撒銀子為你疏通啊!其中一個,還顧不得這牢房骯髒,到這裡來陪你一夜風流快活——」

  「住口!莫要用你下流的言語玷污我的妻子。」杜楚凡怒喝地打斷他的話。

  陳俊昌收起了奸惡的笑,杜楚凡倫落到這個境地,還敢對他如此輕視;他示意左右,手上緊絞著白綾的衙役緩緩地走進牢房。

  杜楚凡知道陳俊昌終於要下手了,不過陳俊昌沒想到的是,他不會乖乖就範。此時,牢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就見賈貴達闖了進來。「大人,杜大人動不得、動不得啊!」

  陳俊昌怒視了賈貴達一眼。「動不動他是你說了算?」

  「大人,秦如意剛離開大牢便直奔衙門口擊鼓,鬧得差不多全金慶縣的人都圍到衙門前來看了。」

  「她擊鼓由她擊去,她是嫌犯之妻,她的話終究只是片面之詞,無法證明什麼。」

  「大人!秦如意不是為杜大人喊冤啊!她是來投案的,她說收賄的事是她做的,與杜大人無關!」

  「她說無關就無關嗎?這麼想進牢裡來,我就成全她,把她一起關進來等死。」

  杜楚凡在聽見秦如意想為他扛責便已憤怒不已,又聽見陳俊昌竟想把她也關押進來,他走上前狠狠揪住了陳俊昌的衣領,左右衙役想上前制止,沒想到竟被杜楚凡給踢飛了去。「要叫人勒斃我,得看你的人有沒有這個本事,要敢傷害我的妻子,得看你活不活得到下一刻鐘!」

  「大……大膽!」

  「你似乎不信是吧。」

  杜楚凡雙指扣住了陳俊昌的咽喉,勒得他無法呼吸,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告饒。「杜、杜大人,饒、饒命啊!」

  杜楚凡冷哼一聲,才放開手把陳俊昌拋飛了出去。「我的妻子是救夫心切,你把她轟出衙門就是了,不用理會她。」

  「秦如意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禮部尚書陪同——」

  賈貴達話還沒說完,沈應德便領了隨從前來,秦如意也跟在他身後。

  陳俊昌理了理自己的狼狽樣,上前向沈應德行禮。「沈大人,您雖貴為尚書大人,但掌管的是禮部,可不是刑部啊。」

  「這天下事兒,誰說了算?」

  「自然是皇、皇上——」陳俊昌話未說完,就看見了沈應德手上捧著的聖旨。賈貴達這才有機會把方才的話說完,「沈大人剛剛在衙門口已宣讀了聖旨,秦如意已上告朝廷投案,因此杜大人無罪釋放,此案再無押解回刑部審案的需要,交由陳大人您於年後審理。」

  陳俊昌怒視著賈貴達,那他方才就不該阻止他,該讓他趁著沈應德未闖進來前先殺了杜楚凡才是。

  如今,陳俊昌再不願,也只得放了杜楚凡,但他擔心京裡那個人會怎麼怪他辦事不力。

  杜楚凡並不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自由。「我認罪,收受賄賂的是我,與我的妻子無關。」

  一直垂首立於沈應德身後的秦如意這才抬起頭來,著急地喊道:「楚凡,你胡說什麼?!」

  「胡說的是你!」

  「好了!」沈應德沉聲一喝,走上前把聖旨交到陳俊昌手中,陳俊昌恭敬接下後,沈應德轉而看向杜楚凡。「聖旨已下,你還要胡鬧?」

  「您讓我的妻子為我扛責,這不是助我,是剜去我心頭的血肉,您這是私心!」

  秦如意奔上前抓住了杜楚凡的手,著急地搖著他的手臂。「楚凡,別再胡說了,我求求你快離開這裡,快走吧!」

  「我不走!」杜楚凡攬著她,怒視著沈應德。

  他知道皇上相信他,只是苦於罪證確定無法循私,而沈應德正提供了皇上一個光明正大放他自由的契機,此事本與沈應德無關,他無須去得罪萬富酒莊在朝中的勢力,唯有一個讓沈應德必須這麼做的理由,便是沈涵歡,也是方才陳俊昌口中的第二個女人。

  沈應德微嘆口氣,若不是女兒對杜楚凡死心塌地,甚至以死相逼要他救杜楚凡,他才不會為杜楚凡出力,他的女兒還怕嫁不出去嗎?況且比杜楚凡條件好的人不是沒有,她根本無須委屈自己。

  可他那死心眼的女兒就只要杜楚凡一個,他不能不幫她,然而他沈應德的女兒不能為妾,所以秦如意不能存在。

  「這裡還有一封皇上的密旨,他說你定然不肯離開,要我把密旨交給你。」

  杜楚凡是接了下來,但他不願拆開來看,他不知道皇帝表哥寫了什麼要他改變心意,他也不想改變。

  秦如意抽走了密旨,幫他拆開來。「楚凡,看完它。」

  杜楚凡見她雙眼泛紅,心頭狠狠一揪。過去他常怪她用他的臉孔流淚,說他杜楚凡不是如此脆弱之人,可如今他才知道,身為男子不是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欲絕時。

  他深吸了一口氣,抽出了密旨——

  愛卿:

  時至今日你該當明白,這件官商勾結、上下其手的案子,正揮舞著巨大的旌旗,壯大著勢力,挑戰我建元王朝的吏治、朝綱。

  朕遠居金鑾殿上,看不穿金慶這彌天的黑幕,朕需要一個可以信任之人,你便是這個人選,此案,朕交代予你。

  朕書此信之時,太后亦對你諄諄告誡,要你務必不能辜負她的如意丫頭,定要救她離開金慶大牢。

  關心則亂,朕知你定捨不得嬌妻代你受苦,亦知你們夫妻鶼鰈情深,朕已下令陳卿年後審案,為你爭取了時間,你該當好好利用,莫負朕之苦心。

  杜楚凡顫抖著雙手將密函摺好,妥妥的收進懷中。皇上說的他都懂,但要他如何放得開手?

  「楚凡,你肯離開了嗎?」秦如意不知道皇上寫了什麼,只希望能讓他回心轉意。

  他心痛得無法言語,只是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滿是不捨的緊緊瞅著她。

  「楚凡,你忘了在秦府裡,在我院落裡的涼亭中,你承諾過我什麼嗎?」她抹去不小心滲出眼角的淚珠,正了正神色,有些嚴厲的質問道。

  杜楚凡摩挲著她面頰的手一僵,想起她曾要他發誓,如果他們之中只能逃走一個,他必須逃,否則應咒的人會是她。「不……」

  「楚凡,我們之間未曾有過山盟海誓,如今你就只給過我這一個誓言,你便要違背嗎?」

  他緊緊握起拳頭,是他的不甘、是他的為難。

  秦如意看得出來他有所動搖,她踮起腳尖,勾攬住他的頸項,在外人看來是訣別的擁抱,但她卻是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你被困在牢中什麼也無法做,唯有你在外頭才能解決這件案子,我知道沈大人只有私心,但我甘心入甕,是因為我信你只愛我一人,即便出獄,亦不會被沈涵歡所奪。」

  杜楚凡有些錯愕的凝視著她,他從她明亮的眼眸中看見了無比堅定的決心。

  「如意……」

  「昨夜,或許我們已有了孩子,你要救的不只是你的妻,還有你的孩子,你……還不願意離開嗎?」她羞紅著臉,又在他耳邊說了這些話。

  她的一字一句用力敲醒了他,她看清了局勢也做好了覺悟,她不是放棄,是相信他。

  或許她甘心,或許她不怪,但她難道不知,割捨的人,終究割的是自己的血肉,她,便是他的血肉。

  「楚凡,應允我……」

  杜楚凡托起了秦如意的雙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再望向她時,眼中傷痛已褪,取而代之的是和她一樣的決心。「我明白了。」

  他將她扶坐到石床邊,才走到陳俊昌的眼前,他不怒自威,只消朝陳俊昌拋去一個眼神,便讓他打了寒顫。

  「陳大人,吾妻名為如意,她這一生中也的確事事如意,若有人讓她不如意,我便讓那人亦不如意,你可明白?」

  眼前的人已不是犯官,而是無罪釋放的刑部侍郎,是他的頂頭上司,陳俊昌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明白……下官明白……」

  杜楚凡看了看這間石牢,大白天依然寒冷,他又冷冷的道:「吾妻嬌貴,不像我這大男人粗皮硬骨,可受不了跟我相同的待遇,皇上說了,讓你年後審案,如果年後沒讓吾妻好好的出現在大堂之上,你便無案可審,無案可審便是抗旨,你……可明白?」  

  「明、明白……」陳俊昌知道杜楚凡是在威脅他,若敢故計重施滅秦如意的口,他會讓他以死來償。

  杜楚凡再望向秦如意一眼,對她的情意、不捨,盡在不言中,他沉重地闔上眼,再睜開時,已看不見方才的柔情,他終究沒再多說,對沈應德比了個請的手勢,便跟隨沈應德離開牢房。

  見兩個官比他大的人都離開牢房了,陳俊昌才終於鎮定下來,他清了清嗓子,望向秦如意那銳利的眼神,想起了杜楚凡的威脅,再開口時,不免有些結巴,「送、送床厚被過來,若讓犯婦挨不到年後開堂問案,我便一個個問你們欺君之罪,明白了嗎?」

  獄卒們守著牢房一生,哪裡聽過這麼大的罪名,連忙緊張的連聲應是。

  陳俊昌這才領著賈貴達,離開了大牢。

  石牢的大門又沉重的關上,只是這回石牢裡只剩自己一人了。秦如意望著牢房頂的小洞,和杜楚凡一樣望著外頭蔚藍的天,她不會放棄,她會靜靜等待,等著他劈開這座牢籠,拯救她。

  杜楚凡離開大牢後,就見彎兒扶著王映蓮等在衙門外,也看見了身著斗篷掩飾身分、靜立於一旁的沈涵歡。

  沈涵歡一看見他出來,欣喜地就要上前,但終究因為杜楚凡無情的眼神而頓住了步伐。

  杜楚凡對著沈應德一揖。「沈大人今日相助,下官沒齒難忘,他日必定償還此份恩情。」

  「你明知我救你的原因——」

  「沈大人,您是施恩於我沒錯,但若沒有吾妻的犧牲,要上達天聽,我杜家並不是辦不到。」

  「你……」沈應德沒想到他竟敢過河拆橋,好似他請來的聖旨對他來說並不希罕。

  「這個人情,下官願為沈大人完成一件事情做為償還,絕無二話。」杜楚凡說完,便扶著母親離去,在經過沈涵歡身邊時,直視前方的雙眼,一次也沒往她的方向望去,好似她根本不存在。

  沈涵歡一個踉蹌,沈應德見狀,馬上上前扶住女兒,他氣怒的道:「這個杜楚凡,我定不饒他!」

  沈涵歡握住了父親的手,搖了搖頭。「我們用他深愛的女人換他出獄,對他來說,不是恩德。」

  王映蓮回過頭,看見了沈涵歡深受打擊的模樣,她亦嘆息,可惜,沈涵歡從不討她喜歡,若兒子對她有情便罷,但兒子終究對她無心。

  「府裡有個人在等你,名喚嚴桐,你能出來雖然是如意的計策,但他亦幫了忙。」

  「如意的計策?這是何意?」

  王映蓮回道:「如意一直四處奔走,想找出誣陷你貪污之罪的罪證漏洞,在此同時,也打聽到禮部尚書沈大人亦在為你疏通。」

  杜楚凡腳步一頓,為什麼他覺得這件事並不只是秦如意被沈應德利用來救他出獄如此單純?「如意做了什麼?」

  王映蓮又是一嘆,領著兒子繼續往前走,同時又道:「她秘密進京求見太后,並在太后的幫助下見到了皇上,她坦白那些罪證的確是事實,只是事實被扭曲了而已,她說她的證詞只是片面之詞,救不出你,所以她要扛下所有責任,才能讓你無罪釋放,但金慶縣已黑幕重重,她的證詞救不出你,唯有皇上下旨,並讓一個夠份量的高官帶著聖旨前往金慶,才能鎮得住應安府尹。」

  「皇上定是明白朝中有股勢力在壓下此案,正苦於找不到人選吧。」杜楚凡漸漸描繪出了輪廓,也因為明白,對秦如意的犧牲更心痛不已。

  「是,所以如意把你及沈涵歡的那段過去也向皇上稟告了,她說,唯有沈大人會確實地完成這道聖旨,救你出獄。皇上問如意,她就甘心代替你扛下罪責?這事牽涉到了命案,是死罪,他無法循私救出你,當然亦不能救如意。如意說她當然不甘心,但也說了,唯有你離開大牢,自己來查這個案子,這個案子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問皇上她有一計,可否請皇上助她。」

  「皇上若將案子交我審理,我必會想盡辦法救出如意,如此,沈大人不會甘心救我出獄,於是如意想辦法讓沈大人自己找上她,對她開出條件?」

  王映蓮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而且這一切都在秦如意鋪陳完後才向她告知,讓她根本無從阻止。「如意讓嚴桐偽裝成提供線報的人去見了沈大人,並告訴沈大人罪證直指之人是如意而並非是你,只可惜似乎有人不讓你離開金慶大牢,罪證的事便被刻意壓下。於是沈大人抓住了機會,威脅了如意,並在如意同意扛責後進京面見皇上告知這一切,請皇上下旨讓你無罪開釋。」

  原來這就是太后特意透過皇上的密旨,交代不能辜負秦如意的原因,原來她為了救他出來,想出了這麼一個計策,他杜楚凡何德何能,能娶到一名如此愛他信他、為他犧牲至此的女子。「嚴桐是誰?」

  「鑫茂錢莊李莊主的護院。」

  「我立刻回去見他。」

*             *             *

  嚴桐,李厚昇忠心耿耿的護院,亦是李厚昇的親信,關於這件案子,李厚昇幾乎都交予嚴桐調查,自然他的出現能幫上杜楚凡不少忙,由他口中,杜楚凡才知道,原來當年為小四的父親驗屍,查出他是死於喝了劣酒的名醫,便是柳書陽。

  杜楚凡親自走了一趟京城,將柳書陽請到金慶偕同辦案,而秦謙瑞因為擔心著孫女的狀況,也跟著前來。

  在杜府別莊的大廳,杜楚凡把幾份相驗屍身的案卷交給了秦謙瑞及柳書陽。

  「兩位都是名醫,雖未親自相驗屍身,但憑著這些案卷,這些死者死於飲劣酒過量的可能性有多少?」

  秦謙瑞及柳書陽再三斟酌,互相討論後,得出的結論果然讓杜楚凡相當滿意。

  但柳書陽對秦如意的擔心,並沒有因為這個事證得到緩解。「楚凡,對於救出如意你有什麼計劃?他們敢殺你滅口,自然也敢殺如意。」

  靜立一旁的嚴桐望了杜楚凡一眼,也好奇杜楚凡會怎麼回答。

  他心中有什麼計劃也從未對嚴桐告知,只對嚴桐說要救他的主子就必須信他,嚴桐當然希望李厚昇能無罪開釋,如若不行,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劫獄。

  「陳俊昌貪生怕死,他再貪財,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換,皇上的聖旨暫時給了如意時間,在開堂審案之前,陳俊昌暫時不敢動這個案件的相關人等,所以我必須在開堂之前查明一切真相。」

  秦謙瑞亦是憂心忡忡,就算秦如意暫時性命無危,但她的身子呢,撐不撐得過這牢獄之災?「如意才大病初癒,我實在擔心她……」

  這的確也是杜楚凡最擔心的一點,所以離開大牢前才會那麼威脅陳俊昌,希望他真不敢虧待秦如意,能讓她少吃些苦。

  「爺爺您……曾後悔把如意嫁給我嗎?」

  秦謙瑞看著杜楚凡,他怎會不知道杜楚凡如今的自責,他輕嘆道:「如意的命是天定的,她未出世就被指給了你,未曾動過心的她,最終只把心交給了你,我相信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她還是會選擇你。」

  「我不會辜負如意的選擇。」

  秦謙瑞想起了遙遠的過去,突然又感到憂心。「如意幼時曾有高人為她批命,說她命犯天煞孤星,不但克父克母更損己身,還說她有一死劫,我只希望……別應了那死劫才好。」

  「不會的!」杜楚凡絕不會讓她應了死劫,他絕對會救她離開大牢。「如意不會如此薄命。」

  即使自己的兒子媳婦死於祝融,秦謙瑞也不曾相信那是秦如意剋死了父母,孩子是無辜的,就算真是如此,也是生錯了天時,與孩子本身無關,可如今看這情況,似乎不得不信個幾分。

  「我本也視那批命結果為無稽,他說如意若身為男子命運則大不相同,一生大富大貴、福壽綿延,生而為女子,是破了這個命格,但那高人也說了,如意這命不是無法化解,若遇陰陽倒錯的奇事,便有解。」

  杜楚凡先是一愣,接著緩緩露出笑容,看得秦謙瑞及柳書陽不解。

  「爺爺,我從來沒有這麼相信過命運,但這句「陰陽倒錯」給了我無比的信心,如意若真有這死劫,我定能為她化解。」

  秦謙瑞雖不明白杜楚凡為何有這麼大的自信,但看他有了信心,好似也感染了他的情緒,連帶的,也真讓他舒心不少。  
  陰陽倒錯是嗎?杜楚凡若不是碰上了什麼交換身體的怪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信這怪力亂神之事,但既然碰上了,他就相信那是上天給秦如意的轉機,他們交換了身軀,不正是陰陽倒錯嗎?

  杜楚凡要嚴桐帶他前往小四故居私下查案,想尋找關於小四失蹤的相關證據,柳書陽無法呆守在別莊,亦想跟隨,本來杜楚凡擔心有危險,不想讓柳書陽一同前往,但看柳書陽心意已決,再加上他與嚴桐的身手要護柳書陽安全也不是不行,便應允了。

  小四故居已久無人居,小茅草屋滿布了灰塵,雖然屋子久無修繕已有些殘破,但看得出來有人居住時,屋裡打掃得十分整齊,因為擺設井井有條,若不是披上了塵衣,就好像茅屋主人只是暫離一般。

  柳書陽看著小四故居看不出異狀,杜楚凡卻是一陣冷笑。「有心人此舉,可真是欲蓋彌彰。」

  「你由何處看出這屋子有異?」

  杜楚凡看似隨意察看,但實則是在搜尋線索。「那小四……怕是凶多吉少了。」

  亦在搜索的嚴桐和柳書陽同樣不解,雖然小四一直不見蹤影的確可以導出這個結論,但就這麼一間無人居住的茅草屋,杜楚凡就能看出小四凶多吉少?

  「何以見得小四不是躲起來了?或許他是不想拖累了老爺,才決定一個人逃離金慶。」

  「李莊主曾說過,小四的父親是個嗜酒如命、整日醉醺醺的人,這種人哪裡有心思整理家務,還能把家用器皿擺放得如此一絲不苟?」

  柳書陽及嚴桐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就在這當下,杜楚凡在桌几底下發現了可疑的污跡,他將桌子翻個底朝天,那大片的暗紅色污跡讓他只有一個想法。「大師兄,你可否看看那污跡?」

  柳書陽上前查看後,發現可能是血跡。

  這又為杜楚凡的猜測,增添了幾分可能性。「小四回到故居後,可能遭到了伏擊,抵抗中搗亂了家中擺設,暗殺之人為了掩人耳目,不但做了清理,還把家用器物給收拾妥當,營造出無人返家的假象。」

  柳書陽愁眉深鎖,如果那大片污跡真的是血跡,小四可能根本離不開這間屋子。「如果那是小四的血,伏擊之人不會花費時間帶走小四,太容易被發現。」

  嚴桐一聽,立刻往茅屋後門而去,杜楚凡與柳書陽也跟上。

  來到後院時,杜楚凡發現後院雜草叢生,唯有一處寸草不生,而嚴桐正站在那裡,皺眉望著。

  「挖開看看吧。」杜楚凡知道嚴桐也有了與他相同的猜測。

  嚴桐在後院找到了一把半鏽蝕的鏟子,他才剛一挖掘,就發現這薄薄的沙土覆蓋之下,是一處焦土,似是為了掩蓋有人在此燒了什麼,才覆蓋上的。

  「嚴護院,接下來請小心挖掘。」

  嚴桐點了點頭,放輕了力道,小撥土、小撥土的挖,直到看見了灰黑色的斷骨。

  柳書陽連忙蹲下拾起其中一截斷骨,表情凝重的道:「是人骨。」他一根根拾起斷骨察看。「依骨頭的長度推斷,與小四的身形、年齡相符,且每根骨頭上皆有燒灼的痕跡,這是毀屍滅跡。」

  「看來應是小四被殺害後,還被焚屍滅證了。」杜楚凡雖然早知是這結果,但還是不勝欷吁,得是多龐大的利益,才能讓人喪心病狂至這個程度,奪走了這麼多條人命。

  「小四這孩子討喜,我也喜歡,讓我為他收埋吧。」嚴桐回到茅屋裡,找了條床巾回來,將小四的屍骨一一撿起,放在床巾中。

  「嚴護院,小四的屍骨是物證,你且暫時收存妥善,待一切完結,再為他收埋。」

  嚴桐看著小四的遺骨,嘆息道:「沒想到他被害身亡,還不能入土為安。」

  「若小四在天有靈,他會希望歹人伏誅。」

  嚴桐只好依了杜楚凡,將床巾打包妥善,背上肩頭。

  「嚴護院,你需尋處安全的地方收好此案的所有物證,不管是杜府或是李府都不成,要防止有心人毀證。」

  嚴桐心裡有了底,應道:「杜大人,我定會保存妥善。」

*             *             *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杜府別莊的大門前,車夫先上前向門房通報,門房聽到訪客身分立刻入內通傳,很快的,便將訪客給迎了進門。

  由於來客身分特殊,杜楚凡為了不讓母親及岳父多想,瞞著他們和訪客在偏廳見面。

  因為這位訪客,是沈涵歡。

  沈涵歡此次是獨自前來,在禮教上是不允許的,杜楚凡很明白自己不會給她任何回報,所以也不願損她名節。「沈姑娘,來此對你的名聲不好,我希望你別再來了。」

  她的眸中沒有怨慰,那是因為她相信秦如意無論如何是離不開牢籠了,所以她願意等。「我以為我們之間,並不是什麼也沒有的。」

  當沈應德向杜楚凡表示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後,曾在幾次沈府辦的大宴時邀請他,當時沈涵歡曾在大宴上彈奏瑤琴助興,也曾在宴上敬酒,但杜楚凡與沈涵歡就只有那寥寥可數的互動。

  對當時的他來說,婚姻無須建立在情愛之上,因此他的確沒有拒絕沈應德的提議,相反的,他還表現出高度的意願。

  但之後的事發生得太快,杜楚凡沒有想到母親會突然去向秦家提親,而太后也立刻賜了婚,他雖未給過沈家承諾,但卻無法理直氣壯的說他沒有負了沈涵歡。

  所以沈應德威脅秦如意讓她扛責入獄,即便那是她的計謀,杜楚凡仍對沈應德難以諒解,但對沈涵歡卻無法惡言相向。

  「沈姑娘,你我之間只有一段未談成的親事,並無其他,請沈姑娘勿因為我,耽誤了自己。」

  「可對我來說並不是……」沈涵歡著急地迎上前,杜楚凡卻退開了身子,她撲了空,有些侷促的站在原處,怯怯的雙眸略抬起看著他,想起他初時最吸引她的,是他在馬上的颯爽英姿。「在寺裡再次見到你時,我以為那是菩薩將你帶給了我……」

  是他初見她的那回嗎?原來在那之前,她就已經見過他了?

  杜楚凡搖了搖頭,淡淡的道:「過去我認為婚姻是建築在利益之上,但如今我不這麼想了,所以我要告訴你,因為我不愛你,所以我配不上你,你值得一個愛你的男人。」

  她忍耐著他的無情帶給她的心傷。「沒關係,我會等,等到你認清你的身邊只有我了——」

  「沈姑娘,如意一定會回來。」她的話讓他動了怒,他不想再聽見任何一個人說秦如意會逃不過此劫。

  「若她回不來呢?」

  「那我就隨她去,此生,我不會再選擇其他女子。」

  沈涵歡也急了,他就寧可放棄他未來大好人生,也不肯多為自己想想?「不要說這麼決絕的話!杜大人,你不知道你惹上了什麼勢力,你再執著下去很危險。」

  杜楚凡終於聽見了她此行的來意,她是由沈應德那裡得知了什麼吧。「再大的黑幕我都會親手揭開。」

  「杜大人,明哲保身,事情就到此為止,別再深究了,我爹能保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她扣住了他垂放在身側的手,著急的情緒全透過手指的力道傳達給他。

  他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她的話在告訴他,他已打草驚蛇,下一波針對他而來的攻勢,已蓄勢待發。

  「沈姑娘,如今我不是在牢中,我亦有屬於我的勢力。」

  「這我明白,但你遇上的是連我爹都覺得棘手的不明勢力啊!杜大人,你出獄時對我爹說的話,惹怒了我爹,現在我爹不肯幫你了,他說你即將自食惡果,不管我再怎麼求他,他都不肯助你,我才會自己來一趟金慶。」

  杜楚凡不需要沈應德幫他,因為沈應德想要的代價他給不起。「所以沈姑娘你不該來。」

  「杜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請你聽我一言,若你識時務,就別再輕舉妄動,等秦如意為自己犯的罪行伏誅後,我爹會助你度過此劫,所以為了你自己,你別再管秦如意了好不好?」

  杜楚凡感到極為不悅,沈涵歡竟敢來此要他放棄他深愛的妻子?但他沒被怒氣沖昏了頭,他出獄時秦如意的交代他不會忘記,他要救出秦如意,就非得冷靜不可。 

  能讓禮部尚書如此告誡他,他這才發現,這件官商勾結的案件,背後的京中大官,可能是連他這個侍郎也撼動不了的,不久前秦如意的話又在此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她曾說,若要他這個侍郎也辦不了的大官,那只剩皇親國戚、尚書之流了。

  有可能嗎?杜楚凡不願這麼想,但即使這勢力再大,是他也無法撼動,他亦無懼,如今他有皇上撐腰,只需查出實證便可。

  可現下既然有心人已盯上了他,他若不化明為暗,私下調查,怕救不出秦如意,自己亦可能死於非命。

  再望向沈涵歡扣著他的手、望著他的希冀眼神,他掩飾了眸中的無情。「我杜楚凡何德何能,讓你為我犧牲至此,不顧自己的名節。」

  沈涵歡心一喜,他終於懂得自己如今是如履薄冰,不容許一個腳步失穩了吧!「只要你無損,我的犧牲就不算什麼,杜大人,你會明哲保身,不再輕舉妄動了吧?」

  杜楚凡此舉是要讓她說服她父親,相信了他會暫時停止查案,若他表現得太異常,騙不過沈應德這個在政壇打滾已久的老狐狸。

  而若有心人關注著他,當然亦關注著沈應德的動向,只要沈應德相信了,幕後主使者多少會藉由他們的態度,相信他會暫時停手,而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幕後主使者放鬆戒心。

  於是他撥開了她的手,態度雖不再無情,但也未給她一絲希望。「我聽你的話,暫時按兵不動,但不代表我會放棄如意,待開堂後,我會襄助應安府尹查案,救出我的妻子。」

  沈涵歡這才放下心來,只要他願意等就好,只要開堂問案,秦如意就逃不過此劫了。「好,我不再說要你放棄妻子這種話了,但你千萬別忘了,你一定要等到開堂後與陳大人一同查案,好嗎?」

  杜楚凡表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心思瞬變,她接受得太快,反而讓他覺得有異,她的態度告訴他,他的時間不多了,這件案子他必須在開堂前查個水落石出,否則秦如意及李厚昇將成為代罪羔羊。

  朝廷要的,是這件命案的幕後主使,而幕後主使者要的,是朝廷不再關注此案,所以結案會是最好的方法。

  「我應允你。」

  「你便如此答應了沈姑娘?」聽完杜楚凡告知沈涵歡來拜訪並提出要求一事,柳書陽不甚認同,所以杜楚凡就真的不查了?柳書陽可是一刻都不想讓秦如意留在牢中,杜楚凡就真捨得?

  杜楚凡沒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柳書陽,當然亦沒把這件案件絕對不能拖到開堂的原因告訴柳書陽,關心則亂,他需要借重柳書陽的地方還很多,柳書陽要冷靜下來才能幫他。

  嚴桐久居金慶縣,自然知道這條路是通往哪裡,所以他知道,杜楚凡並不像他承諾沈涵歡的真的按兵不動。

  「大師兄,你覺得我可能放如意在牢中不管她嗎?」

  「那你放下案子不管,大半夜的找我出來做什麼?」

  「抓鬼。」

  就算杜楚凡想改行當道士,不代表他這個大夫也得改行。「就算要抓鬼,我也只想抓朝中的內鬼,其他的鬼我管不著!」

  他們三人正經過一個轉角,杜楚凡似是發現了什麼,又退了回來,並對柳書陽以及殿後注意情況的嚴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柳書陽不免有些愣住了,難道還真的碰見鬼了?

  杜楚凡用眼神示意嚴桐上前察看。

  嚴桐窺探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果然是人。」

  這兩個人在交換什麼默契啊?柳書陽不解的來回打量著他們兩個。

  「準備好了?」杜楚凡沒頭沒腦的又問道。

  嚴桐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繫在腰間的一捆繩索,點了點頭。

  杜楚凡這才轉向柳書陽,說道:「大師兄,這兩人不知道身手如何,所以你先在此等候,等我們確定安全了再喊你。」

  「嗯。」柳書陽知道不會武功的自己不能拖累他們,馬上點頭答應。

  杜楚凡及嚴桐離開藏身的這個轉角,然後就是一聲聲拳拳貼肉的哀叫聲,當柳書陽再探頭望去,他看見兩個穿著白色長袍、披散著頭髮的人被嚴桐嚴嚴實實地捆綁了起來。

  所謂抓鬼抓的不是真鬼,原來是扮鬼的人。

  看來這兩個人只是扮鬼嚇人的地痞流氓,倒是浪費了杜楚凡及嚴桐的身手了。但柳書陽還是不明白,他們來義莊門口抓扮鬼的人做什麼?

  「你這刑部侍郎還真是親力親為,連這種小鬼也得你親自出馬來抓嗎?」

  「如果我說,這義莊裡躺著一位縣令的屍身呢?」

  柳書陽蹙眉。「縣令怎麼會淪落到義莊來……」話未竟,他便想起了一個可能性。「前不久才過世的前任縣令?」

  杜楚凡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然後朝嚴桐拋去一個眼神。

  嚴桐收緊了手上的繩索,兩名扮鬼的地痞吃痛,哀叫連連,「大爺饒命啊!」

  「你們在這個地方扮鬼做什麼,想謀財害命嗎?」

  「大爺饒命啊!這個地方白天還好,晚上生人勿近,我們怎麼會來這裡謀財害命啊!」

  嚴桐沒得到答案,又扯緊了繩索。「不是謀財害命,躲在這裡扮鬼做什麼?」

  「我們是拿錢辦事啊!有人給我們白花花的銀子,什麼事不用做,只要每天來這裡裝神弄鬼就好。」

  「是誰指使你們的?」

  「我們也不清楚,錢是每天來就放在棺材上的,我們看到錢,就在這裡晃蕩到天亮才走,然後晚上再回來,就只是這樣啊……」

  嚴桐扯著那兩個地痞,將他們先綁在柱子上,然後才與杜楚凡及柳書陽一同進到義莊裡。

  柳書陽這下多少明白了。「原來你是敷衍沈姑娘的,你還是在私下查案吧。」

  「我說過絕對不會放棄如意的。」杜楚凡推開前任縣令的棺蓋,一具乾屍靜靜的躺在其中。

  前任縣令暴斃後,皇上對金慶縣令接二連三的命案更加關注,便下令將縣令的屍身先做防腐,然後暫厝義莊,直到案情查明之後再下葬。

  「所以你要我來驗屍?」柳書陽看著屍身,很明顯已經做過驗屍的步驟了。「我要大師兄你驗的,是你曾經對如意說過的,若遇查驗不出死因的情況,第一個著手的地方,便是腦部創傷。」

  柳書陽滿意地點了點頭,秦如意倒是把這方面的事都記得很牢,其實她很聰穎,若學醫定能有番成就,可惜她不想學醫,對廚藝倒是十分有興趣。

  「會以暴斃做結,便是真的查不出死因,或是屍檢官便宜行事,如今就看這件案子是屬於哪一種了。」

  「我猜會以謀殺做結。」嚴桐朝外頭被綁在柱子上的兩個人看了一眼。「杜大人挑大半夜來驗屍,除了是為掩人耳目,做出真的暫不查案的假象之外,另一方面也想來查查這個鬧鬼的真相吧。」

  杜楚凡肯定了嚴桐的猜測,雖然義莊總是陰森,但鬧鬼之事倒是最近才有。

  「前任縣令停屍在此後,義莊便開始鬼影幢幢,夜裡鬼哭神號的,似是說著不甘心暫厝義莊,想入土為安,我便猜測這其中一定有詐,是有心人想藉由鬧鬼產生恐慌的輿論壓力,來讓前任縣令快快下葬。」

  「那便證明了縣令之死的確不單純。」柳書陽重又燃起了希望。

  「但縣令之死不單純已舉世皆知,就算查到這裡,仍無法證明這些命案與我家老爺無關。」嚴桐沉吟著,這只是坐實了目前誕陷李厚昇的罪名而已,而且秦如意無視命案收受賄賂,以共犯論處,怕也逃不過死刑。

  「嚴護院可曾想過,既然如你所說,那麼幕後主使者何必派人守在這裡裝神弄鬼,要促使前任縣令快快下葬?這代表著縣令的死因可能牽扯出真正的兇手,而那個兇手會讓幕後主使者曝光,所以他不能讓人查出縣令的死因。」

  嚴桐及柳書陽都看見了破案的曙光,柳書陽立刻仔細地審視著屍身。

  杜楚凡只是在一旁等著,能不能救出秦如意,或許就得看這屍身想如何表達它的冤屈了。

  過了好一會兒,在看見柳書陽搖頭的同時,杜楚凡大失所望,連柳書陽也查不出死因,那豈不又面臨了瓶頸?

  杜楚凡鬆開了緊皺的眉頭,拍了拍兩人的肩,鼓舞道:「這條線索不成,我們還有其他的線索可查,嚴護院不是說了,正往萬富酒莊莊主洪裕康的舊識去查,查出誰可能是幕後主使者嗎?」

        嚴桐知道如今他手上的線索更顯重要了。「我明白,我會加緊調查,我先前曾查出了洪裕康的奶娘在鄉下安養晚年,正想由她那裡下手。」

  柳書陽看著前任縣令的屍首,卻一直若有所思,再望向杜楚凡後,似乎有了想法。

  杜楚凡也發現了,馬上問道:「大師兄可是有了主意?」

  「我有方法可以更進一步確定縣令是否有其他腦部的損傷,但是……這個方法太驚世駭俗,而且可能不為縣令家屬所接受。」

  「什麼方法?」

  「斬下他的頭顱,取出他的頭骨,若能找出死因,或許能安撫他的家屬,但若沒找出……」

  「這事讓我來扛,你放手做吧。」杜楚凡此時只能自私,但權衡得失,儘管他的出發點是自私的,但若能找出縣令的真正死因,對死者在天之靈不也是一種慰藉?

  嚴桐即使曾是江湖人,對於這種手法仍覺震驚,但若這是唯一的辦法,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他看著柳書陽那文弱書生的模樣,一把抽出了隨身大刀。「讓我來吧。」

  不久之後,義莊又回歸了平靜,棺蓋依舊沉重的覆蓋在棺木之上,兩名裝鬼的地痞也被嚴桐押離了義莊。

  明夜起,依然會有兩名裝神弄鬼的人出現在義莊,但這一回扮鬼的人,會是嚴桐找來的人,一方面要讓人無法接近縣令棺木,掩蓋屍身已缺了頭顱的事,另一方面,則是不讓幕後主使者發現他們已查到義莊來了。

  嚴桐手上的繩索扯著那兩名地痞,他們只能乖乖跟隨。

  「杜大人,我們如此佈置便萬無一失了吧?」

  杜楚凡沉吟著,不敢掉以輕心。「嚴護院,在李莊主的名下,是否還有什麼較隱密不引人注意的宅子?」

  「草民名下有一小莊子,是多年前老爺贈我安家的,只是我沒住過,荒廢了,但整理整理應能住人。杜大人為何這麼問?」

  「幕後主使者或許相信我們暫時停止查案,但他們不難猜出我們過去已搜查到了部分證據,定會想辦法毀去,甚至……要滅口一了百了也不是不可能,我要你把所有罪證先送到那處宅子藏好,這兩個人也關押在那間宅子裡,找藉口安撫他們的家人,別讓人發現他們失蹤了。」

  柳書陽也道:「驗屍一事,我也在那宅子裡進行吧。」

  嚴桐頷首應是,便領著所有人往他的宅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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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13:03
【第八章】

  陳俊昌雖然不敢虧待秦如意,但石牢惡劣的環境還是讓秦如意吃了不少苦。

  清冷石牢,可以折磨人的意志,但她沒有喪失信心,清醒時,她抱著雙腿坐在石床上,想著和杜楚凡相處的幸福時光,想著不久之前她還跟太后說不嫁他、用藥裝病不將身子給他、不相信自己會愛上他。

  如今,她明白何謂情愛,才知道愛一個人,即使自己受了苦,只要愛人無恙,受再多的苦都甘之如飴。

  自從她被關押進來後,就再也沒人進過這間牢房,平時也只有獄卒會由門上方孔送來食物,今日,門鎖卻再次開啟,她抬眼望向來人,竟是杜楚凡。

  杜楚凡看著秦如意狼狽的模樣,她的一頭烏色長髮披散著,不再安著精緻華美的步搖,不見天日的關押讓她的臉色更顯蒼白,精神亦憔悴不少,也更令他心疼。

  「楚凡……這是夢嗎?」

  他走到了牢房頂破洞的下方,柔柔月光由小洞透了進來,投射在他身上,但也讓垂首的他,臉上覆上一層陰影。

  「楚凡,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對不住……」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急忙起身走向他,拉著他的手問:「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突然要跟我說對不住?」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看看你。」

  因為杜楚凡的這句話,秦如意輕輕的笑了。

  她的笑聲透過靜謐的空氣傳進他耳裡,竟讓他一掃濃厚的相思之情。「你的笑聲很好聽。」

  「我以後可以常常笑給你聽,所以別再到牢裡來,失去自由的,一個就夠了。」

  「我……到底憑什麼讓你失去你的自由換我出去?」

  「你在想什麼,你是我的夫婿啊,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我不再這麼肯定了。」杜楚凡輕輕撥開她的手,走到石床邊坐下。

  秦如意以為久別重逢,他應該是緊緊摟著她盡訴愛意,沒想到他的態度竟是這般若即若離。

  她來到他身前,著急的問:「楚凡,你到底怎麼了?」

  他抬眼看向她,突然一把抱住她的腰,並順勢將頭枕在她胸前。

  秦如意的心猛地一揪,他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是這般脆弱的模樣?

  「楚凡,你刻意讓我擔心的嗎?」

  聽見她言語中難掩的焦急,杜楚凡只覺窩心。「那日,沈涵歡來找過我,說不論如何她都願意等我。」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好幾拍,他為什麼突然要跟她提起這件事?而他方才又說,他不敢肯定為了他,她什麼都肯做,莫非……他做了什麼決定,而她不會同意的?例如回到沈涵歡的身邊?

  「然後呢?你為什麼跟我說這個?」

  聽出她的聲線明顯添了落寞,杜楚凡不免一怔,他這個寶貝妻子怎麼突然這麼沒自信,不信他了?

  「我拒絕她了。」

  秦如意愣了一下,才道:「我還以為你是要我讓你娶妾呢。」

  他不自覺勾起微笑,她想不著痕跡的將方才突起的心慌難過掩飾過去吧,可是兩人如此貼近,她的所有反應都騙不過他,不過她故作鎮定的模樣還真惹他心疼。

  「可是為了安撫她,怕她壞事,我還是給了她一點保證,例如……我答應了暫時不管你的事,讓你在牢中自生自滅。」

  這一回,秦如意是真的放下心笑出聲音來了。「我知道你只是敷衍她,你不會真這麼做的,所以……你道歉是為了這個?」

  「嗯,我怕你聽到風聲,以為我不要你了。」杜楚凡在她懷裡點了點頭,像撒嬌的小孩。

  「楚凡,你抬起頭來。」

  他聽話的抬起頭來,額頭就承接了她大大的響吻。「我原諒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你若親我其他地方,我會更安心。」

  聽見他意有所指,秦如意不禁羞赧,不是她不親他的唇,而是這個邪惡的男人總是會奪走主導權,而她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有人守著。「如果只是親你一下,你什麼事都不做的話……」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杜楚凡以指撫過自己的唇,唇角亦拉開了淡淡的笑意,好似陰霾真的一掃而空,可是下一瞬他臉色一板,不悅的道:「不夠!因為我很生氣。」

  「氣什麼?」她不解的望著他,直到方才為止,在道歉的人明明是他。

  「因為你剛才居然不信任我,你的表情很明顯的以為我選了沈涵歡。」

  秦如意一時無法反駁,於是她只得彎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問道:「你怎麼進來的?外頭有人守著嗎?」

  杜楚凡沒有正面回答她,只說了接近於事實的謊言,「沒人會聽見我們的甜言蜜語,你不用害羞,來吧,好好安撫我,我可還沒消氣。」

  他等著她用甜甜的嗓音,求他的原諒,最好還可以說幾句愛語,可他沒想到的是,她一句話也沒說,而是側坐到他腿上,深深吻住了他。

  杜楚凡差點岔了氣,他連忙輕推開她,拉開些許距離。

  「你……不要我?」

  「當然不是!我只是……需要一點跟你獨處的時間。」他輕咳幾聲,掩飾已被勾起的慾望。

  「我們現在不就是獨處的嗎?」

  「是!我們現在是獨處的。」杜楚凡提高了音量,重複道:「是獨處的。」本來倚在牢房門守著的身影,聽到這句話後,勾起一抹曖昧的笑,就默默的離開了,改而到大牢門口守著。

  「你今天真的有些怪異呢!」秦如意不解的偏著頭凝視著他。

  她話才剛說完,沒想到杜楚凡會變成撲虎的惡狼,瞬時將她撲倒在石床上,她驚呼一聲,「楚凡?」

  「你起了頭卻不讓我完成嗎?」

  「我哪裡起了什麼頭,你胡說!」

  「剛才那個吻,滿滿的是欲求不滿啊!」

  「我沒有!」秦如意害羞地推著他。

  但杜楚凡沒讓她如願,他攫住了她嬌艷的唇瓣,汲取著她的香甜,他的手隔著衣物,放肆的在她身上遊走。

  「楚凡……」雙舌交纏得激烈,令她只能無意識的輕喃。

  「如意……解開我的衣服……」杜楚凡沙啞的嗓音,是因為融入濃濃的慾望。

  秦如意早在他的攻勢下,不記得羞怯為何物了,她笨拙地解開他的衣物,手心感覺到的是他身上肌理的脈動,她的外衣也在這陣混亂中,被他剝了開。

  赤裸本應令她覺得羞怯,可他那似潭幽深的眸子卻緊緊拉住了她的注意力,沒讓她發現自己的赤裸,一到……他望著她吐氣如蘭的呼吸起伏下,那隱藏在紅色肚兜之下的雪嫩山丘,笑容頓斂,她才害羞地以雙手交抱著自己。

  杜楚凡降下身子,在秦如意的髮際間留下細碎的吻。「如意,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的活下來。」

  「只要你答應我,你好好的就好。」

  「不行,這樣還不夠!你別忘了你說過的,你腹中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所以你絕對要好好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發生什麼事——」

  杜楚凡沒讓她繼續問,只是激情地吻住她的雙唇,想用慾念轉移她的注意力。秦如意知道事有蹊蹺,可他沒讓她有餘裕思考,他不但激情的吻著她,甚至還在她沒準備好前就進入了她的身子,惹得她只剩吟哦。

  在他盡情的馳騁之中,他仍沒忘記要她許下承諾,「如意,答應我,你會好好的!」

  她在他背上留下熱情的抓痕,她咬著下唇,抑止自己吐出更令她羞怯的聲音。杜楚凡不放棄地再次要求,「如意……答應我……」

  在他狂狷的侵略之下,秦如意再也無法思考,只能聽由他的引導,給出承諾,「我會……我會……」

  「我的愛人……別忘了你的承諾……」

  天際緩緩吐出一抹白,嚴桐想著該不該打擾那對有情人,他是不願棒打鴛鴦,可是等天亮後,先別說中了迷煙的獄卒就會清醒,他們的行蹤也不容易隱藏。

  就在他猶疑之際,就見杜楚凡走出了大牢。

  「你能確保她真能撐過去?」

  「她會的,我逼她做出了承諾。」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實情?」

  「我怕她演得不真,所以不能告訴她。」

  嚴桐一聲嘆息,希望杜楚凡此舉別浪費了他的迷煙才好。「那迷煙我是怕為老爺翻案失敗,才備下要劫獄用的,此物難尋,我只得到了這一管,所以杜大人您千萬要成功,我可是賭上了我家老爺的生機,助了杜大人安撫愛妻,杜大人千萬別讓我失望了。」

  杜楚凡拍了拍他的肩,與他相偕走入未退的夜色之中,風中傳來了他的話語,不是玩笑——

  「如果我翻案失敗了,要劫獄記得帶上我,我也得把我的嬌妻劫出來才行。」

*             *             *

  這幾日來傳遍整個金慶的大事有兩件。

  其一,杜府別莊不知怎麼著遭了祝融,杜老夫人及時被丫鬟救了出來,但起火點杜楚凡的房間,卻燒了個精光,杜楚凡沒能逃出來,在床上被燒成了一具焦屍。

  在此同時,義莊鬧鬼的事傳說得更加驚悚了,有人親眼目睹前任縣令的棺蓋被由棺木裡推了開,屍身翻出了棺材,在半空中飄浮著,搞得人心惶惶。

  於是陳俊昌決定,這個案件不再拖至年後,速審速決。

  其二,秦如意在大堂上聽見杜楚凡喪身火窟這個消息後,便瘋狂了神智,如今失了心,整天就只是坐在牢裡笑著,有時還會對著眼前的虛無喊著「楚凡,你來接我了嗎」。

  她得了失心瘋,讓本想將罪名全安在她身上的陳俊昌反倒沒了主意,人犯瘋了,怎麼審案?

  事件鬧得太大,太后才知道她的如意丫頭不但失了心,而且幾乎就要被判死刑了,她不顧皇帝的反對,硬要出宮到金慶見秦如意,最後皇帝不忍太后傷心,只好派人將太后護送到了金慶。

  太后進到牢裡,見到了發瘋的秦如意,傷心欲絕,回京後就病倒了,但她沒忘記要皇帝派人去會審此案,不要讓她的如意丫頭人都瘋了,還要背負不屬於她的罪名被判死刑。

  於是皇上派了刑部尚書洪泰峰前往會審,並同意讓金慶的百姓進入大堂旁觀,要讓這件案子在百姓面前審得清楚,不再因為短命縣令們的命案憂心治安,也不再因為什麼鬧鬼的傳言人心惶惶。

  金慶縣衙大堂上,三堂會審,應安府尹陳俊昌為主審,金慶縣令周智超則從旁協助,刑部尚書洪泰峰雖也坐在大堂上,但並不直接審案,而洪泰峰的近身侍衛吳昊,也依然守在他身後,他面無表情,只是拿著他的刀,雙手交抱胸前靜立著。

  開堂之後,秦如意被帶上公堂,衙役毫不留情的推她上前,讓她跌倒在地。

  旁觀的王映蓮看到這一幕,心都要碎了,彎兒扶著王映蓮,也不敢哭出聲音,剛才府尹大人說了,誰敢在公堂上喧鬧,先打五十大板。

  百姓們看著秦如意失心的模樣,亦是嘆息。

  秦如意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輕輕撫著看不出孕相的肚子,低聲道:「孩子,你要快快長大喔!你長大了,娘就可以去找爹了,娘答應過你爹,若有了孩子要好好的把你生下來,所以你要快點出來喔!娘不想讓爹等太久,知道嗎?」

  王映蓮摀著嘴,悲傷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難道她的媳婦真有孕了,而她在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後又得知了夫君的死訊而傷心過度,瘋狂了神智?

  嚴桐也在一旁看著堂上這一幕,他看了一眼身旁那個戴著帷帽的男人,透過那層黑紗,他看見了他沉重的表情和眼裡的傷痛。

  嚴桐搖了搖頭,拉回注意力,唉,他早勸過他要說實話的嘛。

  另一名人犯李厚昇也被押上堂來,李厚昇一眼就看見嚴桐,在牢中的他聽不到外界的消息,也是在上回上堂時跟秦如意一起得知了杜楚凡的死訊,如今他再上堂,卻沒料到會見到失了心的秦如意。

  李厚昇被押至秦如意身邊跪下,他看著秦如意的模樣,同情不已。

  她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代替夫君出面搜尋證據,如今死了夫君,自己還惹上了殺身之禍。

  李厚昇再望向嚴桐,嚴桐的眼神有著他們長久以來的默契才看得出的情緒,嚴桐在說著要他放心。

  李厚昇不明白怎麼放心,不管是真的證據還是偽證,全指向他及秦如意犯了案,嚴桐何來自信?

  莫非……李厚昇想起他被帶走前嚴桐說的,就算劫獄他也會把他救出來……所以嚴桐想的,是劫獄嗎?

  李厚昇一嘆,不管劫不劫得成,秦如意也著實可憐得令人同情,不管逃不逃得成,自己都要亡命天涯或是沉冤難雪了,他一力承擔了吧,莫讓那小女子賠命。

  「大人,您不用再把上回上堂的證人帶來問話了,草民承認了,承認我賄賂。」

  這個變故讓百姓們議論紛紛。

  嚴桐沒意料到這個結果,正要開口,戴著帷帽的男人扣住了他的手,要他冷靜。

  「所以你承認你賄賂了過去三任縣令、賄賂了杜大人?」陳俊昌嚴厲問道。李厚昇毫不遲疑的道:「是!草民賄賂了過去三任縣令,也準備賄賂杜大人,所以草民找上了杜夫人,希望杜夫人幫忙引見杜大人,沒想到被杜夫人斥責了一頓,說杜大人無須收受賄款,還說杜家家大業大,不缺這少少的賄賂銀兩。」

  陳俊昌驚堂木一拍,大聲喝斥:「李厚昇,公堂之上竟敢說謊!」

  「大人明察,草民句句實言,如果草民真有說謊,大人該想的是,小人每任縣令都賄賂了,是不是少了誰?」

  「住口,你現在是想誣陷本官嗎?」周智超心虛,也出聲喝斥。

  李厚昇對著周智超諷刺一笑。「草民可什麼都沒說啊,大人。」

  陳俊昌默默給了周智超一眼,暗示他冷靜下來,接著又道:「李厚昇,證人指證歷歷,說你多次進出客悅坊,你還要狡辯?」

  「大人,草民並無狡辯,草民的確多次前往,那是因為杜大人及杜夫人不肯接受賄賂,所以草民才會鍥而不捨,多次前往遊說。大人,杜夫人如今都成這副模樣了,您何必硬要降罪於她?」

  「大膽!」陳俊昌這一喊,更顯得他是惱羞成怒。

  此時,旁觀的百姓開始起了耳語。  

  洪泰峰見狀,終於開口了,「陳大人,幾分證據說幾分話,你若堅稱秦如意收賄,可直接傳證人上堂。」

  刑部尚書都開口了,陳俊昌只好照辦。「李厚昇,秦如意不但收受賄賂,且與命案有關,我便傳那證人上堂,讓你心服口服。」

  「杜夫人並非金慶人,初來乍到,怎可能牽涉縣令命案?」

  李厚昇想再解釋,但只是徒勞,因為被收買來作偽證的人已上堂,是客悅坊的一名跑堂。

  跑堂一上堂便道秦如意接待李厚昇時,他剛好在隔壁客廂收拾,李厚昇他們不知隔牆有耳,對話全讓他聽個一清二楚。

  陳俊昌一聲冷笑,別說那個死了的杜楚凡逃不過,這個活著的秦如意亦相同。「他們說了什麼,你一五一十道來,不得說謊。」

  「草民……聽見李莊主說,前任縣令收了錢不辦事,所以他讓人殺了他,皇上派了杜大人前來金慶查案,李莊主希望我家老闆娘代為遊說,讓杜大人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會審的洪泰峰一聽此案與自己的門生有關,板起的臉孔嚇得跑堂跪著的雙腳忍不住直打顫。

  「你說杜大人明知此案真兇是李厚昇?」

  「是、是的,老、老闆娘及、及李莊主……是、是這麼說的……」跑堂嚇得結巴,但還是把證詞給說完。

  陳俊昌眼見那跑堂快被嚇掉了魂,立刻再傳屍檢官上堂。

  然而在傳報聲中,上堂的竟不是金慶縣原來的屍檢官,而是柳書陽,他手捧一隻木盒上堂。

  陳俊昌喝斥,「我傳的是屍檢官,你是誰?」

  「大人,草民柳書陽,在京中曾多次協助許多案件的驗屍工作,比起多數屍檢官,草民的驗屍結果更具公信力,也更為專業。金慶縣原屍檢官請求草民協助,所以草民才會前來。」

  洪泰峰對此人並不陌生,刑部掌管天下刑案,怎不知這個柳書陽多次協助辦案,此人的背景乃是前御醫秦謙瑞之大徒孫,秦謙瑞曾向皇上提起驗屍一職應有其專業,民間屍檢官資質參差不齊,他曾提出建言,可在刑部之下設立一驗屍相關公署,掌管天下刑案相驗工作,不過,他的身分容易讓人對此事的公平性產生懷疑。

  「柳先生之專業,在朝中亦有耳聞,但柳先生畢竟是秦如意的師兄,參與此案有失公允。」

  陳俊昌好似這才意會過來。「柳先生既然有這身分,那便不能成為此案人證,請柳先生暫退,屍檢官既然未到,那便調出過去屍檢官的相驗紀錄為證。」

  周智超一聽,立刻要他縣衙之中的下屬前往調來案卷。

  柳書陽可沒打算讓陳俊昌及周智超輕易趕走他。「大人,不用調了,草民手中的正是驗屍結果,與屍檢官相驗的無誤,前任縣令確實是暴斃。」

  「是、是嗎?」陳俊昌很意外,他原以為柳書陽是來翻案的。

  「是的。」柳書陽上前,將手中的木盒放到陳俊昌面前。「這便是證據。」

  陳俊昌不疑有他,立刻打開來,低頭一看,嚇得跌下了椅子。

  周智超不明白的湊過去一看,也嚇得踉蹌。

  旁觀的百姓們見到他們的狼狽模樣,不禁哄堂大笑。

  陳俊昌及周智超連忙回座,陳俊昌手中的驚堂木又是一拍。「大膽!不得喧譁!」

  柳書陽不給陳俊昌機會,立刻上前捧起木盒中的頭骨,百姓們一看,頓時沒了笑聲,全都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再出聲,而洪泰峰看見那頭骨,臉色一沉。

  「柳先生,公堂之上端出這頭骨何意?」

  柳書陽對著洪泰峰一躬,才拿著頭骨解釋,「洪大人,此乃前任縣令的遺骸,草民受託前來後,立刻前往義莊驗屍,這縣令的確死於暴斃無誤,但所謂暴斃亦有其因,而縣令暴斃的原因在此。」柳書陽由頭骨的骨縫之處,抽出了一根三寸長針。「此針穿過骨縫重傷腦部,不但驗屍難以查出兇器,若遇經驗不足的屍檢官,甚至無法查出暴斃的原因,若非開棺驗屍或除去頭骨之上的血肉,無法查明死因,只能以不明原因暴斃結案。」

  陳俊昌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那頭骨空洞的眼洞好似盯著他看一般,讓他嚇出了一身冷汗。「柳先生,前任縣令暫厝義莊,你是何時前往相驗的?」

  「回大人,草民知道年節將至,大多數人不願意前往義莊,怕觸了霉頭,所以自己前往,沒想到,還意外抓到了兩個人。」

  洪泰峰臉色一變,他向陳俊昌使了眼色,而這一眼,立刻讓有心人察覺到自己推斷無誤,那頭戴帷帽的人,將雙手緊握成拳,而他身邊的嚴桐已不見蹤影。

  陳俊昌要阻止柳書陽,但柳書陽沒給他機會。「嚴護院,麻煩你將人押上堂。」

  「大膽,我是主審還是你是主審?」

  「難道大人不想為百姓們解開近來義莊鬼影幢幢的真相嗎?」

  百姓們一聽,紛紛騷動起來。

  陳俊昌無奈,只能任由事態發展。

  嚴桐將扮鬼的兩人押上堂,將他們用力一推,讓他們跌跪在地上。
 
 柳書陽看了那兩人一眼,接著又道:「草民要去驗屍,沒想到卻遇到這兩個人扮鬼,他們供稱,有人要他們扮鬼引起恐慌,目的是讓前任縣令快快下葬,草民便想,肯定是縣令的死因不單純,有心人才會刻意這麼做。」

  洪泰峰看柳書陽有備而來,決意要強力制止此案續審。「柳先生,若我所知無誤,這名幫你押人上堂的人,正是李厚昇的護院嚴桐。」

  「洪大人竟然識得草民,也是,畢竟洪大人身後的吳侍衛乃是與草民曾在江湖上交過手的人。」

  洪泰峰看了一眼身後的吳昊,以眼神制止他妄動,才續道:「柳先生你與人犯秦如意乃為舊識,身旁協助你的嚴桐又是另一名人犯李厚昇的護院,柳先生你的證詞需要迴避——」

  「若恩師不信柳先生專業,何妨再讓一名具有公信力的屍檢官,與柳先生一同相驗本案的其他死者,前兩任縣令已下葬一段時間,如今開棺驗屍,應也能找出相同的兇器。」

  此時,旁觀百姓裡有人出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說話之人摘下帷帽,正是杜楚凡。

  柳書陽、嚴桐及王映蓮,都知道杜楚凡是詐死,但連彎兒在內的餘下所有人,皆是一聲驚喘。

  「杜楚凡……你沒死?!」洪泰峰臉色瞬變,似乎在心裡盤算著杜楚凡究竟查出了多少。

  杜楚凡走向秦如意,見她也看著他,他欣喜不已,莫非看見他,她的失心便痊癒了?他蹲下身子,輕撫著她的臉頰,「如意,你認得我吧,我是楚凡……」

  秦如意突然又是一臉茫然。「你要帶我去見楚凡嗎?」

  「如意,我是楚凡啊!」

  得不到解答,她不再搭理他了,只是又低下頭,喃喃地對自己的肚子說話,「乖,娘不會信他的,我會等你爹來接我,你別急、別慌……」

  杜楚凡的挫折、憤怒,全顯現在他掄起拳頭的手臂所暴露出來的青筋上。

        柳書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如意的病我會想辦法,我們先把案子給解決。」

  杜楚凡站起身,再不捨地看了秦如意一眼,才收起傷痛,目光銳利的瞪向洪泰峰。「恩師沒想到我沒死在大火中吧!」

  「我的確沒想到,但你沒死太好了,脫險了怎麼不稟告皇上,你知道皇上得知你的死訊有多傷心?」洪泰峰露出了笑容,若不是當事人,絕看不出那笑容之中的虛偽。

  「恩師且聽我緩緩道來……一切起始於皇上派我來金慶查案那一日起,有一日,學生的夫人秦如意在一間包子鋪,遇上了一名醉漢砸店的事件,砸店之人乃是店主兒子,店主聲稱,他的兒子是飲了劣酒上癮才導致性情大變,來人,將張清及其子張永發帶上。」

  不久後,包子鋪店主張清扶著大兒子張永發上堂,前陣子還可酒醉鬧場的他,如今已是歪著嘴、斜著眼、單手不斷抖動之人了。

  杜楚凡用眼神示意柳書陽。

  柳書陽馬上道:「草民診斷過張永發的病情,是長期飲用劣酒導致。」

  「就、就算是喝了劣酒,和、和此案何關?」

  這個周智超沒說話,杜楚凡都要忘了他了。「周智超,你該當何罪?!」 

  「下、下官何罪之有?」

  「張清曾到縣衙告官,我命你認真看待,你……查案了沒有?」周智超支吾其詞,惹得杜楚凡大怒。「你該當何罪!」

  周智超連忙下堂,跪在杜楚凡身前,連聲告罪。

  杜楚凡只是瞪了他一眼,便沒再理會他,任他跪著,繼而向張清伸出手,張清立刻遞上一本帳本,杜楚凡把它交到了洪泰峰案上。「恩師,此乃張清包子鋪的帳冊,裡頭記載著每月萬富酒莊來結帳的金額,張永發所飲的劣酒,全出自萬富酒莊。」

  洪泰峰臉色凝重的接過帳冊,並未翻閱。

  杜楚凡接著續道:「而後,我查到那些暴斃的縣令死前皆收到過不明賄款,但循著賄款查到鑫茂錢莊就斷了線索,為免打草驚蛇,我讓夫人代為出面,見了鑫茂錢莊莊主李厚昇,沒想到,李厚昇是以送賄來分辨敵我,前三任縣令查了賄款,所以李莊主向縣令陳述了冤情,但也害得那三任縣令死於非命,而貪官周智超收了賄款卻不作聲,所以李莊主才轉而找上我,試探我,相信了我的人格後,他告訴我,萬富酒莊在這些案件中,果然是至關重要的角色。」

  杜楚凡示意了嚴桐,嚴桐便讓人為他捧來一隻布包,這布包又放到陳俊昌的案上,陳俊昌不明白,杜楚凡要他打開,陳俊昌一打開,又看見人骨,嚇得差點再次跌下椅子。

  嚴桐一向嚴肅,所以面無表情,但柳書陽被陳俊昌這滑稽模樣,逼出了冷笑。「李府有一小僮,名為小四,他父親亦是經由柳先生相驗,死於過飲劣酒,小四要跟萬富酒莊討公道,卻突然失蹤,這副遺骨經相驗,是先被刀劈致死,後又焚屍滅跡,此遺骨符合小四的身型及年紀,是在小四故居的後院挖出的。」

  杜楚凡繼而望向陳俊昌,陳俊昌一愣,受驚的別開眼,杜楚凡正要開口,陳俊昌已主動跪到杜楚凡身前。「杜大人,下官知罪。」

  「喔?罪在哪裡?」

  「罪、罪……」

  杜楚凡很好心的幫他把話說完,「罪在奉皇命查縣令命案,卻一直未有進展,是為瀆職!」

  「是、是……」陳俊昌早被嚇得趴跪在地,他偷偷看了洪泰峰一眼,沒想到接收到的竟是來自吳昊充滿殺意的眼神。

  「所以,你承認是你拿下了李厚昇,還製作偽證入罪於他,完全轉移了對萬富酒莊及小四命案的注意力?」

  「是……不!不是!關於這一點下官冤枉啊!」陳俊昌差點認了罪,才發現杜楚凡提起的是不同的罪狀。

  杜楚凡也不與他多說,便要人帶上應安府師爺賈貴達。

  陳俊昌一看是賈貴達出賣了他,指著他的鼻子痛罵,「賈貴達!本府待你可不薄啊!」

  洪泰峰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陳俊昌果然是庸才,為了制止他說出更多不該的話,他沉聲一喝,「賈貴達可一句話都還未說。」

  陳俊昌像咬了舌頭,馬上閉上嘴。

  杜楚凡嘴角一勾,接著道:「陳俊昌,你在大牢想偷偷殺我滅口,可惜我沒有證據,但你沒想到老天有眼,賈貴達奉你之命燒我杜府別莊,找上的人,竟會是嚴桐在江湖上的舊識吧,我循線逮到了賈貴達,他已經把你收受萬富錢莊賄賂、製造偽證的事全招了。」

  陳俊昌像是全身力氣盡失,不發一語的癱坐在地。

  杜楚凡再命人押進來的,正是萬富錢莊的莊主洪裕康及總管洪福,而洪泰峰的臉色已轉為鐵青。

  「我將計就計,讓人燒了我杜府別莊,並由義莊搬來了一副無名屍首取代我,在此災中詐死,為的就是退居幕後,火燒杜家大宅是為了滅證,而我早就將所有相關罪證、證人藏在他處,大火是燒了我杜家產業,卻沒達到目的,我讓人繼續在義莊扮鬼,是為了不讓人接近義莊,藉而發現我已取走前任縣令的屍首以及義莊少了一副屍體代我受災,也為了守株待兔,找到留下銀子聘僱那兩名地痞扮鬼的人,而那人,正是萬富酒莊的總管洪福,恩師,堂堂刑部尚書洪大人,案件至此,您還需要我再說明嗎?」

  洪泰峰望著跪了一堂的犯人,他站起身。「楚凡,你不愧是我最看重的門生,這件案子在你手中算是破案了,此案我不能居功,就讓我回稟皇上此事,你便了結此案吧。」

  嚴桐快步上前攔住了正要離去的洪泰峰,吳昊也緊跟著上前,二話不說便對嚴桐拔刀相向,洪泰峰乘隙要逃,杜楚凡幾個箭步上前,輕易的追上他,摘下了他的頂戴,一掌撃向他的胸口,他嘔出一口血,被打跌回堂上。

  吳昊見狀,使出極招,暗器出手,卻不知道嚴桐本就是刻意逼他出手,要奪取他慣用暗器為證,得到證據後,嚴桐便不戀戰,立刻將證據送給了杜楚凡。

  杜楚凡接過銀針,仔細端詳,又交給了柳書陽。「柳先生你驗驗,這針與留在縣令頭骨中的,是否為相同暗器?」

  柳書陽接過仔細一看,肯定的道:「與留在縣令頭骨中的暗器相同,是精鋼所鑄,針身鏤有花紋,十分精細。」

  「這便是退隱江湖已久、人稱「鬼見愁」的慣用暗器,奪魄針,草民曾與鬼見愁交過手,想不到他退隱江湖之後,竟成了洪大人的近身侍衛吳昊。」嚴桐原先也不確定,畢竟時日已久,且吳昊的容貌也有了變化,所以才會刻意逼他使出暗器。

  「恩師,我若派人抄了萬富酒莊,您想,會不會查出張了這彌天黑幕的官員們到底有多少,而恩師您,又會不會名列其中?」

  「杜楚凡,我終歸是你的上司,你不能辦我……」洪泰峰話未竟,就看見杜楚凡由懷中拿出了皇帝金令而噤了聲,什麼時候他已與皇上有了接觸?

  「在我詐死期間,嚴護院手上的線索收了網,他查到洪裕康有一名奶娘,本想調查洪裕康有什麼人脈足以讓他一手遮天,沒想到,嚴護院帶回了洪裕康奶娘親筆畫押的證詞……洪裕康竟曾是恩師您家的養子,也就是與您有著養兄弟名份,洪裕康小時家貧,被送給了洪家為養子,一直養到了二十歲才歸鄉,雖未改姓認祖歸宗,但對外也沒再提及自己洪氏養子的身分。最後,縱觀了這些的資料,我心痛的發現,當所有的不可能皆排除後,那麼剩下的,無論多麼難以置信,必是肯定的答案。」

  杜楚凡痛心地指著洪泰峰,曾經他十足敬重的長官、恩師。「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你!你為了什麼要這麼做?」

  「杜楚凡,你太過天真了,官海沉浮,落袋的錢財才是真實的,你的天真維持不了多久!」

  「我本想讓你親眼見見,我以自己的實力飛黃騰達,但沒想到……你見不到那一天了。」

  洪泰峰看了杜楚凡及秦如意一眼,笑了。「看來你們夫妻倆無話不談吧,那麼我威脅秦如意的事,她也對你說了?」

  「不,我不夠信任她,才會在此案賠上了她,讓她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我讓人把她得病的消息傳回了京裡,本是想藉由太后對她的疼惜,讓皇上下旨若不能賜她無罪,至少也讓她就醫,出乎意料的卻迎來了太后,所以我順勢排佈了此計,讓太后將你的罪證帶回去給皇上,讓皇上不動聲色的派你前來會審,就是要當堂揭發了你的罪行。」

  「大人,我救你離開。」吳昊扶起洪泰峰再次迎上了嚴桐,他知道整個大堂之上,他只需顧慮嚴桐。

  「杜大人,草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讓我與吳昊一對一決戰吧!」嚴桐目光銳利的瞪著兩人道。

  杜楚凡要衙役押下了所有人犯,旁觀的百姓們怕受波及,全都退出了大堂,他扶起了秦如意退離戰圈,事到如今,他知道洪泰峰及吳昊逃不出嚴桐之手,他掛心的,只剩他最親愛的妻子了。

  彎兒也扶著王映蓮來到杜楚凡身邊。

  王映蓮看著媳婦的模樣,很是心疼。「我的乖媳婦,你怎麼變成這樣啊!」

  李厚昇看著秦如意,亦相當自責,他向杜楚凡致歉,「杜大人,對不住,是我連累了杜夫人。」

  「不,我身為朝廷命官,查明此案是我的責任,是我連累了她……」說完,杜楚凡又將她擁緊了些,並暗自在心裡發誓,這輩子他絕不會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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