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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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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你寄來明年的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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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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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慢吞吞的把裘涵安置在沙發上,阿疆轉頭看一眼從辦公室出來的李勁和蔣默安。

  見到來人,蔣默安萬年不變的寒冰臉破裂。

  阿疆帶著兩分刻意,把裘涵放在沙發上,「深情款款」地對她說:「乖,你在這邊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惡寒從心底開起,裘涵肩膀一抖,抖落滿地雞皮。

  對,阿疆很壞心,就算裘涵會被Fire也不用怕,他家的公司也很大間。

  阿疆大步走到蔣默安面前,比出五根手指,說:「有空嗎?五分鐘?」

  蔣默安恢復冷臉,不作反應,他轉身,阿疆立刻跟進去,門關上,那一聲砰!地板微震,很明顯地帶著怒氣。

  阿疆在特特面前沒出息,但在蔣默安面前,出息得很!

  這時,被雷轟到的裘涵才想起,自己似乎應該對蔣先生講幾句自清的話,但來不及了,門已經關起。

  李勁帶著曖昧笑意,走到沙發邊,「裘秘書想換工作嗎?」

  是的話最好,她和方特助就像蔣默安身邊的兩座門神,守得太緊,讓人無機可趁,這對他可不是好事。

  裘涵淡淡地搖搖頭,強忍著腳踝的疼痛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她哪有那個膽子,真的坐在沙發上等鄭品疆。

  見裘涵不理他,李勁聳聳肩,轉身走掉。

  裘涵打開抽屜,翻找出針線盒,蹲到辦公桌下面脫掉裙子,取針穿線,把那道「傷口」縫補起來。

  辦公室裡,蔣默安和鄭品疆對峙著,像高手過招似地,彷彿誰先開口誰就輸。

  蔣默安望著鄭品疆,還以為那把怒火早就被歲月平息,沒想到,鄭品疆只是出現,沒說話、沒動作,他的火苗立刻茁升轉為燎原大火。

  蔣默安不是個情緒輕易外露的男人,但是現在,他有舉槍射人的衝動。

  握住筆的手指暗暗用力,青筋浮上手臂,喉結上下滾動,六年前的場景回到腦海中。那年,因為颱風,飛機在臺灣上空盤旋半個多小時才勉強降落。

  一顆心像被放在火鍋裡熬,沸騰蒸氣不斷地灼燒,蔣默安反復地想著,為什麼特特莫名其妙傳來一封分手信,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不是談過了嗎?他會很忙,她必須諒解,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她、為了等等。

  怎麼可以……短短兩個月,她就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猜那個人是鄭品疆,特特說阿疆是男閨密,他不這麼認為,身為男人對男人的理解,他相信,鄭品疆想做的不止是朋友。

  他曾經為這件事對特特生氣,特特解釋,「我和阿疆是姊妹是兄弟,我們是很相像的兩個人,我們都自卑,也都努力從自卑的絕境中跳出來,你給我機會,讓他和我一起改變好嗎?」

  她的態度一百分的認真,讓蔣默安無法拒絕。

  但真正讓他點頭的是那句——「如果我可以和阿疆成為男女朋友,早在荷爾蒙運作的青春期,我們就會產生關係,以前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她說服了他,可她卻背叛他的信任。

  在飛機上,他想出一千種說詞,特特只是在耍脾氣,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只要他好好說,好好說服,特特一定會回心轉意。

  他試著把事情往正面的方向想,但是眼見的事實卻把他推進無底深淵。

  出了機場,他冒著雨一身濕的招了計程車往特特的住處狂奔。

  車子未停,他看見鄭品疆摟著特特上車,她靠在他懷裡,他對她無比親昵,然後……他們一起進了婦產科。

  他在婦產科外面等了半個小時,然後……離開。

  他不敢再等下去,因為害怕,怕看見兩人臉上的幸福甜蜜。

  他想,就這樣吧,終究是因為他離開,是他無法給她依靠,所有的錯通通算在他身上吧,背過身,他拿出電腦上網買了機票。

  但他過不了心裡那關,再三的猶豫矛盾,他還是忍不住找上門,他想要求一個清楚明白。沒想到特特不在家裡,沒想到他竟在鄭品疆家中看見穿睡衣的她,並且鄭品疆說,結婚的時候會發帖子給他。

  鄭品疆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關掉溝通、解釋,關掉他想說的抱歉。

  這次,他真的離開了,一走六年,連回想都害怕。

  蔣默安自認是個膽子很大的男人,他勇於冒險、不畏懼向前衝,但是特特讓他害怕,害怕……回首。

  那年的八月,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心裡有多難過,只記得自己像行屍走肉似地上了飛機,記得自己瘋狂工作、瘋狂表現,瘋狂地讓忙碌占滿他神志凊醒的每一秒。

  他用整整一年的時間讓自己成功——成功地不讓自己隨時隨地想到特特,不讓過去的點點滴滴腐蝕心情,他成功地把破碎的心臟縫縫補補,重新擺回正確位置。

  他以為若干年後,再次面對特特,他將會收放自如,像面對商場上的人那樣,表現出友善親和,彷彿他們隻是多年失聯的朋友。

  他以為自己可以輕易辦到的,沒想到……光是一個鄭品疆,就讓他的以為粉碎。

  心裡的火山蠢蠢欲動,他恨不得用熔漿把對方徹底燒熔。

  阿疆沒有比蔣默安好到哪裡去,方才逗裘涵的輕鬆感消失,現在的他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獅子,準備朝對方狠攻猛擊。

  因為特特那句「就算不是蔣默安,也不會是你」徹底惹火他,他沒有辦法把特特抓起來揍一頓,但是對蔣默安……他有什麼好客氣的?

  如果每個男人都有自己的拿手武器,那麼阿疆的武器是拳頭,而蔣默安的武器是嘴巴。

  蔣默安發出第一波攻擊,他冷笑說:「我還以為鄭先生的辦事效率很高,沒想到都經過六年了,才送來帖子,看來也不過爾爾。」

  突地,火氣從阿疆心底飛竄到腦袋中央!

  如果他有帖子可以送,他才不屑跟他動手,他只會居高臨下俯看手下敗將,偏偏他沒有,所以……用力給他……

  砰,一拳頭殺過去,即使蔣默安閃得夠快,眼鏡也被他打偏了。

  雖然眼眶隱隱作痛,蔣默安卻還是氣定神閒地把眼鏡摘下來,調調鏡腳的角度,重新掛回臉上,慢條斯理地發出第二波攻擊。

  「果然是家學淵源,除了拳頭,沒有其他可以拿出手的。」

  阿疆再度被激怒,衝到蔣默安身邊,揚起右手。

  剛才是猝不及防才挨揍,現在知道阿疆的直線攻擊法,他哪會坐以待斃?

  蔣默安快速閃身,這些年的健身房會費不是白繳的,他舉起手臂,及時擋下一拳。

  一拳一腳,雖然沒有行雲流水像高手過招那樣,可是兩個長相頂級的男人打架,確實養眼,更何況其中一個還裸著上半身。

  阿疆朝蔣默安揮拳,蔣默安險險閃過去了,隨手抓起小幾上的花瓶往阿疆砸去。

  阿疆像泥鰍似地閃開,他沒有輕功,但腳步輕巧、身形靈活,身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展現完美的線條。

  兩人對峙間,蔣默安緊盯著阿疆,扯掉領帶、兩手一拉,襯衫的鈕扣整排掉了。

  線條?他也不是蓋的。

  蔣默安才把襯衫脫掉,阿疆不給他喘息機會,抓起桌面上的一疊文件往他身上丟,隨著紙張擲向對方,他的拳頭跟著進擊。

  這一下蔣默安沒躲過,臉頰青掉一塊,但他反應很快,抓起手上的領帶當鞭子使,咻咻咻,順利逼退阿疆。

  阿疆覷準時機,用力一扯,把蔣默安的領帶搶過來。

  蔣默安單手撐著沙發背,跳到沙發另一面,抓起身後書架上厚重的原文書,一本一本朝阿疆丟,一、二、三、四……就在阿疆心裡算著第五本時,出現的竟是蔣默安的拳頭。

  他的落點很漂亮,阿疆的嘴角跑出像雲彩般的紫紅色。

  阿疆怒吼一聲,也撐過沙發背,抓起對方的書本猛攻。

  緊接著,書本落地聲、中拳的悶哼吼叫聲,電話機砸到牆面的鏗鏘聲不斷出現。

  代理董事長辦公室的隔音設備不錯,但裘涵還是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

  身為及格的秘書,她應該立刻撥打分機號碼,或直接進去看看。

  可是,她現在沒有裙子可以穿,身上用膠帶捆著一件男性休閒服,外表可笑至極。

  如果她想繼續保有這份工作,就不能這樣出現在上司面前,所以在微微的錯愕之後,她低下頭,繼續縫補自己的裙子。

  她手腳俐落的縫好裙子,穿回去,剪開膠帶,把男用休閒服脫下來折好。

  猶豫片刻後,她泡了兩杯咖啡,以此作為藉口,去敲辦公室的門。

  沒反應?她悄悄打開一道門縫。

  門開,東西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然後……她要去找大師收驚,不對,要去腦科掛急珍……因為她看到幻影……

  搖搖頭、揉揉眼睛,那個是……她家的代理董事長?是她跟了兩年的上司?從來都打扮得一絲不茍的蔣先生現在卻……

  辦公室裡一片狼藉,兩個赤裸上半身的男人,各自背靠著一堵牆席地而坐。

  很顯然地,兩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竭,只是仍沒有罷手的打算,還時不時抓起腳邊的東西朝對方丟過去。

  兩人臉上都帶了傷,赤裸的上身雖然肌肉都漂亮又養眼,但紅紅綠綠的「新式紋身」也精彩絕倫。

  照理說,這場架阿疆贏面較大,最後卻打了個平手,他當然不服氣,所以……抓起地上的獎杯,朝蔣默安丟去!

  蔣默安不服氣,也隨手抓起一本書回砸。

  兩個大男人像小孩子似地玩起互丟的遊戲。

  這是什麼情況?裘涵考慮片刻後,掛起零瑕疵笑容,一如平常般優雅,雖然她的腳踝很痛,還是硬踩著高跟鞋走到上司身邊。

  「蔣先生,先喝點咖啡。」

  蔣默安點點頭,要繼續打架……他需要提神飲料,接過咖啡,仰頭三口喝光。

  裘涵走到阿疆身邊,也彎下腰遞上咖啡。「鄭先生,請用咖啡。」

  阿疆沒有蔣默安的淡定,在看見裘涵的腳踝時,罪惡感在他心中叫囂,是他搞出來的!特特交代的事沒做,還弄傷無辜旁人的一隻腳……他,腦殘!

  他接過咖啡也三口喝光,然後起身。

  蔣默安也迅速起身,他以為第二輪正式開打。

  沒想到不按牌理出牌的阿疆,竟然一把抱起裘涵,頭也不回地對蔣默安說:「特特想見你,她昨天出車禍,詳情去問章育襄。」

  話說完,人也不見蹤影,留下滿臉錯愕的蔣默安,呆愣站在那兒。

  他反芻阿疆說的話,三秒鐘後,他快步走到桌邊拿起電話筒,可惡,電話摔壞了,他翻找著凌亂的桌面,試圖尋找失聯的手機。

  找到了,在牆角,不過已經四分五裂,破壞的很徹底。

  蔣默安氣急敗壞地用力拉開門,快步走到外面,拿起裘涵桌上的電話,撥出熟悉的號碼。

  電話那頭,章育襄剛接起,他便粗聲吼著:「把楊特所有的事通通告訴我!」

  蔣默安在醫院碰到帶裘涵看醫生的阿疆。

  他們在醫院又打了一架,不過這一架是在男廁打的,因為地方小、又礙於是公共空間,這一架收斂得多。

  上一架以肢體動作為主,這一架以言語暴力為主。

  「你是人嗎?特特受傷躺在病房裡,你居然帶著別的女人看醫生?」蔣默安怒道。

  「我不是人?你才不是人吧!說什麼工作忙,卻是忙著找女人同居。」

  「你胡說什麼?!」

  「我最好是胡說,要不要談談邱婧珊,談談上流社會婚姻可以替你的前途帶來多少幫助?談談你那個高貴的家世和父母,談談你媽怎麼對待特特?五十萬買斷她的愛情,哼!我都不曉得錢可以這麼用,我想問,下一次你打算擺脫邱婧珊那種上流女人時,得花多少錢?」

  連珠炮的話,震呆了蔣默安,原來……這才是特特決定和他分手的原因?

  蔣默安不認輸,反口道:「所以你趁虛而入,所以你讓特特懷孕,逼得她不得不和你結婚。」

  他的推論讓阿疆錯愕,他居然是這樣子想的?

  阿疆很想掐死他。「你在說什麼鬼話!我要是有本事趁虛而入,六年前,我就會把加大版的帖子用空運送到你的辦公桌上,而不是看著特特天天拿著你和邱婧珊的訂婚邀請函大哭。」

  「我明明看見你們走進婦產科!」

  「蔣默安,你給我聽清楚,特特去婦產科,是要去拿掉你的孩子,聽說他已經有了名字,叫做『等等』對吧?

  「我搞不懂,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沒肩膀,既然沒有本事養孩子,就要有本事不給女人懷孕啊,你要孩子等等,你的下半身就不能等等?你媽說,許多狐貍精想母憑子貴、順利上位。真是天大地大的大笑話!蔣家媳婦是行政院長還是總統,有那麼多人搶著做?笨特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我不想母憑子貴,我只想留住我的等等。』天吶!原來戀愛真會讓人的智商從人類快速降低成魚類。

  「對,是我把她罵醒的,大學沒畢業,打工養活自己已經夠困難,哪有辦法再養一個小孩,我不允許她讓衝動燒壞腦袋。是我逼迫她去婦產科拿掉孩子,是我罵醒她,沒有能力的父母對孩子是一場災難,是我咄咄逼人說:『你自己沒有爸爸,知道沒爸爸的孩子多辛苦,還要讓那個可憐的『等等』跟你一樣悲哀?』

  「我整整罵她一個晚上,她才同意拿掉孩子,可是那之後整整一年,她跟我冷戰。她要死不活,嚴重陷入負面情緒,我知道她恨我,卻又曉得沒有道理恨我,她在心裡不斷拿刀子捅自己,她修理自己、欺負自己,她對『等等』充滿虧欠,這一切是誰造成的?蔣默安,是你!」

  用嘴巴作戰是蔣默安擅長的,但這一架,他慘敗。

  帶著一張豬頭臉,口罩和眼鏡全派上用場了,還是掩不住額頭那個腫塊。

  阿疆給的訊息讓他花好久時間,才有辦法消化。

  怨了那麼多年,氣了那麼多年,可最終他該恨該怨的,竟是自己?

  終於站到病房前,蔣默安知道特特就在門後面,只要打開門,就可以看見,可是他……近鄉情怯。

  數不清在門前深呼吸過幾次,他始終提不起勇氣敲門,但此時門自動打開了。

  那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女生,很漂亮,很青春。

  寧寧長大了,變得完全不一樣,不過越來越像蔓姨,只是那雙眼睛透著靈動、調皮,與蔓姨的沉穩恬靜大不相同。

  他去過特特家裡,見過她的家人,特特也想到他家裡見見他的家人,但他沒有同意,因為他的家人……連他自己都不願意面對,怎會希望特特去面對?

  可是現在,他終於曉得自己錯得多離譜。

  原本不提不說,是希望兩人的感情不受影響,卻沒想到,他的不提不說,竟造成了偌大誤會,造就他們的分手。

  寧寧上下打量蔣默安,讀書不靈光,不代表她的腦袋不好用,口罩、眼鏡……他被阿疆哥哥揍了吧?揍得好、揍得解氣。

  明明認得,她卻故意裝陌生。「你是蔣默安?」

  「對。」他試著讓口氣平穩,但心裡早已驚濤駭浪,翻湧不定。

  她指指他的眼鏡、口罩,他順著她的意思拿下來,塞進西裝口袋裡。

  他的左眼有一圈黑紫像賤狗,他的右臉微腫,右邊嘴角還有一塊紫紅色,揚揚眉,寧寧覺得舒服極了。

  「你的傷是阿疆哥哥打的?」她明知故問。

  「對。」

  「身上有沒有?」

  蔣默安不知道寧寧問這個做什麼,不過他誠實回答,「有。」

  她歡快地拍拍手,故意表現親近。「不錯不錯,我就知道我家阿疆哥哥很厲害。」

  這話讓他不爽了,我家阿疆哥哥?阿疆哥哥很厲害?不!默安哥哥更厲害,只是厲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蔣默安的沉穩冷靜在此刻破功,難怪特特總是埋怨妹妹難管教,果然是小屁孩。

  「平手。」他冷酷回答。

  「平手?說大話!」她輕哼一聲。

  「是平手,鄭品疆身上、臉上的傷不會比我少。」他早晚要讓她知道「我家默安哥哥」有多強。

  寧寧用鼻孔冷哼一聲。「如果你們兩個登記選姊夫,我會投阿疆哥哥一票。」說完又覺得不夠,補充兩句,「我還會幫阿疆哥哥拉票,把我爸、我媽通通拉過去。」

  民主國家、民主時代,二票對一票,姊再喜歡他,都要考慮家人的感受。

  蔣默安悄悄地倒抽口氣,話說得這麼明,這年代的孩子都不曉得什麼叫做迂回婉轉,一個個都喜歡單刀直入,又堅持正中靶心嗎?

  「鄭品疆的審査資格不符,他無法登記參選。」

  既然鄭品疆沒本事空運大紅帖,表示他被特特三振出局,表示他的時機點已經過去,現在開始……對不起,又是蔣默安的時代。

  「哈哈!那你曉不曉得,早在六年前,你的資格就被註銷了。」寧寧瞪眼。

  再次正中靶心,和小屁孩對壘,心臟不夠好的很容易暴斃。

  他正想找點什麼話,好閃過小屁孩直接進病房,這時,門後多了張臉,那是李蔓君,特特常說的——像白雪公主的媽媽。

  「蔓姨,好久不見。」

  李蔓君拍拍寧寧的背,寧寧讓開一步,她站到蔣默安面前說話。

  「特特想見你,不過傷口太痛,我們請護理師幫她打了藥,剛剛睡著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晚一點再……」

  「不,我進去等她醒來。」

  李蔓君想了想,點點頭說:「那特特就麻煩你照顧,寧寧,你不是想去看爸爸嗎?章律師打電話過來,說爸爸那邊沒有人。」

  聽見這話,寧寧用力點頭。

  太好了,為了姊姊和阿疆哥哥的計劃,她和媽媽必須詐死,幸好這間醫院是她爸爸投資的,而且姊姊是用假名住院,她們還活著的事被封鎖住,但也因此她們不能到處亂晃,成天待在病房裡,她都快發黴了。

  哄走寧寧,離開前,李蔓君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瞭蔣默安。「這是我的電話,如果蔣先生要回去,麻煩告訴我一聲,特特現在離不開人。」

  「好。」點點頭,他說:「如果蔓姨不介意的話,請喊我默安。」

  李蔓君來不及回答,寧寧便將她給拉走了,還轉身朝他皺皺鼻子說:「對不起,我媽很介意!」

  蔣默安搖搖頭,轉身走進病房。

  看到特特那一刻,像是電流竄過全身,心悸、顫栗、疼痛……無數的情緒在腦海裡喧囂呼嘯,他無法思考,眼裡心裡腦海裡裝的全是她。

  二十歲的特特、像兔子般的特特、烤蛋糕的特特,自卑又自傲的特特。

  他曾問過她,「這麼自卑的你,為什麼敢向我告白?」

  她說:「我想把自卑驅逐出境,讓一個明星級學長愛上我,是最簡單的捷徑。」

  他回答,「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帶上驕傲面具,想自卑就自卑,有我擔著。」

  他很清楚,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不是她的本性,他願意縱容她的自卑,也不肯她壓抑。因此,此時此刻,他份外痛恨自己!

  明明知道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並非本性,為什麼在她提出分手時,沒有去深究背後原因,他怎麼可以讓一場誤會斷了兩人之間的情份?

  他很清楚,她是那樣地深愛他、離不開他,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兩個月內移情別戀?

  是他的錯,如果他肯開誠佈公,告訴她,自己和那個了不起的家族有多麼格格不入,如果他早點告訴她,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目的都是想和家族切割,她便不會產生誤會。

  他不想當醫生,他想向全世界證明,考不上醫學院的孩子,不代表不優秀。

  他和特特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的驕傲,即使是在父母長輩面前,他也要獨占鏊頭。

  所以他渴望成功,他要揚眉吐氣,把在外人面前的驕傲晾在家族長輩面前。

  應該早點告訴她的,可是他從來不說……

  緩緩吐氣,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特特長大了,臉上已不見當年的稚嫩青澀,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頭?

  剛才從章育襄嘴裡曉得特特的身分,太嚇人了!

  他沒想到特特竟是董事長的女兒,如果早在六年前知道,他是不是就可以說服她、把她帶在身邊,給她一個截然不同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們的「等等」不必再「等等」?

  心隱隱抽痛,那年,他到底做過多少蠢事?

  「對不起。」他低聲在她耳畔說。

  特特始終沉睡,他始終看著她的容顏,彷彿要把錯過的這幾年通通補回來。

  特特離開後,他再沒有談過戀愛,喜歡他的女人不會比學生時期少,告白的人數會讓人瞠目結舌。

  特特說過「你有一雙桃花眼,凡是女人都逃不過」,但他很凊楚,這輩子再不會喜歡一個女生像喜歡特特那樣,所以他戴上眼鏡,遮掩自己的桃花,所以他養兩隻兔子,看著它們想著特特。

  他也不知道特特到底哪裡特殊,只是……除了她,他的心再不為誰萌動。

  握住她的手,他下定決心,在她耳畔低聲說:「我們從頭來過吧!」俯下身,他親親她的嘴唇,鄭重道:「這次,我們一定會幸福。」

  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為她圓起夢想,現在的他負擔得起很多個「等等」,也負擔得起婚姻家庭,現在的他,再不害怕做出的承諾無法兌現。

  病房門被打開,進來的不是醫護人員,是章育襄。

  「你的手機呢?我打那麼多通電話,你怎麼不接?要不是蔓姨說你在這裡……」話說一半,他才發現蔣默安臉上的精彩,不會吧……「你打架了?」

  「對,打架了。」

  「為誰?」

  他轉頭,看一眼床上的特特,笑得滿臉溫柔。

  哇咧,天要下紅雨了,就在百分之八十的人認定他是同性戀之後,他居然對董事長的女兒……一見鐘情?這個楊特是怎麼辦到的?

  一把將蔣默安抓到牆邊,章育襄低聲道:「喂,你不會是以為董事長身體不行了,想要勾引楊特,名正言順拿到經營權吧?」

  蔣默安失笑,六年前特特被母親指控妄想高攀,六年後輪到他被指控,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容我提醒,不需要勾引特特,我現在已經拿到公司的經營權。」

  「你只是代理董事長,不是真的董事長,別以為這樣就可以篡位。」章育襄正經回嘴。

  「你怎麼確定我是篡位,不是董事長想要傳位?」

  「我告訴你哦,你不可以做過分的事,董事長對我們有恩。」

  「這件事,我比你更凊楚。」蔣默安橫他一眼,一不小心視線掃過,又定在特特身上,挪移不去。

  章育襄發覺,刻意挪動腳步,擋住蔣默安的視線,一副保護者姿態。「不准你動楊特的歪腦筋。」

  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這麼大的傷害,章育襄面對董事長,已經罪惡感重到快抬不起頭,要是楊特再被蔣默安……

  蔣默安與章育襄對上眼,思索片刻後,冷靜問:「你喜歡特特?」

  喜歡特特?

  不,他是視覺型男人,如果姊妹倆非要他選一個,他怎樣都會選楊寧。

  不對不對,董事長鄭重地把蔓姨和一雙女兒託付給他,他怎麼能監守自盜?

  「我喜歡的女人多了,但不管喜歡誰,都不會把身家條件當成重點。蔣默安,你不要把自己的前途押在楊特身上,我不會同意的。」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繞過章育襄,他重新走回床邊,重新把目光定在特特臉上,他對她百看不厭,是很多年前就有的自覺。

  他的專注度很高,看書的時候,任何聲音影像都不會影響到他,可她在小小的套房裡烤餅乾、燙衣服、擦地板……他的視線總會不自覺被勾引,她是破壞他專注度的超級病毒,而他,心甘情願為她中毒。

  「默安……」章育襄試圖阻止,卻被蔣默安的下一句話打斷。

  「特特是我的初戀,一場誤會造成我們分手,老天再次把她送到我身邊,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連一眼都沒有看章育襄。

  章育襄被定身,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

  對啊,如果不是這麼巧,蔣默安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問他關於楊特的事?

  他又不曉得自己偷偷聯絡上蔓姨,不曉得她們母女在上海,現在的他,應該待在辦公室裡,對付那群痛恨他接棒的老狐貍。

  他是個律師,邏輯、分析是專長,短短幾秒鐘內,他串起前因後果。

  「這件事,董事長知道嗎?」

  「蔓姨大概會對董事長說吧。」

  點點頭,章育襄再度把他拉到一旁,蔣默安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他的表情讓人冒出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章育襄心底響起警訊,不會是打架打上癮了吧?

  章育襄在他想揍人之前,飛快把話說清楚,「既然是你前女友,這件事你幫忙承擔吧!」

  「什麼事?」

  「昨天的車禍不是意外,是預謀殺人。」

  預謀殺人?蔣默安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目光凌厲,章育襄毫不懷疑,他的暴力因子徹底被激發。

  「說清楚!」

  「昨天,蔓姨和特特、寧寧搭著鄭品疆的車子回飯店,那裡有鄭品疆的人接應,本想著不會有問題,沒想到一部失速的車子衝過來。

  「特特推開蔓姨和寧寧,自己卻躲不開。她的右腿骨折,輕微腦震盪,幸好沒有內出血,是不幸中的大幸。

  「鄭品疆的人把肇事者抓住,交給公安,後來我接到鄭品疆的電話,他告訴我不是意外,是謀殺,他讓我對外放出假消息,說出蔓姨母女三人都死於這場車禍事故。」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謀殺?」

  「我要是知道就好。不過我透過關係,參與整個審訊過程,居然被鄭品疆說中了,果然是預謀犯罪,只不過他的目標是蔓姨,他收下指使者三十萬人民幣。」

  「他有沒有說出誰是主使?」

  「他不知道姓名,他們約在飯店房間裡見面,見面時對方戴了面具,坐在椅子上,長相身高都不確定,只確定是個男人,中等身材,穿窄管貼身七分褲、白色運動鞋,手上戴著金錶。」

  「肇事者人呢?」

  「收押了,事關『三條人命』,他不能見客。」換句話說,幕後指使者也見不到他。「我剛去查他的存款記錄,當中並沒有這筆錢,他說必須等到消息發佈之後,錢才會匯進來,我剛動用人脈去電視臺,明天將會發佈這則新聞。」

  「董事長怎麼說?」

  「董事長在生病,這件事還不敢讓他知道。」希望楊寧那個笨小孩不要說漏嘴才好。

  「知道了,手機給我。」

  章育襄沒有多想,把手機交給他,蔣默安撥下一串數字,電話那頭飛快接起。

  「蔣先生您好。」方特助的聲音。

  「還在外面?」

  「我在計程車上,快回到公司了,億翔那裡沒問題,約定後天簽約。」

  「你把辦公室裡的文件送到XX醫院516病房,我的手機和電腦摔壞了,在辦公室的地板上,你找一找,再幫我買新手機和電腦送過來。」

  「是。」

  方特助雖然不明白為何手機電腦會摔壞,但他已經習慣使命必達,應下話後,他讓司機加快車速。

  「需要多久時間?」蔣默安問。

  方特助看一眼手錶,心裡默算之後回答,「兩個小時之內。」

  「好,我等你。」

  只是,當方特助回到公司,打開董事長辦公室門時,看見滿屋子的凌亂不禁呆住了,這是恐怖組織入侵嗎?強烈驚嚇後,他飛快地找手機電腦,但滿地的文件……天,兩個鐘頭哪夠?他苦著臉,抓抓滿頭亂髮。

  章育襄皺皺眉頭,蔣默安要在這裡辦公?

  不過那是他的人身自由,他管不得。「我有幾個疑點,但鄭品疆不知道跑到哪裡,我沒辦法問。」

  「什麼疑點?」

  「第一,楊特和鄭品疆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意外,鄭品疆甚至從臺灣帶來四個身手不錯的兄弟。」如果不是他們,肇事者早就駕車逃逸,他們是從哪裡知道,有人將會對蔓姨不利?

  「也許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蔣默安嘴巴這樣說,心裡卻不完全同意,特特不喜歡麻煩別人,這樣大張旗鼓地出現,必有其原因。

  「事情發生後,鄭品疆的處理方式太奇怪,我不懂,為什麼要謊報三人的死亡?但他一味堅持,蔓姨和寧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支持他的決定,從鄭品疆透露出來的話中,這個決定出自特特。」他看一眼特特,她微皺眉頭,似乎睡得不安寧。

  「等特特醒來,我再問她。」蔣默安說。

  「好,那我先過去董事長那邊。」

  「嗯。」蔣默安應聲,章育襄轉身,這時床上傳來動靜,兩個人同時回頭,特特醒了。

  特特張開眼睛,蔣默安出現眼前,她靜靜地望著他,又來了,每次心慌意亂、處境窘迫時,就會作有他在身邊的夢,這個習慣實在不太妙。

  緩緩閉上眼睛,彷彿她又看到坐在書桌前的蔣默安,她靠近,他便抬頭對她微笑,沒說話,一個微笑就讓她的腦袋吞下大量迷幻藥。

        她看見幫自己挑衣服的默安,他沒什麼錢,卻是一攢夠錢,就慷慨大方地給她買洋裝,讓很久很久沒當公主的她,重新當回公主。

  每次出門前,他喜歡給她挑選衣服,他堅持兩人穿情侶裝出門,他說:「我喜歡你身上貼著『蔣默安專屬』的標簽。」

  她看見站在廚房前,蔣默安高瘦的背影,月歷上有一排紅色的圈圈,那是她的生理期,他老在她的生理期之前,細心檢查抽屜裡從十三到三十二公分的衛生棉尺寸齊不齊,櫃子裡的紅豆、巧克力,需不需要補貨。

  他對她的寵,在每一個微小的地方,讓她隨時隨地感受得到。

  這樣的行為……誰會不相信他待自己是真心實意?

  她應該對他生氣、怨懟的,但那些微甜的記憶,一堆一堆地塞滿胸口,數量太多,多到她裝不下負面情緒,多到她無法遺忘他,多到……兩千多個日子過去,她依然想他。

  怎麼辦呢,念念不忘一個已經分手的男人,她如何讓自己的感情路繼續往前走?

  「唉,我還以為醒了。」

  是章育襄的聲音,緊接著……一聲熟悉的嘆息,她一個激靈,整個人迅速清醒,張開眼看向臉上青青紫紫,像被刑求過似的蔣默安。

  真的是他!不是夢境……

  「她真的醒了!」章育襄說。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蔣默安急忙問。他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頭,又說:「醫生說你有腦震盪現象需要再觀察,你會不會覺得噁心?想不想吐?」

  他的體貼一如多年前,好像兩人之間沒有分手這件事,他怎麼可以這樣自然?

  她皺起眉,深吸氣……她想起來了,是她想見他,是她讓阿疆找他,所以他和阿疆……打架了?以己之長、攻彼之短,阿疆真聰明,可他也真笨,為什麼不閃!

  不自覺地,心疼浮上眼簾。

  看見她的眼神,蔣默安的心情無比暢快,她還在乎他、心疼他?快樂在他臉上現形,讓他已經夠精彩的臉變得更精彩。

  害怕自己受他影響,特特別開目光,對上章育襄,口氣刻意清冷。「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好,不急,我先幫你把床搖起來,會痛的話,要告訴我。」

  蔣默安搖起病床,在她背後墊枕頭,然後幫她倒杯水,把冷氣的溫度往下調,檢查點滴有沒有正常……

  蔣默安和楊特的反應兩極化,一個熱烈、一個冷淡,顯然兩人心裡想的、要的不一樣,莫非是當年的分手,某人處理得非常糟。

  勾勾唇,帶著看好戲的心情,章育襄坐到特特正前方,回答:「你說,我們聽。」

  蔣默安不滿,不滿章育襄佔掉他的位置,但他沒時間反應,因為特特困難地抬起手,指指旁邊的櫃子。「我的皮包裡面有一個隨身碟,裡面有幾個檔案。」

  「關於什麼?」蔣默安問。

  特特不願意看他,但這會兒她還是轉頭對上他的視線。「關於你寫給我的幾封信。」

  信?六年前的嗎?那些信每一封他都保留著,他能夠倒背如流,因為他曾經企圖從信裡找出被自己忽略的訊息,找出她移情別戀的原因,但是,並沒有。

  現在,他懂了,因為她從沒有移情別戀,哪來的蛛絲馬跡?

  「是一年後的蔣默安,寫給一年後的楊寧的信。」

  什麼意思?!章育襄和蔣默安互視一眼,章育襄拉過小桌,把自己的電腦拿出來,蔣默安轉身去櫃子裡找特特的皮包,翻出她說的隨身碟。

  接下來的一個鐘頭,兩個人看著電腦,震驚得無言以對。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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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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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種事,就算拿到國家科學研究院,也沒有人可以解釋。

  信件穿越?太離譜了,章育襄直覺回答,「這是惡作劇!」

  蔣默安直覺反對。「不是惡作劇。」

  特特沒有評論兩個人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我是因為日記檔案,才曉得我母親會遭遇意外,如果不知道,以我對楊慕生的憎恨,我絕對不會跟著媽媽到上海,更不會讓寧寧放棄指考,更不可能勞師動眾讓阿疆帶幾個弟兄一起過來。」

  特特的說法合情合理,即使章育襄想大喊荒謬,卻反駁不了擺在眼前的事實。

  蔣默安接在她的話後頭,緩緩道:「這個郵件帳號,是我在三天前剛註冊的,因為我發現有駭客潛入我的信箱。」

  但第一封信的日期卻在六月六日,距離現在十幾天後,光是這一點,就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相信,這封信來自一年後。

  「問題是……要怎麼解釋得通?」章育襄還在掙扎。

  「解不解釋得通很重要嗎?與其糾結在這點,不如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應對。」

  蔣默安的思緒飛快轉動,腦海中已經形成「優先處理」、「著手調査」、「急事緩辦」的各個步驟。

  章育襄翻白眼,是怎樣,想在初戀情人面前爭取表現啊?「好啊,你要怎麼應對?」

  「如果日記上說的全是真的,那麼我們必須分成三個部分進行。第一,採集楊璦、楊嘉的檢體驗DNA,確定他們到底是不是董事長的親生子女。若此事無誤,這次的車禍就有了可以懷疑的對象。」

  章育襄同意,「一年後的董事長」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怎麼會把財產全部記在他和默安名下,在這次的遺囑當中,江莉雰母子至少能分到五分之二的財產。

  「第二,育襄,你催催院方,看能不能早點確定換肝的評估結果,如果可以做肝臟移植的話,回臺灣做。」

  「防他們?」章育襄問。

  「對,不管是不是他們,都先防著。」他相信,這是特特讓鄭品疆放出死訊的目的。「第三點,查出車禍背後的主使者,你能找到人跟蹤他們母子嗎?」

  「不會是楊璦。」章育襄第一個把她挑出來,因為她蠢得離譜。

  「江莉雰?楊嘉?」

  「楊嘉還在美國,不可能和肇事者見面。」

  「你說肇事者和指使人在飯店見面,查過飯店的訂房記錄嗎?」

  「査過,登記的證件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職業是銷售員,我找到那名男子,他說他的身分證件遺失,早就申請補發,飯店入住那天,他根本不在上海。」

  「飯店監視器呢?」

  「我看過帶子,對方戴鴨舌帽和口罩,看不出模樣,只能確定肇事者的說法,中等身材、穿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手上戴著金錶。」

  「日記中提到,半年後江莉雰曾到臺灣尋找蔓姨,換言之,也不是她。」蔣默安嘆氣,最主要的三個嫌疑人都不是,還有誰可以懷疑?「對了,如果這次的車禍事件是因為董事長的遺囑內容外洩呢?事務所裡面會不會有內鬼?」

  「我想過這個,但目前找不出可疑對象。」

  特特沉默,心裡還在想著章育襄說的「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

  抬眼,她問:「和肇事者接洽的人,是不是會習慣性抖腳,腳踝處有一塊十元大小的褐色斑點?他的聲音是不是有兩分稚氣,像正在變聲期的小男生?」

  變聲期的小男生?特特的形容讓他們同時想起楊嘉,可是……不對啊,他根本不在國內……

  蔣默安問:「你怎麼會這樣問?」

  「我……夢見……」

  特特將昏迷時的夢境一一道來,如果「收到一年前的信與檔案」這種事都能夠被相信,那麼她的夢為什麼不能?

  兩人驟然安靜下來,戴蘋?居然是她?她是章育襄最看重的助理,他對她有好感,甚至想……試著追求。

  章育襄在做困獸之鬥,他掙扎著說:「不會是楊嘉,他還在美國上課。」他更想說的是——你的夢只是夢,當不得真。

  蔣默安卻做出決定,「査,査楊嘉是不是在美國,査戴蘋有沒有不正常收入。」態度擺明,他相信特特的夢。

  即使公雞嗓的男生很多,即使多年不見,他不確定楊嘉會不會穿七分窄版褲,即使他不確定楊嘉腳踝有沒有褐色斑點,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就要査到底,他不允許特特的威脅存在。

  章育襄長嘆。「知道了,我會派人跟蹤楊璦和江莉雰,如果楊嘉在上海,一定會和她們聯絡。」

  「那可不一定。」楊嘉早熟陰沉,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好,我會再去査査最近一個月,有沒有他的入境資料。」

  蔣默安想了想,對特特說:「這件事你告訴蔓姨和寧寧了嗎?」

  她搖頭。「只有阿疆知道。」

  她的回答,讓蔣默安不舒服,她和鄭品疆的感情好到這等程度,這麼「機密」,連親人都不能分享的事,她竟然只對鄭品疆說?

  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蔣默安對特特說:「董事長的病情嚴重,你出車禍的事,到現在還沒敢讓他知道,他或許會誤以為你對他不滿才不去見他,有關係嗎?」

  特特冷冷回答,「我本來就對他不滿,這是事實,他沒有誤會。」

  別過頭,章育襄偷笑,嘴巴真硬,要不是在樓梯間聽見姊妹對話,他肯定會相信她真的把董事長給恨進骨頭裡。

  「既然你不介意,我們就把這件事從頭瞞到底,兇手的事我們來査,驗DNA的事……日記裡寫八月八日,楊嘉回來為董事長慶祝父親節,最慢我們會在那個時候採到檢體,好確定他們和董事長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

  「至於董事長的病,如果你和寧寧當中有人評估成功,就先送你們回臺灣;育襄,你能在臺灣挑足夠的人手,保護董事長和蔓姨一家嗎?」

  「當然可以,一旦確定,我會親自陪蔓姨和特特、寧寧回臺灣,都安排好之後,再回來接董事長。」

  「醫院裡來來去去,蔓姨和寧寧目標太明顯,如果碰到江莉雰就不好了,特特,你讓蔓姨和寧寧先搬到我那裡去住,好嗎?」

  搬到他家!?特特應該拒絕的,她並沒有意思利用這次的事件與他破鏡重圓,更何況……他早就有了一面新鏡子。

  只是,聽著他指揮若定,不安的心安下,連日來的重擔被他接手,她真想聽從他安排的一切。

  特特還沒有反應,章育襄立刻拒絕,「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你連電腦都被人駭了,更別說公司裡有多少隻眼睛虎視眈眈盯著你,你的處境那麼艱難,怎麼能夠顧及?比較起來,我更適合安排蔓姨和特特、寧寧。」

  特特抬眼看他,處境艱難?他碰到什麼事?也有人在為難他嗎?他的安全會不會受到波及?

  「你適合?別忘了你身邊還有個戴蘋,査到她之後,你非但不能透露,還得將計就計,利用她把幕後兇手揪出來。放心,我買了一個新房子,剛交屋,是私人別墅區,隱密性很高,不是隨便的人可以進出,更何況接下來,你要追査幕後兇手、要陪董事長到臺灣,你受到的『注目』,肯定比我更高。」

  章育襄認真想想,也對,如果真的是因為戴蘋引來兇手殺機,蔓姨跟著自己會更危險。點點頭,他讓步,「知道了,照你說的辦。」

  「我會讓方特助用他的名義去申辦兩支新手機,以後我們聯絡就用那個號碼。」

  「好。」

  他從口袋裡抽出鋼筆,找瞭張紙寫下地址,再從皮包裡翩出磁卡。

  「雖然江莉雰目前不在上海,但蔓姨和寧寧在董事長那邊待太久還是不好,你安排兩個人送她們過去,我會打電話請警衛放行。」

  江莉雰這兩天到北京去,因為楊璦沒向學校請假就跑回上海,雖然藉口父親生病住院,但這不是她第一次翹課,學校方面下了通牒,要她退學。

  江莉雰不可能讓她退學,當初為了讓楊璦順利進去,捐給學校不少錢,眼看明年女兒就要申請大學,怎麼能半途而廢?因此她親自跑一趟學校,試著跟學校好好「溝通」。

  章育襄接過住址,和特特打聲招呼後便離開。

  病房裡突然安靜下來,特特看著蔣默安,蔣默安也回望她,兩人心裡都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一時間,氣氛尷尬。

  但蔣默安不急,他知道自己會有大把的時間把話講清楚,現在的特特需要的是休息。「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營養針打著呢,她的血糖很穩定。

  「那麼再睡一會兒?如果太痛的話,我請護理師進來再幫你打止痛針?」

  特特點點頭,睡了可以避開眼前的尷尬,是她想見蔣默安的,可她卻還沒想清楚,要用什麼角色態度對待他。

  不久特特睡熟了,蔓姨和寧寧沒有吵醒她,就跟著章育襄先離開醫院。

  阿疆的兄弟們幫著把行李送過去,這兩天碰到的事情太多、心情轉折太劇烈,她們都累壞了。

  特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

  蔣默安還在工作,他飛快地敲打鍵盤,認真的表情一如她的記憶。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雖然稱不上花美男,但寬寬的肩膀、斯文的五官、乾淨的臉龐,會讓五成以上的女人心生喜歡,尤其他沉穩的目光,和隨時隨地散發的篤定自信,再再讓人覺得充滿安全感。

  愛上他,安全感占了很大的部分。

  幾乎是她的眼睛張開同時,他就感受到兩道灼熱目光,她……在看他?

  特特從以前就老愛看著他,看著看著就呆了,呆呆的她、呆呆的小兔子,讓他的心化成一片柔軟。

  蔣默安轉頭,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來不及躲。

  他離開座位,走到她的病床旁。「還痛嗎?」

  「好多了。」她乾巴巴地回答。

  蔣默安則態度自然地坐到她床邊,順順她的頭髮,和過去一樣溫柔。「我問過醫生,再觀察兩三天,如果沒有嘔吐現象,就可以辦理出院。」

  「謝謝。」

  「你想找看護嗎?或者……不習慣陌生人在身邊的話,我可以做不少事。」他笑著拉開衣服,展現自己的六塊肌。

  她知道,他刻意把場面弄得輕鬆幽默,讓她不至於太尷尬。

  「我想,還是找一個看護吧。」

  蔣默安明白,她不願意被他照顧,六年的時間,讓他們之間生分了,是他的錯方才造就今日!

  他沒有堅持,點頭後說:「蔓姨和寧寧已經住進別墅,現在時間還早,你想不想和她們講講話,讓她們安心。」他也在乎她的尷尬,不願意她尷尬。

  「好。」

  蔣默安對她的體貼一如從前,特特不曉得該不該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體貼,但……都躺在病床上了,她還有多少選擇權?

  電話接通,他按下擴音。

  「蔓姨嗎,我是默安,阿疆這兩天有公事,就不過去看你們了。」

  「沒關係,阿疆已經為我們做很多。」

  「阿疆要我轉達,有任何事,你們儘管打電話給他,不要客氣。」

  「好,謝謝你。」

  「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或育襄。特特醒了,你想不想和她說話。」

  「麻煩你。」

  他把手機放在特特嘴邊。

  「媽,我沒事,別擔心,睡一覺,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章律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在這裡等消息,不去醫院了,怕和江莉雰撞見。」

  「嗯,我們到上海是為了他的病,別橫生枝節。」

  「他」?特特始終不願意喊爸爸,是因為……還牢記當年的事嗎?

  當年,特特對著慕生說:「你要是離開我們,我就不許你當我的爸爸。」

  小小的孩子,高高地仰著頭,小小的背挺得比誰都直,她滿臉桀敖不馴,也滿臉的堅毅,那一刻,她佩服女兒的勇氣,感激她為自己挺身。

  慕生很為難,但婆婆和江莉雰的催促,還是讓他走出那扇門。

  她崩潰大哭,她覺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希望,是特特環著她的脖子,是她讓自己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特特說:「媽,不要怕,從現在起,我是爸爸,我會保護你。」

  那個時候她才六歲,小小孩子、大大的口氣,她說得那樣堅決篤定,並且在未來的二十年裡,貫徹承諾。

  「醫生怎麼說?」李蔓君問。

  特特看蔣默安一眼,回答,「醫生說要再觀察兩天。」

  「那好,等你回來,我給你煮好吃的,要多補充鈣質,骨頭才能長得好。」

  「嗯。媽媽好好休息,叫寧寧乖乖的,不要找麻煩……」

  特特話沒說完,寧寧就搶過手機,說:「姊,我才沒惹麻煩,我乖到不像楊寧了呢。」

  「需要我誇獎嗎?」

  「不必啦,姊,蔣默安在旁邊嗎?我可以跟你講悄悄話嗎?」

  特特苦笑,他不只在旁邊,手機還在人家手上,她要怎麼回答?她只能輕輕嗯一聲。

  寧寧顯然錯誤理解她的「嗯」,以為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暢談無阻。

  因此她興致勃勃地說:「姊,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可以分成三種?」

  要和她談男人,而不是講蔣默安的背後話?特特鬆口氣,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哪三種?」

  「蒼蠅、獅子和狼。」

  「怎麼說?」

  「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是蒼蠅,長相平凡、個性平凡,身高也平凡得讓你無法多看一眼,他們不懂、或者假裝不懂女生的拒絕,他們隨時隨地想跟在你身邊,願意當小太監,幫你處理身邊所有的大小事,深信近水樓臺、守得雲開見月明,因此成天在你身邊飛來飛去,嗡嗡叫個不停,雖然討厭卻無害。」

  她活潑生動的形容讓特特笑了。

  姊姊的笑聲鼓吹了她的發表慾,寧寧接著說:「第二種是獅子,約有百分之二十九點九的男人屬於這種,他們是慾望動物,會寫詩、會彈琴、體貼溫柔,也懂得適時地在女人身上做投資。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想展現自己的優秀傑出,充份顯示自己不是普羅大眾,他們是你夢中最理想的人物。可他們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吃掉你,吃乾抹淨了,轉頭就走,根本不在意獵物的心情。

  「他們會在前一秒鐘說:『這世界,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後一秒鐘卻說:『小姐,我們認識嗎?』翻臉比翻書的程度,快兩倍。」

  「這種男人和獅子有什麼關係?」

  「獅子不就是平時老愛張揚著鬃毛,到處宣示自己是畜牲界的國王嗎?你見過哪隻獅子吃飽了,會收拾餐盤餐具和廚餘?那是禿鷹在做的事。」

  「那狼呢?」

  「百分之零點一的男人是狼,他們有車有房、有名有錢還有一張吸引人的臉,他們彬彬有禮、沉穩大度、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們的肩膀可以頂。他們超級自信,走在馬路上就像偶像明星,所有的女人一見到他,都會向他飛撲過去,他不閃不躲,站在最好的角度,氣定神閒地挑選最佳獵物,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他很清楚還有一大堆女人等著前仆後繼。

  「聽起來這種男人好像無害,可是被狼咬一口,就算不死都會半殘。姊……」她深吸一口氣,進入正題。「姊,我都不記得自己詛咒過蔣默安幾千次了,但是我必須承認,他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匹狼,會讓人重傷的狼,我們沒有必要排隊當他的獵物,對不對?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慎重考慮阿疆哥哥。」

  如果阿疆知道寧寧這麼挺他,一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

  特特尷尬地看蔣默安一眼,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寧寧的話讓蔣默安攏了眉頭,這個小屁孩,還真的投鄭品疆一票?

  半晌,特特擠出一句話來圓場。「你不是很怕阿疆嗎?」

  「他是黑道大哥嘛,不過現在想想,有個黑道姊夫也不錯,至少這次的事……姊,你不曉得,那幾個兄弟把肇事者揍成豬頭了,我要求求阿疆哥。」

  「求他做什麼?」

  「讓我當幾天黑道大姊過過癮。」

  「不讀書已經夠過分,現在還想入幫派?真長進!」

  寧寧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認真說:「姊姊,你要快點好起來,看見你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我好慌。」直到現在,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姊姊。

  「好,寧寧長大了,姊姊不在身邊,你幫我照顧媽媽。」

  「我會。」

  特特正要結束這通電話時,蔣默安突然開口問:「我是狼,那鄭品疆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電話那頭出現一片靜默,寧寧嚇到了!

  想著妹妹的手足無措,特特突然有股想笑的慾望,為所欲為的小屁孩,輕易被他給治了?

  寧寧低低地丟出話。「姊,你出賣我!」說完,她把電話掛掉。

  病房裡又安靜下來,特特苦笑說:「別和寧寧計較,她只是個孩子,不曉得從哪裡看來這些奇言謬論。」

  蔣默安不計較、也不爭辯,因為知道特特有多護短。「她描述得相當生動,只不過她說錯了,我不是狼。」

  並且從現在起,他會努力變身蒼蠅,貼著她、近著她,就算她再厭煩也不放棄嗡嗡圍繞。

  特特不知道怎麼接話,事實上,他是狼是獅子都與她無關,真正有關係的是……邱婧珊吧。

  一覺醒來,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蔣默安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他」是蔣默安的恩人加貴人,為公為私,蔣默安都該插手這起車禍事件,保障媽媽的安全,也保障「他」的生存機會,如果救命的肝臟在她或寧寧身上的話。

  更何況,那封來自未來的信是他寫的。

  她的安靜,讓他心頭微沉,這麼恨他嗎?

  她有權力發洩,而他也會想盡辦法,讓她的心回歸。他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他的驕傲是真實而非虛偽,因此他笑了,笑得耀眼,急事緩辦,他不會因此退卻。

  他笑得讓人心慌,特特連忙找到新話題。「我睡著時,阿疆有沒有來過?」

  「來過了,他很生氣。」

  「生氣?因為我嗎?」她那句,確實傷人太深。

  「不是,他生氣我待在這裡,並且打算一直待下去。」

  看一眼那張已經貼上「蔣默安」標簽的沙發,他笑得百分百得意。

  這時候,他必須誇獎誇獎方特助了,方特助把輕重緩急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條不紊,他買電腦、手機只用一通電話,把滿地文件不論破損完整的通通丟進塑膠袋,再給每個部門發訊息,讓他們把這兩天需要給董事長過目的檔案通通傳過來,然後帶著列印機,直接趕赴醫院。

  他把分類歸整的工作留在病房裡做,從頭到尾他只用掉一個鐘頭,整整比鄭品疆出現的時間提早十五分鐘。

  狗佔地盤,他這只新式蒼蠅佔地盤的能力不輸狗,然後先到先贏,在兩人剛剛爭出勝負時,方特助已經讓管家盧阿姨,替他送來枕頭棉被和換洗衣物。

  一直待下去?是指……看著桌上滿滿的文件夾,他決定留在這裡?

  「你不回去,沒關係嗎?」她記得章育襄說過,蔣默安的處境困難。

  「你指的是什麼?公司嗎?我的職務叫做代理董事長,不必非要關在辦公室裡,才叫做上班。」

  「公司沒問題,家裡呢?」

  「家裡?我在上海只有房子,沒有家。」

  特特皺眉,上海沒有家!?換言之……邱婧珊還在臺灣?夫妻兩地分離?

  她想問卻不能問,當年她絕口不提另一個女人,她驕傲地先轉身,驕傲地表現出自己並非別人嘴裡形容的卑賤,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沒有很帥,但至少自尊保存得很完整。

  那時候不提邱婧珊,現在更不會提,他的感情世界早就與她沒有關係。

  蔣默安耐心等待,只要她問,他就會順勢解釋,告訴她一一母親說的話全是假的,他不會為前途犧牲愛情,更不會事事接受母親安排,如果他有一副順從性子,就不會堅持離鄉背井。

  但他的耐心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問題,特特轉移話題,問:「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沒話找話聊。

  「鄭品疆揍的。」他不打算隱瞞。

  「唉……」特特無奈。她只讓阿疆找人過來,沒讓他去耍流氓,他在想什麼啊?這裡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以為自己依舊是當年的黑道二代?

  蔣默安笑著回答,「放心,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沒佔到半分便宜,只不過我的辦公室毀了,要恢復原貌得花不少時間,所以這兩天委屈你,我想借你的病房辦公。」他說得客氣,特特卻滿懷抱歉,「對不起,阿疆太衝動。」

  「不要代替他向我說不起,願意的話,代替我向他說對不起吧!」

  因為「對不起」是對外人說的,他不想當她的外人,他將會竭盡全力讓他們的關係比她和阿疆更親密。

  特特微愣,一時間想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蔣默安沒有繼續往下追,摸摸她的頭髮說:「還想睡嗎?」

  她點點頭,他為她拉被子,柔聲說:「睡吧!」

  初戀情人再見面,有沒有什麼行為模式可以提供參考?特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她擔心過度的溫和會不會造成誤會,只是……她很喜歡,很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在他的注視下入睡。

  閉上眼睛之前,她低聲問了,「我知道我講的事很不科學,你相信嗎?」

  他毫不猶豫點頭。「我相信。」

  「因為那個帳號是你新辦的?」

  「不,因為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包括你害怕孤單,身邊需要人依靠。」他提起那年分手信的內容。

  這是在……算舊帳?抿唇,特特不說話了,她拉高棉被,把自己龜縮進去。

  看見她的鴕鳥姿態,蔣默安失笑,她還是和那年一樣,像隻小兔子似地,不過現在的自己有能力為她打造一個舒適的兔子窩,再不必承風受雨。

  特特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看見蔣默安大大的身體縮在小小的沙發裡,半條腿橫過椅背,這種睡姿肯定很不舒服。

  他的眼鏡放在桌上,電腦、文件、手機,一樣樣排得整整齊齊,和記憶中的他一樣。

  他是個很有秩序性、一絲不茍的男人,做任何事都講求循序漸進、符合邏輯,因為計劃太仔細,他推論出來的未來三年、五年、八年,她都相信他會精密完成。

  因此那年,聽他細細地規劃他們的人生,她認真相信自己在他的計劃裡。

  沒想到……算了、不想了,都過去了,她不願意讓負面情緒再次深植,二十一世紀的男女,當不成戀人也能做朋友。

  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會對自己、對「他」負責任,自然會好好跟她合作,消除身邊所有危機。

  側過臉,特特看他,原本只打算掃兩眼的,沒想到看著看著,竟看得認真起來。

  他的改變相當大,過去的他,是校園中的明星,女同學心中的偶像,他驕傲自負、閃亮得近乎張揚,但現在的他,沉穩內斂,讓人難以從表情猜到他的心,他已經是個成功商人。沒有改變的是,他給人帶來的安全感。

  每次的專案比賽,學長們總說:「有蔣默安在,我的表現會再加個十分。」學姊們看見他,便相信勝利在望。

  這是不是叫做領導人特質?或許是吧,他總是讓人心甘情願追隨。

  夜班護理師進來量血壓,門一打開,他彈身跳起,精神好得讓人質疑,他剛剛有沒有睡著。

  護理師測過脈博血壓後,看了蔣默安一眼,笑道:「沒事,都正常。」她轉頭問特特。「有沒有頭暈、想嘔吐?」

  「沒有。」

  「好現象。」說完,護理師轉頭對蔣默安說:「不必那麼緊張,只是例行性檢査,你這樣,害我每次進來壓力都很大,好好休息吧,如果真的有問題,我會喊你起來。」

  難得地,蔣默安露出靦腆笑容。

  護理師每次進來,他都這樣……像彈塗魚一樣?

  護理師拍拍特特的肩膀,說:「楊小姐,我已經幫你預約VIP病房,明天早上901的病人出院,我再通知你們挪病房。」

  特特沒回答,蔣默安搶先說話。「謝謝你。」

  「不客氣。」

  送護理師出門後,蔣默安走到病床邊,問:「還想睡嗎?不想的話,要不要陪我聊天?」

  陪他聊天?不對,是他陪她吧!

  他想,她已經睡過一整天,現在肯定無法入睡。

  他的體貼她何嘗不明白,只是她哪裡捨得已經辛苦工作一整天的他,為自己熬夜?雖然他刻意表現得精神奕奕,但倦態早已在眼底現形。

  於是特特閉上眼睛,回答,「我累了。」

  醒醒睡睡這麼久,怎麼可能又累了?但他沒反駁,靜靜地看她的臉,半晌,轉身躺回小小的沙發上。

  她閉上眼,屏氣凝神,聽著他的呼吸聲,直到他的呼吸漸漸沉穩,她才張開眼睛,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在他身邊就會安心、舒心,就會無畏無懼,變得平靜……

  特特以為自己睡得夠多,會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沒想到又睡著。

  張開眼,她看見他坐在電腦前,一面打字一面聽著身邊男人低聲報告。

  「今天下午兩點半的會議要取消嗎?」

  「不必,兩點過來接我,順便把戴董的合約書帶過來,我簽名。」

  「是。」

  「晚上商會的飯局幫我取消,不……你讓李經理幫我去。」

  「李經理?」方特助訝異。

  李經理是所有公司高層中,扯蔣先生後腿最兇的,不拿他開刀就不錯了,還給他機會搞破壞?

  蔣默安瞄方特助一眼,明白他在想什麼。

  「第一,董事長對公司元老一向寬厚,我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肯倒戈,他確實有幾分能力。第二,他一定會帶嶽芹出席,嶽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方特助鬆口氣,他知道嶽芹已經倒戈為蔣先生做事。

  嶽芹剛進公司就在李勁手下,她是個聰明、有野心的女人,董事長說過,可惜她就壞在感情上面。

  不知道是怎麼和李勁牽扯上的,兩人爆發私情的時候,李勁的太太還到公司來,鬧得天翻地覆,半點面子都不顧。

  董事長也不多話,只告訴李勁,「嶽芹是個人才,你不要因為自己的私欲,讓公司損失。」

  後來事情是怎麼解決的,沒人曉得,但李勁的妻子確實沒有再鬧了,而兩人之間也始終牽牽絆絆。直到今年年初有小道消息傳來,嶽芹懷孕了,她要求李勁兌現承諾,但李勁不離婚,還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傳言是虛是實、沒有人敢確定,確定的是,嶽芹後來並沒有孕肚,而且在放過幾天的特休假之後,遞出辭呈。

  李勁是她的直屬上司,不肯接受她的辭職,董事長也私底下和嶽芹談過,最終她還是在原職務上留任,只是和李勁的互動與過去截然不同。

  李勁還是一味地討好她,只是女人的心一旦死瞭,就不會再回溫。

  蔣默安和嶽芹私底下見過面,他允諾,如果李勁在公事上犯了錯誤,他會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

  話沒說得太明白,但意思夠凊楚,她將會取代李勁成為部門經理,這對野心大、腦袋不再因為感情鬧糊塗的女人而言,有很大的誘惑力。

  「這陣子我會比較忙,駭客的事,你先幫我處理。」蔣默安說。

  「是。」方特助點頭。

  他有個朋友很擅長這種事,最近公司許多加密檔案有人試圖潛入,幸好「前駭客」——蔣先生對這種事很有經驗,一旦發現,立刻建立起新的防火牆,要不,機密外洩,肯定損失慘重。

  現在的首要工作是把駭客抓起來,弄清楚對方的背後動機。

  「我有幾個朋友,最近會到公司報到,我已經把他們的資料丟到你的Mail裡,你幫我跑一趟人事室。」

  「建立智庫的事,吳經理、李經理和崔副董不是堅持反對嗎?」

  「董事長已經同意,行文到人事處,他們再不樂意也不行。」

  他們當然希望蔣默安抓襟見肘、處處窘迫,哪肯有人組團給他創造聲勢,這件事自然是一路反對到底的。

  不過,要是發現他的朋友們都那麼年輕,大概會心存輕視吧?輕視好,他還怕他們被過度重視。

  「蔣先生這幾天,除開會之外都不回公司嗎?」

  「有必要的話,會回去。裘秘書狀況怎樣?」

  「裘秘書不想請假,可是鄭先生逼她請假,她莫可奈何只好先請兩天,不過該做的事一樣都沒落下,她經常和我聯絡。」方特助回答。

  鄭品疆未免太雞婆,不過……雞婆得好,再過幾天,等方特助把鄭品疆的身家調査得凊清楚楚,知己知彼,勝率會大幅提升,在那之前,他不要先發動戰爭,免得特特為難。

  「看護請好了嗎?」

  「請好了,姓張,有十二年的看護經驗,名聲風評很不錯,要不是她只肯接短期看護,董事長生病的時候,我就想過找她。我讓她自己找地方休息,有需要的時候打電話過去,從接電話那秒算起,她會在五分鐘之內出現,她的電話號碼我已經設定在蔣先生和楊小姐的手機裡。」

  蔣默安滿意點頭,方特助跟了自己那麼多年,兩人之間越來越有默契。

  方特助並沒有多問特特的身分,只是發現他對她特別上心,便留下獨處空間給他們,能想得這樣細心,相當好!

  發現兩道視線,蔣默安轉頭,揚起笑容。

  他的笑讓方特助嚇到,蔣先生居然……對女人笑?

  「醒了?」蔣默安飛快存檔、蓋上電腦,走向病床邊,指著方特助對特特說:「他叫方閔川,是我的特助,他的電話號碼已經存在你的手機裡,如果我們都不在,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您好,方先生。」特特朝方閔川點點頭,打聲招呼。

  方特助回應後,對蔣默安說:「蔣先生,我先回公司,把下午的會議資料整理好,丟到你的Mail裡。」

  「好。」

  方特助離開。蔣默安看看手錶,拿起電話。「喂,盧阿姨?今天中午能做壽司送過來嗎?嗯……好,我問問。」他轉頭問:「蔓姨問你胃口怎樣,想給你熬魚湯。」

  媽不能過來照顧自己,心情肯定很急,再不讓她做點事還得了。

  「好,多放點薑。」

  還是不喜歡魚腥味?蔣默安笑笑,對電話那頭講完後,掛掉電話。

  「我讓看護進來幫你整理一下,再吃早餐?」

  「好,謝謝。」

  「對我需要這麼客氣?」他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兩分癡迷。

  這樣的眼光很容易讓人誤會,她趕緊別過頭去。

  看看她的反應,蔣默安輕嘆,打電話聯絡看護之後,他對特特說:「用過早餐,你先幫我做一件事,再打電話和蔓姨聊天,好嗎?」

  「我能幫你做什麼?」

  他指指桌邊的新電腦,說:「登入你的帳號,我想用你的帳號回一封信。」

  「回信?給誰?」

  「我想寫給一年後的自己。」他知道沒邏輯,但他必須試試。

  「你……」他的大腦回路匪夷所思,正常人怎麼會想信給一年後的自己?不過……整件事,確實是匪夷所思。

  「讓我試試吧,也許信會跑到我的信箱中,誰知道?」

  「好!」

  兩人說沒幾句話,那位聽說風評很好的看護推著輪椅進來了,輪椅上還放著將近十條純白色嶄新的浴巾。

  她的穿著乾淨俐落,頭髮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親切溫和的笑容,先對蔣默安點點頭,再推著輪椅走到床邊,問:「楊小姐想不想洗澡洗頭?」

  天啊,太棒了,她就想著這個,方特助找的人實在太讓人滿意。「我要!」

  特特臉上說不出的高興,讓蔣默安有幫方特助加薪的欲望。

  「好,我扶你坐到輪椅上,小心,不要讓右腳使力……」

  張看護話沒說完,蔣默安已經快步搶上前,彎腰抱起特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輪椅上。

        瞬地,特特的臉頰漲紅、心跳加速,連呼吸都快到她懷疑自己需不需要戴上氧氣罩。她覺得丟臉,怎麼可以對他的懷抱有反應?他們之間的親密,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他是人夫、是別人的資產,她這樣……有竊取嫌疑!

  她咬牙,不斷在心裡對自己喊話,他的動作叫做紳士風度,並沒有其他意義,她不可以想太多,不可以讓那個不該存在的感覺醞釀發酵……

  她壓抑感覺的表情太可愛,像隻慌張的兔子,東蹦西跳不知道要往哪裡鑽才好,這讓他想起兩人的初遇,不自覺地他笑得眉彎眼瞇,幸福在五官張揚。

  對她,他依舊有著影響力,這種想法讓他太開心,就在他封鎖不住自己的表情同時,視線與張看護對上。

  她也想笑,只不過收斂得多,她指指尷尬得想鑽洞的特特,不茍同地對他搖搖頭,用嘴型對他說——她是病人。

  果然專業,果然是頂尖的,連病人的心情都顧慮到了!

  蔣默安微微尷尬地揉揉鼻子,沒話找話說,「張小姐,特特麻煩你了,她的腳不能弄濕。」

  張看護笑著搖頭,忍不住揶揄。「你以為我是業餘看護?」她笑著看看兩人,年輕真好、戀愛真好……

  「抱歉!」蔣默安連忙抱起電腦往外走,他試圖控制自己的臉紅心跳,走到病房外,深吸一口氣,他想……還是先去護理站問問,什麼時候可以搬到901。

  踩著輕快的腳步,蔣默安的心情無比雀躍,只是他的愉快在看見剛從電梯中走出來的江莉雰時,轉為凝重。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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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4: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江莉雰看見他,快步上前,溫柔問著:「默安怎麼在這裡?來看董事長嗎?董事長在九樓啊!」

  如果不知道她是小三,如果不曉得她曾經為了逼迫蔓姨離婚,拿走房子存款,如果不是日記裡寫得清清楚楚,她背著董事長做過什麼事,那麼他真會以為她真的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可惜現在,他明白了。

  闖蕩商場多年,他不是初出社會的愣頭青,蔣默安笑得和以往一樣親切。

  「我妹從臺灣來看我,沒想到從樓梯上滾下來,腳斷了,我來醫院照顧她。」

  「怎麼會這樣?你現在是最忙的時候,董事長不在,公司裡大小事都要靠你撐著,要不要我請個看護來照顧她。」她熱情地說著。

  「謝謝夫人,看護已經請了,不過人生地不熟,她沒有安全感,在家裡她是個天之驕女,任性慣了,鬧著非要我陪在旁邊。」

  「這可怎麼辦才好?」

  「夫人放心,我不會耽誤公事的。」

  「那就好。」

  「夫人怎麼會到五樓,董事長在九樓啊?我正想把妹妹挪到九樓,到時可以照顧她,如果有公事上的問題,也可以就近請教董事長。」

  蔣默安的問題讓江莉雰臉色一凝,不自然地笑笑說:「我有個朋友生病了,我來探病,不如我進去看看你妹妹。」

  她有住普通病房的「朋友」?才怪!不過蔣默安點點頭,並沒有戳破。

  看來他和章育襄頻頻進出特特的病房,已經引發她的懷疑,所以……她是來探底的?

  好啊,探就探,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寧寧,他會試著拒絕,因為寧寧和蔓姨長得太像,但特特……

  他不擔心,她長得不像蔓姨也不像董事長,而且上次她們兩人見面是在特特六歲時,他不信江莉雰有這麼高強的辨識力。

  這時候,他佩服起章育襄的深思熟慮,一進醫院他在病歷表上填寫的名字就是「蔣欣安」,那是他的堂妹,因為名字太有趣,蔣家一堆親戚裡面,章育襄只記得這個名字。

  「太感謝夫人了,她正閒得發慌,有人陪著說話再好不過,知道我妹受傷章育襄也來探過,兩人很有話聊。不過現在看護在幫她洗澡,等一下我們會搬上去九樓,要不……夫人先上去陪董事長說話,等搬上去後,我再請夫人過來?」他輕描淡寫地把章育襄的出現合理化。

  蔣默安毫不猶豫地點頭,讓江莉雰少了幾分疑心,回答道:「這樣啊,好,那我先上去看看董事長。」

  她踩著高跟鞋從原路走回去,蔣默安眼光微黯,不是來探朋友的病嗎?

  笑容凝在嘴角,深深地注視她的背影兩眼,片刻,他快步往護理站走去,心裡提醒自己,打電話問問章育襄,有沒有派人盯著江莉雰,還有……董事長那裡,肯定是瞞不過去了。

  江莉雰是個警覺性高的女人,還沒走到電梯心裡暗喊一聲糟糕,她忘記自己是來探病的。

  優雅轉身,想對蔣默安說一句——「唉呀,我居然忘記我的朋友。」

  可是轉過身,她發現蔣默安已經走到護理站前。

  吸氣,淡淡一笑,她安慰自己,男人,哪會注意這種小事。

  一如往常般殷勤,江莉雰坐在楊慕生床邊,一面削著蘋果,一面說話。

  「都是我的錯,我把璦璦養得太驕縱,才會讓她到處闖禍。」

  「擔心爸爸生病,忘記請假,哪算惹禍?」楊慕生一貫的溺愛口吻,讓江莉雰的心情安定。

  不能留在特特身邊看她長大,始終是楊慕生心底的遺憾,楊嘉和他不親,他就把所有的寵愛給了璦璦,他用寵愛璦璦來彌補對特特的虧欠。

  他以為特特會怨恨自己,沒想到她主動抽血做評估,特特願意、寧寧也願意,他甚至先前完全不知道寧寧的存在。

  兩個被自己虧欠那麼多的孩子,光憑著血緣兩個字,就願意捐肝,而讓自己捧在掌心哄著寵著,疼過一、二十年的孩子,竟連考慮都不願意考慮這件事。他心裡多少有些埋怨,是他的教育失敗?

  想起那天,璦璦當著醫生的面,哭著說她不要開刀,不要在身上留下那麼大的疤痕,醫生的尷尬,他全看在眼裡。

  她任性慣了,有這麼自私的表現,他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莉雰。

  她口口聲聲說,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可是當醫生提出捐肝的建議,她居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當然,話出口,她便發覺自己失言。

  依照她的個性,知道錯誤必定會想盡辦法改正,可是這次沒有,她堅持孩子還小,手術風險太大。

  她問他要不要到美國或回臺灣接受醫療,也許不同的醫生會有不同的建議。

  她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但目的只有一個——不讓小嘉和璦璦捐肝。

  在他面前,她從沒堅持過任何事,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知道不應該逾越,但在這件事上頭她異常堅持,不但不允許璦璦抽血,連小嘉也不讓回來。

  這讓他不得不多了些想像。

  他是個城府深的商人,對異常的事,都會細細推敲背後原因。

  為什麼原本合作的對手不願意合作?為什麼員工對公司的向心力變弱?為什麼業績倒退,高階員工卻沒有人在會議裡提出?

  他習慣從小細節找出大原因,然後迅速改正。

  正是他這種防微杜漸的習慣,讓他一個沒有資產的窮小子,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因此莉雰的反常讓他無法不多想。

  他讓江律師去查這件事,江律師為人老成、做事沉穩,是他用了多年的老人,他也可以讓育襄去辦的,不過……是驕傲吧,如果事情真是他想的那樣……

  他習慣在育襄、默安面前當英雄,他們早就是他半個兒子,他甚至想,如果小嘉不長進,乾脆直接把集團經營權交給他們,讓小嘉、璦璦、寧寧、特特拿股息過日子。

  在他們面前,他不願意透露自己懷疑的事。

  「聽說前兩天,有人從臺灣來探望你,是誰啊?」江莉雰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楊慕生擰起濃眉,反問:「你想探聽什麼?」

  他的態度讓她縮了口。「我沒想要探聽,我只是好奇,不想說就算了。」

  這段日子,她過得戰戰兢兢,深怕楊慕生發火,她反對讓孩子捐肝的事,肯定惹惱他了,雖然他嘴巴不講,雖然他也附和自己,說捨不得孩子冒險想先試試別的辦法,可是,她總覺得他陰陽怪氣。

  小心翼翼轉移話題,江莉雰說:「我剛才在五樓遇見默安,他的妹妹從臺灣來找他,聽說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腿,默安只好待在醫院裡陪她,他這樣兩頭忙,不曉得身體受不受得了,會不會把公司的事情給落下?」

  她想給蔣默安穿小鞋,話說完果真見到楊慕生眉心皺緊。

  怎麼回事?默安根本沒有妹妹,是堂妹嗎?不對……默安和家族的感情淡薄,他們看不上不當醫生的默安,更別說蔣家人一個比一個忙,怎麼可能特地到上海找他?

  江莉雰誤解他的皺眉,以為他真對蔣默安不滿了,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前幾天我去參加趙董事長夫人的生日宴會,碰到公司的崔副董和崔太太,聽崔太太說,現在公司狀況不好,員工之間的氣氛低迷,有不少人不服從默安的領導,暗中討論跳槽的事,唉,默安是個有能力的孩子,可惜年紀太輕也怪不得別人不服氣。」她偷眼觀察楊慕生的表情。

  他凝著臉,不說也不笑,讓她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半晌,見他始終沒反應,她鼓起勇氣說:「要不,讓崔副董幫默安一把,崔副董的能力、資歷擺在那裡,要是他肯出頭,默安肯定會輕鬆不少。」

  楊慕生一笑,他沒進公司,不代表沒掌握公司狀況。

  他知道有人暗地聯手想拆默安的牆角,也知道有人在煽動公司的離職潮,不過默安並非沒有作為,他想的遠比自己還多。

  一線聯手反他,默安便暗訪二線,在集團內找人才,在集團外挖人才,就算真的讓那群人串聯成功,也只會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雖然短時間內,公司多少會受到影響,但絕對不會有長久損傷。

  見楊慕生微笑,她鬆口氣,是聽進去她的意見了?

  回頭遞個話,讓崔嘉偉多到楊慕生跟前露露臉。

  「你說默安的妹妹住在哪間病房?」

  楊慕生轉頭對站在床邊的劉秘書說:「送一籃水果到516病房,代我向蔣小姐致意。」

  「等等,默安說他們在等九樓的病房,說好了,等轉上來,我再過去看蔣小姐。」江莉雰說道。

  「好吧,你下去買點水果上來,讓夫人送過去。」

  他看劉秘書一眼,劉秘書點點頭,他明白董事長的意思。「是,我很快就回來,這邊先麻煩夫人了。」

  「放心,有我在。」江莉雰笑著說。

  劉秘書打開門,看見蔣默安走來,兩人目光交會間,劉秘書搶先說:「蔣先生太客氣了,妹妹住院怎麼沒有通知一聲?要不,董事長也可以幫忙喬病房。」

  簡單幾句話,他明白劉秘書想透露什麼,蔣默安點頭,劉秘書微哂,兩人心思交會,劉秘書出病房。

  蔣默安快步來到楊慕生床邊,說道:「哪裡需要董事長開口,光是把董事長的名片遞上去,院長就幫我留病房了。」

  「看來,我的名頭還很好用。」楊慕生接話。

  「什麼還很好用,是非常好用。」蔣默安道。

  「你也真是,妹妹受傷,怎麼都沒告訴我?你要照顧妹妹,又要忙公司的事,兩頭顧得了嗎?」楊慕生意有所指地問。

  眉一蹙,這麼快就給他穿小鞋?「還好。我有請看護照顧她,中午過後,我就會進公司開會。」

  「好端端的,怎麼會從樓梯摔下來?」

  他滿臉無奈地說:「董事長不要再念我,我已經被我嬸嬸和堂妹念到快臭頭,她們說我住的地方樓梯太危險,不符合人體工學,才會讓欣安摔倒,我嚇到了,這兩天趕緊把別墅收拾好,直接把他們送過去。」

  楊慕生的手在被子下握緊,果然,他沒猜錯,他的「堂妹」是特特。

  章育襄告訴他,蔓君和寧寧住到默安的新別墅裡,當時他很不滿意,自家的房子那麼多,為什麼非要讓她們住到那裡?

  所以特特不是生氣自己,而是受了傷無法過來?

  「傷得重嗎?」楊慕生焦急問。

  「右腿骨折,醫生還在評估狀況,如果沒問題的話,過幾天,她會和嬸嬸和堂妹一起回臺灣,嬸嬸和堂妹要我跟董事長說聲謝謝,董事長派的導遊很盡心,她們很喜歡上海。」

  兩人一搭一唱默契極好,雖然楊慕生並不清楚,默安為什麼非要隱瞞蔓君、寧寧和特特的身分。不過,他從不做無謂的事,於是他接下默安的話。

  「應該的,要不是我生病,我應該盡盡地主之誼,請她們吃頓飯,沒想到請不成,還勞煩她們來探我的病,真不好意思。」

  探病的是蔣家親戚?江莉雰大大鬆口氣,她還以為是……

  楊慕生在臺灣的親戚幾乎都沒往來了,唯一還能讓他掛著的,也就只有李蔓君和楊特,不過這也對上號了,徵信社的人說來探病的是三個女人。

  她不曉得,自己鬆口氣的表情已落入楊慕生眼底。

  他的心越來越沉,必須問凊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再度打開,劉秘書提著水果籃上來,他的運氣很好,才走兩步就碰到有人來送禮給董事長,他直接收下轉身走了趟901,確定裡面躺著的是特特小姐,向看護問凊楚病情之後,準備回來報告。

  劉秘書把水果籃放到江莉雰面前,問:「夫人什麼時候過去看蔣小姐?」

  蔣默安在換病房前已經和特特把事情說清楚,她現在是蔣欣安,不是楊特,他不怕江莉雰探病,就怕特特心情起伏太大,她非常痛恨江莉雰,於她而言,江莉雰是瓦解家庭的厲鬼。

  「欣安怕痛,剛剛挪病房,吵得厲害,看護請護理師給她打一針,現在大概又睡著了。」

  江莉雰接話。「既然這樣,我就不過去打擾,這籃水果,麻煩默安帶過去給蔣小姐吧。」

  「夫人費心了。」

  「應該的。」兩人客套幾句,江莉雰拿起LV包,對著楊慕生說道:「下午我和袁夫人有約,我先過去,明天有空再來看你。」

  楊慕生點點頭,對劉秘書說:「送送夫人。」

  「是。」劉秘書起身,陪江莉雰離開。

  門關上,楊慕生立刻變了臉色,凝聲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講清楚!」

  蔣默安苦笑,將這兩日的事娓娓道來。

*             *             *

  原本說好,吃過早飯後要寫信的,沒想到先是換病房,緊接著蔣默安急匆匆地到「他」的病房裡,解釋這兩天發生的事。

  特特索性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媽媽和寧寧。

  沒想到又出現不速之客——劉秘書。

  他是在日記裡出現過很多次的人物,和章育襄、蔣默安都是「他」身邊信任得用的人。似乎在「他」身邊的人,對「他」都是真心實意的好,這年代早已不流行忠心耿耿,但他們好像無法把這四個字置之腦後,是「他」太會攏絡人心,還是真的做人太成功?

  劉秘書的身材魁梧,身高不輸蔣默安,他有著中年大叔沒有的肌肉,他穿著普通T恤,但胸肌臂肌把T恤撐得很繃,模樣看起來不像秘書,更像保鏢,如果硬說他是某個堂口的大哥,特特也會相信,嗯……對了,他有阿疆爸爸的FU。

  「楊小姐。」

  意外地,他的聲音沒有體型那樣的霸氣,溫溫和和的,像秘書也像管家,他把水果籃往桌上一送,說:「裡面有小姐最喜歡的葡萄。」

  特特皺眉,他怎麼知道她的最愛?

  沒等她開口,劉秘書解釋,「小姐最喜歡的水果是葡萄和芒果,糖份很高,但再多小姐都吃得下,董事長經常叨念,『要是特特像小時候那樣放任著吃,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小胖子?』」

  特特輕扯嘴角,淡淡笑開,笑容裡帶上兩分諷刺。

  她倒是想放任著吃,可是媽一個女人要養活兩個女兒,能夠吃飽就不容易了,記憶中有很多年,她只能看著攤子上的葡萄、芒果流口水。

  「小姐最喜歡公主裝,最好有蕾絲和紗裙,旋轉的時候,一定要能夠飛起來,董事長說:『家裡有這麼一件蓬蓬裙,特特長大、穿不下了,生氣地躲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特特橫眉,那是幾百年前的故事了?沒有騎士保護的公主,角色急轉直下成了女僕,公主裝早就消失在歷史中,她的衣櫃裡只有T恤牛仔褲。

  「剛到上海前幾年,董事長為了事業,生活過得很辛苦,往往一天得工作二十個小時,那時顧不上夫人和小姐,後來事業終於慢慢上了軌道,董事長想試著把夫人和小姐接到上海來,卻遭到老夫人強力反對。

  「董事長的父親早死,是寡母一手扶養長大,顧念親恩,他無法不順從母親的心意,即使心裡憋得慌……」

  特特沒有插嘴,她知道劉秘書想為「他」說話,想對這幾年的不管不顧做出合理解釋,但再多的解釋,都敵不過「他」背叛母親的事實。

  事實是,他選擇江莉雰為伴放棄母親,事實是,他為了楊嘉不要寧寧,既然他不要她們,憑什麼現在還要求她們的諒解?

  「老夫人過世後,再沒有人能夠反對董事長把夫人和小姐接回來,董事長讓江律師跑了趟臺灣,卻發現你們早已經搬離開原來的住處。

  「江律師輾轉找到夫人的妹妹,她的公寓尚未轉手,但人已經移民美國,找了大半年,董事長死心了,卻還是年年把小姐的生日禮物寄到你小阿姨家裡,心裡盼著,也許夫人的妹妹回國探親,發現小姐的禮物時,會轉送到小姐手裡。」

  原來如此……她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搬家後,房東還轉寄過幾年的禮物,後來的禮物卻從小阿姨桃園的地址轉寄?

  小阿姨出國後,讓警衛每個月將郵箱裡的信件寄到臺北給媽媽,她在臺灣的保險、捐款、水電……都是母親幫著處理,警衛叔叔體貼,知道每年固定出現的禮盒是她的生日禮物,便習慣在六月五日之前轉寄,讓她能在生日當天接收到驚喜。

  為了這份禮物,寧寧每年都要和她鬧一次,而媽媽卻暗地心傷,既然能夠寄禮物,為什麼不寄一封信,問問她們過得好不好?

  「媽媽寫過信給『他』,為什麼不回?」特特質問。

  她曉得的,媽媽背著自己,就禮盒上的地址偷偷寫過信,但是連一封回信都沒,一年、兩年、五年……年年失望、年年難受,她暗恨,媽媽為什麼不死心?但卻不敢明白問媽媽。

  「他」已經對媽媽這般殘忍,自己怎還能落井下石?

  如果他真像劉秘書說的這麼有心,回信很困難嗎?

  「沒有!我敢發誓,董事長連一封信都沒收到過,他以為夫人不肯原諒他,為此事,董事長背著人時,經常感到難受。」

  特特擰眉望著他,所以刻意毀掉兩人聯繫的是誰?老夫人?還是……江莉雰?

  「你確定?」

  「我確定!」想到什麼似地,他反問:「對了,你們每個月有收到董事長的匯款嗎?」

  「什麼匯款?」

  「董事長和夫人剛結婚時,辦了一個共同帳戶,即使生活過得再辛苦,董事長還是想盡辦法,每個月匯生活費到帳戶裡。

  「我記得有一年,剛成立的公司發生財務危機,董事長面臨跳票窘境,卻還是一心想著匯款,那次的兩萬塊,是我先墊的,董事長常開玩笑,說和我有通財之義,怎麼能不對我特別看重?」

  「沒有,我們沒有拿過『他』一毛錢,當初那位老夫人離開臺灣時,把房子、存摺通通拿走。」

  特特反駁,自從她學會加減乘除,家裡的收支都是她在算的,國中以後,連花店的帳目也是她在算,直到大學離家,才把帳本交給媽媽,家裡的生活有多窘迫,家裡有多少收入支出,她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小姐要不要問問夫人?那本存摺一直留在夫人手上,老夫人雖然拿走房子,但賣房的錢,董事長偷偷地分次匯進那個帳戶。」

  特特瞪他一眼,媽媽會為著藏私房錢,讓寧寧沒有牛奶喝、改喝麵茶?

  她不跟劉秘書爭辯,直接拿起手機打給媽媽,還挑釁地按下擴音。

  「媽,我是特特。」

  「特特,有沒有好一點了?腳還痛不痛?默安給我打電話,說你換新病房,住起來會舒服些,我熬了魚湯,裡面放很多薑片和酒,保證半點魚腥味都沒有,盧阿姨已經送出門……」

  「媽。」她截下母親的話。「我有件事要問你。」

  「好,你問。」

  她一面問一面看著劉秘書的表情,試圖從裡面尋找有沒有說謊成份。「你跟『他』結婚時,開了一個共同帳戶,那個存摺現在在哪?」

  李蔓君沉默片刻,回答,「你祖母拿走了。」

  「為什麼給她?她不是已經拿走房子?」

  「你祖母性格強勢,她堅持要……我想,你爸到異地生活不容易,有需要就給他吧!」特特輕咬唇,臉上帶起譏諷笑意,刻意揚聲說:「媽,那個男人到底哪裡值得你這樣對待?」

  「特特,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你……」

  特特截下母親未竟之語。「現在不要跟我說話,等我冷靜後再打電話給你。」

  掛掉電話,她望向劉秘書,冷諷道:「聽清楚了?」

  劉秘書面色凝重,鄭重回答,「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給小姐一個交代。」

  轉身,他離開病房。

  望住他的背影,特特輕嘆,她哪需要什麼交代?需要交代的是媽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良善,全被那些魑魅魍魎占了?

*             *             *

  滿桌子的壽司,五顏六色,漂亮得讓人食指大動。

  張看護很有眼色,蔣默安一出現,就到病房外頭去等,對她而言,這次的看護工作相當輕鬆。

  「先喝一點魚湯,再吃壽司。」

  學生時期她就喜歡壽司,她的一日三餐經常由超商的壽司包辦。

  把魚湯遞給她,蔣默安看她皺著眉頭把魚湯喝光,失笑。

  特特剛放下碗,他便把一碟挑掉骨頭的魚肉端到她面前,見她滿臉的抗拒,他鼓吹著,「這是蔓姨的愛心。」

  呼……特特用力吐氣,嫌棄嘴裡吐出來的氣息,有熏人的魚腥昧。「最後一碗,剩下的不碰了。」

  「好。」他沒有異議,等她把魚肉吃光,接過她的碗,把剩下的魚湯和肉盛到碗裡,慢慢挑揀乾淨。

  「你喜歡吃魚?」看他吃得那麼乾淨,特特忍不住問。

  她還記得,魚是他們共同的拒絕名單,是口味轉變,或者「那位」讓他改變飲食習慣?說到底,心還是微酸,本以為可以放下的,可是走到他面前,卻恍然發現,哪有這麼簡單?死心眼是一種差勁的習性。

  「不喜歡。」他直覺回答。

  「不喜歡還吃得這麼乾淨?」特特調侃他,做人不必這麼口是心非。

  「不想讓蔓姨替你擔心。」

  一句話,特特聽懂了。

  魚吃得乾淨,媽媽會開心放心,不會為她擔心……

  特特抿唇,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冷到骨子裡的人,可他們不曉得,如果願意的話,他是可以體貼到讓人感激涕零的,便是因為這份體貼溫暖,讓她歷經多年,仍捨不得放下。

  轉開話題,特特問:「盧阿姨是壽司店員工嗎?她做的壽司五花八門,各種口味都有。」

  「不是,她會做,是因為我喜歡吃。」

  盧阿姨是個很有觀察力的管家,她做事謹慎仔細、精益求精,發現他的電腦螢幕是一群跳來跳去的兔子,他的床單窗簾、拖鞋浴巾都是彼得兔系列,隔幾天,家裡的陽臺上就多了一對迷你兔。

  發現他對壽司、炒飯情有獨鐘,便認真地研究各種口味的炒飯和壽司,即使她並不曉得,外賣叫炒飯是為著方便,而壽司……因為那是特特的最愛。

  盧阿姨沒有刻意,卻讓「特特痕跡」留在他的生活裡。

  「騙人,你才不喜歡。」特特直覺反應。

  過去他老盯著她手上的禦飯團或壽司皺眉頭,說吃這個沒營養。

  雖然她也不認為,炒飯比壽司營養到哪裡。

  那個時候他們好窮,想吃什麼都要想老半天,每次到了月底,經常是兩個人的口袋翻一翻、湊一湊,還湊不到一百塊後,他們便手牽手,走進學校附近那家加湯加麵不加錢的牛肉麵館。

  點一碗麵,不敢點小菜,為增加蔬菜量,拼命吃老板附送的免費酸菜,鹹得兩個人回家猛喝開水。

  「還記得牛肉麵店嗎?」蔣默安開口。

  特特一愣,他也想到那個?

  「記得。」

  「我上次回臺灣,包五千塊紅包給老板,他認出我,說:『你是那個常帶女朋友來加湯加麵的窮小子?』我招認,告訴他:『我現在不窮了,回來把麵、湯、酸菜錢還給老板。』老板娘笑得都掉眼淚了,還問我們結婚了沒有?」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

  笑容凝在臉上,特特的表情變得僵硬,她望著他,片刻後緩慢回答,「你並不是窮小子,你出身醫生世家,家裡有錢的很。」

  她終於願意談了?!蔣默安鬆口氣,他不願意強迫她,他把主動權交到她手上,她願意談,他便願意從頭細說。

  「考上大學那天,我就和那個家切割了。」

  「切割?」特特不懂。

  「我沒有考上醫學院,父母長輩要求我重考,在那個家族裡面,不當醫生的就是次等成員,不具身分地位,在家族裡非但說不上話,還要承擔鄙夷目光,我的母親個性驕傲,怎能允許自己家裡出現家族敗類。」

  家族敗類?有這麼嚴重?只因為不當醫生?特特無法理解。

  「但我遺傳了我母親的驕傲,只有我看不起人的份,沒有被人看不起的理,所以我收拾行李,拿著報到資料,離家出走。

  「從那天起,我開始獨立生活,打工、念書,靠著微薄的薪資和獎學金以及比賽獎金繳房租,同學都以為我熱衷比賽,其實我熱衷的是獎金。」

  娓娓道來,他是真窮不是假窮,他不是矯情演戲,他對前途的野心來自於想要證明實力?

  見她錯愕,他笑著往下說:「家裡認為我無法堅持太久,說不定一年都撐不過,就會乖乖回家,聽從長輩的安排,沒想到我竟然順利畢業,順利找到工作,更沒想到我只留下一個地址,直接飛往異鄉。

  「我和母親一樣,都有強烈的控制欲望,控制自己也想控制別人。我離開臺灣,等於狠狠地打她一記悶棍,她確定我永遠不會走上醫學這條路了。

  「我沒想到她會親自到上海來看我,那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對某件事情妥協。雖然神情還是倨傲、還是高高在上,但不再是她說了算。

  「她允許我在上海工作,她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回臺灣、進入醫院的管理系統。」

  「你同意了?」

  「你覺得呢?我好不容易從那個家族掙脫出來,哪肯再回去受控制?但態度模糊是對付我母親最好的方法,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再想想。」

  特特開始緊張了,如果那個部分是假的,有沒有可能……邱婧珊也是假的?抬眸,她直覺想問。

  可是……怎麼會是假?電話裡的女人、他的訂婚宴邀請函……她不認為,他那個驕傲的母親會為了欺騙她而大費周章。

  他看見她的激動,等著她繼續發問,可是她低下頭,拿起水杯喝水。

  唉……還是這麼鴕鳥性格……

  蔣默安輕嘆,說好要急事緩辦的,可她閃躲的眼神讓他緩不下。「為什麼不問我,邱婧珊的事?」

  特特猛地抬頭,滿眼錯愕,是阿疆告訴他了?

  「那個晚上,那通不說話的電話是你打的,對不對?所以你才會發Mail提分手,對不對?特特,你為什麼不面對面向我問清楚?為什麼不質問我,向我要求一個解釋?我追回臺灣,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把來龍去脈問凊楚,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變質,卻沒想到,我會看見你和鄭品疆一起進了婦產科。

  「憤怒燒掉我的理智,我跑到酒吧大醉一場,隔天帶著酒精殘留,找到鄭品疆的家,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在腦袋不凊醒的狀況下跑去談判,結果,沒把事情問清楚,反而讓誤解越結越深。」

  「你的意思是……邱婧珊只是個誤會?」

  「對。」

  「我拿到你們的訂婚喜宴的邀請函。」

  「因為邀請函,讓你全然相信我母親所言?」

  「不該相信嗎?」

  點頭,他連嘆好幾口氣,緩聲道:「邱婧珊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女人。」

  「她和我一樣,出生在上流社會,只不過沒像我們家這麼變態,人人都需要當醫生。她和她父親是醫生,她母親是會計公司負責人,她的哥哥在國外念書,當時她妹妹正勇闖演藝圈,你可能聽過她的名字,邱秋,某個知名團體的主唱。我在高中時期的某場家族聚會中認識她,她對我的評語是——你是你們家最不畸型的。我的反應很冷,回答——你卻是婚姻市場上的畸型。

  「她很驚訝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同性戀,我也訝異,她竟然連辯駁都沒有,直接承認。我曉得她的性向,她知道我對當醫生不感興趣,我們抓住彼此的秘密,互成盟友。我的性格冷僻,對親戚、對父母親的朋友都不感興趣,說穿了,就是家族的邊緣人,他們見我還能和邱婧珊說上幾句,我爸媽和她爸媽開始出現旺盛想像力,剛好那時她在上海醫學院念書,我在上海工作。她需要一個男朋友做掩護,好順利和女友同居,而我正在事業上衝刺,沒有精力應付爸媽不時發送的麻煩。

  「商議之後,我們印了張訂婚喜宴邀請函,向兩家長輩宣佈我們已經訂婚,並以工作、功課繁忙為理由,不回臺灣辦喜宴。我搬進邱婧珊家裡給她買的公寓,彼此的父母來過幾趟,確定我們有同居事實,從此不再替我們安排相親。」

  「現在呢?」

  「邱婧珊畢業了,在這間醫院工作,但這兩個星期不在,她和她的伴侶夏綠茹到法國舉辦婚禮,在那裡同性結婚是合法的,夏綠茹是個傢倶設計師,法國人,在上海工作。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還想知道什麼?都曉得了呀,如果她早一點知道,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

  她生氣自己,為什麼在電話接通那一刻,不能勇敢一點,向他提出質問?為什麼她要驕傲認定,先轉身那一個先輸?

  她錯了,因為自卑,犯下離譜錯誤……

  看著特特的表情,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也曉得,支票打擊了她的自卑、他的家世打擊了她的自卑,更何況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夠在強勢的母親面前不自卑?

  但那都過去了,他不允許過去的錯誤影響他們的未來。

  握住她的手,蔣默安再一次認真問:「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特特搖頭,沒有了。

  「不,你還想知道,這些年我有沒有喜歡過其他女人?

  「我來回答。沒有了,除了你之外,我的生命中沒有第二個女人,離開你,我不再吃蛋糕甜食,因為再昂貴、再漂亮、再好吃……都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人親手為我製作,我戒甜食、也戒感情,我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會再度打開心門。

  「那天,我看見病床上的你,這裡……」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打開了,我又聞到濃濃的蛋糕甜香,又看到專屬於我的女人。

  「聽好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知我的決定,不管你和鄭品疆之間是什麼關係,不管你的爸爸是誰,不管你心裡還有沒有我的身影,我都決定要把你追回來。

  「聽到了嗎?我只會成功、不會失敗,你很清楚我是多麼自信的男人,我說到做到,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放下話,他自信地微笑著,那個笑,笑進她心底深處。

  拿起公事包,蔣默安說:「待會兒我要回公司開會,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回來陪你吃飯。」

  他邁開長腿,往門邊走去。

  她愣住了,她無法反應,他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商人,他說服人的能力,是天下第一等……

  所以,她被說服了?不知道,隻只曉得心亂得找不出章法……只曉得一朵笑花,悄悄地在嘴角綻放。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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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經過一個下午的混亂,特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想通,但她曉得,不管想通與否,蔣默安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擋,就像他的家族和父母,多少年的教育灌輸下也沒辦法逼他喜歡醫學;就像那年她企圖用愛情將他留下,可是誰都阻擋不了他的前進力量。

  下午,阿疆來了,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

  這句話不是特特說的,是阿疆經常掛在嘴邊講的。

  他問:「特特,說老實話,你有沒有愛過我?」

  「有,我愛你如兄如弟,我對你的感情和對寧寧一樣,你們都是我不可或缺的親人。」這不是特特第一次對他說相同的話,她從來都不願意綁著他,她願他找到自己的幸福,願他比她更快樂,可惜他從沒認真把她的話聽進去。但這次阿疆垂下頭,在她床邊坐了很久,久到她開始覺得不安時,他才抬起頭,問——

  「那我們還能回到過去的交情嗎?」

  她鬆了口氣,這一刻,特特不曉得有多麼感激老天爺。她一把抱住阿疆的脖子,宣示似地說:「我們的交情又沒離開過,為什麼要回到過去?你始終是我最好的兄弟。」

  見他也笑了,她相信,他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並且相信,他會是她一輩子的兄弟。

  之後阿疆告訴她,他認識了一個笨到讓人很生氣的女生。

  聽他形容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特特笑得前俯後仰,用力捶他一拳,說:「如果我是那個女生,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你。」

  「裘涵看起來很好欺負,我想這是蔣默安會用她的主因。」

  「什麼話?難道他是專門欺負人的?」

  「不是嗎?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欺負你。」

  特特聽得出來他為自己心疼,於是細細地解釋了當年的誤會。見阿疆從頭聽到尾,聽得很認真,特特以為自己說服他了。

  沒想到阿疆大翻白眼,問:「你就這樣原諒他?會不會太容易?」

  「不然呢?是我誤會他。」

  「如果他在乎你,就會告訴你自己的家世,也不必擺出一副窮小子嘴臉引人同情;如果他介意你,就會和你討論邱婧珊的事,不會讓你一路誤會到底,當年他沒本事說服他的父母親接受你,現在就能讓父母親同意你?要知道,結婚是兩個家族的事,不是兩個人的事。」

  特特卻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不願意被碰觸的點,或許當時年輕、或許當時無法改變,他才會避談一切,當年他沒有能力阻擋風浪,只好避開,現在他的羽翼豐滿,可以乘風破浪,風浪於他再不是威脅。」

  阿疆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楊特特,你完了,徹底完了,才幾天你就被他收服,算了算了,以後你再被他欺負,不要跑到我面前哭。」

  「阿疆,不要這樣……」

  「我就要這樣!楊特特,我告訴你,你有多氣蔓姨,我就有多氣你,都是扶不起的爛泥!氣死我了,你好自為之!」說完他轉身就走。

  阿疆丟下的話讓特特陷入深思,然後她打了電話,認真地跟媽媽剖心對談。

  最後,說服特特放下仇恨的是媽媽那句——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氣,甚至痛恨我的懦弱,可是在愛情面前,我無法堅強,即使他對不起我,我也無法阻止自己愛他。」

  蠢斃了!簡直是令人發指的笨,但是……媽有錯嗎?即使那些年,她始終認定蔣默安對不起她,她也無法阻止自己愛他。

  張看護理解地笑看她,拍拍她的手背說:「好好睡一覺,不要想太多,對於愛情這種事,你不能跟它對著幹,只能順應情勢。」

  特特苦笑,很爛的說法,但……唉,就是這樣呀。

*             *             *

  特特輸入密碼,登入帳號,打開信箱後,裡頭果然有一封一年後的蔣默安回給寧寧的信,寄件日是二0一七年六月十二日。

  我是等等的父親,這件事,是特特告訴你的嗎?

  蔣默安接過電腦,按下回覆。

  From:蔣默安

  Sent:2016/7/1

  To:蔣默安

  這是特特的信箱,我是蔣默安,我現在和特特在一起,我想你已經注意到,這封信來自二0一六,你心裡有任何疑問嗎?

  以我對自己的認識,我相信有的,只不過你一定想方設法,試著找到任何能夠符合邏輯的理由來解釋這封信。

  但我必須告訴你,沒錯,這封信確實來自二0一六。

  在我告訴你整件事情之前,我必須確定你真的是蔣默安,所以,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第一,是什麼事情,讓你決定不當醫生?

  第二,你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和母親個性相像?

  第三,你為什麼會愛上特特?

  如果你能夠收到這封信,且回答正確,那麼我們就有合作空間。

  將信寄出,蔣默安立刻打開自己的電腦信箱,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信沒有傳送過來,那是不是代表……

  他與特特面面相覷,緊張得說不出話。

  「收得到嗎?」特特問。

  「不確定,但我們必須弄凊楚這件事。」說到底,他還是介意這個不合邏輯的邏輯。

  「如果那只是個惡作劇?如果那是個縝密的設計?會不會有更大的陰謀在後面等著我們?」

  她的驚惶憂懼讓他捨不得,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變成一隻無憂無慮、自在快樂的小兔子,可是現在,生活又把她壓得小心翼翼。

  「就算有,也不必害怕,因為現在的你,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

  他篤定的口氣安了她的心,是的,她再也不需要害怕,有默安、有阿疆,還有章律師、江律師,以及等著給自己交代的……父親,她有太多的力量在背後支持。

  叮!有新郵件。

  兩人互望一眼,眼底有著忍不住的笑意。

  From:蔣默安

  Sent:2017/7/1

  To:蔣默安

  我是蔣默安,我還在公司上班,是的,我心裡有過疑問,但我找不到任何合邏輯的解釋,只不過能夠和楊寧聯絡上,就算再荒謬,我都願意接受。

  同樣地,我也必須告訴你,我的信確實來自二0一七。

  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

  第一,是什麼事情,讓你決定不當醫生?

  Ans:八歲那年,管家請假,母親帶我到醫院,我看到剛從手術房出來的父親,他的衣服上染滿鮮血,我嚇到了。此外,我在母親的診療室裡看見許多愁眉苦臉的病人,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絕對不要做這麼可怕悲傷的職業。

  第二,你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和母親個性相像?

  Ans:國一,我發現自己有嚴重的控制慾,我試圖說服老師取消隨堂考,用多數沒有準備充份的同學去壓制準備充份的同學,我達到目的成功掌控局面,讓我有滿滿的成就感。在那個時候,我發現口才的重要性,便省下零用錢,跑去補習班上說話課。

  第三,你為什麼會愛上特特?

  Ans:第一次見面,我算得她像隻兔子,她轉身快跑的時候,綁在後腦的小馬尾毛茸茸的,讓我想起球球,雖然我冷言冷語拒絕她,但她是第一個接近我卻沒有讓我覺得討厭的女生。

  我的回答,通過你的考驗了嗎?如果通過,請盡快給我回信。

  讀過這封信,就算特特有再大的懷疑也都消失了。

  「是他嗎?二0一七的蔣默安?」特特急問。

  他點點頭,回答,「是二0一七的蔣默安。」說話同時,他按下回覆。

  From:蔣默安

  Sent:2016/7/1

  To:蔣默安

  你會記得這帳號,是因為你還在不斷寫信給特特對嗎?只是寫好的信都沒寄出去,全部留在你的草稿夾裡。

  你是個可憐的男人,在她天天寫信給你的時候,你累到沒有精力看、沒有精力回,後來你想寫信了,卻連個可以看的人都沒有。

  這叫做報應!

  算了,我沒時間罵你、我講重點。

  你之前寄的信和檔案,收到的不是二0一七的寧寧,而是二0一六的特特。

  二0一六年六月,特特還沒有失蹤,蔓姨還沒有死亡,她卻收到你寄來的信與檔案,她以為是惡作劇,直到育襄google「蔓特寧花坊」找到蔓姨,告訴她董事長的病情,特特才開始正視這件事。

  特特找了鄭品疆陪她們母女三人到上海,可意外依舊發生了,但因為有事先做準備,所以情況和檔案及信裡描述的不一樣。

  如今特特的腳骨折,蔓姨卻躲過一劫,肇事者被現場抓住,經過審訊之後,可以確定這是謀殺,不是意外。

  董事長已經知道這件事,並讓江律師和育襄盡全力調査,這是目前的進度,你那邊呢?有沒有可以提供的線索?

  信件寄出後,特特輕聲問蔣默安,「可以告訴我,球球是誰嗎?」

  她居然只注意到這個?蔣默安失笑,「它是我的寵物,一隻純白色的兔子,它陪了我三年。我並不是從出生就不喜歡講話,是父母工作太忙,沒人理我,那個時候的我,只能面對一個板著臉孔、不愛講話的管家,幸好有球球,它引出了我所有的喜怒哀樂,在認識你之前,它是唯一一個讓我學習怎麼付出愛的對象。」

  聽到他的回答,特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自己居然因為像兔子,才沒有被他排拒?可是想到那個隻能對兔子說話的小小男孩,她的心就微澀微酸。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讓我吃那麼多次閉門羹?」

  「球球死掉後我很傷心,我發覺愛或付出都不是一件好事,一旦對方離開,那種難受會讓人痛不欲生,因此我決定明哲保身,不要喜歡任何人、不要把感情寄託在別人身上,我認為保持冷漠有益於身心健康!」

  「你的理論很……特殊。」她吐吐舌頭,說得小心。

  輕輕攬過她,蔣默安在她耳邊說話,「你要說的是奇怪吧?不付出就不會痛,當然也得不到快樂,善與惡、哀與樂,往往是一體兩面,相牽相繫。

  「我在你身上快樂過也痛過,我把快樂留在記憶裡,把痛苦拿來叮嚀自己,再也不要況溺於愛情遊戲,所以我不要其他女人,只要你還在記憶中鮮明就足夠。

  「也許有一天,我老得開始害怕孤獨,我會娶個妻子、生下孩子,但是愛情,再也不會在我的生命中佔據份量。」

  輕輕回抱他的腰,特特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你有機會的,你可以用下半輩子,彌補我這六年的損失。」

  特特正要點頭允諾,叮!信又來了。

  她一拍手,急忙打開信箱。

  From:蔣默安

  Sent:2017/7/1

  To:蔣默安

  特特傷得重嗎?醫生怎麼說?育襄給的資料上說,她和鄭品疆並沒有結婚,為什麼,他們不是已經同居?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訊息,對於特特的身世,我也是不久前才從董事長電腦裡偷出來的檔案知道的,目前育襄正準備回臺灣追查寧寧的下落,但願特特不是失蹤,而是為了保護寧寧,姊妹一起遷居。

  在公司方面,我最近發現江莉雰和崔嘉偉過從甚密,目前我正找人盯著他們。依你那邊的日期,這時候你應該被駭客弄得頭昏腦脹,雖然及時阻止駭客為禍,但是再過不久,他還會進行第二波行動。我在二0一六年的九月才抓到他,他是業務部的副理,宋揚。

  這一年,我持續推動瑆璨集團進入國際市場的計劃,目前略見成效,給我一點時間,我把過去一年做的事情整理成完整檔案寄給你。

  你需要任何幫忙,請告訴我,但也請詳細告訴我,特特的狀況,好嗎?

  讀完這封平行世界的自己寄來的信,蔣默安望著特特,問:「我可以告訴他嗎?告訴他,我準備把你重新追回來?」

  特特臉紅了,沒有回答。

  他霸道地替她做了決定,沒辦法,他多少遺傳了母親的專制和控制欲。

  點下回覆時,特特說:「你告訴他我作過的夢吧,雖然夢境裡最後的一幕是我受傷,但迷迷糊糊間,我看見兇手離開,有人來救我,我的意志力很強,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回到寧寧身邊,所以我相信我沒有死,我一定和寧寧在一起,讓他去我外祖母家找找,我們也許在那裡,還有戴蘋的事。」

  「知道了,我會告訴他。」

  蔣默安開始寫信,他把這幾天的事情寫得巨細靡遺——從父女見面、出車禍、和鄭品疆那場驚天動地的架,雖然他沒告訴董事長未來會發生的事,但董事長已開始對楊嘉、楊璦心生懷疑。董事長同意隱瞞蔓姨母女沒死的消息,而她們死亡的假消息也從各種管道傳了出去,餌撒下了,就等著魚上鉤。

  雖然打字速度夠快,這封信蔣默安還是寫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寄出。

  剛蓋上電腦,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等不及蔣默安開門,章育襄先一步闖進來。

  看見特特,章育襄不說正事,反而先對著她抱怨一通。

  「天啊,特特,我沒見過比你妹更難搞的小屁孩,我寧可去跟殺人犯周旋,也不要去感化她!」

  他誇張的口氣讓特特忍不住笑出聲,寧寧確實有把人搞瘋的本事,「她欺負你了?」

  「我沒那麼容易被欺負,不過她……算了算了,不說了,有空你幫我給蔓姨打個電話,說我已經訂好後天的機票,我打算先送她們走。」

  「寧寧肯定不想回去吧?」

  「對啊,她逼我再帶她到醫院見董事長和你一面。」

  「不行,太危險。」蔣默安拒絕。江莉雰已經回到上海,好不容易消彌她的懷疑,現在哪能再添亂?「你不會答應她了吧?」

  「除非我腦袋有洞才會答應她。」打開冰箱,他從裡面拿出一瓶水,仰頭咕嚕咕嚕喝光光。「我怕她偷跑,便跟鄭品疆借幾個人守在別墅裡。」

  「放心,我媽在,她不會使壞。」特特替寧寧說話。

  「她最好有你說的那麼乖。對了,默安,我過來是有兩件事告訴你,第一,肇事者的戶頭裡匯來了三十萬人民幣,我已經查到匯款者,猜猜是誰?」

  「崔嘉偉?」

  「不是,是楊嘉……等等,你怎麼會想到崔副董?」

  「先告訴我楊嘉的事。」

  「下午我査到這件事後就開始打電話,我不斷撥楊嘉的手機,打了十幾通,他終於接電話了,可他的聲音有點飄忽,講話前言後語接不大起來,像吸毒似地,我告訴他董事長的病情,故意說得很慘,故意拖延時間,好讓人定位他的手機。你猜,他在哪裡?」

  「上海?」

  「對,接著我開始撥打家用電話,董事長在上海有十三處房產,我一通一通撥,果然他接電話了,我掐細聲音假裝推銷東西,他罵了兩聲後掛掉電話,但我已可以確定他就在靜安區的別墅。」

  「很好。」那麼之前把他排除在兇手外的理由就不成立了。「第二件事呢?」

  「我已經採集到楊璦的檢體,剛去過董事長那邊,他同意做DNA比對。」

  「這樣的話,江莉雰不會懷疑?」特特問。

  她現在只在乎的是媽媽和寧寧的安全,其他的可以擱在後面。

  「不會,楊璦被採集檢體的事,不敢說給別人聽。」

  「你怎麼辦到的?」

  「我找人假扮公安去她的住所逮人,理由是懷疑她吸毒,然後就把她拉到醫院採集檢體,她嚇得只會哭,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鬧著要找爸媽?」每次遇事,她只會哭爹哭娘,這次這麼乖?不對勁。

  「沒有,所以我合理懷疑,她確實有吸毒。」

  「這一招也可以用在楊嘉身上。」

  「我會派人在靜安區的宅子附近守著,只要他進酒吧,同樣的把戲我就再玩一遍。好了,快告訴我,你怎麼會想到崔嘉偉的?」

  蔣默安不解釋,直接打開電腦,讓他看那些信。

  半晌,章育襄無語的看著蔣默安,然後不停搖頭擺手,固執地說:「我絕對、絕對不會承認這件事。」丟下話,他轉身往外走。

  特特笑了,蔣默安也笑了,是帶著嘲笑的那種笑法。

  特特比較善良,說:「我能理解他,剛開始我也刻意忽略那幾封信。」

  「這叫不肯面對現實,他一向這樣。」

  「為什麼?」

  「育襄他爸是個賭徒,欠下一大筆賭債後搞失蹤,育襄就騙所有人也騙自己,說他爸去跑船,這個謊言哄得身邊所有朋友都深信不疑。後來他媽受不了成天被討債公司追債,再加上找到新對象,就拿他爸的印章蓋離婚協議書,把他送到祖母家後就跟著那個男人離開。育襄那時就對親戚朋友、左右鄰居說,他爸存夠錢帶他媽移民了,等他大學畢業也會跟著去。

  「這樣的話,能騙得了大家?」

  「他是律師,如果不是從小口才高人一等,怎麼會選這一行?」

  「所以他大學畢業後就迫不及待往上海跑?」

  「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他遇到董事長。特特,我知道你對董事長有滿肚子憤怒,但對我們來說,董事長是英雄、是恩人,沒有他給我們機會,沒有現在的我們。」

  他的話讓特特沉默,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楊慕生是好人,只有她覺得他是壞蛋,是不是代表,她才是反派角色?

  這個是非不明、黑白難辯的世界啊……

  章育襄是律師,他見過難纏的,卻沒見過像楊寧這麼難纏的,要不是她是董事長的女兒,他一定會扭下她的頭。

  「你要我講幾次,這次的車禍不是意外,是謀殺!直到現在公安都還沒有抓到背後主使者,何況我們已經放出你們車禍身亡的假消息,在這種情況下你坯想要在外面趴趴走?你姊已經躺在病床上,難道你要為了自己一時爽,讓她連養傷都不安心?」他試圖動之以情。

  看一眼全身包得像中東婦女的寧寧,章育襄無語問蒼天!他要不要連楊寧的DNA都順便驗一驗,董事長那麼聰明睿智,沒道理生出一個智商三十五的女兒啊!

  「你說得太過分了,我哪有到處趴趴走,我只想去看爸爸和姊姊!」

  「我解釋過了吧,目前合理懷疑的對象之一是江莉雰,她認識蔓姨,而你長得跟曼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如果這時候你被她撞見,我們之前的安排佈局就全都作廢了,你真的以為我們很閒是不是?」

  在DNA檢定結果出來之前,所有事都要在檯面下進行,何況在上海即使只是同居,董事長都有義務把財產分配給江莉雰,但蔣默安不會同意,他更不會同意。

  憑什麼她破壞人家庭,讓蔓姨母女過著貧窮的苦日子,騙得董事長團團轉,自己卻養尊處優,到頭來還要給她財產?身為律師的他,一定能找出解套的辦法。

  「你沒看見嗎?這個、這個、這個……」寧寧指指自己的頭巾、衣服、口罩和太陽眼鏡,「這叫做喬裝打扮,懂不懂?」

  「要不要打個賭,你不喬裝打扮,還沒有人會看你,你弄成這樣,馬上會變成網紅,被一堆閒雜人等發到網上甚至肉搜,到時想藏都藏不住。如果真的想要喬裝,我會建議你去找黃藥師弄一張人皮面具比較實在。」

  他的眼光、他的口氣、他的表情,全部都蓋上兩個字——鄙夷,他擺明了罵她智缺。

  寧寧用力拉下頭巾,指著他的鼻子怒控,「你看不起我?」

  她的怒氣把章育襄惹笑了,有扳回一城的成就感,拉開她的手指他笑得超可恨,「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好吧!既然你看出來了,我承認。」

  「章育襄,人無貴賤,你憑什麼資格看不起人!」

  「資格不是你給我的嗎?如果你不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白癡,如果你說幾句有智商的話,誰會看不起你呢?大家只會給你拍拍手,說你好棒棒!」

  他笑得風華絕代,她卻氣得想要絕他家三代!

  「你、你、你!我要去跟……」寧寧臉頰泛紅、眼眶冒淚,吵架這種事她所向披靡,卻第一次碰到對手,她被砍得重傷不治。

  「跟特特告狀?還是跟董事長告狀?請便,如果他們在比較過我們兩個人的腦回路之後還選擇相信你,那我無話可說。」他聳聳肩、攤攤手。

  「你憑什麼說我的頭腦不如你?」她從頭到腳都被污辱了。

  「這麼明白的事還需要舉出實證?」

  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黑黝黝的眼睛,以及被咬出印子的嘴唇,她的美貌真不是蓋的,任何男人看她這副樣子都會心軟三分,可惜她是董事長的女兒,不然他會考慮追求她。「好吧,我從小學到大學的在校成績都是前三名,你呢?」

  章育襄的問題堵住了寧寧的口,她只要不在倒數前三名,媽媽就會帶她吃麥當勞慶祝。

  腸枯思竭,搜尋老半天,寧寧乾巴巴地回了句,「在校成績不能代表什麼。」

  章育襄點頭同意,「我畢業於臺大法律系,請問你今年大學考上哪裡?」

  明知道她不愛念書,幹麼專挑人家的痛腳,她的心被燒了、肝被搗爛了,她的五臟六腑被他的刻薄殺得片甲不留,「念什麼學校就代表未來一定會成功嗎?」她咬牙強撐。

  「是不能完全代表。好吧,我在國中時期就能賺錢養活自己、自給自足,你呢?」他朝她挑挑眉。

  他胡扯的吧,哪有人這麼厲害,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可是虛張聲勢都可以這麼傲慢……寧寧覺得自己被小看了,她的驕傲被凌遲處死!

  她正要反駁,只見他不疾不徐地往下說——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存到一百萬,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現在我二十八歲,身價超過千萬……哦,我指的是人民幣,你呢?」

  見寧寧被堵得啞口無言,贏了!他得意地拍拍她嫩得很誘人的小臉,笑道:「妹子啊,我明白的,承認自己很廢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可以繼續努力啊,努力當個不麻煩別人、不給別人製造困擾的人,大家還是會感激你的。」

  寧寧用力揮開他的手,因為動作太大,凝在眼底的眼淚頓時淌下,她瞪大雙眼,恨恨盯住他,打死不肯哭出聲音。

  倔強的神情看在章育襄眼底,害他的心……微軟。

  她還有這一面啊?唉……算了,跟個小屁孩計較什麼,她不過是擔心自己的爸爸、姊姊,才多大的年紀,又一直被寵到現在,如今才突然要求她懂事,確實有些過分。

  標準往後退兩步,堅持退兩分,章育襄的口氣變得柔軟,「你明天乖乖上飛機,幾天後評估報告出來,如果可以做捐贈,董事長和你姊會盡快回臺灣,到時,你要怎麼看就怎麼看,要怎麼黏就怎麼黏,好不好?」

  寧寧明知道他講的是正確的道理,卻不情願低頭,背過身,拿起手機撥電話。

  哇咧,還真的要打電話告狀?章育襄瞠目結舌,她是三歲還是六歲?

  不久,那頭有人接起電話。

  「喂,是蔓姨嗎?」是蔣默安的聲音。

  「我要找我姊。」聲音哽咽,但寧寧堅持不抹淚水。

  「哦,好,你等等。」

  特特很快接過電話。「寧寧,你有事找我?」

  「姊……你有沒有錢?」聽到姊姊的聲音,她的委屈大爆發,哭到不能自已。

  「怎麼瞭?不哭不哭,你要多少錢?姊想辦法給你!」心被揉成一團,妹妹的眼淚一向是逼她投降最好的武器。

  「我要出國念書,我不要當笨蛋,等我變得很厲害,我會賺很多錢還你!姊姊,你給我錢念書好不好……」

  她一面說一面哭,越哭越大聲,哭得站在她身後的章育襄,額頭刷下好幾道黑線。

*             *             *

  煩!無來由的煩躁,讓楊嘉一腳踹向圓圓的小沙發。

  小沙發倒地,砰地發出一聲巨響,他走到落地窗邊,陰沉的目光望看窗外,怎麼還不下雨?這悶得人心慌的鬼天氣!

  拿起手機撥號,鈴響三聲,對方接起電話,連招呼都不打,楊嘉就說:「你那裡還有沒有貨?」

  「楊大少要,怎麼可能沒有。」對方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笑嘻嘻地應了。

  「馬上送過來。」

  「還是上次那個地方?」

  「對,不要讓我等太久。」他口氣裡滿是不耐。

  「沒問題,馬上到。」說完,對方歡快地掛上電話。

  楊嘉深吸口氣,上網找到一段網友錄製的影片,隨著錄製影片的人的走動,能看到滿地的碎玻璃,且那人還誇張地說,聽說這場造成三人死亡的車禍,死者都是臺灣人……

  冷笑勾起,原來那老頭不只一個女兒?但有再多個又怎樣?他是別想拿到健康的肝臟了,至於用錢買,再等幾個月吧,何況聽說肝癌擴散得很快……如今老頭那邊沒什麼好關注的,就剩公司這邊了,他能盡快掌控狀況嗎?

  聽說蔣默安很有手段,如果真的啃不下來,是不是也讓他出一場車禍,把那些個礙眼的全都收拾掉?不過這事急不得,李蔓君母女剛死,要是蔣默安又死得莫名其妙,老頭子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他發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時間是站在他這邊的。

  手機響起,又是章育襄,又是勸他及早回來,好給老頭子捐肝,真是條忠心耿耿的狗!想到章育襄替老頭子擬的遺囑……哼!財產全部都是他的,憑什麼要分給別人?反正那母女三人都死了,他倒想看看,還有誰要和自己搶?

  撥出號碼,手機那頭很快被接起。

  「楊大少,找我有事?」戴蘋的口氣輕鬆。

  見她這樣,楊嘉的心情也跟著變輕鬆,她是個緊張兮兮的女人,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著急的不得了,看來事務所那邊很平靜。

  「章育襄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楊大少放心,我盯著呢,上次那份遺囑修改似乎作罷了,最近章律師沒啥事做,倒是經常往外跑……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談戀愛吧。」

  「談戀愛?你確定?」楊嘉訝異不已,章育襄也會談戀愛?對女人他不是一向抱持玩玩的態度?

  「忽喜忽怒、陰晴不定,通常男人會出現這種不穩定的狀況,肯定和女人有關;對了,他最近要去臺灣,我沒猜錯的話,肯定和那個女的有關。」

  李蔓君母女已死,臺灣那邊對他再也沒有威脅,如果章育襄能為女人留在臺灣待久一點,對他而言倒是好事。

  「提高警覺,別壞在最後一節。」

  「我知道,楊大少放心。」

  挑挑眉,楊嘉掛掉電話,臉上帶著陰沉的笑意,讓人冷進骨頭裡。

  此時他聽到門鈴響起——阿丸來了?動作這麼快,是人剛好在附近?

  楊嘉拿起皮夾往院子走去,心裡盤算著是不是找找這兩天在酒吧裡認識的女孩們來家裡開一場毒品趴?

  想起那些大膽風騷的女孩們,嘴邊笑意不禁加深兩分。打開門,他正想讓阿丸再多送一點各類毒品,才剛抬頭,還沒看清楚對方長相,一個麻袋朝他兜頭蓋下。

  楊嘉破口大罵一句三字經,企圖掙脫,可是下一秒一計悶棍砸下,他頓時失去知覺……

  「照片拍好了。」

  迷迷糊糊間,楊嘉睜開雙眼,眼前有兩三個影子在晃,後腦的疼痛感鮮明,手臂一陣剌痛,他低頭就看到鮮紅的血液順著針管流進針筒裡。

  操!他想大罵,但嘴巴才張開,下顎就被人捏住無法閉合,對方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往他嘴巴裡面掏,他拼命拿舌頭往外抵,可架不住對方力氣大。

  喀嚓聲傳來,他們在剪什麼?

  用力閉眼再張開,幾次之後,他終於看凊楚了——眼前有兩個人,臉上帶著頭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們還在他身上東摸西摸,拿走他的手機皮夾,連他最喜歡的金錶都拿走,全拿光了還不甘心,竟想剝下他的衣服,他不禁用力掙扎。

  發現楊嘉凊醒,高個子挑眉說:「老大,要不要剁他兩根手指頭,省得家屬不付錢。」

  胖子笑笑回答,「咱們是求財,幹麼傷和氣?小帥哥,你說對不對?」他彎下身,一隻腳踩在椅子邊緣,拍拍楊嘉的臉,兩隻眼睛盈滿笑意。

  楊嘉試著辨認對方的聲音,上海口音聲音很陌生,不是他認識的人。他縮縮肩膀,從小養尊處優慣了,不曾被人這樣對待,他快嚇死了,不過……他們說,目的是求財,所以性命無礙?

  「你們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他試圖鎮定與綁匪溝通。

  「我們也不認識你啊,不過穿得起這種名牌衣服、名牌鞋,還能住在靜安區的高級別墅裡……哦,這支錶肯定不便宜,要不要上百萬?」胖子嘻皮笑臉的問。

  「老大,別跟他多說了,趕快問他的名字、家人,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楊嘉眼珠子轉一圈,所以是隨機犯案,不是尋找特定對象?

  胖子點點頭,拿了把小刀拍拍他的臉頰,問:「小帥哥,先自我介紹一下唄。」

  楊嘉怒瞪兩人,心裡想著他現在人應該在美國,如果讓老頭子發現自己早就回來卻不肯到醫院抽血……老頭子現在體力尚可,腦袋還好使,萬一又搞一出遺囑修改,他豈不是損失慘重?

  好不容易解決李蔓君母女,他不允許有其他變數,幸好對方是隨機犯案,不曉得自己的身分……要不要讓媽先拿錢救他,既然對方求財,頂多給個幾十萬他就能夠脫身。

  楊嘉還沒考慮好要怎麼說,對方就不耐煩地踹上他的膝蓋,他痛得大叫一聲——

  「媽的,敢打老子,命都……」話沒說完,他的嘴巴被人塞進一塊抹布,那抹布臭得令人作惡,他想吐!

  楊嘉還沒吐,對方就抓住他的頭髮把他的頭拉高,然後啪啪啪的狠狠甩了三個巴掌,打得他頭暈目眩,且每打一下,對方就喊一句老子——

  「老子、老子、老子,是你老子還是我老子?不想講也沒關係啊,頂多先餓幾天,誰讓你沒事想當我老子!」

  接下來又是一記悶棍,楊嘉二度翻了白眼。

  見楊嘉昏倒,胖子低聲在高個子耳邊用臺語說道:「快把東西交給老大,章律師等著用。」

  「嗯,你把人顧好,不要看丟了。」

  「哼!憑他這小胳膊小腿,想從我眼皮子底下溜掉,再重新投胎一百次啦。」胖子說話聲中又帶著上海口音。

  自己講得不錯,他都快演上癮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找他演黑道大哥的戲?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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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5: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江莉雰不見平時的高貴優雅,她的頭髮凌亂,沒有畫上濃妝的臉龐驟然老了十幾歲——小嘉已經整整失蹤三天。

  見崔嘉偉坐在椅子上,還有心情喝葡萄酒,她氣得衝上前用鞋尖狠狠踹上他的小腿。

  崔嘉偉吃痛,失聲怒喊,「你在幹什麼?瘋了哦!」

  「我是瘋了,那是你兒子,你半點都不關心!」

  「我不關心?這種話你講得出口?綁匪要五百萬人民幣,我乖乖幫你湊出來了,你說不能鬧大、不能讓楊慕生知道,我連報警都不敢,結果人家把錢吞了食髓知味,現在又開出一億人民幣天價,你叫我怎麼辦?」

  他幾乎把這幾年存的錢全投進去了,要是倩芝知道,能不鬧翻天?這三天,他能想到的辦法全用了,可是綁匪像劉伯溫在世似地未卜先知,自己每個動作都被人家算計得分毫不差,搞得他每天疑神疑鬼,老覺得有人在跟蹤他。

  「幫我湊錢?你講這種話太沒有良心?兒子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也有份!還是你覺得就算小嘉被撕票,你也沒差?反正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怕沒人繼承!」他才拿多少錢出來啊,連五百萬的一半都不到,她可是把所有私房錢全部賠進去了!

  崔嘉偉再也受不了,受不了讓人抓狂的江莉雰,當年他一時糊塗讓她懷上孩子,江莉雰清楚自己絕對不可能娶她,竟然轉頭跑去勾引楊慕生。楊慕生厚道又負責,再加上他母親堅持要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孫子,到最後楊慕生不得不把江莉雰留在身邊。

  有楊慕生這塊擋箭牌,身為他的好友,他雖然深感抱歉,卻也大大鬆口氣,總算可以擺脫這個瘋女人。沒想到她竟然在兒子的名字上作文章,隨慕生的姓,卻用他的名,她擺明要把他牢牢抓在手上。

  偏偏不管楊慕生的母親再怎樣堅持,楊慕生始終不同意離婚,他給了孩子身分,卻不把江莉雰扶正,這讓她心生怨懟,為報復楊慕生,又和自己糾纏不清,也怪他意志不堅,一來二往的,又有了璦璦。

  要不是楊慕生本事大,把事業做得風風火火,或許江莉雰早就移情別戀找下一個金主,也幸好她還存著當楊夫人的幻想,不敢把真相捅破,不然妻子那邊他都不曉得要怎樣收尾。

  誰知楊慕生竟被診斷出罹患肝癌,這段期間,江莉雰異常瘋狂地興奮,不時找機會靠近自己,她還說「等楊慕生死掉,我們一家四口就可以團圓」。

  團圓?她在開玩笑?他有妻子兒女,江莉雰要跟誰團圓?他已經被她鬧得快煩死了,沒想到楊嘉又來添亂!大家都以為楊嘉仍在美國念書,卻不曉得他老早就念不下去,年初時就回來上海,整天藏頭縮尾,不敢讓人找到。

  這也沒什麼,頂多被楊慕生發現,大罵他一頓後趕回美國,沒想到江莉雰不知道哪條神經線接錯,居然跑去告訴楊嘉他的親生父親是誰。

  想起楊嘉陰鬱的目光,他的頭皮陣陣發麻,楊嘉竟用自己的身世逼他奪下公司的經營權,想趕走蔣默安。

  蔣默安雖說年紀輕,但楊慕生看人的眼光無比精準,他是有能耐有本事的,公司交到他手上肯定會發揚光大,而自己是這麼的平庸、無能,唯一的優點是肯埋頭苦幹,要不是靠老朋友的關係,怎麼能爬到這個位置?讓他去搶蔣默安手上的肉?自己不要被弄死就不錯了。

  說到底是他對不起楊慕生,多年好友,連創業都沒忘記提攜他,沒想到自己回報他的竟是一頂大綠帽。

  「說話啊,你為什麼不敢說話,你就是這麼想的對不對?你那對兒女又爭氣又上進,小嘉和璦璦沒辦法比,你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底對不對?」

  「隨便你怎麼說,你高興就好,如果發洩就能夠解決問題,OK啊!大家一起來發脾氣。」崔嘉偉快被逼瘋了,攤上一個瘋婆子,再攤上一個瘋兒子,還讓不讓人活?

  「說中你的心事,無言以對了?」

  耐心幾乎用盡,但這會兒,他除了忍還是得忍,她要是又發神經把真相爆出來,他的家庭、名譽、前途就通通毀了。倩芝這麼信任他,兒子女兒也以他為榜樣,他們夫妻用心經營三十年的家,真要因為她毀於一旦?他不甘心啊!

  說不出的懊惱與後悔,當年他為什麼要招惹江莉雰?她像條蛇般纏著他、捆著他,無論如何都甩不掉。

  壓下心中鬱悶,崔嘉偉忍氣吞聲,「我知道你很煩,我跟你一樣煩,小嘉和璦璦都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管?只是綁匪肯定已經知道小嘉的身分才會獅子大開口,一億這麼大的一筆錢,除了楊慕生之外誰也拿不出來。莉雰,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你去向慕生招認吧,就說……小嘉擔心他的病情,急著回來看爸爸,沒想到一下飛機就被匪徒綁走。小嘉是慕生唯一的兒子,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救他。」

  崔嘉偉的話提醒了她……唯一的兒子。

  前幾天,她得知李蔓君母女死於車禍的消息,這件事讓她震怒不已,這代表楊慕生不顧她的意願,連通知一聲都沒有,就悄悄把她們接到上海。

  這種時候接她們過來做什麼?還不簡單,正名分財產啊!

  楊慕生到底把她當成什麼?這些年陪他在上海打拼的人是她,不是李蔓君,憑什麼她坐享其成?她忍不住衝動地跑到醫院質問楊慕生,沒想到自己被倒打一耙。

  楊慕生冷言冷語道:「把蔓君的存摺拿出來吧,那是我給她們母女的生活費,你不應該貪心。」

  這話當場讓她臉色青白交錯,結結巴巴地想辯解幾句,可楊慕生半句都不肯聽。

  他直接說:「蔓君的妹妹蔓青說,母親離開時把存摺拿走了。你和母親的感情這麼好,她死後肯定把存摺給了你,拿出來,我親自交給蔓青,讓她好好籌辦蔓君母女的喪事。」她想否認到底,楊慕生竟對她下最後通牒。

  「從頭到尾,我總共匯了一千三百多萬的臺幣進去,你不交出來也行,我會凍結你和小嘉、璦璦的戶頭,以後你們就用那裡面的錢生活。」

  這是活生生的恐嚇啊!嚇得她趕緊賣掉珠寶,把一千三百多萬給補齊,可交出存摺時她才想起自己有多笨,凍結就凍結啊,他還能活多久?

  結果珠寶賣光、私房錢又送到綁匪手裡,她剩下的只有戶頭裡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這能頂什麼用?

  不過老天到底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李蔓君母女已經死了,嘉偉說得對,小嘉和璦璦是楊慕生唯一的繼承人,他怎麼可能不救小嘉?他一定會救!

  見她面上有幾分鬆動,崔嘉偉再加把勁,「楊慕生一定會生氣,但只要你堅持小嘉是急著回來做捐肝評估,他想捐肝給爸爸,你很清楚楊慕生的脾氣,他是個重情重義的,聽到這話只有感動的份,哪能生多久的氣?」

  「小嘉不能夠捐肝,他們的血型根本不一樣。」

  「我知道,我們只要買通主治醫生,說小嘉不合適捐肝不就行了嗎?有錢能使鬼推磨,要不,楊慕生早在十幾年前就會發現小嘉和璦璦的血型是AB型。」

  江莉雰越想越覺得可行,她拿起包包,深吸口氣,「就這麼做吧!」

  見她同意,崔嘉偉鬆口氣,拍拍她的背,安撫說:「走,我送你過去。」

  「不行,我要先去洗頭做造型,小嘉被綁是突發事件,我不能這麼憔悴。」

  「好,我陪你,再好好吃一頓,你要容光煥發的出現。」

  打開門,江莉雰和崔嘉偉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

  兩人離開不久後,何秘書悄悄地打開門走進來,拆下兩組針孔攝影機,快步往外走。

*             *             *

  之前,為了隱瞞那幾封一年後的信以及傳來的附加檔案,有許多事,蔣默安和章育襄只能用「推測」、「懷疑」的方式來向楊慕生報告。

  但這次,蔣默安和章育襄全部招認了,他們把如何跟蹤江莉雰和崔嘉偉,如何使詐取得楊嘉、楊璦的檢體進行DNA比對,如何和鄭品疆合作把綁票案升級……一件件說得清楚明白。

  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擺在眼前的證據——楊嘉匯款給肇事者的戶頭,他腳踝上的褐色胎記,親子鑑定證明,楊嘉與戴蘋的通聯記錄,以及很多的影片錄音……

  楊慕生苦笑,自己栽培出來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短短幾天,育襄和默安就查出這麼多事,江律師找到的證據不及他們的十分之一。

  蔣默安和章育襄心知肚明,這不能怪江律師,江律師必須找齊證據才能推估兇手是何方神聖,他們卻是先確定兇手才回頭「製造」證據,手法不算光明磊落,但迅速有效。

  楊慕生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很久,蔣默安和章育襄互看對方一眼,他們知道,要消化這麼可怕的消息多少有些困難,再怎樣都是自己養了快二十年的孩子,如今卻發現自己成了便宜老爸,而且推心置腹的老朋友竟然這般對待自己?

  他們能理解董事長的憤怒與震驚,只是情況緊急,董事長必須盡快做出決斷,他們才能確定下一步。

  蔣默安以眼神示意,章育襄上前一步,問:「董事長想要怎麼做?直接把事情給捅開嗎?」

  楊慕生閉上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做?」

  蔣默安反問:「董事長覺得,江莉雰為什麼要帶著崔副董的孩子留在您身邊?」

  楊慕生苦笑,這還用說?一個字——錢。

  他很難過,奮鬥了一輩子,他的價值就只是錢?

  同床共枕二十年,江莉雰也裝弱扮小了二十年,這段期間,他對蔓君有著深深的虧欠,母親一死他就想把蔓君找回來,卻也擔心柔弱無助的江莉雰離開自己之後會走上不歸路,他已經傷了蔓君,不願意再傷另一個女人,他試著找出辦法,企圖把傷害降到最低,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實在太可惡!

  「有話不必迂迴,你們兩個就直說吧!」

  「根據這兒的法律規定,只要能夠提出同居事實,江莉雰就能分得董事長的財產,如果董事長不願意這麼做,最好的方式是將名下所有資產現金轉移到蔓姨、特特和寧寧名下。」章育襄說。

  蔣默安接話,「資產轉移需要時間,這次的綁票事件剛好可以趁機將董事長名下的現金先做一部分轉移,為避免打草驚蛇,我建議董事長先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等把楊嘉贖回來之後讓他再回美國念書。」

  眼下最需要防範的是楊嘉,年紀輕輕就買兇殺人,若繼續放在身邊,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所以必須將他送走,且綁架事件過後江莉雰肯定不會讓楊嘉留在上海,而楊嘉有這番特殊「經歷」,心裡多少會留下些許陰影,離開會是一拍即合的決定。

  想到這裡蔣默安微哂,就算人躲在美國又如何,他一定會幫特特把公道給討回來。

  「公司那邊……」楊慕生問。

  「我不擔心崔副董,過去我沒懷疑過他,是因為他與董事長有特殊交情,也因為他即便才能平庸卻仍肯苦幹實幹。在我接任代理董事長職務後,他雖不甘心,也沒有像李勁那樣動作頻頻,不過現在看來,也許該思考他和宋揚、李勁、吳經理等人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在財產轉移完成之前,我不會動他,但我會把宋揚、李勁等人一個個剪除,再慢慢架空他的權力,直到育襄那邊處理妥當,我才會大刀闊斧動手。董事長既然把公司交給我,我就不會辜負董事長所託。」

  蔣默安堅定的口吻,讓楊慕生滿意點頭,這兩個孩子,是能讓人放心的。

  評估出爐,寧寧符合捐肝條件,這讓他們興奮不已,而寧寧已經和蔓姨回到臺灣,接下來就輪到楊慕生了。

  章育襄道:「董事長,既然江莉雰準備花錢買通醫生,醫生那邊……要不要讓劉秘書去提提?」

  「嗯。」

  等楊嘉、楊璦的評估出爐,董事長便能「萬念倶灰」的準備回臺灣「落葉歸根」,到時候蔣默安得加把勁,盡力、用力、拼命搶權,讓江莉雰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而眼下,董事長能不能恢復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們把東西收一收先離開,我猜,她也快到了。」

  「是,董事長。」

  兩人把東西收好之後準備出門,蔣默安遲疑片刻,轉回病床邊說:「董事長,我把您的電腦帶走好嗎?」

  楊慕生倏地抬頭,凌厲的目光望向他,要他給出解釋。

  「我知道董事長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宋揚侵入公司電腦的手法很高明,我不知道崔副董或者楊嘉手下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防不勝防,這時候最好不要橫生枝節。」

  楊慕生緩緩嘆息,點點頭,默安做事精心縝密,能想到這上頭,難為他了。

  「我明白,你帶走吧!」他指指床側邊的櫃子,讓蔣默安把裡頭的電腦搬出來。

  章育襄不安地多勸了兩句,「董事長,你不要為那樣的人生氣,不值得,請你多想想未來,只要你恢復健康,就可以好好彌補蔓姨和寧寧、特特。還有,跟董事長說一件事……寧寧回臺灣前,我把她弄哭了。」他的自首是想解開董事長的憂鬱。

  楊慕生失笑,明白育襄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板起臉孔說:「你敢把我女兒弄哭?怎麼回事?」

  章育襄一五一十地說了,「我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生可以把自己哭得這麼醜,她用掉大半包衛生紙,一直要求特特給她錢,她說要找一間比臺大更厲害的學校去念,還會順利畢業,她呲牙咧嘴說絕對不會輸給我,嘖嘖嘖,怎麼可能,我的能耐是董事長親自認證的。」

  楊慕生果然開心了,他指著章育襄說:「你等著,我可以把你栽培成材,就可以把我家寧寧栽培得比你更優秀。」

  「可能嗎?董事長,不是我過於驕傲,實在是你們家寧寧的腦袋……有點殘,要把她送進優秀大學,恐怕您得捐上十座圖書館。」

  「你這個臭小子!」他抓起背後的枕頭往章育襄身上丟去。

  章育襄大叫,「董事長饒命!」

  蔣默安看著兩人像一對真正的父子似地打打鬧鬧,他做不來這種事,有時候他挺羨慕育襄的痞氣。

  章育襄常對他說——「你就是太正經,用這種冰臉,追不到女生。」

  他有很多愛慕者,他從不需要追求女生,他唯一一段愛情,是特特跑到他面前,對他的冰臉努力不懈,最終抱得美男歸。沉穩可靠是他的優點,但是現在……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像育襄那樣,逗得特特開心大笑。

  門板上傳來兩聲輕叩,守在門外的劉秘書推開門,「夫人到了。」

  章育襄飛快斂起笑容,把手中的枕頭擺回楊慕生身後,楊慕生躺回床上,而表情始終一本正經的蔣默安,不需要做任何調整。

  沒多久,江莉雰推開門進來。

  蔣默安順勢說:「董事長,如果您沒有其他意見的話,明天早上的會議,我就將這個命令宣佈下去。」

  「去吧,有法律上的問題多和育襄商量。」

  「我知道。」

  兩人點點頭轉過身,發現江莉雰已經恢復光鮮亮麗,但表情有著形容不出的慌張,好像剛剛遇到恐怖攻擊,臉上兩行淚水沿面頰流下,手裡拿著面紙,吸兩下鼻子,故作堅強。

  章育襄嘆氣,果然高手在民間,那些演員應該向江莉雰多學習。

  「莉雰,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還是璦璦又惹事了?不怕,有我!」

  楊慕生焦急的口氣聽起來情真意切,蔣默安寬闊的肩膀微抖,呵……一山還有一山高。應該離開的,但兩人忍不住停在原地,想看最新劇情發展。

  江莉雰為難地看一眼章育襄和蔣默安,楊慕生揮揮手,不耐地說:「你們都回去吧,老劉,給莉雰搬一張椅子。」

  章育襄聳聳肩,打開門,兩人走出去,門關上那刻,他們看見江莉雰往前一撲,撲倒在董事長的懷裡,哭得好不淒慘。

  兩人在門口站了十秒鐘。

  章育襄問:「你覺得,瑆璨集團要不要跨足影視圈?」

  蔣默安瞪他,「你怕我太閒?」說著跨開腳步往前走,他不回辦公室,直接往特特病房去。

  章育襄快步追上,搭上他的肩膀。

  「幹什麼?」蔣默安推開他。

  「一起去看特特。」

  「你把人家妹妹惹成那樣,還敢去見特特?」

  「為什麼?她應該感激我吧,要不是有我的激勵,寧寧會如此奮發圖強?」突地,他湊近蔣默安低聲笑道:「你也該感激我,我把她弄到美國去,就不會有一個小屁孩成天到晚想投鄭品疆一票。」

  「哼,去不去的成難說,寧寧的英文那麼破,蔓姨和特特又寵她,怕是捨不得她吃苦。」

  「要不要打個賭,她一定會去。」章育襄挑眉,一身的痞氣。

  「行,賭什麼?」

  「賭……我贏的話,不管你忙不忙,都在集團底下成立一個經紀公司。」

  做事要一步一步來,先有自己的明星再來發展影視業,能夠的話,再把電玩業拉進來。這多有意思啊,光是百貨公司太單調,就算開遍全世界,不也就是百貨業?

  「好,賭!」

  兩人一擊掌,然後往特特的病房走去。

*             *             *

  其實特特早就可以出院,但一堆人的不放心,她便在醫院待了下來。

  她所住的超高級病房裡的小客廳成了蔣默安的辦公室,他每天花大把時間在這裡陪伴她,好像他們又開始起同居的歲月,每天,他們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在同一張床上入睡,一起吃早餐,他也盡量把午餐、晚餐時間都留給她。

  特特明白,他其實很忙、壓力很大,只不過他的肩膀夠寬夠穩,總是獨自頂著,從不喊累。

  他常常跟她說話,不多話的男人突然變得多話,她知道,這是因為他企圖把過去的空白填補起來,因此她配合,傾聽、回應,只希望帶給他一個輕鬆舒心的空間。

  蔣默安的確輕鬆也舒心了,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暢快幾分,他又會在想起特特的時候莫名其妙傻笑,又會在經過婚紗店的櫥窗時莫名其妙停下腳步,又會時不時吹起口哨,整個人好像著魔一樣。

  特特回到身邊,蔣默安這才曉得過去的自己有多寂寞,其實兔子和壽司都安慰不了他什麼,他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但有了兩個人的生活做對照,一個人的生活……實在太糟。

  至於特特,她快樂得要翻天了,她是個期待當公主的小矮人,她希望被疼被哄,希望當個貨真價實的小女人,可現實生活總逼著她寵人哄人照顧人、逼著她撐起一片天。

  她其實不喜歡當頂梁柱,她更喜歡有頂梁柱可依靠,而蔣默安樂意為她撐起所有。

  他們是對配合度一百分的戀人,他們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與安慰,他們總是因為對方的笑而快意,因為對方的愁而憂心。

  而今天,特特覺得難過了,她看著電腦螢幕,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蔣默安一進門就發現她的表情不對,心急上前,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他習慣用自己的力量為她驅逐不安,「怎麼了?」

  窩進他懷中,特特抬起頭。她知道沒必要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再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他們,可是……她抿起嘴,不想表現得那麼可憐,但聲音離開喉嚨時便帶出哽咽。

  「不見了。」

  「什麼東西不見了?」

  「未來蔣默安的信。」她吸吸鼻子。「我確定沒有亂按什麼按鈕,我不曉得為什麼會不見。」

  對蔣默安來說,那些信的存在與否已經不重要,他們只要照著計劃一步步走,那些貪婪自私之人必將竹籃打水一場空,而那些奸惡之徒也會得到應得的報應。

  只是特特的傷心,傷了他的心。他發過誓,因為老天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將再不給任何人第二次機會讓特特難過傷心。

  飛快接手電腦,他說:「不要擔心,我救救看。」

  看著兩人的互動,章育襄實在很想巴上蔣默安的後腦。救不救有差嗎?要是他就不會救,沒事讓喜歡的女人和一年後的自己對話?沒事看兩個人一起共同回憶過往?

  蔣默安神經沒有錯亂,他都要錯亂了!想聊天說話,蔣默安本人就在身邊好嗎,何必去找一年後那位?難道只差一年,那個比這個成熟穩重得多?

  蔣默安沒理會章育襄的擠眉弄眼,用特特的帳號發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

  但是不久後叮的一聲,手機震動,低頭査看,那封信進入自己現在的信箱裡。

  特特的沮喪讓他再接再厲又寫一封,傳送。

  一、二、三……叮!又送到他現在的信箱中。

  連試過五次,蔣默安放下電腦,伸手把特特的長髮理到她身後,認真解釋,「我想不是你的問題,應該是那個時空的BUG已經被修復,我們再也無法收到未來的蔣默安的信。」特特也猜到了,還是垂頭喪氣。

  章育襄大翻白眼,坐到病床另一邊,轉移特特的注意力,「寧寧到家了嗎?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每天都打,不過為了省錢,我們只在通訊減價時間說話。」

  省錢?他又想翻白眼,怎麼一個兩個腦袋都有BUG?她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富裕嗎,連打電話這種小錢都要省?

  滿臉無奈,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說:「董事長給的薪水不錯,我不必省錢,你大方、你慷慨、你盡量打吧!」他按下號碼與擴音鍵。

  電話那頭很快接起來。

  「喂,請問哪裡找?」聲音明顯剛剛才睡醒。

  「小姐,都幾點了還在睡?我敢確定,你的頭腦是因為使用率太低,才會鏽得這麼嚴重。」

  章育襄的聲音讓寧寧瞬間清醒,她被嚇到了,猛地起身,動作太大,電話那頭瞬間傳來匡啷匡啷的聲響,其中有一個非常清楚的聲音——砰!玻璃碎裂,緊接著噠噠噠噠……無數玻璃球在木質地面上撞擊滾動的聲音。

  特特沒時間傷春悲秋了,急忙問:「寧寧,你睡在誰的房間?自己的還是我的?」

  寧寧沒回答。

  「你睡在我房間對不對?你把我的玻璃瓶打破了對不對?楊、寧,我跟你有仇啊!」

  「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整理乾淨,我會買一個新的玻璃瓶,把你的玻璃珠全部裝回去……」

  「你買不到了,那是……厚,你快把我氣死,有你這種妹妹,我都不需要敵人了啦!」她氣急敗壞,今天怎麼這麼倒楣,諸事不順?

  聽見兩個人的對話,章育襄也知道自己闖禍了,抓抓頭髮,向蔣默安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見蔣默安揮揮手,章育襄像得到特赦似地抓著手機快步離開病房。

  電話那頭沉默三十秒後,寧寧說:「姊,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現在馬上起床背英文單字好不好,媽媽說要幫我報英文補習班,我發誓這次再也不會蹺課,我會努力衝托福成績……」

  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討饒,章育襄的心泡了水,變得柔軟,他取消擴音,溫柔的說:「沒事了,有默安在,他安慰你姊的本事一級棒,那個玻璃瓶很重要嗎?」

  「應該是,姊姊常常摸它、對著它哭。」

  「你姊姊很愛哭?」

  「才怪,她從來不哭的,阿疆哥哥說,她只有想起蔣默安的時候才會哭得亂七八糟,所以我討厭他,我投阿疆哥哥一票。」寧寧悶聲說。

  章育襄嘆氣,覺得自己有義務好好教育她,「狀況一:沒有蔣默安,特特像過去那樣想起他就哭;狀況二:蔣默安就在身邊,特特不必靠想像才能見到他,見一次開心一次,看一天快樂一天。你要選擇哪個狀況?」

  「阿疆哥哥在,姊姊也會笑。」她就是很討厭會把姊姊弄哭的臭男人,她才不要對蔣默安低頭妥協,就算老爸、老媽手上的票已經悄悄投給他,她也不要喜歡他。

  「知道兩者的差別在哪裡嗎?」

  「哪裡?」

  「兩人在,特特都會笑,但默安不在特特會哭,阿疆不在特特不哭。寧寧,如果你真有那麼喜歡特特,一定能夠做出正確選擇。」

  見電話那頭的寧寧轉為沉默,知道小屁孩正在心裡打仗,他耐心地等待勝負分曉,不久寧寧「嗯」了一聲,章育襄知道,她鬆動了。

  之後寧寧問道:「評估的結果出來了嗎?我和姊姊有人可以捐肝嗎?」

  「有。」

  「真的?是誰?」她問得很急,口氣裡卻有說不出的開心。

  「是你,會害怕嗎?」

  「有一點,不過我很高興,手術的時候姊姊能夠回來陪我嗎?」姊姊不在身邊,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

  章育襄認真想了想,這會兒想把默安和特特拆開,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他笑著回答,「我會陪你,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

  同時間,在病房裡,蔣默安把特特抱在懷中,因為行動不便,特特早習慣讓他摟來抱去,應該說在六年前,他們就習慣了彼此的身體。

  那時的熟悉契合還在,那時的默契甜蜜還在,彷彿他們從未從彼此身邊離開。

  把頭靠進他的頸窩,和他的身體線條一起喜歡的,還有他的溫暖,特特在他懷裡輕輕蹭著,蹭得蔣默安欲望頓生。

  強忍揚起的欲望,蔣默安吐氣,啞聲問:「摔壞的玻璃瓶是我們一起去玻璃工廠吹的那個?」

  「嗯。」

  那是系上舉辦的活動,她是小學妹,輪不到她參加,但是她不去蔣默安便不去,他寧願留在家裡吃她烤的蛋糕、寧願和她在床上窩一整天、寧願看她翹著屁股把地板抹得亮晶晶,也不想去當一票女人的性幻想。

  於是班長抓著特特的手臂,求她務必要參加,並且慷慨地幫她出錢,因為蔣默安出席,就會有很多女同學願意出席。

  大概所有的女生都認為他們的愛情,只是一種短暫的蔣氏腦殘現象吧,她們相信兩人的關係如果不是一場謊話,就是個不好玩的遊戲,這樣的遊戲通常不會持續太久。

  如果蔣默安的女朋友是林依晨或林志玲,對手太高檔,或許她們會失去挑戰欲望,但對手是楊特……不挑戰兩下,怎麼能夠甘心?

  因此那一年,為了圈出勢力范圍,他們經常曬恩愛,她老是到處做記號般地告知對手,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呵呵……前方有懸崖。

  那天他們去吹玻璃,因為這是自費活動,兩人都捨不得花這個錢,但是有個女生想看蔣默安吹玻璃,二話不說慷慨解囊,然後他們就一起吹了,蔣默安站在特特身後圈住她的身子,長長的手臂拉住鐵管,一面旋轉、一面鼓勵她吹。

  他們的甜蜜互動讓許多人眼紅,就算她沒有林志玲的美貌,但她有林志玲的幸運,這就夠了。

  「為什麼在裡面放玻璃珠?」她問。

  「那是爸留給我的,小時候他知道我喜歡,就到處搜羅五顏六色的玻璃珠,一個玻璃瓶、一堆玻璃珠,等於兩個我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男人,這樣天天在床頭陪我入睡,是我對自己的另類滿足。」

  她的另類滿足滿足了他的心,她真的很會說話,不刻意拍馬屁,他就被她哄得通體舒暢。「真有這麼想我?」

  「嗯嗯,想極了、想透了,想得厲害了就掉眼淚,阿疆罵我,既然傷心,為什麼要想?他不懂,我想的全是甜蜜片段,多想多想再多想,心才會變得微甜。」

  「既然微甜,為什麼掉淚?」

  「因為想到……以後那些片段通通屬於別的女生了,就好不甘心。」說著,眼眶紅起來,她又想掉淚了。

  她嬌俏可愛的模樣,惹得蔣默安心疼,用力抱住她,他一再保證,「不會,沒有別的女人,通通是你的,沒人可以跟你搶。」

  他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唇,微溫、微熱,微微的心擰。

  「真的可以嗎?可我依舊是蔣氏家族裡不受歡迎的人物。」

  「怕什麼,有我陪你,我也是蔣氏家族裡不受歡迎的人物。」

  「得不到祝福,沒關係嗎?」

  「傻了,怎麼會得不到祝福?別忘記,現在的楊特是楊慕生的女兒。」

  提起父親,特特失笑,這些天,只要確定江莉雰不在,他就讓劉秘書推著他進她的病房。他的話很多,多到讓特特突然領悟,原來不愛講話的男人,用來彌補對方的方式,就是不斷說話。

  對於自己六歲以前,特特的記憶不多,但父親卻記得很多,他不斷說著、樂著,害得她有些尷尬,不過她無法否認,從商的人都有相當好的溝通技巧,因此她逐漸喜歡上這樣的對話,父親喚起那六年當中他寵她疼她的無數回憶。

  她原本希望符合捐肝條件的人是自己,那麼她便能一次性地把積欠他的感情全部還清,可惜天不從人願。

  「特特,你還很氣董事長嗎?」

  「不知道。我的心本來是一池水,淤泥是淤泥、清水是清水,清楚分明,可是他攪動了我的心,攪得泥和水混在一起,我已經分不清哪裡乾淨、哪裡髒,哪裡是愛、哪裡是恨。」

  「摒除成見,你會發現董事長其實是個好人。」

  「可是他對不起我媽。」

  「所以決定原不原諒董事長的權力在蔓姨手上,你不應該阻擋。」

  特特輕哼一聲。「我倒是想阻擋,可,哪裡擋得了?」不說媽,就是寧寧,她也無法阻止她那些不實際的戀父情結。

  蔣默安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特特,我們能發現楊嘉、楊璦的身世,主要原因是董事長的日記檔案對吧?」

  「對啊。」不然的話事情哪能順利解決?

  「我把董事長的電腦要過來了,要不要看看現在的日記檔案?」他把她抱回床上,轉身去拿電腦。

  看著他自然的動作,特特倒抽口氣,不敗相信,「你……這是偷窺隱私!」

  「一年後的蔣默安才是偷窺隱私,這個電腦是董事長親自交給我的。」

  「所以我爸也告訴你他的電腦密碼了?」

  「沒有。」

  「那你……」她本來想說,這就是偷窺隱私,但話到嘴邊拐瞭個彎,好吧,她其實也想偷看。「沒有密碼怎麼看得到?」

  「一年後的蔣默安怎麼看得到,我就能讓你看得到。」

  說著,他微笑挑眉,意思是——沒有那個蔣默安也沒關係,他在啊!

  把特特抱到沙發上,在她腳上蓋一條毛毯,打開電腦,他熟門熟路地解開密碼、熟門熟路地打開檔案夾,也熟門熟路地……偷窺。

        我不知道上帝還願意給我多少時間,但我要用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來愛護我的女兒們,我要竭盡全力讓特特想起六歲以前的自己有多麼快樂、多麼幸福,我要用盡我能想到的任何辦法,把寧寧缺乏父愛的心情填滿……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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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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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2 00:05: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楊慕生付了一億贖金,順利把楊嘉救回來。

  他瘦了,眼窩凹陷、嘴唇發紫,連日的折磨讓楊嘉神情更加陰沉。

  抱緊兒子,江莉雰哭得不能自已,但楊嘉卻是面無表情,定定望著楊慕生。

  他喊他一輩子的爸爸,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他的綠帽,虧他還捨得付那麼多錢……傻瓜!他在心底暗暗鄙夷。

  用力掙脫母親的懷抱,瞄一眼母親,他更看不起她,有本事在外面搞,就搞個像樣的男人,竟會搞上崔嘉偉那種沒出息的男人,連他們的存在都不敢認,虧她還當成寶。

  楊慕生臉色相當難看,片刻後他嘆口氣,朝他招招手。

  楊嘉走到床邊,楊慕生拍拍他的肩膀,審視他被揍得滿臉青紫的臉,都不曉得該說什麼了。他的母親從小就偏寵楊嘉這個孫子,哪怕當時再窮,只要楊嘉開口,母親甚至會借錢來滿足他,誰知道這樣的寵愛卻造就成今日的他——自私自利、眼裡只有自己,為利益,連買兇殺人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這幾天,你受苦了。」

  聽著楊慕生溫和的口氣,與平日高高在上的樣子截然不同,心中一陣冷笑,楊嘉想,他不過是想要自己的肝罷了。

  「學校的課業還好嗎?」他明知道楊嘉已經被退學,還故意問道。

  「還可以。」楊嘉敷衍。

  楊慕生嘆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瑆璨集團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你必須趁年輕好好學習,否則日後怎麼能接下棒子?」

  楊嘉忍不住想笑,這是想用金錢權勢利誘他?可惜再利誘也沒用,他們又沒血緣關係,那些財產哪有他的份?

  淺淺的笑,笑得人心頭發毛,劉秘書發現了,眉心微緊,楊慕生也看見,卻依舊笑得和藹可親。

  江莉雰見兒子不接話,場面有些尷尬,連忙說:「慕生,對不起,上次是我想差了,只想著孩子們還小,讓他們動那麼大的手術,心裡捨不得,沒想到小嘉心疼你,特地跑回來要做評估,都說父子一條心誰也阻擋不了。」

  看著唱作俱佳的江莉雰,楊慕生心底微涼,這些年,他被這個虛偽女人騙得團團轉。他輕嘆著說道:「如果不符合捐贈條件,小嘉,你就回美國吧,早點畢業,早點回公司幫忙,爸這身子不曉得還能撐多久,再怎麼說,默安都是外人,我栽培他,是希望他當你的左右手,可不是想讓他取代你,你懂嗎?」

  提到公司繼承,楊嘉眉頭微鬆,點點頭,回答,「我知道的,爸。」

  「明白就好,這幾天你留在家裡,別到處亂跑,讓你媽好好幫你補身子,唉,年輕人都不曉得照顧自己,要是像我這樣把身子搞壞了……」他嘆聲連連,像個憂心忡忡的慈父。

  見楊嘉眉眼間出現不耐煩,江莉雰飛快接話,「我會我會,慕生我先帶小嘉回去,你也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都等著你快點出院。」

  「嗯。」

  江莉雰拉著楊嘉快步離開病房,臉上帶著掩也掩不去的笑意,兒子總算平安回來,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指望啊!

  「小嘉,我已經幫你訂好機票,等醫生一宣佈你不適合捐肝,立刻回美國。」

  「我不想回去。」

  「這次由不得你,你爸生病的消息傳出去,商場上多少人都想接收瑆璨這塊大餅,不說你,自從蔣默安坐上代理董事長的位置,公司內外有多少人將他往死裡整,我甚至懷疑,這次你被綁架,也和集團的對手有關係。」

  她已經決定好,除小嘉之外,璦璦也要盡快往外送,如果之後公司經營不起來,就直接賣掉,要是崔嘉偉願意承認他們母子,就帶著他一起移民,如果他不願意,她就攪得他天翻地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楊嘉不耐煩的甩開母親的手,怒道:「你以為在美國很好混嗎?多少白人看不起黃種人,我們在他們眼裡就是低等賤民!」

  「那是窮人,咱們有錢,住高樓、開名車,誰會看不起我們?不管,這次我是真的被嚇到了,你給我乖乖回美國,有空的話研究一下房地產,等你爸一走,我們立刻在那裡置產。」聽說肝癌從發現到死亡,時間很短,她有耐心等著。

  楊嘉不耐地揮揮手,快步離開。

  而等江莉雰母子一走,劉秘書就推著楊慕生進了特特的病房,父女倆見面,特特已經沒有過去的手足無措。

  楊慕生也很高興,至少在特特面前,自己不需要演戲。

  「我知道你恨我。」

  特特抬起頭,沒有否認。「對,我恨你。」

  「可以談談你的恨嗎?」

  唉……無語問蒼天,罪魁禍首居然對她的恨意感興趣。

  「媽媽深夜關在房間裡掉淚的時候,我恨你!寧寧鬧著要爸爸的時候,我恨你!媽媽沒錢,我們餓慘了,媽媽拿著存折摺不斷進出銀行,等小阿姨匯款過來時,我恨你!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想學做麵包?因為那東西最便宜、最管飽,因為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都跑到早餐店裡跟人家要切掉的麵包邊當三餐。

  「知道鄰居媽媽是怎麼對自己的孩子說碼?她說『不要跟那種沒爸爸的孩子混在一起,她們沒教養』;知道寧寧在學校闖禍,其他家長是怎麼說的嗎?他們說『難怪,單親家庭』。知道老師又是怎麼對我說的?她說『雖然沒有爸爸,媽媽一個人很辛苦,但教養孩子不能等,你們不能等寧寧變成社會問題後再來後悔』。寧寧才六歲,老師就預言她會成為社會問題,為什麼?因為我們沒有父親,因為我們的父親拋棄我們,於是我們低人好幾等。

  「別人鄙視、輕賤的目光,是我從小到大最豐富的經驗。我每天都要對著鏡子向自己喊話——楊特,你沒有比別人差,你很聰明、很可愛、很努力,你早晚會出人頭地。可是我講再多,都沒辦法將我的自卑驅逐出境,你說說看,這樣子的我,怎麼能夠不恨你?」

  她不斷說著,本來沒打算哭的,可說到後來卻是淚流滿面,壓在心底的沉重一口氣爆發出來,看得楊慕生心疼。

  過去二十年,他到底在做什麼?盡護著別人的孩子,卻讓自己的孩子受盡委屈,他真是個最差勁的父親。

  楊慕生從輪椅上顫巍巍起身,在劉秘書的扶持下走到床邊,他沒有為自己的過錯辯解,他把特特樓進懷裡,向上蒼發誓。「特特,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用剩餘的生命來補償你。」

  這天,特特心頭的恨,被父親的愛消滅了……

  幾天後結果出爐,楊嘉和楊璦都不適合捐肝,楊慕生萬念倶灰,決定落葉歸根回到臺灣。他徵詢江莉雰的意願,問她肯不肯跟自己回臺灣?

  倉促間,她找藉口說要留在上海照顧楊璦,楊慕生想了想,點點頭並不勉強,他點名章育襄和劉秘書和他一起回去。

  特特也出院了,她住到蔣默安家裡,和盧阿姨相處甚歡,也和他的小兔子球球、毛毛相處甚歡,兩人的同居生活二度展開。

  他們都沒有忘記彼此的生活習慣——

  她知道他只穿白色內褲,出現一點點污漬,就會丟掉,所以清潔很重要。

  他曉得她一個人睡覺,會把自己裹成毛毛蟲,然後再度地,他成為最符合人體工學的肌肉型棉被。

  她曉得他碰到壓力的時候不喜歡爆發,喜歡用甜食將情緒壓下,因此她開始製作各種甜點裝在盒子裡,讓他隨時隨地把「情緒鬆弛劑」帶在身上。

  他明白她碰到壓力的時候會龜縮,所以他會坐在她身邊,拍拍胸口,用滿滿的自信篤定口吻,告訴特特:「別擔心,天塌下來有我」。他知道她有多喜歡這種安全感,他便願意給她多少安全感。

  盧阿姨看著兩人的相處,笑問:「你們以前是夫妻對吧?我沒見過這麼契合的男女。」

  特特害羞地笑了。

  蔣默安大方地說:「我們很快會成為夫妻。」

  盧阿姨高興極了,「我最喜歡帶小孩,以後你們會繼續用我當管家吧?」她更信誓旦旦保證,她會是第一名月嫂。

  二0一六年八月三日,特特和母親打電話,打了十幾通。

  電話費很貴的,但這天進行捐肝手術,妹妹和父親都在手術室裡,就算劉秘書和章育襄都陪在他們身邊,特特也無法放心母親。

  「媽媽,說說話吧,說說寧寧和爸爸,我想聽。」她試著轉移母親的注意力。

  「他們父女倆啊,沒見過感情這麼好的,從早到晚膩在一起,你爸跟寧寧約定,兩人見面只講英文,誰說了中文,就罰一百塊,如果寧寧一整天都說英文,就給她一萬塊。」

  「寧寧的英文很破,恐怕賺不到一萬塊!」

  「寧寧那個鬼靈精,她是你爸的克星,她總有辦法逼得你爸不小心說中文,大錢賺不到,小錢倒是賺進不少。」說到寧寧和楊慕生的相處,李蔓君深感安慰。

  這年頭會想著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肯定是個蠢蛋,沒有人會拿自己的青春這樣浪費,但她做了,只因為擺不平、放不下,她根本不敢想像這一天會來臨,但是它真的來了!

  幸福來得太快太急,太讓人無法招架,雲裡霧裡,每天她都過得不真實。她明白,慕生用盡全力要為她們的快樂幸福造勢,因此她份外擔心,擔心幸福太短暫,快樂轉眼消逝。

  特特接話,「寧寧滿腦子小聰明,就是不肯放在大用途。」

  「幸好育襄治得了她,她發下豪語,一定要申請上好學校。」

  「希望不是只有說說。」特特回答。

  「特特,你覺得……移植會成功嗎?你爸能夠活下來嗎?」

  特特在電話這頭沉默,她不是醫生或專家,無法做出正確評估,但是……是的,她希望移植成功,希望他能健康活下來。

  深吸口氣,她反問:「媽,你相信第六感嗎?」

  「我相信。」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會的,這麼多人、這樣努力,移植手術一定會成功!」

*             *             *

  九月中,特特拆掉石膏,蔣默安異常忙碌,還是抽兩天時間陪她回臺灣。

  楊慕生恢復得很好,寧寧更是活蹦亂跳,半點都看不出動過手術的模樣。

  花店已經交給小季經營,劉秘書幫楊慕生挑了幢獨棟獨戶有庭院的透天大房子,雖然離市區遠了點,但地方很大、院子很大。

  寧寧終於可以如願以償養一隻黃金獵犬,而特特夢想中的公主房裝潢好了,一堆公主裝滿滿地掛在衣櫃內。

  回臺灣的那天,楊慕生用熱烈的擁抱迎接她,他說:「歡迎我的小公主回家。」就像過去她每天從幼稚園下課回來時一樣。

  劉秘書留在楊慕生身邊,章育襄臺灣、上海兩處跑,轉移財產的事情持續在進行,之後楊慕生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他把原本要給江莉雰的房子和五千萬現金給了劉秘書。

  楊慕生手中握有瑆璨集團百分之六十八的股份,他把其中的百分之二十給了蔣默安,剩下的由兩個女兒平分,而名下近百筆土地房產也都過戶給兩個女兒,至於律師事務所的股份全部給了章育襄,基金股票則盡數轉移到李蔓君名下。

  他說:「蔓君,從現在起,你要包吃包住,管我一天三頓飯。」

  李蔓君笑得靦腆,回答,「照顧你的三餐,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楊家人在分隔二十年後再度聚守,真正地團圓了。

  團圓那天,阿疆也來湊熱鬧,他想擴大上海的市場經營,再加上和蔣默安的秘書裘涵槓上,兩人之間可以聊的話題變廣。

*             *             *

  而楊慕生離開上海後,江莉雰更加大膽了,不管不顧地成天和崔嘉偉混在一起,強逼著他從蔣默安手中奪權。

  她的大膽,讓搜集證據的章育襄非常滿意,他正等著呢,等財產處理妥當,他將為社會大眾無聊的日常生活製造一場娛樂秀。

  另外,這次回臺灣,蔣默安終於帶著特特回家,父母對蔣默安的態度已經改變,現在他的身價遠遠超過堂兄堂弟或哥哥們,只不過發現他身邊的女人還是楊特,他的母親發火了。

  蔣默安沒有生氣,他冷靜地對母親說:「我知道您一向不同意我做的任何決定,從我出生那天,您已經把我的職業、未來、人生通通做好規劃,但是對不起,我只是身體裡流著您給我的血液,我並不是您。今天回來,我沒打算徵求您的同意,我只是告知,最慢明年中之前,我會和特特結婚,歡迎你們來參加我的婚禮。哦、對了,忘記告訴您一件事,特特是瑆璨集團的千金,她握有集團百分之二十四的股份,嚴格來說,她現在是我的老板。」

  這些話有沒有用?當然有用!

  它瞬間消彌蔣母的滿腔怒氣,接下來的晚餐,全家氣氛無比融洽,蔣母還讓他們下次回臺灣時定擠出時間,參加家族聚會。

  那天回家的路上,特特對蔣默安說:「我深刻體會到『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這句話的真諦了。」

  蔣默安大笑。「你諷刺你的婆婆?」

  婆婆、公公……她真的要和蔣默安組織一個家庭,和一群不管她喜歡或不喜歡的人建立關係?真是奇妙的感覺。

*             *             *

  二0一七年,四月八日

  章育襄給了戴蘋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是她和楊嘉的通聯紀錄,她心有不甘,卻還是得摸摸鼻子,暗暗離職。

  與此同時,上海爆發一樁大八卦——瑆璨集團董事長楊慕生的妻子,居然不是時常和他出席各種宴會的江莉雰,而是一個沒聽過的女人李蔓君!而楊嘉、楊璦竟不是楊慕生的親骨肉,他們的親生父親竟是楊慕生最好的朋友崔嘉偉!

  這件豪門八卦太狗血,大家都感興趣極了。

  加上本以為得到肝癌的楊慕生必死無疑,沒想到他回臺灣後由親生女兒捐肝,順利恢復健康。

  消息一天爆一條,先是江莉雰和崔嘉偉的鹹濕照片,再來是楊嘉、楊璦的DNA報告,緊接著李蔓君陪楊慕生上法院,將楊嘉、楊璦從丈夫名下除籍。

  然後雜誌專訪楊慕生夫妻,李蔓君驚天地、泣鬼神,苦守寒窯二十年的堅貞愛情被拿來和江莉雰的淫蕩卑賤做對比,江莉雰頓時成了過街老鼠。

  江莉雰心有不甘,一狀告上法院,她宣稱自己和楊慕生有同居事實,有權利分他的財產,可當法院通知她,楊慕生手上只剩兩千塊人民幣的存款時,她才曉得自己被算計了。

  這還不是更慘的,再回家時,家門已經換上新鎖,房子更是掛在楊寧名下,警衛告訴她,楊寧小姐決定把房子賣掉,鑰匙已經交給房仲業者。

  她大哭大鬧,又上了一回八卦雜誌的頭版頭條。

  楊慕生只把衣服、存摺和所剩不多的珠寶留給她,網路上大肆討論楊慕生的行為,網友的評語一面倒——

  江莉雰破壞人家家庭的行為已經夠可惡,還給搶來的男人戴綠帽,對象又是受楊慕生提拔的好朋友,這樣的女人死一百次都不為過,還留給她存款與珠寶?楊董事長為人太寬厚。

  事情就這樣落幕了,至於楊嘉買兇殺人一事,在李蔓君的勸說下,暫且放他一馬。她心善,認為楊嘉年紀還小,一時糊塗也是有的,如果為這件事毀他一輩子未免太可憐。

*             *             *

  二0一七年五月十八日

  有「未來蔣默安」給的資料,如今的蔣默安在公司更快更穩的站穩腳跟,他得到公司上層和董事們的支持,做事一帆風順,不過楊慕生恢復健康後回來,他立刻把棒子交還給董事長。

  李蔓君有點擔心,楊慕生身體剛好應該多多休養,但她也明白丈夫對事業的野心與要求,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改變的。

  楊慕生自然明白妻子的擔憂,說好每天只工作六小時。

  崔嘉偉沒臉留在公司,辭掉工作,其他不少挑刺的元老也被拔除換上新人,蔣默安的智庫們一一被安插到好位置,讓當初沒加入的那兩個人後悔莫及。

  蔣默安順理成章地成為瑆璨集團的副董事長,他大力提拔人才,因為瑆璨集團要走上國際、要擴展規模,都需要足夠的人手。

  寧寧申請到紐約大學,六月中得飛往美國,因此特特的婚禮定在六月六日,她生日那天舉辦。

  因為寧寧順利出國念書,章育襄和蔣默安的打賭,章育襄贏了。

  願賭服輸,蔣默安在百忙中還是開了一間經紀公司,本來打算附屬在瑆璨集團底下,但現在章育襄和蔣默安兩人有錢有股份,乾脆自己獨立出來,最近正在招募新星,而這年頭想當藝人的年輕人滿街跑,招募的過程非常順利。

  特特的甜品店也打算等蜜月旅行過後開幕,她的第一家甜品店預計開在瑆璨百貨裡頭,現在正籌備當中。

  「特特,準備好了嗎?我剛從公司出來,過去接你。」蔣默安從大樓裡走出來,今天車子送修得搭計程車。他一邊撥電話給特特,他們約好要去挑婚紗照。

  他本以為所有女孩都想要一個浪漫的海島婚禮,但特特說「我更在乎的是新郎,這是一輩子的浪漫,而不是一天的浪漫」。

  他明白,特特體恤他的忙碌,而董事長的身體剛恢復,他也不願意讓董事長承擔太大壓力,因此他回答,「約定好了,一輩子浪漫。」

  「我這裡還沒好,都是育襄啦,幹麼把廣告做得這麼大。」

  今天是經紀公司的第二波招募,只是先繳報名表,可光整理這些資料就已經讓特特忙得焦頭爛額,因為特特的甜品店還沒開張,寧寧也還沒出國,因此兩姊妹一起去幫忙。

  「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嗎?不做就算了,要做就做最大的。」

  「對啊,好高騖遠指的就是章育襄。」寧寧插話。

  蔣默安微微一笑,這兩個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寧寧老是被育襄的毒舌氣到跳腳,但育襄看起來……好像挺享受的。

  「要不要跟攝影公司改約下午?」特特搶回電話。

  「可以,但先吃飯吧。」

  「好,盧阿姨說要送壽司過來,員工高興的不得了,你一起來?」

  「好,我在……」話沒說完,一部車子突然從對街瘋狂地朝他衝過來。

  「喂、喂,默安,說話啊,你怎……」話沒說完,一個猛烈的撞擊聲從那端傳來,然後電話斷了……那聲撞擊,彷彿撞在特特心裡,痛得她直不起腰。

  「姊,怎麼了?」寧寧推推恍神的姊姊。

  不知道,她不知道怎麼了,如果知道怎麼了就好,她飛快按下回撥,可是電話不通。默安出事了?!難怪今天醒來眼皮猛跳,她就知道要發生事情!真該死!

  她丟下手中的資料,飛快往外跑。

  寧寧一把將她抱住。「姊,到底發生什麼事?」

  章育襄發現情況不對,快步走過來,問:「怎麼了?」

  特特抬頭,滿臉無助。「默安出事了!」

  「把話講凊楚。」

  「我正在跟他講電話,然後砰一聲,電話就斷線了,他一定出事了!」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他說剛走出公司。」

  「好,我帶你過去。」

  「我也要去。」看姊姊六神無主,寧寧也慌了。

  章育寨從口袋裡掏出鑰匙,對其他員工說:「你們繼續工作,待會兒先吃飯,不必等我們。」

  大家點頭應下,他快步領著特特、寧寧走到自己車子邊。

  一路上,特特的心跳超過一百五,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滿腦子浮現的都是血腥畫面。

  她救回媽媽,卻害得默安出車禍?是不是因為之前那個未來的蔣默安戳破天機,改變所有人的命運,於是他必須幫他們承擔後果?

  不可以!他們一家人的幸福美滿,不可以用他的命來交換,她不要默安為她死,不要默安這樣犧牲,他們約定好一輩子浪漫,她要用未來幾十年來守護約定,他怎麼可以死?

  她是個死心眼女生,媽媽可以等爸爸二十年,她會等他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等到靈魂輪迴,等到他們的愛情重臨……可是,如果等不到……怎麼辦?

  呼吸紊亂,心瘋狂亂跳,她閉上眼睛,不斷向上天禱告——

  如果那個未來的蔣默安打亂天機必遭報應,老天爺,請把報應降臨到她身上。

  她願意不幸、願意孤獨、願意自卑一輩子,只求默安平安健康,她願意放棄所有,只求他活著……

*             *             *

  陽光照在擋風玻璃上,蔣默安看不凊駕駛人的臉,但它轟轟的引擎聲表現出來的氣勢是——非撞死你不可!

  蔣默安直覺想要轉身,可是來不及了,車子的速度太快,它已經來到跟前,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強大的拉力將他一扯,兩人朝另一個方向狠狠滾了三大圈才停下。

  同時,失速的車子撞上大樓樑柱,砰地一聲,車頭撞毀,駕駛座的人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蔣默安握在手上的手機也隨之飛落在馬路上,一部公車經過將它輾爆。他撫著胸口餘悸猶存,差一點點被輾爆的人就是自己。

  轉頭,他這才發現救下自己的竟然是鄭品疆!

  兩人扶持著彼此,緩緩坐起身,一起喘看大氣、一起望著那部正在冒煙的汽車。

  「是謀殺!」鄭品疆鐵口直斷。

  「對,是謀殺!」蔣默安同意他的話。

  又一陣喘息後,阿疆問:「過去看看?」

  蔣默安點點頭,他們又扶著彼此慢慢站起來,緩步上前時,鄭品疆用幽默口吻說:「我救你一條命,你把你的秘書送給我吧!」

  蔣默安失笑,「裘秘書怕你怕得要命,你幹麼老逗她?」

  「就是這樣才好玩啊,給不給?一句話!」

  「她的賣身契又不在我手上,怎麼給?」

  「你辭掉她,我再允她高薪,她很愛錢的,一定會投奔我。怎樣,給個答案?」

  「你最好不要讓她拉佈條跟我抗議,我要結婚了,不想鬧花邊新聞。」八卦記者最擅長看到黑影就開槍,搞到最後把他和裘涵送作堆就糟了,一個邱婧珊已經害他痛苦六年,他可不想再浪費六年。

  「我辦事,你放心!」鄭品疆緩過氣,兩人並立在撞爛的車子旁。

  肇事車輛旁邊,已經有人幫忙想要撬開變形扭曲的車門,陷入昏迷的肇事者隨著振動歪了頭,這一歪,蔣默安將來人看個凊楚——竟然是楊嘉?

  他被卡在座位上動彈不得,這時警察與救護人員來了,鳴笛聲引來更多的圍觀人群,救護人員正準備用機具救人時,突然有人大喊——

  「啊……引擎冒煙了!還有火苗,快退開……要爆炸了!」

  聞言,蔣默安飛快拉著阿疆往後跑,幾乎是同時間,爆炸聲從身後傳來,來不及回頭,蔣默安遠遠就看見章育襄的車子停在對街,剛下車的特特也愣愣地看著自己。

  她來了……不管自己身後火光衝天,蔣默安露出燦爛笑靨,向對街的女孩展開雙臂。特特也笑了,笑得超傻,心,瞬間回到定位,還好……沒事,默安沒事……

  她傻傻地過馬路,聽不見震耳的喇叭聲,只看得見他的笑容,邁步、狂奔,她狠狠地撞入他的懷抱……

*             *             *

  二0一七年六月六日

  沒有海島婚禮,婚禮卻很盛大,畢竟是楊慕生的大千金和瑆璨集團副董事長的婚禮,這令政商名流齊聚一堂,熱鬧非凡。

  禮堂是特特和李蔓君合力佈置的,漂亮的鮮花拱門、精巧的花形蛋糕,處處讓人眼睛一亮。

  做為男女伴娘的育襄、品疆、寧寧和裘涵正忙著到處招呼客人,新郎卻悄悄地跑到休息室陪伴新娘。

  打開門,意外地,蔣默安看見特特摀著嘴哭。

  不會吧?是後悔嫁給他嗎?

  他快步走到特特身邊,一把攬住她,低聲問:「特特,你怎麼啦?」

  她吸吸鼻子,說:「我又收到信了。」

  「什麼信?」

  她把手機遞給他,點開郵箱,是一年後的蔣默安……怎麼會?時間BUG又出現?

  Form:蔣默安

  Sent:2018/6/6

  To:蔣默安、特特

  親愛的蔣默安、特特,我是二0一八年的蔣默安。

  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寄了數十封信給你們,但每次都失敗,那些信又寄回我自己的信箱,希望這一封你們能夠收到。

  今天,我和特特即將舉辦婚禮,我想為自己、為特特再試一次。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目前發展得怎樣,但我想告訴你們,到最後,你們一定會在一起得到幸福。

  首先我要謝謝特特,因為你告訴我你作的夢,在夢境裡的你堅持要回到寧寧身邊,所以我和育襄在臺灣動用所有的方式尋找寧寧。

  你是對的,特特確實跟寧寧在一起。

  被襲擊後,季先生帶著蔓姨的骨灰飛回臺灣,他把寧寧藏在南部山區,企圖躲避楊嘉的追殺,他每隔幾天就到特特外祖母家一趟,看看特特有沒有回來。

  皇天不負苦心人,特特回去了,見到特特,他把兩姊妹藏在一起。而在育襄奉董事長命令回臺灣找人時,季先生為保護寧寧和特特說了謊,因此我們兜兜繞繞、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兩姊妹。

  有「一年前的特特」幫忙,讓我明白當年誤會的癥結點,找到特特那刻,我迫不及待地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然後我們重新開始。其實,深愛彼此的兩個人哪裡需要重新開始,只是一個碰觸,我們又合為一體。

  我們決定在特特生日這天舉辦婚禮,因為這天別具意義,也因為……我們的「等等」來報到了,這次我們要好好把他生下來,照顧他、愛他,用最多的愛將他澆灌長大。

  很有趣的是,跟我一起走上紅毯的還有兩對新人——品疆、裘涵,育襄和寧寧,看起來很不搭的男女居然走在一起,愛情這種東西真的很有意思。

  對了,有「一年前的特特」幫忙,我們確定楊嘉是幕後兇手,也査出他和楊璦的親生父親是崔嘉偉,只是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指控他。

  但楊嘉不甘心董事長將所有財產轉移,憤怒之下買了把槍,試圖在我參加國際商務交流大會時動手,可惜技術不佳,他沒射中我,卻射到站在我身邊做開場演講的外交官,當場被公安擊斃。

  江莉雰知道這個消息不久就發瘋了,有人說看見她跳海,有人說她跑去給車撞,真實情況到底怎樣我不太清楚,倒是育襄為以防萬一,找人調查楊璦——她沉溺毒品中無法自拔。

  這件事情過後,我開始相信因果報應,江莉雰用手段害了別人,定也得不到善終。

  這是我的近況,我希望你們能夠收到這封信,希望這封信能夠向你們預告,你們必將走上幸福之路。

  祝!平安。

  看過信,特特與蔣默安對望,原來不管命運怎麼走,該在一起的人始終會在一起,而該受到報應的人,終也逃不過報應。

  楊嘉在那場車禍中被困在車裡燒死了,江莉雰責怪崔嘉偉,激烈的爭執中她墜樓身亡,而楊璦……聽說,她已經休學,整天在酒吧裡鬼混,未來怕也就是這樣了。

  「看到信,你應該很高興才對,怎麼哭了?」

  「我試著回信,但寄好幾次都寄不出去。」

  蔣默安失笑,「重要嗎?我們知道平行時空的他和特特幸福著,那就夠了。」

  這倒是,特特為自己的糾結感到不好意思,「他說品疆和裘涵,寧寧和育襄,可能嗎?」她很難相信,寧寧還那麼小,育襄會不會太……老牛吃嫩草?

  「目前看起來,是有那麼一點味道。」

  特特皺皺鼻子,笑說:「臭阿疆,才說要愛我一萬年,轉頭立刻愛上別人。」

  蔣默安樓過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回答,「阿疆是獅子,約有百分之二十九點九的男人屬於這種,他們是欲望動物,會寫詩彈琴,適時在女人身上做投資,而他們的終級目標隻有一個——把你吃乾抹淨。

  「他們會在前一秒鐘說『這世界,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後一秒鐘卻說『小姐,我們認識嗎?』唉……我早知道,那種男人靠不住。」蔣默安扳回一城。

  特特笑彎腰,真是個記仇家夥!「那你還不警告你的秘書,要她小心。」

  「這哪由得了我作主?愛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特特撫著環住自己的健壯手臂,柔聲問:「我們會一直幸福下去嗎?」

  點點頭,他一貫地篤定自信,回答道:「會的,一定!」輕輕地,他用口哨吹出結婚進行曲。

  特特轉頭看他,笑了。

  在走上那道紅毯之前,他們已經走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全書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8-6-22 00:05:36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尋找改變的契機 千尋】

  我經常玩一個遊戲,叫做——和二十年前的我對話。

  對於人生,我有許多遺憾,我常常在想,如果當時做了另一個決定,是不是現在的我會變得不一樣?

  這個遊戲讓我想起很多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事情,如果回到過去,我想對被我懲罰的小男孩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那樣生氣,沒把你教好,是我的錯。」

  如果回到過去,我想對那個欺負我的同學說:「我其實對你很憤怒,我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所謂,功課好是我夠努力,不代表我該接受你的酸言酸語和惡意批評。」

  如果回到過去,我想原諒那位同事的毀謗,和她重新建立交情,因為我確實從老闆那裡,得到更多的資源。

  每次的遊戲,都讓我深刻反省自己,漸漸地我明白了一些事,我知道當時的決定,是因為我不夠自信、不夠勇敗、不懂得處理自己的情緒。

  這樣的遊戲讓我的遺憾淡去,讓我成長學習,但我偷偷地想著,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契機,可以改變過去、創造奇跡,多好。

  我經常覺得,寫作,是在彌補我內心的不足。

  於是「彌補」的念頭轉換成故事,在腦海裡成形,李蔓君對婚姻做出的決定,在兩個女兒心裡留下陰影,因而影響特特對愛情的處理方式。

  錯誤的應對讓她失去蔣默安,失去她曾經的幸福,後悔嗎?肯定是後悔的,但人事已非,遺憾也只能是遺憾。

  幸而,一封穿越時空的Mail讓他們聯絡上彼此,挽回錯誤,接續幸福。

  親愛的你,也有遺憾嗎?雖然回不到過去,但或許你可以試試我的遊戲……即使無法收到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但我相信,你能試著為自己尋找這樣一個改變的契機。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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