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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冤家駙馬(開心時代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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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9: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盈 - 冤家駙馬(開心時代之三)

這是他頭一次將女子的倩影時時縈繞心懷  
不僅因為她豔麗有如天上朝陽的美貌  
也因為她深若寒潭般的眼眸裏難以揣測的情緒  
理智上明白這份情意終究是要落空  
情感上癡定的心輾轉又輾轉就是回不了頭  
直到滿腔熱情的告白被她當成糞土丟棄  
他才知道她心中的怨恨不可能輕易化解??  
唉!早該認清自己的身分別再癡心妄想  
儘管知道她並非木人石心對他完全沒有感覺  
慢慢改變心意願意親手結束他的單相思  
但是反對他們相愛的最大阻撓者卻是一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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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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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9:4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牢騷時間

    這是一個詛咒。

    上回說‘孤男三女’是嶽盈寫作以來,耗時最久的作品,記錄很快被打破。儘管,在未下筆前的好幾個月,嶽盈已有預感,‘冤家駙馬’會很折磨我,但還是抱著樂觀的心情開稿,等到真正投入這個故事,才發現預感有多正確。

    先別說‘冤家駙馬’花了嶽盈兩個半月的時間完稿這點了,就說嶽盈在寫到最後兩章時,居然想到另外一個版本,就知道整件事有多荒謬。眼見痛苦就快結束,還去想另個版本,難道要廢棄之前的心血結晶,重新寫嗎?答案當然不啦,何況原先的版本也很有趣。但滿腦子都是新的版本,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然而為了大局,還是咬牙給暫時推到腦海深處不去管,也許有一天,如果出版社允許的話,嶽盈倒很想寫另個版本的故事,應該會有很有趣才是。

    回到前頭,繼續來傾訴嶽盈寫作的甘苦。

    前三章大概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但結稿前幾天,發現這個故事的篇幅過於冗長,偏偏男女主角的對手戲又集中在後面,前三章基於岳盈對葉智陽的喜愛,透過雅靜對他的愛慕,欲罷不能地給了太多他的戲份,考慮再三,還是忍痛割捨掉一章的篇幅,大約一萬字吧。

    這個教訓告訴嶽盈,寫作要專心,不要三心兩意,搞不清男女主角是誰。因為太想寫葉智陽的故事,他的音容笑貌總在腦子裏轉個不休,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也基於這點,上一代的情感糾葛總是籠罩著這一代。

    這又讓我想到,有朋友問我,嶽盈的故事裏有沒有模式。

    我必須很羞愧地承認,‘開心時代’系列到目前為止,有很嚴重的模式問題。岳盈很清楚有這樣的問題,卻受困於情節,及角色的個性,無力擺脫。

    第一個模式是,上一代的情感糾葛總是籠罩著這一代。

    第二個模式是,男女主角會受媚藥荼害。

    前一個模式關係到嶽盈腦子的結構,複雜的程度讓我也無法解釋,低能說……命運如此安排,我也無能為力。

    後者倒是易於解說。

    巧合的是,這系列的男女主角其中一方身上都背負著太多的責任道義,頑固的腦子無法轉彎,如果沒有媚藥,根本成不了好事。岳盈無意讓其中一方成為強迫者,就只能這么安排。不然,各位看倌可以想像出被貫輸滿腦子忠君愛國思想的花朝或岳翕,明知是大逆不道、背信忘義,還故意去偷皇帝表弟的老婆這種事嗎?

    而在‘冤家駙馬’一書中,唐劭傑雖然不像前兩本書裏的男主角有這種顧忌,然而心儀的物件是對他心懷怨隙的公主,即使心結打開了,公主也不是他隨便可以亂碰的,想要共效於飛,跟登天差不多困難。當然,嶽盈也可以因此樂得不寫床戲,但如果朝陽公主不未婚懷孕的話,暗戀她的皇帝怎可能輕易放手,那‘冤家駙馬’寫三本也寫不完。

    相信翻開本書的各位看倌,都看得出來這本書的篇幅有多么的厚實。空格不算的話,是八萬字超過一點點;空格算的話,便在十三萬字到十四萬字之間。這么長的篇幅,夠市面上的一般作者寫一部半,走輕薄短小路線的作者,則夠他們寫兩部故事,如果再長下去,相信編輯、出版社在處理時,會很傷腦筋,阮囊羞澀的嶽盈會被迫舉債,最重要的一點是,嶽盈就沒法子在和小雀約定的那天,到出版社交稿,順便拿滿月油飯!

    基於以上理由,原本嶽盈還想惡整一下天仲謀,但因為時間上來不及,只得作罷。雖然嶽盈早就想好朝陽公主的眾家親朋好友在知道天仲謀的惡行後,將對他採取的報復行動。這來不及寫的,只好期待大家來完成。

    所以這次的贈書活動是:如果各位是朝陽公主的眾家親朋好友(例如皇帝,看各人喜歡扮演哪個角色,請自行設定),在知道天仲謀的惡行後,會如何教訓他。前題是:別弄死他。這系列還有三部故事要用到他,嶽盈懶得再創造一個壞蛋了,所以天仲謀還有利用價值。

    請在本書出版後的一個月內,將諸位的創意寄到112北投郵局第十五號專用信箱,或是e-mail到嶽盈的電子郵件信箱:alice0504@pchome.com.twyuehin@cm1.hinet.net。嶽盈會選出三名最具創意的朋友致贈簽名書做紀念。期待諸位的熱烈參與。

    接下來要談‘醇酒美人’裏的有獎徽答活動。

    雖然有許多朋友來信參與,但非常可惜的是,多數朋友只顧著回答自己最喜歡的故事類型,卻未將‘醇酒美人’的感想附上。其實很多事將心比心就可以知道,如果你們是作者,最想知道的是讀者對自己的作品的感想,還是對其他作者的作品的感想呢?所以,就算把自己最喜歡的故事類型論說得很精彩,缺上‘醇酒美人’的感想就不行。岳盈在出題目時,說得很清楚了,要兩者兼具,缺一不可,對於那些粗心的朋友只能說抱歉了。

    但也有三位細心的朋友可以得到‘冤家駙馬’的簽名書,第一位是來自雲林縣的蔡雅萍小姐,岳盈把她的一些重複的形容詞刪減一下,引用的錯誤資料略做修正,答案大致如下:

    ‘一位是溫柔可人的氣質美人,一位則是帥帥的痞子酷哥,這種組合真的很特別,因為不會有太多的重口味,看來很輕鬆。看了很久的言情小說,老實說,我是個很貪心的(嶽盈按:應該是包容性大吧?)讀者,只要內容不要太怪異(同性戀)、太情色的,我都會去拜讀。最喜歡的類型故事是穿越時空的戀愛,尤其是席絹所著的“交錯時光的愛戀”,真的粉好看。’

    第二位是板橋市的陳雪珍小姐。

    ‘我個人比較偏好聰明的女主角典型的故事。最看不慣把女主角寫成白癡一樣,隨男主角搓圓捏扁的情節設定。最近看了煓梓的“識綺羅”,覺得還不錯。雖然在古代不可能有這么特異獨行的女性,不過,小說嘛,幻想一下又何妨?對“醇酒美人”的心得是:能夠把握機會的就是贏家。田歆善用機會把佳音兜到自己的身邊來,繼而用真誠打動佳人芳心,造就一段令人羡慕的良緣。當然,者孝的穿針引線功不可沒。田歆集天時地利人和,還不水到渠成地追到佳音嗎?對於情節的鋪排,沒有絲毫的勉強,沒有羅曼史慣用的大老闆欺壓弱女子強逼就犯的情事,有的是,男主角呵護女主角的心情,讓女主角自己慢慢的向男主角靠攏,沒有坊間常見的重口味激情描述,只有一份對女性的尊重及渴望,能夠細水長流相伴一生的溫情。愛情是多面的,儘管裏頭有著獨佔的絕大成份,但我還是獨鍾“成全”。或許是現實生活中很少見吧。當佳音的母親和她的生父見面時,繼父那么誠心的告訴秀雄,如果妻子選擇樂賓,他也會衷心的祝福她,愛就是希望所愛能夠幸福快樂。雖然明知絕大多數人做不到這點,還是讓我動容。’

    第三位是知更。但由於嶽盈和她的討論有些複雜煩瑣,就不刊在這裏了。有興趣的朋友請上岳色盈人網站的討論二版流覽,並歡迎加入討論。

    嶽色盈人網站網址是http://98.to/嶽盈/,收納整理了嶽盈數百篇的讀書心得,討論一、二版裏有言情小說的精彩討論,歡迎有興趣的朋友上網流覽。

    想看嶽盈親自撰寫的嶽色盈人電子報嗎?裏頭不但有嶽盈的近況報導,還有近期閱讀的作品心得,歡迎上媚力站(www.maillist.com.tw)踴躍訂閱,或來信直接跟嶽盈訂閱,舊期的電子報可上媚力站查閱。

    下一部嶽盈想寫個簡單一點的故事,這是在寫‘冤家駙馬’時冒出來的點子之一,嶽盈覺得這個書名暫訂為‘獵個狐狸婿’的故事有成長為輕薄短小故事的潛力,如果連這個故事都沒辦法的話,哪||嶽盈只得承認礙于才力有限,此生無望寫部輕薄短小類型的故事了。就聊到這,祝大家羊年行大運,心想事成。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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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金戈鐵馬,戰事正緊。

    草原之上,廝殺聲直沖霄瀚。

    敵人的旌旗在己方狂猛的攻勢下,幾度傾倒又被搴起,一路朝北敗去,站在高處向戰場望去的威武將軍唐慶齡百感交集。

    這是他渴望許久的勝利,與莽國大將查坦爾在石林關對峙十數年,誰也無法越雷池一步。但自天朝皇帝要迎娶姽方芳蘭公主的消息傳出後,莽國國主便派出十萬大軍持續騷擾邊境安寧,小衝突有十幾樁,直到近兩個月前,查坦爾突然以莽國十萬精兵為後盾,強攻石林關,慘烈的戰爭為石林關帶來嚴酷的考驗。

    一天之內,交戰了十數回合,他們雖憑據地利,以慘重的傷亡為代價暫時阻擋了莽國大軍入侵,卻使得城內百姓痛失親朋,而城外戰事依然吃緊,石林關彌漫在悲痛、不安的氣氛下。

    葉智陽在最危急的時刻悄悄來到,不敗戰神的稱號比天兵天將助陣更能鼓舞人心士氣,他以天下兵馬總元帥的身分入帥帳與石林關眾守將共商應敵大計,沒有頤指氣使,反而處處徵詢每位將領的意見,令石林關上下都對這位一生充滿傳奇的英雄心生一種被人尊重、瞭解的溫暖感受。

    唐慶齡隱隱明白,葉智陽能有今日的成就,光是人心的掌握就極為成功,而軍隊最重人心士氣,葉智陽不愧是一代名將,深諳帶人先帶心的道理,在極短的時間內令石林關將士心悅誠服,並在抵達後一個時辰內擬出應敵大計。

    首先放出他坐鎮石林關的消息,同時集結城內的耕牛,把浸油的蘆葦系在牛尾上預備。

    葉智陽料准莽國將領忌憚他的聲名,必會趁他初抵石林關未及掌握軍情前夜襲,卻沒料到他不但早到,還擬定好對付他們的計謀。

    當夜,莽軍果然大舉來犯,石林關關門大開,將士們點燃群牛尾上的蘆葦,令它們吃痛,狂奔而出。

    黑暗之中奔來的火牛群猶如怪獸般嚇人,莽國將士還以為是什么妖魔鬼怪,未接觸便被嚇得沒魂。一些來不及反應的莽軍,倒楣地喪生在群牛衝撞下;反應稍快些的,也沒躲過掩護在牛群後的天朝將士出其不意的襲擊,餘下倉皇潰逃,石林關眾將士在葉智陽的軍令掌控下見好就收,幾乎是在不損兵折將的情況下便把來犯的敵軍擊退,勝利的歡聲如雷響動。

    火牛陣不是葉智陽獨創的計謀,歷史上記載著,燕將樂毅入侵齊國,佔據七十多個城池,田單退避到即墨,運用反間計和火牛陣,大敗燕軍,收復齊地。這故事人人耳熟能詳,但除了葉智陽外,石林關內諸將都沒想到可以用來擊退莽軍。

    隔日清晨,葉智陽轄下的天龍軍,及他以天下兵馬總元帥調動的援軍分批趕到。在他發號施令下,以石林關諸將為前鋒,唐慶齡為前鋒元帥,兵分三路出關迎擊捲土重來的莽軍,大有一勞永逸解決多年來最大邊患的意味。

    唐慶齡率領的石林關將士如猛虎出柙,他們被困在石林關太久了,加上不久前莽國以十萬大軍來犯,在我寡敵眾的情況,他們只有挨打、防守的份,飽受痛失袍澤、親朋之痛,這下不但有大軍做為奧援,還有不敗戰神之稱的葉智陽運籌帷幄,令他們有恃無恐地化悲憤為力量,痛宰宿敵。

    在全體將士用命下,天朝軍隊以風捲殘雲之勢將查坦爾統率的莽軍打得落花流水,並深入莽境逼得莽國國主逃離王都,在莽國肥沃的沛綠草原趕上查坦爾與護衛莽國國主會合的精英部隊,雙方展開慘烈的戰鬥。

    眼看著戰況即將分明,莽國國主難逃掌握,唐慶齡在貼身侍衛的護衛下眺望戰場,發現雖是敗軍,查坦爾依然驍勇。這個多年來的宿敵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義兄唐翔華便是中了查坦爾的詭計英年早逝,許多並肩作戰的袍澤也死於他手,這些仇恨今日都可以算清吧!

    然而,眼前的勝利是因為葉智陽,沒有他洞燭機先的籌謀,沒有他轄下的天龍軍,沒有他不敗戰神的威名驚嚇敵人,他能擊敗查坦爾,獲得勝利嗎?唐慶齡頓時感到不確定了起來。

    ‘元帥,您站這裏,目標太過顯著。屬下認為……’唐慶齡的貼身侍衛逢元甲話還沒說完,便見唐慶齡之子唐劭傑自下方飛騎沖來,朝他們不知喊些什么。可惜那些聲音全都淹沒在千軍萬馬的交戰聲裏,聽不清楚。

    此時,一道威力強大的刺目光芒自下方草原的莽軍中朝他們面門射來,逢元甲毋需猜想,便知此箭是擁有神力的查坦爾射出的。他大驚失色地推開唐慶齡,險險避開勁風刮痛頰面的羽箭,卻沒提防到周圍濃密的草叢裏會燦起更多的箭芒,拿他們當標靶地射來。

    ‘爹!’唐劭傑急得肝膽欲裂,他收到屬下來報,查坦爾派了敢死隊潛進他們後方,伺機想對他父親不利。他急如星火地趕去見父親,沒想到還是……

    危急中,那幾道連續射來的殺人箭不知為何竟偏了開,唐慶齡與逢元甲及另外一名隨身護衛及時拔出腰刀,護在身前,迎向草叢裏的敵人接下來的襲擊。

    與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唐劭傑虎吼一聲,施展輕功飛離馬背,幾個起落來到現場,手起刀落,將一名莽國兵士當場了結。眼角餘光同時候捕捉到屹立在數丈遠的上方丘陵上觀戰的雙人雙騎,他微微一怔,刀勢卻未見停頓,砍得敵人手腳大亂。

    穿著將軍袍的青年是葉智陽的義子靖國將軍戴玥,半個月前他以皇帝特使的身分前來犒賞三軍,被葉智陽留下來。他身邊的人……雖然沒見過,卻給他一種下次見面時,依然能將對方認出來的深刻感覺。

    劭傑俐落地閃過敵人臨死前的反撲,一刀刺中對方胸口,再抬眼時,戴玥朝他點了點頭,伴著那人走了。

    他心中有些悵然,像失了什么似的,難道是因為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嗎?但那雙懸在白巾上的眼睛,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依然可以感覺其中的深邃動人,蘊著某種複雜、深沉的情緒,熾熱得似烈日炙人,一瞬也不瞬地籠罩過來。

    這人是誰?

    事後,他在草叢裏撿到數顆琉璃珠,顏色各異,每一顆都晶瑩剔透、圓亮光滑,如此名貴之物怎會散落在此?

    他不禁聯想到逢元甲說的話。

    ‘……那些箭突然偏了開,真是奇怪。’

    刺客當然不可能同時失手射偏了箭,除非有人讓他們失手,出手的人會是這幾顆琉璃珠的主人嗎?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雙深邃、熾熱的眼睛。

    ***

    從禦書房退出來,迎面潑來的陽光燦爛溫暖得不似隆冬所有。十二月天呢,不見一絲的陰霾,天是那么藍,陽光很熱烈,唐劭傑眯了眯眼,與父親並肩跟上為他們引路的太監,胸臆間仍洶湧著被皇上召見時的雀躍、興奮。

    其實皇上昨天早朝便召見過征討莽國有功的人等,一一溫言加勉、封賞。今日再次宣召他們父子進宮,算是格外加恩,十句話倒有九句話在閒話家常,高貴俊美的臉龐始終掛著親切的笑意,讓一直居住在邊關的他們,像久旱下的枯草經春風吹拂、春雨滋潤,蓬勃發展成一片蒼翠,心裏的風景頓時柔媚如江南景致了。

    劭傑為心中突來的詩情畫意感到好笑,這應該是多愁善感的妹子才會有的想法,怎么他堂堂的男子漢竟也學起她來?

    他搖了搖頭,目光一轉,忽然停在自另一條小徑走來的少女身上。

    她其實不是一個人,身邊跟著好幾名宮女及內侍,但她豔麗的容光好似陽光般耀眼,亮得令其他人黯然無光。

    他看著她走來,一身嫩黃的袍服襯得她好嬌豔,頭上的鳳冠簡單高雅,發現他的目光,她濃睫一揚,兩道寒光筆直射來,淩厲得如兩把見血封喉的刀劍,令他心驚之餘,差點招架不住,想別開眼,又捨不得,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充塞胸懷。

    ‘參見公主。’為他們帶路的太監發現她的到來,恭敬地上前行禮。

    劭傑和父親跟著見禮,黃衣少女微一頷首,目光轉為深沉熱烈,若有深意地望向唐慶齡,但很快便收回視線,帶著從人自他們身邊走過,徒留醉人的香息擾亂劭傑的心情。

    ‘敢問公公,這是哪位公主?’他按捺下心中的騷動,故做不經意的詢問。

    ‘那是朝陽公主。副統領將來出入宮禁,保衛皇城,見到公主的機會可多呢。’太監恭謹地回答。

    ‘朝陽公主?’劭傑覺得再沒有比‘朝陽’二字更適合黃衣少女了,那豔麗的容光就像早上的太陽般燦爛耀眼,照得人神搖目眩,意惹情牽。

    ‘公主是定國公的千金,一出生便受帝後喜愛,收為義女,賜封公主。太皇太后及皇上對公主也是很疼愛的。’

    她是定國公之女?

    某個意念在腦中電閃而過,但快得讓他來不及抓住。劭傑蹙了蹙眉,眼光移向父親,發現他正失神地望著朝陽公主離去的方向。

    ***

    會英樓的酒,壇壇佳釀。

    會英樓的菜,道道珍饈。

    會英樓的佈置,典雅舒適。

    會英樓的服務,以客為尊。

    但這些條件其他大酒樓一樣也不缺,會英樓卻能成為京城最賺酒的酒樓,從早到晚人潮川流不息,成功的秘訣在於會英樓總是能招聘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藝人駐店表演,每日四到五場的演出,劇碼時時更新,百戲技藝輪番上場,尤其以固定在晚場演出的張山人說書最受歡迎。

    平日申酉交替時分,客人陸續前來會英樓用餐,占個好位置欣賞張山人精采的表演。今晚張山人說書講到‘皇后落跑’的大結局,酉時未到,一樓的大眾廳已是人滿為患,二、三樓的雅座,幾天前也被預訂一空,等著達官貴客陸續進駐。

    幸好會英樓內全體人員平常訓練有素,一下子湧進這么多客人,也能應付裕如。尤其是跑堂們,臉上一律掛滿笑容,耐心又熱情地招呼每一位客人,為他們點菜、送餐,順便講解前情提要,用最優的服務態度安撫眾人因不耐等待而生出的焦慮情緒。

    辰光就在忙碌中匆匆過去,當晚霞都沒入暮色,燈火盞盞掛起,開場的鑼聲敲響,滿樓的人語喧嘩立刻鴉雀無聲。靜默中,臺上的樂團奏出悠揚的旋律,纏綿中透露著喜氣的曲調仿佛正暗示著今夜的劇情走向,空中跟著傳來輕快悅耳的喜雀啼鳴,一道青影同時自三樓祥雲般地翩翩降下,落坐在戲臺中間預先擺設好的桌位。

    他身穿文士袍,頭戴綸巾,留著山羊須的清俊臉容氣色紅潤,濃眉下的修目熠熠生輝,看起來約莫三十許年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只見他撮口成音,清亮的鳥鳴源源不絕自嘴裏發出,首次見識到這門神技的觀眾無不暗暗稱奇,心想,怪不得張山人說書會大受歡迎,原來還真有些門道。

    一時間,滿樓鳥聲嘹亮婉轉,忽兒上、忽兒下、忽兒左、忽兒右,在一陣似要衝上雲霄的高亢之後,以一個圓潤的轉音停歇,餘音卻仿佛還在眾人耳邊繚繞不去,等到回過神來,便見張山人一手搖著不知從哪里取來的羽扇,一手拿起桌案上的香茗啜飲。

    ‘好!’

    隨著不知從何處爆起的這聲大喊,鼓掌聲、喝采聲如雷響動,張山人放下茶杯,微笑地示意眾人安靜,他嘴皮掀動,將咬字清晰的語音送到會英樓上、中、下三層裏的每個座位上的每雙耳朵內。

    ‘上回說到皇帝將岳翕未死的消息告訴芳蘭公主,答應要成全他們倆。這番大仁大義,芳蘭公主自是心懷感激。然而,公主芳心深處最急切的盼望,還是見情郎一面。知心體貼的皇帝很快為她安排,芳蘭公主於是來到皇宮,看到嶽翕頸上纏著白布,虛弱地躺在床上休息,淚水再也禁制不住,像兩串散落的珍珠撲簌落下……’

    眾人耳朵豎起,心弦都被那咬字清晰、沉穩有力的開場白所抓緊,以至於沒料到會從張山人口中聽見柔媚的女性嬌啼,‘你怎么可以……’接著又承接回先前的男聲陳述,直教初次見識到張山人說書本領的觀眾驚奇不已。

    不愧是縱橫說書界的第一把交椅,原來張山人不僅會學鳥叫,連鶯聲嚦嚦般的女兒家說話嗓音也模仿得唯妙唯肖,更教人歎為觀止的是,他的聲音不僅能變男變女變變變,即使同樣是姑娘家的聲音,同樣是男子漢的聲音,卻能在腔調、音韻、情感中,表現出細緻的不同,語音一變,即成了另一個人物,端的是神乎奇技。

    這就是張山人的厲害之處,他不僅是說故事的高手,也是聲技演員,說學逗唱樣樣一流,即使是再普通的故事,他也能說成精采絕倫,何況是由嶽墨生親自執筆、擔綱演出的‘皇后落跑’!想到此書明日上市,必然是一場熱賣,續日不由得眉開眼笑了起來。

    呵呵,自己投資的生意都有賺錢耶!被自己所發掘出的人才,例如嶽墨生和張山人,也各自在擅長的領域裏佔有一席之地,身為發掘出千里馬的伯樂,續日感到與有榮焉。

    咦?閃了一下神,怎么故事就結束了?幸好張山人明天開始會進宮表演給太皇太后欣賞,到時候還有機會補聽。

    續日喝了口熱茶,雖然接下來有相聲表演,可是……承認吧,自己也像在場的其他賓客一樣,滿腦子都是‘皇后落跑’的劇情,根本容不下季氏兄弟的演出。

    或許就此打道回府,正要詢問同伴的意見,靈敏的耳力卻被隔壁包廂的聲音給吸引。

    ‘還以為張山人有多了不起……’說話的男聲顯得慷慨激昂。

    續日聽他竟然對會英樓的台柱張山人不滿,決定聽清楚他的不滿之處,提供給張山人改進。

    ‘……今日才知他跟市井的其他說書先生沒兩樣。’

    ‘是你耳朵有毛病,還是我耳朵有毛病,聽見你真的那么說了?’嬌脆悅耳的女嗓疑問地響起,‘光是精采的口技表演,就不是其他的說書匠能及得上的,你怎會認為他跟其他說書先生沒兩樣?’

    ‘我指的不是技巧。’

    雖然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續日卻可以想像出對方必是凶眉橫目地說話。

    ‘你剛才沒聽見他說,下期要開講石林關之役嗎?他與市井的其他說書人一樣,只提定國公一人的功績,把我們這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兵士當成什么!沒有我們,定國公一個人能把莽軍擊退嗎?’

    ‘豪弟,說書的人當然是講一個代表人物,不可能把參與打仗的人一個一個道出,你沒必要生氣。’新出場的男聲音色如古琴般優美,不疾不徐地奏出理路清晰的勸解,續日對他的身分感到好奇。

    ‘那可以提表姑爹呀!’不滿的聲音持續高昂,也越顯激動。‘當時鎮守石林關的主將是他,攻打莽國的前鋒元帥也是他,是他領著大夥兒上戰場殺敵,為什么只提在後方指揮的定國公?好象所有的功勞都是定國公一個人的,我們都沒有!’

    聽到這裏,續日已經猜出隔壁包廂的客人身分。

    他們是不久前,因擊敗莽軍而有功,受封入京的前石林關守將唐慶齡,和他的副將李伯希的兒女。最先大放厥詞的男子應該是李伯希之子李人豪,後來說話的男子則是唐慶齡之子唐劭傑。

    續日推想得沒錯,佔據隔壁包廂的客人的確是他們。為首的唐劭傑,相對于表弟的忿忿不平,拈起青花瓷茶杯徐徐就唇的他就顯得太過平靜,只那雙深黑的眼眸透出一抹犀利來。

    ‘我們的功勞,皇上已論功行賞,毋需張山人裁定。他會這么說,是因為不敗戰神已經變成一個傳奇,拿他來當噱頭,會比爹的名頭吸引人……’

    ‘表姑爹如今官封兵部尚書,也沒有差多少……’

    ‘有差沒差,不是你說了算。’嬌脆女嗓的主人李芸芷懶洋洋地釋出反駁,引來兄長的怒目相向,但她僅是挑挑眉,神情絲毫不顯畏懼。

    ‘別說這裏是京城,不是石林關了。就算是在石林關,那裏的百姓、兵士,如今哪一個不把定國公當成戰神?!表姑爹雖然鎮守石林關有十幾年,可從未像定國公一到就打了那么漂亮的一場勝仗,論起名氣,表姑爹是遜色了些……’

    ‘你怎么胳臂往外彎?!’

    ‘我是實話實說。’芸芷對老哥的頑石腦袋搖頭。‘這場仗如果不是有定國公坐鎮指揮,能贏得那么容易?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吧!’

    李人豪一時語塞,無法否認妹妹的話有幾分道理,但又覺得滿心不甘。

    ‘何況有功人士,都依功行賞、加官晉爵了。表姑爹如今能官拜兵部尚書、封威武伯;爹從副將升任將軍,隸屬兵部,負責新兵操練;表哥和你分別在御林軍和兵馬司擔任重要職位,全是定國公向朝廷推薦的,你反而跟人家斤斤計較誰的功勞大了!’

    這么說,好象他氣量狹小又愛爭功似的!

    他明明不是那個意思,他明明只是對張山人的說法感到不滿,卻礙於口齒不若妹妹便給,無法將滿腹的委屈立即訴諸言語,只能瞪著一雙冒火的眼瞳。偏偏同伴們都不接話,任芸芷似笑非笑地瞅視著他,人豪感覺到一種沉悶的重量累積在胸口,逼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卻聽見──

    ‘多美好的結局啊!但願我是芳蘭公主……’欣羡的輕歎逸出如花的唇瓣,那美妙的聲音猶如仙樂飄飄,但此時聽在眾人耳內,卻顯得突兀,目光紛紛望去,落在那張秀美清新如甫從水面探出來的芙蓉嫩蕊般的嬌臉上。

    原來是她在說話呀。

    眾人心裏的突兀很快消融不見,仿佛這如天外飛來的話是再自然不過。

    只因為那人嬌憨的神情像方從一場美夢裏醒來,表示著剛才三人談話時,她仍在夢中,此際腦海裏還充滿夢裏動人的情境,難怪說的是夢話了。

    ‘就嫁給皇帝!’

    李芸芷索性陪著說夢話,滿懷無限憧憬的甜美聲音,慷慨激昂地擲出,卻不知自己的話會像一把冰冷且銳利的剪刀,無情地剪開表姊芳心裏由絲絲、縷縷的糖絲織就成的綺麗夢裳,引起她無法置信的喘息與憤慨的駁斥。

    ‘芸芷,你怎么可以這樣講?!嶽翕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無端被人銳聲斥責,還被莫名其妙地亂瞪一頓,李芸芷無辜地眨著眼。

    她哪里知道要怎么辦,正如她不明白向來溫柔端靜的表姊何以會眼泛淚光,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雖然這個表姊常常多愁善感,眼睛總是水汪汪的。

    ‘我問你呀!’水氣飽滿的眼睛裏仍是充滿濃烈的指控,櫻桃似的小嘴顫抖出不滿,‘如果芳蘭公主嫁給皇帝,岳翕不是很可憐嗎?他為她抹脖子,一定很痛的!’

    ‘是很可憐,可……’芸芷被表姊責備得低下頭,但不對呀!她很快重新抬起頭,眼中的心虛被亮晶晶的光芒所取代。‘真的芳蘭公主當然是嫁給嶽翕,我說的是,如果我是芳蘭公主,我想嫁的是皇帝。他好可愛喔,人家就是喜歡他這種的……’

    ‘可是……’仍沉浸在動人情節裏的俏佳人一時反應不過來,神情困擾。

    ‘不知羞!’不屑的低罵冷颼颼的飄來。

    芸芷不必用眼睛瞄,也知道是哪個不識相的傢伙吐出來的。准是剛才說不過她,現在來報仇了!

    ‘你說誰呀,大、哥!’甜蜜的聲音自廝磨的牙齒間擠出,準確地擲去,芸芷迷人的笑臉裏藏著一抹警告。‘一定不是罵靜表姊吧?’

    ‘我是說你!’可惜,李人豪不懂察言觀色,口氣更加的惡劣。‘未出嫁的閨女要留點名聲給人探聽,哪能說自己想嫁給誰!靜妹妹就不會像你一臉春心蕩漾!’

    ‘喂!’姑娘不發威,給當成病貓了!芸芷收拾起甜美的笑顏,不客氣地回給他一張橫眉豎目。‘說但願是芳蘭公主的人,可不是我喔!大、哥,你不覺得自己偏心得過分嗎?但就算你把一顆心捧到人家面前,人家還不屑顧呢!人家現在心裏就只有可憐的嶽翕!’

    ‘你說什么?’受創的少男心頓時惱羞成怒,李人豪如猛獸般地低狺。

    ‘我講得夠白了,你這個大老粗卻還是聽不懂!’芸芷無懼於他臉上的猙獰,故意投給他一個充滿鄙視與同情的眼光,然後很大方地為他開脫。‘這不能怪你啦。你從小就喜武惡文,別說跟嶽翕相比,連小妹我這個向來不求甚解、只懂得翻翻閒書的無才之女講的話,你都很難理解。’

    ‘你放的……’他及時閉上嘴巴,機警地看了一眼低垂著螓首不語的心上人,語氣緩和下來,咕噥道:‘臭氣,我才不屑理解。那種只會舞文弄墨、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靜妹妹才不會放在心上!’

    ‘你說嶽翕是只會舞文弄墨、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芸芷誇張地搖頭歎氣,‘所謂入境要先問俗,敢情你都進京大半個月了,連岳翕非但文是天朝第一,武也不輸與他合稱京城三傑的御林軍統領花朝,靖國將軍戴玥,都不曉得呀!哎,真是可憐!’

    ‘誰可憐了!’人豪被說得臉上無光,眼中半信半疑。芸芷明明是閨閣弱女,他們舉家搬遷到京不過是半個月前的事,她怎可能對嶽翕瞭解什么?想誆他嗎?‘這是誰說的?我怎么不曉得!’

    ‘因為你孤陋寡聞、自以為是!’芸芷不客氣地諷刺道,‘記不記得我們到京城的頭一天,正好遇到嶽翕和芳蘭公主成親的隊伍?看到那么熱鬧的場面,我跟奶媽都很好奇,便要小三子去打聽。京裏的百姓都在議論嶽翕如何代皇帝迎親,卻娶了皇帝的新娘的事,小三子輕易便探聽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回來告訴我們。’

    ‘哦?’這種事的確是妹子會做的。李人豪點了點頭,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說。

    ‘小三子向來舉一反三,連帶地把嶽翕的其他事都打聽到。你當嶽翕是什么人?他是安國公之子,而安國公乃是當今太后的親哥哥,而太后又是天朝三大高手之一。妹妹武功那么厲害,安國公自然不是庸手……’

    ‘我武功也不錯,怎么你……’

    ‘這話也有道理啦。’芸芷很難得地附和起兄長的話,‘就像我文才也不錯,你卻只能勉強識得幾個大字……’

    ‘什么勉強?我不像你成天無病呻吟,但該識的字,我都識得。倒是你,肩不能挑……’

    ‘是爹不肯教我,好不好?’芸芷委屈地嘟起唇,‘不然的話……哼,還不知道誰比較行呢!’

    ‘憑你那種資質……’

    ‘喂,你還要不要聽下去!’芸芷不耐煩地說。

    ‘你說吧。’

    ‘總之,安國公雖以文才名傾天下,武功其實也很不錯,岳翕自幼家學淵源,又得太后、定國公、甯國公三大高手不時的指點,武功比起定國公的傳人戴玥、甯國公的傳人花朝毫不遜色,加上品行端正,文才斐然,風度翩翩,一直是京城閨秀們心中的乘龍佳婿人選,知道他要成親,不知哭壞了多少雙閨秀的眼睛呀!’

    ‘嶽翕……’雅靜逸出嚮往不已的輕歎,聽得李人豪滿腹妒火狂燒。

    ‘什么品行端正?品行端正會連皇帝欽定的皇后都拐嗎?’

    ‘張山人不是說,因為芳蘭公主非是九命天女,她又喜歡嶽翕,皇上才成全他們。不像你亂講的……’芸芷不滿自己的偶像被譭謗,用力地維護。

    ‘我看皇上根本是個濫好人,老婆被人搶了都不在意,先前有個貴妃也是這樣,現在連皇后都……’

    ‘豪弟,噤聲!’

    李人豪全身一震,耳邊的聲音儘管很溫和,卻如暮鼓晨鐘般醒腦。

    他看向表哥,那張黝黑英俊的臉龐如往常般微微笑著,但笑意並沒有抵達唐劭傑一雙漂亮的眼睛裏,替代的是一抹冷峻、嚴肅的光芒。

    ‘表哥……’他囁嚅地低下頭。

    ‘這裏是京畿重地。’

    唐劭傑聲音裏的警告意味比一記重拳還要讓人畏縮,突如其來的沈默包圍住雅致的包廂,儘管眾人耳邊仍不時傳來戲臺上接替張山人演出的相聲表演,及包廂外的人語喧嘩,這些聲音卻滲透不進因劭傑冷肅的眼神所帶來的靜寂。

    包廂裏的溫度陡然降低,絲毫不遜於屋外的低溫,幾幾乎乎要凍住每個人的呼吸。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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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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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0: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驚懼的喘息抽地打破了沉寂,猶如一盆‘啵’的一聲被點燃的火焰,溫暖的光芒驅離了包廂裏的寒意,也讓劭傑眼中的薄冰眨眼間瓦解。

    他是個極為疼愛妹妹的哥哥,哪里捨得備受眾人呵疼的雅靜被嚇壞,連忙出聲安撫。

    ‘雅靜,大哥無意威嚇你們,只是要提醒大家,這裏是京城。’

    ‘就是嘛。也不知道什么叫隔牆有耳,竟敢說……那人的壞話!’又能呼吸了!芸芷鬆口氣後,有開玩笑的心情,嘻嘻地附和。

    ‘你……’劭傑的警告仍在耳邊盤桓,人豪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達他的不滿。

    芸芷才不怕他瞪,乘此良機,卯起來數落。

    ‘你們這些男子漢大丈夫,不是常掛在嘴邊說什么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嗎?花朝和嶽翕都是……’她頓了一下,刻意壓低嗓音道:‘那人的表哥,是比朋友還親,甚至有血脈關係的手足!他以義氣為先,甯舍美人,也要成全有情人成眷屬,這種高尚的情操不正是你們男人所推崇、景仰的嗎?’

    ‘話是這么說……’可義氣要顧,男人的尊嚴也要顧,何況是一國之君,怎么可以忍受一連兩頂綠帽加身?

    看出兄長臉上的不服氣,芸芷美眸一轉,立時有了主意。她轉向身邊的表姊嘟嘴埋怨,‘靜表姊,你瞧哥啦,他對嶽翕娶到芳蘭公主的圓滿結局很不滿耶!’

    ‘真的?’雅靜水柔的眼光裏升起一抹譴責。

    ‘我沒那個意思。’人豪惶恐地搖頭,‘我只是……’搔首半晌,仍想不出半個理由為自己辯解,只能‘唉’地歎了口氣。

    這聲氣卻被雅靜解讀成不同的意思,她輕喟出聲,理解地頷首道:‘莫非表哥跟我一樣,都因為只聽到故事的結局,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感到有所遺憾?’

    ‘我……’才不是有什么遺憾呢!但要他臨時編出一個不會惹惱表妹的理由,他又想不出來。

    正當人豪想乾脆點頭承認算了時,芸芷搶先一步地指著他道:‘還不都要怪他!’

    ‘怪我?’人豪愕然,惱怒地瞪視這個最愛煽風點火燒他的妹子。

    ‘當然要怪你。’芸芷越說越有氣,‘半個月前初抵京城時,我一聽說張山人要開講“皇后落跑”,便要你到會英樓訂位,你卻推三阻四,非得靜表姊開口才肯跑一趟。結果包廂都被人訂光,樓下的大眾廳人又多得嚇人,害我們一直到今晚才有位子聆賞張山人的精采表演,不該怪你嗎?’

    說到這,人豪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剛就新職,忙得要死,以為前一天去訂位即可,哪里曉得京裏的人都瘋了似地迷這個!在石林關的時候,隨時去都不怕沒位子坐……’

    ‘你拿那些上不了鰭面的說書匠跟張山人比呀!’蕾芷哇哇叫道,‘他們連給張山人提鞋都不配!張山人說書的技巧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故事內容新鮮精采,哪像那些說書匠講來講去全都是老套,翻不出新樣來!’

    ‘好好……算我錯了。’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及妹子,他索性投降了事。‘可我也盡力彌補了,塞了不少銀子給會英樓的跑堂,一得知有人取消今晚的包廂,立時給補上來,總算讓大家見識到張山人說書。’

    ‘可是前面都沒有聽到……’

    ‘我也沒辦法,難道要我去拜託張山人從頭再講一遍?’

    ‘你拜託,他就肯嗎?’芸芷反問。

    ‘不然你想怎樣?’他已經夠低聲下氣了。

    ‘我……’芸芷摸摸鼻子,知道再講下去,兄長就要惱羞成怒。

    ‘唉!’雅靜憂悒地喟歎,‘表哥已經盡力了,我們就不要怪他。只是……我好想知道嶽翕和芳蘭公主是如何相戀的,那一定很精采……’

    ‘靜妹妹……’她不怪他,人豪卻怪自己。為何連這樣的小事都不能為她辦到,讓她不開心?

    ‘你想知道整本故事,也不是什么難事。’劭傑溫雅地開口。

    ‘大哥有辦法?’雅靜喜形於色,水汪汪的眼眸盈滿對兄長的敬慕。

    劭傑被她欣喜的神情逗笑,‘不是我有辦法,而是我知道明日午時嶽墨生所寫的“皇后落跑”會在文華堂書館公開上市。到時候我派人去買給你。’

    ‘我也要!’芸芷懊惱自己怎會落了這么重要的消息,幸好表哥消息靈通。

    ‘你要幹嘛?等靜妹妹看完再借給你看就是了,跟人家湊什么熱鬧!’人豪凶巴巴地說。

    ‘你懂什么!靜表姊對岳墨生的書可是愛不釋手,哪捨得借人看!再說,又不是跟你討去,你小氣個什么勁!’

    ‘我哪有?’

    ‘別吵了,一人一本,大家都有。’唐劭傑拿李家這對吵個沒完的兄妹沒轍,索性大方地道。

    ‘還是表哥最好了!’芸芷朝兄長扮了個鬼臉後,轉向劭傑道謝。

    劭傑望著她孩子氣的笑臉,不由得莞爾。

    ‘岳墨生的新書一定很好看,芸芷,我真是等不及了……’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嚮往的作品,雅靜秀氣的眉眼飛揚。

    ‘我也是。他每一本都好好看……’芸芷附和。

    ‘尤其是英雄俠……’

    ‘那種書有什么好看?不過是騙……’見兩人說到興頭,仿佛陶醉在外人難以闖入的世界中,人豪不是滋味地插嘴。

    芸芷挑了挑眉,冷眼看著兄長不分輕重地打斷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談話,惹來佳人眼中起霧,本想讓他自作自受,但終究不忍表姊傷心,更吞不下兄長無知的言語在心上刮出的傷痕,出言反駁。

    ‘不懂就不要開口!岳墨生就是嶽翕,他的文才可是天朝第……’

    ‘我管他是什么!反正我覺得……’

    ‘你是土匪呀!看不出來你的覺得已經讓靜表姊難受了嗎?’

    妹妹的話提醒了人豪,方發覺自己的孟浪,看見表妹緊蹙的黛眉,及那雙浮著水氣和委屈的眼眸,慌得漲紅一張臉。

    ‘靜妹妹,我不是……唉!’他根本什么都來不及講,就把雅靜給氣哭了,人豪懊悔不已。‘算我胡說八道,你別生氣呀!’

    兄長低聲道歉的狼狽模樣,令芸芷偷笑,閑坐一旁的唐劭傑則根本不理會他們的爭吵,只習以為常地當成蚊子在嗡叫,無意插‘嘴’阻止。只要不涉及敏感話題,他們愛吵就由他們吵吧。

    ‘你不只胡說八道,根本是嫉妒英才,才會貶抑嶽墨生的大作!’有雅靜撐腰,芸芷煞有介事地教訓著兄長。

    哼,誰教他平時都不會巴結她,只會訓她、罵人,不曉得什么叫做‘妹妹是用來疼惜、愛護’的至理名言!

    ‘我哪有……’

    ‘你還說!再說靜表姊就不理你了!’

    現在是誰土匪呀?擺明是恐嚇他!

    李人豪敢怒不敢言,抬起視線偷窺心上人的容光,卻瞧見那雙秀眸掩上失神的迷茫,櫻桃似的小嘴朝上揚,不過是幾句話的時間,雅靜神魂不知又飄到哪個夢裏。

    近來這種神情越來越常出現在她臉上,讓人豪格外不安。

    他總是忍不住去猜想,她的夢裏會有他嗎?那微揚的嘴角噙著的笑意,藏著什么樣的秘密?他討厭摸不清她心事的這種時候,會讓他覺得雅靜離他越來越遙遠,飄忽的心思任他如何溯回從之、溯遊從之,都追趕不上,依然只能遙望著她宛若立在水中央的身姿。

    ‘咦?’不會這樣就被嚇到,不敢回嘴了吧?芸芷不認為兄長的膽子就那么點小,美目一轉,看到他呆呆地注視著也在發怔的雅靜,不禁納悶了起來。

    跟她說話這么無趣嗎?怎么兩人都發起呆來?

    目光望向一手扶著包廂面對戲臺的護欄,似在專心聆賞相聲表演的表哥,芸芷的心情越發地沮喪。連劭傑表哥都不理她,真的是……

    ‘不好玩!’

    她大喊一聲,嚇得三人紛紛將眼光轉向她,尤其是雅靜,魂兒仿佛剛從三千裏外飛回來,一附體,視線便對上表妹那雙瞪得圓圓的眼睛,嚇得她三魂丟了一半,直撫著胸口喘氣、安神。

    ‘芸芷,你鬼叫什么?’人豪不解又氣惱地問。

    ‘你們都不理人。發呆的發呆,看表演的看表演,人家悶得發慌啦!’

    雅靜登時為冷落了表妹感到心虛,‘對不起,芸芷,我在想一件事……’

    ‘你在想什么?’她好奇地追問。

    ‘沒什么……’可疑的紅暈在雅靜臉上徘徊不去,就連濕潤的眸光也似畏人的小鹿般躲避,讓芸芷無法不懷疑。

    ‘告訴我嘛,靜表姊。’她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要表姊內疚。‘你剛才不理我,大哥也不理我,表哥也不理我,人家好難過喔。快點把你想的事告訴我,人家就會好過些……’

    這是勒索!

    人豪替妹妹的行為感到可恥,但由於他也很想知道雅靜在想什么,是以緊閉住雙唇,一雙眼同樣熱切地等待雅靜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你說的話。’雅靜垂下眼睫,聲音輕柔秀氣。

    ‘我說了什么?’芸芷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說了什么至理名言,讓表姊發呆半天。

    ‘你說嶽墨生就是嶽翕,而岳翕曾獲定國公指點武學……’

    ‘好象有說……’正確的講,她應該是說岳翕曾獲天朝三大高手指點武學,而非受教于定國公一人。

    ‘他必然熟識定國公……’

    ‘他們同住京城,定國公又是他師伯,不熟也難。’

    ‘嗯。’雅靜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微抬的眼睫下,一雙濕潤的眼眸燦起晶瑩。‘我在想,嶽墨生寫英雄俠女懺情錄時,會不會是依照定國公的形象塑造出北俠向懷遠……’

    ‘啊!’芸芷差點跳起來,眼中盈滿興奮。‘聽你這么講,我也有同感……’

    ‘我第一次見到定國公時,仿佛看見北俠向懷遠從書裏走出來。’雅靜的語音微顯顫動,儘管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記憶仍是那樣鮮明。

    那日父親設宴招待即將返京的定國公葉智陽,她與芸芷在人豪表哥的協助下,藏身在前院裏一株枝葉濃郁的迎客松上,為了躲一隻大黃蜂而不小心掉下來,幸好定國公出手相救。那一刻,兩人相距得好近,他俊美的模樣奢侈地展現在她的視線下,她的心跳動得好厲害,目光癡迷,無法移轉,自此耿耿於心。

    無數夜裏,她不斷回想著那一幕,他俯視著她時,眼裏的關注,深黑的瞳眸裏只充滿她一人,而她眼中亦是,不正如詞人筆下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境界嗎?

    而他的俊美,他的風度,他連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她、便將她安全救下地的出神入化武藝,正如書中描述的北俠呀。自此,她所仰慕的北俠從書裏走出,有了具體的形象,化身成聞名天下的戰神──定國公葉智陽。

    ‘我也是。不過表姊那時候真的很過分,顧著看定國公,忘了我的存在。要不是我看情況不對,自己呼救,還不曉得要在樹上待多久呢!’說起當時的驚險,芸芷仍餘悸猶存。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雅靜低下眼睫,臉上雖有歉意,菱唇卻噙著一抹甜蜜的笑意,看得人豪不是滋味。

    但他當然捨不得對心上人發脾氣,便把滿腔的不滿全向妹子發作。

    ‘忘了你才好!如果不是你出這樣的餿主意,雅靜會跌下樹嗎?害我也被爹娘罵到臭頭!’

    ‘已經跟你說過對不起了,男子漢大丈夫別這么小氣!’芸芷嘟了嘟嘴,‘我也被罵了呀。還是靜表姊最好了,有戰神出手相救,可憐的我卻只能全身打顫地縮在樹上躲那只大黃蜂,差點就被叮到呢!’

    ‘表哥不是上去救你了?!’

    ‘對呀,表哥對我最好了。雖然武功比不上定國公,但贏你多多,把我安全地抱下來,人家好感動喔。’芸芷嘴甜地道,聽得劭傑莞爾。

    ‘感動到下地後,眼睛只會盯著定國公和戴玥看,一句謝謝都不會說喔。’人豪語帶嘲弄。

    芸芷粉頰漲紅,但那跟害羞完全沒有關係,而是興奮引起的,只見那圓圓的眼睛亮燦燦了起來。

    ‘定國公父子可是出名美男子,我以前常聽人說起,卻緣慳一面,好不容易有機會親自一見,而且是那么近地見,當然要把握機會。’說著,那雙靈動的美眸裏登時漾滿傾慕,‘見到才發覺,傳說根本不及親眼見到的十分之一。’

    傳說定國公父子,俊美天下無人比,賽過石林關內眾兒郎!對人豪而言已經是夠誇張了,芸芷還認為不及十分之一?敢情石林關眾家雄赳氣昂的男子漢在她眼裏,非但無法與定國公父子相提並論,連人家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他越想越氣,登時有種想斬斷兄妹關係的衝動。‘所以你就一副花癡樣,當著他們面這樣說?’

    ‘什么花癡?’芸芷深覺受辱,‘人家定國公還贊我天真無邪,戴玥也說我好可愛。’

    ‘人家是客氣,你當神氣呀!’

    ‘你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人豪對妹妹無人能敵的自信心感到好氣又好笑。

    ‘你嫉妒我比你有人緣,嫉妒大家都疼我!’蕾芷趾高氣揚地抬高下顎,試圖做出睥睨兄長的高傲樣。‘但那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定國公看起來好年輕。他跟戴玥站在一塊,倒像是兄弟。’

    ‘哼哼!’

    ‘你說得沒錯。’雅靜語音輕柔的附和,眸光閃爍出作夢般的神采。‘定國公就像北俠一樣,年輕且意氣風發、不染塵俗……’

    人豪早從妹妹那裏得知雅靜很迷嶽墨生筆下的北俠向懷遠,是以越瞧她說話的神情,便越不是滋味。

    ‘不過是小說裏的角色,現實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暴躁地提醒她。

    ‘定國公就是北俠。’雅靜抿緊嘴,語音雖輕,卻十分堅決。

    ‘就算他是北俠,也是老了的北俠,年齡足以當你們父親了!’

    ‘可是定國公看起來比爹和表姑爹年輕許多。’芸芷沉吟道。

    ‘他的義子戴玥比你們還年長!’人豪氣呼呼地強調。

    ‘那又怎樣?’芸芷故意跟兄長唱反調。‘還是有不少美女想嫁他為妾呀。若不是我聽說定國公與他的夫人恩愛甚篤,早就宣稱絕不納妾室,我也想嫁他。’

    ‘你……這是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人豪氣急敗壞。

    ‘姑娘家就不能想嫁個一等一的好夫婿嗎?’芸芷反駁。‘定國公武藝高強,人品俊秀,不曉得有多少姑娘暗戀他呢!不信的話,你問靜表姊好了!’

    人豪轉向雅靜,見她粉頰生暈,模樣不勝嬌羞,不由得怒氣直沖腦門,口不擇言了起來。‘他根本不是男人,嫁給他有什么好的!’

    ‘你說什么?’芸芷聽得兩眼發直。

    ‘你亂講!’雅靜既驚且怒。

    ‘豪弟,你又胡說八道了!’劭傑蹙起眉頭。

    ‘我沒有胡說!’人豪見他們都不相信,索性豁出去。‘我是從一位軍醫那裏聽說的。他早年曾跟隨宮裏的御醫,跟著明帝御駕親征。當時北地情勢混亂,最強大的國家鬼術力受天朝逃往當地的叛臣慫恿,舉兵入侵。明帝在定國公的保護下親自領軍,鬼術力的國師騰格路眼見己方戰況危急,決定刺殺明帝,定國公為了保護明帝,被鬼術力的歹毒功夫傷了下體,但也格殺了對方。從此之後……他就不再是男人了!’

    ‘他不是男人,難道變成女人?’芸芷驚奇地問。

    ‘不是那樣。’人豪顧忌著她與雅靜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不敢說得太露骨。‘就像太監……’

    ‘太監?’芸芷虛心求教。‘他不是定國公嗎?什么時候當太監?’

    ‘他是定國公,但他是……’人豪對妹妹的愚蠢感到頭痛,‘失去了男性雄風,便成了太監……’

    ‘他那么具有男子氣概,怎會失去男性雄風?’雅靜眼中充滿疑惑。

    人豪一怔,無法否認她的話,但仍堅持己見地說:‘他不能傳宗接代!’

    這應該夠明白了吧?要是這兩個純真少女再問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答出什么。

    ‘戴玥不是他兒子嗎?’芸芷像是存心跟他作對,一再的提出質疑。

    ‘他是定國公的義子,不是他生的。’他沒好氣地回答。

    ‘朝陽公主總是他女兒吧?’被人凶了一下,芸芷氣弱了下來。

    ‘呃……’他都忘了定國公還有個女兒被封為公主了,這個朝陽公主是怎么生出來的?沒聽說是抱養的呀!

    ‘那場戰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芸芷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表面上仍不動聲色。

    ‘十七、八年前吧?’人豪答得有些心虛。

    ‘那時候定國公娶妻了沒?朝陽公主出生了嗎?’

    ‘呃?’由於葉智陽戰功赫赫,為天朝百姓所愛戴,關於他的事蹟各地的說書先生不知說了幾遍,李人豪也聽過幾種版本。其中都提到葉智陽是在那場戰役後方娶妻生女,朝陽公主也是之後才出生的。

    謠言不攻自破!

    芸芷冷眼瞪視兄長呆怔的模樣,她根本就知道他的意思。

    石林關民風開放,老往將軍府串門子的各家大嬸、伯母、阿姨、姊姊的,聚在一塊說笑時,常常葷素不忌,她多少聽了一些,只是故意裝做無知,等著看兄長出糗。

    ‘別說這是沒有根據的謠言了,就算真有這么回事,定國公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絲毫不會因為受了那種傷,就不再是男子漢!’她收起嘻笑的表情,義正詞嚴地教訓兄長。

    ‘我……’

    ‘芸芷說得沒錯!’劭傑的表情同樣嚴肅。‘他是為了救駕而受傷,只會讓吾輩更加敬慕。定國公對天朝的貢獻,無人不知,你不該聽信謠言胡亂說話。’

    ‘我……’

    ‘不是我愛說你,大哥老是說話不知輕重。先是侮慢了皇上,現在又說這種話詆毀定國公……’

    ‘表哥太不應該了!’雅靜也加入討伐的行列。‘定國公是一代俠將,就算他身患殘疾,雅靜對他只有更敬佩。’

    ‘就是嘛。他是現實裏的北俠向懷遠呢!北俠為了心愛的師妹,即使心在痛,仍去救師妹的情人。定國公也為了自己的師妹,寧可犧牲性命也非得救明帝不可。’芸芷索性把小說與現實對照。

    ‘他果真是個真情至性、情義兼顧的男子漢!’雅靜的眼神充滿敬慕。

    ‘除了以義氣為先、成全有情人的當今皇上外,再沒任何男子比他的情操更偉大!’

    芸芷與雅靜對葉智陽的輪番歌功頌德,聲聲刺激著人豪,眼見自己弄巧成拙,不但破壞不成葉智陽在雅靜心中的崇高地位,還成為眾矢之的,他懊悔莫及。

    偏偏這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陣清脆的擊掌聲,每一下都如無形的手指掐緊他心弦,輕易便撥斷他脆弱的自製力。

    人豪霍地轉身,所有的躁鬱、激憤洶湧而出,尋找著發洩的出口,卻在對上一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豔容的同時,化為目瞪口呆。

    ‘聞小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掌聲之後響起的如鈴嗓音自包廂入口傳來。

    劭傑在門簾掀動時,便注意到對方的到來,目光鞭子般疾掃過去,沒預料到會看進一雙深邃而熾熱的眼睛裏,心中一陣熱奮震顫。

    在哪里見過那雙眼?

    還有那張明豔照人的臉容?

    都似曾在神魂裏映照過,深深觸動過他心靈,但在哪里呢?

    偏偏他越是著急地想知道,腦中越是一片空白,只能瞪視著那張似笑非笑的俏臉乾著急。

    ‘打擾了。’

    濕潤飽滿的紅唇在啟合間吐出歉語,劭傑心頭又是一陣激跳,但這次他很快回復一貫的冷靜,目光戒備地打量著屹立在包廂入口的美少年。

    他衣飾華貴,年齡甚輕,應該不到弱冠年紀。一張長在男人臉上太過豔麗的臉容不僅光彩照人,更有種掩飾不住的尊貴氣質,那是自幼養尊處優且慣於發號施令的權貴才可能具有的。劭傑心中暗凜,接著發現為少年掀起門簾的粗大指節,竟屬於會英樓的大掌櫃,他嘴上兩撇招牌的八字鬍,讓人難以錯認。

    這使得他的目光越發顯得犀利。姑且不論對方頭冠上鑲嵌著的雞蛋般大小的明珠、身上披著的黑貂皮披風有多名貴了,光是能勞動京城第一酒樓的掌櫃為他親掀門簾,便知此人的來歷不凡。

    他是誰?

    兩人必然照過面,他為何想不起來?

    劭傑納悶的同時,美少年也將在座四人迅速打量了一遍,兩名男子暫時不管,注意力直接投向兩位姑娘。

    其中一名眉目如畫,精緻的五官秀麗得如江南山水,籠著煙雨般的輕愁,像一般養在深閨閑生愁的千金小姐般靦★地避開陌生人的注視,少年立刻知道她絕非自己想見的人,很快轉移目標。

    另一位看起來較為年幼,約莫十二、三歲,濃黑的劍眉英姿颯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靈活俏皮,天真無畏地瞪視過來。少年心中一動,目光直勾勾地鎖住她,瞧得小姑娘曼頰生暈,但那兩隻眼睛可沒半點回避,少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檀口再次輕啟。

    ‘我剛才在隔壁包廂……’

    原來少年便是續日。雖然沒有偷聽別人講話的習慣,但從不排斥偶一為之,況且對方的談話是那么有趣,不輸張山人說書的精采度,令續日在混合著某種複雜情愫的好奇心驅使下,拋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聽見小姐的真知灼見,還以為小姐必然是位閱歷豐富的大姊姊,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紀還小的姑娘,難得小小年紀便能發出這樣的議論,令人更佩服了。’

    那聲音清脆悅耳極了,俊豔的臉龐充滿懇切,登時讓李芸芷芳心蕩漾,瞪大眼輕輕喘息。什么皇帝、定國公、戴玥、嶽翕……等各色俊彥全都丟到九霄雲外,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這位眉似輕柳嫵媚,眼若寒星燦爛,粉妝玉琢的貴公子!

    ‘公子……謬贊了!’她興奮得連聲音都細細輕輕抖抖的。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續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僅我一人這么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們都在猜想,會是何等冰雪聰慧、與眾不同的女子方能說出這番見解,到了後來,我終於按捺不住滿心的仰慕與好奇心,冒昧地前來打擾,還望小姐海涵。’

    ‘呵呵……’芸芷從來沒被人這樣贊過,而且還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兒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瑩的圓眸感動得泛起水澤,頗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贊得很樂,同伴們卻大大不以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芸芷縱有幾分口才,還稱不上冰雪聰慧、與眾不同吧?這人突然闖進來也就算了,沒經過他們的允許,便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來,還胡亂獻殷勤,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想歸想,面對那張絕豔高貴的臉容,他竟開不了口指責對方。

    劭傑則聽得膽戰心驚,危機意識節節升高,腦中急如星火般地閃過諸多意念。

    敢情他們的談話,都聽進少年和他的同伴耳裏?

    要知道酒樓裏人聲鼎沸,雖然與比鄰的包廂僅有一道格扇擋住,但想要聽清楚隔壁包廂的談話,若非耳力驚人,便得是像他這樣的練家子。

    劭傑驚奇地打量對方,從外表上看不出來那頎瘦纖弱的身軀身懷高深的武學修養,但對方沒理由信口開河。這表示人豪衝動下所說的犯上言論,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聽了去,他不禁嚇得冷汗暗流。

    續日的眼光卻在這時候看來,如星的眼眸閃爍出類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說,現在擔心來不及了!

    唐劭傑悄悄緊了緊拳頭,勉強壓抑下心頭的驚慌,沈著地注視著續日,正想詢問對方是何來歷,芸芷鶯聲嚦嚦的聲音搶先響起,只好先聽聽她怎么講。

    ‘說什么海涵呢?公子並沒有打擾什么,自然也沒有請求原諒的必要。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讓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舉著手掀簾子,可是會發酸的。’

    ‘雷哥,聽見小姐的好意了嗎?’續日轉向身邊的同伴,語帶促狹。

    會英樓大掌櫃雷煥英聞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簾子,陪伴主人走進包廂。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雖然長得老成些,還不到被稱做大叔的年紀吧?他並不知道對芳齡十三歲的芸芷而言,只要有留鬍子的,一律都算長輩,幸好雷煥英看起來沒她爹老,不然聽到自己被一名小姑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氣了。但我還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擾太久,說完幾句話就走。’續日微笑地說。

    ‘呃,那公子……’芸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奮起來。

    他該不會想問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嬌羞又忐忑地胡亂猜想。

    ‘可以直說嗎?’

    那語音輕輕的,帶著令人心跳狂亂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裏放射出的款款溫柔,芸芷登時被迷得七葷八素,只有點頭的份,沒料到接下來聽到的話,跟腦中的胡思亂想沒半點干係。

    ‘小姐的議論雖都是真知灼見,但小姐說,除了以義氣為先、成全有情人的當今皇上外,再沒任何男子比定國公的情操更偉大了,在下有些不以為然。’

    ‘什么?’

    不僅是李芸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覺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說芸芷的議論是真知灼見,怎么又不以為然了?

    ‘我並不是說定國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偉大,而是知道還有個人的義氣表現,比起定國公或是當今皇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是這樣。芸芷恍然大悟的同時,心頭冒出好奇來。

    ‘你是說,有比定國公和皇帝更有義氣的人?’

    ‘沒錯。’續日煞有介事地點頭。

    ‘是哪位?’

    ‘小姐若願聞其詳,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續日好看的嘴巴微揚,但不知為何,劭傑卻覺得其眼神非但不似聲音那般熱切,還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涼得如北地杳無人煙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畢竟皇上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震動天下,很難想像有人能超過他們。’芸芷回答。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情,對各位而言的大義之舉,我看來只是理所當然。’

    ‘哦?’芸芷感到納悶。

    這人提起皇帝和定國公時的語氣充滿親切、尊敬,可為何會說覺得皇帝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是理所當然?

    ‘誠如那位兄台所言……’續日的眼光準確點向李人豪,雖然見面後,沒聽對方開口說話過,然而單憑他的長相、氣質,便輕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氣火爆、大放厥詞的傢伙。‘太上皇親征鬼術力時,騰格路突施毒手,定國公為了保護太上皇而受傷……’

    ‘就只這一點,便可見定國公的義薄雲天,他是為了太后……’唐雅靜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謬矣。’續日很快駁斥。‘定國公這么做,跟太后並沒有關係,純粹是被他的職責,也是本能所驅使。就跟我們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會生出惻隱之心,過去扶他們一把是一樣的。對定國公而言,當時的太上皇是他必須要保護的物件,當自己所要保護的物件遇到立即的危險,他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只是憑著本能出手護衛。就因為完全沒有時間考慮,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來不及做任何利益衝突的考量……’

    ‘憑著本能就不是義氣嗎?’芸芷睜圓眼。

    ‘我沒有說不是義氣呀!’續日的表情無辜,眼神卻是促狹的。‘只是認為經過掙扎、考慮之後,再決定去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動,在義氣的表現上更為難得罷了。’

    有這種比較嗎?眾人臉上明顯寫著不以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隨意捐出一兩銀子的善舉,和一名三餐不濟的窮人,將自己僅有的一兩積蓄捐給更需要的人,你們認為兩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是相同的嗎?’續日停頓了一下,看眾人眼中似有所領悟,才接著道:‘所以聖人說,富而好禮不如窮而知義。對富人而言,一兩銀子不過是財富中的九牛一毛,對窮人而言,卻是僅有。一個願意付出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願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更崇高嗎?’

    ‘你說得沒錯……’芸芷輕輕頷首。

    ‘當今皇上便是那個富人。對他而言,趙貴妃本來就不屬於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塊長大的花朝照顧她,等花朝回來後,自然該將不屬於他的貴妃還給花朝自己照顧。至於芳蘭公主,他雖答應迎娶她為後,但兩人之間並無情意,甚至之前連一面都未見過,成全她與岳翕,於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當然,如果皇上不是個重義仁善的人,還是可以把人家託付的寶貝占為己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再不喜歡,有人寧願毀掉也不願送給需要的人,斷然不會像皇上這樣,選擇連戴兩頂綠帽來成全手足至親了。’

    ‘你也認同皇上仁善又義氣,定國公是義薄雲天的鐵錚錚漢子,卻還是認為比不上窮得三餐不濟,經過掙扎、考慮之後,決定以義氣為先傾盡所有來幫人的人?你口中說的那名義氣超越他們兩個的人,就是這樣的人嗎?’芸芷一點即通。

    ‘小姐猜得極是。’續日贊許地頷首,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望向唐家兄妹,‘這人便是在深思熟慮後,寧可當個負心人,也要以義氣為先,才讓我佩服。’

    劭傑聽出續日說的是反話,心中警鐘聲大作。這人口中那位義氣更勝過皇帝和定國公的人,應該跟他們兄妹沒關係吧?為什么一直瞪著他們看?

    ‘有一個人呀,’續日語氣懶洋洋,‘他在離家多年後,輾轉接到義兄的死訊,趕回家才知義兄已過世三年,留了遺言要他代為照顧妻兒。這人考慮再三,決定舍了已定鴛盟的未婚妻子,遵照義兄遺言,娶回嫂子好好照顧。你們說他的義氣是不是很了不起?’

    ‘噗哧!’芸芷聽後很不給面子地嗤之以鼻。‘我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原來是這樣了不起呀!依我看,他哪里有一絲義氣來著?首先,背棄未婚妻子,另娶他人,便是一大不義。再者,就算他顧及兄弟之義,願意照顧寡嫂與侄子,有必要娶人家嗎?不娶對方就不可以照顧嗎?我看他定然是貪戀寡嫂貌美。’

    ‘小姐認為如此?’

    ‘我當然是這么認為!’芸芷斬釘截鐵地說,‘男人最差勁了,喜新厭舊,見色忘義。這人要是真懂得義氣,大可照我所言來做,什么叫做深思熟慮後,寧可當個負心人,也要以義氣為先?這種負心背義的人,也值得你佩服,拿來跟皇上和定國公比呀!呸,他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她說得義憤填膺,沒注意到表哥的臉色有多難看,偏偏續日還故意瞧向唐劭傑,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唐兄認同令表妹高見,也認為那個人負心背義,沒資格給皇上和定國公提鞋嗎?’

    劭傑抿緊嘴唇,極力壓抑著滿腔的怒火,眼神既驚且怒。

    這件陳年往事,連人豪、芸芷和雅靜都不知詳情,以至於少年信口講出時,還當是別人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少年是如何知情的,而且沖著他講,有何目的?

    ‘唐兄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續日語帶譏刺。

    ‘啊?表哥,你……’芸芷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跟著發現劭傑的表情不對。

    ‘看來,唐兄是不歡迎我打擾了。’續日眼露深意。‘也好。我也擔心吾友會等得不耐煩,就此告辭。’

    ‘等等。’芸芷見續日轉身便要離去,不由得著急了起來。‘我……我……’由女孩家開口問人名姓,總是不妥,她轉口道:‘你還沒告訴我,那個負心人是誰?’

    續日停下腳步,往唐氏兄妹瞟去一眼,語帶俏皮地道:‘那人如今在皇上跟前辦事,不過你放心,皇上沒教他提過鞋。’

    說著,她再無眷戀,穿過雷煥英再次掀起的門簾。

    唐劭傑目光緊緊隨他出去,看見那道頎長優美的身影走向門口等候的人,將手遞過去,美麗的臉容與對方俊麗無儔的臉龐並在一塊,像一雙天仙般相配,接著手挽著手,親昵無比地朝外走去。

    胸口登時像被重重撞擊了好幾下,劭傑的腦子轟隆作響。

    另一名氣質尊貴的少年他並不陌生,畢竟也謁見了好幾次,正是極受芸芷仰慕、推崇的天朝皇帝!

    但美少年又是誰?

    劭傑腦中靈光乍現,儘是朝陽公主的豔麗風采!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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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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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開新十二年,正月初一。

    今天是皇帝的生日,依照往例,百官會帶著家眷進宮為皇帝祝壽,定國公一家去年回鄉缺席,今年卻是闔府連袂前來。一進宮,一家四口各具魅力的俊麗身影便吸引無數愛慕的眼光,續日走在父母身後,遠遠地瞧見左丞相趙政道的席位附近擠滿達官貴人,心中一動。

    ‘爹,娘,我們去跟趙丞相和他的夫人打個招呼。’

    ‘日兒,你又轉什麼主意?’知女莫若母,顏綾美眸一轉,便知女兒又想調皮了。

    ‘娘,人家是一片好意,沒有打主意。’

    ‘好意?’

    ‘對呀。’續日回答得理直氣壯。‘娘都沒瞧見那些夫人、小姐,脖子都快伸斷了,徑瞧著爹呢!爹可是天朝第一美男子,那些夫人、小姐盼呀盼的,就盼今晚能有機會見爹一面,女兒不忍心讓她們失望嘛。’

    ‘你這孩子怎麼拿你爹開玩笑,給別人聽見能聽嗎?’顏綾輕聲斥責愛女。

    ‘娘別那麼小氣嘛。爹已是您的了,就分一點給別人看嘛。’

    ‘你……’說得好象她很小氣似的,其實她才不是呢!顏綾被堵得啞口無言。

    ‘夫人,我也想見見趙丞相。’

    沒料到夫君會這麼說,顏綾瞪大眼睛,嬌嗔道:‘你不要太寵日兒。’

    ‘我不是。’葉智陽微微一笑,那笑容美得令不小心看到的人都癲狂出神,續日毫不意外地看見連串意外跟著發生。

    只見有人看得呆立原處、被後面的人撞倒,有人則被自己絆倒,還有人看著看著撞到樹幹、廊柱……若不是見識多了,續日准會笑到肚子痛。

    ‘爹等一下最好不苟言笑,免得定力差的人承受不住爹的魅力,當場失態。’她好心地建議。

    ‘日兒,不可以亂講。’嘴上這麼說,顏綾也很擔心。‘你……真的要去嗎?’

    ‘嗯。’葉智陽不敢再亂笑,點頭回應。

    ‘那……好吧。’

    在她同意下,一家四口往趙政道的席位走去,這可樂壞了圍在丞相夫人身邊聊天的整群官眷,儘管那道雄赳俊麗的身影低對她們禮貌地點了下頭,便被過來打招呼的眾大臣包圍,但能在那麼接近的距離一睹天朝第一美男子的風采,足夠讓她們一夜美夢。

    心搖神曳之餘,沒忘記要向定國公夫人和朝陽公主請安。兩人都是隨和的人,向來親切,毋需行什麼大禮。尤其是朝陽公主,還以晚輩的身分向丞相夫人致意。

    ‘慧姊姊沒陪在夫人身邊嗎?’優美的語音如鈴響動,正如那絕美的身姿讓人無法轉開眼光般攝人心魂。

    朝陽公主人如其名,尤其是穿著宮裝的她,燦似朝陽的美貌,雍容華貴的氣質,可說是風神高雅,豔驚四座。

    陪伴家人來參加皇帝壽宴的劭傑在癡迷中,絕望地感受到兩人間天差地遠的距離。

    不僅是身分上的差距,還有她的眼光……根本望不到他這裏來。或者,就算見到了他,也當不認識吧?畢竟兩人萍水相逢,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里還記得禦書房前的偶遇,及會英樓裏的一面之緣?心裏登時有股難言的酸楚直湧而上,劭傑強硬地壓抑下來,以一個淡得幾乎若無的苦笑抖落那股悽愴。不該想的,也不能想呀!

    ‘唐兄,李兄,好久不見。兩位入京有個把月,在下忙於公事,未能招呼,見諒了。’

    沒想到在石林關時與他們有過數面之緣的戴玥會主動招呼,李人豪顯得受寵若驚,一時間只是傻笑。

    同樣面對那張開朗的笑容,劭傑打起精神回應。

    ‘戴將軍,別這麼說。應該是我們過府拜訪,但一來接任新職,忙得無暇訪問故友。二來聽聞戴將軍停留在河東、河西兩郡督師……’

    ‘莽國平定後,天龍軍回返河東、河西駐紮,我奉皇上之命前去安頓、犒賞,前天才回京。’

    ‘辛苦了。’他心不在焉地說,不自禁地傾聽女眷那邊的談話,聽見丞相夫人回答:‘慧兒陪伴在太皇太后和太後身邊……’後,便見朝陽公主秀眉輕揚,一雙美麗如星辰的眼眸漫不經心地朝圍繞在身邊的官夫人臉上一一看去,最後停駐在他母親臉上,櫻唇輕揚,立刻有熱心的夫人為她介紹,看著她的笑容,劭傑心房忽地一緊。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的笑在豔媚中,還包藏著某種詭異。

    其實一點都不詭異,續日不過是在想,原來這就是唐夫人呀!跟她女兒像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娉娉嫋嫋,嬌娜可憐,原來男人較喜歡這種看起來風吹便倒、需要時時保護扶持的女人呀!

    另一端,戴玥正在侃侃而談。

    ‘我那是閑差,比不上兩位辛苦。新職還適應吧?家父正是看中唐兄年紀雖輕,卻處事練達,精明穩重,方向皇上推薦召你擔任禦林軍六名副統領之一,主掌禦林軍的訓練和皇城週邊的安全,襄助花朝護衛皇上……’

    ‘是是……’劭傑回神應付,嘴角抽動了一下,‘末將很感激定國公的提拔。’但定國公的女兒朝陽公主的所作所為卻令他心生警戒。

    會英樓的偶遇是巧合嗎?當時人豪說了一些對皇上和定國公不敬的話,她不僅聽見了,還刻意過來告訴芸芷世間最具義氣的人不是皇上和定國公,是那個為了完成兄長的交托,拋棄未婚妻,迎娶寡嫂的人。

    或許聽在別人耳中,不覺得什麼,聽在他耳裏,卻句句帶刺,越想越是驚心。

    很少人知道,唐慶齡不是他親生父親,而是他的繼父。因為親生父親也姓唐,在他還是繈褓中便過世,加上母親改嫁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往事,除了至親外,此事已隨著人事變遷而湮沒,外人遂不知他們是繼父子的關係。

    朝陽公主如何知情?

    表面上,她只是為了告訴芸芷,天下間最有義氣的人不是皇帝或定國公,實際上是來諷刺他?但這個推論太不可思議了。他與朝陽公主並無嫌隙,就算她偶然間得知這樁往事,也沒必要移樽就教到他們的包廂,只為了讓他不好受。

    但不是這個原因,還有其他理由嗎?

    劭傑想不出來。

    ‘咳咳……你一直看著朝陽公主……’戴玥看見劭傑老往續日那裏瞄,忍不住提出質疑。

    劭傑漲紅臉,回避著他過於銳利的眼光,一時間不曉得如何辯解。

    ‘唐兄別誤會,我沒有責怪之意,續日的美麗連我這個自幼看她長大的義兄,有時候也要閃神。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欣賞她是常理之情。但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得提醒你,續日她……’

    ‘大哥,你快過來。你跟我提過的那位很可愛的李家小妹就在這裏喔。’嬌媚的呼喚打斷了戴玥的話。

    唐劭傑和李人豪的眼光同時被吸引過去,只見朝陽公主親熱地拉住芸芷的手,後者一雙眼睛瞪得快要凸出來,臉上湧滿興奮的紅暈。

    ‘呵呵……我看見了。’戴玥暗暗瞪了續日一眼。這妮子曉不曉得她這番話會讓人誤會呀!

    想歪的人,說不定會認為他堂堂的京城第一俊公子有了戀童癖!

    葉續日掩嘴偷笑,假裝不明白兄長的不滿,親切地望著芸芷。

    ‘本宮可以喊你芸芷嗎?那天在會英樓不是故意瞞你,當時本宮身邊還有個很重要的人,不能表明身分。’

    ‘沒……關係!’芸芷駭笑。

    她哪敢怪公主!別說本來就沒有怨氣了,即使有,也不敢呀。雖然初初見到朝陽公主時,心裏半信半疑,怎麼朝陽公主會與半個月前遇見的那名美公子長得那樣像,但在確認了她的身分後,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畢竟得到俊公子的認同還有點想像空間,但認同自己的人是美女,就沒什麼想頭了!

    ‘本宮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你不但見識卓絕,也善良大度。今兒與你重逢,原想和你暢談,可惜皇上還等著呢。’說著,那張令百花失色的豔美嬌容顯現無限遺憾,但下一刻,她美眸一轉,精靈的眼神像是有無數的主意在轉動,‘不過,沒關係,以後機會多得很。要是你願意的話,可到定國公府一敘,再不然……本宮帶你進宮,你不是對皇上推崇備至嗎?本宮安排你謁見。’

    ‘啊?’天大的榮寵突然而至,別說在場所有世故練達的貴婦人措手不及了,連當事人自己都驚愕得下巴險些掉下、合不起來,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這麼說定了,到時候不能不來喔。’像是要說服眾人似的,朝陽公主以權威卻不失親切的語氣叮嚀芸芷,欺霜賽雪般的嫩白柔荑率性地輕拍那雙單薄的肩膀後,掛著滿意的笑容挽著娘親朝父親定國公走去,將芸芷留給眾人當話題討論,妒羨目光爭相射擊的焦點。

    ‘我先走了。’戴玥隨意交代了聲,很快跟上。

    ‘嗯。’劭傑點一下頭,視線再次躡隨朝陽公主。

    見她挽著定國公夫人等在一旁,一雙精靈的美眸先是看向她父親,接著朝圍繞在葉智陽周邊的人們臉上轉了轉。劭傑注意到,當她看到他父親唐慶齡時,眼中的不經意驟然深沉專注,同時間,葉智陽也看了他父親一眼,父女倆的眼光很快對在一塊,交換著某種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眼神,笑意閃漾在彼此眼睫,葉智陽迅速向眾人告辭,走向妻女,相偕離去。

    劭傑心頭的疑雲卻在他們離開後堆積了一層又一層。最教他難以釋懷的不是定國公父女的態度,而是他父親凝重的臉色。

    當朝陽公主和她的母親來到附近,他父親所注目的對象既非定國公葉智陽,也不是朝陽公主,而是葉智陽的夫人,朝陽公主的母親!

    即使人走遠了,他的眼光依然癡癡地凝望,充滿震驚和失落。那張飽經歲月風霜、一向很健康紅潤的臉龐,蒼白失血,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似的。

    怎麼回事?

    疑問重重落向心頭,前一道謎題尚未得到解答,下一道謎題又追了過來。劭傑感到鬢邊隱隱作痛,有什麼事要發生了,或是,已經發生了!

    ***

    ‘真是受不了那些夫人,一直逼問我跟朝陽公主認識的經過。我挑重點講,卻不能讓她們滿意,可是事情的經過不方便全都說出來呀!’

    簾外的人沒有回答,芸芷不以為意,像是早習慣了對方的缺乏反應。

    ‘光是大哥胡言亂語的那段就不能說了,何況還牽涉到一個很重要的人哩。’她窸窸窣窣地將衣裙整理好後,不經意地問:‘你猜公主口中的那個重要人物是誰?’

    依然沒有答腔,芸芷走到外頭看見雅靜發呆的臉,松了口氣。

    她還以為表姊先走了,真是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表姊准是在外頭發怔,生性膽小的她怎可能撇下她一個人走嘛。兩人結伴來如廁,自然是一塊回,這樣才是道理呀。

    ‘靜表姊,你在想什麼?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她洗淨了手,好奇地觀察著那張顯得憂悒迷惘的臉容。

    ‘沒有呀。’雅靜回過神,勉強扯了扯嘴角,對上表妹一臉‘我就知道你沒聽見我說什麼’的懊惱表情,心虛地低下頭。‘我是說,我沒想什麼。你剛才的話我有聽見,你要我猜什麼對吧?’

    有聽見……才怪!芸芷暗暗歎氣,拉著表姊離開這間提供給仕女如廁的小廂房。

    這院落有整排這樣的房間,外頭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來往。皇帝壽宴會場上的表演正精采,要不是尿急,芸芷也捨不得離開座位,拉著表姊走大老遠的路來如廁。現在還要走回去,真是累呀。

    ‘靜表姊不需要如廁嗎?’她邊朝外走,邊問。

    ‘不用。’雅靜搖頭。

    芸芷想想也是,宴會上精饌佳餚流水般地送來,雅靜只嘗了幾口,便低著頭發呆,連茶水都少喝。不像她呵,貪吃那些甜點,茶水卯足勁地灌,積了一肚子的水,當然會尿急。

    不過,她吃喝之後想要拉撒是人之常情,雅靜不吃不喝只顧著發呆,就不尋常了。探究的目光不客氣地照過去,雅靜忐忑地避開她過於銳利的注視。

    ‘靜表姊真的有聽見我說的話嗎?你猜到了嗎?’

    她的問題令雅靜臉上浮現出著惱的紅暈,掙開她的手,跺腳道:‘我承認剛才發了一下呆,沒聽清楚你的問題,可以嗎?’

    ‘靜表姊,你別惱呀,我只是想確定嘛。要是你沒聽見,我可以再說一次。’芸芷左看右瞄,確定旁邊沒有閒雜人等,才重複了之前的問題。

    雅靜低眸細思了一會兒,最後仍是搖頭,‘這種事我怎麼知道。’

    ‘表哥沒跟你說嗎?’

    ‘哥什麼都沒講呀。’雅靜眨了眨眼。難道兄長知道?

    ‘我想他一定早知道了。’芸芷點頭道,‘畢竟他上過朝,見過皇上。’

    ‘什麼?’

    表姊吃驚的表情讓芸芷感到好笑,‘你不用太驚訝,能讓朝陽公主陪著去會英樓聽說書的人,不用多想,便可猜得出來此人的身分極為尊貴,除了當今皇上外,還能有誰呢!’

    ‘說不定是朝陽公主自己想去,找人陪她呀。’

    ‘有資格陪伴公主的人,也是屈指可數。雖然那晚門簾只掀了一下就放下來,我可是看清楚了門外等待公主的人,是名俊麗年少、貴氣逼人的公子。加上表哥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的驚嚇表情,我當時便懷疑表哥認得對方的身分。但一直到今晚認出了公主就是當晚不請自來的貴客,還說是因為一個重要的人不方便表明身分,那些貴婦人在公主走後,又說公主與皇上感情很好,我才靈機一轉想到的。’

    ‘就算是皇上好了。’聽明白之後,雅靜懶懶的回答。

    芸芷卻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心裏極不是滋味。

    皇帝耶,只要一想到當晚皇帝就坐在他們隔壁包廂,她就興奮得想要跳起來,雅靜卻能百無聊賴地說:就算是!

    實在是令人氣餒呀,連皇帝都不能引起雅靜的興趣,她到底在想什麼?!

    ‘定國公……’試探地起了頭,沒想到雅靜消沉的眼眸立刻光燦燦了起來,芸芷心裏有數,若無其事地往下道:‘夫人高貴又美麗,我現在可知道朝陽公主的美貌是從哪里繼承來的,她長得不像定國公。’

    這不是她想聽的話。雅靜別開臉,悒鬱地往前走。

    但芸芷是不許她逃避的,追上去說:‘以前我總以為,表姑媽是我見過的夫人中,容貌最為妍麗,氣質最是動人,舉手投足間都雅氣,隨便往哪里一站,風華便蓋過其他夫人。但見到定國公夫人後,才知道自己是管中窺豹。定國公夫人一到,連表姑媽都變得不起眼。我實在很難想像,若是換成另一名女子站在定國公身邊會有多不相稱……’

    ‘你不要再說了!’表妹的每句話都像利刃般刺向她,壓抑了一整晚的悲痛終於承受不住,潰堤般地奔泄而出,雅靜緊緊握住拳頭,咬牙切齒地喊出她的傷心。

    芸芷無意落井下石,只是不願意雅靜越陷越深。

    ‘可我必須要說。’她沉痛地歎了口氣,‘我們從小一塊長大,沒人比我更瞭解你了。靜表姊,你不能再繼續下去。就像哥說的,定國公他……當我們的父親綽綽有餘,是位值得我們尊重的長輩,你不要把對北俠的喜愛,投注在他身上。定國公是現實裏的人物,不是傳奇裏的……’

    ‘他都是!’難以言喻的酸澀不斷自心頭湧出,她哽咽地搖著頭,‘他既是故事裏的北俠,也是現實中的不敗戰神……’

    ‘就算你真這麼想,可是……正如故事裏的北俠已有了愛侶英景德,現實中的葉智陽也有了夫人呀!他們伉儷情深,沒有任何女子替代得了他的夫人,你何苦自尋煩惱!’

    ‘你、不、懂!’她尖銳地倒抽著氣。

    ‘我懂的!正因為我懂,才會苦口婆心地想點醒你。忘了他吧,定國公是不可能回應你……’

    ‘不……’絕望的驚恐籠罩著雅靜小小的方寸裏,那裏從來沒有這樣痛過。但只要想到不能再繼續喜歡他,哪怕是默默的、偷偷的,不求響應的,都不能夠,她就疼得喘不過氣來。

    ‘不……’她搖著頭,心上的痛蔓延向全身,疼得耳朵再也承受不了芸芷的另一句勸,著著急急地掩著耳朵,不辨方向地想逃開。

    ‘靜表姊,你走錯方向了,我們……’芸芷懊惱自己刺激過頭,本來是想勸她的,怎麼會……哎,沒辦法,先跟上去再說了。

    ###

    不理會表妹的呼喚,雅靜逃命似地往前狂奔,直到急促的心跳,喘不過來的呼吸,酸軟的雙腿,讓她不由自主地放緩步伐,濕蒙的視線下儘是陌生的景物,她一驚,方要停下腳步,卻被一道力量撞上。

    ‘哎喲!’她吃痛,覺得好象撞到鐵板,身子不穩地往後踉蹌,跌坐在地。一股難聞的酒氣潮湧而來,令她一陣噁心,急忙掩住嘴巴,杏眸因吃驚而瞪大,眼前一道搖搖晃晃的人影朝她接近,陰暗的臉容鑲嵌著一雙因飲酒過度而發紅的眼睛。

    ‘啊……走開!’她尖叫一聲,嚇得頻往後蹭。

    ‘混帳!你不認得……咦?很陌生,還是個漂亮的小東西哩。’那逐步靠近的聲音由嚴厲轉亢奮,儘管輕柔了許多,卻一樣教雅靜害怕。

    ‘走……開!’她驚恐得手腳發軟,無法使出力氣來,灼燙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哭什麼?’那人醉眼一眯,黑眸裏透露出的危險光芒讓雅靜想到噬人的野獸,隨時都會張嘴朝她撲來,嚇得她肝膽欲裂。

    ‘走……開!你走開!’

    他非但不走,一張俊美陰沈的臉容還蒙上一層邪氣,將一隻高筒氈靴踩上她的裙幅,高大的身軀朝她俯下,一時間,雅靜的呼吸充滿那嗆得她想吐的酒氣,她只能屏住呼吸,畏懼地瞪視他充滿侵略的存在。

    ‘從來沒有女人叫本王走開過!’他高傲地道,出手如電地握住她顫動、冰涼的下顎,俯視著她的眼光充滿殘忍。‘你好大的膽子!’

    ‘你……你……’她嚇得幾乎要暈過去,沒聽清楚對方的話,只是被男人眼中的兇狠震懾住,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

    ‘幸好你長得還可以,本王不介意給你一個陪禮的機會,你就好好給本王陪禮吧!’充滿酒臭的口氣轉為輕柔,眸光由兇狠的精銳驟暗成曖昧的幽光。

    雅靜本能地想要逃避他逼近的臉,卻礙於下顎被人鉗制住而無法動彈。

    淚水在她酸熱的眼窩裏洶湧得更凶,但還比不上胃腸處翻攪的噁心感覺,一股酸澀化做噴泉湧出。

    ‘天殺的!’天仲謀雖然醉得吐過一回,但還沒醉昏頭,一看到雅靜的表情便知不妙,卻只來得及發出詛咒,一股酸餿味濺上他抽開不及的手。

    但老天爺仿佛嫌罰他不夠,背部突然傳來的一陣劇痛,使得他悶哼一聲,高壯的身軀借著往旁僕倒滾開的動作,避開再一次的攻擊,驚恐地看見攻擊他的嫌犯正舉著根兒臂般的樹枝,嬌小的身軀因握不穩手上的兇器而腳步不穩。

    他虎吼一聲,在對方再次襲擊時,一把奪走樹枝,還把那嬌怯怯的小人兒給甩倒。

    ‘哎喲!’

    ‘芸芷!’雅靜悲號出聲,酸軟的四肢急忙爬到表妹身邊探視。

    ‘臭丫頭,你敢襲擊本王!’天仲謀既羞且怒,眼冒凶光地瞪視當場抓到的兇手。

    他的背部仍在隱隱作痛,別看眼前的小女娃個子嬌小,力氣倒挺大的。

    ‘我管你本王不本王的,想欺負我表姊就是不行!’儘管嚇得半死,芸芷卻不讓自己退縮,跟著比大聲。

    她在不久前趕到,發現有個大惡人想要欺負表姊,慌亂下在附近撿了根大樹枝,趁著對方全心都在雅靜身上,狠狠地一棒敲去。

    她只恨自己的力氣不夠大,準頭不夠准,那顆大頭沒敲到,卻誤中了他的背,才讓他有機會反擊。

    ‘你好大的膽子!本王不給你一頓教訓,就不姓天!’

    見他兇惡地步步逼近,芸芷怕得想和身邊的雅靜抖在一塊,但她很清楚後果將是坐以待斃,一股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讓她拉著表姊起身,往後退的嬌軀頻頻發冷發顫,聲音也是結巴的。

    ‘我警告你喔……我表哥是禦林軍副統領,我哥在京城兵馬司當差,你要是敢碰我們一根寒毛,會死得很慘喲!’

    天仲謀不怒反笑,那笑聲厲如鷹梟般難聽。

    ‘哈哈……別說是小小的禦林軍副統領,就算是花朝親自前來,我也未必怕!’

    未必怕,也就是說,還是有可能會怕囉?

    芸芷膽氣一壯,急中生智地找出更硬的後臺來。

    ‘你不怕花朝,總該怕公主和皇帝吧!我警告你,朝陽公主是我的好朋友,你欺負我,公主不會放過你!’

    天仲謀臉上一陣扭曲,朝陽公主仗著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寵愛,父親又是定國公葉智陽,向來氣勢驚人,連他也要忌憚三分。如果這丫頭真的是她的朋友,他的確不敢招惹,問題是,眼前的小妞陌生得緊,既不在皇親中,也不在國戚裏,她說朝陽公主是她的好朋友,他還懷疑公主認不認識她呢!

    想到這裏,他有恃無恐地咭咭怪笑了起來。

    ‘好呀,我看朝陽公主如何不放過我!’說完,他朝兩人撲去。

    沒想到對方居然不怕朝陽公主,芸芷絕望得只能抱緊雅靜一塊發抖,就在她以為這次完蛋時,卻聽見應該抓住她倆的壞蛋痛號出聲,連忙張大眼睛看去,見那人護住頭臉往後跳開。

    ‘誰……’厲聲的呼喝還沒消歇,銀光再次閃現,這次不射他頭,而是正中胸腹之間。

    天仲謀被襲擊得又驚又痛又怒,還沒打定主意該當如何,陣陣隨著夜風由遠呼嘯至近的叫喚動搖了他的意志,他立刻拔腿往另一個方向逃走。

    ‘妹妹,妹妹……’

    芸芷和雅靜面面相覷的同時,聽見了那熟悉的男性嗓音,驚魂甫定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敞開喉嚨大叫──

    ‘表哥,我們在這裏!’

    ‘大哥,我們在這裏!’

    叫完,兩人像是力氣用盡,腿一軟,雙雙跌倒在地,抱頭痛哭了起來。

    等劭傑施展輕功抵達,看到的就是這幕,連忙扶起兩人。

    ‘沒事了,大哥在這裏,沒事了……’

    ‘大哥……’

    ‘表哥……’

    無奈兩人哭得像對淚娃兒,劭傑只得輪流輕拍兩人的肩膀安慰。

    ‘怎麼回事?’雷公般的怒吼呼嘯而至,和劭傑分頭尋找,好不容易循聲辨位找到人的李人豪一見到心愛的雅靜哭得傷心,很自然地把一切的錯都往自家妹子頭上冠。‘李芸芷,叫你別亂跑,你還亂跑,現在出事了!雅靜要是有事,我絕不饒你!’

    ‘嗚……人家差點被欺負,你還這麼凶!嗚……我好可憐喔。’芸芷委屈地哭道。

    ‘你還有臉……’

    ‘表哥……你不要怪芸芷,是我任性,不是芸芷的錯。’雅靜不忍表妹代她受過,顧不了哭泣,抽噎地解釋。‘若不是芸芷救了我,我……我……’

    不堪的一幕仍然清晰映在腦海裏,她害怕得直打哆嗦。

    ‘雅靜,你別哭呀。告訴表哥發生了什麼事,是誰惹你哭,我絕不會放過對方!’人豪著急地喊道。

    ‘表哥,嗚……’雅靜只要想到那人的可怕,淚水便像氾濫的河水無法止住。

    抱著妹妹安慰的劭傑搖頭歎氣,雅靜向來多愁善感、膽怯愛哭,與其指望她告訴他們真相,還不如把希望放在芸芷身上。

    ‘芸芷,你來說吧。’

    早就沒有那麼害怕的芸芷,在表哥醇厚溫柔的聲音命令下,揮去眼眶裏的濕潤,吸了吸鼻子後道:‘是個叫本王的傢夥欺負我們……’

    什麼本王?

    劭傑和人豪面面相覷。難道欺負兩人的人是名王爺?

    ‘他不把禦林軍放在眼裏,連朝陽公主都不怕,結果就招來惡報。’

    芸芷很快把事情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當劭傑聽到叫‘本王’的傢夥突然遮住頭臉,還有什麼銀光乍現之類的,目光如電地掃向周圍,黑暗的角落裏隱隱反射出某種光芒,他心中一動,目光繼續搜尋,在濃密的樹蔭裏似乎瞧見一抹淡如月光的影子。

    ‘我們先回去吧。’他說。

    ‘不去追那個……’人豪一臉不甘心。

    ‘現在追去已來不及,根本不知道人逃到哪里去。而且……相信他已經受到教訓了。’劭傑意味深長地對著那抹月光般的影子道。

    ‘再多的教訓也不夠!’人豪惡狠狠地罵道,‘他居然敢傷害雅靜和芸芷,我饒不了他!’

    ‘人家是“本王”耶!’芸芷可不笨,早猜出對方的身分。

    ‘就算是皇帝,我也饒不了!’

    雖然真的遇上時,兄長敢不敢挺身對抗還是未知數,芸芷還是聽得很感動,撲進兄長懷裏撒嬌。

    ‘哥,你真好……’

    人豪擠出不敢領受的苦瓜臉,他想要抱的人不是她啦!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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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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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1: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總算走了。’幽暗的樹蔭深處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窈窕的身影迅速無聲地飄落,目光落向某個方位。

    找到了。

    若不是上回丟了一把琉璃珠讓某個人念到耳朵長繭,她也不會勤快地留下來找。

    ‘那是人家親手制的,續日怎麼忍心丟棄!’

    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他就忍心教她不顧性命安危地一顆顆撿回來?還給她‘人家’哩!哪有皇帝不自稱‘朕’,反而在姊姊面前撒賴,自稱‘人家’的?

    一想起她那個‘不肖’皇帝義弟,續日不由得搖起頭來。

    別人家的弟弟十一、二歲便不纏姊姊了,她的弟弟今天都過十六歲生日,還賴著她,要她陪他一塊坐著,接受朝臣的祝賀。

    ‘上回多虧有慧姊姊陪著朕,不然續日玩得樂不思蜀,終於願意回京了,會因為見不著朕而掬一把傷心淚吧。’

    提起去年生日宴會上遇刺的兇險,皇帝還會吸著鼻子,露出一臉餘悸猶存的可憐相,存心要他們父女內疚!

    果然父親大人立即攢額蹙眉,今年便決定留下來參加皇帝的壽宴,將回鄉祭祖的日子往後延。

    ‘慧姊姊如今已是朝表哥的妻子,不方便陪在朕側保護,要是再有刺客……’

    怎麼可能!瞪視著身體發顫、嘴角卻有可疑的斜上抖動的皇帝,她在心裏嘀咕。有她父親坐鎮,別說刺客了,連蒼蠅、蚊子都不敢找上他!偏偏眾人聽皇帝這麼講,全都憂心忡忡了起來。

    ‘要是續日可以陪伴朕,以續日得自葉師伯真傳的一流身手,一定能在緊要關頭保護朕。’

    咧──怎麼不索性叫她爹陪他一塊坐就好?!

    她很明智地只在心裏嘀咕,明白要是說出口,准會得到不少白眼。

    ‘皇上的提議太好了。朝陽公主是皇上的姊姊,她伴在君側,旁人不至於說閒話。’

    勇王伯伯居然好諂媚地附和,要不是念在他是長輩,每年都給她不少壓歲錢,她就翻臉。

    ‘壽宴當晚,續日會陪伴皇上。’雄渾的美聲出自她敬愛的、親愛的父親大人,她的笑容垮了下來。

    父親一言,拍案既定,縱使她舌粲蓮花,亦翻案無望,只能奉命行事,陪皇帝正襟危坐一整晚,坐得她屁股發麻,坐得她全身僵硬,也坐得她一肚子的火氣。

    幸好皇帝在她耐心告罄前,說要端酒去敬太后及太皇太后,她才能乘機去解手。找盡藉口就是不讓宮人跟隨,因為她打算順便散個小步,看心情好不好再決定是否要回壽宴,若讓人跟,這如意算盤不是都要被撥亂了?

    幸虧如此,不然唐雅靜和李芸芷就慘了!

    她是在如廁時,聽見芸芷的高談闊論,這小丫頭完全不記得上回的教訓,沒提防隔牆有耳。不過,若不是芸芷要雅靜猜那晚與她在會英樓聽說書的重要人物是誰,她也沒興致聽她們講什麼。

    她是好奇芸芷是不是聰明到能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事實證明,這丫頭果然是個鬼靈精,居然真猜出她口中那位重要的人是皇帝。佩服之餘,又聽見她提到父親,然後是母親,再然後是雅靜對她父親的一片癡心。

    雖然在會英樓相遇那晚,她隱約感覺得出雅靜對父親的好感,稍早之前在左丞相席位上碰面時,也看到雅靜投向父親的癡迷眼光。只是這種眼神她從小到大看得太多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雅靜的迷戀會那麼嚴重。

    看著她在芸芷的刺激下,備受打擊地狂奔離去,她在幸災樂禍之餘,又有些不忍心。矛盾、複雜的心情促使她悄悄跟上,發現她被天仲謀欺負時,她便想出手,但芸芷搶先一步,及至聽到芸芷抬出她與皇帝,天仲謀依然凶性不改,仍要侵犯她們,她忍不住替天行道,用彈弓打出琉璃珠給他一點教訓。

    但最後嚇走他的人,卻是唐劭傑尋妹的呼喚。

    這個天仲謀也許皮厚不怕疼──早知道她就手下不要留情,狠施殺手,卻怕自己的醜事被揭開,才會趁著東窗事發前,夾著尾巴逃走。否則事情傳揚出去,就算國法能寬容,皇室的家法也饒不了他,輕則挨駡,重則削爵。他成天都擔心皇帝借機整他,自然不想留給人話柄,但偏要做壞事,真是不懂他。

    唐劭傑也很奇怪。

    聽完芸芷說明經過後,不趕快把人帶離是非之地,卻用那雙可以跟鷹隼比銳利的眼睛掃視著四周,害藏在樹上的她都不敢喘息,擔心會被他發現行藏。

    咦?她幹嘛怕他發現?

    因為他瞪她的眼光像火般危險、炙人,仿佛想要把她看透?

    無禮的傢夥!

    她是公主耶,當著眾人面前,也敢用那麼大膽的眼神看她,不怕她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嗎?

    她再度搖頭,是懶得治他的罪,不想理他啦!

    彎腰將最後一顆琉璃珠給撿起,放進隨身的腰袋內,沒提防到身後會突然傳來醇柔悅耳的男性聲音,她嚇了一跳。

    ‘這裏還有!’

    一隻厚實有力的男性手掌朝她攤開,在粗糙長繭的表面上躺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綠色琉璃珠。續日按住激烈的心跳,順著連接那只手掌的手腕、手臂朝上看去,對上唐劭傑極為男性化格局、年輕俊朗的臉龐,及那雙銳利且熾熱的眼眸。

    有短暫的片刻,她覺得被他如火的眼神給困住了,但她很快擺脫這個念頭。

    堂堂的朝陽公主怎能被一個眼神困住!

    她定了定神,‘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也是我想問公主的。’他收斂住滾滾湧上眼眶的熱切情意,但雙眸仍貪婪地汲取她美好的身影。

    打從在宮裏巧遇她那天開始,她的身影總會在他最沒提防的時候迸上心頭,這是他二十二年來的生命裏,從未有過的經驗:頭一次將女子的倩影時時縈繞心懷,明知道兩人身分懸殊,明知道不該想她,還是情難自禁,不時想起她豔麗有如天上朝陽的美貌,挺直的瑤鼻上端相連的眉形似輕柳嫵媚,掩映著她深若寒潭般的眼眸裏難以揣測的情緒。

    就像會英樓那晚,她那番話是針對唐家而來的吧?她眼裏的情緒是嘲弄、諷刺、不屑?對他的敵視又是從何而起?

    還有今晚,當她端坐在皇帝身邊,柔美的櫻唇牽起端靜的笑意,注視著皇帝的眼神顯得柔情萬種,真的應了那些夫人所猜測、議論的,她跟皇帝是──

    ‘皇上要朝陽公主侍坐在側,是不是有什麼特別意思?’

    ‘這你就不知道了。宮裏的人都在傳言,皇帝很喜歡這位義姊呢。兩人自幼一塊長大,可謂是青梅竹馬,還不水到渠成嗎?’

    ‘他們可是義兄妹呀。’

    ‘貴妃都可以變義姊,義姊不能成為妃子嗎?’

    ‘嗯,有道理。’

    這些話像無形的細針刺得他心上陣陣疼痛,她謎般的心思,與皇帝之間的曖昧關係,混合著諸多的猜疑教他百轉千回。若不是人豪發現雅靜和芸芷許久仍未歸來,心急地想去尋人,他仍陷在想她的心情裏。

    然而,找人時的萬般焦急,在人找到後,縈繞胸懷的情緒竟不是為妹妹差點出事而衍生出的自責、內疚或憤怒,而是發現琉璃珠,及她隱身在樹蔭裏的身影,勃發出的萬千驚喜與理不清的思緒。

    雖然他無法肯定出手救雅靜和芸芷的人是朝陽公主,卻按捺不住滿心的期待,希望是她,才會在離去後返回,為的是確認她便是救雅靜和芸芷的人,也是當日以琉璃珠阻止莽國士兵暗殺他父親的人。

    只是得到證實後,盤據在他心上的疑惑並沒有減少。

    如果她對唐家心懷嫌隙,何以願意一再出手救人?

    他想找她問個明白,但一與她面對面,腦子便被她豔麗、動人的存在占得滿滿,哪里還能正常思考或言語。他只想看著她,任心跳隨著她耀眼的風采躍動,讓記憶珍藏她的一顰一笑,直到永遠……

    ‘是本宮先問的。’

    但他或許不介意立如不動的巨石直到永遠,續日卻不想被他瞅得頭皮發麻,好象自己是某種集新鮮、肥美、芳香於一體的獵物,暴露在他貪婪的目光,等待他隨時撲過來享用。這意念令她火冒三丈,不客氣地擺出眼高於頂的公主氣焰教訓他。

    唐劭傑俊挺的濃眉因此而挑起,眼裏熱烈燃燒的情感迅速熄滅。

    他怎會忘記兩人身分上的懸殊差距?

    她是公主,他不過是名禦林軍副統領罷了,有什麼資格用平等的身分質疑她?

    可是……他不想矮她一截,就是不想。那會消減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讓他連嘗試性地朝前跨一步都不能,便墜入身後的絕望深淵。

    他不能!

    ‘本宮問你話,你不答,還大膽地瞪視本宮?’

    那雙秀眸因憤慨的情緒而閃閃生輝,光滑的曼頰泛起紅潮,豔麗的模樣看得劭傑心跳如擂鼓,目光不自禁地落向她微微撅起的紅唇。

    那誘人犯罪的唇瓣令他心猿意馬,讓他無法視她是公主般地敬畏,只能當她是一名他所傾心的女子般愛慕。然而,愛慕只能放在心裏,回籠的理智警告他,莽撞地示愛只會引起對方的反感,何況當務之急是澄清心中的疑惑,不是追求佳人。

    他深吸口氣,臉色一整。

    ‘公主請息怒。臣無意冒犯,只是被公主的美貌震懾住,一時間忘了回答。’

    她怔了一下,芳心深處驟然湧出甜蜜的喜悅,但她立刻斥責自己,阿諛的話不知聽過多少,豈可以被這傢夥不甚高明的奉承話給打動!何況他喊她公主時,好象在喊阿貓阿狗似的,根本聽不出任何敬意來,她要是還好臉色對他,豈不是貶低自己!

    ‘本宮沒空聽你說廢話。把珠子交出來,本宮就不計較你的無禮。’

    ‘臣手上的琉璃珠是公主的嗎?’他故意合起手掌,將綠色琉璃珠握住,放在胸口。

    莫名其妙地,她竟覺得自己好象是他手上的琉璃珠,被他珍愛地放在心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暖意與臊意同時衝擊著她,續日的心跳急促了起來,頰邊泛了紅。

    她連忙垂下眼睫,暗暗調勻急促的呼吸,清亮的嗓音略顯喑啞。‘當然是本宮的。不然本宮跟你要幹嘛?’

    ‘公主就是用琉璃珠打跑了惡賊,救了我兩位妹妹?’

    續日杏眸一瞪,沒好氣地道:‘好呀,你套話!’

    ‘臣不敢。只是想找出恩人致謝罷了。’那雙時而熱烈,時而冷銳的眼眸,閃漾著一抹狡獪。

    ‘哼。’續日瞪他,‘說得好聽。你想謝,本宮還不屑給你謝呢。’靈動的美眸接著一轉,嘴角噙了抹調皮的笑意。‘不過,你敢罵孝親王是惡賊,倒是有膽量。’

    ‘那惡賊是孝親王?’劭傑眼中沒有任何驚恐,像是早猜到對方的身分。

    ‘本宮親眼所見。’這提醒了她,回頭得跟花朝說,要他派人加強巡邏。

    雖然沒幾個人敢在皇帝壽宴上膽大妄為,但得提防有人像天仲謀這樣的色胚藉酒裝瘋,危害婦女安全。

    ‘多謝公主告知,臣會小心防範。’他慎重地點頭道。

    咦?她什麼時候提醒他防範孝親王來著?

    續日一臉莫名其妙,板起臉道:‘本宮該說的都說了,你也謝過了,快把珠子還來。’

    ‘臣手上的珠子並不是公主掉的。’他狡猾地一笑。

    ‘你說什麼?’這傢夥敢戲弄她?續日氣呼呼。‘好大的膽子!珠子分明是本宮掉的,你敢占為己有?!’

    ‘公主息怒。這顆珠子的確不是公主掉在這裏的,而是兩個月前臣在沛綠草原與莽軍對陣時撿到的。除非公主去過那裏,不然怎會是公主掉的?’

    續日語塞,若堅持珠子是她的,不就要承認……

    可是他臉上那副‘諒你也不敢承認’的可惡表情,讓她怎能吞得下這口悶氣!反正被他知道她去過那裏,也不會少塊肉,她索性豁出去。

    ‘這還是本宮掉的沒錯。當時,家父親率天朝大軍與莽軍對陣,本宮和家母難耐思親之苦,結伴前去探視。本宮從來沒看過人打仗,才會央求大哥帶本宮前去戰場,碰巧遇到莽國的刺客,危急中便以隨身所攜帶的禦賜的琉璃珠救人。’

    聽到‘禦賜的’,看你還敢不敢不還!

    ‘果然是公主。’證實了心中所想,劭傑眼中一陣激動,朝她一拜。‘公主雲天高義,先是救了家父,後又對舍妹施予援手,劭傑不知該如何報答。’

    既然有人要報答,續日自是樂意領受,‘你不知如何報答,本宮一時間也想不出來要你如何報答。這兩條恩惠先欠著,等到本宮需要時,再向你取吧。’

    ‘臣遵命。’他恭敬地道。

    這才是當‘臣’對主上該有的態度嘛!

    續日滿意地頷首,‘現在可以把珠子還來了吧?’

    ‘是。’他誠敬地奉上。

    續日出手如電地取回,指尖可以感受到琉璃珠上殘留著的屬於唐劭傑的體溫,那令她心情怪怪的,方寸間像有幾百隻蝴蝶同時鼓動翅膀,撲得又急又快,臉上燙熱了起來。

    可惡的唐劭傑還盯著她不放。

    他的凝視熾熱銳利,像是能夠看透她方寸間的慌亂,深邃的目光裏隱隱燒著燙人的火焰,洶湧的熱氣仿佛隨時向她襲來,慌得她不自在地旋過身,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逃?從來沒人能教她逃的!

    即使是皇帝的權威也嚇阻不了她,這傢夥當然也不能!

    但為何她的心跳得那麼快,甚至感到呼吸困難,全身發熱呢?

    在答案浮現之前,她理智地切斷思緒,氣悶地命令道:‘你可以走了。’

    ‘臣有事請教。’

    ‘什麼事?’她的聲音透著惱怒。這傢夥好煩喔!

    ‘臣想請教,公主現身會英樓那晚……’

    ‘你是擔心令表弟那番大不敬的議論,會招致皇上怪罪?’

    ‘臣倒不擔心這點。’他穩重地回答。‘皇上若要怪罪,早就怪罪了。’

    ‘你想問什麼?’

    ‘公主曾提到,有個人的義氣表現比起定國公或是當今皇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呀,敢情他拐彎抹角,跟她閒扯這麼多廢話,是為了這件事?

    續日美眸一轉,眼中閃爍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煞有介事地點頭附和,‘沒錯。不過那是本宮見識淺薄,聽過芸芷的見解後,方明白此人不過是個負心背義、貪戀美色的人,根本沒資格與家父和皇上相提並論。’

    她連珠炮似的回答聽得劭傑句句剜心刺耳,雖然之前便猜疑到她的用心是在羞辱他,但證實之後,仍難免難堪,一張剛毅的俊臉不免漲得通紅,眼中積聚起怒氣來。

    ‘公主不覺得自己的話太過分嗎?’

    ‘咦?本宮不過是將芸芷的見解轉述,過分之說從何而來?’她撇得可清呢。

    ‘你!’面對那張無辜的笑顏,他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就算你認為芸芷的話過分,也不用生氣。她又沒罵你。她說的是那個拋棄未婚妻子,迎娶美貌的寡嫂的負心背義、貪戀美色的小人呀!跟你沒關係吧?’

    她不但說得挺樂的,還故意以一種探究的眼神質疑地望著他,像是在納悶他怎會替這種人說話似的。

    ‘事實不像你說的那樣!’他沈住氣道。

    ‘事實?’她譏誚地笑了出聲,聲音雖然甜美,聽起來卻格外刺耳。‘你又知道什麼是事實了?’

    他一怔,五歲時的記憶早就湮滅在歲月裏,成了一片連綿不絕的渾噩。印象中只依稀記得娘親再嫁的那天很熱鬧,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外公向來嚴肅的臉也難得地露出笑容,還有滿眼都是大紅的色彩。

    這些就是他所知道的事實?

    ‘至少我在那裏。’在短暫的緘默後,他簡單地陳述。

    續日沒有立刻回答,那張原本燦似朝陽的臉龐瞬間被烏雲籠罩,顯得陰晦。

    她瞪視著他,那眼神仿佛在指責他是幫兇,令他難受得胃部疼痛了起來。

    ‘雖然那時候我只有五歲,但家父絕不是那種負心背義、貪戀美色的人。’他急急地解釋。

    ‘本宮有說是令尊大人嗎?’她若無其事地收斂住眼裏的怨恨。

    ‘公主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本宮怎麼可能知道?’她別開臉。

    她分明是睜眼說瞎話,但劭傑不急著拆穿她。

    ‘臣鬥膽請教公主,是從哪里得知此事的?’

    ‘道聼塗説囉。就像你那個好表弟隨便聽人家講的一樣。’

    這回答令劭傑心生狐疑,憶起人豪當日對定國公的諸多不敬言語,是因為這樣,她才遷怒唐家?

    說不過去。對葉智陽不敬的人是李人豪,她沖著來的卻是他父親呀。

    ‘既然是道聼塗説,公主怎麼可以認定事實就是如此?豈不是犯了和人豪同樣的過錯,人云亦云。’

    ‘你說本宮人云亦云?’她柳眉倒豎,銳聲抽氣,鬱積在胸口的憤懣受到刺激而釋放,怒視著他叫道:‘你告訴我,事實是什麼!那人沒有拋棄未婚妻,迎娶當年鎮守在石林關的曹大將軍那個貌美如花且守寡三年的女兒嗎?當他的未婚妻跋涉千里來到石林關,迎接她的不是那人與曹將軍女兒的婚禮嗎?你知道那種新娘不是我,成了棄婦的淒涼悲愴是什麼感覺嗎?當那位曹小姐在新房歡天喜地地等待新郎來疼惜時,那人的未婚妻卻傷心欲絕的被趕出石林關,流落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饑寒交迫。這些事實你都知道嗎?’

    ‘我……’她的每一句逼問都像落雷打向他,問得他啞口無言。

    ‘別告訴本宮,他拋棄未婚妻,不是為了美色,或攀附權貴,是為了兄弟義氣。因為這種話連芸芷都無法相信!’

    ‘你……你……怎會知道這麼多?’他又驚又疑。

    ‘我……’這次輪到她被問住了,滿滿的憤懣全梗在喉頭不上不下,她飛快別開臉,喉嚨的梗塞化成苦澀的鹽塊硬生生地吞下,深吸口氣,聲音低啞地回答:‘不就是道聼塗説,本宮剛才說過了。’

    ‘如果只是道聼塗説,公主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果只是道聼塗説,公主又怎可憑藉著沒有根據的道聼塗説誹謗家父?’

    ‘我……譭謗他?’她不敢置信地叫道,眼中再度燃上怒火,美麗的櫻唇抿得緊緊,瞪視他良久,方自嘲的揚起嘴角,冰冷的聲音如深夜裏砭骨的寒風沖出緊咬的牙關竄流進他耳裏,帶來一陣刀割般的痛楚,‘你說得沒錯。本宮是不該只憑道聼塗説就誹謗那人,但此事是道聼塗説嗎?事情的真相恐怕要問他自己吧!’

    說完,葉續日餘怒未消地振了振衣袖,鵝黃色的身影迅如輕風般飄遠,留下他滿懷惆悵地注視著她消失的方向,任清冷的夜霧逐漸深濃地包圍過來,就像她留下來的疑雲層層累積上他心頭。

    ###

    從窗外看去,一彎勾狀新月偏了西,繁星點點閃爍在晴朗的天空,輝映著人間仍在燦耀的燈火。

    三更的更聲剛過,深夜裏的巷弄格外寂寥,劭傑卻可以想像出鬧市裏的繁華。

    從皇城回家的路上,朱雀大道上人車擁擠,西面的鬧市聚滿人潮,據說大年初一這晚,京城裏的百姓往往是徹夜未眠,許多人都是在外遊玩到天亮才會回家,熱鬧的情景跟位處北地的石林關直如天壤之別。

    石林關夜深深時,人們通常也睡昏昏。太陽一落山,家家關門閉戶,罕少在外逗留,平常時候如此,年節期間亦相差不多,哪像京裏的百姓還在熱鬧的街道上瘋似的玩鬧,非得挨到天亮才甘心回去。

    北方的冬夜就是冬夜,寒風寒磣入骨,唯有偎進溫暖的被褥裏方能度過,人們心裏想著的、嘴裏念著的,全是明日的溫飽。而在京城裏,富足的生活讓人想得更遠、更深,也招來更多的煩惱,思緒似風中的柳絮四散飛揚,被撩起波紋的心湖怎樣都平靜不下來,煩得他夜不能寐,心兒發慌發疼。

    ‘那只是道聼塗説嗎?事情的真相恐怕要問他自己吧!’

    耳邊不時繚繞著朝陽公主尖銳的質疑,就算掩上耳朵,也無法將那道聲音排拒腦海。儘管他不相信父親是那種貪圖美色、為了權勢而拋棄未婚妻的男人,可是朝陽公主的每一句指控卻讓根深在他生命裏的信念逐漸動搖。

    畢竟,她有什麼理由如此誹謗他父親?又為何會對這件沉埋了十七年的往事知道得這麼清楚,憤慨得似是個被害者般地提出控訴?

    這些都讓他想不通,而要解開這些謎團,就只能如她所說的,去問父親了!

    想到這裏,劭傑一刻也無法待,快步走出房間,迎面吹來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冰冷,但還比不上在他胸坎裏刮著的風般寒。

    萬一朝陽公主是對的……

    他縮了縮脖子,不准自己往不堪處想下去,迅速離開居住的忘塵軒,朝父母住的東院走去。

    沿路上但聞風聲颯颯,冥冥夜色裏只有星月照路,燈火已熄,宅裏的人大都睡了吧!他來到東院,方覺得不妥。父母應該已就寢,難道能吵醒父親相詢嗎?

    為難中,劭傑的目光落向淒寂空曠的院落,雙親的寢居裏仍有昏暗的光線,應是娘親睡覺時的習慣,留一盞小燈照明。太晚了,不如明日……

    他慢下腳步,意外發現父親的書房窗戶透著光亮,心喜之下,快步來到書房門口,舉手敲擊門板。

    ‘爹,是我。可以進去嗎?’趁著勇氣消失前,他一鼓作氣地說完。

    ‘劭傑嗎?進來吧。’威嚴低沉的聲音回應著。

    深吸了口外頭冰冷的空氣,唐劭傑搓了搓手,推門而入,順手將門板帶上,目光對上父親眼中的探詢,腦中紛亂的思緒更加的混亂了。

    唐慶齡面向門口而坐,雙手放在雲紋書案上,坐在椅子上的高大身軀挺直堅定,黝黑的顏容難掩疲憊的神情,但眼神仍然炯炯。

    ‘坐。怎麼還沒睡?’

    ‘爹不也是。’劭傑在書案前一張圓凳坐了下來。

    ‘我睡不著。’他淡淡一笑。‘與其在床上翻來覆去,吵到你娘,不如到書房把事情想清楚。’

    ‘爹心裏有事?’

    唐慶齡銳利地看他一眼,意識到他的語氣帶有探詢的意味。

    ‘沒什麼。趙丞相在壽宴上,隨口問我對朝廷目前的兵力佈置及兵制有沒有新主張時,我發現自己連舊制度都沒有弄懂,覺得汗顏,便臨時抱佛腳,翻看部裏的一些文書。你知道我心裏掛著事情,就睡不著。反正這幾天都毋需上朝,還有時間可補眠。倒是你,’他停頓了一下,眼中注入關切,‘明天不是一大早就得輪值嗎?’

    ‘是呀。’劭傑苦笑,北風嚴峻的冬日早晨最殘酷的事便是得一大早離開溫暖的被窩了。‘但孩兒跟爹一樣,心裏有事便難以入眠。好在孩兒是習武之人,略做調息便能養足精神。請爹不必擔心。’

    聽完他的話,唐慶齡已猜到兒子半夜來找他,必然有事商量。

    ‘你心裏有什麼事,爹可以幫忙嗎?’

    ‘爹……’他想說,然而腦中思緒紛亂,不知從何說起。

    從曉事以來,他就只認得這個父親,生身之父過世得太早,他完全沒有印象。是這個父親教他習武認字,為他排難解紛,為他立下端正嚴肅的形象讓他效法。他從未質疑他,直到現在……

    ‘父子間,有什麼話不能講嗎?’別看唐慶齡治軍嚴謹,外表嚴肅,平日與兒女相處時卻極為親和。

    感受到父親的鼓勵,劭傑的勇氣大增,很快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雅靜和芸芷在宮裏遭人調戲……’

    ‘什麼?!’唐慶齡臉色大變,一雙虎目瞪如銅鈴。

    ‘爹先別動怒。她們只受了一場虛驚,並無損傷。’

    ‘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

    ‘是孝親王。芸芷說,兩人原想順便拐去燈廊,卻迷了路,才會在樹林裏遇到孝親王……’劭傑並不知道表妹隱瞞了雅靜無法接受她的勸告,負氣亂跑的事,照著芸芷的說辭稟告父親。

    ‘她們如何確定是孝親王?’唐慶齡懷疑道,雅靜和芸芷應該不認得孝親王才是。

    ‘朝陽公主證實了他的身分。’劭傑饒富深意地回答,‘多虧她出手救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朝陽公主?’唐慶齡眼皮一跳,腦中浮現出一張清豔絕美的臉容,與記憶裏烙痕的雲鬢花顏竟是那樣神似,只是未經歲月風霜,顯得更加鮮豔、稚嫩罷了。

    ‘就是定國公的千金,爹見過的。’

    ‘我記起來了。連同今晚,應該見過兩次,對吧?’唐慶齡微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

    ‘不只兩次。’

    ‘哦?’唐慶齡臉上浮現困惑。

    ‘爹可還記得在沛綠草原與莽軍對陣時,您遭遇到埋伏的莽軍,幸好有人出手相助的事嗎?’

    ‘記得。’

    ‘事後,孩兒在附近撿到了十數顆琉璃珠,懷疑便是出手的人留下來的。’

    ‘你跟我提過。’

    ‘今晚,朝陽公主便是以相同的琉璃珠打跑孝親王。’

    ‘啊?’唐慶齡在感到錯愕的同時,方寸間一陣波動。‘你是說……’

    ‘孩兒已得到公主證實。爹在沛綠草原遇險時,的確蒙她出手相救。’

    唐慶齡心情複雜了起來,救他的人真的是……

    ‘連同今晚,已是她第二次出手救唐家人了。如果包括上次在沛綠草原的驚鴻一瞥,爹和她算是第三次見面,對孩兒卻不是。’

    唐慶齡抿著雙唇,目光矍然地看進劭傑眼裏,似乎想藉此看透他心中所想。

    劭傑深夜來找他談話,不可能是為了討論見過朝陽公主的次數。他最初以為劭傑是為了雅靜和芸芷遭遇孝親王,受到調戲,氣憤之下,急著跟他商議討回公道,或是防範孝親王會在惱羞成怒下,對唐家不利等等的事。

    但他後來的重點並不在於此,而是放在朝陽公主身上。雖然公主對唐家人一再援手的恩惠也很重要,卻不至於緊急到半夜三更找他談的地步。

    唐慶齡看得出兒子還有話沒講,以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半個多月前,孩兒在會英樓見過公主。’他簡要地將那晚會面的經過說了一遍。

    唐慶齡聽到後來,臉色越來越白,濃眉越蹙越緊,眼神也越來越黯淡。

    ‘孩兒同爹一樣,越聽越是驚心,覺得公主的話是針對爹而來。今晚再次巧遇時,孩兒忍不住就教于公主,她這次更是指名道姓陳述您當年拋棄未婚妻,迎娶娘的罪狀。孩兒當然不肯相信,她便要孩兒來問您……’

    說到這裏,唐劭傑的心情直往下沉。從父親臉上盛滿的悔疚不已和羞慚,他已經知道朝陽公主的話並非無的放矢。

    ‘事實真的如公主所言嗎?’

    唐慶齡別開視線,不敢迎視劭傑眼中的失望,過了許久,方啞聲回答:‘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與負疚……’

    ‘我無法相信爹是這種人!’劭傑難以置信地低喊。

    ‘當時的情況迫得我沒有選擇……’

    ‘爹是被強迫的?不可能是娘強迫您的吧?難道是外公?’

    ‘不是那樣的。’他苦澀地揚起眼,眸光裏充滿懇求。‘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孩兒想知道有多複雜。’

    ‘我接到你親生父親的死訊後,趕回石林關,正好遇到莽軍與我軍交戰,得知你娘出城探望一位表姑,在回程路上。我擔心她出事,飛騎趕去,保護你娘親的車隊已經遭遇攻擊,我只來得及救出她,逃到山林中,躲了一天一夜,才被你外公派來的援軍所救。雖然我問心無愧,然而孤男寡女獨處一夜,難免遭人議論。為了保護你娘親的名節,我只好答應你外公……’

    ‘可是你已經有未婚妻了……’

    ‘我也跟你外公和你娘親說明瞭。她們哪個我都不願意委屈或辜負,便提議兩頭大。你外公和你娘親後來也同意了。於是,我便依你外公的要求,先迎娶你娘親,之後再回江南向未婚妻解釋,帶她回石林關。’

    ‘那怎會演變成……’

    ‘顏綾突然在婚禮上出現,我措手不及,沒法丟下你娘向她解釋。但我有拜託你表舅追上去,可是……’

    ‘可是什麼?’

    ‘你表舅說他追去時,顏綾已經不知去向。我也曾派人去江南找尋她的下落,但沒找著……’

    ‘如果表舅曾經追出去,且追不到人,朝陽公主為何會說,那名未婚妻是被趕出石林關的?’

    ‘我不知道。’唐慶齡搖著頭,嘴角是滿滿的苦澀。‘我一直以為……顏綾是因為不肯原諒我,才避不見面。我並不知道……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她,直到今晚……’

    ‘今晚?’劭傑警覺了起來。

    ‘我見著她了。’梗在他胸口的是種難以言喻、很難吞咽的感覺。

    見到她有幸福的歸宿,他應該為她開心,但湧上方寸間的卻是難以下嚥的苦澀。

    是因為她眼裏不再有他嗎?

    當屬於她的明麗身影走來,她看到的只有葉智陽,那雙曾經多情嫵媚的眼眸略過他,當他是個陌生人。但他不是呀,曾經她眼中貯滿的繾綣柔情都只為他,為什麼再度重逢時,她眼裏已經沒有他?

    強烈的空虛和憾恨充滿他,但他除了無言地看著她外,什麼都不能做。

    ‘爹看到顏綾?’唐劭傑搜索記憶,思索著今晚見到的貴婦人中,有哪位可能是顏綾。

    ‘她不但風采勝過從前,還貴不可言。我應該可以放下這些年來對她的愧疚吧?’最後一句話帶著難言的苦澀和落寞,仿佛放不下的,不僅是愧疚而已。

    畿傑卻聽得心頭一震,眼中有抹恍然大悟。

    他早該想到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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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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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2: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寒意隨著正月的結束到了盡頭,二月的天氣漸漸熙和溫暖,京城附近的各處花園都透露出春的訊息。

    劭傑一路走來,但見禦河兩岸的細柳嶄露嫩芽,民宅屋牆邊的梅花雖然謝了,桃花、杏花倒開得熱鬧,就連蝴蝶、燕子都是成雙成對地飛過眼前,迎面拂來的清風透著熏暖,不禁令人感歎春天是到了。

    然而,縱使二月的韶光分外明媚,他依然惆悵滿懷。應了詞人說的,‘花前失卻遊春侶,獨自尋芳滿目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只是自己一向沒什么游春的雅興,對季節的變化罕少在意,怎么舉家遷入京城後,動不動便傷春悲秋,心情寂寥,做什么都興致索然?

    答案早寫滿心頭了。

    只為心中所渴盼的伴侶難望更不可及。

    為了她一個質問,他可以漏夜找出答案,卻發現要見她一面,比登天還難。

    別說她貴為公主了,就算是平民百姓,一個未出嫁的閨女也不是他想見就可以見到的。縱使他與戴玥相識,也不可能直闖進定國公府,要求見人家的妹妹,何況這位妹妹還是位金枝玉葉的公主。

    不值班時,劭傑反來覆去想著的全是該如何才能見著她,連傷了近十天腦筋,仍尋不出個主意來,等他想到或許可以透過芸芷想想辦法時,卻從同僚那裏輾轉得知,朝陽公主在正月初八便隨父母回鄉祭祖,連左丞相的大壽都不克參加。

    ‘定國公行事低調,官場上的應酬向來都罕少露面,去年連皇上的壽宴都沒參加就回鄉祭祖,只將義子戴玥留京伴駕。今年定國公為了皇上的安危,親自在壽宴上坐鎮,保護皇上,將回鄉祭祖的事延後。據說,皇上壽宴之後,定國公一家保護皇上前去行宮面謁太上皇,在那裏待到初七,方護送皇上回宮,隔日便動身回鄉……’

    原來,在他絞盡腦汁想見她一面時,朝陽公主是伴著皇帝的。

    愕然的同時,劭傑感覺到胸腹之間一陣奇異的翻攪,縈繞著心頭的火熱像被一盆集合著酸澀苦辣且冰冷的醬料汁液給澆淋下去,奇怪的是,應該熄的火不但沒熄,反而在畏寒的心頭燒得更旺,將他燒得面目通紅、五內俱焚,混合著嫉妒、沮喪的烈焰由裏往外燒出,又由外往裏燒進,燒得他心中一片淒苦,腹內酸苦反胃。然而,想怨,怨不得。想怪,也沒資格怪呀。

    本來嘛,貴為公主的她要去哪里,要陪誰,他都沒資格過問,又怎能怨她、怪她?可是那晚在宮裏,她那么憤慨地質疑他父親的人格,陳述他拋棄未婚妻另娶的行為負心背義,但等他向父親問明緣由,她卻芳蹤難尋,連給他當面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就去陪皇上了!

    那夜的談話因此變得沒有意義,好象她從頭至尾都沒想過從他這裏得到解釋,又何必跟他說那么多!

    能怪她嗎?是他纏著人家追問,朝陽公主沒義務要聽他的解釋呀!

    領悟到這點,劭傑的心情更慘澹了,整個魂靈都像困在一場愁夢裏,想醒又捨不得,在寤寐之間輾轉反側,害得自己終日神思昏亂,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

    ‘哎!’

    沒想到這么苦澀的歎息會從他嘴裏出來,劭傑淒苦地勾起嘴角,恍惚地發現他又走到了會英樓。

    這段期間總是不自覺地來到這裏,或許是因為曾在會英樓裏遇過她,才會下意識地回到這裏,捕捉她留下來的倩影吧。當然,皇宮裏鐵定有更多她到過的痕跡,只是皇宮不是他想去便去得了的,自皇帝壽宴那晚後,他連一步都沒機會踏進呢。

    ‘唐大人可來了。小的差點以為您今天不來了,幸好您的老位子還留著呢。’跑堂熱絡地上前招呼。

    劭傑自嘲地勾起嘴角,才一個多月,他便成為跑堂眼裏的熟客人了,而且還固定坐同個包廂,是那晚朝陽公主陪伴皇帝欣賞張山人說書的包廂。儘管不同的客人都不知進過幾回了,他仍固執地以為坐在那裏,便能捕捉到佳人的一絲倩影,真傻呀。

    在跑堂的招呼下,劭傑踱進會英樓裏,一樓大廳已有不少來吃午飯的客人,舞臺上正表演著雜技,他隨意看一眼,便跟著跑堂來到位於二樓的包廂。

    他無意借酒澆愁,點了一壺雀舌自斟自飲。據說,這種出自浙江一帶的名茶,飲了後能讓人陶醉且清醒,最適合他此刻的需要了。

    劭傑原本應該是自昨晚酉時輪值到今晨卯、辰交替時刻,卻因為輪班的杜副統領家裏有事,遲了快兩個時辰,於近午時才能下班。儘管身體很是疲累,卻不想回家休息,也許該趁一個人時理清思緒,把該斷的妄念都斷了吧。

    入喉的雀舌忽然變得苦澀,那是相思終於幻滅,妄念面臨成空的悲苦。原來,為愛所傷的心情,放不下自己要不起的女人的心情,不管是借酒、還是借茶,都一樣會化成酸苦的相思淚難以下嚥!

    但再難受,他都沒有選擇地必須要放手,繼續下去,徒然讓自己更加痛苦,不是嗎?

    心裏什么都清楚,但只要想到連想都不該想她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便貫穿全身,劭傑只能苦苦壓抑著,不能縱情吼出他的痛苦,因為那吼聲必是淒厲得令人哀憐,而他,既不想引人注目,也不想被人同情,只能默默忍下這穿腸般的酸楚,希望過了今天後,便能遠遠的逃開這份無望的相思。但這渺茫的希望是否能成真?

    突然傳來一陣乒乒乓乓、匡郎嘩啦的聲響,打斷劭傑滿腹的愁思。緊接著的女子哭求聲,與男子不悅的低吼,間或夾雜著另兩道男人的訕笑,與一道低弱的沙啞哀求,聽得他俊眉一緊,豎起的雙耳不由得凝神搜查製造這些噪音的源頭。

    這不困難,聲音仍陸續傳來,即使是在喧鬧的酒樓裏,亦分明得很,立刻惹來了其他客人的注意。劭傑聽了幾句便霍地起身。

    聽起來像是一名賣藝女子遭惡少強迫,不肯相從,引來的爭端。

    雖然這不是御林軍該管的事,但既然教他碰著了,無法坐視不理。劭傑掀簾離開包廂,眼光銳利地捕捉到正前往那間鬧事的包廂的一行人中,有道身影好眼熟,他心頭一陣狂跳,不由得加快腳步跟上去。

    ‘放開她!’怒斥聲響起的同時,陽光般的身影已閃電似的投進,只聽見唏哩嘩啦聲連續響起,待眾人擠進包廂裏,看分明裏頭的情景,全都怔住了。

    華麗的包廂像經歷了一場浩劫般的淩亂。

    滿地的杯盤碎片與食物的殘滓都只是小事。歪倒幾張椅子也不算什么。站在入口附近像兩尊門神似的大漢,與架在他們手上被打得嘴角滴血的瘦弱漢子的淒慘模樣,都不是吸引眾人目光的對象。

    每一雙眼睛在掠過被摑得腳步踉蹌,一張臉腫成豬頭的男人後,全都悲憤、同情地落向被一名氣質尊貴、俏臉含怒的少年公子所搶救、護在懷裏的少女身上。

    她,常來會英樓的客人都認識,名叫秀秀,有一副令人陶醉的歌喉,年約十三、四歲,生得眉清目秀,端雅可愛。許多客人都喜歡找她進包廂唱幾首小曲,大方地賞賜銀錢,助她與她父親相依度日。

    可是秀秀她……不再端雅可愛了!

    曾經清秀可人的臉龐被摑得紅腫,掛著兩行濕濡,原該是圓潤的小嘴也腫脹、流血,樸素的外衫化成地面的碎布,露出被肆虐過的嬌嫩身軀,而那雙水靈秀氣的眼眸如今只剩空洞、恐懼,淒慘得似一具殘破的娃娃,令人不忍卒睹。

    ‘你……你……’挨打的男子穩住身形,一口吐出帶血的牙齒,狹長的眼睛交錯著驚恐、錯愕、憤怒種種情緒。

    ‘好大的膽子,竟敢對……’他身邊兩名做衛士打扮的男子回過神來,放開手上的俘虜,不理會摔倒在地的男人哭叫著爬向秀秀的動作,抽出刀劍指向少年公子。

    ‘你們的膽子才大!’飄出緋櫻般美麗紅唇的語音儘管輕柔悅耳,每個字卻像鉛塊般擲地有聲,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斥喝,冷若冰霜的絕美臉容鑲嵌著的明亮眼眸輻射出熊熊怒焰,燒向逞兇作惡的主仆三人。‘光天化日下,竟敢在會英樓裏強姦良家婦女,你們眼中還有沒有國法!’

    兩名衛士被這么一問,臉上的兇焰大減,雙雙不安地看向被打成豬頭的主人。

    ‘廢物!本王被打成這樣,你們還發什么呆?!’犯下惡行的華衣男子口齒不清地朝手下氣吼道。

    ‘是!’

    兩名衛士不敢怠慢,連忙提起刀劍不留情地砍向少年,只見那道高貴優雅的頎長身影微動,兩人的攻擊便告落空,緊接著右手一麻,匡郎聲響,手上的刀劍都落了地,連忙狼狽地退回原處。

    ‘廢物,廢物!’華衣男子氣得直跳腳,儘管被打得面目全非,臉上痛得椎心,一雙黑得懾人的眸子仍兇惡地冒出火光吞噬向膽敢打他的少年公子。‘你知不知道本王是誰!’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照打不誤!’出手救人的少年公子毫不畏懼地冷笑道,將懷裏的少女小心翼翼地交給會英樓的大掌櫃雷煥英照顧,‘派人找大夫來,胡家父女需要立即的醫療。’

    ‘是。’他隨即遣人扶起胡老頭,抱著秀秀大步離去。

    ‘你……你……’見少年公子顧著和旁人說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華衣男子氣得頭昏腦脹。‘好大的膽子,本王可是孝親王,你竟敢……’

    ‘喲,原來您是孝親王呀!’少年公子變臉比翻書還快,原本還一臉痛恨、鄙視對方的神情瞬間笑得糖蜜似的,旁觀的眾人都在心裏嘀咕少年前踞後恭的舉止,唯有唐劭傑不做此想。

    他已經認出眼前的少年公子便是教他縈損愁腸、相思入骨的朝陽公主。以她的尊貴、驕傲,且嫉惡如仇的個性,怎么可能因畏懼對方的身分而退縮。她笑得越是甜蜜,出手便越是嚴峻。

    ‘哼,知道惹錯人了吧!’孝親王忍住臉上的腫痛,咬牙切齒地吐出滿腹的憤恨,就算這名少年擁有罕見的、且引人垂涎的美貌還是不可原諒。不過,話說回來,這張臉有點眼熟,在哪里見過?

    ‘不知者無罪,剛才太匆忙,沒看清楚您的模樣。現在您的臉腫得像頭肥得該宰的豬的頭,您自己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呢!’葉續日明褒暗貶的一番話惹得在場眾人忍俊不住,孝親王已經夠難看的臉色登時像著了火似的。

    ‘小子,你敢耍本王,活得不耐煩了!相不相信本王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喲,我怕死了!’她做出小生怕怕的瑟縮樣,隨即臉色一整,嬌麗的臉容凝上一層冰霜。‘那你怕不怕本宮告到皇上面前,教你連王爺都做不成?’

    ‘你……’他一怔。這小子自稱……

    ‘不要以為你子承父蔭,被封做孝親王有啥了不起!別人或許畏懼你,本宮可不會!你還是先搞清楚踩著的是誰的地面,惹到的是誰,再來大放厥詞,威脅本宮吧!’

    ‘你……到底是誰?’他驚恐地問,被氣昏的腦子逐漸回復作用。

    ‘呵呵,敢情你臉被打腫了,眼睛也腫得看不清楚本宮的花容玉貌了!’

    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這副取笑人、語帶不屑的嘴臉,都絲毫減損不了她的美貌。放眼天下,敢用這種語氣、神情對他的人,除了朝陽公主外,不做第二人想!

    ‘你……你……朝陽公主!’他艱難地吞咽口水,不敢相信自己會這么倒楣,不過是心情不好,帶兩名侍衛出來喝酒、聽個曲子,看上一名不識相的小歌女,竟也會惹到這個凶婆娘。

    ‘就是本宮沒錯!’她嘉許地朝他點頭,不理會圍觀的眾人驚愕的抽息聲,嬌眸似笑非笑地睨著孝親王,調侃道:‘現在你還敢讓本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他當然……不敢啦。但嘴上可不能承認。

    ‘葉……續日,你不要太過分!’捂著自己紅腫的面頰,孝親王痛得齜牙咧嘴。‘本王好歹是個王爺,被你打成這樣,你還想怎樣!’

    ‘本宮哪敢怎樣?’她細聲細氣地回答,神情委屈得很。‘是你仗著自己是王爺,跑來會英樓撒野,不但砸毀了店裏的碗盤,還強暴良家婦女……’

    ‘那不過是名歌女,而且本王也沒有強……’

    ‘是來不及吧!’她冷硬地怒斥,‘別說歌女也是良家婦女了,就算是名青樓女子,在不情願的情況下,王爺以強硬的手段欺負,便是不該!’

    ‘你……沒資格教訓我!’

    ‘本宮是沒資格。’她倒乾脆承認,但那雙熠射出冰冷、不屑的怒火的眼眸卻完全是另一回事,而且接下來的話也是陰冷、充滿威脅的,‘但本宮絕對有權利和義務向有資格教訓你的人照實報告你今日所為,就讓他……教訓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

    天仲謀臉色由紅轉青,毫不懷疑葉續日有能力到皇帝面前告他一狀,讓他淒慘無比。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吞下滿上喉頭的屈辱和憤恨,緩下語氣道:‘公主何必拿這種小事去煩皇上?況且本王被你打成這樣……’

    ‘提到這個……’續日捧著自己的手看著,‘王爺的臉也不知是不是銅牆鐵壁做的,打得本宮的手都紅了……’

    喝!敢情打人的人,還喊手疼呀!

    天仲謀被打腫的臉嚴重扭曲了起來,疼得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公主希望本王如何賠……償?’硬生生地把‘罪’改成‘償’字,多少可以保住一點面子吧?

    續日美眸一轉,笑容狡黠又美麗,‘本宮這雙手恐怕得用上好的珍珠磨成粉,敷個幾天才能消腫吧?’

    ‘公主需要幾串珍珠?’他忍住心頭抽痛地問。

    ‘要王爺準備珍珠太麻煩了,不如折成現銀。依本宮看,一千兩就夠了。’

    一千兩?土匪呀!就算那雙手是用金子做的,也不用一千兩!

    孝親王心痛歸心痛,瞪眼歸瞪眼,還是勉強擠出笑容應付,‘本王回去後,立即要人備上一千兩送到定國公府,請公主笑納。要是沒別的事,容本王告辭養……傷……’

    ‘王爺這么容易便走了嗎?本宮還有帳沒算完呢!’她的聲音再度冷硬下來,驚得天仲謀背脊發涼,不敢再朝門口走一步。

    ‘公主還有什么帳?’他僵硬地轉回身。

    ‘王爺在會英樓吃喝一頓,還砸壞了碗盤桌椅,都毋需付錢嗎?’

    ‘應該,應該……’他松了口氣,勉強扯起撕痛的嘴角。

    ‘五百兩!’

    ‘五百兩?’搶錢呀!這些破玩意兒哪值得這些!

    ‘這些全是皇上親自設計,找工匠做的。你弄壞了皇上的寶貝,賠五百兩還算便宜!’續日冷冷地解釋。

    ‘什么?’敢情這家會英樓……天仲謀頭皮發麻地有所領悟,朝陽公主出現在這裏不是沒緣由的,會英樓的幕後老闆根本就是她,或者,皇帝也有份?

    ‘賠嗎?’她眯眼微笑的模樣好甜。

    ‘賠。’他汗涔涔地點頭如倒蒜。‘現在……’

    ‘還有你對胡家父女做的事,也得算一算吧?’

    天仲謀面如土色,賠了一千五百兩,這婆娘仍不放過他,敢情想乘機榨幹他嗎?偏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教他不智地犯在她手上,只得忍氣吞聲。

    ‘公主要本王怎么賠?’

    ‘胡老爹的醫藥費五百兩,壓驚費五百兩。秀秀的醫藥費一千兩,壓驚費一千兩,遮羞費一千兩……’

    ‘等等。’他連忙喊停,‘醫藥費哪需那么多銀子?再說,為什么賠秀秀的醫藥費、壓驚費都比胡老爹貴一倍,還多了遮羞費?’

    ‘人家清清白白的閨女遭你非禮,跟你要這點小錢還算便宜呢!王爺若嫌貴,本宮找找看有沒有人想非禮王爺,揍得王爺半死不活,那么這些醫藥費、壓驚費、遮羞費,本宮幫王爺出也行!’

    這番尖酸的奚落聽得天仲謀一陣寒毛直豎,目光不經意地與在現場看熱鬧的眾人憤慨的眼光相遇,心驚肉跳地發覺幾道躍躍欲試的眼神,嚇得他連忙答道:‘本王賠就是。’

    ‘王爺最好說到做到。要是敢耍什么心眼,別怪本宮不留情面,往上報去了。到時候……恐怕上頭那位是不可能像本宮這樣寬宏大量,輕饒王爺。’

    哼,敢情她狠狠敲他一筆,還是輕饒呀!

    天仲謀敢怒不敢言,低頭稱是後,帶著從人狼狽地離開,圍觀的眾人皆以敬慕的眼光瞻仰朝陽公主,後者的神情並不因教訓了孝親王而沾沾自喜,反而神情嚴肅。雖然為胡家父女爭到四千兩的賠償費,從此衣食無缺,毋需再為三餐拋頭露臉,但仍彌補不了秀秀受到的身心創痛。

    她沉重地吐出胸中積累的鬱氣,不是不想為秀秀討回更多公道,但即使將天仲謀殺了,也於秀秀無補。況且天仲謀貴為親王,她不能說殺便殺,鬧到皇帝跟前,又有眾皇親國戚說情,搞不好某些迂腐的長輩還會建議讓天仲謀納秀秀為妾,不是反而將秀秀送進虎口嗎?

    她只能做自己認為對秀秀最有利的事。

    悲傷於自己的無奈,無法替天行道,她煩躁地想找個地方整理心情。正待離開的腳步,卻被人擋住,目光往上抬,確認了大膽攔路的人是唐劭傑。她早就看到他,只是沒空理罷了。

    ‘請公主借一步說話,臣有事稟奏。’

    她瞪著他,一個月不見,他鷹隼般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形容略顯憔悴,但那雙俊朗如星的眼眸依然黑得懾人,銳利得仿佛可以將人看透,只眼角浮現出疲累的線條。

    ‘唐副統領,又遇見你了。看來……你好象很閑喔,老是沒看見你在忙。’她語音俏皮,語氣卻夾著嘲弄。

    ‘公主說笑了。不是臣太閑,而是與公主特別有緣,總能在公忙之余見到公主。’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情意,灼熱的望來。

    雖是男裝打扮,她仍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淺笑輕顰俱是風情,舉手投足充滿無與倫比的高貴,加上眉睫間勃發的英氣,明豔賽過百花的容光,與嬌娜嫵媚的體態,無不教他意惹情牽。但最教他心生傾慕的,是她的處事手段,俠義胸懷,面對孝親王這樣的權貴仍能仗義執言,為一名歌女出頭,他認識的女子之中,沒一個及得上她的膽氣。

    誰跟你有緣呀!

    葉續日則在心裏暗暗氣惱,嬌臉染上紅霞。

    ‘臣沒想到,今早遲些下班,到會英樓喝茶,能見到公主,臣……’他低啞的聲音洩漏出露骨的心意,葉續日心中一凜,方寸間一陣激跳。

    聽他的話,好象是從昨晚值班到今早,怪不得一臉疲憊,可怎么不回家睡覺,跑到會英樓來混,還說這些奇奇怪怪、徒然亂人心情的話!

    她不滿地繃著俏臉,回避他過於熾熱的眼神,目光意有所指地往周圍一繞。

    ‘你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嗎?’

    隨著她的視線看去,劭傑才注意到先前看熱鬧的人群仍未散去,警覺到自己的莽撞,他連忙壓抑下滿腔灼熱的情意,恭敬地道:‘公主前些日子要下官詢問家父的事,下官問清楚了,一直沒機會當面稟告。’

    心情顫動如弦,撥弄著連自己都不甚瞭解的曲調,續日眼神複雜地投向他,沒料到他會認真地看待那件事,還去問了那人,而那人……究竟怎么說法的?

    儘管告訴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可是……好奇吧!基於好奇地想知道,一定是這樣的。

    豔麗的紅唇微朝上揚,她深深看進唐劭傑深情無限的眼眸裏,在他專注的眼光下,她的頭兒微微暈眩,體內流竄著陌生的熱潮。仿佛承受不了那股熱氣,她別開眼,調勻亂成一團的氣息後,方徐徐開口。

    ‘本宮現在想到滌心園走走,如果你追得上,本宮勉為其難聽聽。’

    意味深長地說完話後,她沒有朝包廂入口走去,反而身形一轉,輕盈的嬌軀如展翅飛翔的鳳鳥般一下子便越過包廂面對舞臺的紅色圍欄,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翩然落向舞臺中央。

    劭傑不敢遲疑,化做另一隻鳳鳥追隨而去。

    但願比翼雙飛,但願心有靈犀,只是這樣的妄想,她能明白嗎?

    ***

    滌心園位於會英樓西方,是一處四季都有花可賞、有茶茗可品的私人園林。

    今日天氣晴朗,賞花的遊客不少,中午時分都選擇在滌心園裏享用有名的茶餐。

    葉續日一路奔進園內,刻意避開人潮,輕盈的身法像一陣輕風過境,拂得沿途的花樹搖曳,沒多久來到一片櫻花林內,只見漫天花海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將她嫩黃的身影吞沒。

    看到這幕,跟隨她前來的劭傑忍不住想上前抱住她,不讓她被花雨淹沒,但低敢在心裏想想,腳步停留在數步之遙調勻呼吸,目光癡癡地凝望向滿天的櫻花在微風輕拂下灑下花瓣雨,落在她漆黑的發上,凝脂般的頰面上,及那身黃色的衣裳上。

    那白色的花瓣似雪,當她伸手去盛接時,欺霜賽雪般的手掌仿佛融入如雪的花瓣中,教人分不出來了。

    背部有種難以言喻的灼熱,她知道是唐劭傑的凝視。從來沒想到一個人的凝視可以這么熾熱,像一把火貫穿她全身,不但燒著了她的呼吸和心跳,更要將她的骨肉、魂靈也一併燒去。

    但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她更不會承認胸口像燒著一盆火的感覺是因他而起,一定是因為不想讓他追上,全力施展輕功的結果。她一邊調勻急促的呼吸,降下體內周轉的潮熱,一邊想著身後的男子不凡的輕功造詣。

    他的輕功挺不錯的,始終保持在她後方十數步的距離,跟著她穿窗過戶,飛簷走壁,充沛的體力看不出來他值了一夜的班。

    但說不定一整夜他都在偷偷打盹,反正又沒人突擊檢查,誰知道呢!

    ‘你的輕功不錯。是……誰傳授的?’她仍沒有轉過身,腦子轉動著在沛綠草原時,曾見識過他們父子的身手。

    唐慶齡的身手雖然不賴,但比起唐劭傑似乎差了一點。

    ‘基本功是家父自幼所傳授,但在我八歲那年,拜在家師上林道長門下,傳授內家心法。’他好聽的聲音溫柔地響起。

    ‘怪不得。比起嗯……你的身手好些。’

    劭傑心中一動,發現她好象不願意提起他父親的名諱。

    依她公主的尊貴身分,大可以稱呼他父親一聲唐大人或威武伯,就算連名帶姓地喊,也不算是僭越。但那晚在宮中,她只願以‘那人’稱呼他父親,今天更索性用個‘嗯’字代替,難道她就如此怨恨他父親,甚至連名字都不屑喊?

    這沒有道理!

    就算父親曾辜負顏綾,如今她嫁給了天朝百姓心中的頭號英雄人物戰神葉智陽,婚姻幸福,身分尊貴,擁有別人傾羨不已的權勢名利,沒道理還在意著十七年前的舊怨。

    何況她幾乎是在離開父親後不久,便嫁給葉智陽,應該是沒有受什么苦才是,怎么她女兒會執著於過去的恩怨,對他父親懷有極濃的不滿?

    ‘你……怎么不說話?’他一徑沈默地盯著她瞧,令她心生氣悶,霍地轉身怒視向他。

    劭傑的目光專注深沉地迎視,看得續日芙頰生熱,更著惱了。

    ‘不是有話要說嗎?還是以為光瞪著本宮,本宮就能知道你想說什么?’

    ‘不是……’他苦澀地回答,深深看進她眼裏。

    如果用眼神就能表達心意,讓她明白他愛慕的心情,他心裏也不會苦了。

    ‘你說呀!’

    ‘好。’看來,她在意的只是那件事,不是他這個人呀。

    壓抑下心頭絕望的苦楚,他穩定心神,將那晚與父親的談話簡要說了一遍,續日聽完後只是冷笑。

    ‘家父並無意辜負那名未婚妻,只是受時勢所迫……’他渴望能得到她的諒解。

    ‘時勢所迫?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偏偏不賣他帳。

    ‘公主!’他按捺下心頭的不滿,耐心地道:‘這件事不能全怪家父。何況他也請表舅去追人了,奈何沒追上……’

    ‘好個沒追上!哼哼!’

    ‘你是什么意思?’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不是沒脾氣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事過境遷,人證物證都是你們說了算,是真是假誰知道!’

    ‘表舅是這么告訴家父的。’他捺著性子解釋,心頭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相信?’

    ‘家父沒有理由不相信。’

    ‘是因為這樣會讓他的良心好過些吧!’

    ‘公主這么說不公平!家父這些年來,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直到皇上壽宴那晚,見到……’他不想說得太明,故意含糊其詞。‘這些年來,顯然是春風得意,既得丈夫疼愛,一雙兒女亦十分成材……’

    續日明白了,唐慶齡在那晚便認出娘親就是……

    說不出來心裏是什么滋味,好象是一首譜好的曲調被彈走調,再不是原先的面目,宮商角征羽全亂了。

    他認得娘親即表示……他不像想像中的那般絕情,即使隔了十七年,心裏依然有娘親的影子,可是當年為何負心另娶,害娘親歷經苦楚?!

    想到這裏,一股怒火便熊熊燒起,轉眼間便要奪眶而出。

    ‘你是說,只要她現在過得很好,她以往所受的屈辱、傷害,都該一筆勾消?沒資格也不該去追究當年令她受苦的人,甚至還要感謝對方給她苦頭吃,只因為她現在過得很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明白她為何生這么大氣,‘公主為什么總是把我的意思弄擰,把家父想得這么壞?’

    ‘因為這是事實。’她氣憤地吼道。

    ‘事實?’他眼中浮現疑問。

    ‘對!事實是,你那位表舅非但有追到人,還將她安置在當地的客棧……’

    ‘既然他追到了人,沒理由欺騙家父沒追上!’

    ‘沒有理由嗎?’她冷冷撇開的笑容裏充滿譏刺,‘這就要問你表舅了,不是嗎?’

    ‘公主已有答案,何不直接告知?’

    ‘本宮說什么你都信嗎?’她眼中充滿懷疑。

    ‘我有判斷力。請公主告知!’

    ‘你真的想知道?’她的眼光銳利地在他臉上梭巡,像是想確認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最後像是在那張剛毅的俊容裏找到答案,別開眼,望向遠方的某一點,從齒縫間擠出心頭的悲憤。‘好,本宮就成全你!理由是,當時的石林關守將,也就是你外公,為了私心,要你表舅不可以把追到人的事洩漏出去,自己卻連夜趕到客棧,以權勢威脅、以金錢利誘,逼迫這名感情受到重創、幾乎絕望的女子即刻離開石林關,離開唐慶齡,否則……’

    她目光搖曳了起來,想起娘親說起這樁往事時,表情雖然平靜,眼中卻掩不住一絲的驚悸,方寸不由得抽緊。

    ‘否則怎樣?’

    ‘以他的權勢地位能做出什么樣的威脅,你不清楚嗎?’她怒聲斥喝,不願說明白。

    ‘外公……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為了讓獨生愛女穩坐唐慶齡的正妻之位,不讓任何女子侵害到她的權利,他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她陰森森地反駁。

    劭傑一陣心亂,知道朝陽公主說的非是沒有道理,然而情感上讓他無法相信所尊敬的長輩會做出這等事。他望向她,眼中像正刮著一陣淒風、下著一陣慘雨、落著殘紅似的悲涼,希冀著她否認一切的指控。

    但她的眼神是那么冰冷,像針般地刺疼他的心。

    ‘他老人家仙逝多年,這件事……’他啞聲道。

    ‘本宮也知道現在是死無對證,你必然不肯相信。算了!’她意興闌珊地別開臉,‘反正這件事都過去了,再去追究真相也沒什么意義……’

    ‘不。’他深吸口氣,堅毅地道:‘事情不管過了多久,真相都該大白。你放心,我會把事情問明白。’

    ‘隨你吧。’她奇怪地看他一眼,無法明白他為何執著于查清楚這件事。

    知道真相,對他沒有好處呀。但對自己呢?

    續日不禁苦笑,顯然自己也為了不明白的執念,追究著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她拍了拍身上的落花,仿佛也藉此拍落滿心滿懷的惆悵,信口道:‘本宮跟人約好吃飯了,無法再留下來。我們就此分別。’

    跟誰有約?

    他想問,卻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只能目送那道優美的身影走出櫻花林,卻沒有勇氣追去,任苦澀酸楚滿溢全身。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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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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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沈默彌漫在華麗的寢室內,躺在寢床上的男子儘管臉上已敷上珍貴的消腫藥膏,顏面上的抽痛平緩了許多,但每當他想開口罵人時,因牙齒被打落而腫脹的牙根處便劇烈抽痛了起來,只能不斷地發出嗤嗤嗤的吸氣聲,無言地數落著那個膽敢出手打他的狠毒婆娘,順便再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但還是痛得他不得不時時捂著抽痛的臉頰。

    看到主子狼狽的模樣,接獲消息趕來的庫克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垂下頭努力調勻呼吸,務必讓臉皮維持在哀傷、悲痛的情緒狀態下。

    ‘朝陽公主太慘無人道了,竟對您下手這麼重,實在是……太不應該了!’聽起來應該很義憤填膺吧?庫克在心裏忖度。

    ‘嗤嗤……’男子的回應是一陣吸氣聲,八成是想跟著罵葉續日,卻牽動傷口的緣故。

    ‘有沒有請禦醫看過?’庫克詢問一旁伺候的人。

    後者還來不及答話,氣悶得快爆炸的男子顧不得頰面上的腫痛,像被點燃的爆竹唏哩嘩啦地爆開。

    ‘你還嫌本王不夠丟臉是吧?找禦醫來看,不等於把本王受辱的事傳進宮裏,傳到每位皇親國戚耳裏,本王還要不要做人?!’

    ‘是是……’

    庫克被吼得頭皮發麻,不過看主子還有罵人的力氣,應該傷得不太重,只是那顆平常還算精明的腦袋怎麼這會兒卻遲鈍了起來,不找禦醫,這等醜事就不會傳進宮裏、傳到其他皇親國戚耳裏嗎?

    那……他又是打哪里聽來的?!

    這位王爺太天真了,都不知道市井小民傳播醜聞的速度才快呢!怕丟臉就不要做壞事!

    但這些忠言當然入不了向來剛愎自用的主子耳裏,他很聰明地藏在心裏,表面上仍是一臉恭謹。

    ‘這個仇本王非報不可!葉續日那個臭婆娘……嗤──’他罵到一半,再度疼得齜牙咧嘴,眼中淚花亂轉,含糊地罵道:‘本王非得給她好看!’

    ‘朝陽公主的確可惡,為了點小事把王爺傷成這樣,不可原諒……’庫克連忙附和。

    ‘她還敲了本王好幾千兩銀子,本王要是忍氣吞聲,往後沒臉出門了!’

    ‘可是朝陽公主身手不凡,別說她向來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有多得寵了,光是其父定國公,其兄戴玥,都不是您此時應該去招惹的,想報仇可不容易。’

    就是清楚這點,他才氣憤得快得內傷,不然早就把葉續日那婆娘給抓來……一時也想不全要怎麼報復她,才能消心頭之火,總之,這件事絕不能這麼算,葉續日這婆娘非得受到教訓,跟他磕頭道歉不可!

    ‘我就不信沒法子治她!’他忿忿不平地道,目光陰狠地投向庫克,害後者嚇得面無血色,以為主子打算遷怒他,差點腿軟跪下來。

    ‘主……主……’

    ‘你一向詭計多端,速給本王出個主意!’

    一時半刻教他能想出什麼主意來!但在主子銳利、狠毒如黃蜂針的目光注視下,庫克即使拚掉老命也得想出來,他還不想死在黃蜂針下呀。

    ‘王妃過世也有兩年了,您……’

    ‘本王要你想法子對付葉續日,提這件事幹嘛!’想起死去的婆娘,他就一肚子火。

    其他堂兄弟娶的老婆不是旺夫蔭子的賢妻,便是姿容如花的美眷,他那個婆娘卻生來一副風吹便倒的破病身子,嫁進來後,罕有一日離開病榻,弄得滿屋子全是藥味。若不是看在她老子好歹是個丞相,可以拉攏、利用,他才不會看上她!誰知道,她嫁進來沒多久,她娘家便失勢,害得他一手如意算盤全打翻。

    幸好她識相地自己病死,不然的話──

    見那雙陰沈的眼睛裏閃過一抹狠毒,庫克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很快打起精神回答:‘與其樹立強敵,不如化敵為友,冤家變親家。朝陽公主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其父其兄掌握著天朝大半的軍權,如能娶她為妻,還怕大事不成嗎?’

    主子聽得心兒怦怦亂跳。

    想著葉續日的絕色豔容,想著她修長柔軟的身段,想著她白嫩如玉的肌膚,還有那嬌滴滴的聲音,他就忍不住直吞口水,全身燙熱得似要燒起來。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如庫克所說的,定國公父子掌握天朝大半軍權,如果能得到他們支持,還怕大事不成!

    想到這裏,他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動,歡喜得想要跳起來。

    但是──

    沒有跳成不打緊,一雙飛揚的眉宇還朝眉心蹙了起來,看得庫克冷汗直流。

    ‘葉續日怎麼可能嫁給本王……’那聲音是懊惱、沮喪的,且有自知之明。

    這時候,忠心的屬下就該進上連篇諂媚,不,應該是給主人打氣、鼓勵,恢復他向來高張的自信心。

    ‘您貴為親王,相貌俊美,又有才幹,而且是單身,放眼滿朝文武,誰能比您更配得上朝陽公主?只要王爺向太皇太后求,這樁婚事並沒有那麼困難。’

    ‘你以為本王向太皇太后要葉續日當老婆,太皇太后便會應允嗎?那老太婆可是把葉續日當成寶,豈捨得委屈她當本王的續弦!況且,宮中傳言天真那傢夥也看上葉續日,你以為本王有幾成希望?’他可不像屬下那麼樂觀。

    ‘試看看總無妨。成功便是咱們賺到了,即使親事不成,別人也會以為王爺是因為愛慕公主,才會捨不得還手,在會英樓裏吃了虧,於您的面子也好過呀!’

    ‘沒錯,沒錯!’他點頭如搗蒜,聽後又是一陣熱血沸騰。‘本王正是因為捨不得傷了那張花容玉貌,才吃了虧,就是這樣!’

    ‘王爺所言甚是!’庫克毫不吝惜地大灌迷湯,說出善意的謊言,‘否則以您的神威,十個朝陽公主也不夠看,豈會傷在她手上!’

    ‘對極,就是這樣!’傷處似乎沒那麼痛了,受傷的男性自尊也得到平撫,只要想到葉續日妖嬈地躺在身下,今日受到的屈辱都算不得什麼了!

    ‘哈哈哈……’儘管頰面仍隱隱作疼,他仍忍不住逸出得意的笑聲。

    ***

    在床上輾轉許久,腦中仍盈滿櫻花林內與朝陽公主的談話,唐劭傑索性起床為自己倒杯茶喝。

    朝陽公主約了誰吃午飯?

    外公真的為一己之私,以權勢逼顏綾漏夜離開石林關,不得與父親見面?

    前者無從追尋答案,越想只是越氣悶而已;後者……劭傑並不願意相信一生剛毅公正的外公會這麼做,但朝陽公主沒有理由說謊,更沒理由詆毀一個死人。

    看來,只能找表舅求證了。

    走出房間觀察日影,約莫是過了申時,表舅不久後就該從兵部訓練新兵的營地返家,他可以到李家去等。

    決定之後,劭傑繞向前院,穿過與李家相通的側門,一陣女孩子的喳呼聲順風而來,他一下子便認出是表妹的聲音,定睛一瞧,看見表妹正和家人在前院說得興高采烈。

    ‘……朝陽公主人好好喔,特別要我們帶回這……啊,表哥,你來了呀,我跟你說喔,朝陽公主她……’

    ‘芸芷,說慢一點,沒頭沒腦的,劭傑怎曉得你在說什麼!’李夫人雖然對女兒一高興便扯著人說個沒完沒了的性子搖頭,但仍忍不住跟著眉開眼笑。

    朝陽公主的請帖昨天便送達,李夫人受寵若驚之餘,不由得懷疑如不是自己在作夢,便是有人跟李家開玩笑,直到近午時,定國公府的馬車來到李府接人,李夫人才肯相信女兒的好運,整個下午興奮得無法坐下來,直到愛女返家,一顆心才落實。

    ‘不過是吃頓飯,就高興成這個樣子……’插進來的冷言冷語出自李人豪。

    他在街上遇到芸芷與雅靜坐的馬車,一發現馬車上有定國公府的紋飾,心情便蒙上一層陰影,藉口護送兩人回家想探出端倪。待得知是朝陽公主的邀約,還忍不住埋怨母親怎麼沒事先告訴他,擔心朝陽公主是替某人邀約,目的在於他心愛的雅靜表妹,幸好吃飯的地點不在定國公府,主人也只有朝陽公主一人,他心上的陰影才散了開。

    ‘吃頓飯!’芸芷被兄長激得全身冒火,尖叫了起來。‘你以為跟公主吃飯,是一般人每天都能遇到的好事嗎?如果是這樣,朝陽公主怎麼不請你,而是請我!你都不知道公主對我有多用心,安排吃飯的地方是在一座櫻花林內,好詩情畫意喔……’

    聽到這裏,劭傑堆滿心頭的憂鬱雲朵瞬間散去,露出晴朗的天空。原來她是去赴芸芷的約會,不是和其他男子約好共餐。他感覺身心輕盈得似要飛起來,化做陽光追上她曼妙的身影,滿眼都是她嬌臉上醉人的笑,雖然她幾乎沒對他笑過,就算有,也只是冷笑罷了。

    想到這裏,心情再度沉落幽黯的深谷,他幾乎要嫉妒起芸芷來,朝陽公主每次見她時,都笑得好和氣。

    芸芷哪里曉得表哥對她的嫉妒,在盡情描述過用餐的地點風景有多優美後,又把午膳時的精饌吹噓了一遍,接著道:‘……更別說吃完飯後,公主還體貼地要滌心園準備這些宮廷禦膳點心,讓我帶回來給爹娘嘗鮮呢!你都不知道公主有多好!雖是女兒身,穿起男裝可比你瀟灑俊美、尊貴無比。滌心園裏的女客人都為公主的翩翩風度著迷,對我投以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哩!’

    ‘這樣也好得意?’人豪聽得耳朵快長繭了,又是掏耳,又是撇嘴的,表示他的不屑。‘朝陽公主對你再好,也不可能娶你,那些女人的眼光有問題,你也跟著發瘋!’

    ‘呴……你嫉妒她喜歡我,才說這種話!’芸芷眼中冒火。

    ‘呿!我對她又沒興趣,管她喜歡誰!’他不以為然地將目光轉向始終沈默不語的雅靜,心裏想著若不是這件事與她有關係,自己才沒耐心聽芸芷的瘋話。但就不知道雅靜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忍不住詢問:‘只是吃頓飯,對不對呢?雅靜。’

    一雙迷蒙的眼眸朝他抬來,憂悒的神情淡淡化開,輕飄飄的聲音裏聽不出特別的情緒。

    ‘她很喜歡芸芷呢。’

    當芸芷一早過來問她要不要一塊去赴朝陽公主的午餐約會時,她以為她們會去定國公府,抱著小小的期望跟去。沒想到定國公府的馬車卻駛到滌心園,她無法像芸芷那麼開心,尤其在對著朝陽公主那張酷似其母的美豔臉容,她的心情是苦澀的、嫉妒的,卻礙於自己的身分,還得裝出笑臉來。

    這不困難,朝陽公主的注意力顯然都放在芸芷身上,只偶爾會將眼光飄來,看她幾眼。

    ‘你們都聽到靜表姊說的沒?公主很欣賞我,還說改天要帶我進宮參觀哩。到時候摸不准可以見到皇上。’說到這裏,她不禁捂住興奮得漲紅的臉頰,一雙眼亮晶晶的,充滿無限憧憬。

    ‘見到皇上又怎樣?他又不會看上你!’人豪嘀咕道。

    ‘你……就這麼瞧不起我呀!說不定皇上他……’

    ‘皇上又沒瞎!’

    ‘你……你……’芸芷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夫人眉頭一皺,跟著數落兒子。

    ‘人豪,你說這種話太過分了!芸芷活潑可愛,能得到公主的歡心,將來有機會見到皇上,我們都應該替她高興,你怎麼反而澆她冷水?幸好這裏沒有外人,不然傳出去能聽嗎?’

    ‘我……’人豪低下頭懺悔,知道自己有點過分,只是平常跟妹妹鬥嘴慣了,才會口不擇言。

    ‘表舅媽,豪弟不是故意的,您原諒他吧。’劭傑見表弟臉上有悔意,便為他說情。

    ‘看你的面子,我當然會原諒他,只是這孩子……’李夫人搖頭苦笑,她也知道兒子是有口無心,但老是這樣口沒遮攔,料不准哪天會出事。

    哎,人豪若有芸芷一半的嘴甜可愛,就不用操心了。

    ‘不談這個了,你是過來找雅靜的吧?’

    ‘哥找我嗎?我本來也打算要回去了。’雅靜目光望來,聲音輕柔。

    ‘我不知道你出去的事。’劭傑說。回到家,向母親請過安後,他便回房間休息,沒注意到妹妹不在家。‘我是來找表舅的。’

    ‘爹應該還沒回來。’人豪回答,芸芷那麼吵,父親要是到家了,怕不早沖出來看個究竟。

    ‘我知道。’劭傑點頭。‘我留下來等。’

    ‘那正好,表哥也來嘗嘗朝陽公主親自選的糕點,很好吃喲。’芸芷熱情地邀請。

    劭傑也不推辭,跟著眾人一塊入內品嘗。

    朝陽公主挑選的糕點果然是上品,吃進劭傑嘴裏,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明明曉得是自作多情,理智上也明白這份情意終究是要落空,癡定的心輾轉又輾轉,就是回不了頭,依然想要不顧一切地效法夸父追日,追求她如朝陽般的倩影。

    這種心情,她是否願意知曉?

    相思在心底默默流轉,方寸間縈繞著酸楚,嘴裏卻嘗到甜蜜的滋味,劭傑在這種感官與知覺的矛盾中,終於等到了表舅。李將軍對他執意要單獨會談感到納悶,但仍沒有異議地與他辟室密談。

    劭傑無意拐彎抹角,直接切入話題。

    ‘表舅可記得十七年前,家父和家母成親那天的事?’

    李將軍十分意外他會提起這個話題,彎刀似的濃眉往上抬。

    ‘拜堂時,父親的未婚妻顏綾從江南趕來,撞見兩人成婚,傷心地離去。父親說,他拜託您追出去,您後來告訴他,沒追到人。可是有人告訴我,您不但追到人,還將人安置在客棧裏,為什麼您要對父親說謊?’

    他沒給表舅思考的時間,連珠炮似地發問,登時令他難以招架,紫膛國字臉露出驚慌。

    ‘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你父親……’

    ‘我還沒跟爹說。’他坦率地道,劍眉下的黑眸深不可測地凝望著舅父。

    李將軍避開他銳利的目光,劭傑年紀越長,眉眼間的神情更肖似外祖父的不怒而威,使得自幼便在老人家的威嚴管教下的他登時感到威脅。

    ‘有人告訴我,外公那晚見了顏綾……’劭傑緊接著說,不讓表舅逃避。‘還把人趕走,不讓她見父親。’

    ‘你都知道了,何必問我?’李將軍苦著臉說。

    他是個鐵血男兒,原本就不擅說謊,況且這件事是他此生中唯一做過的虧心事,聽劭傑堅定的述說,以為他什麼都知道了,自然坦白承認。

    ‘外公真的把顏綾趕走,她沒騙我。’強烈的失望化做巨石沉重地壓向劭傑胸口,方寸間陣陣的緊窒,一種作嘔的感覺充滿胃部。

    他所尊敬的外公,為了私利而犧牲一名無辜的女子該得到的幸福。想到葉續日的每一句指控都是真實,一顆心好象被投入烈火般燒灼。

    ‘別怪你外公狠心,他全是為了你娘。’李將軍神情黯然地道。

    ‘就算是為了娘,也不可以這麼做!那時候是冬天吧,石林關的冬天那麼冷,連夜強逼一名柔弱的女子離開,外公怎麼忍心!’他悲憤地說。

    ‘為了唯一的女兒的幸福,他沒有別的選擇。你可能不知道,你娘在嫁給你親生父親前,心裏真正喜歡的是人你繼父,你外公卻看中你親生父親才幹卓絕,執意把她嫁給他,沒想到成婚不久,你親生父親便死在查坦爾布下的陷阱,讓你娘守了寡。你外公一直覺得女兒的幸福是被他所斷送,才會在你繼父回到石林關時,積極安排他們成親。可是顏綾的出現……’

    ‘父親不是早稟明外公和娘,在江南已有一名未婚妻子,還說好等跟娘成親後,便派人去江南接她來嗎?’

    ‘知道是一回事。你外公原本盤算,等你父母婚後感情穩固,再找這位顏姑娘商量,看是要給她銀錢,還是為她另擇良配都行,哪里想得到顏姑娘會找上門,還挺著大肚子……’

    ‘什麼?!’劭傑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拳似的,臉上血液倒流,外公比他想像的還要殘忍自私,連一名孕婦都狠心趕走!

    他心裏一陣畏寒。想到這些年來對老人家的尊敬,以他為典範立定志向,要當個有為有守、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他卻是個為了私欲而狠心拆散人倫的卑鄙之人;想到自幼及長一直享有父親的慈祥關愛,卻是建立在剝奪一個孩子待在親生父親身邊的權利;更想到母親一直擁有的體貼丈夫、幸福姻緣,全是建立在外公欺壓一對無辜母子的犧牲上!

    天呀,他想吐!

    ‘要是讓她留下來,你外公擔心會威脅到你娘的地位,甚至影響到你,所以……’

    因為這樣就可以做這些喪盡天良的事嗎?

    ‘不!’他逸出淒厲的悲呼,掩著臉,想堵住奪眶的羞愧淚水。

    事實是這麼殘酷,他沒臉再見她了!

    ‘當時我也很不忍心,想幫忙顏姑娘。但在你外公的堅持下,我不敢透露給你爹知道……劭傑,這是我這生中唯一做過的虧心事,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夢見顏姑娘冒著風雪獨自趕路的淒涼樣,還會想著她和她的孩子……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慶齡……’

    ‘您是說,爹並不曉得顏綾懷孕的事?’他倏然放開手,視線因淚水而模糊。

    ‘他不知道。’李將軍悔疚地說。

    劭傑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她會怨恨,難怪她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難怪她無法諒解,原來是這樣呀。

    他想起數月前在沛綠草原上,朝陽公主救父親時,投來的複雜眼神。

    她眼裏複雜、深沉的情緒,是被拋棄的女兒對拋棄她的父親的質疑、怨憤,也是父女天性不自禁生出的親情召喚!

    就算她如今貴為公主,擁有葉智陽這樣的父親,還是無法原諒當年拋棄她們母女的親爹。

    可是,她不知道親爹並不曉得她的存在呀!

    她應該知道的,至少這是他欠她,也是他虧欠育他、養他的繼父的!

    ###

    沒有月光的晚上,雲層壓得好低,長巷裏燈火盡滅,只有高牆裏的峻宇華樓還隱約閃爍著零星的燈火,提供值夜的人一點光明。

    唐劭傑獨自行在暗巷中,耳邊灌滿從高牆裏傳來的風濤,看雲層的變化,大雨隨時都可能降下。

    他加快腳步,長巷兩邊都是皇親國戚的宅第,家家都是高牆,圈住深郁的林園,一戶的榮華富貴。風一吹,滿園枝葉搖盪、互相摩擦的聲音像波浪拍打岸面,走在長巷中,連自己的腳步聲都不容易聽見。

    要是有藝高膽大的江湖人物攀牆越戶,借著風濤與濃密的樹蔭掩藏行跡,裏頭的守衛不曉得能不能及時察覺呢!

    他搖頭笑自己為一樁不關己的事杞人憂天。他是禦林軍副統領只需管皇城的安危,其他王公大臣的府第安全,自有京城兵馬司及各大臣府內的家丁、衛士去操心。

    ‘快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家歇著吧。’他喃喃自語,飄蕩在空氣裏的聲音幾乎完全被風聲給掩去。

    值了一天一夜的班,說不累是騙自己。

    原本酉時便可以交班回家,杜副統領因妻子難產,遲至近醜時方趕來。上回他亦是因為懷孕的妻子身體不適,才遲來交班。杜副統領為此一直向他道歉,瞧他剛毅的臉容上雖有些疲色,卻掩不住眉睫間初為人父的欣喜與妻子終於平安生產的寬慰,身為同僚的他,自是為他歡喜的,然而心裏卻隱隱浮起酸澀的妒意,嫉妒他擁有幸福的姻緣,有子傳承香煙,而他的姻緣──

    腦中浮現朝陽公主豔麗無雙的姿容,劭傑心頭一陣苦澀。喜歡上她是那麼容易,想得到她的青睞,卻如夸父追日,尤其是在她對唐家的怨恨未化解的情況下,怕是連一個好臉色都很難得到。

    想到這裏,心情如墜冰窖,難道一切都只是他的空想,終將如鏡中花、水中月,無法掌握?

    恍惚間,一道黑影自孝親王府的高牆竄出閃過眼前,劭傑精神一振,本能地追上去,雙掌箕張,朝對方抓去。

    那人背後似長有眼睛,靈敏地閃開,並覷空還了一擊。劭傑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領跟對方打了起來,越打越是血脈僨張,全身熱血沸騰。

    自調至京城後,除了例行的兵員操練外,每日做的多半是文書工作,不像在石林關時,身心都調整在隨時可以衝鋒陷陣的緊張狀態,以至於現在的工作令他閑得骨頭都快生銹了。

    今晚巧遇高手,正是大展手腳的好機會,也不管對方是何來歷,劭傑拳腳並用,一陣重砍硬劈,出手快又狠。他是武將出身,既長於馬戰,近身廝殺也是家常便飯,黑衣人雖然家學淵源,奈何平日施展武功的機會原本就不多,與之對打的又多半是親朋至交,能讓就讓她,唐劭傑這種出手不留情的打法,可說是頭一次遇上,沒多久便捉襟肘見了起來。

    ‘呴……’她氣喘如牛,是哪冒出來的楞頭三,繼續打下去,是要驚動巷子兩邊的府宅,眾家將一湧而出,她不是要暴露身分嗎?

    不能繼續下去了,她使出救命絕招,從懷裏丟出一把琉璃珠當暗器,劭傑吃驚地後退閃避,在她乘機轉身想逃走時,及時呼喊出聲。

    ‘朝陽公主!’

    哇,這廝竟然認出她來,不是要害她殺人滅口嗎?可是……那聲音好熟,她僵硬地轉身看去,那雙在黑夜裏依然能明察秋毫的眼睛將唐劭傑挺拔不群的健碩身材,俊美陽剛的臉容都認得分明。

    ‘是你!’她驚呼出聲。

    ‘真的是你。’劭傑胸口一熱,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嚇得葉續日倒退好幾步。

    ‘你……你想幹嘛?’

    ‘我……’他一怔,隨即想起她的可疑行徑,目光往旁邊的高牆一溜,認出這裏應該是孝親王府的偏院外牆,眼神轉為幽深。‘這應該是我問公主的吧?’

    ‘我……’這下輪到她語塞,美眸溜了溜,指向落在他身後一地的琉璃珠。‘先幫我撿起來,我們找個地方談。’

    聽她沒自稱‘本宮’,劭傑心情有種奇異的愉悅感升起,儘管黑夜中要把琉璃珠全找齊有些困難,仍欣然點頭,目光如電的在地面上搜尋。

    此時夜風呼嘯得更淩厲,空氣裏彌漫著濕氣,細如愁的雨絲飄落下來。

    ‘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她招呼一聲,隨即領路。

    畿傑急忙跟上,賓士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會英樓後院。

    續日越牆而入,進入一處清幽的院落,推開閉鎖的門戶,點燃燭火,方轉身面對唐劭傑,將那雙晶燦的美眸望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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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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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不會是半夜不睡覺,守在孝親王府外等著抓我的小辮子吧?’她拿下臉上的覆面巾,眼中露出質疑。

    巷子裏那麼黑,擁有一雙利眼的她都沒有認出唐劭傑來,唐劭傑如何認出穿著一身夜行裝、頭臉覆著面巾的她?

    劭傑對她的指控哭笑不得,但沒有立刻辯解,反而拿那雙相思欲狂的眼眸不客氣吞噬著眼前俏立的倩影。

    合身的夜行裝將她惹火的女性曲線毫無保留的勾勒出來,在燭光映照下,削肩長頸,豐胸細腰,擁有修長雙腿的嬌嬈身段分外迷煞人,令他熱血沸騰,綺念如雨後春筍不斷冒出。

    ‘你……幹嘛不說話,瞪著人看?’續日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語帶嬌嗔。

    她心裏想著,這人不知是不是吃了皇帝的口水,怎麼跟天真最近一樣,老拿一雙冒火的眼睛粘在她身上,好象要撲過來吃了她似的。

    ‘我看起來很好吃嗎?’她納悶。‘還是你肚子餓了?就算肚子餓,也不能吃人,將就餓著吧,這會兒大夥兒都睡了,把人家從熱騰騰的被褥裏挖起來是很殘忍的。’

    她天真的話語促使唐劭傑忍俊不住,續日瞪大眼,不解她說了什麼好笑的事。

    不過他的笑容真好看。

    那張平時自信又嚴肅的臉容,對著她總是熱切地急著解釋而繃緊的剛毅嘴型,及那雙總是蹙著眉、灼熱地注視著她的眼睛,都因笑意而舒放,俊美的模樣令她炫目不已。

    ‘我沒有肚子餓。’他的聲音微顯低啞,凝視續日的眼光像要燒起來似的。‘也沒有當你是食物。’

    騙人!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很饑餓,仿佛想迫不及待地撲過來,一口把她吞下!

    忽然,在他灼熱的注視下,她好象瞭解什麼。如果他沒有肚子餓,也沒有當她是食物,那麼他……她全身著火似的發燙起來,不敢再對上那雙熾熱、飽含露骨情意的眼睛,飛快地別開臉,心如鹿撞。

    一時之間,室內靜得可以聞見彼此的呼吸聲,續日的雙腿發軟,她勉強鎮定住自己,扶著桌緣小心翼翼的坐下,不敢洩漏心中的慌亂。

    奇怪,她應該生氣的。如果唐劭傑當真對她有非分之想,她是應該很氣很氣,像對天仲謀那樣的生氣。但不知如何,她就是無法氣他,心裏反而有種甜甜的感覺,陶醉在他如癡如迷的眼光裏。

    陶醉?她臉上閃過一抹夾雜著驚慌的迷惘,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竟會為唐劭傑陶醉。

    她不由得蹙起柳眉,困在這個思緒裏,劭傑沒有打擾她,他正忙著將她美麗的倩影收進記憶裏珍藏。

    燭火在葉續日白瓷般無瑕的頰膚上映出醉人的流霞,照亮了她絲緞般的秀髮。輪廓分明的鵝蛋臉上繡著的那雙細緻的蛾眉正往眉心夾緊,形如兩道展開的翼。鑲嵌在眉下的是兩汪為煙柳般的睫羽遮住大半的瞳眸,一管秀氣、挺立的瑤鼻下方,有著她緊緊抿住的、紅豔似火的花唇,那唇邊似有抹幾難察覺的笑意,淡得仿佛連她自己都無法察覺,卻有著蕩人心魂的魅力,一下又一下地敲叩著他的心。

    十天沒見面,她好象更美了。

    這段期間,他時時想著再見她一面,會英樓、滌心園不曉得去過幾次,就是與她緣慳一面,沒想到今晚能遇上她,巧合得令他幾乎懷疑這是一場夢。

    是夢吧?

    只有在夢裏,她才不會對他擺出高傲的公主嘴臉,才會露出恍若有情的嬌態,要是平常時候,她一定會用不耐煩的眼光睥睨他,催促他快點把話說完,然後狠狠的駁斥他,將他滿腔的熱意全都踩在腳底下。

    所以,這應該是一場夢,否則她臉上怎會出現雅靜發呆時的夢幻神情?然而,在孝親王府牆外,兩人的交手是那麼真實,又讓他無法相信是一場夢。

    想到這裏,劭傑心上登時彌漫著濃濃的苦澀,眼光卻無法自那張粉光脂玉般的豔容上抽開。

    ‘你……怎麼都不說話?’回過神的續日發現他仍瞪著她看,羞得心如鹿撞,也將不久前在心裏拚命說服自己的想法給推翻。

    她一直告訴自己,是因為被唐劭傑逮個正著,擔心他會洩漏她夜闖孝親王府的事──倒不是她怕人知道,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鬧開來,總是件麻煩事──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可是現在……當他站在那裏,挺立的姿勢像根擎天柱,眼中流露出一抹令人看得要心碎的哀傷,她又不肯定了。

    ‘公主要我說什麼?’他淡淡一笑,收斂住因她而氾濫的情思,但眼中的柔情無法說收就收,仍停留在她身上。

    ‘我剛才不是問你,怎麼認出我來的嗎?’那雙美眸裏流轉著好奇。

    ‘很難一言說盡。’

    ‘那就多說幾個字吧。’反正兩人身處的地方不怕被人打擾,他可以慢慢講。

    ‘你丟來的那把琉璃珠……’

    ‘天色那麼黑,我的動作又快,你分辨得出那是琉璃珠?’她懷疑。

    ‘在下的眼力一向很好。’他平淡的語氣裏藏著自信,‘不過,若不是我的心認出了你,也無法肯定。’

    ‘你的心認出我?’她愕然抽息,目光望進他眼裏,瞬間迷失在那漆黑深處。

    ‘我的心。’他逐字道出的字眼仿佛都帶著能量,激起她胸房一陣澎湃,衝開她嚴密防守的心牆,抵達她脆弱的靈魂深處。

    她不由得全身發顫,驚慌得閉起眼睛,不明白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何以會怕他眼中的溫柔和灼熱。太不可思議了。

    ‘朝陽公主?’

    他的聲音近得像在耳邊,頰畔有著男性溫熱的呼吸,她嚇了一跳,猛然瞪大眼,發覺他不知何時靠得好近。

    ‘你……別過來!’

    她怕他!

    劭傑眼中閃過一抹受傷,匆忙退後一步。

    他不是故意靠那麼近,是連喊幾聲都等不到她的回應,才會靠過來,卻不自禁地被她臉上的迷惘吸引,才……

    ‘我不會傷害你。’他的語氣是無奈的。

    ‘本宮……才不怕你。’她結巴的道。

    聽見她突然打起官腔,劭傑心中一動。她該不會是想以身分上的差距做為屏藩,阻止他靠近吧?這樣就會比較安全嗎?這個領悟擦起他心中的希望,眼中的火焰再度熱烈的燃起。

    ‘你坐那邊。’她故意指向對面,要他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跟她說話。

    希望之火的燦起,使得劭傑唇角微揚,露出一抹男性自得的笑意,燦爛得續日覺得很礙眼。

    ‘你亂笑什麼?!’她不滿地嬌嚷。

    ‘沒什麼。’他小心地收住笑意,目光投向桌面上一組青瓷燒成的茶壺、杯子。

    ‘你渴了嗎?壺裏應該有水,但擱了幾個時辰,約莫是冷掉了。’續日照常理推算。夥計平時都會在休息前,在這裏留一壺熱茶,不過已經是好幾個時辰的事了。

    ‘無妨。’他不敢勞她大駕,自己斟了一杯,眼光看向她似在徵詢,見她微一頷首,拿了另一隻茶杯斟上水液端給她。

    ‘上回你當著孝親王面前說,會英樓是皇上和你出資經營的,看來不假。’他深思道。

    ‘我什麼時候說假話了?’她氣惱地瞪他。

    ‘是我失言。’他很快道歉。‘我猜這座院子定然是特別保留給你的,難怪你帶我來此地時,沒有一絲猶疑,像走自己家裏似的。你看這裏整理得窗明幾淨,還準備了茶水,他們知道你今晚會過來嗎?’

    ‘我偶爾在這裏休息。’

    這回答了他兩件事。第一,雖然她只是偶爾在此休息,為了以備她不時之需,會英樓的主事者仍天天派人打掃,定時更換茶水。第二,沒人知道她今晚會使用這裏,甚至連她自己也沒預料到今晚會來吧。是因為被他撞見從孝親王府裏出來,她才會礙於情勢,將他帶來這裏談話。

    至於她想談的事,他心裏有底,但他想說的事,朝陽公主是否準備好要接受?

    說不定他一說完,她便會大發脾氣,將他趕走。在此之前,他最好將心裏的一些疑惑先提出來問清楚,免得沒機會發問。

    ‘公主怎會和皇上一塊經營酒樓?皇上日理萬機,照理說不會做這種與民爭利的事。’

    續日不怪他提出這樣的疑問,他以古度今,自然覺得不可思議。

    ‘一開始是好玩。家裏的老總管打算退休後,與當禦廚的朋友一起開家酒樓。他們的資金湊不齊,爹想拿錢資助老總管,他卻不願意接受。皇上得知後,提議由小輩湊錢,當只分紅利、不管事的股東。你也知道當皇帝的人,出手小氣不了,志向也比一般人遠大,說什麼要做就要做第一,將會英樓蓋成京城最大酒樓……’

    ‘會英樓的掌櫃不是雷煥英嗎?’他納悶道,他橫看豎看都稱不上個‘老’字。

    ‘雷大哥是老總管的兒子。老總管兩年前過世了……’

    ‘原來如此。聽公主的意思,會英樓的幕後老闆不只公主與皇帝?’

    ‘皇上當然是最大的老闆,其他人只出些小錢。’她不欲多談,輕描淡寫的回答。

    ‘皇上是因為公主才投資的吧?’他忽然道,語氣略帶酸澀。‘你們是不是做什麼事都是在一起的?上回皇上也與公主一塊聽張山人說書。’

    ‘我們自幼一塊長大,一起做些事很正常呀。你還不是帶你妹妹和表弟、表妹去聽說書!’

    ‘我那是……’手足情深,難道皇帝與你也是這樣?劭傑聰明地咽回竄到舌尖的話。

    沒必要說出心中的猜疑,從她坦率自然的神情中,可以窺出她對皇帝並沒有兒女之情。他貿然質問,反而易招致她的惡感。

    ‘公主所言甚是。’他說,暫時結束這個話題,討論正事為要。‘對了,你半夜三更不睡覺,身穿夜行裝從孝親王府裏出來,是何緣故?’

    續日沒提防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質問,不由得怔住,但很快回過神,嬌眸驟閃出不滿。

    ‘好呀,本宮剛才問的事,你都還沒回答,就盤問起本宮來?敢情禦林軍副統領的身分、職權比公主大呀!’

    ‘公主在身分上,自然比我尊貴。’哎,她一發嬌嗔,他就只有低頭的份。‘公主還想問什麼,劭傑必然是知無不言。’

    ‘你肯這麼識相就好。’她哼了聲,美眸在他臉上轉了轉,似在確定他話裏的可靠性。‘你說,是不是知道本宮要去,才埋伏在那裏?’

    ‘我不是未卜先知,怎會曉得公主會去孝親王府?我是值完班返家途中,湊巧遇到的。’他誠實以對,奈何佳人天性多疑。

    ‘這麼巧?’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這種事你隨便一查就可以查到。’

    ‘本宮相信就是。’她美眸轉了轉,心裏已有計較。‘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欠本宮兩條恩惠的事?如果本宮現在要你報答,可以嗎?’

    ‘公主請吩咐。’

    ‘本宮從孝親王府出來的事,你得三緘其口,當做沒這件事發生。’她語氣轉硬。

    劭傑看著她,‘公主吩咐,我自當從命,不過……’

    ‘不過什麼?’

    ‘劭傑職責在身,有必要知道公主夜訪孝親王府的目的。’

    ‘你保護的是皇城和皇上的安全,不是孝親王府!’她挑眉道。

    ‘話雖這麼說,但孝親王好歹是親王,萬一他出了什麼事,皇上不可能置之不理,要是指派下來,我該怎麼做?’

    ‘皇上才不會理他呢!’說到激動處,續日不耐煩再咬文嚼字地自稱本宮了,反正她擺的架子,唐劭傑也不捧場,跟她你你我我,一點都不客氣!‘我不過給了他一點小教訓,又沒要他的命!’

    他聽了一驚,‘你做了什麼?’

    續日撇撇嘴,‘不用擔心,只是剃掉他的頭髮,警告他以後不可以再做壞事。誰教他六根不清淨,剃去三千煩惱絲,或許可以讓他修身養性。’

    ‘你剃掉王爺的……頭髮?’他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不能怪我!’續日為自己辯解,‘是天仲謀自找的!那色胚竟敢向太皇太后要求娶我,你說可不可惡!’

    不但可惡,還可恨!

    換成他,必將孝親王碎屍萬段!但他更清楚這個意念只適合存留在心中,而不會莽撞地付諸實行,不像她──

    人家不過是提個親,她便闖進王府裏把孝親王的頭髮剃光,要是有人向她示愛,不是要把人砍成好幾段?

    他不由得為自己可能的不幸下場而冷汗涔涔,但此時有更緊急的事得問清楚。

    ‘太皇太后答應他了嗎?’

    ‘英明神武的太皇太后自然是一口回絕。再怎麼說,我也是公主,太皇太后才捨不得把我嫁給他當填房!’

    他松了口氣,‘太皇太后沒答應,你何必……’

    ‘我生氣呀!’她狠狠瞪他,像是氣憤他不能體會她的心情。‘被那種人求親,連皇上都代我生氣,我不能生氣嗎?’

    他挑了挑眉,皇上不一定是代她生氣,極有可能是為他自己生氣。

    ‘你當然應該生氣,只是這麼做會不會稍嫌莽撞了些?王府戒備森嚴……’

    ‘沒有把握,我會去嗎?’她得意地朝他揚眉。‘我事先便從雷煥英那裏拿到孝親王府裏的地形圖,打聽清楚夜裏的守備情形,還準備特製的迷香丸伺候府內的巨犬和守衛一覺到天亮,才摸到天仲謀的房間幫他剃度,可惜忘了帶支香,沒法順便給他點幾個戒疤。瞧,我可是有備才去的!’

    劭傑暗暗吃驚,雷煥英能取得王府的地形圖,並熟知守備佈置,可見其不簡單。看來,會英樓不像表面上只是京城的大酒樓,極有可能是皇帝的耳目。

    ‘你已經猜出雷煥英不僅是會英樓的大掌櫃,還是大內密探頭目了吧。’續日看他表情便知道。

    ‘原來這才是皇上出資建立會英樓的目的。’他恍然大悟。

    ‘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功利。’續日搖頭。‘當時純粹是好玩,但你也知道酒樓來來去去的分子有多複雜,達官政要、市井小民、江湖草莽應有盡有,跑堂們東聽聽西聽聽,一不留神就聽到一些不該被聽到的消息。與老闆有利害關係的,當然會往上報,久而久之,會英樓便成為皇上搜集朝野消息的重要來源。’

    ‘我明白了。’

    ‘這件事你可要保密。’她慎重地叮嚀。

    ‘我知道分寸。’他嚴肅地保證。

    ‘好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沒有繼續留人的必要,續日準備送客。‘你可以回……’

    達達達……由緩驟然轉快的蹄聲掩去了她的聲音,續日呆了呆,表情有些滑稽,似乎對這突然闖來的聲音感到不解。唐劭傑炯炯有神的瞳眸裏則燦起火炬般熱烈的光芒,欣喜著她不願意留人,老天爺卻願意留他。

    續日氣憤地轉開眼光,往上瞪視著屋頂。她當然知道不可能真有馬在屋頂上奔跑,應該是醞釀了一晚的大雨終於滂沱地落在屋瓦上了。

    臉上有種冷冷濕濕的感覺,她看向門口,那裏是敞開的,陣陣夾帶驟雨的狂風朝裏吹來,帶來大量濕冷的空氣。

    ‘我故意不關。’劭傑好聽的聲音沉沉響起

    即使他不做解釋,續日也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洶湧著難言的複雜情緒。

    唐劭傑之所以讓門敞開,一來是男女有別,關上門戶便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與禮不合,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二來若有人潛入附近,他們可隨時發現,不怕被人竊聽到談話,也是為了她好,畢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的人是她。

    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來,唐劭傑是個心思縝密、細心體貼、恪守禮儀的君子,他對她可說是事事關心在意,倒是她──脾氣來時,便不客氣地大發公主脾氣,對他頤指氣使,他卻始終容忍,待她溫柔。

    看來,是她有負於他。可是這個負要怎麼講?她又沒要他容忍什麼,是他自找的呀。他找她說話,惹她生氣,她才對他不客氣。她沒錯!

    但為什麼心中對他有歉意?

    心情登時像被弄亂的線團般零亂,不敢回應他眼中的熱意,她急忙起身道:‘我去找雷大哥借傘給你。’

    ‘這會兒雷掌櫃不是該睡了嗎?’他提醒她。

    ‘睡了也得吵醒。這雨怕要下一整夜……’

    ‘你這時候出去,一定會淋濕。’

    ‘那也沒法子,難道你想冒著大雨回家?’她看向他,眼裏的期待令劭傑心情鬱悶。

    ‘我就不能留下來嗎?’

    ‘你……你……’她猛然睜大的眼睛裏寫滿防備,好象他打算留下來是件不可原諒的事。

    劭傑在她的瞪視下漲紅臉,就算他有所企圖,但絕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堪,有必要這麼防他嗎?

    不想她誤會,他忍住氣道:‘我有事跟你說,至少得等我把話說完,再趕我。’

    ‘我沒有趕你去淋雨的意思。’她為自己辯解,隨即心情忐忑,‘你想跟我說什麼?’

    想對她說的事可多了,然而千言萬語,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劭傑怔然地望著她,那潔白細潤的頰膚正浮著一層薄暈,使她看起來美豔無比,心臟不由得在他鼓脹的胸房裏越跳越快。

    ‘你幹嘛不講話,一直看著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續日感到頸背寒毛豎起。

    ‘咳咳……’吞咽著口水,沖下喉頭的灼熱,劭傑嗓音低啞地開口,‘記得我們在滌心園裏的談話嗎?’

    難以言喻的失落自心湖泛起,續日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他說什麼,但絕不是這件事。但她沒讓失望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是瞪著他道:‘你還不死心!’

    ‘我不希望你誤會父親。’他開門見山就說。

    ‘誤會?’她嗤之以鼻,眼中充滿不以為。‘我哪里誤會了?’

    ‘我找表舅談過了。’他沉重地道,眼神充滿歉意地直視進她靈魂深處裏的脆弱。‘事實就如你說的,外公為了一己之私……’

    ‘我早就告訴過你,是你自己不肯相信!’她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眼中充滿譏刺。

    ‘不是我不肯相信,而是外公在我心裏,一直是完美的。’他黯然解釋,眼神誠摯地希望能得到她的體諒。‘換成是你,會相信自己所崇仰尊敬的長輩做出……這種事嗎?’

    從他的表情、聲音裏,續日可以體會到他的掙紮與悲痛。一個人得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崇仰先人的感情,承認先人所犯的錯,向受害者致上歉意?

    單這點,她不得不佩服唐劭傑的敢做敢當,並油然同情起他來。

    世間大部分的事都能有所選擇,唯有親人是沒得選的。她不該將他外公犯的錯記在他帳上。

    ‘你知道我沒有誹謗你外公就好。過去的事,我無意再做計較,況且人已經死了……’

    ‘可是你心裏仍是怨恨父親……’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

    ‘我不想提他。’她別開臉逃避,但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唐劭傑眼中的堅持,那形成一股沉重的壓迫感,令她坐立難安。

    ‘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坐視你繼續怨恨他。’劭傑聲音裏的悲哀與歉意,鞭子般地鞭笞著她拒絕傾聽的決心。‘父親是無辜的,完全被蒙在鼓裏,外公要表舅騙他沒有追到人。就像你說的,表舅將令堂安置在小客棧裏,外公為了女兒,逼迫令堂離開,父親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他不曉得你……’

    ‘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胡說八道!’她厲聲打斷他的話,眼中除了憤怒外,還有恐懼。

    ‘表舅都說了。當年令堂是懷了身孕來到石林關……’

    血液登時沖上腦門,續日全身一僵。

    她從來沒想過要介入得這麼深,當初只是心疼母親遭到拋棄、背叛的屈辱,才會借機到唐劭傑的包廂冷嘲熱諷地發洩一番,沒想到唐劭傑會追著她,將掩埋在時光沙塵裏的往事一層一層的剝露出來。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結果,也是她不願面對的難堪,登時有種沖上前要唐劭傑閉嘴的衝動。可是另一方面,心裏仿佛有道全然矛盾的聲音在呐喊,如果事實就像唐劭傑說的那樣,唐慶齡不也同樣是名受害者!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可以因為他不是那麼壞的人,而原諒他對母親造成的傷害?

    ‘你就是當年令堂腹中的那名孩子吧?’

    駭然的死寂籠罩一室,續日宛若朝陽般豔麗的面容蒙上一層死灰的慘白,眼神一片空白,直到他的推論逐漸滲透進她心靈,形成一股海潮般巨大的怒氣在她心裏澎湃洶湧,瞬間爆發出來。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唐劭傑被打得踉蹌,頭歪了去,臉上多一道鮮明的掌痕。他驚愕地瞪視著續日,由於這巴掌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想都沒有想過要去閃避。

    ‘不准你亂講!’她的聲音似冰塊擲來,眼中充滿咄咄逼人的怨怒,唯有緊緊屈握的拳頭洩漏出她的驚恐和心虛。

    ‘我沒有亂講。’臉頰上的火熱很令人難受,但他沒有退縮,只是被她的憤怒搞糊塗了,‘表舅親口告訴我,令堂……’

    另一掌揮過來,這次他有了準備,身手敏捷地閃開。

    沒打到人的續日怒不可遏,但她知道劭傑的武藝不凡,想再度打到他並不容易,於是站在原地,朝他怒吼:‘我不准你再說了!你走,我不要再聽了!’

    ‘你是怎麼了?之前你執意定家父的罪,接著指控我外公當年威逼令堂離開石林關,如今我一一還原真相,你卻……’

    ‘我不想知道什麼真相了,你走!’

    ‘我不明白!’

    ‘我不需要你明白!’

    ‘可是這對父親太不公平了!他完全不曉得你的存在,他……’

    ‘公平?什麼叫做公平?!’她不怒反笑,那笑聲卻混合著強烈的嘲諷和恨意。‘天下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像你娘,因為她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可以拿腹中胎兒威脅一名可憐的母親,讓她可以強佔別人的丈夫,使得一名孕婦冒著寒風冰雪摸黑離去,漂泊在荒涼的異鄉,而她自己則舒服溫暖地窩在新婚夫婿懷裏,享盡溫柔!像你,因為有個有權有勢的外公,即使出生沒多久,親生父親便過世,還是能擁有完整的父愛,而那名在母親肚子裏就被親生父親拋棄的孩子,卻得跟著母親顛沛流離,這又公平嗎?’

    ‘你說我外公……’劭傑頭暈目眩了起來,無法置信外公會這麼沒人性。

    ‘他以腹中胎兒要脅娘,要是她不肯離開,執意見唐慶齡,她肚裏的孩子就必須打掉!’

    太殘忍了!外公怎麼可以……

    ‘我娘是為了保住腹中的骨肉才離開石林關。’一旦潰了堤,壓抑在內心裏的憤懣就再也壓抑不了的傾巢而出,續日的視線模糊一片,淚水奔泄如屋外的雨勢。‘娘從江南走到石林關時已盤纏用盡,在你外公的威逼下,為了孩子,只能咬緊牙關,饑寒交迫地離開。若不是遇到爹,早就死了,還說什麼我存不存在的問題!唐慶齡不是我爹,定國公葉智陽才是。當年那名胎兒的命早在唐慶齡的無知、貪婪下喪生了,眼前的葉續日是在她的父親的慈悲下才保全的,跟唐慶齡沒有關係!’

    ‘續日……’

    ‘不准你這麼叫我,你沒資格!’她恨恨地叫道,擦去滿臉的淚水,眼中怒火騰騰。‘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別這麼說,讓我彌補你……’

    ‘呵呵,笑死人了!’她的笑聲冰冷而無情,‘本宮堂堂的天朝公主,需要你的彌補嗎?倒是你們唐家父子有今天,全靠我們葉家父女的慈悲呢!’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傷人?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你的心意?’她不曉得該哭還是笑,他的心意隱約可猜到,但她這些日子來的心情他能明白嗎?

    十五歲及笄那年,父母認為她長大成人了,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將當年的往事告知。這對天之驕女的她有如晴天霹靂,一直引以為傲的父親與她竟然沒有血緣關係,她的親生父親是一名貪戀權勢、美色,而拋棄妻女的卑劣之人,教她情何以堪。

    後來她借機到石林關,雖然發現唐慶齡沒有那麼不堪,但依然難以接受。畢竟比起撫養她成人、視她如己出的葉智陽,唐慶齡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這讓她陷進沮喪中,並從沮喪裏生出一種想為母親討回公道的義憤,但完全沒想到會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缺憾,尤其是在唐慶齡的繼子唐劭傑面前暴露,更令她氣憤填膺,悲痛無比,恨不得他也與她嘗到同樣的痛苦。

    ‘我喜歡你呀。這些日子我已經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你了。’

    劭傑的表白無異火上加油,摧毀了續日的忍耐極限。

    ‘本宮該受寵若驚嗎?’她冷傲地瞅著他,‘你不看自己是什麼身分,有資格對本宮說這種話?你外公和母親把我娘害得那麼慘,本宮不找你們算帳就算好的,你還妄想喜歡本宮?本宮以為天仲謀夠厚顏無恥了,沒想到你比他更不要臉,讓本宮想吐!’

    ‘你……’沒料到滿腔熱情會被她當成糞土丟棄,劭傑錯愕在當場。

    ‘滾,我不要再見到你!’她迅速別開臉。

    從來沒被人這樣輕賤對待過,劭傑震驚得呼吸困難,只能勉強收拾起受傷的自尊,及滿腔的憤怒逃離重重創傷他的女人,奔進風雨中。

    續日強壓住想轉身叫住他的衝動,淚如雨下,她用手緊緊壓住嘴巴,不讓洶湧到喉頭的哽咽逸出來,一種痛徹心肺的悲愴席捲全身,最後她再也支援不住,只好扶著桌緣暫時坐下來。

    前幾次都是她甩下他離開,這次卻是她逼走他。

    難言的悔疚怒濤似地在心裏澎湃,這樣傷他究竟對不對?為什麼她沒有一絲開心的感覺,反而悲痛得像失了什麼寶貝似的?

    雨持續下著,風依然刮得狂猛,明日落紅應滿地,但花兒謝了明年還會再開,碎裂的心魂是否也一樣能夠回復?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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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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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1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三月春光爛漫,晴朗的天氣吸引紅男綠女往著名的寺廟祈願求福,唐、李兩家人也在其中。

    劭傑今天不值班,護著兩家的女眷前往位於東郊山麓的報恩寺,半途便發覺人潮洶湧,若不是表舅母直說報恩寺裏的菩薩最靈,堅持一定要來祭拜,他可能會說服母親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隨著人潮進入大殿,經過一番跪拜祈求,劭傑先將家人安置在寺方占地寬闊、水木明瑟的園林角落等待,拿著表舅母和母親求到的簽找廟祝拿對應的簽詩,回來時,發現家人一臉驚慌。

    ‘不好了。靜表姊不見了。’芸芷嚷道。

    ‘怎會不見?’左顧右盼,果然沒見到妹妹的身影,劭傑表情凝重。

    ‘我不知道。’芸芷暗暗叫苦,這下子死定了,萬一找不到人,她大哥一定會把雅靜不見的事怪到她頭上,但這次她沒有亂跑呀。‘我們在涼亭附近撲蝴蝶,轉個身,我和眠花、意柳就沒有看見靜表姊了。我娘和姑媽也沒見到她。我們還分頭尋找,就是沒找著。’

    眠花和意柳分別是雅靜和芸芷身邊伺候的丫鬟,兩人和芸芷一樣滿頭大汗,顯然雅靜不見的事讓她們找得心慌。

    ‘別急。’劭傑鎮靜地道,雅靜向來膽小,不可能會走遠,‘你陪著我娘和表舅媽,我去找找。’

    ‘報恩寺這麼大,你一個人怎麼找?!靜表姊一定是在閃神狀態下迷了路,我就擔心她越急著找路,反而越走越遠。我去叫在寺外等候的小廝們進來幫忙,你先去找。’

    ‘你還是留在這,萬一你也迷路……’他就頭大了。

    ‘表哥放心,我的記性一向好,身邊還有眠花和意柳可以幫忙,不會有事。倒是靜表姊一個人挺危險的,你快去找,不管有沒有找著人,一個時辰後一定要回到這裏會合。’

    劭傑深知表妹一向機靈,便放心隨她去,自己則以雅靜失蹤的方位為中心點,穿梭在花木茂密的小徑上,展開地毯似的搜索。

    ###

    像是陷進了無涯的綠意,和茫茫雲天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

    前一刻那白衣儒巾的身影還在眼前閃過,怎麼眨個眼就不見人?

    雅靜的心好慌、好亂、好悲傷。

    她原是和芸芷在撲蝴蝶,滿園子的花隨風舞動,蝴蝶也輕盈的飛舞,一時間,白的、黃的、粉的、紅的……都在翻舞,形成一番燦爛炫目的繽紛,分不出哪個是花,哪個是蝶了。

    風勢後來轉微,一隻巴掌大的蝴蝶自濃密的綠蔭裏飛出,藍色耀眼如寶石般的羽翅吸引她的目光追隨。見它一會兒飛高,一會兒竄低,停在杜鵑花上休息,她一靠近,它又輕輕飛起,曼曼妙妙的舞向開得豔麗的月季花叢。她笑著撲過去,不期然地瞥見一道俊挺的白色身影從綠叢裏走過,登時眼中除了他外,再存不了其他的人事物,腳步不由自主地跟隨他走去。

    好不容易穿過花徑,度過小橋,走進蔥鬱連綿的樹林中,雅靜連眨一下眼都不敢,將一雙眼睜得好酸,呼吸也因不停的趕路而氣喘吁吁,釵橫鬢亂,衣袂、裙裾被花叢裏的濃密枝葉勾破了好幾處,她都不敢停下來檢視自己的狼狽,就怕一個失神,掩映在濃密綠蔭裏的那道身影就失了蹤影。

    但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地眨了一下眼,沒想到在遠方飄忽的身影便不見了!

    雅靜急得想哭,慌亂地四處尋找,左顧右盼的陌生景致讓她莫名害怕了起來。天呀,這裏是哪里?誰來告訴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報恩寺,來到後山的樹林裏。

    這附近是京城近郊有名的別墅區,由於景致清幽,許多達官貴人都在此建有別業,葉智陽擁有的天籟別院就在穿過這片樹林不遠的山麓。

    可是雅靜什麼都不知道,為了追上少女情懷裏藏著的人,她糊裡糊塗地來到這裏,滿心憧憬著能見著意中人一面,跟他說一會兒話,即使他身邊已有如花美眷也沒關係,但這微小的希望也落空了。

    葉智陽清新俊美的身影不見影蹤,取代的是滿眼的蒼翠,杳無人跡的空寂,教她不知何去何從。

    ‘定國公!’她忍不住嗚咽低喊,他若聽見她的呼喚會來救她吧!

    但萬一他走遠了,該怎麼辦?

    ‘定國公!’她又喚一聲,淚水紛亂如雨,正如她亂掉的心。

    模糊的視線下,碧綠的山色顯得那麼無情,完全無法回應她的倉皇失措。

    腳步一個踉蹌,她無力支撐虛軟的雙腿,跌臥在茵綠的芳草間,霎時,風聲、樹聲、鳥聲充盈著聽覺,但她太害怕了,浮動的心情靜不下來欣賞天籟,只覺得天地間好象剩下她一個人,而遠處傳來的風聲像極了怪物的嘶吼,她嚇得全身顫抖。

    她會死在這裏嗎?連一面都沒見著他,便死了?

    不甘心呀,不甘心呀!

    雅靜逸出數聲哽咽,突然,她好象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絕望的心情登時振奮了起來。會不會是定國公聽見她的呼喚找了來?即使不是他,她也可以找對方問路,尋回來時路。

    想到這裏,她迅速抹去臉上的淚水,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草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往那聲音尋了去。

    ###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充滿求救意味的呼叫聲由遠而近傳來,迴響在安靜的樹林裏。

    放鷹的男子也聽見了,手上的雄鷹不安分地拍動翅膀,他索性把手一伸,放它自由飛翔,冷峻的目光轉向身後兩名從人。

    毋需主人開口,便雙雙會意,其中一人朝聲音發源處大步走去,沒走幾步,便瞧見一條纖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這裏過來,見到有人,欣喜之色溢于花容,扶著樹幹喘氣,但等她微定了定神,視線清晰地捕捉到三人的形影,一抹警覺竄過全身,害怕地往後退縮。

    三名男子看起來高大威猛,其中一人衣飾華麗,頭上纏著藍色的織錦,扮相怪異,注視著她的眼光讓她很不舒服,一張帶著些邪氣的臉龐有點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他的兩名同伴看起來也不是善良之輩,雅靜登時覺得自己像被猛獸盯上的獵物,頸背寒毛豎起。

    雖然涉世未深,雅靜也知在荒野中遇到陌生男子有多危險,緊了緊拳頭,回身就跑。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帶著惡意的訕笑聲令雅靜全身一僵,眼前一花,便被三名男子中的一人攔住了去路。

    她眼中充滿驚恐,那聲音勾起了兩個月前的惡夢──是在皇宮裏遇到的無賴!無法置信地轉回身,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是他,但儘管與那晚的打扮不同,她還是認出了那張邪惡的嘴臉,過度的驚懼使得她頭暈目眩,雙腳虛軟。

    ‘是你!’她逸出驚喘,粉嫣的小臉面無血色。

    那晚的記憶是那麼難堪,混合著屈辱、憎恨與害怕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她承受不住地幾乎要暈過去。

    ‘你認得本王?’天仲謀歪了歪頭,饒富興味地打量起她。

    儘管釵橫鬢亂,臉色又蒼白似鬼,還是難掩她的嬌美,一股男性的欲望在他體內暢流激騰。

    哈哈!荒郊野外哪來這麼好的貨色!莫非老天爺同情他這段日子的遭遇,安排這個小美人來安慰他?

    他近來的運道實在太背了!以為上回被朝陽公主打一頓已經是最倒楣的事,哪知半個月前,他一覺醒來,發現頭髮被剃光,成了大光頭,頭皮還惡意地被刮出幾道血痕,嚇得他好幾晚不敢睡覺,把當晚值夜的守衛全都施予嚴懲。

    被剃光的頭髮不可能立即長長,他只好用塊上好的織錦把頭頂包住,但還是沒法見人,只好詐稱生了重病,誰都不敢見。但老待在家裏悶也悶出病來,便到郊外的別墅散心,天氣好時放鷹鳥解悶,可久了也會無趣,正覺得無聊,老天爺便送來這麼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真是太好了!

    但他覺得好,雅靜卻不做如是想,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怕得直打顫。

    ‘你……別過來!’她尖聲叫道,轉身想逃,奈何去路被擋,這下前有虎、後有狼,她陷進絕境中。

    ‘你不要本王過去,本王偏要過去。’他嘻笑地走來,雙臂朝她展開。

    ‘走開,走開!’她勉強撐著虛軟的雙腿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但體力與對方相差太懸殊,逃不出三人形成的包圍網。

    ‘我……救命,你們再過來我就喊救命!’絕望之下,她只能胡亂喊道。

    ‘哈哈……你真是有趣!’天仲謀狂笑道,將她慌張、可憐的模樣全都看在眼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伸手攫住她無助的嬌軀,把她帶到眼前細細打量。

    淡淡衫兒薄薄羅,雖不及那晚的衣著華麗、正式,但在日光下顯得細白如上好瓷器的肌膚,比昏暗的夜色下觀視更令人心動。是那晚遇到的美人兒!他登時心火上升,既是一種未得到手、極度渴望擁有的欲火,也是想起那晚受到的屈辱和打擊的怒火。

    ‘我們又見面了,美人兒。’他故意對她臉上呵氣道。

    雅靜呼吸一窒,胸腹之間一陣難受的翻攪。

    ‘該是本王的,終究是會落到本王手裏。不信的話,你儘量喊救命,看這會兒還會不會有人來救你!’

    他邊得意地大笑,邊俯身欲噙住那顫動不休的小嘴,雅靜嚇得緊閉起眼睛和牙關,忽然聽見他大叫一聲,鉗制她的力道頓時消失,虛軟的嬌軀失去支持地跌在地面。

    ‘孝親王想看,本宮樂於從命。’

    銀鈴般的笑語伴隨著一道柔美清絕的倩影自濃密的樹蔭間落下,葉續日好整以暇地看著天仲謀在原地痛得直不起腰來,發現他頭上包著的織錦布時,嘴角的笑意更促狹。

    ‘王爺!’兩名侍衛驚恐之下,連忙採取應變措施。一人上前探視主人,一人則手按在刀柄上戒備著。

    ‘你……你……’眼睛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以至於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兒,但她的音容笑貌刻畫在腦中實在太深了,是以一聽見她的笑聲,天仲謀便認出來者乃是他此生的天敵──朝陽公主葉續日是也。

    ‘可不是本宮嘛。’她傲然承認,目不轉睛地欣賞天仲謀的慘狀,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

    她這一彈不僅落點好──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腰後的腎俞穴上,而且施力得極巧──只會讓他痛不逾生,卻不會死人。

    看夠了天仲謀痛得五官變形的臉容,她轉向雅靜被嚇得直發抖的嬌軀,腦中思緒疾轉,卻因為想不透而柳眉擰起。

    唐雅靜怎會出現在這裏?

    她是嬌生嬌養的閨閣弱女,不像她身負絕藝,這裏又是自家別墅附近,家人都放心讓她一個人亂闖亂撞。照理講,唐雅靜是不可能一個人跑到郊外,身邊沒人跟著!

    可是軟倒在地、渾身輕顫不斷的淚人兒不是她,還有誰?!

    她該不會是像上回一樣,受了刺激,隨便亂跑吧?

    ‘王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上回強搶民女,這次連尚書之女也敢非禮,你當真以為本宮不敢告到皇上面前嗎?’她俏臉凝霜,隨意朝前一跨,驚人的氣勢將三人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順利將唐雅靜軟弱的身影納在身後保護。

    ‘你……你……是你!’天仲謀忍住痛,指控地道。

    續日不承認也不否認,明白天仲謀必然是從她剛才的出手,認出她便是皇帝壽誕那晚出手教訓他的人。她冷冷地勾起嘴角,在他從新仇想到舊恨而忿忿不平的眼光瞪視下,非但夷然不懼,還冷言譏刺。

    ‘王爺什麼時候練就一對火眼金睛了?瞪得本宮好怕喔。’

    ‘你……你……’

    ‘還結巴了呢!本宮剛才是不小心擊中你的腎俞穴,可沒有打中你的結巴穴喔。’

    腎……他一臉驚恐,怪不得會這麼痛,腰都直不起來了。這臭娘皮不知道腎關係著男性雄風嗎?看她笑得那麼可惡,分明是曉得的!說什麼不小心,這臭娘皮!

    一時間,怒氣洶湧如河水氾濫,淹沒了他的理智。顧不得葉續日一身本領高強,他氣憤得想沖出去為自己討回公道。

    ‘妹妹,妹妹……’大海般深情渾厚的聲音卻在此時一波一波的傳來,飛旋在天仲謀腦中,阻止了他的衝動。

    這聲音,這情景……好熟悉!

    ‘大哥,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癱軟在地上的唐雅靜聽見兄長的呼喚,失去的力氣登時恢復了大半,她爬坐起來,哭叫地回應。

    ‘啊!’天仲謀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覺得熟悉,皇帝壽宴那晚,他被葉續日偷襲後,美人兒的哥哥也找了來,他在驚慌下倉皇離開,並沒有跟對方照面。

    唐劭傑來了!

    續日的心跳得像戰鼓擂起,一聲擂得比一聲急。莫名的期待充滿在胸臆間,就像過去這些時日,每次想起他時,唐劭傑三個字便如閃電般痛擊著她的心,如煙火般燦爛綻放在心頭,久久未能散去。

    他的名字呀,像落在心口上,沉沉的,沉沉的一把刀。提起來時心會痛,不管它也隱隱會疼,教她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成。

    轉念間,唐劭傑矯健的身影已隨著他另一聲呼喚,抵達位於樹林邊緣的空曠處,他瞧都不瞧她一眼,直奔坐在地上的唐雅靜。

    ‘哥哥!’

    雅靜投向他,在兄長安全的懷抱裏放情地哭訴自己的委屈,這一刻,續日是羡慕她的,尤其看見劭傑對待她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失而復得的珍寶,心更像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泛起漣漪般的酸楚。

    ‘妹妹!’劭傑心中充滿震驚,沒想到兩個多月前妹妹在宮中遭遇的意外會再次發生,不同只在於欺負雅靜的登徒子──孝親王並沒有逃離現場,救雅靜的恩人──朝陽公主也沒躲起來,兩人兩雙眼都盯著他瞧。

    前者的眼神帶著評估、算計,他暗凜於心,警告自己得小心提防戒備。

    後者──劭傑雖然極力阻止自己去在意,依然心神受到震動。那一晚還是充滿怨恨、輕視,像一柄無情刀斷絕他的癡心的眼眸,此刻卻如春水浸晴霞般綺麗嬌媚,仿佛忘了曾在風雨中怒濤洶湧地淹沒他所有熾熱的情懷,以其迷人的雙眸眨動著欲訴無從訴的萬種情意,撩動他那顆原該死絕的癡心又蠢蠢欲動。

    但只有傻瓜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再次陷溺在她看似有情卻無意的眼眸挑逗下。更或許她眼中根本沒有情意,是他在自作多情,那晚她把話說得那麼決絕,他還妄想什麼?!

    痛苦在體內擴大,他咬緊牙關咽下,提醒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雅靜,其他人……其他事……都不重要。

    續日無法移開眼光。

    再次見到他,才曉得她有多想念他,心裏對他有多麼地抱歉。

    那一晚,唐劭傑揭出她身世之謎之舉,不啻是拿一把刀往她原本就受傷的地方捅下,悲痛之餘,她失去理智,把所有的怨恨、不滿全發洩在他身上,並沒有給他公平的對待。事後,她很懊惱,卻放不下身段找他道歉,直到今日再見到他。

    他依然俊朗出色,英氣逼人,但模樣似乎清減了些,投向她的眼光不復以往般熱烈溫暖,替代的是冷冷的防備。

    她無法怪他,心卻酸澀了起來,莫名地感到委屈。

    ‘哪位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劭傑沉聲詢問,極力壓抑下內心深處見到續日時湧出的狂喜和戀慕,刻意顯得疏遠有禮。

    但一眼之內,已將她的形影笑貌深深印到心版上。她依然清麗高貴,儘管身上的衣飾並不華麗,只著簡樸的白衣藍裙,然而閑淡妝勻的模樣,絲毫不遜於濃妝宮服時。

    ‘你是什麼身分,敢用這種口氣質問本王!’天仲謀認出對方是禦林軍副統領唐劭傑,父親是上任不久的兵部尚書唐慶齡,父子兩人因大敗莽軍而升官,算得上是當朝新貴。不過自己乃是世襲的孝親王,論權勢地位都在唐家父子之上,沒必要害怕,便擺出頤指氣使的架式,後發制人。

    劭傑暗惱於心,這語氣、態度與葉續日當晚傷他時有幾分相像,令他頗為難堪。這些王爺公主當自己是天之驕子驕女,完全不把其他人當人看!

    ‘舍妹哭得傷心,劭傑詢問一聲,並不為過。王爺如果不方便答,我也不勉強。’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帶有幾分玄機,天仲謀不悅地蹙起眉。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你心虛,不敢回答,他還可以問自家妹妹,務必求一個公道,絕不會讓作奸犯科之輩逍遙法外!’

    聽出續日話裏的嘲諷,天仲謀不怒反笑。

    ‘呵呵,朝陽公主對本王真是體貼,怕本王誤解唐副統領的意思,解釋得這麼清楚。嘖嘖嘖,也不枉本王對公主一往情深,在此癡癡等候了!’

    ‘原來你不只是色鬼,還是白癡、瘋子!’氣惱他語出輕薄,續日索性不再維持表面上的客套,反唇相稽。‘本宮是可憐你胸無點墨,連唐大人簡單明瞭的一番話都聽不懂,才給你解釋的,不准會錯意。’

    ‘呵呵,本王明白。公主是愛之深,責之切……’

    ‘本宮恨不得把你那張臭嘴縫起來!嘖,天下間竟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沒有愛,哪有恨?本王瞭解的,公主別不好意思呀!’

    ‘你皮癢、欠揍,是不是?’遇到這種厚顏無恥的人,縱是泥人也會發火,續日氣得想把他的光頭當球踢!

    ‘打是情,罵是愛,既然公主喜歡這套,本王只有捨命相陪了。’

    ‘你……’

    ‘夠了!’劭傑聽不下去,抱起仍在抽噎的妹子。‘舍妹還需照料,下官不方便繼續打擾兩位打情罵俏,容我告辭。’

    ‘唐劭傑,你亂講什麼?!’續日氣急敗壞地吼道,她已經夠嘔了,他還要損她!

    ‘公主不必生氣,下官無意打擾公主與王爺約會……’

    ‘誰跟他約會呀!’她越聽越怒,語氣轉硬,公主脾氣忍不住大發。‘再說,本宮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置喙了?’

    ‘下官自知沒有資格,告退了!’他心似刀割,儘管明白是自己說話太過分,才惹惱她,可聽她用這種口氣說話,更無法放下身段跟她道歉。

    ‘你……你……’見他說走就走,續日急了起來,她不要他帶著對她的誤會離開啦。‘給我站住!今天不說清楚,我不放你走。你給我聽仔細了!我親眼看見天仲謀捉住你妹妹想輕薄,幸好我及時賞他一顆禦賜琉璃珠,才保全你妹妹……’

    天仲謀立刻感覺到唐劭傑的目光像火鞭般地揮來,背脊一陣發涼,但很快鎮定下來。

    ‘你不要含血噴人。’他瞪了葉續日一眼,眼光狡獪地在她與唐劭傑之間來回窺視,隱隱嗅到兩人間的氣氛有異,‘這位姑娘衣服也沒亂,身上也沒受傷,你憑什麼說本王欺負她?’

    ‘本宮親眼看見你捉住她不放,想要欺負她,若不是本宮來得湊巧,她還能衣服不亂,身上沒受傷嗎?’

    續日的話讓劭傑回想起一個月前在會英樓內目睹到孝親王將一名賣唱姑娘淩辱得不成人形的淒慘模樣,不由得氣憤填膺,虎目怒火飆卷,嚇得天仲謀膽小地退了一大步,縮在兩名隨身護衛身後。

    ‘本王……好端端地在這裏放鷹,是這位姑娘突然闖來,本王是好心扶住她,可沒有欺負她!’

    ‘我明明聽你對唐小姐說,“你儘量喊救命,看這會兒還會不會有人來救你”,現在倒不敢承認了!上次你就曾試過欺負她,也是本宮親眼見到的!’續日不容他狡辯。

    ‘你說親眼見到,便親眼見到嗎?’天仲謀腦筋轉得快,有恃無恐地回道。‘我們何不詢問唐小姐?要是本王真的意圖對她輕薄,一定會全權負起責任,向太皇太后稟明,迎娶她當王妃。’

    被點到名的雅靜立刻嚇得全身發抖,泣不成聲,續日和唐劭傑面面相覷。這不等同是把逃過一劫的唐雅靜又送進他的狼嘴裏嗎?

    ‘人家險些被你輕薄,怕都怕得要死了,還要倒楣地嫁給你,天下間哪有這種道理!’她沉聲怒道。

    ‘公主不會是在吃醋吧?’他得意地奸笑,‘本王心裏最愛的還是公主呀。只要公主說一句,本王只願娶你一個。’

    ‘你……你……’她氣得頭暈腦脹,喉頭像塞了鉛塊似的。

    劭傑臉色凝重,抱好懷中悲泣不止的妹子,不願再停留。

    ‘唐劭傑,你就這樣走了呀!’她為他們兄妹跟天仲謀吵架,他竟然不管她!

    ‘舍妹亟需照應,下官不好再待下去。離去前想勸公主一句話,女人跟男人鬥嘴,永遠是吃虧的一方,公主何必自找苦吃!’

    ‘我是為你妹妹出頭耶!’

    ‘只怕公主費心下去,吃虧的仍是舍妹。’他語氣沉痛地道。

    ‘你……你……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幫忙,還被你嫌棄,你有沒有腦子呀!’

    ‘公主請自重!’自己的苦心不被人瞭解,反挨駡,劭傑不禁也火了。

    ‘我夠自重了!倒是你教訓人之前,不妨先管好自家妹子,不要成天亂跑,小心變成大色狼的點心!’

    感覺到懷裏的妹妹朝自己偎得更緊,淚流得更凶,劭傑急於安撫她,無心再跟續日爭辯下去,只朝她點頭道:‘受教了!告辭。’身影化做一道驚虹,很快消失。

    續日滿眼無法置信,瞪視著他離去的方向,有種被人遺棄的委屈和怨恨。

    ‘嘖嘖嘖,好可憐喔。一片好心,全給狗吃了!’天仲謀幸災樂禍地道,立刻為自己贏來一記火辣的白眼。

    ‘你小心舌頭。’她冰冷的語音逐字擲向他,眼中凜然的殺氣讓他反射性地想以雙手保護住嘴巴,幸好他及時壓抑下衝動,才沒有當場丟醜。

    他故做不在乎地聳聳肩。

    ‘可惜唐劭傑不敢追究下去,不然,本王還真的很想要負責哩。雖然他妹妹比起朝陽公主你是遜色了些,但我看她性情溫馴怯柔,真是我見猶憐,逗得本王心癢難禁……’

    ‘本宮警告你,要是你敢亂打她的主意,就不只是光頭了事!’

    天仲謀這下可聽明白了,原來他的光頭也是葉續日的傑作,射向她的眼光登時充滿怨毒不滿。

    ‘你在威脅本王?’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本王說,朝陽公主之所以不准本王打唐小姐的主意,是想要自薦枕席囉!’打是打不贏她,但口頭上佔便宜,暗地裏使出惡毒奸計對付她,對他是輕而易舉。

    ‘你嫌上回挨的巴掌不夠多嗎?’她兇惡地瞪視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輕浮地邪笑道,見她眼露殺機,立刻收斂起笑意,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本王還不想做鬼。’

    ‘算你識相!’她拂袖欲離。

    ‘公主要走了嗎?那本王只好自言自語囉。’果然見到她腳步慢了下來,天仲謀掩去嘴角得逞的笑意,嘖嘖有聲地道:‘本王想娶公主是沒資格啦,但如果物件是尚書府的千金,相信太皇太后不會反對。’

    ‘你敢!’她氣得旋身怒視他。

    ‘本王既然敢說,當然也敢做!’他陰沈地道,挑釁的目光看得續日既生氣又驚慌。

    氣的當然是他竟敢威脅她,驚慌則為了他充滿恫喝的話並非無的放矢。就像他說的,如果他向太皇太后要求迎娶唐雅靜,老人家說不定還真會同意。

    只要想到怯柔可憐的雅靜落進他的魔掌,續日便心痛不已。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

    ‘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天仲謀呵呵笑道,邪氣的目光像尾毒蛇纏繞向續日,害她毛骨悚然,噁心得想吐。‘今晚二更,本王在孝親王府掃徑等待公主前來商議。記住,你要是帶別人來,此事便作罷。’

    他不等她回答,留下他的威脅,帶領手下離去,趾高氣揚的模樣分明是吃定續日為了唐雅靜非來不可。

    怒視著他離去的背影,續日在心裏兜轉了好幾圈,始終捉摸不出主意,忽然,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音,她立刻旋過身,見到李芸芷氣急敗壞地從樹後往她走來。

    ‘公主,你千萬不可以去!’

    ‘你怎麼在這裏?’她詫異,目光瞥向陪在她身邊做小廝打扮的少年,心情定了定。

    ‘我和表哥分頭尋找靜表姊。小三子陪著我沿途問人,尋訪到靜表姊可能往這裏走來,來到附近,聽見你們的爭執……’

    ‘為何不現身,跟你表哥一塊離開?’

    ‘我怕你人單勢孤,對付不了那個王爺,才跟小三子留下來。公主,你千要別去,所謂宴無好宴,那個王爺又一臉邪氣,肯定準備好陰謀詭計要對付你。’

    ‘我知道。’

    ‘那你還去!’她氣呼呼地說。

    續日心裏一暖,知道伶俐聰明的李芸芷看出了她的心意,她伸手輕拍她單薄的肩膀,深邃的美眸射出強烈的自信。

    ‘你放心。’

    放心?她傻了、笨了、死了,才會放心!

    李芸芷睜大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螓首很不給面子的搖成博浪鼓。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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