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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心所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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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8 01:19:49
第九章

    深夜,她在睡夢中驚醒過來。

    有人在作惡夢。原以為是小凱,但仔細一聽,那呼喊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小凱。

    心心蹙起眉,有些擔心地,她披上薄外衣,拿起擺在床邊的拐杖,掙扎著站了起來,緩緩地往那惡夢的源頭走去。

    ***鳳鳴軒獨家製作******

    是若石。

    站在房門口時就聽見了他無意識的呼喊。

    她聽不真切,只能從含糊的夢魘中捕捉到幾個比較清晰的字句。

    “媽媽……別走,不要離開我……”

    困在夢中的他蹙結著眉頭,眼眶溢出眼淚,表情脆弱得像是個孤苦無依的小男孩,就像是小凱每回夢見思思丟下他時的模樣。

    心心有些訝異。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大男人像個小男孩那樣的害怕?難道若石他也有不堪的過去?

    如果現在是小凱在作惡夢,她一定馬上跳上床將他抱進懷裏,替他趕走夢裏的怪物。通常她不會大聲叫醒小凱,因為那會讓作惡夢的人在突然驚醒時,因為夢境中斷而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痛苦和恍惚的狀態中,久久不能平復,而那揮之不去的惡夢,更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無預警地來襲,帶來更大的傷害。

    而一個簡單的擁抱,卻能治療夢中亟需填補的空缺。

    可若石是個大男人,似乎不太適合那樣做……

    “求求你,媽媽,我保證我會乖……”若石痛苦地呻吟出聲。

    心心很捨不得,不再多想,她爬上床,試著將他抱進自己的懷裏安慰他。

    可韓若石畢竟不是個男孩,而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因此心心只能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懷中,輕聲安慰:“乖,若石,別怕喔,惡夢去去,別怕喔……”

    當他眉頭稍蹙時,她便再度輕聲慰藉,還哼了以前常用來哄小凱的綠袖子……那是一首有著溫柔曲調的英格蘭民謠,講述一個國王愛上平民女子的淒美故事。是她的媽媽以前還在世時,經常唱給她們姐妹聽的歌。

    那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可心心至今依然難忘……

    她的手溫柔地撫著若石僵硬的臉龐,試圖把每一吋痛苦的記憶撫成平順的線條。她不知道他有過什麼傷痕,可是她不會讓惡夢來傷害他。

    她想保護他。

    也許是她的柔聲安慰進入了他的夢境裏,使得原本輾轉不安的男人逐漸靜了下來,沉重呼息也漸漸穩定。

    小手輕輕撫摸他緊繃的面頰,讚歎造物主對這個男人的精雕細琢。他有一張十分迷人的嘴唇以及一對覆蓋在長長睫毛下的深邃眼眸。

    忍不住想像起這張臉龐的童年歲月,應該是個可愛到不行的男孩吧。只是現在,那男孩長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原本應該緊閉著的眼睛竟然睜開了。

    與他四目相對之際,心心驀然一驚,被看得心慌意亂,像做了壞事被逮到的現行犯一般,第一個念頭是想趕緊逃走。

    她、她絕對沒有邪念。她沒有一直偷看他好長好長的睫毛,也沒有對他優雅的唇形產生妄想。哇,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到底在做什麼呀?

    慌亂中,正想溜走,然而一雙長臂已牢牢圈住她的腰。

    “別走……”

    心心屏住呼吸,看著若石的手臂緊緊地圈住她,還將臉埋進她的懷裏,在她的胸前……然後便一動也不動了?!

    這、這……她該有什麼反應?

    “若石?”她輕輕喚了聲。“你醒了嗎?”

    她等候了十秒鐘,沒有回應。於是試著又叫喚了聲,但他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猶豫了片刻,她悄悄將環在腰間的手臂挪開。

    但沒一秒鐘,那雙手卻又圍了上來,甚至還圈得更緊。

    這、這樣會讓人誤會吧?她只是想安撫作惡夢的他,不是想來偷襲啊!她可是盡力地命令自己忽視他只穿著單薄的夏季棉質內衣和長褲的事實哩。

    可現在情況怎麼反而變成……好像她才是被人抱著安慰的那一個?眼前這姿勢,分明是她整個人被抱住不放啊!

    “若石?”她再度試著離開,然而他依然文風不動,只是一味地像個耍賴的孩子那般賴住她,不肯放手。像孩子捉住心愛的玩具般,任誰來動都不依。

    心心推他不動,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她屏住呼吸,不敢用力吐氣,怕胸前的起伏擠壓到他的臉頰,怕心跳跳得太過劇烈,打破此刻的魔咒。

    “別離開我……”他睡意濃厚地輕喃。“媽媽……”

    媽媽……?心心怔住,沒再試圖推開他。

    原來,他沒有醒過來,而是將她當成了他的母親了呀。雖然她不曉得若石的媽媽究竟做了什麼,可當她聽見他像個男孩那樣無助地在找尋母親時,她真的為他難過得不得了。

    低頭看著懷中的睡臉,歐陽心心歎了口氣。

    “睡吧,我不會走的,若石。”等過了一會兒他睡得熟了,再離開吧。

    然而圈在腰際的那兩條手臂卻始終都沒有鬆開。

    過了好半晌,連心心也抵擋不住睡意,忍不住偎著他溫暖的軀體,睡著了。

    ************

    “心心?”才睜開眼睛,小凱就習慣性地尋找心心。

    可房間裏到處看不見心心的身影,這才想起,原來,他已經長大了。

    自從進了幼稚園以後,他便堅持要自己一個人睡。因為花子說她都一個人睡,還笑他沒志氣,都五歲了睡覺還要人家陪。所以自那天起,他就告訴心心他也要自己一個人睡,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心心笑著說他好勇敢,替他準備一張小小床和一個房間。可是晚上房間裏好黑好暗,他好幾次都嚇得作惡夢,讓心心跑來幫他趕走床底下的怪物。他不敢跟花子說他床底下的怪物是心心趕跑的,只好告訴自己,一定要趕快勇敢起來,以後換他自己趕怪物,保護心心。

    想是這樣想,可是還是習慣一睜開眼睛就想看見心心啊。

    天才剛亮,小凱已經醒了過來,穿著青蛙睡衣跑進心心的房裏。

    可是心心不在房間裏。他又跑到廚房找,可心心也不在那裏。他心慌起來,開始到處找尋。

    “心心,你在哪里?”小凱小小聲地喊著。突然想起睡在外公房裏的若石叔叔,他頓住腳步,兩條短短的腿咚咚咚地跑進叔叔房間,才推開沒有上鎖的門,就發現他想找的人都在裏面,這才收起慌張,安了心。

    原來叔叔和心心睡在一起。

    大枕頭上,叔叔一隻手抱著心心,兩個人頭靠著頭,看起來好親近。

    突然有點後悔說要自己一個人睡的決定,他好想跟心心還有叔叔一起睡喔。

    站在床邊考慮了半晌,他爬上寬大的床鋪,試圖在不吵醒兩個大人的情況下擠進相擁而眠的兩人之間。他想被心心和叔叔抱著睡,因為感覺好像很安全很溫暖的樣子。可他才偷溜上床,叔叔就醒了。

    他知道叔叔很淺眠,有人靠近就會醒,不像心心常常一睡著就睡得很沉,很像睡美人。他看著叔叔張著惺忪的眼睛看向他,又看了眼心心,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讓出位置。最後,叔叔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出中間的小小空位。

    他眼神一亮,好開心地擠進兩個大人之間,讓叔叔拉起薄被蓋住他們三個人。叔叔強壯的手臂越過他,擁住心心,也擁住他,像棵大樹一樣,保護著他們。

    哇,好棒喔。他們一家人睡在一起耶!

    真希望今天是星期日,這樣就可以睡很久了。

    可惜今天是星期四,離他平時起床準備上幼稚園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不過沒關係,因為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喔。

    閉上眼,小凱輕聲詢問:“叔叔,你幫心心趕走怪物了嗎?”

    若石已經醒來,輕輕擁著身邊的一大一小,鼻端嗅進身旁女子的發香。看著小凱,他微笑低聲道:“沒,是心心幫我趕走了怪物。”

    韓若石清楚記得昨夜是誰用溫柔的語言與歌聲替他驅走過往痛楚的回憶,也記得埋首於她柔軟胸前的感受。當下,就算被當作耍賴也罷,他不想放她走,也放不開手。

    小凱瞭解地點點頭。“心心很會那個。”

    “嗯,她做得很好。”

    大男人與小男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著。

    “我好愛心心。”小男人幸福滿滿地說,期許著大男人的回答。

    大男人眼神如墨,心緒流轉其中。“……我也是。”

    小男人滿意地閉上眼睛,專心再睡一小時。

    大男人則睜著眼睛,捨不得放開眼前的幸福,怕一眨眼,幸福會不見。

    ************

    幾天後,清晨,日式老屋的外頭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

    隔著不透光的車窗,三雙眼睛瞠目瞪著老屋前的景況——

    韓若石牽著小凱的手正準備出門。沒幾秒鐘,小凱轉身回到屋前,讓那名相貌清秀的年輕女子親了一下臉頰,而後用力地揮揮手道了再見,又奔向韓若石,將手塞進若石的大手裏。

    兩個人正要走向停在屋後的汽車,但沒隔幾秒鐘,韓若石突然停住腳步,他放開牽著小凱的手,大步走回屋前,在那年輕女子錯愕的面頰上印下一吻後,才猛地轉身回到小凱身邊。

    半晌後,臉上掛著微笑的他終於開著車,帶著小凱離開了……

    “五百塊,賭小凱是他在外頭偷生的兒子。”車裏,率先出聲的人正是藍諾,他坐在駕駛座上,眼睛瞪得好大。

    “一千塊,賭那個女人就是超可愛小凱的媽。”坐在副駕駛座的林妙潔爽快地丟出一張千元大鈔。

    坐在後座的辛卓安則撿起那朝他的臉丟來的兩張大鈔,收進自己口袋裏。“既然沒有人要做莊家,我只好委屈收下兩位的賭注了。不過我不認為若石會在外頭偷生孩子,他一直都渴望擁有自己的家庭,如果有了孩子,他早已結婚了,不可能還發生過溫麗薇那一段插曲,在與女性的來往方面,他一直都很謹慎。”

    三人陷入沉默。

    一個月前,若石臨時將公司要務交代給他們幾位執行主管,自己請了幾天假,後來又幾乎不在公司裏辦公,反而將工作帶走,並且搬離他自己的公寓。

    在這一連串不正常的舉動下,他們便下定決心要找出真相。可連續觀察這一陣子下來,卻看見了教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們已經知道那個年輕女人叫作歐陽心心,男孩的名字是歐陽凱,卻不清楚若石跟他們的關係。當然,找征信社來調查便可以很快地厘清真相,問題是,若石不會喜歡那樣。他一向很注重隱私,不會喜歡自己成為被調查的對象。

    然而身為朋友,又不能放著不管,因此三人才會出此下策,自己偷偷跟蹤觀察若石,想瞭解他這陣子行為異常的原因。

    很顯然的,這名叫作歐陽心心的女子是個背景平凡的普通人。藍諾有點擔心地對其他兩人說:“你們想,萬一若石的祖母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麼樣?”

    當年若石的母親便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例證,而結果卻是一場悲劇,如果若石又跟他父親一樣,選擇了一個平凡人當伴侶,恐怕在一開始就不會被祝福。

    “雖然學長搬出來自己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老太太那裏其實還關切著,並沒有真的像外傳一樣,祖孫倆到了決裂的地步。”妙皺著眉說。

    卓安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繼續替他瞞下去吧。只要我們不說出去,其他人暫時不會發現異狀的。”

    藍諾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我想若石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甚至連我們都瞞,是因為他很珍惜這對母子吧。”

    妙做了個比較感性的結論。“我從來沒看過學長他露出這麼幸福的表情,剛剛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

    卓安微笑。“看來若石找到了他真正的嚮往。說實在的,我還滿羡慕他的。”

    藍諾發動車子,準備駛離現場。“所以,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卓安點頭。“除非若石自己開口要我們幫忙,否則我們最好別急著介入。”

    妙仍有個疑問。“那個女人知道若石學長的背景嗎?”

    藍諾與卓安異口同聲道:“我想那不是最重要的事。”

    妙瞪著眼。“怎麼會不重要?兩位都不看鄉土劇的嗎?平凡女子愛上隱瞞身分的富家子,身分揭穿後產生誤會……”

    “你似乎很閑啊,妙,居然有時間看鄉土劇!若石不是交代你在一周內核算出公司下一季所有海外投資的總預算?”卓安好心提醒。

    妙揚唇笑道:“那種事花不了太多時間,任何人都別想剝奪我收看芭樂鄉土劇的樂趣。”

    藍諾笑得眉毛發抖。“原來你夜晚這麼寂寞啊,居然淪落到用芭樂劇來打發時間!或許你可以考慮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小學妹。”

    藍諾只有在開玩笑時才會叫妙潔“小學妹”,因為她最不喜歡被人叫“小”,感覺很幼稚。

    是以她大方地賞給兩個男人各一記白眼。“我以為你們知道我抱持不婚主義呢。”

    卓安微微一笑。“那不是很可惜嗎?”

    藍諾則道:“唔,或者這種選擇其實造福了廣大的男性同胞。”

    “怎麼說?”卓安問。

    “免于被女王陛下奴役——”話未說完,一記栗爆打斷了藍諾的調侃。

    該女王傲視群倫地命令:“專心開車。”

    “唔……”女王出馬,男人噤聲。暴力女啊……

    ************

    十一點了,快中午了。

    歐陽心心自工作的書桌上抬起頭,心思從西班牙的瓦倫西亞回到新店山區。手邊翻譯的工作正巧是西班牙文,那使她想起年少時在瓦倫西亞結識的朋友。

    曾經她承諾要寫信給阿麗思,可又擔心會收不到回信,因此一直沒有告知阿麗思她後來的下落。而經過這麼多年了,她想說不定阿麗思也已經搬離當初的住處,已經再也聯繫不上了吧?唉……

    抽回心思,她看向窗外的老櫻花樹。

    時值夏季,櫻樹綠葉蔭地,隨著微風沙沙搖曳。

    當年會喜歡上這裏,也是因為有這棵樹的原因。

    算算時間,若石也該回來了吧。過去一個多月來,他幾乎都會在中午前回到這屋子裏,然後他們會一起準備簡單的午餐,吃完飯後,他會再度出門去送便當。

    她注意到他不喜歡吃外食,每回買外帶的食物,總是吃得很少。但每次他們自己做的菜,他又都捧場地吃光,不像是個挑食的人。

    她不是沒注意到他這個人很矛盾。

    他看起來不像精于家務的男人,但卻不排斥做家事。

    他明明就是個高大健康的大男人,但有時又會流露出孩子般脆弱的神情。

    他帶來替換的衣服明明就不是什麼名牌,但是每一件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有型有款,合身得不得了。

    他不讓她洗他的衣服,只讓她幫他燙襯衫和領帶。大部分的衣物,他都會自己送到洗衣店裏清洗,因為洗衣服實在不是他的專長。

    但是心心沒有那種習慣,在家裏,她和小凱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的,所以很自然的,也想接手洗他的衣物。但是她現在無法久站,只好暫時將衣物交給洗衣機,只留貼身衣物自己清洗。

    想起他第一次發現他的內褲被她拿去洗時,臉上露出的複雜表情,好像是想拒絕,可是最後又放棄了。這種矛盾,連帶的使她也無法確定對於她順手接管他的貼身衣物,他究竟作何感想。

    唯一確定的是,她絕對是個很愛管家的管家婆!明知他終究會離開,可就是沒辦法放著他不管……

    低頭看著自己漸漸能走動的腿,心裏頭倒數著時間。

    再一個月或兩個月?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吧。再過一陣子就可以拆掉石膏了,屆時實在是沒理由再留他繼續住在這裏。

    她不是不清楚,他是在忙碌的工作裏硬擠出時間來幫忙的。他比她晚睡,比她早起……老天,過去她一向都起得早,可沒想到前幾天她竟然睡晚了,好尷尬!明明她是去趕走他的惡夢的,沒想到卻不小心在他身邊睡著了。

    醒來時,還好他已經不在房間裏,廚房中傳來他跟小凱說話的聲音,讓她有機會起床逃回自己房中,假裝自己沒有粗心到睡在他的房間裏。真的好丟臉喔。

    雖然不能否認的是,那晚她睡得很舒服很安穩,連在睡夢中都有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就像他給她的感覺一樣。

    那讓她有點不太願意去想以後的事。

    以後,萬一他離開的話,會怎樣?

    真的可以放任自己去習慣另一個人如此短暫的陪伴嗎?

    “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她猛地轉頭看去,就見他衣著整齊地站在她的窗外,像是已經看她發呆了一陣子。微風拂動他垂落額頭的發絲,讓她也想伸手去撩動。

    回過神,想起他早上送小凱去幼稚園時那孩子氣的頰吻,耳根忍不住發熱起來。歐陽心心,注意你的禮貌!她訓斥自己,怎麼可以對家裏的客人產生邪念?這種態度會令人不齒的!

    “心心?”遲遲得不到回應,站在屋外的若石又問了一次。她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他關切地問:“是身體不舒服嗎?”她臉很紅呢!

    陽光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各種線條與陰影交織成神秘十足的影像。

    心心別開臉,搖了搖頭,但若石已經將上半身探進大矮窗裏,捧住她的臉仔細端詳。

    一對上他的眼睛,她便心跳不已,覺得無法呼吸,偏又躲不開,只好由他將她看光。唉,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她的家庭醫生啦?

    “你好像有點發燒。”他擰著眉得出結論。

    她臉紅得更厲害。“我沒事。”

    但他已放開手,邁著大步繞過半圈子屋子走進她房間裏,展臂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了。”一隻大手摸著她有些發燙的額頭,擔心地說。

    “不要,若石。”她捉著他的手臂,好用力的搖頭。“我真的沒事。”知道光這樣強調無法說服他,只好又道:“可能是天氣有點熱的關係,洗把臉就好了,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啦。”她確實需要用冷水降溫一下,但是像現在這樣被抱在他的懷裏,根本無濟於事。

    他盯著她看。“真的沒事?”

    她連忙點頭,再深吸幾口氣,試圖找回正常的自己。

    “那我去擰條毛巾過來?”他將她放回椅子上。

    “好。”深深吸了口氣,吐出。

    把這男人當成普通朋友就好,她提醒自己。可這真是一點兒也不容易。就像小凱才認識不久就愛上他一樣,她覺得自己也不比小凱差多少。

    無法理解的是,一向不為誰悸動的心怎會跳得這樣快?一向平靜的心湖,怎會如此輕易地泛起漣漪?

    他也許是偶然投影的一片雲,但問題是,映影的卻是她的心啊。

    他沒一分鐘便擰著冷毛巾回到她身邊,眼中寫滿關切,讓她幾乎承受不住,連忙握住他就要代勞為她擦臉的手。

    “若石!”沒注意到自己提高了聲音。

    若石的動作驀地停住,目光詢問地看著她。

    心心一愣,他那怕被拒絕的眼神讓她的心都揪緊了,她試著小心而謹慎地說:“我自己來,好嗎?我的腳是受了傷沒有錯,可是我的手沒事啊。”

    他遲疑地交出手中毛巾,她得勉強自己鎮定,手才不會顫抖。

    他蹲在她身邊,看著她擦完臉,而後沉默地重新接收毛巾,起身離開。

    她嚇到了。若石想。雖然很不情願,可是他得給她呼吸的空間,他不想驚嚇到她。如果讓她發現,他對她……也許他會被趕出去。

    儘管認識心心不算久,但若石不是沒有留意到,在感情的接受與付出方面,她其實處於一種失衡的狀態;她不斷在付出,但是卻膽怯於收取回報。他好奇、也關切她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同時,也有些在意她拒絕接受他的付出。

    他只是想對她好,心思剔透如她,怎會看不清呢?或者,她其實只是在委婉的對他說不?他們之間,只有他動了不單純的念頭?

    若石強迫自己暫時離開,直到走到門邊,他才扳住門板,回頭道:“我去準備午餐。煮烏龍拌面好嗎?上次你教過我,我還記得怎麼做。”

    他沒有等心心回答就離開了,因此沒聽見她的道歉:“對不起……”

    怎麼辦?她好像傷害到他了。為此,她也跟著難過起來。該怎麼解釋她已經很久沒有依賴別人的習慣了?

    他正在寵壞她,讓她依賴他。這很危險。萬一情況失控,她不敢想像要有一天她的生活裏沒有韓若石這個男人的話,她會怎麼樣?還有,小凱又會怎麼樣?

    該下定決心了。再這樣習慣下去,她會愛上他的。

    吃午飯時,心心帶著痛苦的眼神對若石道:“若石,我想該是你離開的時候了。”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怔,吃完碗裏最後一口食物,假裝沒聽見她的逐客令。“你吃太少了,不好吃嗎?抱歉,我拌料好像加太多水了,下次會注意一點。”

    心心猛地搖頭,連忙吃了好幾口麵條,以示捧場。“沒有,你煮得很好吃。”他特別煮的面,光是那份心意,就足以為美味加分。何況她並不是挑食的人。

    若石放下手中的碗,雙肘支在餐桌上,微笑地看著她。“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廚藝還稱不上熟練。”

    他正在假裝。她不是不明白,可難道就這樣讓他一直假裝下去,丟下自己原有的生活來照顧她?這世上,能為另一個人付出到這種地步的,大多有血緣上的關係,比方說爸爸和女兒,比方說她和小凱,可是若石跟她,只算是朋友……吧?

    默默地吃完他為她盛的麵條,心心這才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他試圖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臉龐。不行,她不能讓他再待在她身邊。

    心心試著再度開口:“關於我剛剛提的事,若石,我很感謝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如你所見,我復原得很快,也許再一個月甚至不用拐杖也能走路了,這都是你的功勞,我真的很感激。”

    若石的眼神逐漸轉為幽暗,她看不出他現在的想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呃,我是想說,反正我現在已經可以拄拐杖走路了,生活大致上已經不成問題。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畢竟你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會耽誤到你的工作的。”她惶恐地說,希望他能瞭解,她只是不想太麻煩他。

    若石的唇抿成一線,很輕地開口:“那小凱呢?誰來接送他上下課?”

    心心早已想好。“我可以請幼稚園的交通車特別開到山下來接小凱,早上我可以帶小凱去山下等車。”山上交通不便,因此當初她才決定要自己親自接送小凱。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稍作改變也無不可。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不喜歡我留在你身邊?”

    心心直覺搖頭。“並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了!因為太過喜歡,才會擔心以後他的離去。“而是我擔心小凱,”她說:“小凱很依賴你。”她也是。“他儼然已經把你當成他的父親,一天沒見到你,就會問個不停。”

    上禮拜若石有事情外出無法回來,小凱才一天沒見到他就頻頻追問。心心忍痛道:“小凱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這你也知道,我擔心萬一他把你看成是父親的替代品,以後你若離開了,他會比一開始就沒有爸爸還要難過。”

    “藉口。”若石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有點生氣地說:“心心,為什麼不說實話?說說你自己的想法,為什麼要拿小凱來當藉口?”

    心心臉色驀地發白。像是沒預期被窺中心思的人一般,她有些慌亂地說:“那不是藉口!”有些激動的,她站了起來,身體因為只靠著一隻腳的支撐而有些不穩。她連忙將雙手撐在桌沿,有些激動地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種習慣了一個地方、一個人、一個環境之後,卻又被迫遠離那一切的失落!”氣息不穩地,她繼續說:“對不起,若石,我不能讓小凱和我自己習慣有你在身邊!”

    無法再忍受看見他那張她好想碰觸、安慰的臉,她拿起拐杖,腳步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房間,把自己鎖在裏面。

    被拋在身後的若石鎖住她背影的眼神,看來既複雜又深邃。

    “心心……”他歎息出聲。

    ************

    那天稍晚,黃昏時,他去敲她上了鎖的房門。

    她沒有回應。他站在她門外告訴她:“……那我走了。秋秋答應幫忙接小凱。”

    房裏頭的她原本正躺在床上,臉蒙在枕頭裏,聽見他的聲音後猛然一驚。隔著門板,她沒清楚他的話,只聽見他說……他要走了。

    “這麼快……”她難過地想道。雖說是她要他離開的,可至少該道聲再見啊。

    “若石!”她跳下床想追回他,可膝蓋卻承受不住,軟倒在地上。她狼狽地打開房門,追到屋外,然而他已經離開了。

    夕日照拂下,心心突然覺得好傷心……她其實並不想要他離開的啊。

    歐陽心心,你為什麼這麼膽小?你明明是這麼的喜歡他……

    ************

    那天晚上,小凱連續問了好幾次:“叔叔呢?”

    秋秋接小凱回來後,與心心寒暄幾句,關心她的復原情況,不久就離開了。

    離開前,秋秋說:“他把你照顧得很好。”不用明說也知道這個“他”是指誰。

    心心知道若石確實把他們照顧得很好。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

    可現在這個男人卻被她趕跑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不敢打電話要他回來。雖然他的東西都還在爸爸房間裏,可心心忍不住想:會不會……其實他並不打算再回來?

    打從今天中午的毛巾事件起,他們之間就好像出了一點溝通上的問題。

    她其實並不是真心要拒絕他,只是有些害怕自己會陷得太深,所以才想先切斷這份聯繫。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若石第一次沒在這個家裏過夜,這使她感覺、感覺很奇怪,好像這屋子裏少了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忍不住覺得老房子突然變得有些空曠,山區的夜晚也有些太過寂靜。

    而當小凱追著她問:“叔叔去了哪里?什麼時候回來?”時,心心發覺她好想哭。因為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也不確定他還會不會回來。

    仔細一想,除了他的電話號碼以外,她對他的背景幾乎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在什麼地方工作、家裏還有些什麼人,倘若有朝一日他換了電話號碼,不再與她聯絡,她是否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為什麼先前有那麼多的機會,她都不問清楚?即使只是朋友,也該知道他父母親是否健在啊!

    歐陽心心,你這個膽小鬼!你到底在怕什麼?

    其實她並不是這樣膽怯的一個人。她敢摸黑睡覺,敢做很多事情,唯有遇到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時,會瞬間變成一個膽小鬼。她好厭惡這樣的自己!

    “心心?”仿彿也感受到心心的遲疑,小凱有些著急。

    看著小凱快哭出來的臉,心心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勉強笑道:“傻瓜,叔叔他當然會回來呀,他只是今晚剛好有事情要處理,晚一點就會回來了。”至少他會回來整理行李吧?

    小凱傻傻地追著問:“真的嗎?”

    “真的。”安撫著小凱的同時,好似也安撫了自己。歐陽心心一再告訴自己,若石會回來,他並不是那種一聲不響就突然消失的人,她還有機會跟他道歉。

    為了哄小凱睡覺,心心陪在小凱身邊說了幾個床邊故事。

    從一千零一夜到安徒生童話,跨越時空後,融入了哈比人的世界與哈利波特的巫師袍。漸漸的,小凱進入了奇想的夢境,而心心則嘗到了生平第一回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過去她總是不明白,何以思思如此固守著年少時候那虛幻不切實際的際遇,寧願丟下小凱,也要延續那份思念的深刻,在今夜,她突然有些能理解了。

    她想念韓若石。才一個晚上不見,她已經懂得思念。

    ************

    若石在門邊站了很久,大概是在心心將故事主角從阿拉丁轉移到哈比人時,他就回來了。只是他貪聽那床邊故事,沒有出聲打擾說故事的人。

    一直等到故事神奇地由巫師袍收尾,又看著她細心地為小凱蓋好棉被後,他才走到比較亮的玄關處,讓她看見他。

    她在客廳裏留了一盞燈。

    看見那盞柔黃的燈時,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形容內心的感受。過去從來沒有人為他等門,更不用說留一盞那樣溫暖的燈,等他回家。

    看見他的當下,歐陽心心低呼一聲,“若石?”像是很訝異看到他。

    她以為他不會再會回來了嗎?若石微微苦笑,擔心自己一身酒味會熏到她。“對不起,我回來晚了。”特意忽略先前兩人的衝突。

    都快淩晨一點了。平時他已經儘量減少應酬,把這種苦差事都丟給藍諾他們,但這場慈善拍賣會過去一向由他代表出席,因此今年也不例外。原以為會更早結束的,但會場上,他遇見了麗薇……

    他真的回來了……回來多久了?心心站在小凱房門口,一時間沒有辦法移動。因為她現在只要動一下,保證立刻摔倒。

    仿佛看出她的疑問,他對她微笑。“我回來好一會兒了,聽見你在講故事,所以沒出聲……”

    清了清喉嚨。“哦,你聽到哪一段?”怎麼辦?要跟他說什麼,請他別走嗎?

    “從阿拉丁帶領哈比人找尋魔戒,最後來到霍格華茲學校,幫助哈利波特一起大戰佛地魔這段。”他從來沒聽過這樣離奇的故事。

    “哦,那你漏了一段更精彩的。”她腳步有點踉蹌地說。一直拄著拐杖站著說話,對她來說仍有些辛苦。

    見她身形搖晃了下,他立刻不著痕跡地走向她。

    她穿著與小凱成套的棉質青蛙睡衣,細發披肩,看起來像個清純的小女孩。

    而他非常、非常想要變成大野狼吃掉她。但還不行,他千萬不能嚇跑小紅帽。再造次的話,他擔心她今天對他下的逐客令會成真。他不想離開。

    “好極了。”他接過她的拐杖,放到一旁,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腰身,讓她能倚在自己身上。“既然你還醒著,而我今晚可能會睡不著,能請你說一段床邊故事來哄我睡覺嗎?”

    他將她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右手繞過她腋下,支撐在她纖細的腰部,扶著她走回她的臥房,儘量不讓自己的手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每次他碰觸她,即使僅是友誼性質或單純的協助,歐陽心心都會強烈地意識到他們倆在性別上的差異。因為他的氣味很好,是對的味道。

    她強自壓下自己狂跳的心,轉著腦袋試圖用比較詼諧的方式道:“你想聽什麼?我可能要排一下我的預約表。”

    他低笑出聲,送她回房。“我想聽你的故事。”怕她不瞭解似的,他強調:“我想聽歐陽心心的故事。”

    她屏住呼息,抬頭看他。發覺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後,她回應道:“我的故事很一般,沒有什麼精彩的內容。若你堅持要聽,當然也是可以,可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扶她坐到床邊後,他蹲在她身前,與她眼睛齊高。

    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並發現自己真的喜歡碰觸他。他的臉頰當然不像小孩子或女人那樣光滑,但也不粗糙,摸起來的觸感很特別,尤其是在入夜後,早上才刮過的胡髭又開始冒出來搔弄她的手掌心。她沒留意到這種碰觸已經逾越朋友的界線,但她無法不碰觸,擔心這是最後一次。

    “先告訴我,你是誰?”他回來了!而她不想再經歷一次早先那種悔恨的感覺。她怎能藏住那顯而易見的事實?她早已愛上了這個男人。她必須知道他是誰。

    他沒有遲疑地回答,“我叫韓若石,我的故事很平凡,可是你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因為等你問完後,就輪到我問你了。”

    在今夜,他們之間得做個了結才行。他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他想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成為她的家人。

    心心忍不住為他眼中的堅定意志發抖。明白眼前這男人有著磐石般的意志,她垂著眼眸,手指指著他白色衣領上一個不完整的口紅印。“那麼,先告訴我這個唇印的來歷,然後我要聽聽你的惡夢。”

    聞言,若石訝異地抓起他的衣領瞥了一眼,隨即點頭道:“呃,這應該是我前任未婚妻送給我的分手紀念品……”

    ************

    早先在慈善拍賣會的宴會上,韓若石如往常一般地盡職和與會賓客寒暄。

    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他與麗薇分手的事,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在這種場合仍然免不了被人當成耳語的對象。

    原本他已經打定主意,盡責地標下幾樣拍賣品,貢獻可觀的慈善款項後就打道回府,但拍賣正要開始進行時,麗薇出現了,引起一陣騷動。

    若石不得不在眾人關注的目光前,起身應付這件事。

    麗薇穿著一襲黑色合身的晚宴洋裝,像是單獨前來。

    從眾人耳語中,他這才知道,她已經和以前他曾在尷尬情況下撞見的那個男人分手。而此刻,她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

    若石想起過去的那段日子,他曾經想要與她共組一個家庭。那時他認為她很適合他,因為麗薇身上有一種安定的氣質,那是當時他選擇她最主要的原因。

    定睛看著他好一會兒,麗薇主動伸出手,“好久不見了,若石,你好嗎?”

    若石憑著直覺回答,“我很好。”特別是現在有心心與小凱的陪伴,他每天都覺得心滿意足,甚至太過喜歡那種家居的生活。

    “可以坐在你旁邊嗎?”她代表溫氏前來,有自己的桌位,但仍站在他面前尋求他的同意。

    他想說不,但是她的目光中帶有懇求,若石心軟了。“請坐。”他為她拉開椅子,邀請她與自己同坐一桌。

    察覺到接下來拍賣的過程裏,身旁不斷傳來有關於他們倆的耳語以及好奇的目光。拍賣進行到中場休息時,賓客們起身享用自助式的美食,若石不得不為身邊唯一的女伴服務。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沒讓妙陪他一起來,她很擅長應付這種情況。

    他默默地拿了一盤裝有鮭魚塔、羅勒麵包卷、以及幾色水果切片和一杯香檳給麗薇,自己則只拿了一杯雞尾酒應景。

    現場準備的食物非常精緻,可是他想念的,卻是有心心調味的家常菜色。

    麗薇有些訝異地看著那盤食物。“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若石愣了一下,冷靜地道:“那沒有什麼,你吃的東西一直都不多。”為了維持好身材,麗薇總是在節食,鮭魚塔和以羅勒調味的點心是她唯二無法抗拒的食物。他們畢竟交往了半年,還差一點走入禮堂,他曾經對她非常地用心。

    耐心地等候她極有教養的吃完那盤點心後,若石本想告退,但是麗薇卻挽留他。“若石,能與你談談嗎?”

    若石不想談,他沒有忘記兩人分手時她所帶來的傷害。雖然已經不那麼痛了,可是他並不想跟她當朋友。

    “拜託你。”她懇求。

    歎了口氣。“好吧,我們到露臺上談。”這裏到處是拉長了耳朵在窺聽的人,他不想明天又為了這種事上報。

    雖然他注意心心家裏沒有訂報紙,也沒有水果系統的日報或週刊,但那不代表她或其他朋友不會意外地看到他的新聞而轉述給她知道。他不想讓她誤會。

    “謝謝你。”她捉著他基於紳士風度遞來的手臂,由他攙著走向露臺。

    在露臺上,她沉默了半晌才打開話題。“我想你已經知道我跟他分手的事了。”仿佛認為他會關切她的感情狀況似的。

    若石想要搖頭說不知道,但剛剛他已經從眾人的耳語裏得知,因此無法否認。

    麗薇歎了口氣道:“爸爸說他是個投機份子,只是想要我的錢,我不信。當我爸爸切斷我的經濟來源,凍結了我的銀行戶頭後,我還天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努力,靠自己的力量謀得一席之地。”

    若石選擇靜靜地聽著,不加以評論或回應。曾經,他的祖母也認為麗薇是個投機份子,結果她說對了。也許老人家的眼光確實有其見識。

    麗薇繼續說:“即使溫氏因為海外投資失利,虧損了一大筆錢,但是原有的資產卻還很有價值。我不相信我一心去愛的男人會那麼膚淺,堅持跟他一起過平凡的生活,但才一聽說我爸爸將我從他遺囑上除名,他便立刻跟我分手了,那時候我才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很慶倖自己終究沒有跟麗薇有著同樣的結果。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吧,若石?”

    “不,我不覺得。”事實上,他根本很少想到麗薇的事。自從在醫院遇見心心以後……

    “可是我終於看清了事實。身為名門子女,我們沒有選擇真愛的自由,唯一能走得比較長遠的婚姻,大多是出於利益的結合。”

    若石沒有話想要回應,即便他有不同的想法……

    “我知道當初我們分手時,是我提出的,我沒有說後悔的權利。可是若石,我忍不住回想起我們交往時,你對我的用心和呵護……”她並不是完全沒有留意到若石對待她的方式是非常珍惜的,只是當時她無心於他。

    若石抿起唇。“那是應該的,那時候我們在交往。”

    “可惜當時我並沒有好好珍惜,反而還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結論是?”他主動發問,因為他發現已經快要午夜了,想要結束這段已經沒有意義的談話。他想早點回家。而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心心和小凱多是早起早睡,如果他太晚回去,可能會吵到他們。

    麗薇微濕的美眸看著他。“你看起來氣色很好,爸爸一定要我來問你一聲,你有沒有可能忘記我對你的傷害,讓我們再試一次?”

    “不可能。”若石沒有遲疑地回答。看見麗薇受傷的眼眸,他放柔了眼神。“很抱歉,麗薇,可是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樣。”

    他像是終於看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望,輕聲道:

    “儘管我渴望擁有自己的家庭,可是必須要有愛作為基礎。過去我試著愛過你,但是我沒有成功,那是我對你的虧欠,所以趁現在這機會,我必須告訴你,你說對了,我確實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你面前,我一直沒有真正打開心門……你問我為什麼能這麼肯定?”想起心心,他露出不自覺的微笑。“因為,現在的我已經知道,我的確是可以傾盡所有付出的那種人。因此,我必須拒絕你,但是我也祝福你找尋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麗薇訝異地看著若石神色的改變。他、他看起來真的好溫柔。但那份溫柔卻不是針對她而生的。

    儘管如此,他依然一直都很有風度。反倒是她……提出了太過無理的要求了。她垂下頭,在鼓足勇氣後,又抬頭看著他道:“其實我也不認為你會答應。”勉強擠出一笑。“因為我所認識的韓若石,除了是個信守承諾的男人之外,我想你也是一個不會回頭再看自己過去錯誤一眼的男人。”她苦笑。

    若石忍不住同情起麗薇來。她看起來真的很沮喪,而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個有自信的女人。他不由得給出一朵安慰的微笑。“你錯了,麗薇,你不是我過去的一個錯誤,我們只是不合適,就這樣而已。你並沒有虧欠我。”

    麗薇訝異地看著若石,半晌後,她勉強地露出一抹微笑。“謝謝你,若石,你總是這麼溫柔。”她微墊足尖,想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但沒有吻好,唇印落在他的衣領上。

    若石以為自己避開了她的感謝之吻,突然想到:假使過去麗薇不曾背叛過他,使他的自尊受了傷,也許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走進歐陽心心的世界,也終於懂得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份溫暖的感情。

    無法遇見心心的可能性使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不敢去想,萬一心心並不需要他的愛……他只能想,想趕快回到她身邊。他打算當個耍賴的男孩,不准心心趕他走,就算要他坐在地上耍賴永遠不起來,只要能不離開,那也無所謂。

    “風有點涼,我送你回室內好嗎?”他禮貌地提議。

    麗薇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點頭。她捉住他弓起的手臂,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某種很重要的事物。“若石,你為什麼還能堅信婚姻的先決條件是愛?”眾所皆知,他的原生家庭並不是一個充滿了愛的環境。

    若石沒有遲疑地回答:“我並不缺乏物質的享受,可是我不並快樂,這世上除了愛以外,還有什麼可以溫暖一個人孤單的心靈?”

    他一直都渴望愛,只是過去的他像無頭蒼蠅般找不到應該前往的方向,然而如今,他再度看向手錶。嗯,如果現在離開的話,再一個小時他就能回家了。

    家……他的眼前浮現心心與小凱的笑顏,忍不住揚起唇來。他知道心心是怎麼想的,她或許想把他趕出家門,然而他早已與小凱達成共識,真到了那種時候,小凱會挺身護衛他。

    他並不打算離開他們身邊,只是他的女主人似乎還沒有領悟到這一點。他早已決定不惜代價也要留下。

    她一定得收留他。

    否則他將無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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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8 01:21:25
第十章

    心心坐在床沿,聽著身邊的若石講述他衣領上那唇印的由來,以及他與那位叫作麗薇的女子之間的過往。聽著聽著,她忍不住有點在意起來。

    原來他曾經有過論及婚嫁的對象。早在她認識他以前,他差一點就要屬於別人。那讓她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憂愁?

    歡喜的是,他現在不是別人的;憂愁的是,她其實好像也沒有立場在乎這些事,偏偏又不能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好矛盾。

    倚著她的床沿席地而坐的韓若石,脫下了晚宴外套,袖扣解下來放在一旁,他仰著頭向後靠在她的床邊,閉著眼睛淡淡敍述自己與麗薇的那段,直說到今夜的結束。

    “說真的,我很高興今晚遇見了她。”揚起唇,閉著眼睛的他看不見身邊的女子因為他這句話而秀眉微蹙。他繼續表白:“我以前還有點在意這件事,總覺得沒辦法真正放開,直到今晚,我才知道,原來我早就已經痊癒了。甚至還有點感謝麗薇,如果不是她,當初我也不會為了受傷的自尊而工作過度到被送進醫院裏,然後認識你和小凱……”

    “呃?”心心猛地從愁苦的情緒裏回過神來。他剛是不是說到了她跟小凱?她趕緊認真傾聽。

    “你第一次跟我說話時,我嚇了一跳,但是卻很開心。因為我老早想偷吃你幫小凱準備的食物,香得讓我受不了……”

    他笑著說起當初他的心思,讓她也跟著微笑起來。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原來,他那時的孤單是因為剛和女友分手的關係……

    “那現在呢?若石,你想與那位小姐複合嗎?”她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回答。

    若石睜開眼睛,翻轉過身來,單手放在她沒受傷的那只膝蓋上,眯起眼睛。“你根本沒注意聽!”

    心心錯愕地眨了眨眼睛,隨即有些心虛地垂下眼。“有、有嗎?”

    “有。”他很肯定地說。因為先前不久,他才講過他拒絕了麗薇的提議,現在他們最多只是朋友,而且是很疏遠的那種朋友而已。“你不專心呢,心心。”

    那是因為她其實並不想知道他以前交過多少女朋友的事啊!可偏偏又不能承認她會在意這種事。

    若石捕捉著她神情的變化,猜出了一抹了然。但是,他有點怕若是他猜錯了……會不會反而將事情搞砸?

    他抬起她垂得低低的下巴,讓她的視線能看進他的眼中。“注意聽我現在要說的話,心心。”

    她點點頭,又吞了口口水,有點緊張地看著他。

    他對她微笑,手指撫過她柔嫩的臉頰。“我一直都渴望愛,可是如果我早知道在我生命裏的某一天,我會遇見你的話,在那之前,我不會試著去愛別的人,以為可以找到從此幸福的方法。”

    她驚喘一聲,忘了呼吸,也忘了先前要他好好說明一下自己來歷的話。滿腦子只剩下那一句:我不會試著去愛別的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

    韓若石應該要先問清楚有關於她的一切。他想知道所有歐陽心心的故事,想知道要愛她,並為她所愛,要付出多少代價。

    然而在看著她眼波流轉的此刻,他只想到要問:“如果我現在想請你嫁給我,你會答應我嗎?”或許,這才是他唯一想問,且真正重要的話。

    心心再度傻眼。她沒想到、沒預期聽見這個、更沒有準備好要回答這個假設性的問題……可是在心底,她是有個答案的。

    她擰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因為某個原因而不敢看他。略略偏開視線後,她低聲道:“若石,你有很多的優點。你負責任,更信守承諾,有同情心,懂得付出與幫助別人。你對小凱也很體貼,對我十分溫柔,總而言之,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男人……”

    若石原本很欣喜地聽著她的讚美,因為“溫柔”、“體貼”這些形容詞幾乎不曾被用在他身上,甚至包括藍諾他們都沒有用這種方式看過他。沒有人真正瞭解,他其實並不是封閉了自己的感情,他只是比較內斂。可心心卻總是用如此美好的方式看著他……只是,她的“讚美”越聽卻越覺得不對勁。

    雖然他並不走在流行的尖端,可也知道這種告白的下一句據說是:你是一個好人,但是很抱歉,我不愛你。

    所以她打算發給他一張好人卡,然後跟他說謝謝、道再見?

    若石霍地站了起來,他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個。她的拒絕會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她會撕裂他的心。而且這一次不會再復原了。

    這可不是耍賴就能解決的事。

    他愛她!

    心心遲疑地說:“所以我……”

    “等一下。”若石望進她錯愕的眼中。“心心,拜託你再考慮一下。”他重重閉上眼睛,又倏地睜開,眼中帶有不確定的懇求。

    他遲疑了片刻,才在她等待的目光中,緩緩傾訴:

    “我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可是我父親過世得很早,而我的母親不愛我父親,她在我五歲那年,丟下我離開了。我永遠忘不了,當時我是如何追著她的車子,想要把她追回來。我一直追、一直追,哭著求她不要離開我,發誓我會乖巧、懂事,哪怕只要她能回頭看我一眼,我都願意付出我所有的一切……”

    心心驀地瞭解到,原來這就是他的惡夢。自先前的震驚中回復過來,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而眼前的他也許沒發現,當他敍述過去時,他的眼底滿是痛楚。受過傷的痕跡深刻成某種揮之不去的夢魘,自此不斷刨剜著他的血肉。那讓她為他難過。

    若石艱難地敍述:“我的祖母嚴令我不准和母親聯絡,久而久之,我完全失去她的消息。那時我已經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真心愛我,所以我選擇出國讀書……”

    “後來呢?”心心柔聲詢問。

    “後來,我聽到她的死訊……她在一次國外旅遊裏,與她的第二任丈夫搭上死亡的班機,我再也沒有機會問她是否後悔當年丟下我。”若石抱著頭,臉埋在雙臂中,像是個無助的男孩。

    心心很擔心的看著他。“再後來呢?”她知道要解除他的痛苦,她就必須分擔他的惡夢。

    “後來我長大了,我已經知道自己有力量,只要我好好努力,我還是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很健康的想法,你做得很好呢,若石。”她鼓勵地說道。“然後呢?”

    “然後我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個愛我的人,我會與她建立一個充滿著歡笑、快樂的幸福家庭。我們會生很多孩子,我會盡我所能去愛我們的每一個孩子,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或不快樂,而且永遠不會懷疑真愛是否存在。”

    “你的想法棒極了。”她忍不住為喝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會做得很好。”

    若石怔了半晌,而後心中一個領悟使他猛地全身一凜。他抬起頭來,目光威脅地要將她吞噬進他的想望中。

    他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你剛剛似乎打算發好人卡給我?”很不情願地想確認這件事。

    “我沒有。”心心否認。

    “你沒有?”他眼神一亮,瞬間又轉為幽暗。

    心心搖頭。“我根本來不及講完我想說的話,你就突然打斷了我,要我等一下。”有些調皮地,她眨眨眼問:“請問現在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嗎?”

    他只能點頭,並期望他並沒有會錯意。

    於是她開始說:“若石,你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我很感激你對待我的朋友——現在,則是我們共同朋友的方式。我看得出來你的成長環境跟我們相距甚遠,你的教養、風度、談吐,都令人欣賞。重點是,你是一個愛家的男人,那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愛家?”對她很重要?

    心心點點頭,開始告訴他,自己年少時候跟隨父親旅居各地的事。

    南歐、北非、南歐、北歐、澳大利亞和美加……他們全家人像是勇闖天涯的遊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居所與心靈的故鄉。

    “……我一直都渴望安定,成年後,我用我媽媽生前幫我存的一筆旅遊基金買下你現在所看見的這間房子,當然不大夠,所以我又花了幾年時間存錢還貸款。後來思思懷孕了,將小凱帶來給我。我很氣思思不負責任,可是我又不能想像自己沒有小凱的日子。小凱不知道我也常作惡夢……”

    他想他可能見識過她的惡夢。那次,是在醫院中,她剛受傷……她說她不想再飛走……而他是那麼迫切地想捉住她。

    心心繼續她的故事。“你也看見了,因為長年居無定所的關係,我沒有高學歷,也沒有良好的教養,我沒有這個社會普遍認可的成就。可是我擁有很多朋友,我擁有小凱,最後我還擁有一個家。我的惡夢其實很單純,就是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一切。我知道有一天,秋秋、標哥他們都會找到自己生活的重心,阿泰的樂團會成功,宅姐的漫畫會熱銷,我只是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提供一個過渡性的避風港。甚至小凱有一天長大了,也會建立起屬於他自己的家庭。到時候我就又會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我很怕。”

    他想他找到了她之所以總是付出,卻不敢尋求回報的原因了。

    甩去那份對未來的不確定,她對他燦然一笑。“當然,一個男人可以解決我的問題。我可以找個人共組家庭,結婚生子,而我也不排拒這種可能性。可是依然行不通。”

    “為什麼行不通?”若石輕聲地問,像是怕嚇著了她。

    “因為我跟你一樣,如果只是為了渴望一個家而去建立一個家,當中沒有感情的基礎,這種家庭並不是我真正渴盼的。”

    “你很理智。”但卻讓他很心急。所以,她說這些話的用意是要勸他打退堂鼓,最好退回安全的界線,安于朋友的關係,不要妄想她會愛他嗎?

    “你錯了,我一點兒都不理智。”心心無奈地搖著頭說:“打從我第一回在醫院裏看到那個孤單的韓若石開始,我就失去了理智。”她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不能忍受她的沉默,要她繼續說下去。“心心,把話說完。”

    她紅著耳根,繼續說:“我也告訴自己要理智。所以……韓若石,在你根本沒有正式地追求過我,甚至不曾吻過我的前提下,如果我答應嫁給你,那我一定是瘋了,我——”

    他沒有讓她把話說完。俐落地從地上躍起,他迅速靠近,將她攬進懷裏。

    “若石……”

    “心心,我愛你。”他再無顧慮地吻住她,而且吻得很深、很狂、很佔有。

    她小巧的唇瓣被他佔據,她的力量也被他所掠奪。但是當他將一切都奪走的時候,也把一切都還給了她,連同他自己的所有。

    他摟住她纖細的腰,將她柔軟的身軀壓向自己亢奮的軀體。

    他們像是尋覓了對方千年、萬年的兩個不該分離的個體,一旦尋獲了彼此,就再也放不開……

    他的碰觸越了界,她的回應也是。

    這個吻來得有些遲,卻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深藏的情欲被對方喚起,他得用盡一切力量才能勉強把持住自己。

    可當她的唇被他吻得那樣嫩紅,眼神氤氳地看著他,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小紅帽時,他真想將她就這樣壓倒……

    “該死……”

    “嗯?”心心還在迷離的狀態中,搞不清楚狀況。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驗。

    是若石先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將她抱進懷裏,苦笑道:“對不起,我太急了,有沒有嚇到你?”

    心心只是搖頭。“沒有,你沒有嚇到我。”她很喜歡很喜歡親吻他的感覺,忍不住又吻向他的唇角。“若石,今天你離開時,我就告訴自己,如果我沒辦法承受你離開我身邊的失落感,那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永遠留下來。我已經打算要賄賂你,包括照顧你的胃、清洗你的貼身衣物,還要幫你刮鬍子——我愛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沒有辦法不愛你。”

    他任她吻了一下,又任她把臉埋進自己衣衫淩亂的胸膛前。勉強克制著勃發的欲望,他嘎聲詢問:“我不用你為我做那麼多事,婚姻應該是分享,而不是壓榨。你想你有可能明天就嫁給我嗎?”他好想跟她永遠在一起。

    她還在半作夢狀態。“我在想……我爸爸和我的姐妹們有辦法在明天趕回來嗎?”

    “你意思是……”

    她淘氣地在他唇上再點了一把火。“我結婚的那天,我的家人和朋友一定要陪在我身邊。”

    若石好奇地問:“那你爸爸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心心紅唇歉疚一笑。“非洲,一個沒有電話的原始部落,只有無線電可以聯絡得到他。”上一回跟爸爸取得聯絡,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妹妹呢?”

    她蹙起眉。“我也不太確定。我最近一次接到想想的電話,她說她正要跟著一個馬戲團前往美西一帶巡迴表演,現在我也不太清楚她在哪里落了腳。”

    看著若石蹙起的眉峰,心心笑開。“對不起,若石,可是有個好消息是,他們在今年年底前都會回來。我們家的人儘管分散天涯,可是這幾年我要求他們每年至少得回到我身邊來相聚一次。”她不喜歡流浪的歲月,可那卻是她的家人們選擇的生活方式。

    他沒看錯。若石想:心心是船錨,她讓她的家人有了歸屬的地方,就連他也忍不住來到她的身邊,不想再離開。

    思及此,若石眉頭鬆開。或許他可以雇專人去請這兩位家人“回家”一趟。他想合法地擁有她,也為她所有。越快越好。

    心心微笑地看著若石的表情變化,忍不住有些擔心地提醒道:“若石,你得有心理準備,你將會有一群‘很不一樣’的家人。”

    他回以一笑。“正符合我的期待。”隨即他想到了某個人而面露憂慮。“心心,我也必須提醒你,我的祖母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我擔心她會攻擊你。”對於看不對眼的人,祖母一向不留餘地。

    可她只是笑著告訴他:“你放心,我很堅強。”

    他的手往下撫至她裹上石膏的膝蓋上。“堅強小姐,你想你的腳能在我們的婚禮前好起來嗎?”

    她沒有看自己的腿。她看著他,一時間還無法相信,早先她還為著他的離開那麼的難過,而現在,他們卻已經互訴情衷,承諾一生。

    “我一定要趕快好起來。”她說。“因為我想自己走進禮堂裏,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漲滿心房的情感令若石說不出話來。他只能捧著她的臉,艱難而堅定地道:“這想法很好,我願意。”

    她笑了起來。

    他吻住那朵笑,也笑了。

    ***鳳鳴軒獨家製作******

    那之後幾天,他們的生活重複著某種詭異的模式。

    夜裏,歐陽心心在自己床鋪上酣睡著。直到深夜,她的房門會被打開,門口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是個小男人。

    吸著鼻子,小男人拖著一條小毯子,手抱著一個大枕頭,悄悄地走向房中床鋪,偷偷地爬上床後,蜷在心心的身邊。

    都是花子啦!最近在幼稚園裏時老是講鬼故事嚇他,嗚,好可怕喔。所以他決定要跟心心一起睡,好保護心心。

    沒過多久,房門又被打開了。門口出現另一個男人的身影。是個大男人。

    大男人穿著棉質睡衣,上頭繪有某種正當流行的青蛙圖案,與小男人的剛好搭配成一組。他抱著另一顆枕頭,悄悄地來到床邊,對小男人打了個“噓聲”的暗號後,偷偷爬上床,睡在另一側的床邊。

    “籲。”吐出一口悶住的氣,小男人總算放鬆心情,準備再度入睡。

    安全了,他想。不僅有心心在身邊,叔叔也來了,他們一家子都安全了,今晚一定可以睡個沒有怪物來搗蛋的好覺。好開心啊!

    更令人開心的是,前幾天他在心心房裏遇到叔叔,他以為叔叔是要來保護心心的,可是叔叔告訴他,他跟心心要結婚了。

    當下他開心地哭了,又傷心地笑了。

    叔叔嚇了一跳,問他怎麼哭了。怕吵醒心心,他們倆偷偷到廚房裏去說悄悄話。叔叔泡了兩杯熱牛奶,兩人一邊喝牛奶、一邊聊天。

    他告訴叔叔,因為他想跟心心永遠在一起。他擔心心心如果跟叔叔結婚,可能會離開他。他知道那個詞好像是叫作“共組家庭”?意思就是心心會有自己的家庭,結婚了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小Baby。到時候他就真的沒有人要啦!

    叔叔聽了以後,很嚴肅地蹲在他面前,讓他可以看見他的眼睛,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小凱,你不喜歡我嗎?”

    他猛地搖頭。“我喜歡。”

    叔叔說:“我愛心心,所以我想跟她結婚。”

    他抽了抽氣,很委屈地道:“我也愛心心,可是她說我不能跟她結婚。”

    叔叔笑了。“沒有錯,你不能跟她結婚。”

    “為什麼?”不公平不公平!

    叔叔這時很嚴肅地告訴他說:“因為有一天你會找到另一個你想跟她結婚的人,如果你跟心心結婚,到時候你會讓另一個人哭得很傷心,也會讓我哭得很傷心,因為心心是唯一我真正想要跟她結婚的人。結婚只是讓我們可以正式地住在一起,讓一個很幸福的家變得更完整,在我們需要對方的時候彼此扶持、彼此疼愛,同時也能給我一個理由,讓我永遠可以不用離開你們,你懂嗎?小凱。”

    好深奧喔。他不想懂,可卻又不是完全不懂叔叔的意思。他只是擔心……“那你們結了婚以後還會愛我嗎?”他絞弄著雙手,有點煩惱地問。

    若石沒有回答,他將男孩擁進懷裏。“結了婚以後,我們不會更加愛你。”他說:“因為我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的愛你,沒有辦法因為結婚這件事而有所改變。”

    小凱終於開心地笑了,臉上不再有擔憂。“那我可以當伴郎對不對?”

    若石低啞地笑出聲。“你可以先當我們的花童,那比當伴郎好。”

    “真的?”

    “真的。”

    所以,從那時起,他們常會有默契地一起偷偷地睡到心心的床上來。因為他想,等若石叔叔跟心心結婚了,他們可能會想要睡在一起。而叔叔也不想自己睡。

    花子說她的爸爸、媽媽每天都會關上房門睡在一起,不久之後就生出了一個弟弟。(可是花子說,弟弟只會哭,連說話都不會,很笨!所以她很討厭地弟弟。)

    儘管如此,小凱仍然想要一個弟弟。所以他得讓心心和叔叔經常單獨睡在一起。可到時候他就不能常常來陪心心睡了,所以現在要多把握這樣的機會嘍。

    等他有了弟弟,他會寵他、愛他,當一個好哥哥。他會告訴花子說,他很愛他的弟弟,一點都不討厭他,他們可以一起玩翹翹板,呵……

    慢慢地,他睡了,臉上掛著期待的傻笑。

    小小房中,三人窩在床上,若石卻一直沒有辦法入睡。不是因為不困,而是因為光是像這樣擁著心心、看著她跟小凱入睡,他的心便滿足得幾乎要承受不住。

    雖然有小凱在,他什麼也不能做,然而這種感覺已經超出了他期望的幸福。

    他深愛的人就在身邊。

    ***鳳鳴軒獨家製作******

    身邊的他翻來覆去。難得有一回他比她晚起,沒有帶著小凱偷偷溜回各自房裏,以為他們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她就白白的被睡了。

    其實心心早知道這兩個男人會偷偷跑來跟她擠一張床,可他們一早又會有默契地悄悄離開,以為她沒有發現。為了不破壞這種秘密的樂趣,她一直沒有點破。

    可今天他睡得比較晚呢。

    她醒了過來,感覺自己被擁在一具溫暖的胸膛裏。她用手臂撐起自己,低頭看著滿臉淚痕的他。他在哭。

    “若石?”她輕聲喚他,以免吵醒了在一旁的小凱。

    一會兒,他醒過來,睜開微濕的眼眶,他看見她。

    她伸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痕,輕聲詢問:“你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心臟跳動的地方。“我在作夢,起先以為是夢,後來知道不是夢,就覺得幸福得無法呼吸。心,你真的答應要嫁給我了嗎?”

    他的回答讓心心很錯愕。難以想像他這樣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竟會如此缺乏安全感。為此,她的心狠狠地揪緊。

    她眼神溫柔地看著他,掌心感覺他熱切的心跳,語氣和緩地說:“我在西班牙時認識一個朋友,叫作阿麗思,她告訴我,有一天我會認識一個人,他既是我命定的伴侶,又是我一輩子的朋友,當我遇見他時,我的心會知道。”

    他靜靜聽著她的話,覺得語言裏仿佛有種力量,不斷加強某種信念。漸漸地,他的心不再那樣憂慮,也不再像是存在著許多缺口。他伸出手,與她緊緊相握。

    她沒有讓他失望地告訴他:“所以,若石,雖然起先我也想逃避,以為不要先有期待會比較安全。這麼多年來,我守護自己的方式一直都很成功,可是在遇見你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知道了……是你。我等待的人是你。”

    他聽著她的話,笑了開來。晨陽從窗外斜照進屋裏,他的笑容在陽光中顯得耀眼又燦爛。

    她知道這是因為心確定了的緣故。

    他也知道。

    “我好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對她微笑。只對她。“謝謝。”

    雖然還無法結婚,可在心裏,他們已經屬於彼此了。

    ***鳳鳴軒獨家製作******

    “天啊,你們居然要結婚了!”

    歐陽思思才剛剛回來,就被告知這件事。晴天霹靂之余,發現妹妹意志堅定不容勸阻,只好想盡辦法通知了遠在國外的家人趕緊回國。最後因為深深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而她寶貝兒子則是另一個電燈泡,於是臨時決定趁著休假日帶小凱去東京迪士尼樂園玩。小凱當然開心得差點沒飛起來。

    當然,思思不是他們第一個知會的人。

    他們陸續告知了南瓜屋的朋友們,甚至是若石的工作夥伴。

    那是心心第一次見到他的朋友和事業上的夥伴。

    見到藍諾、卓安和妙時,心心腳上的石膏已經拆掉,靠著一根拐杖可以緩慢地正常行走。在若石的協助下,他們一起準備了一桌豐富的菜色宴請三人。(雖然若石說不用,但是她堅持要。因為他的朋友,也應該要是她的朋友。)

    看得出來他們很訝異,但在品嘗過心心的手藝後,三人已紛紛拜倒在她的廚藝下。後來甚至還趁若石不在時,偷偷到心心家裏來討飯吃。明白了若石之所以愛上她的原因,因為歐陽心心整個人就是“家”的化身。

    就在思思帶著小凱前往迪士尼的隔天,正值初秋,一個秋台挾著強烈的風雨往臺灣東北角一帶直撲而來。

    陸上颱風警報發佈的當天下午,若石早早離開公司,先到南瓜屋去幫忙秋秋他們堆起高高的沙包,以免淹水,並做好店面裏的防台準備後,才帶著一袋生鮮食物和備用電池回到新店的老屋。

    傷勢漸漸復原的心心已經把幾盆比較嬌貴的花草移到室內,還用木條當支架架在幾株大樹的樹幹上作加固的處理,以免樹被大風吹倒。

    等若石回來後,他們合力釘好屋頂比較老舊脆弱的部分。

    若石爬上屋頂,看著系著圍裙的心心在底下喊著要他小心,他正要回以一笑說沒問題,結果手上的鐵錘就敲到自己的手,痛得底下的心心臉都皺起來,可他還是繼續在傻笑,像個笨蛋一樣,看著自己腫起的拇指,居然一點也不擔心。揮揮手,他繼續屋頂的加固工作,直到風雨逐漸增強,沒辦法再做為止。

    當天夜裏,第九號強烈颱風挾帶狂風暴雨侵襲北臺灣。

    老屋的地勢高,不怕淹水,可瞬間風力卻強得驚人。心心看著窗外的植物被風雨無情地摧殘著,老櫻花樹已經修剪過的樹枝頻頻折斷,她盡心安頓的一個小小的天地像是承受不住風雨那樣,甚至被風吹破了一整扇窗子。

    原本她擔心著屋子的安危,可當窗戶被折斷的樹枝打破,強風不斷灌入屋裏,窗戶越破越多,若石拿著備用木板繞到屋外去要將窗口先釘起來時,她擔心的對象不再是房子,換成了他。

    房子的損傷可以修復,可如果他受了傷,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若石才出去外頭五分鐘,她卻像是已經等了一輩子那麼久。

    擔心他的安危,她顧不得自己行動還不太方便,打開後門拿著手電筒繞到他身邊。外頭很暗,她為他掌燈。

    見她跑出來跟他站在風雨中,若石急喊著要她回去。可聲音捲進狂風裏,她聽不清楚,也不肯離開,他只好加快速度揮動鐵錘,釘死破掉的窗口,隨後再以最快的速度扛著她進屋。

    回到安全又溫暖的屋子裏,濕透的兩個人看著彼此狼狽的模樣,半晌後,他們笑出聲來,伸出手為對方褪去濕了的衣裳。

    當身上沾滿泥沙樹葉的濕上衣被他褪下時,心心有點神經質地咧嘴笑著,也顫抖地褪去他濕答答的上衫。

    他看著她僅著白色胸罩的纖細裸身,眼神轉為幽暗,同時不發一語地繼續褪下她下半身的棉質寬長褲,一吋吋裸露出無瑕的肌膚,直到她膝蓋上那受過創傷的疤痕,他跪了下來,讓她手扶在他肩上,慢慢地將兩條纖細的小腿從褲管裏跨出。他吻著她膝蓋上的傷疤,仿佛想撫平疼痛。

    面對赤裸著大半身體的彼此,心心的臉像火燒般紅,卻捨不得眨一眨眼,只為看他結實的胸膛和勁瘦的腰。

    先前有小凱在,最多只能交換毫不色情的親吻。可現在,月黑風高,屋外狂風豪雨、雷電交加,屋內,只有兩心相屬的男與女。

    不知是誰先喘息出聲,他倏地橫抱起她,走進浴室裏。

    老屋雖然改建過,可浴室只有一間,平時必須輪流使用。自行脫掉被雨淋濕而黏在皮膚上的長褲,他扭開水龍頭,調好水溫後,扶她站在蓮蓬頭下,讓熱水溫暖兩人的身體——或者這只是多此一舉?因為他倆早已為彼此火熱。

    身上衣衫盡褪之際,她有點慌張地試圖遮住他的雙眼。“別看,我的身材不夠好。”這時才想起這個事實會不會太晚?

    “哪里不好?”就他剛剛所見,他可自有主見。

    心心為難地說:“我……胸部太小——若石?!”突然,她驚喘一聲。

    “我不覺得。”他溫柔地讓雙手覆住她胸前的起伏。“瞧,正適合我。”

    “呃……”她低頭瞪著他碰觸她的雙手,忍不住乾笑道:“你知道嗎?若石,你剛剛那句話很像總裁會說的話。”

    若石確實是磐石集團的總裁,可是心心不知道。

    他忍不住挑起眉,聽一臉羞赧的她因為緊張的緣故而碎碎念起來。

    “就宅姐嘛,她那裏有一堆羅曼史小說,裏面的男主角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擔任總裁的職位,在描寫到性愛情節時,如果女主角覺得自己胸部不夠大,男主角百分之九十九會說——”

    他輕輕撫過她的乳尖。“說什麼?”

    心心驀地喘息一聲,臉紅得快爆炸,哪里還記得要說的話。她暈眩地看著若石帶著笑意的嘴角,以及充滿情欲的幽微目光。

    他啞聲道:“心,讓我愛你。”

    她呼吸轉促,無法回答。他傾身吻她。

    感覺他輕柔的吻轉深、轉重,從唇角開始吻進溫暖的舌腔裏,兩舌交纏。

    “若石……”

    “可以嗎?”他一邊用熱水溫暖她,一邊親吻著她細緻的頸項。

    “……可——呀!”

    浴室裏的燈光突然一暗。停電了!

    用電熱水器加溫的熱水漸漸轉溫變冷,並開始流出冷水。

    兩人額抵著額,為這不湊巧的巧合忍不住笑了起來。

    摸黑撈來兩條放在毛巾架上的毛巾擦幹彼此的身體和濕發。扶著心心小心翼翼走出浴室的若石,並沒有忘記剛剛她所答應的事。

    “心。”他在黑暗中輕聲喚她。“你剛說了‘可以’嗎?”

    歐陽心心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吻住了她。

    在這一夜,他們把自己交給了對方。

    屋裏刮起了比屋外更強烈的風暴,卻也更溫柔。

    ***鳳鳴軒獨家製作******

    “他滿足得像一隻貓。”一直在偷窺若石吃便當的藍諾說出自己的觀察。

    “真是毫不浪費時間。”妙得出的結論顯然和食物沒有絕對關係。

    “他一向志在必得。”向來善於觀察的辛卓安一語道破被評論者的人格特質。

    藍諾與妙紛紛點頭贊同。

    事實上,若石回公司上班已經好些天了。打從半個月前第九號颱風過境後不久,他便回到了公司坐鎮,不再把公事帶回去處理。

    然而現在他每天準時下班,有時甚至提早走,只為了到幼稚園接小朋友,儼然不再是過去那個將生命埋沒在無盡工作中的商人韓若石。

    人談起戀愛來,改變可真大。又或者,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他——一個熱愛家庭生活的男人?嘩,假如說出去,誰會相信?

    躲在門外窺看的三人欣羡地看著若石吃著某人為他準備的愛心便當。

    藍諾看得口水差點滴下。“你想他會願意將炸蝦分我吃一口嗎?”光是用看的,也看得出那些炸蝦炸得金黃酥脆,而且是用非常健康的橄欖油特製的。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連妙和卓安也看得兩眼發直。

    妙忍不住自問道:“如果現在殺去新店,求心心下一碗面給我們吃,有沒有辦法趕在兩點以前回公司開財務會報?”

    卓安搖頭歎了口氣。“時間太趕了。可是我已經打電話跟心心說了,她明天起會幫我們準備便當。”

    藍諾還不死心。“那今天怎麼辦?”打從他吃過歐陽心心煮的菜後,他就再也不覺得別的東西好吃了。為了那美味的一餐,他得了食物性的冷感症呀。

    妙與卓安無奈瞥他一眼。“要忍耐!”肚子越來越餓,實在無法再看下去。兩人一人一手拖著還想跟老闆分食愛妻便當的藍諾,不由分說地逃離食物香味殺人現場。再看得到,吃不到,會死人的。

    ***鳳鳴軒獨家製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家裏有個人等待著他回家的感覺。

    下午六點,韓若石回到新店的家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心心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先前住的單身漢公寓則乾脆大方的讓有需要的朋友自由借住。

    歐陽思思放了年假,帶著小凱出國遊玩,一出去就是大半個月。曾幾何時,他將小凱當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家人?好想念他。

    他雖有鑰匙,卻習慣性地先喊了聲:“心心,我回來了。”隨後轉動鑰匙,打開門,以為會得到一句“你回來了”的回應。但今天,他的等待落了空!

    若石困惑地走進屋子裏,四處梭巡了一遍,到處都沒看見心心。

    她不在嗎?她去了哪里?今天早上出門前,沒聽說她要出門啊?

    腦中連續閃過三個疑問,最後,他在客廳的桌上看見她的留言——

    若石,晚餐在冰箱裏,加熱即可。我去拜訪令祖母,去去就回,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心心根本不知道韓家大宅在什麼地方,她怎麼可能主動去找祖母?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蹙眉想道:該不會是祖母知道了他跟心心的事,所以才……他放下公事包,拔腿就往外跑。

    若石著急地趕往位於天母的韓家大宅。中途趁著紅燈時,還撥了好幾通心心的手機,可是都沒有接通。

    下班時間塞車的關係,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到天母。當他回到大宅時,已經快八點了。管家張嫂出來開門,見他急忙要進屋裏,連忙追著問:“少爺,你用過晚餐了嗎?要不要我幫你下一碗面?”

    屋裏到處看不到心心人影。若石停下腳步,猛地回身。“張嫂,我太太……呃,”看著張嫂疑惑的表情,他強迫自己改口:“有沒有一位歐陽小姐來大宅裏?”

    張嫂點點頭。“有。”

    若石並未因此松了口氣。他繼續問:“她現在人在哪里?”

    張嫂回答,“在老夫人房間裏啊。少爺,你餓了吧?我去替你下麵。”說完趕緊離開,不讓若石有拒絕的機會。

    若石只好直接上樓找他祖母要人。

    可他敲著門,卻沒人應門,他完全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麼事。

    “心心,你在裏面嗎?快開門。”他真擔心……若石繼續敲門。“祖母,你們在房裏嗎?快開門啊。”

    可房裏頭依然一點回應也沒有,甚至還靜悄得有些詭異。

    若石擔心得不得了,準備要破門而入。可即使是他想踹開那扇房門也不容易。祖母喜歡堅固耐久的建材,那加固的巴洛克式雕花鋁制雙扇房門,不是他能用斧頭劈開或用腳踹開的。

    可心心在裏頭,他還是得把門打開。

    鑰匙。猛地記起這屋裏頭誰有全部房間的備份鑰匙。他連忙沖下樓,在廚房裏找到正在下面的張嫂。“快,張嫂,給我祖母房門的鑰匙。”

    張嫂為難地道:“這可能沒辦法,少爺……老夫人把所有的鑰匙都收起來了。”

    若石聽了傻眼。“這……為什麼?”如果只是反對他跟心心結婚,何必把人連同自己一起關起來?“多久了,那位小姐來這裏多久了?”

    張嫂有些緊張地回答說:“下午快三點多的時候來的。”

    “怎麼來的?”

    “老陳……老陳接她過來。”

    難怪都沒看到老陳,鐵定是擔心會被他遷怒。“接她來做什麼?”

    張嫂圓胖的臉冒出冷汗。“聽說少爺要娶那位小姐,老夫人說想認識她。”

    “祖母聽誰說的?”若石瞪著張嫂,眼中有著針對特定某人的怒氣。

    “呃……征信社說的……少爺,你別生氣,老夫人只是關心你。”

    “……我知道。”

    “呃?”少爺知道?

    若石猛地轉過身去將瓦斯爐關掉,鍋裏麵條都快煮爛了。他悶聲道:“可是她的方法不對。真的關心一個人,得說出來不是嗎?現在她把我最重要的人關在她房間裏,讓我擔心得不得了,這叫我該怎麼辦?”

    “呃,少爺……”張嫂終於想起另一項很重要的交代。“心心小姐說,叫你先吃晚餐,其它的事不用擔心。”

    “她說的?”

    張嫂用力點頭。

    “好吧,我先吃面。”猛地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們都吃過了嗎?”

    “吃過了。我給老夫人下了一碗三色餃子,給小姐煮了一條清蒸魚,小姐說很好吃。”

    確實是心心的語氣。若石總算稍稍放心。幫著撈起過爛的麵條,他說:“我要在這裏等。”

    ************

    結果他一等就是三天。

    頭一天,心心透過內線對講機傳話給張嫂,要若石去上班。他只好去了,下班後又過來等。結果那扇被反鎖住的房門依然靜悄悄。

    第二天,他忍不住一大早就去敲門,沒想到卻被祖母罵了一頓,只因他想知道心心是否還活著。直到心心透過對講機跟他道了早,他才暫時放心。但還沒有機會搞清楚房裏頭的狀況,她便切掉了對講機的訊號。

    他只好再去公司上班。而藍諾居然很不識相地來問他,為什麼沒有帶愛心便當來?在得知心心原本答應要為他們三個準備便當後,他有些生氣地道:“再叫心心做飯,小心我把你調到國外去!”

    他都沒便當吃了,他們會有?!他氣得把心心被軟禁在大宅裏的事情說出,三個高階經理居然只說得出“找霹靂小組來援救人質”的屁話。更氣!下班後,直接殺回大宅,繼續等。

    第三天,天才剛亮,他便沖上樓去敲門,想確認心心的安危。打算門再不開的話,就要去找鎖匠。可意外的是,還沒敲門,門便開了。

    已梳洗過,一身神清氣爽的年輕女子先一步打開了房門。

    一見到她,連日的擔心和累積的怒氣全化成了春水。他連忙抱住她,檢查她全身上下,確認安好無恙。

    “你沒事吧?”這三天,她在祖母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心心卻笑著吻了吻他,將他不開心的嘴角吻開。“沒事啊,不是一直跟你說不用擔心嗎?”

    若石雙眉深鎖。直到房間裏另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始作俑者。

    “他把我當成了綁匪兼劊子手,哪里還聽得進你的話!”正是韓老夫人。

    若石下意識緊握住心心的手。“祖母,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心心關起來?”

    老人今天穿著一襲銀色的絲質禮服,一頭銀髮挽成高貴的髮髻,像個法國貴族,看起來一點都不可親,甚至還有些冷漠。

    面對孫子的質疑,她揚起下巴高傲地問:“歐陽小姐,我有把你關起來嗎?”

    心心搖頭。“沒有。”

    “心?”若石訝異地看著心愛的她。明明就有的事,她為什麼要說沒有?

    “還懷疑嗎?”老人幾乎是用鼻子在說話。她睥睨著比她高大的孫兒,氣勢不輸給一國的皇后。“如果你連自己選擇的對象都信不過,那你有什麼資格娶她?”

    若石一時啞口無言。的確,心心不說謊的。

    “你要娶她的,是吧?”老人詢問。

    總算來了,若石預期著會掀起的革命。他緊握著心心遞來的手,堅定地道:“是的,我要娶她。”

    “是因為她給你一種家庭的幻覺,像是你一直在找的那種不存在的家庭溫暖,所以你才要娶她?”老人又問。

    “不是。”若石斬釘截鐵地說。即使在眾人眼中看來,也許他確實是貪戀心心所能提供的家庭溫暖,但真正的理由卻剛好相反。“是因為我愛上了她,所以才想由她身上得到那份並不虛幻、也不虛假的溫暖。因為那確實存在。”

    心心回以他燦爛一笑,仿佛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她窮得要命。”老人挑剔。

    “在金錢上,也許她的存款不比我多,可是她擁有的愛卻遠勝於我。”

    “不。”心心抬頭。她看著若石疑惑的眼神說:“我可能沒有很多存款,但是我能付出的愛也未必比你還多。若石,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對我的付出、對小凱的付出、對朋友們的付出,永遠別懷疑你愛人的能力,在感情上,你一直都很慷慨。而我覺得這種事情其實是互相的。”

    若石差一點無法呼吸。儘管已經與心心如此地親近,可當她一心一意看著從來沒有人這麼看待過的他時,他仍然忍不住覺得一陣戰慄。那是心動的戰慄。

    老人哼聲:“你現在當然可以這麼天真地想,可是假使有一天公司發生了財務上的危機,她可沒有辦法拿錢資助你。”就現實面來考量,絕對是必要的。

    “就這一點來看,我確實沒有辦法提供援助。”心心坦承地說。

    “那我只好更謹慎穩健地經營磐石,不是嗎?”若石說。“磐石對於高風險的投資都會審慎評估,所有的財務計畫都經過周延的規畫才會執行。這幾年來磐石的獲利都以數倍計算。而即使真有一天,公司垮了,那也只是證明我管理不善,我會重新轉換跑道。有心心在身邊,我相信我可以重新站起來。”

    心心的回應是將手用力回握他的。她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財務背景。就算若石兩手空空向她求婚,她也會答應,因為若石不是那種會放任家人挨餓的男人。更何況她有手有腳,就算他真的很窮,她也會養他。

    “她學歷很低。”老人繼續挑剔。看來這三天都是在審問心心的背景。

    若石毫不膽怯地說:“擁有高學歷,並不一定就是幸福的保證。我認識的歐陽心心,是一個懂得付出而不求回報,甚至願意傾盡所有去幫助他人的人。更何況她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來得細心、聰明,只要她想學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她學不會的。”他和心心並未因為背景懸殊,而有觀念上的隔閡。他們將會一起成長!

    這一次,心心沒有開口介入祖孫兩人的對話,她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她沒有良好的家世。高貴的血統是很重要的!”老人近乎吹毛求疵。

    若石耐心解釋:“那要看‘高貴’這兩個字是怎麼定義的?也許心心她沒有‘名門’這兩個字來掛牌保證,可是她善良可愛。她願意弄髒手去做一些號稱‘高貴’的人不屑做的事,並不代表她就低賤。在我看來,‘高貴’的定義甚至正好相反。”

    “……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麼護衛一個人。”老人沉著地說。

    若石搖頭笑道:“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去愛過一個人,我總是怕受傷害,是心心,還有小凱……”他轉頭找尋她的身影,笑得好燦爛。“是你跟小凱教會我這件事。”

    心心有點驚訝。“我以為我比你還怕受傷。”

    “確實是。”若石說:“可是你把小凱教得很好,而小凱又教會了我。發現你比我怕受傷害時,我就知道,如果我不比你主動的話,你不會走向我。而我早已不能沒有你……”

    “真感人,我快吐了。”老人面無表情地說。

    心心紅著臉,轉過頭說:“不,你沒有。快把你的條件說出來吧,到底要怎樣,你才願意接受你口中這個又貧窮、學歷又低、出身又不高貴的孫媳婦?”

    有一點怪。若石眨了眨眼,看著兩個女人的互動。可一時間又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靜觀其變。

    只見老人鼻尖朝天似地說:“也沒什麼特別要求,畢竟我這個孫子一向不把我的話當作一回事。”

    “不,他沒有。”心心介入道。

    老人瞪她一眼,繼續說:“有幾個條件,你們聽清楚了。”

    若石不想答應無理的條件。他老早想過,如果祖母不肯接受心心,那他一輩子不會讓心心跟祖母有所接觸。他會保護她。

    “心心,我們不需要——”

    “不,我們需要,若石。”她轉頭告訴他:“我跟你都需要奶奶的祝福,因為我們都重視家人,所以少一個都不行。”

    他沒有話可以反駁,只好抿著嘴,任耳根在祖母面前漸漸紅起來。

    老人高傲地宣佈她的“條件”:“第一,我要你們一個禮拜至少回家住兩天。因為我打算好好虐待你,丫頭。”冷笑地看著她的孫兒眉頭蹙起。

    心心微笑。“不,你不是那樣打算的。”

    “第二,我要你們在婚後三年內至少生出一個繼承人,因為我打算把我對若石的淩虐轉移到那個孩子身上。”

    若石整張臉都快變了。

    心心卻依然微笑。“你真愛開玩笑,奶奶,何不大方告訴若石你只是想寵愛孩子。”

    老人不理會心心,繼續宣佈第三項條件:“第三,婚禮要在韓家的花園裏舉辦,在那之前,某人不准再喊我‘祖母’。”

    若石楞住,這“某人”顯然是在說他。如果不喊“祖母”又要怎麼稱呼?她畢竟是他的……

    “沒問題,這些條件我們都答應。”歐陽心心爽快地全答應了,甚至不討價還價。

    “心,最後一項條件有問題……”若石低聲提醒她。

    心心也低聲跟他咬耳朵,講悄悄話,“沒有問題。首先,我喜歡花園婚禮。其次,不喊‘祖母’又怎樣?”她點醒他,“傻瓜,喊‘奶奶’不就得了?”

    若石恍然大悟。可還是不明白,何以這兩個女人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把真正想說的話藏得這麼深?她們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過去這三天裏,她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奇得不得了,可也知道暫時他是得不到答案了。

    懲罰地,他突然將心心拉到身邊,重重地吻了她一下。為她居然有秘密不告訴他。

    直到老人狀似有些不高興地問:“這三個條件,你也同意嗎?年輕人?”

    若石沒有別的選擇。“我同意……奶奶。”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老人眼中,疑似閃過一絲淚光。再回過頭,發現心心眼底也有藏不住的可疑淚意。

    有可能嗎?可是,都那麼多年了……當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由心心拉著他的手與奶奶迅速地交握了一下。

    “那三方就算達成協議了?”心心詢問。

    “成交。”他跟著老人一起開口。並沒有很意外奶奶跟他的語氣幾乎一模一樣,他們……畢竟是祖孫。當年母親帶著大半資金離開時,是這個老人一肩承擔所有責任,穩住了磐石的腳步。光為這點,他就無法不尊敬她。

    只是若石已經有點忘記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願意喚她“祖母”,而不再喊她一聲“奶奶”了?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

    後來,心心要若石先去上班,她在大宅裏等他回來。

    若石有點不想答應,擔心她們又關回房間裏不出來。掛慮好半晌,才匆匆離開。

    那麼,那三天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定會想辦法逼問你。”早餐,老人喝著加了很多牛奶的英式風味茶。

    心心坐在另一側,悠閒地吃著抹上新鮮果醬的吐司。“然後告訴他,這三天我都跟你在房間裏下西洋棋?”

    “也不是每天都下。”難得找到一名精通西洋棋的棋友,怎能輕易放過!

    “可是你一開始已經準備好要用錢打發我。”心心談起那張很誇張的钜額支票。她知道若石家境富裕,但卻從沒問過細節。

    “你不是當著我的面收下那張支票,並且很大聲的告訴我,你不打算拒絕,因為那筆錢可以用來做很多事,你還一一列舉你打算用那筆錢做些什麼來氣死我。”

    “就現實面來考量,那是比較符合人性的做法。”心心笑著回答。

    “為了讓你知難而退,我簡直費盡心思。”老人慢條斯理地為自己的吐司抹上紅茶醬,隨後將醬碟推給她。“試一試這紅茶醬,很爽口又不會太甜。”

    心心欣然接受,拿起一片吐司抹上紅茶醬。“可不是?你找來那麼多名媛淑女,在我面前展示她們豐富的學識、高尚的談吐,以及無懈可擊的禮儀,企圖讓我自慚形穢。”

    “結果你一個人便以七個國家的語言分別打敗她們。用豐富的學識、同樣高尚的談吐和禮儀,來證明你不僅做得到,甚至比她們更好。”後來她才知道,在外旅居多年的歐陽心心,甚至曾經在歐洲的宮廷裏擔任過翻譯。禮儀渾然天成,只是平時被細心收藏起來。因為用不到。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比誰優秀的問題,我只是在你的要求下,把我學過的東西展現給你看,因為你要打分數。”心心如實地說。

    “問題出在哪里?我想想,”老人擰眉的表情很像她的孫子。“啊,是那塊鵝肝醬。那個號稱米其林藍帶的法國廚師居然把那塊頂級鵝肝給煮壞了!簡直暴殄天物。而沒有任何廚師名銜的你居然只用了一塊蔥抓餅就收買了我挑剔的胃。”

    “就我看來,你還真不是普通挑剔,老夫人。那天我在廚房裏不知道做了多少菜,也只有那塊蔥抓餅剛好對上你的口味。”心心忍不住說。

    “叫我奶奶。”老人挑剔地說。

    “我還沒嫁給若石。”

    “就是這樣才需要繼續討好我。”老人不容易討好地說。

    心心一口氣吃完手上的食物,這才微笑地看著眼前這位看似高傲冷淡,其實心性卻如一個倔強的孩子般的銀髮老婦人。

    “好吧,奶奶。”她喚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跟若石真的好像喔?”

    “我們哪里像了?”聽起來很冷淡的一句話,可心心已經解讀出當中的密碼是:“是嗎?很像?快告訴我哪里像!”這才是老奶奶真正想說的話。只是系出名門的她,自小就習慣這種隱藏真正心意的說話方式罷了。

    心心溫柔地看著老奶奶說:“你們相像在,當你們很想要某種東西的時候,會變得很像很像五歲的小孩子——別急著否認,別忘了我家裏頭正好有一個範本可以做對照。”正是小凱給她的靈感。

    老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好半晌才恢復過來。她清了清喉嚨,“說起那個‘範本’,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那你其他家人什麼時候會回臺灣?”

    這心心就為難了。“我也不確定。”

    “你要趕快確定。”老人覷著她說。“因為由我來準備婚禮的話,最多只需要半個月。我昨天就打電話去訂婚紗了。”

    心心調皮起來。“奶奶準備再嫁第二次嗎?”

    老人突然笑了起來。“你說呢?”當然是準備她唯一的孫子的婚禮啊。

    這一次,有真愛作為基礎,若石會幸福一輩子吧。

    呵,他今天叫她奶奶了……老人閉起眼睛,回想許多年前,一個牙牙學語的可愛男孩。是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男孩改口叫她“祖母”,而不再叫她一聲“奶奶”呢?

    發現老人的眼皮輕輕合上,像是睡著了。心心起身拿走她手上的杯子,以免摔在地上。

    老人閉著眼睛微笑地說:“心心,謝謝你。”

    心心彎腰在老人頰上印上一吻。“不客氣,奶奶。”

    她走向落地窗前,看著窗外修剪整齊的綠地和花園,有點不明白若石怎會以為這宅子不像是個家。

    在她看來,這堅固的大宅子承載著三代的記憶,也許有些悲傷,但是也有快樂的時候。花園裏精心照養的一花一木,都顯示了老奶奶對這宅子的愛護之情,而不僅僅只有冰冷的回憶。

    這裏是個家啊。

    心心發現,她可以想像有那麼一天,她站在花園裏,穿上一襲白紗。

    那天陽光普照,親友都在身邊。

    而站在她身旁,執著她的手的男人好英俊,他承諾愛她一生。

    她歎息地想著:或許,“家”這個想法,重點不在於住在什麼地方。她不是要歸屬於一塊土地,而是將生命與另一個人緊緊相系,在心裏,創造一個家。

    在陽光下,歐陽心心看見了自己年少時所嚮往的一切,好開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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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8 01:21:37
外一章

    那是一個隻邀請了家人與朋友的花園婚禮。

    美麗的大宅子前,繽紛的氣球和花朵燦爛了十一月的天空。

    穿著一襲簡單白紗的新娘站在聖壇前,可愛的燕尾服小紳士站在她的身邊,對新郎說:“若石叔叔,心心就交給你嘍。”搶了新娘父親的臺詞,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樂意之至。”韓若石挽著歐陽心心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可婚禮其實還沒有開始進行,因為有人遲到了。

    “外公好慢喔。”小凱拉著脖子上的紅領結,有點耐不住十一月的秋老虎,覺得很熱。

    受邀前來擔任花童的花子打了他一下。“不要拉領結,會髒掉,很醜。”

    小凱立即鬆開手,可還是不斷地冒汗。

    等了半晌,好不容易,在眾人引頸企盼下,遠方,一台重型摩托車瀟灑登場,接著轟然巨響直接駛入花園小徑中,並在快撞到結婚蛋糕時,猛然甩尾,車背上躍下一名年輕的短髮女子,向摩托車騎士揮手道謝後,踩著直排輪優雅滑向新人。

    小凱尖叫地跑向她。“想想!”

    “嗨,小凱國王。”趕忙在小男孩跌倒前撈起他,丟給奔跑而來的思思。直排輪直接溜向新娘。“嗨,心美女,結婚快樂!”

    心心笑了出來,與想想互相擁抱。正想向若石介紹妹妹時,一個巨大的聲響再度響起,是另一輛重型機車。只不過這一輛車,風塵僕僕。

    騎士在眾人注目下停妥車子,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張歷經風霜的俊容和一下巴斑白的鬍子。

    小凱首先反應過來,笑著跑向那名身穿六○年代龐克飛行外套,搭配鉚丁牛仔靴的中年男人。“外公、外公!”

    正是歐陽家的大家長。心心提著裙擺,跟著想想、思思一起奔向父親。“爸爸!”

    感人的家庭聚會。眾親友看傻了眼。

    眼前這一家人還真是奇特啊!雖然早聽說過歐陽塽是個老浪子,歐陽想想是個極限運動玩家,歐陽思思一天到晚只想在天上當空中飛人,歐陽凱是個人見人愛的可愛小冬瓜。而歐陽心心則是這家人中的異類,她渴望安定,成為這航行大海中的船隻那穩定的錨。

    家人久別重逢,喧騰許久後,新娘才從歐陽塽手裏被換手到新郎懷裏。

    身為新郎,今天的主角之一,韓若石不甘於被晾在一旁,主動帶領親友團包圍歐陽一家人。奪回新娘的作戰計畫,成功。

    若石首次向他的岳父自我介紹:“爸爸,我是韓若石,要娶您女兒的人,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他的禮貌性自介,換來歐陽塽的一記拳頭。“好樣的,小子,居然敢動我女兒!”

    若石沒有回避地正面迎接那一記不輕的拳頭。因為心心說,他絕對不能躲。他很聽老婆的話,所以沒躲。結果那記拳頭在即將打到他之前,突然減輕了力道,不輕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是岳父給女婿的見面禮。滄桑眼中出現一抹讚賞。

    “好樣的,我女兒眼光夠好,會挑人。”他用力拍打韓若石的肩膀,爽朗笑說:“要養大三個女兒可不容易,心心就交給你了——可是——”和善的眼神倏地一變,老浪子低聲威脅,“如果你敢讓我的寶貝哭泣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喔。”

    若石低聲回應,“如果我讓心心哭了,只會有一個原因。”在晴空下,他由衷感激這個養大心心的浪子。不是他,他也不可能遇見今生的至愛。

    “什麼原因?”老浪子眯起眼問。

    若石回答:“因為感覺太幸福而忍不住笑著哭泣。”心心愛哭也愛笑,他是知道的。他不做沒有勝算的保證。

    若石的承諾真正贏得了老浪子的認同。女兒被搶走的遺憾漸漸地被女兒獲得的幸福所填滿,他真心地擁抱了若石一下。“心心就交給你了。”

    若石點頭、微笑、擁抱。

    在遠處,穿著花童小洋裝的花子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不解地問她的“花瓣(伴)”。“喂,你外公好奇怪喔,他幹嘛先打你叔叔,後來又抱著你叔叔啊?”

    其實阿姨的丈夫應該叫姨丈,但是兩個孩子都不在意。

    小凱忙用手帕抹著花子嘴巴上的冰淇淋,以免她洋裝弄髒,待會兒拍照時會不好看。如果照片沒照好,花子會生氣的。她生氣時很可怕,他決定要預防萬一。

    聽見花子的疑問,小凱抬頭看了他摯愛的男人們一眼。“喔,那個啊,你有沒有看過甲蟲?”

    花子搖頭。

    小凱於是解釋:“甲蟲在發現同類的時候,都會用角去撞對方,如果發現對方跟它一樣強壯,就會變成好朋友。”

    “真的嗎?”花子有點懷疑。可是她沒養過甲蟲,所以也不敢確定。

    小凱用力點頭。“你有沒有看過毛毛蟲?”

    “有,又怎麼樣?”這次他又有什麼關於毛毛蟲的見解嗎?

    小凱好心地告訴她:“你裙子上有一隻很小的毛毛蟲,我幫你捉掉——”

    結果,小凱沒能來得及幫花子捉走那條蟲,因為小女孩開始尖叫、亂跳,哭著要人幫她把蟲弄掉。她好怕毛毛蟲!

    殊不知,在她亂跳的時候,那只無辜的蟲已經被甩掉在地上,不知所蹤了。

    而眾人為了找尋她衣服上的蟲,又鬧了好一會兒。

    直到牧師再也看不下去,他翻開聖經,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各位,今日我們相聚在此……”試圖將婚禮導向正軌。

    可包括新人主角都不配合,兩人老早已經躲到了角落去,偷偷交換親吻。

    牧師尷尬地想道:有人可以提醒一下這對新人,婚禮還沒有完成嗎?

    秋秋捧著一盤精緻的糕點過來。“嗨,牧師,要吃一點南瓜派嗎?”順便為南瓜屋打個廣告。

    牧師欣然接受,並連聲道謝。

    而今天的樂隊——阿泰樂團適時演奏起一首改編過的搖滾版結婚進行曲,旋律勁爆到讓人想為之起舞。一團亂的場面就此展開。

    或許等一會兒會有人記得婚禮還沒完成吧。吃著南瓜派的牧師樂觀地想著。

    而此時,那躲在樹下,正在偷吻新娘的新郎問道:“婚禮可以開始了嗎?”

    心心吻著他的臉頰,安撫道:“再等一下,阿麗思回信說她會來,我們再等一下。”很想見見久別的朋友,讓她見證自己的幸福啊。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心,記得你說過我可以許三個願望嗎?”

    “除了要我告訴你,那三天我跟你奶奶在房裏做了什麼以外,都可以。”她大方點頭。

    他笑著說出了願望,“愛我、

    她微笑。“如君所願。”

    一輩子愛我、永遠都愛我。”

    【全集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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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匿名  發表於 2018-5-28 01:21:50
後記

    第三十一個故事耶!因為日子過得太忙了,居然沒注意到上一本《福氣女史》是我在出版社的第三十本作品。從少年時代到青年,除了時光飛逝的感慨以外,還要再次感謝長久以來一路支持的老朋友、新朋友,謝謝各位。

    爆字數實在不是個好習慣,下回要改進才好。原本該乖乖地去寫《女史》的相關作,可是這個故事寫在之前,因為接到八月份的套書計畫,只好暫時挪後,從此心裏便一直牽掛著,總算是完成了。這是我第一次決定要為一個故事掛上系列名,但願不會斷頭。

    系列取名,當然是因為女主角的名字都是“心”部。(喂,對不起,我要冷了。)言歸正傳,第一部《心所在》的主題是“Home”。同系列下一部的主題則是“Imagine”。“Home”這故事原本該在第三章男女主角就要結婚的,但是卻一路偏離軌道直到最後,完全不聽作者使喚,真是令人著急。

    下一本會寫哪個故事的系列作?古代還是現代?嗯,實在是不敢保證,不過大家可能得隨我在現代與古代故事中“穿越時空”一段時間啦。

    至於包爾街警探系列請看LisaKleypas的LadySophia'sLover。中譯本《小姐與警探》,該書男主角為康若石爵士(SirRossCannon),超級好男人一枚。很抱歉撞名了,但是猛然發現時,故事已經進行到一半,韓若石這男人已然有了自己的生命,無法再任由我改名。改了很多名字感覺都不對,只好按照原訂的去進行,在此特別祈請見諒。

    最後,大家有注意到吧,本故事的男主角是暌違已久的總裁大人。除了《沒有如果》的范青嵐先生外,我好像很少寫“成功型”的商人。(嗯,我喜歡總裁。)下本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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