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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婚約(貝勒格格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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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媛 - 婚約(貝勒格格系列)

婚約(上)–鄭媛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迅速鑽至被褥下,若蘭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然而面具下男人的眼神,卻莫名地讓若蘭感到似曾相識……
一趟承德避暑山莊之行,讓備受皇帝冷落的皇十格格若蘭,
嘗到了被男人追求討好的滋味!
即使她早已篤定心志,今生不嫁,
誓言一生陪伴額娘,度過寂寞孤單的宮中歲月,
然而爵爺大膽、熱烈的追求,已經讓心如止水的若蘭心中掀起漣漪。
可爵爺的一路示愛,卻仍令她裹足不前──
若蘭不明白的是,為何面對他那狂野的眼神,
她心中一直有不安的警鐘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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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0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狗蝕月。

  在佔星師眼中,這叫異象。

  闃黑的景陽宮墻內掠過一道黑影,後方追兵已來到墻外,一路緊迫盯人留意著地上濃稠的黑血,尋找黑衣男子的行蹤。

  「頭兒,咱們還追下去嗎?」其中一人問。

  追兵中那帶頭的握緊拳頭。「該死……」似乎拿不定主意。

  「眼前就是景陽宮,再追下去恐怕不方便。」

  帶頭的沉吟片刻,他顯然也明白這層顧忌。

  遠處忽然傳來幾下夜的咕叫聲,屋簷上的黑影趁此機會躍進宮墻,黑衣男子的面孔在黝黑的夜幕下劃出一道詭異的銀光。

  「要是驚動嬪妃,皇上必定得知。」那嘍又道。

  「好吧!」帶頭的老成,眉心一舒已經有了計較。「主子還在屋裏等消息!那冊子既沒被盜走,那麼就此作罷!即刻回稟主子去。」

  「喳。」

  一群人口裏應著,身子卻分毫不動。帶頭的使個眼色,眾人在原地做踏步狀,細微的腳步聲,聽來似有漸行漸遠之勢。

  這是欺敵之術。

  墻後的男人按兵不動,陰鷙的眉眼不見底的深沉,似早已料到對方會耍這一手把戲。

  一群人踅片刻墻內依舊沒有動靜,那帶頭的忽然沉喝一聲

  「上墻!」

  一幹追兵紛紛騰身上墻。追到此處尚無人跡,再蠢笨的也能猜到目標必定已越過這片宮墻!

  殺手的任務就是除敵務盡,除非親眼見屍首,否則絕不罷休!

  墻後男人不再遲疑,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宮殿內最暗處的角落,鎖定目標後帶傷在暗夜月沉下騰空而起,飛簷走壁

  *  *  *  *  *  *  *  *

  入夜後,心蝶摸黑掌燈,火摺子還未打亮就聽見她家格格道:「額娘已經歇下,今夜堂上不必掌燈了。」

  皇十格格,若蘭,她坐在一把香梨木椅上,對自己的貼身宮女心蝶道。

  「可格格,您還未用膳呀!」摸著黑,心蝶回道。

  今夜天生異象,月光全無,她完全無法判斷格格人在屋內哪個方位。

  「我不餓,妳在我屋內掌燈就好。」若蘭吩咐。

  心蝶沒再接腔。

  她明白格格不在堂上掌燈,是為了省這壺月例燈油錢。「那麼,格格,我把晚膳送到您屋裏行嗎?」她問,同時擦亮火摺子後點亮油燈,這才見到她的主子正從椅子上起身。

  「也好。」若蘭應道。

  偌大的景陽宮內,這石靜嬪的屋子共有三進大屋,後院一口水井,堂前右首是靜嬪的屋子,左首一間廂房是若蘭的睡房,睡房旁邊另辟一間耳室是心蝶的屋子。

  心蝶走在前頭,主僕兩人繞過穿堂到了若蘭的睡房,心蝶將燈盞擱在屋內唯一一張小幾上。

  「看來要下雨了。」若蘭望著漆黑的窗外輕嘆。

  說話時,她順手從多寶格中取出一冊話本,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案頭翻開書本讀起來。

  心蝶見主子在這麼暈沉的燈下讀書,不禁皺起眉頭。

  燈芯上那把火苗明滅不定,只因這燈油用得縮減。皇上對格格母女倆從來沒有賞賜,皇上對格格也沒有安排,彷佛懲罰一般,不曾給主子該有的排場與用度,導致格格母女每月只能領得一點宮中月例銀子過活。

  在宮中不能使錢,公公們就不來照顧,因此她們生活用度時常緊縮,就連一注燈油也要酌量省用。

  「格格,這燈油不亮,您快別讀書了!每晚如此,眼睛要是給讀壞就不好了!我說您就安心在屋裏歇會兒,反正現下也該傳晚膳了,我現在去給您取飯菜過來,您吃些好嗎?」她勸道。

  其實,主子以皇格格之尊,本不該與皇上的嬪妃共居一室,即使格格與靜嬪娘娘是骨血至親,共同居住一處仍有悖宮規廷儀。可縱然有萬般不是,格格還是皇上的女兒,本該嬌生貴養宮僕成群伺候,就算不然,養尊處優也是最基本的待遇,豈會淪落到這般拮據?

  可她這個主子,實在跟別的主子不同。

  她的主子雖是個富貴皇格格,可又不是一般的富貴皇格格。她這做貼身奴才的知道內情,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對主子只能心疼與不舍。

  「格格,您吃飯吧?」主子半天不應,心蝶又問。

  「好。」若蘭漫應著,專注在書本上,目光須臾不離。

  心蝶見主子將她的話置若罔聞,只能嘆口氣,無奈離去。

  心蝶明白格格喜歡看書,時常盯著書本直到夜深,只要格格手上拿起書本旁人是勸也勸不動的。

  油燈下一室蕭索,若蘭仍然自得其樂。

  她喜歡讀書,並且認為研讀書本益於請教太傅夫子。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學得的見解與學問,絕對及不上經過自己腦袋戮力鑽研、思考歸納後得到的智慧,來的深刻傳神。

  自然,教學亦有相長,不能全盤否認夫子們的學識見解,之所以只愛讀書不愛聽講,可以說是她個人學習的樂趣罷了。

  估量心蝶丫頭這一去,一趟來回需費時一刻鐘,若蘭終於將書本暫且在案頭擱下,漫步走到衣箱前掀開箱蓋子,取出幾件潔凈的貼身小衣。

  她預備利用這片刻時間沐浴凈身,免得心蝶回來又繼續嗦。

  走到屏風後,她探手試過心蝶早先備下的熱湯,見湯還是溫的,她抬頭對著浴盆旁的銅鏡內端詳。

  習慣性地,她伸手輕輕撫摩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裏那個臉蛋紅潤、秀發烏黑如雲的可人兒。模糊的銅鏡隱約看不仔細,可依稀瞧出那鏡中人兒面目姣美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水漾水靈,彎彎的柳眉清秀黛玉,直挺的鼻樑豐美貴氣,櫻桃檀口粉嫩潤澤,模樣兒活脫脫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可諷刺的是,這「美人兒」的眼窩旁,竟平白添了一小點黑色的炭星!

  這色黑如墨的炭星烙痕,是自從她懂事以來便已經烙在臉上的。

  這烙痕自小跟著她長大,若蘭已忘了烙痕是怎麼來的,她也曾經努力搜索,希望能從幼時的記憶中找出原因,可那湮逝的回憶卻一無所得,因此她始終想不起來這烙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幸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他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於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凈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幸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復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他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於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殷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他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幸,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他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他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在宮中,她沒讓自己驕養成一名廢物。至少就這一點看來,她感激皇阿瑪賜給她的冷淡。

  只是,這冷淡倘若不包括額娘,她會加倍感謝。

  陪伴著額娘住在景陽宮內,她幾乎足不出戶。雖然獨自度過這許多寂靜冷清的夜晚,可比起額娘這輩子承受的孤獨與冷落,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根本不算什麼。也因為見到皇阿額與額娘之間的關係如此,她漸漸明白男女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君不見,天下聖賢書全是寫給男人讀的,太傅夫子學究們,所講習的經國大事只是男人的事,甚至連孔夫子還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嗎?

  脫下的衣物折迭妥當後,若蘭盤起長發握成一綹松髻,然後踏進冒著蒸汽的木頭浴桶內,直至溫熱的浴湯完全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合上雙眸,嘴角透出笑意。

  透過絹屏,搖曳的燭光幻化成一輪醉人的光暈,在氤氳熱氣中,她感到全身放鬆,慶幸此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說: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在這人多口雜的宮院中,她內斂、低調、自行料理生活瑣事只求不引起皇阿瑪的注意,因為她早已篤定心志……

  今生不嫁。

  「喀。」

  輕微聲響引起若蘭的注意,她張開雙眼,略感疑惑。

  「心蝶?」

  屏風外沒有聲響,緊接著燭火突然熄滅。

  一片漆黑中,若蘭拉過桶子邊的浴巾,正打算從浴桶內站起來,一道黑影忽然掠過眼前,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若蘭倒抽口氣,兩只手熱辣辣地吃痛著,同時間她的口鼻被一隻鐵片般的大掌掩住!

  當下這刻,她幾乎認定自己就要窒息了!

  「聽話,就不會要妳的命。」這聲音低沉而且危險,就貼著若蘭耳邊發出警告。

  那擒住她的,竟然是個男人!

  男人不可能進得了後宮,除非是皇上。

  而這一刻,若蘭知道她已經遇上了「不可能」的麻煩!

  若蘭全身發冷,她沒忘記自己此刻正在入浴,男子威脅的話沒讓她恐懼,卻讓她心寒。她僵凝著不動,聰明地暫且不與其對抗。由於口鼻被密實地緊緊掩住,片刻後若蘭漸漸喘不過氣來,男人似乎察覺了才略微鬆手。

  若蘭才剛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屏風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男人的大掌立刻將她的口鼻再次掩住。

  「格格,妳在裏頭嗎?」心蝶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我方才明明點上燈了啊!裏頭怎麼這麼暗呀……」

  不一會兒,傳來擦亮火摺子的聲音,隨後燈油已經被重新點上

  這一刻,若蘭簡直羞惱至極。

  男人與她一樣,瞬間屏息。

  那微不足道的燭光,堪堪足以暴露她不著片縷的身子。

  男人大剌剌的目光毫不避嫌,他似乎驚訝於這名受挾持的女子,如此年輕以及美麗的容貌。

  他並且臆測著這名曲線曼妙的女子,既然居於景陽宮內必是皇帝的嬪妃。毫無疑問,這名皇帝的女人擁有能魅惑君王的曼妙身材。

  面罩下,男人撇起嘴,灼熱的大掌刻意擦過年輕女子白皙的手臂,男人強壯的肌肉因為緩慢有力的移動而賁起。

  當兩人肌膚相觸那一霎間,若蘭感到深刻的驚駭與羞辱!

  這許多年來她習得的平靜,此時此刻竟然完全無法發揮作用!她難以控制自己內心強烈的驚懼與怒意,男人那張戴了面具的臉孔上,唯一一對露出的眼睛彷佛閃過一絲笑意男人曖昧的笑意加深了若蘭的羞恥!

  「格格?您正在凈身嗎?」

  心蝶的聲音將兩人間微妙、令人窒息的氛圍拉回現實。

  而隨著心蝶的一聲「格格」,若蘭感到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一隻黝黑的大手忽然移至她的脅下,緊貼著若蘭的肌膚。

  「放聰明點,回答。」貼著女人耳邊,男人以幾乎不聞的耳語嘶聲下令。

  若蘭全身僵硬。「我……我在屏風後。」她間接回答心蝶的問題,幹澀的聲音是嘶啞的。

  心蝶不疑有他,接下問道:「剛才我不是已經掌燈了?怎麼這會兒屋子裏頭又黑漆漆的?」

  見若蘭默然不答,男人挾持著她,加重手勁以示威脅

  當下若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往腦門上衝,這惡徒踰越的分際,已造成了她一輩子的奇恥大辱!

  「一定是剛才風大……把燭火給吹熄了。」她喉頭緊澀,堅強地答話。

  「那麼,晚膳我就擱在案頭上,一會兒您出浴就能用膳了。」說完話後心蝶轉身離去,不忘帶上房門。

  心蝶離開後這惡徒卻沒有即刻鬆手,若蘭不得不苦澀地請求:「請讓我起來穿件衣裳。」

  男人沉默。

  而這「沉默」時光長得幾乎令若蘭死去。

  終於,他撂了開手。

  如蒙大赦,若蘭才剛剛急忙披上單衣,那狂徒卻再次抓住她的雙腕,強迫懷中獵物跟隨他一道回到房中後,才突然鬆手

  一時間若蘭因為站立不穩,而跌至床邊。

  男人袖手旁觀若蘭的狼狽。「上床。」並且嘶啞地下令。

  「上床」這兩個字終於引起若蘭的恐懼。她僵在床邊,錯愕地與「他」四目對峙。

  燭光下,只見男人的臉上覆著一隻奇異的面具,那面具十分精巧,油燈射出的光線雖然微弱,面具上卻反射著刺眼的銀光。那面具看起來十分柔軟、伏貼著臉孔,面具上有兩個黑洞,射出男人冷星般的眸光。

  兩人僵凝了片刻。

  「上床。床上的被褥,妳愛怎麼包裹都成。」男人命令,聲調嘶啞低沉。

  這話點醒了若蘭!

  回過神後她迅速上床,鑽至被褥下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匆促間發生了一切,此時此刻若蘭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洶湧而至、無邊無際的羞恥與骯臟。

  稍事平靜下來後,她忽然想起床頭櫃內藏有一把剪子,那是她平日做衣裳時拿來裁布的利剪。若蘭悄悄摸索著床頭,直至冰涼的指尖終於觸摸到那只收藏針線剪子的木頭箱籠……

  男人沒有停在屏風前,他邁開步伐一步步走近床沿。

  不潔的念頭,像條毒蛇般盤踞著若蘭的心窩……

  她暗下決心,倘若他敢近身,她會拿起剪子與他同歸於盡!

  瞪著男人一步步接近,若蘭全身繃緊。她悄悄掀開箱蓋摸出裏頭的剪子,然後牢牢揣在懷中。

  屋外冷風颯颯,這屋子不大,沒走幾步路男人已經走到若蘭身邊。

  她縮到床角,由於男人背著燈光站在床前,以致她看不清楚他眸中的眼色……

  突然,男人騰身一躍上了床!

  同時間,若蘭舉起手上的利器猛地刺向對方

  「呃!」

  然而須臾間,若蘭握在手上的武器與右手被緊扣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愚蠢。」男人冷嗤一聲。

  下一刻他將若蘭從緊裹的被筒中拉起

  然而獵物臉上沒有驚懼的神色,只有冰漠般勝利的傃笑……

  男人心口一寒。

  同時間藏在若蘭另一隻手裏的細針,已經刺到男人的脅下匆促間他反手掐住她纖細的手腕,失控的力道幾乎掐碎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憑一根繡花針、再加上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差點得手傷了他!

  「該死的。」他瞇起眼,似詛咒又像喃喃自語。

  一名閨閣弱質不該有這樣的膽量!

  男人冷酷的眼底猝然點起兩把灼光,瞪著身下的女人,一時間卻只是捏住她的手骨未有進一步動作……

  若蘭臉色雖然蒼白,眼底卻毫無懼意。

  看透她寧為玉碎的決心,他不怒反笑。「看來,我得讓妳明白,妳到底有多愚蠢。」

  若蘭不必低頭,就能感受到一股涼意直抵著自己的心窩那把原要置敵於非命的剪子,此刻刃口已經轉而抵向她自己。

  「現在就殺了我,要不,我一定會殺了你。」瞪著惡徒,她一字一句冷淡地道,平靜的神色沒有一絲驚懼。

  「想死?那容易的很。」他粗嗄地低笑。

  那沙啞的笑聲讓若蘭不安。

  突然間,天狗蝕月的奇觀褪去,月光乍然亮起。男人臉孔上的軟皮面具,在射入屋內的月光下反映出詭異的銀光……

  冰冷的刀鋒滑過她的胸口,沿著若蘭白皙的肌膚劃著圈圈。「只可惜,這等上品的羊脂白玉就要染血了。」男人低啞地嘶笑。

  男子的戲弄,像惡意要挑起她的羞慚。

  若蘭面無表情地,執意瞪著這名可恨的狂徒。她在心中對自己發誓,只要有機會,這番恥辱她一定要討回。

  面具下,男人挑起眉眼。

  她的冷靜與勇氣,出乎他的意料。

  「有趣。」男人低笑。

  伴隨著低沉的笑聲,他手臂一震,那把抵在她胸口上的利剪忽然甩脫,直射往對面的房門上。若蘭發現自己手腕松動,立即扯住一床被褥奔下床,擺脫被箝制的命運。

  僵立在房內一角,若蘭忽然感到被褥上有一股黏稠的溼意,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她赫然見到被褥上竟然染了一大片血漬!錯愕的她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男人的上臂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血口還不斷滲出血絲。

  若蘭從來沒見過這麼猙獰可怖的傷口。

  忍住欲惡的衝動,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從衣箱內取出一尺白綾,然後裹著被單,走向那名可恨的惡徒。

  那一尺白綾是年前太監配發的宮例體己,若蘭原想留下給額娘做小衣用的,然而現在她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白綾纏上男人粗壯的手臂,無言地動手包紮著那道幾乎見骨的傷口。

  男人挑起眉,無言地忍受若蘭粗陋的包紮技術。「妳該恨我,為何要救我?」沉默半晌,他終於開口。

  若蘭垂著臉,月光下她白皙秀凈的臉蛋上,倒映著兩排輕羽般的眼睫陰影,紅玉一般柔潤的朱唇低柔地掀動:「如果我的敵人性命垂危,卻非命喪於我的手下,那麼我會先救人,然後再殺人。」她用力扯緊白綾。

  只見一道血水滲出綾布,男人卻像毫無痛覺般面無表情。片刻後,他冷峻的眼色透出笑痕……

  「我欠妳一條命。」他沉聲道。

  不知為何,那低沉的語調,讓若蘭感到挾著一絲戲謔。

  「永遠別再出現。」她面無表情地警告。

  否則,她會要回這條命。

  「就這樣放過我?我怕妳會後悔。」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

  她是該殺了他。但冷靜下來後,若蘭想到了她的額娘。額娘與皇阿瑪的關係已冷淡如冰,額娘的屋內不能再有不祥變故,否則她們母女倆勢必會被拆散,而額娘可能就此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冷宮。

  但若蘭還來不及後悔,男人突然上前扣住她的雙腕、並且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到床帳後

  若蘭瞪大雙眼,透過窗欞望向屋外逐漸清朗的月色,隱約可見紙窗上倒映了數條黑影,片刻後窗紙「窸窣」微響,若蘭親眼看見窗角被屋外一道黑影搓指擰破一個小洞,瞧那黑影的動作,似正在往屋內窺探。

  親眼見到如此,只讓人感到難以置信。

  這幾道黑影倘若是刺客,夜半潛入深宮,宮中禁衛不該毫無知覺,宮內早該掀起一陣呼喝囂嚷,此時勢必已亂做一團。

  可這一刻,宮內卻平靜的接近詭異。

  若蘭神思一凜,領悟到在這宮禁森嚴的紫禁大內,一班黑衣夜行者居然能於暗地裏潛行自如,宮中的守衛安全實在堪慮。

  忽然間,若蘭感到雙腕上的箝制松開了,眼前劃過一道銀光

  男人突然破窗而出,在明亮、毫無遮掩的月光下,昂藏立於中庭。

  數道黑影迅速圍上,將男人包圍在圓圈中心點。只見男人臂上帶著傷,背著雙手,仗劍而立。

  「想找死?!」圍住男子的黑衣人叫囂。

  男人仍舊站立不動,銀色的面具隨著月光閃動著詭異的光暈,直到敵人逼近眼前

  窗外正上演著一場劍拔弩張的刀光劍影。

  若蘭知道男人受了傷,卻不明白他為何要破窗而出,自投羅網。

  入夜月色更熾,大地猶如灑上一片銀白雪花,耀目的光芒反射在男人的面具上,在數十名黑衣人的包圍下他躍上宮墻後失去蹤影,那數十人緊接著紛紛追趕而去……

  夜,再度回復寂靜。

  若蘭瞪著月色淒然的京城高墻,銀白色的月華在她眼前搖晃,今夜就像一場惡夢,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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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京城最著名的富貴酒肆,向來是京城公子哥兒們狎妓玩樂的場所之一,想當然這「妓」可不是一般的「妓」,能讓這些貴公子們送下東道,來到這富貴酒肆的妓女們可是個個大有來頭,所以不在「煙花院」、「怡紅樓」裏玩樂,卻要在這所遠近馳名的富貴酒肆裏頭,與富貴金主們一同賣弄詩文書畫,聆琴睹棋。

  可近來,京城公子們都聽說,富貴酒肆推出了一道「新菜色」,這菜色就叫「美人香」,單瞧菜名就能猜出有點文章,最特別的是這道菜不入您口,要的是讓來到酒肆裏這些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富貴公子們,個個大開眼界。

  很快的,這新玩意兒在衣冠子弟間時興起來,紛紛租賃富貴酒肆內昂貴無比的包廂,閉門醉心聆賞這道外來的「洋人菜」

  您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其實只是數名美女,在眾公子眼前跳舞罷了!

  可這醉翁之意,自然不在舞娘的舞蹈技藝如何,而是在這名翩翩起舞的美麗佳人的「身子」上!試想想,倘若美人舞動曼妙胴體時,能少那中間一截布料,多一絲若隱若現,再加上那曼妙的胴體盡情舞動、不同於本國舞娘婉約似水的撩人豐採那麼這玩意兒能在京城裏時興起來,就是肯定的了!

  原來,這舞娘還有個特別的名詞,就叫肚皮舞娘。

  瞧瞧舞娘們身上那少到幾乎無遮的衣料,舞動時撩人的模樣兒,直把這些京城貴公子們看得如癡如醉、色令智昏,連妓院裏相好的小娘們都擱下了,專上這富貴酒肆來,就點這道「美人香」。

  這夜,酒肆裏如往常般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眾人酒酣耳熱之餘,免不了來場餘興節目。

  「爵爺,這個舞娘可不同,她是咱們中原女子,自小跟著鄂圖曼舞娘學舞,論容貌與舞技都是最拔尖兒的!」說話的正是富貴酒肆裏的大當家。

  這位大當家卑躬屈膝,附耳在一名衣冠齊楚的男人身邊陪著笑臉道。

  可想而知,能讓酒肆大當家親自出馬侍候著,這位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見那名被稱做「爵爺」的男子,徑自伸長猿臂拿起桌上的銀杯,對於大當家並未多加理睬,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懾人氣勢。

  一旁隨從道:「既是最好的,就叫上來瞧瞧!」

  大當家一得令,連忙調頭吩咐底下人。

  片刻間鼓樂響起,眾樂師彈琴鼓瑟自後廂而出,鼓樂彈奏正熱,只見一名身段婀娜曼妙的女郎,自房後踏著舞步出現,半張薄紗半遮面,身上半截小蠻腰兒隨著靡靡的異國樂音扭動著……

  在這一等廂房內,眾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沒口角流涎。

  只有那位眾星拱月的爵爺,美女當前無動於衷,只有那雙灼灼深目緊盯著舞娘半覆面紗的嬌顏。

  見爵爺沒有表示,大當家暗地裏朝舞娘使個眼色,那舞娘會意,於是更加賣力扭著白皙滑膩的肚皮往爵爺的坐位舞過去,同時緩緩揭下臉上的面紗……

  霎時間眾人倒抽一口氣,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這舞娘的姿色堪稱絕代,眉眼間妖嬈狐麗的媚勁兒,只怕連柳下惠再世也要按捺不住。

  一曲鼓樂舞畢,舞娘堪堪停在那正主兒的跟前,忽地一聲朝地上跪將下去,這姿態似乎是預先設計的,只見那絕色舞娘胸前春光若隱若現,著實引人遐思。

  「淩爵爺……」那舞娘低垂著螓首,在正主兒跟前媚聲呢喃。

  只這個「淩」字,已經透出玄機。

  俗話說得好:舉凡風月女子媚眼兒一拋,正主兒是誰立見分曉!眼下此時,正是這番情景!

  一時滿屋子鴉雀無聲,眾人數十雙眼珠全往淩爵爺身上瞧,只見發起這桌酒席的主子鷹般的目光,漸漸打量起舞娘豐腴滑潤的身段。

  「主子,給奴家打個賞吧!」那絕色舞娘跪在地上嬌呢,鶯聲燕語醉人心脾。

  爵爺英俊的容貌、強壯的體魄,就連她這長袖擅舞的歡場女子,也情不自禁臉紅心悸不止!

  也不能怪她,因為全北京城裏未出嫁的女人都知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策淩爵爺驍勇擅戰,他最大的功勳便是為皇帝遠徵噶爾丹取得勝戰。更遑論爵爺尊貴的出身,他可是皇太後最疼愛的內侄孫,全北京城裏最具有影響力的異姓貴族!

  「妳叫什麼名字?」正主兒淩爵爺終於露點聲色,他低沉富磁性的嗓音粗嗄地問起舞娘的名字。

  「奴家名喚玉奴。」舞娘回道,朝爵爺綻開一朵媚笑如花。

  「玉奴?」策淩挑起眉,粗柔的聲調挾著溫存的調情。「妳要的不會是賞錢。憑妳的姿色,千百兩銀子捧到眼前也絕不稀罕。」

  玉奴一聽見爵爺說這番話,便知道有玄機。

  她喜不自勝,深吸口氣挺起半片酥胸、大著膽子,拿那雙水蕩狐媚的眸子直瞅著爵爺,低聲嬌呢:「爺們給什麼,玉奴便受著。」

  「那麼,我就給妳一個典出贖身的機會,妳肯麼?」策淩沉聲問。

  大當家的一聽,臉上立即變了色!

  原本他只想討好這位名滿京城的皇族貴胄,豈料這下可賠了夫人!

  這玉奴可是他酒肆裏的搖錢樹,這陣子京城裏風流子弟們跟著瞎熱和,玉奴已不止替他攢了萬兩銀子!

  可這會兒富貴酒肆的大金主策淩爵爺若當真開口要贖出玉奴,他可絕對不敢道個「不」字!雖說爵爺若想贖玉奴,可以料想金銀纏頭絕不會少,但玉奴這一走富貴酒肆可就會有好一陣子圖不到熱鬧了!

  「稟爵爺,這玉奴不是酒肆裏的人,咱們富貴酒肆只管客往迎來、吃酒打尖,玉奴贖身這事兒,富貴酒肆怕不能做主呀!」大當家的誠惶誠恐地開口,巴望著能留得住人。

  大當家這話藏什麼玄機,眾人皆心知肚明。

  不過,他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策淩爵爺想幹的事兒,還有他置喙的餘地嗎?

  果不其然,大當家的話爵爺置若罔聞。「那麼,妳自己也做不了主?」策淩只對玉奴道,等待意料中的答案。

  「爵爺,大當家的做不了主,玉奴自個兒做不了主,可有那高陽藝苑的苑主做得了主。玉奴的賣身契,就在苑主手上握著。」玉奴道。

  這話兒擺明瞭,只要找那高陽藝苑的苑主便能成事,玉奴心上早已自己做了主答應贖身。

  「那麼就跳支拿手的舞,讓我知道妳的價值。」執起玉樽,策淩一飲而盡,隨即虎踞臥榻上,悠閒地等待著這即將成為他戰利品的女人,將如何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未來的主子。

  玉奴媚眼兒一勾,隨即扭動起如水蛇般靈動的腰肢,豐姿旖旎地自地上匍匐而起。當真是: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般旖旎。玉奴柔媚討好的肢體語言,充分讓她的買主知道,她將會是個最順從、最聽話的女奴。

  至於贖身一事,自然不必淩爵爺親自出手,他身邊的隨從自會將玉奴贖身之事辦妥。

  但眾人心中不解的是淩爵爺從未替任何一名風月女子贖過身,即便與淩爵爺相厚,往來殷切的瀟湘院花魁,也不曾得到淩爵爺這般與眾不同的厚愛。

  雖說玉奴風華絕代,如今爵爺為這僅一面之緣的舞娘贖身,難免引人揣測!

  席間只有一名坐在角落、始終笑而不語的俊俏男子,知道策淩的心思

  喬裝成豪門公子的多羅貝勒莫洛,是策淩爵爺的莫逆之交,他當然最瞭解策淩的心思。

  這名喚玉奴的肚皮舞娘,雖然美傃絕倫、身段婀娜曼妙,但比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

  肚皮舞娘玉奴不過是個容貌神似,卻氣質懸殊的替代品。

    

  說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她出身豪門貴族世家,即使不論出身家世單說容貌,不僅美傃無倫、尚足以傾國傾城。貴族間甚至傳聞,頤靜格格還精通琴棋詩書畫,是個才女中的才女!

  近兩年來,北京城裏的風流子弟間耳語傳說,誰要能得到頤靜格格的青睞,那可比得到皇上的封賞還要有價值!

  可按理說,一名養在深閨的貴族閨女,就算容貌才華再驚人,也僅止家院內的婢僕得見,外人豈能知情?原來頤靜格格之所以傃名遠播,皆起因於兩年前三伯老胡同辦的那場熱鬧燈會。

  那年京城商賈在滿正黃旗三伯老胡同一帶集資募燈,為皇太子的生母孝誠仁皇後赫舍裏氏,熱熱鬧鬧地辦了場盛大的花燈薦福會。想當然爾,這是皇太子黨人為巴結主子而費盡心思變出的花樣。

  碰巧順親王承僖與皇太子胤礽往來甚厚,當他得知三伯老胡同有這場花燈盛會自然要錦上添花,正月十五日晚間連忙攜了一家男女老少以及成群婢僕,前往湊合熱鬧。

  說起皇太子黨人,其中多半是富室豪門與朝中權貴,舉朝內外稍有點見識者,無不視皇太子黨人為競相攀緣巴結逢迎的對象,加以其他布衣平民,也想一睹豪門巨室的風採,於是造就這場花燈會熱鬧非凡、萬民同賀的氣勢!當晚城中無論富貴貧賤,有一大半的人都擠到了三伯老胡同。

  這晚頤靜格格乘了一頂輕轎,跟隨她的阿瑪前往欣賞花燈,豈料才踏出轎門剛一露面,她閉月羞花的美傃容貌當即驚傃了全場!

  冥冥中老天爺也圓滿眾人所願,自那夜花燈會後,順親王承僖出外參加宴席或拜會朝中權貴時,頤靜格格常伴隨她的阿瑪一同出現在公開場合。從此舉凡頤靜格格的一切,便成為京城內富貴子弟們熱衷的話題。

  至於策淩,與頤靜格格初次交會,早在兩年前花燈會之前。於康熙三十七年大封固山貝子與多羅貝勒那時,策淩在慶賀皇八子胤 ,受封為多羅貝勒的滿漢大宴上,頭一回見到剛滿十六足歲、花樣年華的頤靜。

  自然,那年她才一露臉同樣傃驚全座。只不過這回驚鴻一瞥,仍然稚氣未脫的少女頤靜,當然比不上兩年前已滿十八足歲的她,然而那綽約的風姿仍然傾倒了全場,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之後數年過去,剛巧於一個月前,皇太後邀集各府格格郡主,前往禦花園內的萬春亭賞梅,這場賞梅宴,皇太後當然不會獨漏她最寵愛的內侄孫策淩。

  萬春亭內,各府佳麗與花爭妍,她們豈料到皇太後竟然別有心思?事實上,皇太後舉辦這場賞梅宴,其實完全是為了策淩!

  策淩爵爺。他是成吉思汗的後裔,母係身上還流著博爾濟吉特氏高貴的血統,是當今皇太後的內侄孫。他三歲入內廷攝入中宮教養,與諸皇子共習於宮中太傅、翰林,十九歲那年,當今皇帝便授他為「謹謙合番」,官拜正一品世襲子爵。

  皇太後為了自己的內侄孫,早在留意適合的爵爺夫人人選。

  可雖說皇太後辦賞梅宴的目的只為策淩,卻也同時邀集了莫洛貝勒與幾位親王府的貝勒爺。以免聰明過人的策淩爵爺揭穿她老人家的心機,找到藉口托辭不來,枉費她苦心安排的這場相親宴。

  而頤靜格格,身為順親王府的大格格,她當然在受邀出席的名單上。

  然而皇太後並不欣賞承僖的女兒。

  京城裏那些紈褲子弟們的閒言閒語,早由太監公公們的口中,傳進她老人家的耳朵裏。

  縱然頤靜格格生來貌美、惹得京畿公子們議論紛紛不是她的錯,承僖時常攜女出遊也不算是大過,但皇太後保守的心裏卻始終認定喜歡拋頭露面的女子,絕非男人的良配。

  於是在這場賞梅宴實則為相親宴中,頤靜格格在皇太後的秀女名單上,只不過是個被禮貌邀請、註定無法成為主角的陪襯角色。

  可心高氣傲的頤靜格格,卻未察覺皇太後的心思。賞梅宴上,她以傃麗的姿色壓倒群芳!當日頤靜在出席這場宴席的眾多王侯名媛眼中,看到許多仰慕與嫉妒的目光。顯然,頤靜格格的確是宴席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朵名花。

  如果這場宴席不為特殊原因,頤靜的美傃在其他名門淑媛眼中,確實刺目的礙眼!然而這日受邀前來參宴的名門淑女,與宴前早已被暗示告知,皇太後舉辦這場賞梅宴最主要的目的。

  賞梅宴上各府嬌貴名媛皆被皇太後一一點名只除了頤靜格格與她那同父異母、順親王府包衣奴才所生的姐妹珊瑚,不在唱名之列。

  也許是主事公公的疏失,更可能是皇太後的主意頤靜與珊瑚雖受邀參加宴席,卻因為頤靜格格的名聲與珊瑚格格的出身,兩人因此不在皇太後她老人家點校的名單上。就因為這樣,各府名媛雖嫉妒頤靜的美傃與珊瑚溫婉的氣質,內心卻又感覺到一股發酸的快感與得意。

  然而,這名不被皇太後所認同的「名媛」,頤靜格格,在這場賞梅宴裏,卻牢牢的鎖住了策淩的目光。

  而頤靜呢?她從小就被捧在掌心裏寵溺,在眾人的讚嘆中成長,她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麗,而且驕傲自負當然,這些負面性格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身為一名美女與名媛,即使自負驕傲,她表露在外讓眾人仰慕的面貌,絕對是羞澀婉約而且溫柔得體的。

  當頤靜接觸那對灼熱的眸光,她當然明白策淩爵爺凝望自己的眼神,代表著什麼樣的含意!

  然而皇太後並未點唱她的名字!

  她可管不著珊瑚有沒有被唱名,可皇太後居然堂而皇之地忽略她,讓她當眾丟人,這教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裏的頤靜,一口氣如何吞得下去?!

  於是在所有的女人皆圍繞著皇太後巴結逢迎之際,只有她高高仰著頸子,孤傲地遠避至園內一棵大樹下,嘲弄地冷視著那一群只知諂媚權貴的庸脂俗粉。

  「既然來了,不去討皇太後歡心,豈非有虛此行?」

  「爵爺?」頤靜轉過身,看到高大強壯的策淩,她飽滿傃紅的雙唇微微張成一圈誘惑的圓。不知何時,爵爺竟然來到她身後。「有幾位格格、郡主侍候左右,我怕皇太後沒時間注意到我。」她瞇起眼,意有所指。

  「我以為,美麗的女人不會如此憤世嫉俗。」他咧開嘴,灼亮的雙眸緊盯著眼前嬌傃動人的女子。

  聽到策淩開口稱讚自己的美麗,更加深頤靜的自負。

  一股興奮的快感滑過她的胸口,這感覺讓她覺得刺激極了。「爵爺言重了!」她故做詫異狀,眨著嫵媚的雙眸無辜地道:「頤靜生在公侯世家,幼稟庭訓,從小阿瑪便以『知進退、慎言行六字諄諄告誡,頤靜不敢有一日忘卻阿瑪的話。之所以不敢趨附上前討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歡心,實在因為頤靜自知比不上各府眾家姐妹們老成練達的緣故。」她慢柔細語地道。對付像策淩這樣霸氣十足的男人,她知道一定得放下身段,表現得像個名門閨秀。

  莫洛貝勒雖然俊俏過人,幾位親王府的貝勒也英俊過人……

  然而在頤靜眼中,他們全都比不上眼前的策淩爵爺!

  他低沉的聲音,英俊的臉孔,強壯、充滿力量的魁梧身材每一樣都足以使她的心跳加速!

  而最讓頤靜意亂情迷的,是策淩爵爺那一雙彷佛能看透人心的魔魅深眸!那陰鷙憂鬱的眼神,能讓任何真正的女人打從心底產生徵服的欲望!

  策淩挑起眉。「頤靜格格,妳實在教人吃驚。」他低笑,深深凝視她傃麗的臉蛋。

  「吃驚?策淩爵爺,您的話真奇特。」她溫婉地一笑,隨即故做不安地瞥視左右,似怕被人見到兩人獨自在樹下私會交談。「不過,雖然您是這麼特別又有趣的人,可頤靜實在不能同爵爺繼續聊下去了。」她故意道。

  話才說完,她便佯裝羞澀地垂下頸子,轉身想走。

  果不其然,策淩如頤靜所料立刻擋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他甚至捉住她的手肘,半強迫她留下。

  「格格,請原諒我失禮,」策淩富含男性的磁音急促低嗄地問:「不過在妳離開前,我想知道妳是否已經許親?」

  頤靜倒抽一口氣。「爵爺,您真的太失禮了!」她掙脫他,一雙精心描繪過的勾魂雙眸睜得大大的,驚訝溢於言表彷佛當真受到驚嚇。

  策淩進一步將頤靜壓在那棵大樹幹上,嗄聲問:「我承認言語唐突了格格!不過我確實非常想知道答案,希望格格成全我的心願。」

  她張大了嘴喘著氣,瞇起媚眼審度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

  頤靜雖不說話,雙峰卻不斷起伏著,有意無意地貼向策淩渾厚的胸膛。這若有似無的曖昧,助長了兩人間某種微妙的感應,下一刻策淩的唇已壓向頤靜

  「不!」頤靜在第一時間推開男人。

  當然,若非策淩鬆手,憑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推得開強壯的策淩。只因策淩想得到的不僅止是頤靜的身體,所以才肯放手,不想過度驚嚇到她。

  「爵爺……您太過分了!」她的聲音顫抖,聽起來好像已經飽受驚嚇。「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可往後我再也不要見到您了!」

  話才說完,頤靜雙手壓著「驚嚇」的心口,在爵爺渴望的眼神下轉身快步跑離樹下。

  *  *  *  *  *  *  *  *

  若蘭一連高燒數日,清醒後那夜所發生過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中就如同一場不真實的惡夢。

  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場怪異的夢魘嗎?

  一切了無痕跡,醒來後她詢問心蝶,是否看見一群黑衣人在宮墻上飛簷走壁?然而她的疑問卻被心蝶一一否定。

  半個月過後,這日一清早,若蘭如往常天未亮就起床,自行盥洗、梳粧後,親自走到後園井邊打水,然後提著一桶清水到額娘石靜嬪的屋裏,待額娘下床後,就有幹凈的清水盥洗。她親自侍奉母親,十數年如一日。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偶爾回想起那夜受辱一事外,大半時候若蘭的心情比從前都好,因為額娘喜怒不定的性情這些日子來突然好轉,對若蘭而言,是過去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到了額娘的房前若蘭空出手推開房門,沒料到一大早額娘已經起床,坐在炕床上皺眉沉思。

  「額娘。」若蘭笑臉呼喚母親。

  「水盆放下。蘭兒妳過來,額娘有話對妳說。」石靜嬪今天早上的口氣格外溫柔。

  若蘭放下水盆,順從地走到母親身邊。

  石靜嬪忽然握住女兒的手。「在我身邊坐下吧!仔細一回想,這些年來我只顧著自個兒的心事,竟忘了咱們母女倆上回一塊兒促膝談心是什麼時候了!」

  這話讓若蘭屏息地瞪著母親。

  石靜嬪將女兒拉坐到身畔一張空椅上,柔聲道:「前幾日,妳皇阿瑪跟前的瑞福公公到我屋裏來了,妳知道這件事嗎?」石靜嬪忽然提起。

  「我聽春梅提過。」若蘭答。春梅是在石靜嬪身邊伺候的宮女。

  她的心揪緊著,只因為一提到皇阿瑪,額娘便會悶悶不樂。

  「妳猜,妳皇阿瑪身邊的大紅人,沒事找上我這所『冷宮為的是什麼?」石靜嬪自嘲。

  「額娘,我猜不著。」她不想猜。

  這些年她自絕於宮廷「禮俗」,父女倆在同一道宮墻內,她從來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的「皇阿瑪」,卻從來不曾被召至皇帝跟前問安祈福。

  石靜嬪苦笑一聲:「也難怪妳猜不著!是妳的皇奶奶今年大發慈悲,她老人家竟然要一幹皇子皇孫,全都跟著上承德到山莊裏去給她叩頭,一齊祝禱皇太後福泰安康、長命百歲!」她酸澀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自覺的嘲弄。

  「所以,額娘想上承德?」若蘭不動聲色地問,假裝沒注意到母親口氣裏的尖酸。

  石靜嬪搖頭,聲調稍顯尖銳。「我方才不是說了?她要的是你們這群皇子皇孫上承德給她祝壽去!這種好事怎麼會有我的份兒?」

  「那麼我不去,我只留在宮中陪伴額娘。」若蘭立即回答。

  她說的是真心話。

  石靜嬪愣住,半晌過後才啞著聲說:「好孩子,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就只有妳這好孩子,一直就是這麼孝順。」

  聽到這番話,若蘭心窩沒有放開反而揪緊了。

  她為自己至親至愛的慈母感到難過,更明白額娘指控的這句「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其中尤其指的是個男人,而這男人正她的皇阿瑪。

  石靜嬪揉著她女兒的手黯然道:「妳是額娘的乖女兒,向來也只有妳瞭解額娘心底的苦、曉得額娘暗裏流的淚。」

  聽著這番話,若蘭心口漸漸發酸。

  「可是妳大了,大到早該論及婚嫁,卻因為額娘的緣故而耽誤了妳!」石靜嬪看著女兒喃喃道:「然而這回,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妳早該跟在妳皇阿瑪身邊讓他注意到妳,這樣或者就能為妳自個兒掙到一門好親事!」

  親事?

  「我已經說過,要留在額娘身邊一輩子。」若蘭認真地對母親道。

  她明白這是個唯男人之命是從的世道,她早已經篤定一輩子不嫁人。

  「妳陪我的時日夠多了,我不能這麼自私一輩子捆著妳!現在我不要妳陪,我只要妳隨皇上一道上承德去,為自己覓一個好夫婿!」石靜嬪神色嚴肅。

  多多少少,這些年來,她也猜到了女兒的心意。

  然而,她認為女兒並不明白宮中險惡。

  「這是我的心願,蘭兒,妳忍心讓額娘為了妳的婚事日夜憂心嗎?」石靜嬪對女兒用苦肉計。「皇上不可能留著一名皇格格不嫁人,那會讓皇室蒙上汙名!」石靜嬪道。

  若蘭不認同母親的想法。

  「皇阿瑪甚至忘了有我這個女兒,對於皇室而言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存在,何德何能可以嚴重到招來汙名?」她對母親道。

  石靜嬪張大眼睛。

  她沒料到,自己這一向沉靜的女兒,竟然如此聰慧成熟。

  然而這想法不容於世俗,該遭天打雷劈

  皇上絕對不會同意,留一名不嫁皇格格老死宮中!

  「去,拿妳的聰明智慧與美貌做靠山,勇敢地上承德去!」石靜嬪緊握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這兒我有春梅陪我,況且妳留在這裏也不能為我做什麼。我要妳給自己一個機會,為自己的人生爭取一次轉機,也給額娘掙口氣!」

  既然要嫁,她就要女兒爭氣,別像自己一樣命苦她要若蘭嫁給一個足夠匹配她的男人!

  凝望著自己的母親,若蘭感受到她強烈的期盼。

  她知道拒絕的話一旦出口,一定會惹她心思纖細敏感的母親傷心。

  「我會遵照您的話去做,」她對受苦的母親承諾。「但是如您所言,皇阿瑪不會丟了自己面子,到最後我不是嫁入大漠和親,就是嫁給京城貴胄,同樣嫁入侯門似海,您所期盼的關於女兒的婚姻,結果與事實可能有極大的出入。」若蘭寓意深遠地回答母親。

  就如同她自己的命運一般!看似榮華顯貴,其實個中的痛苦無人能知。石靜嬪黯然幽嘆。

  然而,男人並不需要一名太過聰慧的女人!

  女兒一番話再次讓石靜嬪意會到,若蘭的冷靜聰慧,往後將是她為人母者最大的憂心!

  然而得知女兒願意嘗試,石靜嬪心中的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大半。

  「我還有件東西,如果見到妳皇阿瑪幫我交給他。」石靜嬪對女兒道,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團絲帕,打開絲帕裏面包裹著一根翠玉簪。

  「這不是當年皇阿瑪送給您的訂情之物?」若蘭問母親。

  石靜嬪點點頭,神情落寞。「答應額娘,一定要把這樣東西送交給皇上,如果皇上還顧念著舊情……回京後不會再冷落咱們母女倆。」事實上,石靜嬪這麼做真正的原因,是希望皇上見到這支翠玉簪後能顧念過往的恩情,善待若蘭。

  若蘭無言。

  後宮粉黛三千,她不認為皇阿瑪會因為這支玉簪而念起舊情,然而即使她明知額娘太傻,還是伸手收下玉簪。

  「若蘭以性命發誓,一定會達成額娘的心願。」她堅定地道。

  石靜嬪的鼻頭突然酸澀起來……

  太苦了!

  她的命運從進宮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卻不曾料到下場如此淒涼折磨!

  如果人生還能再重來一遍,當年她寧願嫁與市井小民,也不願進宮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爭奪皇帝短暫的愛憐。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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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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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頤靜原本以為,她的拒絕會刺激策淩對自己的追求欲望,卻沒料到,她自以為聰明卻帶來了反效果--

  鼎鼎大名的策淩爵爺,竟公然為一名舞娘贖身,偏偏這美傃至極的舞娘,容貌竟酷似頤靜格格!

  這則流言不下三日,已經在整個北京城內傳開了!

  偏偏,只要與策淩身邊的熟人問起此事,他只但笑不語,讓人疑惑之餘也嗅到十足曖昧的氣味兒。

  唯有莫洛貝勒,身為策淩的摯友,他當然猜得到策淩的動機。策淩這麼做等於向世人宣告,他要的女人就是頤靜格格!

  簡言之,玉奴是個餌。

  於是北京城裏的好事份子開始傳說,策淩爵爺利用玉奴這個傃餌,讓風聲傳到頤靜格格的耳中。

  至於頤靜,她乍聽到這則傳言先是發怒,既而卻高興地笑出聲--一開始她因為策淩不來追求自己,卻替一名舞娘贖身而怒火中燒,然而一旦得知那舞娘的容貌竟然酷似自己,她便猜到策淩的心思。

  顯然地,他沒有忘了她。

  頤靜得意地想道:策淩想得到自己的居心,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既然如此,她只要耐心等待,策淩一定會展開行動!

  一個月後,在順親王的壽宴上,頤靜終於見到奉太後之命前來祝壽的策淩。只不過情況卻出乎她預料,因為這晚策淩身邊跟了一個女人,最可恨的是,他公開攜帶的女伴,竟然就是那名與她容貌神似的舞娘!

  對頤靜而言,這簡直是天大的羞辱!

  然而一向反應遲鈍、彷佛總是弄不清狀況的順親王承僖,卻對這名站在爵爺身邊的神秘女子,大加阿諛諂媚,還以為這是哪府親王的閨女,殊不知,這名與自己女兒容貌神似的女子,其實只是一名身分卑賤的舞娘。

  見到自己的阿瑪如此,頤靜更是氣得全身發抖,她直覺在場所有的人都在暗地裏恥笑她!這對向來高傲的她而言,真是情何以堪!

  宴會才剛開始不多久,她便一反常態壓抑自己喜愛浮華熱鬧的天性,獨自奔回閨房,瞪著鏡子忿怒地生著悶氣。

  「格格!您……您怎麼這麼早就回房了?」頤靜的婢女小春看到主子一臉怒容地跑回房間,不僅屏息以待,小心翼翼地問候。

  「廢話!我回不回房關妳屁事?!」頤靜粗鄙地大聲喝斥,與人前溫柔文雅的模判若兩人,簡直像換了一張臉。

  小春畏縮地垂下頸子,瞪著石板地唯唯諾諾地問道:「格格,您要換衣裳嗎?或者您想梳頭?我馬上給您換個樣式--」

  「滾開!」

  頤靜突然大叫一聲,接著便將粧臺上的胭脂粉盒掃落一地。小春嚇得瞪大了眼睛,忙蹲下身子撿拾地上的粉盒殘屑。這些年來的經驗讓她學會,主子發怒時最好別觸黴頭。

  頤靜滿腹怨恨地瞪著婢女的背影,插在腰上的手指摸到腰上係的一塊白玉,她恨得將白玉扯下捏在手心,瞪著小春的背影讓她越覺得心煩,一時間怒火上攻,她舉起手只想把這塊白玉扔到小春的後腦杓上--

  然而頤靜卻忽然想到什麼,她瞇起眼,緩緩將已經舉起的手放下,牢牢地將白玉捏在手掌中。

  「小春!今夜我要用馬,妳給我備妥牲畜、還有箱子裏那件紅鬥篷,亥時一到,記得打開後院小門。」她瞇著眼,低嗄地吩咐。

  眼前只有這個賤婢最聽話、也最怕自己!

  頤靜知道,只要她說一,小春便不敢道二。因此她時常支使小春,為自己準備夜間出遊的牲畜與掩蔽身分的鬥篷,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人替自己開後門,並且守在後門口,在天未亮前開門讓她回家。

  這賤丫頭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果現在一時生氣打傷了她,想要再調教一個這麼聽話的奴才雖然不是難事,但卻要費上許多時間與心思!

  現下她可不想花這番力氣。

  聽到吩咐,小春卻沒有立即答應反倒有些猶豫起來。「可是,格格,今日是王爺的壽宴,如果王爺找不到您--」

  「閉嘴!」頤靜地下耐煩地喝斥。「喳呼什麼?!我要妳怎麼做、妳便怎麼做!還輪得到妳來教我?!」

  「是……」小春低下頭瞪著地上的石板,不敢再多話。

  這夜亥時一至,順親王府的後門洞開,一匹棕色牡馬自後門疾馳而出,馬背上馱了一人身披紅色鬥篷,這人便是頤靜格格。

  *  *  *  *  *  *  *  *

  兩年前頤靜在提督府的宴席上,結識提督新寵的小妾李氏,兩人話甚投機、從此結為知交。李氏知道頤靜外表溫婉內在風騷,結交不到半年,便開始慫恿頤靜,夜裏喬裝出遊、一同玩樂。原來李氏本是九門提督隆大人,在風月場中相好的小娘,出身不同閣內閨秀,自然見多識廣,不能滿足於眼前富貴、卻無聊到極點的婚姻生活,「婦道」二字,她更是瞧也不屑瞧它一眼。

  一年前頤靜被她說動,終於答應,李氏於是開始安排頤靜上妓館裏「見識」。

  在這京城內最奢侈浮華的「百花妓館」的廂房裏,夜半子時,她時常與李氏隔著簾子,偷窺狎客與妓女們調笑玩樂的場面!

  一開始頤靜還會因為那些妓女們放浪的行徑而感到羞赧,但日子一久,她的膽子也就漸漸大起來。更何況李氏還時常在她面前,嘲笑那些愚昧蠢笨的閨閣繡女,諷刺她們在床上像木頭一樣,只知道唯唯諾諾,根本就不懂得男人的心思!否則男人們為伺整夜流連妓院?在家裏也從來不碰正室、只愛娶回家的小娘?

  頤靜一而再被灌輸這類觀念,久而久之,就算她還有幾分忌憚,也漸漸放開心懷,行徑跟著放浪起來!往常她只有在簾外偷覷的份兒,現在她甚至粉墨登場,只在臉上隨意覆著一張薄紗遮掩,便學起娼妓們換上敞著領子的單衣,走進簾子裏,客串起唱曲兒的風騷小娘。

  但李氏明白,只是進簾子裏唱曲兒,次數多了,漸漸的滿足不了頤靜。

  因此李氏開始替頤靜安排起「餘興節目」--

  所謂的「餘興節目」,便是由李氏安排,讓幾名年輕英俊的王侯貴冑,到頤靜慣常唱曲的房間佯做風雅貴客,只等頤靜露了口風,私下裏說與李氏知道瞧誰順眼,便要讓這個小嫩蹄子試花!

  原來李氏自攀上權貴、嫁入提督府後,她向來從不安分的心眼,便暗暗盤算起要如何使力,才能盤到一筆比她當年做花魁時還要豐厚的勾當!

  正當她思來想去卻沒個搞頭,開始對這提督夫人的頭啣感到無聊之際,忽然結識了頤靜,觀察到她不安於室的性格、與貴冑子弟每回見頤靜時,如見一塊吧肉般饑渴目光,才終於讓她心頭一念篤定--

  專做這富貴豪紳房內的牽頭,準是不錯的勾當!

  話說,這勾當不但可讓子弟們圖得痛快,還可讓仕女們圖得歡暢!而她呢?她圖的可不單單是那白花花的銀兩!李氏前半生皆在風月場中打滾,熟諳人性,深知只要自己掌控這一幹權貴的欲望出口,她就是這北京城裏的「地下提督」!屆時丈夫還要靠自己這層「關係」在官場中鑽營,那麼她這提督府的小妾,還怕地位不夠牢靠?!

  當然,要高張傃幟,幹起這盤勾當,單靠頤靜一人是不夠的!頤靜只是受她利用的其中一枚傃棋,私底下她羅織傃色,並藉由各項交際場合,假行媒妁、實行淫業,不多時,這項營生她已幹得有聲有色!

  而這刺激又冒險的遊戲,頤靜很快便玩上了癮。並且,她漸漸習慣了男人們的擁抱。

  但是她自始至終卻不曾相信過李氏,之所以與李氏廝混在一塊兒,她圖的可是自個兒的歡樂。但此時此刻,她卻由衷感到一股深沉的忿怒--回想起那些曾經與自己玩樂過的男人,竟然沒有一個比得上策淩!

  「怎麼了,我的美人兒?妳昨日不是才說,今日妳阿瑪在府裏辦壽宴,走不開身?怎麼這會兒人來了,卻嘟著嘴兒悶悶不樂的?」李氏從廂房裏走出來,她正招呼一名翰林院的官員,剛為那道貌岸然的學究安排妥當、讓他美人在抱、享盡一夜風流。

  「姐姐,妳聽說過策淩這個人?」懶得扯閒話,頤靜一開口便問起策淩。

  李氏眉梢一挑,從頤靜提起這名字時,那股酸勁兒裏聽出玄機來。「名滿京城的策淩爵爺,既強壯又英俊,更別提他可是當今太後的內侄孫--可怎麼了?策淩爵爺他可是得罪妳了?」

  「那麼妳聽說過,策淩近日在『富貴酒肆包養了一名舞娘之事?」

  「噢,原來是為這事兒呀!」李氏就著身邊一張椅子坐下,呷了口茶才接下道:「那不就是小事嗎?」

  「可那賤人,仗著得似我容貌一些微末毫釐,竟然藉此勾引爵爺!」頤靜於是將當日與策淩在萬春園中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氏。

  「我說她『呸呢!」李氏聽出趣道,掩嘴呵呵笑起來。「不過東施效顰,那小賤人哪配得起妳身上一絲微末毫釐?要真當回事兒不是抬舉了她?」

  頤靜瞇起眼,思索著李氏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妳道策淩爵爺的心思是什麼?其實他心窩裏頭想要的可人兒是妳呀!」李氏細聲掐嗓地道,邊察顏觀色,邊注意著頤靜的反應。

  近日來她便覺得這妮子不太對勁,對於玩樂的事兒好像失去了興頭。她正愁少了機會試探,沒料到這妮子倒自個兒把心事對她說了--原來這妮子迷上了城裏最有價值的男人,策淩。

  「妳的意思是?」

  「嘖嘖,虧姐姐教了妳這麼些時候,怎麼妳還瞧不出,男人欲擒故縱的老把戲?策淩爵爺雖然明擺著包養那小賤人,可實則他卻正暗示著,他想要的女人其實是妳呀!」李氏笑道。

  李氏說的,頤靜相信確有幾分道理。「可是他卻把那賤人帶到我府中,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傻妹子,他就要試試妳吃不吃味兒呢!」

  「真的?」

  「怎麼了?」李氏揶揄道:「我瞧這回天仙美人兒好像動心了?動心者、心煩則亂,所以外人一眼便能看透的,妳反而瞧不出了?」

  頤靜不語,反復思索著李氏的話,想要理出一個道理。

  「唉,見妳如此我看了怎麼忍心喲!不如這樣吧,妳不常說我是妳肚子裏的知己?妳要信得過姐姐,那麼這事兒妳就交給姐姐去辦,我保證不出一個月就給妳稱心合意的答案,如何?」

  「姐姐,我自然信得過妳,」頤靜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接下道:「不過,在爵爺面前,我可是個閨女。」

  「唉呀!我知道嘛,回回妳都是個閨女!這還用得著提點?」李氏掩嘴嬌笑,那模樣風騷極了。

  頤靜不知道李氏會怎麼安排,但可以想見的是李氏必然想不到,今夜是頭一回,她開始懂得如何反過來利用李氏的手段與豐厚的人脈。

  「不過,妹子既然稱我一聲姐姐,我這姐姐也有段話要勸妳。」李氏忽然轉口道。

  「姐姐有話請直言。」

  「先說好,我不是倚老賣老,只是覺得妹妹長得貌美如花似天仙一樣,雖然策淩爵爺俊俏風流與妳十分匹配,妹妹想與爵爺風流快活姐姐可以代為安排,不過妹妹這樣好的人才應該飛黃騰達才是!妳該要為未來好好盤算,另覓良婿--」

  「爵爺是皇太後最疼愛的內侄孫,難道倘若我--倘若我能嫁給爵爺,這樣還不算『飛黃騰達嗎?」

  「爵爺確實是首選!不過有個人的名號,妳該聽過!」李氏神秘地掩嘴笑道:「要是能嫁給這個人,妳的後半生不僅止能飛黃騰達……」

  李氏故意左右顧盼,然後才附在頤靜耳邊低聲道:「妹妹還能飛上枝頭,母儀天下!」

  頤靜倒抽一口氣!「姐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氏低笑。「皇八爺,妹妹肯定知道吧?皇八爺在朝黨中運作,人緣跟聲勢都比皇太子高上一截!至於這皇太子嘛……皇上還健朗著,龍椅這位子,皇太子還不見得坐得上。」

  頤靜垂下眼。「皇八哥,妹妹知道是知道,只沒緣結識。」她低聲道。

  「想要緣分,姐姐也能給妳牽線。」

  聽見李氏這話,頤靜猶豫不決起來。

  「淩爵爺風流俊俏,妹妹盡管與爵爺倆雙宿雙飛、自在快活,但妹妹可別就這樣死心眼兒了!誰說妹妹將來要嫁的,準準會是策淩爵爺呢?」

  頤靜瞪大了眼睛。

  李氏這番話,讓她心頭活了過來。

  「妹妹想圖快活,有什麼比『偷情這兩字,還叫人覺得刺激的?」李氏壓低聲挑弄著頤靜的芳心。

  頤靜被這話說動了!

  當時她肯隨李氏,私下幹這些閨女做不得的勾當,圖的不就是個刺激快活?

  「妹妹盡管好好考慮,」從頤靜的表情看來,李氏便知道她動了心!「策淩爵爺的事姐姐會盡心替妳安排,至於皇八爺……妹妹幾時想見,幾時再告訴姐姐一聲就可以了!」她嬌笑著呢聲道。

  頤靜一顆忽然七上八下、猛烈地跳起來……

  她從沒想過,一個女人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把北京城裏最引人注目的兩個男人掌握在股掌之間!

  然而今時今夜,她就像突然開了竅--

  倘若真能如此,那麼她頤靜豈不就是全北京城裏,所有女人嫉妒羨慕的對象!

  *  *  *  *  *  *  *  *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最敏感準確的!

  當晚玉奴陪伴她的主人,才剛到王府不久,就接收到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兩眼中朝她投射過來的那股強烈恨意。

  很快的,她就發現自己與頤靜格格的容貌,竟十分驚人的相似!

  「妳發現了?」主人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發呆時響起。

  「啊,」玉奴收回目光,柔媚地同視她的主人。「那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嗎?她的模樣兒……」她欲言又止,不敢僭越。

  「她的模樣與妳神似。」策淩接了她的話。

  「不,她比我美多、也高貴多了!玉奴如何能與她比較?」玉奴柔聲道。盡管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該有的嫉妒,也被她壓抑下來。

  策淩低笑不語。

  玉奴感覺到頤靜的目光,始終徘徊在自己與主人之間,她很容易便猜測到,頤靜對自己的恨意,應該肇因於她的主人。

  這個女人,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與自己一樣愛戀著她的主人!

  是的,自從主人將自己買回後,相處的這段時間雖短,但玉奴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的主人--就在主人將她買回後的某一日,她發現自己竟然為了討得主人的歡心,心甘情願地在主人面前寬衣解帶,恬不知恥地扭動著身體為主人獻舞!她向來賣藝不賣身,之所以甘願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錢,為一名男人做這樣的犧牲與奉獻,除了愛之外,她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除了主人英俊的外貌與強壯的男性體魄外,玉奴會愛上自己的主人,還有另一項更重要原因!

  那就是策淩總是無時無刻提醒她:「別叫我主人,現在妳是自由的。」

  玉奴寧願相信,他這麼說全是為了自己。

  但這話聽來卻總有一絲冷淡、一絲嫵情!

  「何必妄自菲薄,也許有朝一日,妳能與她一樣富貴。」半晌,策淩徐徐道。

  這話忽然間給了玉奴希望--她目光熾烈地望向她的主人,幻想著,如果有朝一日能嫁給主人,那麼她就絕不再自以為比不上頤靜格格,她再也不會讓自卑淹沒自己!

  但玉奴明白,現實中,這樣的「可能是極其渺茫的!

  夜深了,策淩仍流連在順親王府,這讓玉奴感到一絲焦慮。「主人,咱們回去吧?回到屋子裏,玉奴給您跳一曲舞舒舒心。」她壓下不安的情緒,兩片飽滿的櫻唇貼附在主人耳邊柔媚地道。

  策淩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慮什麼。「也罷!看來今夜已再無趣事,咱們離開吧!」

  得到主人的承諾,玉奴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但她隨即現發現,主人離開王府大廳前,那最後一眼的目光,競瞥向頤靜格格離去的那一扇門。

  而最近這幾夜,她更發現爵爺每一晚都夜王三更才回府……

  她非常留心爵爺房裏的動靜。每晚爵爺屋裏燈熄後,她還時常流連在爵爺的屋前不捨得去睡,於是發現了爵爺夜半出門的秘密。

  然而爵爺三更半夜出門到底為了什麼?

  玉奴雖然胡思亂想萬般猜測,卻始終沒有真正的定論。可她因情而產生嫉妒的內心,想得到的只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爵爺夜半出門,必定是與頤靜格格幽會!

  玉奴雖然不願意相信這個猜測,然而這卻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  *  *  *  *  *  *  *

  肅全氣定神閒地,親手為太後身邊侍候的長順公公沏上一壺好茶,可等他一回到後堂焦慮就全顯露在臉上!

  爵爺這夜出門都沒說幾時要回府,這還不打緊,就怕爵爺從前堂踏進府內,便要被撞見--

  「肅全。」

  肅全正在憂愁時,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冷不防地嚇了他好大一跳!

  「爵爺!」他瞪大眼睛,驚嚇地望著突然出現的主子。

  然後肅全眼角瞄到了洞開的窗子,於是明白主子是從窗外跳進來的!

  「爵爺,您剛才跳過的那道窗正靠近玉奴姑娘的閨房,」肅全忽然想起問主子:「她會不會發現您--」

  「就算她發現也無妨。」他並不在意。

  「可是--」

  「我每夜出去,不一定夜探宮廷。很多人能證實我在別處『廝混,即使玉奴知道我每夜出府也無關緊要。」

  從皇宮出來後他會直接前往「富貴酒肆」或「怡紅樓」,混跡妓館就是他最好的掩護。

  當然,其中也有與「她」幽會的時候……

  策淩咧開嘴,想到「她」身上的軟玉溫香與溫柔可人,他的眸光深溫起來。

  「噢。」肅全訕訕應道。

  他一直沒同意主子把一名妓館的姑娘弄進府裏,盡管這玉奴姑娘只是個幌子,讓京城眾人誤以為,策淩是個喜愛混跡風月場、無所事事的爵爺,可這風聲對爵爺府而言也委實太不好聽了!

  「嚇了你一跳?」策淩咧開嘴。

  「奴才以為--就怕你從堂前進來,正巧撞見長順公公!」肅全喘了好大一口氣兒。

  「我老遠就見到守在堂門前的小公公了!」策淩將藏在懷中的一冊簿子交到肅全手上。「皇太子的賬冊,仔細鎖在寶篋裏,明日午時前交給四阿哥。」他吩咐肅全。

  見到那本賬冊,肅全兩眼一亮。「爵爺,您得手了?!」

  肅全伸手接過那本冊子,然後翻開一閱--

  庚辰年醜月  蠲銀十萬全,挪作皇太子寄兵部尚書耿額,奉予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

  肅全瞪著那賬冊上的文字,皺起眉頭。「鐲銀都能挪為私相賄賂,豈不是無法無天了?」他喃喃道,然後合上賬冊。

  除了那十萬蠲銀一條,賬冊裏頭盡皆外派地方官吏與太子府私通,私賄皇太子的證據。

  「這回再不得手,我就得收山了!」策淩自嘲低笑。

  脫下一身黑衣,就見到策淩的手臂上露出一道剛結痂的碗大疤口!他的眸子瞥過那道傷痕時略閃了閃,腦中驀然浮現第一回夜探太子府失手被傷的情景,以及在那名女子香閨中兩人獨處的畫面……

  策淩想起她蒼白著小臉卻倔強的眼神,他撇起嘴。

  片刻後策淩回神,若無其事地換上日常穿慣的衣裳。

  「長順在府裏待多久了?」策淩隨口問。

  「近兩個時辰了。」肅全答。

  策淩挑起眉低笑。「他還真有耐心。」

  「我瞧公公可不敢沒有『耐心,他領著皇太後的懿旨呢!」肅全道。

  策淩低笑。

  他知道長順所為何來!

  只有為了「那樁事」,皇太後才會慎而重之地,要求長順一定得將懿旨傳到他耳中。

  「我從堂前進來。」換好衣裳後策淩撂下話,然後跳出窗外--

  他故意從府外大門前走府內前堂。

  「爵爺!」見到策淩,長順喘了好大一口氣!

  他等了又等,終於讓他等到正主兒了。

  「長順公公?」策淩故作驚訝狀。

  「爵爺,奴才在這兒等了您許久,終於讓奴才等到您回府了!」長順趕緊迎上前去。

  策淩立即讓坐,再吩咐侍從奉茶。

  「這麼晚了,公公還守在這兒莫非有要事?」他明知故問。

  「明日一早,辰時三刻,太後娘娘宣各府皇子、皇女們入壽寧宮覲見,當然還包括了您,策淩爵爺。」長順公公開門見山。

  策淩斂下眼後咧開嘴,故意問長順:「公公可知道,皇姑奶奶召侄孫入宮覲見,所為何事?」

  長順笑得有幾分詭異。

  事實上,這幾日皇太後風聞宮人閒言閒言,說的是有關淩爵爺買妓登堂入室之事,皇太後憂心之餘又記掛起爵爺的婚事,於是興起了快斬立決的念頭--

  「能教皇太後擱著心上的,不就只爵爺您的事兒?」長順笑道,不敢直接點破。

  策淩咧開嘴。「有勞公公走這一趟,皇姑奶奶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知道,他買玉奴回府的事,風聲必定已經傳進宮中。

  「爵爺,話我可帶到了,奴才明日準時候見?」

  「當然。」策淩笑著送走長順。

  待長順一走,他的笑臉就收起來。

  他想自己選女人,不過很顯然,他的皇姑奶奶並不同意。

  「看來,上回沒牽成姻緣,這回皇太後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給您指個皇格格了!」肅全不知何時回到堂前站在策淩背後,幽幽地補上兩句。

  皇格格?

  策淩沉下眼。

  他明白皇太後不會放棄掌控他的婚姻大事,然而皇太後執意要指給他出身尊貴的皇格格,卻與他真正想要的女人,毫無幹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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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0: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上承德之前,皇太後召了她的皇孫與皇孫女們,到壽寧宮一聚。

  名義上,這眾會是出於皇太後的好意,她老人家想在上承德之前與孫兒、孫女們見個面說說話,可皇太後卻把自個兒的孫兒與孫女分別隔在堂前與後院。

  對於堂前的阿哥們,皇太後連瞧也不瞧一眼,她老人家急著來到後院瞧著到齊的眾位皇格格,可就沒見到她一心要見的侄孫!

  皇太後第三遍問她身邊的長順:「策淩爵爺到了沒呀?」

  「稟太後娘娘,爵爺應該就快到了!」長順低著頭應話。

  「一會人還不到,你就上爵爺的府裏請人去!」皇太後皺起眉頭。「我就不信他真敢不來!」

  「。」長順答。

  在園裏幾名未婚的皇格格們,都明白皇太後的心意。

  雖名為皇格格,可眾人都知道自己最後的宿命,免不了因為政策上的和親而遠嫁到蒙古,這一向是皇阿瑪的主張。

  可她們並不想嫁到大漠去,雖然汗王的妻子身分崇高,然而免不了得受馬上風霜之苦!如能嫁與京城內貴冑,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而如今,若能得到策淩的喜愛,就有可能在皇太後的主張下嫁入爵爺府,順利留在京畿。

  更何況,這位策淩爵爺的俊俏風流,名滿京城,眾位心高氣傲的皇格格們都想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淩爵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皇太後也這麼疼愛他,不管皇上的眾位皇阿哥們,獨為淩爵爺一個人的婚事焦急!

  若蘭一個人孤單地站院內一株古槐下,淡淡地看著每位皇姐妹們臉上羞怯期待的表情。她聽帶領前來的太監公公提過,今日這場盛宴主要是為了皇太後的侄孫策淩爵爺而召開,主要目的是為了替爵爺選一名皇格格。

  這分明是一場選親大合。

  難怪每位應皇太後之邀來到壽寧宮的皇格格們,皆盛粧打扮,一身珠光寶氣,只有她衣飾平常,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珠寶,勉強稱得上首飾的只有她頭上那根簡素的銀簪,以及手腕上那只額娘小時候給她的翠玉環。

  若蘭站在樹下,刻意離大家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樣既可以讓她離開人群又不會顯得過於突兀。

  然而事實上她並不需要遠離眾家「姐妹」們,因為諸位皇格格早已經自動與她隔開一個距離,彷佛她身上染有瘟疫。若蘭明白,這是因為額娘的緣故,她們母女倆在這宮中就如幽魂,剛才她甚更在一名皇妹臉上見到意外的表情,彷佛質疑著,她為何會被皇太後邀請。

  禁不住額娘的要求,她來了,只為討皇太後的歡心。雖然這位皇奶奶過去從來不曾特別召見過自己。但這不代表她會積極表現,她一貫淡然處之,聽憑老天爺的安排,即使面對自己的親姐妹們冷淡的眼神,她也裝作沒看見。

  正當皇太後開始等的不耐煩時,主角策淩爵爺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到場,立即掀起現場眾位皇格格們的驚嘆與竊喜--

  沒人料到,爵爺的容貌竟然如此俊俏!

  他挺拔的鼻樑、性感的薄唇以及瘦削的五官,在在顯露出十足的男人味!

  然而在這張俊俏的面孔上,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才真正潛藏了勾魂攝魄的十足威力!

  策淩當然知道,在場的女人們眼中透露的灼光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他咧開嘴,頭一個勾魂的笑容,正對著皺起眉頭的皇太後--

  「你遲到了!」皇太後不滿地道。

  皇太後的口氣不像責備,倒像叨念。

  「孫侄兒遲到了嗎?」策淩抬頭眼,對眾位格格們露齒一笑。「孫侄兒以為後院是仕女們休憩的場所,本來還遲疑是否該進來。」

  在場眾位格格在爵爺注目下紛紛羞紅了臉……除了若蘭例外。

  「當然該進來!」皇太後瞪大眼睛。「是哀家要你來的!你怎麼能不來?」

  「皇姑奶奶,孫侄兒這不是甘冒大不韙,依著您的話進來了?」他含著笑臉柔聲低語。

  若蘭淡淡擰起雙眉。這個男人肯定知道,他的笑容是最好的武器,而且絕不吝於善加利用。

  皇太後被逗樂了,開心地笑出來。「聽話就好!哀家今兒個就是要見你,你來了哀家就開心!」

  「一聽皇姑奶奶要見,孫侄兒一大早焚香沐浴趕赴奉召。」他擅用醇厚溫柔的嗓音哄著老人家開心。

  一聽見這話,皇太後笑得更開心了!

  策淩心底很清楚,他一進到後院就以笑容徵服了在場所有女性,然而一道不甚「友善」的視線,下意識地讓他感到芒刺在背……

  順著直覺,策淩回眸接觸到那一道冷淡的眼光。

  當然,她不以為然的神情也同時一並收入策淩眼底。

  策淩挑起眉……

  他記得這張臉蚤!

  不同於那一夜的驚慌與蒼白,她如雲的黑亮秀發在烈日下閃耀,秀氣可愛的鼻頭微微翹起,上揚的嘴角非但生氣勃勃、紅嫩的朱唇更足嬌傃欲滴!再加上眼窩旁的那顆……黑痣?更讓她整張白嫩的臉孔,平添了一抹嫵媚的嬌嫩感。

  而唯一破壞這誘人美感的,正是那雙過於黑白分明、冷淡清澈的大眼睛。

  那雙大眼吶透露了太多不以為然、冷眼看世情的訊息,這種冷淡不該出現在像她這樣正值妙齡且美麗的女子臉上--

  即使不刻意打扮,她揖特且孤傲的氣質也令他印象深刻!

  策淩的目光停留在那株槐樹下的女子臉上,也許因為注目的時間稍長,吸引了皇太後的注意……

  然而看到若蘭,皇太後皺起眉頭。

  爵爺那兩道彷佛要把人看穿的灼灼目光,逼使若蘭別開眼回避他的注目!他太過赤裸的眼神讓她不自在,並且,她明白因為他的注視,自己已經成為其他人評論與質疑的目標。而這與她刻意想隱藏自己的願望相違背。

  然而在所有人驚訝的吸氣聲中,策淩卻直接朝她走過來--

  「格格,」他忽然蹲下身子,然後撿起掉在若蘭腳邊的絲巾,撿起後故意晃過鼻端然後才還給她。「您的絲帕掉了。」他英俊的臉孔似笑非笑。

  瞬間,若蘭成為在場所有皇姐妹們的眼中釘--

  心機這麼重,居然故意掉絲帕讓爵爺撿起來!

  若蘭聽見有人這麼竊竊私語著。

  她全身僵硬地瞪著他,過了半晌才伸手接過自己的絲帕。「謝謝!」她的態度冷淡。

  正當她轉身想走開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問:「我們見過面?」

  若蘭僵住,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否在對自己說話。

  「我總覺得,跟格格好像曾相識?」策淩繞到她面前,含笑盯著她的眼睛。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很確定,與爵爺從來沒見過面。」她冷若冰霜。

  策淩笑出聲。「是嗎?那麼咱們一定是特別有緣了?」

  她瞇起眼,因為他的話而感到迷惑……

  「也許,咱們上輩子見過面。」他低笑,突然湊到她耳邊柔聲低語。

  這動作引起眾位格格猛吸口氣!

  若蘭瞪著他,一股怒氣不能抑制地在她的胸口翻湧著--這個男人仗著皇太後喜歡他,言行簡直太輕浮、也太放肆了!

  而最讓她生氣是,他露骨的言行已經造成她的困擾!若蘭能感受到,一道道朝自己投射而來的嫉妒與銳利的眼神。

  「策淩,」皇太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喚回策淩的注意。「你過來,扶哀家進屋裏喝茶。」

  走回皇太後身邊之前,策淩意味深長地瞥了若蘭最後一眼。

  她臉頰上緋色的酡紅勾起他的興味,然而她泛著冷光的美麗眼眸告訴他,這兩團緋紅絕不是因為害羞--

  居然生氣了?

  他挑起眉,咧開嘴衝著她一笑。然後才轉身走回皇太後身邊,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皇太後身上。

  「格格們,」皇太後朗聲對院子裏的皇格格道:「妳們在這兒待著,要是累了或者餓了,就各自回屋裏去吧!」

  而這場「相親」,就這樣短促且草率的結束。但實際上這只是皇太後的伎倆,策淩明白回到屋裏後,皇太後會有話要盤問自己。

  「你肯定清楚,哀家今兒個找你來做什麼!」果然,皇太後進屋內坐下後便開門見山道。

  策淩咧開嘴。「皇姑奶奶沒說,孫侄子兒不敢妄自猜測。」

  皇太後挑起眉,哼了一聲。「貧嘴!你明白知道我要你在她們之中選一個!」

  「選一個?」他挑起眉。

  「要哀家說得更白也成!」皇太後對著策淩笑了一聲。「就是要你挑個皇格格,怎麼說哀家都要作主,讓你娶個皇家女進門!」

  「皇姑奶奶,您這是要逼婚了?」他撇開嘴。

  「就是!怎麼?娶個皇格格委屈了你?」

  「不敢,怕委屈的是皇格格。」

  「喲,宮裏的皇格格排排站著隨你挑,你還有意見呀?我說策淩爵爺,您也未免太大的面子啦?」

  「皇姑奶奶,您說這話要折煞孫侄兒了!」他笑開俊臉。

  皇太後哼笑兩聲。

  「我瞧這幾個丫頭長的都體面,你也該有個中意的吧?」皇太後不死心。

  策淩似笑非笑。「皇姑奶奶中意哪個?」

  「又貧嘴!」皇太後瞇起眼。「哀家是問你的意見!你就老老實實的給哀家直腸子說來!」

  「站在槐樹下那位格格,皇姑奶奶必定知道是誰。」他徐徐道。

  皇太後再一次皺起眉頭。「你選她?」淡聲問。

  「皇姑奶奶不中意?」策淩斂下眼笑問。

  「你別管哀家中不中意,哀家是問你中意的!」皇太後嘴硬。

  「那麼就是她了。」策淩沉聲道:「我中意她,她是哪個格格?」

  皇太後屏住氣,聲音哽在喉頭。

  「皇姑奶奶?」他抬眼問,俊臉含笑。

  「靜嬪妃的格格,十格兒!」半晌後,皇太後才覷著眼不情不願地撂下話。

  「十格兒,若蘭格格?」策淩嗄聲念著若蘭這兩個字。

  事實上,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更清楚她叫什麼名字。那一夜狠狠地在自個兒傷口紮上白綾布的女子,就是皇十格格。

  若蘭。

  「你要她,真的是她嗎?」皇太後忍不住道:「你怎麼就不選十八格格、十九格格?她們倆都是皇貴妃的孩子--」

  「皇姑奶奶中意十八格格、十九格格?」他笑問。

  皇太後的話噎在喉頭。剛才大話才說在前頭,皇太後自己說要聽的是「策淩的意見」!

  「你要選她也成!」皇太後收起笑臉,老大不高興起來。「哀家的話可先說在前頭!那十格兒的心思哀家可摸沒個準兒,你沒瞧見方才在院子裏,她一個人離咱們有多老遠?再加上她與她額娘平日同哀家、皇上都生疏得很,要是十格兒跟她那額娘一樣凈使脾氣倔性子、不依著皇上的性情,那敢情可好!你可給自個兒挑了一個『麻煩了--」

  「皇姑奶奶訓的是,孫侄兒會謹記,這『麻煩是孫侄兒自個兒找來的,與皇姑奶奶絕對無幹。」策淩笑著回答。

  「你--」

  皇太後原想讓策淩打消主意,沒想到他竟然像篤定似的,好像非要那個不討喜的丫頭不可!

  「好吧、好吧!」皇太後氣歸氣,卻無可奈何!策淩明白自個兒疼愛他,早由著性子被慣壞了!「既然你要挑她,哀家也沒什麼能說的!不過你就是要挑她,那麼哀家也把話說白了--除了十格兒之外,隨便你挑哪個皇格格哀家都給你做王,偏偏就是這十格兒哀家不做主!你要是想要她,就自個兒要去!」

  她就是不喜歡石靜嬪,還有那個同自個兒生疏的十格兒!

  皇太後實在後悔!

  早知道,她就幹脆偏心偏到底--管其他人說什麼,就是不讓那十格兒上壽寧宮不就成了?!又或者,直接給策淩指婚豈不是更幹脆?

  怪只怪她太疼這個侄孫!

  而現在後悔,已經於事無補了!

  無論如何,策淩已經順著自個兒的意選了一名皇格格,貴為皇太後又豈能出爾反爾?她沒有理由再一次要求策淩改弦易轍,重新考慮!

  何況……皇太後深知策淩的性子,知道他已經想定的事,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左右他。

  「皇姑奶奶的話,孫侄兒聽的很明白。」策淩露出英朗的笑容,就是這笑容讓皇太後總是拿他沒轍。「策淩會盡力獲取若蘭格格的歡心,順著皇姑奶奶的意,順理成章迎娶一名皇格格。」

  「罷了、罷了!」皇太後簡直不高興到了極點!

  什麼順她的意?今兒個壓根是最最不如她意的日子!

  策淩明知道皇太後不高興,然而他的確已經順皇太後的意思,同意娶一名皇格格為妻,至於這個妻子人選是否如皇太後的意,就不是他所要考慮的,

  然而事實上,他真想正要的「女人」當然不會是這個皇十格格--

  為了連係自己與清廷的關係,皇太後的意志他不能不顧及。

  而那個策淩真正要的女人,他相信她在乎的絕對不是名分!反正回到大漠後他會給她一個不下於皇格格所得的「名分」!

  至於這個十格格……

  那一夜過後,他早已調查清楚這個「皇格格」的身分,以及她在宮中的地位。他知道若蘭格格與她的額娘石靜嬪,在宮中根本毫無地位可言!

  倘若皇上在意她,早在她十六歲那年已經給她指婚,然而到今日這位皇十格格已經即將滿二十足歲!一名早已成年的皇格格卻仍然滯留在宮中,她的皇阿瑪不是有意漠視、就是壓根不想理會她的婚事--

  而導致如此,最大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名皇太後口中「凈使脾氣倔性子、不依著皇上的性情」的石靜嬪。石靜嬪由於不受皇帝寵愛,因此連累到了她的親生女兒若蘭格格。

  他說過,欠她一命他絕對會回報!

  迎娶一名根本婚姻無望的女子,他相信,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報償。

  至少,她能因為這個婚姻避開宮中的蜚短流長。同樣的,對他而言雖然得迎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卻能報她救自己一命的恩惠--

  策淩相信,結婚,對兩人而言應該是各取所需、兩全其美的最好方式!

  不過他知道那倔強的十格格要的不會是同情--

  他回想起她酡紅的臉蛋,笑意在他的俊臉上蕩開……

  他將永遠不會讓她知道自己是同情她!

  永遠不會。

  *  *  *  *  *  *  *  *

  夜半三更,頤靜的坐騎在城郊一所別苑停下。

  她換了男裝頭上還戴著帽子遮臉,守城門的人不知道她是女人,再加上她給過銀子對方自然樂意放行。

  「呀!」

  勒住坐騎後頤靜才剛翻身下馬,突然在黑夜裏被人摟住腰肢--

  她驚呼一聲,同時間男人火熱的唇已經壓上她……

  「唔……策淩--」她陶醉地低喃。

  她知道,這個火熱的男人正是她的情人,策淩爵爺。

  兩人自從一個月前李氏牽線,在別苑見過面後,幾乎每夜在這所別苑內幽會、共宿纏綿。

  他們每夜恩愛,纏綿非常,海誓山盟在這一個月的無數愛夜裏,幾乎部被說盡了。

  「為什麼現在才到?」他問,不情願地放開她。

  「還不夠晚,我怕--」

  「怕什麼?妳遲早是我名正言順的女人!」他灼亮的目光盯著她。

  在那炯黑的目光下,頤靜就要被那眼眸中的熱情燒化了。「可我聽說,皇太後想給你指個皇格格?」她黯然地道,順勢滑開他的擁抱。

  「那又如何?」策淩沉下眼。「我真正想要的女人,只有妳一個!」

  親耳聽見這話,頤靜心口湧起一股狂喜。「真的?」

  「當然。」他伸手想攬回她--

  「可是皇太後的命令,你能不從嗎?」她若無其事地閃過他的擁抱。

  策淩斂下眸光,她若有似無的抗拒讓他不再主動。

  「妳想要名分?」他沉聲問,眸子裏的熱情漸漸冷卻。

  頤靜垂下眼,眸中閃過一抹詭光。「當然不是,」她可憐兮兮地低喃:「我要的是你,如果我計較名分就不會由著你每夜裏那樣……那樣擁著我了!可如果你迎娶別的女人,那麼我為你的犧牲又算什麼,那將叫我情何以堪?」

  他緩下眼,眸光又轉熱。「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想要的女人只有妳一個!就算皇太後要我娶別的女人,那只是名分上的分別,我可不要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何況我絕不會虧待妳,回到大漠後,我會給妳更好的名分!」

  大漠?頤靜皺起眉頭。

  「你想回大漠?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待在京城--」

  「大漠是我的根,有朝一日我當然得回去。」

  頤靜瞇起眼。

  原本她對於李氏的話還有些疑慮,因為她實在太迷戀策淩了!他英俊的臉孔與魁梧的身材,都讓她深陷不可自拔--

  而這些日子來她也慢慢瞭解策淩的驕傲與脾氣,倘若她真的聽從李氏的話嫁給八皇子,就一定會失去策淩……

  可現在,一聽說他居然想回那鳥不生蛋的大漠,每夜到了幽會時刻她體內就會蠢蠢欲動的熱情,瞬間竟然完全冷卻!

  「妳會跟我一起回大漠嗎?」策淩若有所思地問她。

  頤靜回過神。「當、當然。」她朝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策淩伸手想擁抱她--

  「我今兒個不方便。」她躲開。

  「不方便?」

  「就是……就是女人家每月不方便的事。」

  他露出釋然的笑容。

  原來她抗拒的理由是因為這個。「既然這樣,今夜妳就不該來。」他低柔的語調充滿愛憐。

  「可我想見你。」她嬌聲道,柔情似水地。

  「我送妳回去,妳應該早點休息。」

  「可是……」

  「不許拒絕。」他翻身上馬,然後在她耳邊低喃:「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咱們的關係。」

  他輕踢馬腹,馬兒就在小徑上輕快地奔馳了起來……

  頤靜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就是策淩最令她著迷的地方!他是最英俊迷人的男人,夜裏就是最溫存的好情人!

  她多慶幸自己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

  她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所有女人最想要的男人!

  即使今夜她已經下定決心嫁給皇八爺,她也決定不會放手讓策淩離開自己!

  *  *  *  *  *  *  *  *

  這一夜月色昏暗,若蘭趁著月光隱蔽的時候,悄悄溜出皇宮後門。

  宮門在她身後掩上。若蘭拉緊了身上的鬥篷,頭也不回地朝城西方向而去。如今已是子夜,街道上店門上一片陰暗冷清,她一面走一面搜尋著腦海裏的記憶,心蝶帶她來過那間藥鋪,她不該忘記那藥鋪的位置。

  今夜她額娘的哮喘病又犯了!

  宮裏藥局給的藥一點用也沒有,雖說皇宮裏收藏的名貴藥材如驢膠,參茸、虎骨等都是最上好的,然而那些藥是給皇上、皇太後與貴妃娘娘們用的,她額娘的病雖然不必用到那些名貴藥品,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只能分到一些混充的劣質品。

  這就是宮人的悲哀,如果額娘生的是個皇子,也許命運還不至於落到如此。

  若蘭低著頭在空曠黑暗的街道上快步行走,她盡量不去想那些灰暗悲傷的事,因為額娘要依靠她,她必須比一般人還要堅強而且樂觀。

  為了醫治額娘的病,逼得她必須冒險到宮外買藥,每一次在宮外的藥快用盡時,她只能使銀子到敬事房疏通,請守後門的公公夜半為她開門,讓她出宮到宮外的藥鋪買藥,頭一回要不是心蝶帶路,她根本連出宮後該往哪兒走都不知道!

  然而出宮要使銀子、買好藥更要使銀子,母女倆每月那一點月例銀子就這樣漸漸山窮水盡。

  夜半出宮若蘭一點都不怕,她唯一擔心的是,一旦多年積下的銀子用完了,到了那一天額娘該怎麼辦?

  也因為這樣她才會答應額娘到承德,就算不能喚起皇阿瑪對額娘的愛,為了額娘她可以跪下求皇阿瑪,甚至據理力爭不惜觸怒聖顏,即使會賠上她的生命,若蘭也不在乎……

  遠處一陣馬蹄聲讓若蘭停下腳步,她愣在原地等待片刻,直到確定那一陣馬蹄聲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她趕緊奔到房檐下將自己藏到那一陣陰影裏。

  若蘭才剛躲好,一匹黑色駿馬瀟灑地穿越街道,從她身邊越過。馬背那個男人的身形健壯奇偉,由於馬匹奔馳的速度太過快速,因此若蘭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臉孔。待馬蹄聲遠去她才走出陰影,繼續往她熟悉的藥鋪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若蘭剛跨出數步,馬蹄聲卻去而復返,這回駿馬奔馳的速度比剛才還要迅速,快到讓若蘭找不著藏身地方,就已經來到她身後--

  早在第一趟越過,策淩就已經發現那個包裹在鬥篷下的身影。

  他看得很清楚那並不是一道黑影,果然去而復返後,發現「黑影」已經消失,於是他確定那是個故意躲起來的「人影」。

  什麼樣的人會在夜半出門,聽見馬蹄聲還會故意隱藏起來?

  他剛送頤靜回府,一個在陰暗中的身影平常不會引起他的興趣,然而他的另一個身分是皇帝身邊的一等侍衛,他有「保衛」北京城的責任與義務!

  更何況,今夜他保留太多未用的「精力」熱處發泄,一個詭異的暗影正好提供他餘興節目。

  快馬朝若蘭背後而來,一時間她找不到躲避處只好拔足狂奔,然而下一瞬間那匹馬已經來到她身邊,一隻鐵爪便抓住了她的背心--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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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陣天昏地暗後,若蘭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麼事!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直到男人的鐵臂用力握住她的纖腰,將她的身子帶向他強壯火熱的男性軀體--

  那股真實的威脅感,讓勇氣回到她的靈魂!

  她回頭,忿怒地瞪視那威脅自己的騎士,然而就在接觸到那雙透出些微驚訝的黑眸後,她紅潤的臉孔瞬間轉白……

  皇十格格!

  策淩咧開嘴,一開始的驚訝已經轉為興味。

  夜半時分,他的狩獵行動竟然抓到了一名「皇家」歹徒!

  若蘭當然認得出他--即使僅僅一面之緣,策淩爵爺的輕佻與放肆早已深深刻印在她不以為然的記憶深處。

  馬背上快速奔馳,冷風朔朔,忽然吹落她的鬥篷……

  「律--」

  策淩勒住了馬,然後調頭回到鬥篷掉落的地方。

  他翻身下馬拾起她的鬥篷,然後帶著戲謔恭謹的彎下腰,將鬥篷雙手呈給馬背上的佳人。「十格格,您的衣物。」

  皇格格夜中私出宮廷是即使不是重罪,於名節卻有極大的損害。然而高傲的自尊讓若蘭克服被認出的恐懼,她蒼白的小臉面無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拿回自己的鬥篷,但手指不能控制的顫抖洩露了她內心的憂慮。

  策淩低著頭,迷人的薄唇勾出一條嘲弄的弧線,不過若蘭卻看不見。

  思索片刻,她決定開口打破沉默。「我出宮是因為--」

  「噓。」他低嗄地笑開。「在下無意探格格的隱私,今晚的事我會當做完全不知情。」

  若蘭冷若冰霜的神色,因為他這番話略為和緩……

  她原本想說實話,現在看來她連實話都可以省略。雖然,她懷疑他如此寬宏大量的原因。

  策淩柔聲問:「讓在下護送格格回宮?」

  若蘭咬住下唇,然後搖頭。「我有事,還不能回宮。」

  他瞇起眼,然後露出英俊的笑容。「那麼,在下可以護送格格到任何您想去的地方。」他道。

  「我可以自己--」

  「請格格不要婉拒在下的好意。」他柔嗄地道,然而語氣卻是堅定不容拒絕的。

  她最終會成為他的妻子!

  一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他絕不容她名節有損。

  換言之,他的殷勤與溫柔,只在保護即將成為他的「私人財產」。

  然而策淩此刻的想法,若蘭並不知情。

  她屏住氣,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他的請求,否則他大可以將自己送回宮,而她大膽悖禮的行為,明天一大早就會受到宮規的懲處,而她的額娘也會因此被連累!

  「倘若爵爺願意,那麼就麻煩您了!」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

  策淩咧開嘴。「格格太多禮了。」他炯炯的眼神盯著她,然後翻身上馬背。「格格想上哪兒?」

  「『居仁堂。」她答。

  他看廠她遲疑的側臉一眼,挑起眉,他當然知道居仁堂是京城裏知名的藥鋪。策淩沒多問什麼,當下一夾馬腹往居仁堂的方向而去。

  *  *  *  *  *  *  *  *

  終於買到了額娘的藥,策淩甚至將若蘭送到皇宮後門口。

  在他的協助下,若蘭順利滑下馬背。「爵爺……今晚謝謝您。」

  她是由衷感謝他。

  若不是他騎馬護送,今夜不能這麼順利買到藥。

  「下回格格缺任何東西,盡管請您身邊的宮人捎信給過來,我十分願意為格格效勞。」他話中有話地道。

  若蘭屏息片刻。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低下頭匆匆說了句:「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皇太後壽辰,格格應該會上承德祝壽吧?」他忽然問。

  若蘭停下腳步。

  他走到她身邊,低柔地道:「在下十分期待,能與格格再見一面。」

  她回頭,看到他英俊的臉孔上,那一雙緊緊瞅住自己的專注眼眸……

  若蘭的心忽然揪緊。「爵爺,您太放肆了。」然後她冷淡地道。

  接著她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盡管若蘭的心跳如擂鼓,她仍然裝作若無其事地高高仰著頸子,繼續朝前走進宮門。

  策淩瞪著她的背影挑起眉,然後慢慢咧開嘴角。

  這個遊戲,似乎有點興味了!

  看起來,這個倔強高傲的「妻子」,並不如他原先所預期的那麼容易得手。

  *  *  *  *  *  *  *  *

  這年仲夏,暑氣比往常熾盛許多。即使這浩浩蕩蕩的皇家隊伍已經遠離北京城,一路往北行經半月餘,再過數日就要接近灤河,可這天氣還是熱得人發昏。

  皇十格格若蘭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她皇阿瑪與祖母孝惠皇太後的鑾駕後,前往承德避暑山莊,奉皇太後同行的還有十數字皇子,以及長公主與多位皇格格。

  比皇兄們幸運的是,她還能坐在軟轎內避著日頭,然而皇阿哥們卻必須陪同皇阿瑪騎馬,那辛苦自然不在話下。可清早出發至今炎陽高照,一番折騰讓悶坐在轎內的若蘭額角上,開始冒出一滴滴細小的汗珠。

  轎子內悶煞人的暑氣,越發教人窒息了!

  「格格,您悶壞了吧?」一路上緊隨在轎邊的心蝶,悄悄掀開轎簾問。

  「我還過得去,妳呢?趕了一天的路妳肯定累壞了,是不是?」盡管快悶壞了,若蘭卻反過來關心她的貼身丫頭。

  「心蝶不累,格格,您撐著點兒,我猜這樣熱的天,皇太後也頂不住的!一會兒皇上就要叫停驕了。」心蝶悄聲對她家格格道。

  「我沒事。妳瞧著前頭,小心別脫隊了。」她囑咐心蝶。

  「我知道。」放下簾子,心蝶張望著大前方的隊伍,果然皇上跟前的太監公公在前頭已經叫停了,大隊人馬就候在尖宮附近等待晚膳,想來今夜就要在此處的住宮宿下了。

  「快放下轎子,別悶壞我家格格了。」心蝶忙回頭喊道。

  「等等。」若蘭在轎子出聲阻止。

  「格格?」心蝶不明白主子喊停的理由,她微微掀開轎簾子問道。

  「讓他們把轎子抬到道旁,」若蘭頓了頓,透過轎窗上的紗簾,她柔聲對心蝶道:「在遠遠兒的那棵大樹旁放下我,好嗎?」

  盡管心蝶不解何意,可她家格格知書達禮,向來好聲好氣的,連待她這丫頭也客氣有禮,讓心蝶從不忍拂逆她家格格一字半句。「好,格格,我這就吩咐公公們把轎子扛到樹旁。」

  她不問原因,即刻吩咐扛轎的公公們,把轎子停在那棵遠遠兒的大樹邊。可事實上心蝶心底明白,這半個多月來每日到達住宮後,格格總刻意把自個兒的轎子停得老遠,故意遠離皇家隊伍,為的就是避開那些個好事的嬪妃、格格、福晉的,圖個清靜。

  「格格,轎子依您吩咐已經抬到樹邊,妳可以下轎了?」心蝶遺散公公後,湊近轎子前那道垂簾低聲問。

  隔著窗紗簾,蒙中若蘭見已四下無人。既然已經避開眾人,她自然能離開這悶熱的轎子。掀開轎簾,在心蝶的攙扶下她步下座轎,站在這一大片濃密的樹蔭下,靠著結實的樹幹歇息。

  「格格,您在這兒歇著。」心蝶對主子道:「您半天沒喝口水了,我給您端碗水去,順道問明白過夜的消息。」

  若蘭抬頭瞧天色,日頭已逐漸西沉。「辛苦妳了,心蝶,我就在這兒等著。」

  「格格,我去去就回。」心蝶匆匆跑開。

  若蘭待在樹旁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四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遠處眾人慢慢踱進尖宮,她這才滑下身子,疲憊地靠著大樹、兩手合抱膝頭,安靜、耐心地等待心蝶回轉。

  原本,一幹皇族前往承德避暑,依例是沒有她的份兒的。

  只因為皇祖母年歲大了,這幾年身子總是不好,往承德一去數月於是希望兒孫都在跟前侍奉。因為這緣故,她這個在皇宮內彷佛隱形的十格格,才能奉旨隨皇阿瑪同往熱河行宮。

  若蘭心裏頭明白,得以同皇駕隨行,是何等恩寵的事兒,一班皇兄弟與皇姐妹們為了這次遠行,莫不支派公公們置辦幾大箱貴重行頭,唯獨她輕車簡從,隨身的只有一箱舊衣物與貼身丫頭心蝶,只因到承德非她自願。然而到承德來卻是額娘的心願,她可以抗旨卻不願違背額娘的心意。

  這一路,她怕的不是這折騰人的暑氣。她憂心的,是留在京城裏獨居的額娘。離京這些日子,她時時刻刻掛念著額娘的身子。

  一想起額娘多病的身體,若蘭便不自覺地低下頭,憂心地瞪著地上的幹泥發呆……「妳有話快說,以免咱們私會被人撞見,有損妳的名節!」聲音由遠自近,一路傳到大樹這頭,男人譏誚的口氣聽起來十分低沉嘶啞。

  若蘭愣了半晌才回過神,她抬起頭看到一男一女正朝這裏走來,那男人的聲音聽來似曾相識……若蘭下意識地繞過樹幹背後,將自己藏匿在樹後的陰影中。

  「對我,你就這麼不耐煩嗎?」女子的聲調哀怨,挾著一絲隱逸的哭音。

  「妳已經許親,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男人的聲音很冷。

  兩人停在大樹邊喁喁私語,顯然也認同這塊隱密的場所。若蘭單薄的背脊緊靠著樹身,暗自期盼兩人只僅是路過此地,或者稍停即走。

  「我說過了!這不是我的意願,是阿瑪擅自主張,奏請皇上做主把我許給八阿哥的!」女子的聲調已經接近啜泣了。

  若蘭心頭一凜,她大著膽子回過身,前胸貼在粗糙的樹皮上,覷眼見到不遠處一名女子淚漬滂沱的白凈臉容。她記得皇八哥近期才指婚,對像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

  然而等若蘭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孔後,她驟然屏息。

  「妳可以拒絕、可以不嫁!」男子冷著聲。

  隨後他突然出手,一把將女子扯進自己懷裏--

  「策淩!」頤靜嚶嚀一聲,在強壯的愛人懷裏,全身不由得化成一灘軟泥。「你不明白的!咱們入關這些年來,學的、說的全都是漢人那套,皇上要咱們恪守敦倫、仁義忠孝,你要我怎麼違抗阿瑪?怎麼開得了口,求他老人家為了我逆上抗旨?」她淒聲哀求著。

  「別跟我扯這套!」策淩火起來,他英俊的臉孔抹上一層寒霜,深刻的五官因忿怒而顯得冷酷。他緊緊摟著女人,雙臂像鐵箍一般箝住懷裏的柔骨。「妳早就是我的人了!倘若妳不願嫁,冒著一死,我也會去奏請皇上將妳賜給我!」

  為了捍衛屬於他的女人,他隨時能揚棄身上這半個前程,不惜拋棄一切帶著他心愛的女人遠走大漠,永不入關。

  至於他對皇太後的承諾--在他得知頤靜竟然先他一步違背誓言後,忿怒徹底擊敗他的理智!

  此時此刻他嘗到被背叛的滋味,深深後悔為何當初不明快決定娶回頤靜,卻花時間跟皇太後玩遊戲,以致於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策淩陷入悔恨的同時,早已經將自己許諾皇太後要追求皇格格這件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你這人!」頤靜悽楚地抽咽著,眼眶裏含著兩泡淚。

  然而她卻暗自竊喜不已!

  聽到策淩願意為了自個兒泛上,她不由得沾沾自喜,綿若無骨的身子更是貼緊了策淩強壯的胸腔,玉手輕輕搓撫著愛人賁起的有力肩胛,舉止間充滿了挑逗的意味,毫不顧忌男女有別與禮義廉恥。

  方才她自個兒才說過的話,也早已經扔到腦後。

  一直以來,她服從於策淩的男子氣魄,於是利用自己天賦的美貌與順親王府大格格的地位,接近這名英俊驍勇,宮中最受皇帝與皇太後寵愛的異姓貴族。

  當時為了勾引策淩,她可是卯足了耐性,細工燉慢火,才擄擭這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心。直到她確定策淩已經愛上自己,才肯把身子交給他。之後兩人在策淩的別業裏,已不知共度多少春宵、嘗了多少甜蜜。

  倘若不是為了將來的皇後頭啣,要她嫁給策淩,她實在求之不得--像他這樣充滿男性氣魄的美男子,宮中早有不少格格們覬覦。

  但這回幹係的,可是她的終生大事呢!皇八爺,那可是多少富貴府第巴望能攀上的親事!在這北京城裏,憑誰皆知,皇上早已瞧太子爺不順氣。皇八爺氣象磅礡,為人海派、廣結善緣,私下經營朋黨運作成熟,早晚要擠兌太子登極龍象--嫁給皇八爺,她是名符其實的嫡福晉,未來皇八爺君臨天下,她便可順理成章冊封為皇後,這等天大的富貴,她豈會輕易放棄?反觀策淩,他不過是個蒙古貴族。他有財富,卻不能給她母儀天下的權勢與榮耀。

  思及此,頤靜放著膽子,享受著這恐怕是婚前最後一回,同英俊強壯的愛人偷來的溫存。

  「策淩……」頤靜嚶嚀著,熱情如火地把整個柔若無骨的身子,貼上了策淩偉岸的強壯身軀。

  雖說這不是策淩與情人頭一回親熱,但此時此刻,頤靜充滿挑逗的熱情,更激蕩起他胸口的怒氣與熾熱的欲火。他揉著懷中的女子,弄得她嚶嚀不止,隨後狠狠吻住女人柔軟的紅唇--

  突然撞見此情此景,躲在大樹後頭的若蘭咬緊了唇,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一幕太震撼了!

  震撼得她緊緊咬著唇,渾然不覺自個兒唇上陽出了血絲。若蘭呆呆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別、別在這兒。」當策淩想更進一步時,頤靜阻止了他。

  風刷樹葉的聲音及時止住了頤靜的欲火,讓她回復理性。回到京城後皇上著即要置辦皇八爺的喜事,現下在這節骨眼上可千萬不能壞事。

  「怎麼?妳怕?」他瞇著眼嗄啞地道,瞪著女人被自己吻成嫣紅的唇。

  「我不怕,」頤靜邊收拾淩亂的衣裳、邊回頭查看有沒有人走過來。「我只擔心你有事。至於我自己,倘若我怕了就不會把身子給你、這會兒更不會約你出來說話。」

  頤靜格格這大膽的話,再次讓樹後的若蘭感到窒息。

  見情人不說話,頤靜不由得放下身段,纖纖玉手擱在情人的胸口,柔聲勸慰:「你是明白人,三歲便入內廷,數年前皇上更授你為『謹謙合番宮拜正一品,你豈不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倘若你率性而為,辜負了皇上厚植你的好意,你想,皇上會順從你的心願?或者為顧全大局,而犧牲你我?」

  「皇上!內廷!總而言之,妳是拋不下眼前富貴。」策淩甩開頤靜的手,冷著聲道。

  「你說這沒良心的話,真冤枉我了!」頤靜哭喊著,兩滴淚水及時擠出眼眶。「你盡管沒良心,不問我為你犧牲了什麼、不問我為誰失去貞潔、不問我幾日幾夜的瞞著阿瑪到別業陪伴你--反正你沒了良心,過去就算我自個兒自作多情,這樣罷了吧?!」

  策淩眼中閃過幾許復雜的神色。他的拳頭因為握得太緊而暴出青筋,沒有表情的驗孔凝肅地瞪著女人。他終沒出手,抱住眼前已哭得淚跟滂沱、化做淚人兒的女子。

  見策淩似乎鐵了心,頤靜心口一陣不安,可這會兒她的心思全擱在尖宮那頭。現下在這裏耽擱得越久,怕一會兒阿瑪若是遣人找來,撞見兩人在一塊兒可就不妥了--

  「策淩,你好狠的心!」摀著臉,頤靜哭著調頭跑開。

  今日她本就盤算好,先求擋住策淩的衝動,以免他壞了自己的好事。她相信,未來只要她再反過頭來好生安撫便成。也許--也許就算她已經嫁人,兩人仍然能維持過去的「關係」,畢竟這種事在宮廷中時有所聞,她不是例外,也不會是唯一,只要她夠謹慎。

  策淩僵直著背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若蘭屏住氣、睜大眼睛瞪著僵立正大樹前的昂藏男子。

  「格格、格格!」心蝶的叫聲由遠傳近,往大樹這頭過來。

  若蘭一僵,隨後倒抽了口氣。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突然被人揪住了手臂拖到前頭--

  「啊!」她驚叫一聲,措手不及!

  策淩惡狠狠地抓住女子纖細的手臂,直到看清楚是她--

  「是妳?」他瞇起眼,神色冷峻,與過去兩次見面的溫柔神態判若兩人。

  若蘭抽下回自己的手,只感覺他的力氣在失控中……

  「妳為什麼躲在這裏?妳聽見了什麼?」策淩沉下聲,眸光冷厲。

  若蘭還來不及分辯:心蝶已經跑過來。「你是誰?!你想做什麼--快放開我家格格!」看見主子被一名陌生男子抓住,心蝶沒頭沒腦的伸出拳頭,推打著男子。

  策淩大手一揮,將這放肆的宮女甩到地上。

  「心蝶!」若蘭心口一寒。

  他瘋了!

  她根本掙不開男人的蠻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心蝶跌傷了腿,癱在地上爬不起來。至於爵爺,他瞪著自己的眼神,兇狠的就像要將她撕碎了一般!

  「說!妳躲在這兒多久了?剛才妳看到了什麼?!」策淩五指一緊,毫不留情地捏住她。

  他的舉止與神態突然變得冷峻殘忍,因為被背叛、讓他引為生平奇恥大辱的一幕,竟然被她--可能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撞見!

  若蘭臉色發白,不再試圖做無用的掙紮。「你先放開我。」她的聲音出奇冷靜,水漾的眸子凝住眼前狂暴的他。

  策淩的臉色陰鷙,他卻衝著若蘭咧開嘴i卻隨即收緊五指將她纖細的手骨擰得更緊。

  若蘭倒抽了口氣,伴著那股痛徹心扉的疼,她在他陰沉的眼中看到了「殘忍」兩字。

  「我再問一次,妳躲在樹後多久了?聽到了什麼?!」策淩沉聲質問。這小女人慘白著臉,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我只不過坐在這樹後乘涼,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她瞪著他冷酷的眼睛回答。

  這是一個受傷的男人冷酷的反擊。從剛才他與頤靜格格之間的對話,若蘭猜到他受傷的感情正是令他理性失控的原因。

  策淩冷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這麼說,妳不止聽見了什麼,還看見了什麼!」他眼底卻沒有笑意。

  若蘭胸口一窒,她還來不及作答心蝶已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好放肆!你知不知道她是誰?!你竟敢跟我家格格這樣說話!你可知道,我家格格可是堂堂大清朝的皇格格!」

  策淩冷笑,捏住若蘭的手勁慢慢加重力道。

  她咬著唇,手腕已經痛得失去感覺。而最讓她心底發寒的,是他眼底那抹接近殘暴的冷峻。她猜想,因為頤靜格格即將聘嫁皇室,策淩爵爺對皇家的怨恨,剎那間一股腦兒地,全發泄到了眼前這名「皇格格」的身上。

  不知情的心蝶,還自以為替主子解了圍。「你知道了,還不趕快放開我家格格!」她不知道主子的手腕已經快被扭斷。

  「皇格格?」策淩冷笑著,他的嘴角透著一股陰森,一路涼到若蘭的心坎底。「皇格格是麼?!既然是皇格格,何必偷偷摸摸的躲在樹後,竊聽別人談話?」他的聲調卻出奇溫柔,就像平常一樣。

  「你這人難道瘋了不成?!」心蝶瞧見她的格格臉色發白,急得罵人。「我都說出我家格格的身分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稟告皇上去--」

  「心蝶,別這樣!」若蘭回過頭對策淩道:「就算我當真聽見什麼、瞧見了什麼秘密,那又如何?既然是秘密,只要你不承認就沒有人會相信。」她放柔聲,接下道:「放開我好嗎?你再不放手,一會兒公公們點卯發現我不見了,會是天大的事。」她抬著頸子,細密的睫毛煽動著,凝視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偉岸男子。

  策淩瞪著若蘭,冰漠般的眼色像岩石一樣堅硬。他剛毅的臉孔上,粗擴的線條凝著寒霜,英俊的容貌破怒火掩蔽而顯得扭曲。若蘭彷佛瞧見他冷漠的眼底,掠過一絲仇恨的闇影……

  若蘭心口一緊,她回想起皇城那一夜,騎在他的馬上,他溫柔地護送自己買藥然後回宮的事。

  如果剛才沒聽見他與頤靜格格的對話,她會恨他如此羞辱自己。

  然而現在若蘭無法恨他,即使他如此對待殘忍地對待她。若蘭知道爵爺受了傷,一個男人的自尊受傷會比殺了他還嚴重。

  策淩忽然冷笑。

  「既然是秘密,妳這該死的第三者實在不應該知道。」他英俊的臉孔貼在她眼前,低嗄沉鬱的聲調醇厚得醉人。

  但若蘭看見了,他的雙瞳冷若寒星。

  「妳可知道,得知他人不欲為人所知的秘密,不管有意或無意,都會為自己招徠禍事?」策淩空出的大手,恣意地壓在女子身後的大樹幹上,手指輕褻地撩撥著她滑嫩的臉龐,陰沉的臉孔肆意地貼近那張白皙的臉蛋旁,近得嗅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絲幽香。

  若蘭屏息著。他的威脅沒讓她害怕,但這太過親近的距離,卻讓她的心跳不平靜……

  她皺起眉頭,因為兩人這幾乎氣息相聞的近距離而覺得不妥。

  「大膽!你知不知道自個兒做了什麼?!我警告你立刻放開我家格格,離我家格格越遠越好!要不然我就大聲喊救人,讓皇上砍了你的頭!」心蝶一時情急,於是破口大罵。

  無視心蝶一旁叫囂,策淩懷著惡意的黑眸漸漸沉冷。

  理性似乎已經慢慢回到他的血液裏。

  然而兩人之間如此貼近的距離,竟讓若蘭產生一股錯覺……她彷佛從他陰沉闇黑的瞳孔中,見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魔魅。

  若蘭瞇起眼,忽然問想問他--

  「你……」

  然而她才出聲,策淩卻突然衝著她咧開嘴。

  她愣住。一時間分不清他的笑容是善是惡。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放開她--

  心蝶急忙衝上前,張開雙臂擋在策淩面前保護她的格格。「格格,您先回轎。」

  若蘭看到他面無表情地瞪著自己……她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

  她知道解釋都是多餘。自己確實聽見他與頤靜格格的對話,而這以足以令他難堪。縱使那一番話讓若蘭震驚,然而就如爵爺為她守住夜出禁宮的秘密……

  她會如法炮製,就當完全不知道--

  順親王府大格格與他之間的曖昧關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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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1: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承德  避暑山莊

  皇帝富有天下,後宮羅識絕代嬌媚,三千佳麗不過是臺面上的數字,旗人皇帝的後宮自不例外。雖說孝莊太皇太後曾有諭:纏足女子入宮者斬。這話撂下了,是不許漢女人宮。可英雄終歸難過美人關,何況權傾天下的君王,豈能自絕江南那廂柔情似水的婉旎佳麗。

  就在當今皇上首次南巡江浙時,便帶回一名漢家女,甫一入宮就封為石貴人。宮裏頭傳言,皇上甘冒太皇太後大不韙,這女子的美貌肯定是以閉月羞花。

  直到與石貴人身分一般,亦身為漢人的蘭妃入宮,原本皇上恩澤廣被的博愛,為蘭妃一美成了專寵。聖上的寵幸不再,石貴人那傳奇般的故事才漸漸教眾人遺忘,直到那一年--

  正是景陽宮著火那年。聽宮裏伺候妃嬪的太監公公們閒聊時說道:皇上最厭惡的便是恃寵而驕的女人!

  而那石靜嬪,就是宮裏一個活生生的好榜樣!

  這些隨駕到承德、閒來沒事幹的貴人、嬪妃們,坐在湖邊喝下午茶嗑瓜子時最愛說的便是這些無聊閒話,這會兒眾嬪妃們又聚在一塊說長道短,否則她們每天吃飽沒事幹,人生實在太無味了!而每逢說起石靜嬪的閒話,幾個嬪妃最喜歡的結論便是:現下皇上恐怕連石靜嬪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我說小春子啊,你快給眾位姐姐妹妹們說說,十格兒臉上那星疤的模樣兒如何?」文貴人使個眼色給伺候她的太監。

  「喳。」小春子笑嘻嘻地回話,「小春子是諸位貴妃娘娘的奴才,肯定有話答話!話說十格格那張臉皮呀--嘿嘿,可嚇死人了哩!」小春子故意壓低聲,活似賊一樣兩眼圓骨祿打轉,誇大地道。

  「怎麼個嚇人法?你倒是說清楚啊!」一旁穆貴人扯著嗓子尖聲問。

  「這滿臉的芝麻痘子,就算燒餅鋪裏的老闆再大方,那一大籠的燒餅皮上還找不著這麼密實的。」小春子邊說邊咯咯賊笑,說得跟真的一樣!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兒,活脫脫是個逢迎拍馬的高手。

  「喲,我說小春子呀!你說真格的是不?你還真不怕殺頭呀!」敏貴人抬起手遮住櫻桃小口,覷著眼笑罵。

  「唉呀,我說各位貴妃娘娘們,饒命呀!」小春子忽然兩手舉高,一骨祿跪倒在石板地上,裝腔作勢的扯著袖子擦汗。「小春子這條賤命為娛樂眾位娘娘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呀!倘若娘娘們瞧著小春子這嘴皮兒還受用,就暫且寄下小春子這顆不值錢的腦袋瓜子,來世小春子定報眾位娘娘們犬馬之恩吶!」

  小春子這番嘻鬧話,逗得涼亭裏這幾個無所事事、專司閒話的嬪妃們笑得樂不可支。

  滿園子的笑聲原本肆無忌憚得很,直到這些嬪妃口中的「十格兒」--皇十格格的貼身宮女心蝶走進花園這刻,笑聲倏地戛然而止,霎時花園裏頭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有回音。

  手上提著食盒,心蝶木無表情地穿過花園,彷佛沒瞧見園子裏任何一人。

  「喲!瞧瞧那靜嬪教出的好格兒,那好格兒教出的好奴才呵!」待心蝶走過,文貴人輕啐一聲,含在口裏的瓜殼兒朝丫頭的背影吐過去。「啐!不過是個賤奴才,有這麼好神氣的嘛?!」

  「嘿!瓜藤上還能長出個葫蘆嗎?瞧丫頭就知道主子的臉!」小春子應和著他家娘娘,狗仗人勢,十足十的奴才嘴臉。「要再像點兒,往炭灰裏一鑽,烏抹了皮相,從上到下就是一窩子了!」小春子自以為逗趣地,說著殘忍的俏皮話。

  園子裏的女人一聽,個個笑得樂不可支。

  這些不符合事實、故意出口傷人的言語,一字一句都刺進了心蝶的耳根子裏,可她依舊我行我素,兀自抬頭挺胸大步跨過園子,回到她格格住的屋子裏。

  事實上,心蝶剛開始聽見這些個說三道四、拿她主子做文章的話,心蝶不只生氣,簡直氣得想上前同這些人打架理論。要不是格格嚴格禁止她如此,她真的會上前跟這些有頭有臉的「主子們」理論!

  壓抑著心窩的悶氣,心蝶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格格,您肯定餓壞了!飯菜我提回來了,您快別讀書,過來吃飯呀!」一踏進屋裏:心蝶逼著自己強顏歡笑,她忙著從食盒裏取出飯菜。

  放下手上的書卷,若蘭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略帶一絲憂慮。

  來到承德已經數日,她卻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見皇阿瑪。「心蝶,打聽到消息了嗎?皇阿瑪什麼時候會到四知書屋?」

  心蝶回首瞧了主子一眼,然後垂下眼簾。「方才我已經問過小應子了,」小應子與心蝶是同鄉,兩人一道進宮,在宮中也彼此互相照顧。「他聽潤福公公說皇上每日不定時上書屋,但這幾天皇太後旅途勞頓染了風寒,這段期間皇上下了諭示,說是要全心侍候皇太後娘娘,不讓人打擾。」

  也就是說,沒有召見,若蘭便見不著皇帝。

  「但是皇祖母今夜將在主殿宴客,接見同行的諸位蒙古親王以及大臣,可見皇祖母的身子還是好的,在這之前難道皇阿瑪任何人都下打算見一面?」

  「格格阿哥們、幾位隨駕嬪妃們是有得見的,可皇上沒交代……沒交代……」心蝶嘴上支支吾吾的,吐不出實話。

  「皇阿瑪沒交代什麼?」若蘭問,已猜出七八分。

  「皇上沒交代,請格格去見他。」心蝶垂著頸子,訕訕地道。

  垂下眼,若蘭不再追問心蝶。盡管多年來皇阿瑪對她們母女不曾聞問她早已習慣,但此時聽見心蝶這番話,她心中不會沒有感觸。

  她明白皇阿瑪之所以不想見她,是因為額娘,額娘倔強的脾氣曾經惹皇帝不高興,而膽敢觸怒龍顏在宮中是大忌!當年皇阿瑪沒將額娘打進冷官,已經是天大的恩惠。然而額娘在宮中的命運,也因為她剛烈的性格,早在觸怒龍顏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

  然而她此趟隨駕到承德,是為了額娘而來,她不能無功而返。

  「我明白了。」若蘭斂下眼,若有所思。

  心蝶咽了口口水,主子的神情全瞧在她眼底,然而她也無計可施。

  「格格,不如我們再等一等,反正咱們在承德得住上好一陣子,也許過不久便有機會單獨見到皇上了。」心蝶勸道:「格格,咱們別顧著說話,您瞧飯菜都快要涼了……」

  「不成,若蘭神色憂慮,她沉吟道:「倘若再見不著皇阿瑪,待今晚皇祖母夜宴過後,蒙古諸部汗王來朝,皇阿瑪要煩心圍狩的事,恐怕待在山莊的時間就更少了。」話才說完,若蘭轉身便朝門口走出去。

  心蝶愣了片刻,猛然驚醒後慌忙追出。「格格,您上哪兒去呀?!」她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追上主子。

  「我見皇阿瑪去。」簡短撂下話,若蘭的腳步沒有停下。

  「什麼?!您要見皇上去?」心蝶呆住了,愣在原地。瞪著主子匆匆遠去的背影,她喃喃道:「當真要見皇上去?這可怎麼是好?格格,您等等我啊,格格--」

  *  *  *  *  *  *  *  *

  若蘭當然明白心蝶阻止她的原因。

  明知皇阿瑪沒有召見,她私自上書屋恐怕會觸怒龍顏。然而她顧不了自身的安危,因為這趟來到承德若見不到皇阿瑪,額娘的病不能好好醫治,結果可想而知。思及此,就算皇阿瑪要降罪予自己,若蘭也甘之如飴。

  「格格!您怎麼不等等我呢?」心蝶好不容易追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邊。

  「我一個人去見皇阿瑪就成了,妳不必跟來。」若蘭道。

  「我半點都不勉強,倒是格格……」心蝶嘆口氣。

  若蘭沒答腔。

  心蝶知道勸不動主子,索性不再多說,可她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激走的,於是只得跟在主子身邊,忠心耿耿地守候著。

  為避開其他人,若蘭刻意繞了一大圈遠路趕到前方林苑裏,再回頭走上一大段路穿過主殿。

  她知道宮裏的閒言閒語,就算離了宮也不能少一些。

  那些話雖傷不了她,然而每回都會扯到她的額娘,這讓她心痛。

  額娘沒道理要承受這些惡意的嘲弄,但計較只會引來更惡毒的侮辱,人性的自私與落井下石的醜陋,沒有一次讓她意外。

  心蝶陪著主子繞了一大圈路,突然伸手拉住主子的衣袖--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若蘭,並未發現異樣。

  「咱們回頭吧!格格。」心蝶皺著眉頭,瞪著前方。

  若蘭原以為心蝶又想阻止自己,才要開口,就見心蝶忽然擋在她面前,敞開雙臂、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喂,你這個人--我警告你,別再走過來啊!」瞪著朝自己與格格這頭走來的男人,心蝶死命護主的模樣,活像保護小雞的母雞。

  「真巧,又撞見了。」策淩低嗄地道。

  他盯著若蘭,眸光深沉。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若蘭僵在原地。

  她屏息地抬起雙眼,瞧見站在正前方的男人就盯著自己,那雙深沉的眸子彷佛若有所思……

  若蘭的胸口倏然揪緊。「心蝶,咱們繞路走罷。」她避開他緊迫盯人的雙眸,握著心蝶的手徑自轉身--

  「急什麼?!」策淩一個箭步擋在兩人面前。「既然遇見了好歹也說上兩句話,打聲招呼。」他衝著她咧開嘴。

  若蘭瞪著他英俊的臉孔,不明白他臉上那抹笑意味著什麼。

  「你想做什麼?!」心蝶斥喝著,護在主子跟前。

  策淩對心蝶的詰問聽而不聞,他撇撇嘴徑自對若蘭道:「上回是在下唐突了,莫非十格格還沒消氣?」他盯著若蘭白皙典雅的五官,露出笑容。

  如果頤靜的美麗像入口的烈酒,一飲即醉。那麼這名十格格的容貌,就像清新的甜酒,尤其那一汪清澈見水的眸子,讓人一眼便看透她的純真。兩者之間一個濃傃,另一個清新可人。

  以一名妻子來說,她的「條件」恰到好處。

  自從上回失控過後,策淩已經重新考慮娶妻的可能--

  既然他愛的女人先背叛誓言,那麼他可以牙還牙,而且將以最快的速度達到報復目的!

  「咱們格格不想同你說話,你快讓開!」心蝶瞪著擋路的男人,生氣地喊。

  盡管這個男人長得英俊極了,然而心蝶最恨欺負格格的人!

  「我沒怪誰,今天以前發生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若蘭拉著心蝶,示意心蝶別再為難對方。

  同時她回避著策淩的視線……卻困惑於其中充滿侵略性的深沉。

  「既然如此,」策淩咧開嘴,盯著她別開的清秀臉龐。「十格格何必躲著在下?」

  「我並沒有--」

  若蘭還來不及說完話,便發現他的視線忽然轉移到前方,停留在一名風姿綽約的女子身上--

  獨自一人悄悄走進這處偏僻的林內小徑,準備會見情郎的頤靜,意外發現策淩身邊居然還有其他人!頤靜本來想轉身就走,卻發現策淩身邊那名女子已經看見自己!不得已下她只能硬著頭皮,裝做若無其事、只是碰巧經過的模樣走上前……

  若蘭不由得緊張起來,上回的事她還印象深刻。如果她猜的沒錯,他們約好了在這裏見面,卻又再一次被自己撞見。

  頤靜走到若蘭跟前,認出她身上的服色與佩戴絕對不是個奴才,不禁感到疑惑,待又見她眼窩邊一顆黑色星痣,頤靜一臉狐疑頓時豁然開朗。「咦,難不成您是皇十格格嗎?」她露出虛偽的笑臉。

  宮中沒有人不知道,石靜嬪生的女兒十格兒在那場火災裏被傷到臉蛋,眼窩旁留下了一個星疤。原本她聽到傳言,還以為十格格貌比無鹽,沒想到--

  頤靜瞇起眼。

  她忽然想起,皇上後宮粉黛無數,然而聽說當年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石靜嬪,正是因為石靜嬪驚世的美貌居於六宮之冠。

  而這十格格的容貌--竟然讓她胸口生起一股沒來由的嫉妒!

  若蘭淡淡地點頭微笑。

  她無意介入他們之間--

  「心蝶,咱們走吧!」她回頭對心蝶道。

  然策淩卻不讓路。

  他擋在若蘭面前,臉色詭譎。

  「策淩爵爺?真巧,沒想到您也在這兒。」頤靜裝做像陌生人一般,跟情人打招呼。

  策淩的臉色很冷,他當然聽得出頤靜故意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他陰晴不定的神色,讓頤靜心頭頓時不安起來。

  「十格格,您是路過這兒?或者,」頤靜回眸轉了轉,竟然笑著對若蘭說:「十格格,您是否跟什麼人約好了在這兒私會?」她有意無意地望向策淩。

  心蝶一聽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妳胡說八道什麼?什麼私會?妳這人嘴裏不幹不凈的,咱們格格才沒像妳說的那麼不知道羞恥!」

  「我跟心蝶只是路過這兒,您誤會了。」若蘭拉著心蝶想走,策淩卻沒有讓開的意思。「爵爺,請您讓一讓。」若蘭淡聲對他道。

  「既然咱們是在這兒『私會的,妳就沒有走的必要。」他黑色的眼瞳緊盯住若蘭。

  這話讓若蘭冷不防倒抽一口氣。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事情越抹越黑?

  頤靜自信的笑容霎時僵凝在嘴角。「策淩爵爺,看起來該走的人是我才對,這兒可沒人膽敢趕走『皇十格格。」她酸溜溜地道,眼眶適時擠出了兩滴淚,哀怨的眼神幽幽地望向策淩。

  她開始懷疑,因為自己不肯拒絕皇八爺的婚事,因此策淩在兩人幽會時故意約了皇十格格,讓她難堪。

  然而這招梨花帶雨,卻意外地不再對策淩生效。「請便。在下還有話想私下對『皇十格格說。」策淩冷淡地道。

  若蘭張大眸子,錯愕地瞪著策淩。

  頤靜瞪大眼睛。她美傃的眸子瞋怒地瞅著策淩,表面看似恨他,柔媚的眼波卻又勾引著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勾魂攝魄的眼神飽含旖旎,就如同往常兩人在床上交歡時眼神交織的纏綿,策淩自然明白這意思。

  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地別開眼。

  策淩冷淡的反應,讓頤靜一陣錯愕。下一刻,她望向若蘭的眼眸銳利得如同一把刀--

  「既然格格與爵爺有話要說,頤靜不該再打擾,告辭了。」抬起頸子,頤靜在策淩冷淡的日光下保持著驕傲優雅、假裝若無其事地笑著離開。

  若蘭愣了片刻才回過神,她轉眼望向他。「你為什麼對她這麼說?你明明--」見到心蝶疑惑的眼神,若蘭欲言又止。

  那一天她躲在大樹後聽見的秘密,她絕不會在第三者面前說出口,即使是心蝶。

  策淩挑起眉。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心蝶氣忿難平。

  「她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策淩眸光深沉,英俊的臉孔因緊繃而顯得陰鷙。

  他森冷的語調,喚起若蘭的注意。她多希望自己不曾經過這裏。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打擾了你們。」她對他說。

  「格格?」若蘭的道歉引起心蝶的狐疑。

  「我們?」策淩撇起嘴。「妳實在很喜歡自作聰明。」他眸光放沉,冷冷地道。

  若蘭屏息以對。

  「走吧,心蝶。」她沒有生氣,徑自轉身。

  她相信頤靜格格走後,他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爵爺沒有理由再擋住她。

  然而策淩沒有讓開,他質問她?!

  「為什麼道歉?妳沒做錯任何事!」

  「我知道我打擾了你們。」若蘭解釋。

  策淩沉下眼。

  「格格,妳到底在說什麼呀?」心蝶被搞糊塗了。

  若蘭繼續往下說:「如果我冒犯了什麼,全都是無心的更是無意的。我知道你針對我只為了保護『她的名節,就如同那晚你為我所做的一樣。」雖然其中意義有稍許不同。她提醒他,她會如此坦然是因為什麼理由,然後直視他的眼睛。「我保證,那天所見過的任何事部不會從我的嘴裏洩露而出。」

  策淩瞪著她,然後嘴角勾出一抹譏誚的笑。

  他奇特的反應不像惡意,然而那抹笑容也沒有多少善意的成分……

  「妳以為我在乎什麼?深宮裏的皇格格!」他瞪著她低喃。

  若蘭迷惑地眨眼。

  她清澈的眼眸坦蕩卻純真!策淩欣賞她的勇氣,卻不喜歡她的直接與大膽。

  「一個男人在婚前或多或少難免有踰矩行為。」他盯著她深沉地道:「格格出身貴重加以久居深宮,極為珍視名節,自然不習慣這種事。」

  若蘭瞪著他,一時無法解讀他話中的話……

  「我承諾,這些婚前放蕩不羈的韻事,婚後都會消失無蹤。」他的眸光變得深柔,語調低沉曖昧地對她道:「一旦成婚,我只會是我妻子一個人的丈夫與情人。」

  若蘭瞪著他,他深邃的眸中彷佛有一塊磁石……

  然後,驟然間若蘭「聽懂」了他的話!

  她屏息地瞪著他英俊的臉孔,就在他朝自己咧嘴一笑後,若蘭的雙頰瞬間燃起兩把灼熱的火焰……

  她退了兩步,然後拉起心蝶的手--

  調頭就走。

  *  *  *  *  *  *  *  *

  若蘭沒有花心思去多想,爵爺對自己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初次見面時,他輕浮的舉止仍歷歷在目。

  正如爵爺所言,他「婚前」的韻事想必多不勝數,她不會可笑到幻想他所說的「妻子」會是自己,充其量,爵爺只是曖昧露骨地「暗示」她,可能成為他「韻事」裏的其中一樁戰利品。

  很快的,若蘭把那輕浮男子的輕佻言辭拋諸腦後。

  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心煩。

  她明知道心蝶說的對,貿然前去四知書屋一定見不著皇阿瑪,她肯定會被公公們攔在屋外。

  而今早她得知皇阿瑪一大早就上太後寢宮,若蘭只能從西暖閣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靜心等候晚間於主殿舉行的夜宴。

  困坐房中,若蘭看著心蝶忙進忙出的為她張羅衣物、為她梳粧打扮。

  「真可惜,咱們沒有一條象樣的紅玉墜子,能配格格您身上這件湖水綠的綢衣。」心蝶瞪著銅鏡,皺著眉嘆息。

  心蝶的嘆息,若蘭沒有答案。

  其實她心底明白,受到皇阿瑪寵愛的格格與嬪妃才是宴會的要角,她就算打扮的再隆重,也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更何況她要從哪兒找來一塊好紅玉?額娘與她的生活用度挨緊,平日連打賞的銀子都沒有,太監公公們不照顧她們母女自然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間,外頭公公的轎子已經等候多時了,心蝶一臉憂慮地扶著盛裝的若蘭上了轎,才悄聲依附在轎簾邊囑咐:「格格,算心蝶求您,到了皇上跟前,您說話可得為自個兒留點餘地,好不好?」

  裏頭若蘭沒答腔,心蝶無奈地嘆氣。

  她知道格格來到承德為的是什麼,然而如果為了靜嬪而得罪皇上,回到京城格格與靜嬪的處境只會更難受!然而心蝶也明白,如果這趟不能求得皇上的恩典,只怕再拖不了多久靜嬪妃的病就會要了命!

  心蝶憂心忡忡地揮揮手,公公們便抬起轎子往主殿而去。

  轎子抬到主殿前苑,裏頭早已經人滿為患了。

  若蘭坐在轎內,吩咐公公們在熙來攘往的人潮間落了轎。「心蝶,妳在這兒等我,等見過皇阿瑪後我就出來。」踏進主殿前,若蘭回頭交代心蝶。

  「格格,您不留下來參加太後娘娘的夜宴,這樣好嗎?」心蝶問。

  若蘭笑得淡然。「沒關係,沒有人會在乎我是否曾經來過。」隨即轉身踏進內院。

  候在內院的人更多,廊下擠滿王公貴族,入口的太監見到若蘭便走進殿內通報,過了許久也沒見太監走出來回報。

  若蘭在門前站了很久,堅忍靜默地等候著遲不傳召的旨意。

  心急的若蘭根本沒留意到廊下有哪些人,當然更沒瞧見站在角落的策淩。

  他正靜靜觀察著她,深沉的眼底埋藏著陰鷙的闇光。

  「別告訴我,你看上她了?」頤靜壓低嬌柔的聲音,就貼著他耳邊滑過。

  他猛一轉頭,看到一張美傃絕倫的臉蛋。頤靜凝望他時發亮的雙眼,總能激起策淩胸口中的火苗。「不可能嗎?或者,妳以為她不足以成為妳的對手?」他沉下眼低嗄地道。

  聞言,頤靜掩嘴輕笑,那模樣兒顯得有些輕佻,與平時高雅端莊的她不同。「倘若以她的身分,『皇十格格確實比我這恭親王府的大格格還要顯眼,可你也別忘了,在宮中十格格與石靜嬪就如同被遺棄的孤寡。更何況,」頓了頓,她狀似惋惜虛情假意地嘆道:「更何況宮中傳言,皇十格格的容貌恐怕有損。我最明白你的胃口,就算是個美人,有貌無才也未必上得了你的眼!」上一回她親眼見到,十格格眼窩旁有顆星疤。

  就算是個美人,她料定看慣美人的策淩不可能輕易動心,何況以他的個性絕不會要一個「瑕疵品」。

  輕笑兩聲,頤靜接著嗲聲揶揄道:「就算是皇十格格又如何?無貌無才,策淩爵爺您肯屈就嗎?」

  「屈就又如何?正因為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就有值得我『屈就的條件。」策淩陰沉地回道。

  頤靜倏地瞇起眼,彷佛被戳傷了痛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策淩撇起嘴,眼色很冷。「妳很清楚,我最喜歡妳的地方,正是妳向來過人的聰明。所以,妳絕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頤靜太清楚他的喜好,而這正是他能打擊她的重點。頤靜能預料到--他絕對可以做到跟她一樣勢利自私。

  「你打算利用十格格來報復我?」她瞇著眼,絕俏的臉孔布滿怨懟的神色。

  策淩沒有回答。

  下一刻他已經調開視線,陰鷙地瞪著頤靜身後。「離我遠一點,免得有什麼謠言傳進皇八爺耳中,對妳的婚事就太不利了。」

  頤靜身子一僵。

  隨後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開,片刻後再回頭,她果然看見皇八爺正朝剛才自己與策淩說話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策淩已經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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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遲遲等不到回報的若蘭,孤獨一個人站在墻邊,身邊的公公們也不搭理她,她不知道那名公公到底通報了沒。

  若蘭等了又等,終於有一名太監朝她走來。「十格格唄?往這兒請吧!」長手一伸,那奴才撂下話就往前疾走。若蘭緊跟在後頭,隨著太監在殿側繞了幾彎,徑往後殿而去。

  「公公?皇阿瑪不是在前殿嗎?」發現不對,她疑惑地問。

  「是皇太後要見您!」那奴才不耐煩地道。

  若蘭一愣,又不能不跟著走,只得硬著頭皮跟隨太監而去。

  一到後殿,她眼角餘光瞥見她的「皇祖母」高坐在鳳鑾上,前方兩側站著她一班皇兄妹,以及一名富貴雍容、儀態萬千的中年妃子。

  今年皇祖母的興致比往年都高,看來這後殿是「親人們」團聚的地方,唯獨缺了她想見的皇阿瑪。

  在皇太後身旁的,還有一雙熱切卻深沉的眼睛--

  見到若蘭走進殿內,站在皇太後身邊的策淩目光倏然投注在若蘭身上,他英俊的臉孔朝她咧開一抹神秘的笑容,眼神彷佛等待她已久。

  若蘭別開眼,裝傲視而未見。

  然而皇太後剛見到若蘭走進來,便驟然收起慈藹的容色。

  「十格兒給皇祖母請安。」若蘭跪下行禮。

  若蘭跪了很久,皇太後都沒有喚起她的意思,皇太後身後那名中年嬪妃端麗嫻雅的臉上出現同情的神色。這名中年嬪妃,正是皇帝最寵愛信任的佟貴妃。

  「皇額娘,」佟貴妃彎下身附在皇太後耳邊柔聲道:「十格兒跪半天了,您該讓十格兒起來了!」

  皇太後臉上沒半點笑容。要不是策淩要她,皇太後壓根不想見石靜嬪的女兒!

  「怎麼?小媳婦兒似地!抬起妳的臉來,讓哀家仔細瞧清楚罷!」皇太後寒著聲命令。

  愣了片刻,若蘭僵硬地抬起頸子,水波瀲傃的眸子終於對住她的「皇祖母」。

  皇太後的臉色很冷淡。

  她不喜歡若蘭,有十成九的因素是因為那膽敢犯上的漢女,石靜嬪!要不是當初皇上一腔熱意,她壓根兒就不讚成皇上把那名漢女接進宮來。

  「好呀,果然與妳那貌賽西子的額娘長得同一個小模樣兒,不過就這雙眼睛真不該像!」皇太後瞪著若蘭的臉孔冷言嘲諷。「就不知道怎麼了,瞧著這雙眼就讓哀家心煩!」

  皇太後這話一出,下頭眾人都捏了把冷汗。

  每個人都知道皇太後不喜歡石靜嬪--那會頂嘴的嬪妃!

  當年石靜嬪不僅在殿上與不喜歡漢女的皇太後頂過嘴,還不像其他嬪妃一樣,見了皇太後總是垂眼低斂,萬分恭謹,她總是拿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不卑不亢地直視著皇太後與皇帝。那時皇太後便當著皇帝的面怒斥,石靜嬪那雙不敬的眼珠子真該當場刨剜下來!

  若不是當年,皇帝正熱愛著貌美如花的漢女,也許石靜嬪的眼珠子真的會當場被皇太後命人剜下來。

  若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皇太後的不悅,然而她沉默地承受著。

  「怎麼不說話呢?」皇太後皺起眉頭。「看起來妳跟妳那額娘還是有那麼點不一樣!至少妳這丫頭不會動不動就頂嘴,不像妳那一點規矩都不明白的額娘!」

  若蘭的心一痛。

  「皇祖母,您這話並不公平。」她看著皇太後,一字一句道。

  皇太後瞇起眼睛,眼色瞬間變得冷厲。

  佟貴妃見皇太後的臉色不對,連忙朝若蘭使眼色。「十格兒,妳快些叩謝跪安吧--」

  「跪什麼安?妳就讓她說!」皇太後斥道:「我倒要聽聽她想說什麼!」

  眾人屏息著,策淩沉默地凝視她。

  若蘭仍然蜒畏地直言:「皇祖母,您一樣是女人,不會不明白額娘在宮中所受的委屈與痛苦。」

  「好呀!」皇太後臉上浮現怒氣。「說得真是好極了!這麼說來在列的各位嬪妃還有妳的皇祖母我,住在這宮中,都該有天大的委屈跟痛苦了?」

  皇太後疾言厲色,若蘭長跪著,身子僵在冷硬的石板上。

  皇太後冷笑一聲。「原本我還以為妳自小養在宮裏,跟妳那沒規矩的額娘該有些不一樣,沒想到母女倆全一個骨子!回頭我就跟皇上說去,早該把妳們母女倆分開,免得跟著妳額娘日久,竟然陶冶出一個沒教養的皇家格格!」

  「皇祖母--」

  「皇姑奶奶,」策淩突然打斷她的話。「別動氣,十格格愛惜她的額娘,純粹是孝心的表現。」策淩笑著哄著太後。

  皇太後看了策淩一眼才強壓下怒氣,重重哼了一聲。

  然後策淩走到若蘭面前,竟然伸手拉起她。「既然皇姑奶奶見了妳不高興,那麼妳還是跟我走!」他衝著她咧開嘴笑,大膽地道。

  跪在地上的若蘭卻被他強行拉走--

  「策兒!」皇太後皺起眉。

  佟貴妃神情驚訝。

  「我這就帶她,別讓她再惹皇姑奶奶不開心。」他回頭對皇太後道,然後拉著人就往殿外走。

  皇太後想開口阻止也來不及了。

  策淩大膽的行徑讓眾位皇子們看得張口結舌!然而他們都清楚,也只有深得皇太後寵愛的策淩,膽敢在皇太後面前公然把人帶走。

  如此膽大包天。

  *  *  *  *  *  *  *  *

  才走出殿外不久,若蘭就掙脫他的箝制--

  「放開我!」她甩開他的掌握。

  「這不像對待恩人的態度。」策淩不怒反笑。

  「我沒有要求你為我解圍。」

  「為妳解圍?」他瞇起眼。「我以為這是替妳額娘解的圍。」

  若蘭愣住。

  「激怒皇太後只會將妳與石靜嬪分開,難道這是妳的心願?」策淩沉聲道。

  若蘭恍然一驚--剛才在殿上她替額娘感到委屈,卻忘了反抗的結果,就會招來禍患!

  這宮廷裏的「規矩」,她竟然忘的一乾二凈。

  她不該被激怒!

  她應該保持冷靜,否則反而會害了額娘。

  「想清楚了?」策淩嗤笑,眼神放柔。「妳很聰明,千萬記住別再犯第二遍。」他嗄聲警告。

  若蘭回過神……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她臉色蒼白。

  他低笑。「很好,否則我不一定每回都能在妳身邊,等著救人。」他對著她低柔地道。

  若蘭一時語窒,然後神情困窘。

  盯著她窘迫的小臉,他饒富趣味地低笑。「話說回來,咱們老是見面,好像很有緣分?」

  「緣分?」她眨著水漾的眼眸,不以為然。個巧合不一定等於緣分,何況……我常撞見不該撞見的。」她別開眼,刻意輕描淡寫。

  策淩挑起眉。

  原以為對他的提醒她銘感五內之餘,必然不會設防,然而……

  他錯佔了她的戒心。

  這個皇十格格,看起來不是幽居深宮禁內渾然不知世事的天真女人,或許,她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數倍。

  「事實上我有話想問妳。」他臉色一整,斂下眼柔肅地道:「兩次見面妳都匆匆離開,有些事我沒來得及問妳。」

  他認真的語調聽起來不像開玩笑。「你想問什麼?」她回眸凝望他的眼睛。

  「我想知道,」他頓了頓,專注地凝視她水汪汪的眼眸。「更多關於妳的事。」他嗄聲道,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誠意。

  若蘭一怔。「我的事……你為什麼想知道?」

  他笑出聲。「咱們三番兩次相遇,我不該對妳感興趣?」

  若蘭臉孔一熱,她知道自己的答復顯得幼稚,然而他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因為他不該對她感興趣!

  若蘭。「爵爺,您的話乍聽起來有道理,然而我下認為這是您的真心話。」

  他咧嘴,笑看她嚴肅的小臉。「什麼時候,妳連是不是我的『真心話都比我還能分辨了?」他低笑。

  他話裏若有所指的含意,若蘭當然聽得出來。「從頭到尾您只是在尋我開心!」她臉上沒有笑意。

  策淩沉下臉。「尋妳開心?何以見得?」

  她一窒。回想起當時站在大樹後,自己所聽見的對話。「我不明白爵爺對我個人『感興趣的理由是什麼,然而據我所知我不是爵爺的第一個『興趣,未來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直視著他,大膽地對他道。

  策淩瞪著她,然後慢慢地露出笑容。

  她漲紅的雙頰,看起來朝氣勃勃。她激昂的鬥志與神情,跟剛才在大殿上冒犯皇太後的情景,一模一樣。

  「我不會為過去的放蕩不羈道歉,」他似笑非笑的雙眼鎖住她晶瀅的眸子。「我也說過,一旦成婚,我只會是我妻子一個人的丈夫與情人。」

  他的話露骨而且大膽!

  然而爵爺對她說這種話,已經不是第一次。

  若蘭轉身想走,他卻繞過來擋在地面前。

  「怎麼?我說錯話,惹妳生氣了?」他甚至抓住她的手。

  「你沒有惹我生氣,」她急促否認,想在他如黑潭般深邃的眼中找到戲弄,但奇怪的是裏頭卻沒有她預期的陰影,也許是他隱藏得太好以致她無法察覺。「只是我不認為像爵爺這樣鋒芒畢露的人物,會有興趣知道我的事。」她抬起頭高傲地道,以掩飾她低落的自尊。

  他凝望她,片刻後咧開嘴。「事實上,妳的『以為毫無道理。」他盯著她的眸光深沉。「妳是太驕傲了還是太自卑?為什麼一個男人不該對一個美麗的女人感興趣?」他直接截破她偽裝的驕傲。

  若蘭欲言又止,然後匆匆垂下眼避開他炯炯的眼神,無法言語。

  若蘭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響應,因為除了心蝶外從來沒有入主動關心過她、甚至想「瞭解」她。

  「剛才在廊下,我看到妳一個人站在殿外等了將近半刻鐘,明明是個主子卻連奴才都能欺負妳。」不給她申辯的機會,他接下道:「妳是個皇格格,除了皇上以及皇太後沒人能淩駕妳之上,更別說是欺負妳!但妳得先學會看重自己,讓其他人知道妳是個貨真價實的皇格格。」

  若蘭怔怔地聽他把話說完,然後慢慢地回過頭來。「你說的話我全都明白,可我一生下來榮辱就不是自個兒掙的,而是皇阿瑪給的。」她平板的語調揉著一絲悲哀。

  「妳是皇上的親生女兒,榮耀已經在妳的身上。」

  「你不明白,」她別開臉。「有時看到額娘受苦,我寧願自己是個平民。」

  他瞇起眼。「我在宮中長大,當然明白靜嬪妃的處境,如果不想讓妳額娘繼續受苦,妳就必須給自己嫁一個好丈夫。」

  像被針剌了一下,若蘭肩膀瑟縮一下。

  他所說的話竟然與額娘一模一樣!

  「你在開玩笑?而你以為這個玩笑很好笑?」她面無表情。

  她不會有丈夫!

  因為她的阿瑪甚至不想見她,而皇太後根本不喜歡她。

  「玩笑?何以我的肺腑之言會讓妳解讀成一個玩笑?難道就因為妳不被皇上以及皇太後所喜愛?」他直截了當地道,不在意剌傷她。

  聽見這殘忍的話,若蘭先是一怔,之後臉色轉為蒼白。「你不在意嗎?」她的雙唇顫抖。「剛才你已經見識到我與額娘在宮中的處境!我是皇太後的親孫女,卻要你出面替我解圍。事實就是如此殘忍,娶了我的男人不會飛黃騰達,甚至會因為我以及額娘的不幸而招來禍事!別否認,你心中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你肯定而明白我所說的事實,因為你心中也是這麼想的--難道你期待其他人心中會有不同想法?何況是一個想娶我、必須跟我過一輩子的男人?」

  策淩深深凝望她。

  他沒有因為她的質問而皺眉頭。盡管她大膽坦率的性格,不會讓她擁有成為一名好妻子的條件。

  「但我沒有因為妳的處境而疏遠妳。」他輕柔地對她低喃:「是妳自己給自己設了一堵墻,當有人試圖接近妳妳就退縮到墻後,然而別以為這麼做就能保護自己!雖然這堵墻在妳驕傲的自尊受到傷害的時候,還可以讓妳自以為是安全的,但可笑的是,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妳自以為安全的『屏障。當他們想卑視妳、或者同情妳的時候,就因為妳的退縮,讓妳一開始就註定是一個被可憐者。」

  若蘭心頭一陣緊縮……

  她淚水含在眼眶裏。「你憑什麼對我這種話?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種話?你以為你是誰?!」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她隱藏在心中最秘密的思想全都被他猜中了,彷佛結痂的瘡疤被殘忍的撕裂,他無情的揭露她心中的隱私,反而令她深埋在心中的自卑被放大,坦誠在他面前。

  「如果想反駁我,從現在開始就別動不動提妳的『處境,把妳自己當做是一名真正的皇格格,讓旁人不能再揣測、譏諷、嘲笑妳的傷口!」

  若蘭的雙唇顫抖。

  她完全發不出聲音。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非要撕碎她的自尊?

  「我怎麼做是我的事,請你讓開。」她冷然甩開他的手。

  再不走,她怕淚水會證明自己的軟弱。

  而此時此刻,她深深覺得自己是恨他的。

  「想要我讓開?可以,只要妳大膽的說出來,用妳皇格格的身分來命令我,同時命令外頭那些太監服從妳的懿旨,我就照辦。」他冷酷地道。

  瞪著他堅定的眼睛,一時間她忽然害怕起來--

  她不知道,他要僵持到什麼時候,而他強大的意志力像一片黑色的羅網,在她心中醞釀成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說這麼多話的意思,難道是想告訴我--」她頓了頓,自嘲地微笑。「你願意娶我嗎?」

  他盯著她顫抖的雙唇,沒有回答。

  若蘭悲哀的輕笑。「可想而知答案是否定的吧?那麼,就不必給我任何希望,因為我從來就沒奢望過,有哪一個正常的男人肯要我。」

  說完話,她抬著頭繞過他。

  兩人錯身而過時,策淩卻突然拋下話。「如果我真要妳呢?」

  她停下腳步,臉色瞬間慘白。

  「妳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他凝望她的目光深沉。

  她轉過身,沒有表情地問他:「你不會當真以為,我沒聽見那天你跟頤靜格格在樹下說的話吧?」

  「那又如何?」策淩瞇起眼。

  「你愛她,怎麼可能要我?」她盯住他沉冷的眼睛,蒼白地冷笑。「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麼?或者你以為,以愛為名,戲弄一個人很有趣嗎?」

  策淩沉下眼。

  「愛?」他對著她低笑,眸光深邃。「妳當真明白愛是什麼?」

  若蘭無言。

  「妳根本不明白妻子跟情人的不同!」他低嗄地往下道:「現在我要的是一名妻子,不是一個上床的女人。」他道。

  若蘭瞪大了眼睛,因為他露骨的話而屏息。

  她遲疑地瞪住他,疑惑與錯愕同時凝聚在她眼底。

  「如果我想『愛一個女人,他接下道:「這女人只會是我的r妻子。」他故意強調「妻子兩字。

  若蘭僵在原地,彷佛被定住無法開口。

  「不管妳信不信,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絕對認真。」賭咒一般,他瞪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低嗄沉穩地讀出誓言。

  他的眸光沉定,裏頭有她不瞭解的幽深……

  「妳是有腦袋的女人,公平一點,仔細思考我的話。」他道。

  然後不待她回答,策淩隨即轉身離去。

  *  *  *  *  *  *  *  *

  一整晚,頤靜一直在找尋策淩的身影。

  晚間在殿廊下,策淩對她說的那番話,莫名地讓頤靜的心頭極度不安。

  「格格?您怎麼回來了?!剛才王爺臨出門前才說道盡快進殿去,一會兒皇上要賜宴了。」頤靜的侍女小舂,見頤靜突然回轉寢房,驚疑地提醒她。

  「去,給我取來那套紅綢坎肩兒的衣裳,然後替我抹了臉上的粧,再給我上新粉!」頤靜不耐煩地道。

  見主子脾性不好,小春垂下頭畏縮地回道:「……是。」

  「笨手笨腳的,還不快點!」頤靜拿起粧臺上的木梳狠狠地往地上摔,藉題發揮拿無辜的侍女出氣。

  小春嚇得趕緊取來華服,著手給主子抹粧。

  那粧層層卸下了,頤靜原本嫩白的膚色漸轉為蠟黃,白粉卸盡,她枯朽的肌膚簡直像幹澀的橘皮,那一層層厚粧巧妙地遮掩了她容貌上天大的瑕疵,使得原本國色天香的姿色,一下子如明珠蒙塵,顯得黃濁不堪。

  「動作快點!」瞪著鏡裏自己蠟黃的臉色,頤靜惱怒地斥責侍女。

  「是。」小春加快手上的活兒,猶記得輕手輕腳、戰戰兢兢替主子抹臉。

  抹勻了厚粧,頤靜站起來,瞪著鏡子裏回復一臉傃光、風華絕代的美人,這才滿意地展開笑顏。「快給我換上衣裳。」她口氣稍緩。

  「是。」沒有傘點遲疑的餘地,小春忙幫主子換妥新衣,然後恭謹卑微地屈膝跪在地上,整理主子裙角上的折痕。

  「對了,珊瑚那丫頭呢?難不成阿瑪會教她出席皇宴?」她訕笑著問,態度輕蔑。

  「奴才沒聽王爺吩咐。不過二格格打從今早就一直守在房裏頭,沒跨出過房門一步。」小春答。

  「我猜也是。這十數年來,皇阿瑪做得最對的兩件事,第一就是將我許給皇八爺,第二就是從不讓珊瑚那丫頭出門,丟咱們順親王府的臉!真該慶幸,阿瑪那顆糊塗腦袋,還居然有明白的時候!珊瑚那丫頭根本上不了臺面,咱們沒道理在皇上跟前,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只不過--我就不明白,阿瑪這回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讓珊瑚那丫頭跟來承德!」頤靜撇開嘴,神情略有不滿。

  小春不敢搭腔,只敢安靜地當一名傾聽者。

  「小春呀,我在想,這場皇宴我不去也罷。」她媚眼微瞇,忽然喃喃自語道。

  「格格?」

  「不明白我的意思是罷?」她撤嘴輕笑,模樣兒十足輕佻。「我要皇八爺在大婚前始終見不著我,這樣他才會有所期待。當新婚夜紅紗揭開那刻,他見著我傃若桃李的姿色,對我這『妻子的渴望,也才會如狼似虎、不可遏抑。」說到這裏,她不禁為自己聰明的盤算,得意地咧開嘴笑出聲來。

  今晚她盛粧打扮,才不是為了那勞啥子的皇宴!

  她為的是策淩--今夜,她打算主動去會面她久違的愛人。

  頤靜知道今晚策淩對自己所說的,絕對不是真話。她知道他只是嫉妒,嫉妒她即將嫁給皇八爺,因此才會利用那個沒人要的皇格格來氣她!所以她更應該主動去安撫他。盡管這時採取行動有些冒險,可卻是必須的!只要她敢這麼做就能讓策淩明白,她為了他居然能放下身段,在她未婚夫眼跟前夜奔私會情郎。

  頤靜露骨、不知羞恥的言辭,小春早已聽慣,甚至麻木,可仍然忍不住偷覷了鏡中的女人一眼--小春勉強壓抑作嘔的衝動。她向來傾慕的策淩爵爺,根本就不明白順親王府的大格格--他所愛的女人,是一個怎樣惡毒如蛇蠍般的女子!

  在這樣一個女人身邊侍候,動輒被打罵是家常便飯,從前她年紀還小,尚且懵懂,不明白唯唯諾諾的真理,時常因為觸怒主子,被頤靜大格格命小廝拖到王府的水牢裏,在汙臭的水坑中餓著肚皮、抖著兩腿站著度過整天整夜。

  「不過,仔細想想,今夜似乎並非好時機。」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妤半天,頤靜突然又自言自語道。

  在地上跪了半日,才剛站起來、兩膝還發疼的小春,聽到主子這話頓時愣住。

  「如果我趕著在今夜就找上門,他肯定會以為我心軟了願意臣服於他。如果當真讓他這麼以為了,將來倘若想讓他再聽我的,恐怕就不容易了!」頤靜瞇起眼,算計著情人的心態。

  她口中的「他」,指的當然是策淩。

  小春杵在喜怒無常的主子身邊,沒敢吭半聲。

  「小春!」轉個臉,頤靜呼喝她畏畏縮縮的婢僕。「快幫我把粧卸下、衣裳脫了,今夜我哪兒也不去了!妳就在外頭給我守夜,待明兒個一早,天沒亮妳就給我備好熱水、鮮花、香粉!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拖到明日午時再去見他!」頤靜得意地宣佈。

  忙碌半夜才剛上好新粧、替主子穿妥了華服,可人還沒跨出房門這會兒又要叫她褪下一臉粉粧與衣裳!這還不打緊,主子的意思是要她在房外守上一夜,不許歇息。小春心中敢怒不敢言,奈何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有半點猶豫只能強打起精神工作。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去跟爵爺告密,揭穿這女人醜陋的真相……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吐口痰在這「主子」臉上--

  如果當真有機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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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倘若要論這世上最明白策淩的女人,當屬佟貴妃莫屬。

  至少,貴妃娘娘心中是這麼認定的。

  「我想,這事兒如果交給你辦,你肯定能辦到最好。」呷了口香茶,佟貴妃輕聲對站在身前的策淩道。

  「額娘對我,就這麼有自信?」他笑看貴妃,對方才貴妃提起的事,顯得並不熱衷。

  佟貴妃無子嗣,過去雖曾有一女,但一出生即夭折。皇上明白貴妃思念亡女心切,於是當策淩爵爺被送進京城後,便將他與烏雅氏所出的四阿哥,兩個人一同送進佟貴妃宮中,讓貴妃教養長大。兩人與貴妃娘娘雖無血緣卻有親緣,多年來貴妃將兩人視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妃、四阿哥與策淩爵爺,情同母子與手足,是宮中眾人皆知的事。

  「策兒,你以為這二十年我白養你了嗎?」佟貴妃笑道。她端靜的笑容嫻雅,儀態顯得雍容華貴,與她高貴的出身相得益彰。「上回不是聽見連皇上都誇你:『不管任何事只要交到策淩爵爺手上,除非他不想幹,否則他就有能力幹到最好。」說罷,佟貴妃笑盈盈地扶著椅背站起來。

  策淩上前扶起他的額娘。「我倒懷疑皇上對我的器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要不也是皇額娘教得好,如何有孩兒今日的成就?」

  佟貴妃笑出聲。「當真對自己這麼沒自信?我瞧你就喜歡逗額娘開心!」語罷她語氣一轉,眉心微斂。「昨夜的事你也瞧見了,那十格兒險些觸怒太後,可我想,那孩子自個兒恐怕還不明白為什麼呢!」

  「或者,她沒有額娘想的那麼單純無知。」他斂下眼道。

  「策兒,我想見見那孩子。」佟貴妃忽然道。

  昨夜若蘭說的那番話,讓佟貴妃心有戚戚焉。

  同樣身為皇帝的女人,石靜嬪的處境,善良的佟貴妃一直非常同情。

  策淩眸光放柔,他一眼就看透貴妃的心思。「額娘想見她,當然可以安排。」

  「我要見她,但一定要不能教太多人知道。」佟貴妃蹙起眉心。「我很明白太後的心思,太後她老人家一向慈祥敦厚,可十多年前的往事著實嚇著了她,非但是太後,我更知道那事發生後連皇上都不高興,也因此,多年來才冷落了靜嬪。」佟貴妃指的是十多年前景陽宮失火一事。

  當年景陽宮大火,傳言火苗就是從石靜嬪的寢宮內傳出。

  加以靜嬪性格鮮明,時常觸怒皇上。等蘭妃進宮,皇上雖獨寵蘭妃,對靜嬪的冷落越加明顯。

  嘆口氣,佟貴妃四處望了一眼,低聲對策淩道:「倘若不是因為十格兒,恐怕靜嬪早已經被打入冷宮。可你以為在這種情勢下十格兒能蒙受多少皇恩?皇上不見靜嬪,一樣不想見靜嬪的女兒,即使十格格也是皇上的女兒。」她接下道:「這十多年來,我在宮中沒見過十格兒那孩子一眼,可見得她是個行事內斂的孩子,懂得低調明哲保身。可這樣一個內向的孩子,昨夜第一回進殿見太後還是出了岔子!說來十格格也是個孝順難得的好孩子,難忍那一口氣只為了她的額娘。」

  「當殿觸犯皇姑奶奶,簡直傻得可以。」他不客氣地冷嗤。

  「那孩子是傻,不過傻得教人心疼。」佟貴妃嘆氣。

  策淩不置可否。

  「策兒,我要你替我找個隱密的地方,讓我私下跟十格兒見上一面,這事兒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因為經過昨夜,太後再聽見十格兒的事肯定不會歡喜。而皇上他……相信我,他知道了昨夜只會更加不會高興,倘若知道我私下見十格兒,皇上肯定跟我嘔氣。」

  「既然是皇上不會歡喜的事,額娘又何必執意要做?」他沉眼間。

  「你問我原因,我也說不上來。」佟貴妃沉吟道:「也許是因為那孩子可憐吧!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孩子的眼神讓我瞧著不忍,有些話我想問問她、還有話我想同她說說,讓那可憐的孩子心頭好過些、也更明白些。」佟貴妃移開眼,神色略帶憂慮。

  聽到這裏,策淩咧開嘴伸手摟住他的「額娘」。「任何再鐵石心腸的人,聽見額娘這番話也一定感動萬分。只是十格格未必像額娘所想像的,這麼多愁善感!」他低笑。

  「你這孩子就會哄人開心!」佟貴妃笑開。「難怪太後疼你,可不只因為你是太後的侄孫兒!也難怪太後心急你的婚事,就伯你這張俊臉加上這張甜嘴,要騙走全京城的少女心。」

  「冤枉!」他嗤笑。「莫非額娘也這麼以為?」

  他與頤靜來往的事極為秘密,只有貼身小廝知情,端莊嫻雅的佟貴妃自然不會知道。

  「冤枉?」佟貴妃收起笑容,嘆息著凝望策淩英俊的相貌,正色道:「從前我還懷疑,將來有哪個女人能栓住你這顆心!可眼下你大了,身邊逢迎奉承的都是一些達官貴人,隨便同哪家女兒往來都不是鬧著玩兒的。可太後牽掛著你,豈會許你一般仕宦兒女?」

  「怎麼?難不成皇姑奶奶打算把我晾著,一輩子不近女色?」

  「貧嘴!」佟貴妃笑啐一聲,隨即壓低聲道:「是皇格格呢!你心底清楚,這些年來皇上心中的計較。幾名長格格已嫁到蒙古草原去,太後瞧著對你豈沒有盤算?就算皇上沒默許,太後心底也早就拿捏著要將一名皇格格許配給你。」

  這些年來滿人皇帝的和親政策,已牢不可破地紮下了滿蒙貴族間,骨血親緣的緊密關係。策淩未來將繼承汗王位,他要娶的女人自然不會是一般女子。

  「話就點到這裏,你心底清楚了。」佟貴妃招手喚進候在門外的宮女,以及太監。「順福,你就暫且留在這兒,聽爵爺的吩咐。」佟貴妃留下隨身伺候她的太監,可見得她心中極重視此事。

  「喳。」順福公公應道。

  佟貴妃離去後,策淩吩咐順福。「順福,你跑一趟把小應子叫到我跟前。」他盯著順福,淡淡地指使道。

  「噫。」主子吩咐,順福半刻也不敢遲疑,即刻去辦。

  此時房內已沒有其他人。

  「進來吧!」策淩瞪著門外忽然沉聲低喝。

  「你知道我在外頭?」嬌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緊接著,頤靜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門口,然後走進爵爺的屋裏。

  找一各小太監讓其他人去辦便可,策淩是有意支開順福。「妳想聽什麼,大可以直接走進來問我。」他盯著眼前傃光照人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道。

  頤靜咧開嘴,可惜此刻她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那麼我就直接問你--你心中是否也早就想著,將來要娶一名皇格格為妻?」

  原本頤靜今天主動來找策淩,是為了彌補這些日子來兩人間緊繃的關係,可方才她躲在門外聽到佟貴妃說的話:心情就再也好不起來!

  「我娶不娶皇格格與妳嫵關。」他冷笑。「或者妳自以為,已許給皇八爺的妳仍然有幹涉我娶妻的權利?」

  「你這是什麼意思?」頤靜瞇起眼,用力在眼中擠出兩沱淚光。「咱們是什麼樣的關係?你犯得著每回見面,就拿話來刺我嗎?」

  「那麼妳剛才就該直接走進來,讓皇額娘看清楚『咱們是什麼樣的關係!」策淩寒著聲道。

  頤靜的俏臉霎時變色。「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半晌,她壓下脾氣勉強放柔聲調。「我想不通,咱們倆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你還憐我,怎麼還不能理解我的心?不明白我有多不願意走到今日的地步?」她走上前,厚顏地拿身子緊貼著策淩強壯的手臂。

  策淩瞪著她,陰沉的眸子因為這親密的肌膚接觸而轉為灰濁。

  「難道你忘了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可以放下尊嚴來見你,你就不能理解我的難處嗎?」她仰著臉,睜大淚光迷蒙的雙眼柔情萬千地凝望他,同時柔聲道:「我知道你氣我,所以昨夜才故意接近那個十格格。可瞧瞧她,她是那麼可憐的女人,你怎麼忍心利用她,就為了報復我?」

  「報復?」他嗤笑一聲,低嗄地道:「妳已經聽見額娘說的話,太後會將一名皇格格許給我。往後我與皇格格的關係,恐怕不會只是想『報復妳這麼單純。」

  「那也不會是十格格!」她驟然轉過身,激烈地道。「太後再疼你,婚事也不會聽憑你安排。」她瞇著眼,語調不再溫柔。

  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娶一名容貌遠不及自己的無鹽女--

  更少,頤靜的驕傲讓她不願承認若蘭清雅秀麗的容貌並不在她之下。

  頤靜自認是京城裏最嬌貴的名花,就連她的男人也是人中之龍!倘若策淩愛上別的女人,她會痛恨並且詛咒對方,但一名人人瞧不起的女子--即使貴為皇格格又如何?一個連皇太後都不喜歡的皇格格,居然能奪走她的男人,豈不是可笑至極的笑話?!

  「是誰都無所謂,總而言之,我的妻子將會是皇上的女兒,而不會僅只是一名王女,這是毋庸置疑的。」他瞪著她意有所指地道。

  「你!」頤靜怨恨地回瞪著她的情人,銳利的眸光頓時忘了粉飾溫柔。

  但只一瞬間她就回復冷靜,迅速得不讓她的男人,注意到她眸中一閃即逝的怨毒。

  「爵爺,」她的聲調又轉哀怨,眼中甚聖填滿悽楚。「別執意讓我心碎。將來你就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我為你所付出的遠比你知道的還要多!」說完話,她果斷地轉身而去。

  她聰明地留下她的情人,獨自在房中遙望她決絕的背影。

  就算她想留在策淩身邊、想得到他以往毫不保留的溫存以及疼愛--但現在都必須忍耐。

  她相信策淩絕不可能愛上那個失意、不得皇家歡心的格格!可倘若她失去原則轉而哀求他的愛憐,如同一名緊黏著男人的蕩婦,那麼她在他心中的評價就會不如以往。更何況等她嫁入多羅貝勒府後,未來有一段時間她將見不到策淩,而距離更會加深兩人之間的鴻溝。

  她不想失去策淩,因此她更加要小心翼翼,確保自己在策淩心目中的地位。

  只不過策淩的無情,仍然讓頤靜的愛慕,包裹了一層潛伏的恨意--

  看來她還是太過於自信了!

  她還以為策淩已經完完全全愛上自己,她已經能用「愛」控制策淩,但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挾著滿腔的怨氣與怒火,頤靜臉色陰沉地走出策淩的屋子。

  因為皇八爺的緣故,她才有幸受邀隨駕來到承德避暑山莊,這處屬於皇家的園林別苑。

  除了得意於自己即將一躍枝頭,成為貨真價實的鳳凰外,頤靜心中下斷思量盤算的是:

  要如何讓情人再次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計謀。

  *  *  *  *  *  *  *  *

  這趟跟到承德,小應子幹的凈是雜差。

  所謂雜差,便是被人呼來喝去、喝去呼來--

  想他小應子好歹也是皇格格身邊的「總管太監」,境遇卻比一名親王府裏的奴才還不如!

  可尚幸,自從來到承德見過策淩爵爺後,小應子居然被留在爵爺身邊當差,他「坎坷」的前程就此轉運了!

  「不知你小應子走的是哪門子狗運,居然讓策淩爵爺瞧上,能跟在爺身邊當差!否則就憑你小應子,跟著你那可憐見的小主兒怕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佟貴妃宮裏的總管太監順福,掐著尖細的嗓子調侃小應子道。

  他老人家能在皇貴妃的寢宮裏當差,自然「德高望重」。順福公公明白,策淩爵爺現下可是皇太後與皇上眼跟前的大紅人,因此每見小應子一回,就要酸溜溜的嘲弄一番。

  「唉呀,順福公公您這話可真他娘的爽到我小應子心坎兒底啦!」小應子挨蹭著老太監,擠眉弄眼地道:「想我小應子還真是走你他娘的好狗運,才能讓公公您老人家他娘的瞧得起,要不,憑我小應子,我呸呀!小應子是個什麼東西?!豈配跟他娘的總管公公您答上兩句話?」

  順福跟在溫婉端莊的佟貴妃身邊,說話自然小心得體,現下聽這小應子兩句話裏挾了三句「他娘的」,用詞粗俗不堪,不禁讓他皺起眉頭不自覺站得老遠。

  「欸欸,我剛從爵爺那兒過來,爺等著見你哩!你穿戴整齊了就見爺去!」順福懶得跟他嗦,趕緊告知此行目的。

  「小應子我喳。」小應子兩手兜著袖子,畢恭畢敬、裝模做樣的行個大禮,轉身後卻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這順福老愛吃他豆腐,他小應子又不是紙糊的,可不吃這門子虧,當然是「他娘的」怎麼來,就「他娘的」怎麼去!更何況扯上他敬愛的主子格格,那更是擺明瞭挑釁他小應子來的。

  不過說來也怪,這策淩爵爺不知為何相中了他小應子,竟然留下他這沒沒無聞的小太監在身邊當差,為這事小應子這幾日想破了腦袋,可總是琢磨不透個中玄機,想來八成是他小應子聰明機伶、辦事夠力,才能得到策淩爵爺的賞識。

  匆匆趕到爵爺的住處,小應子一頭闖進前院,冷不防撞上剛從裏頭走出來的頤靜格格。

  「沒頭沒腦的,你找死啊?!」險些摔在地上的頤靜惱怒地喝斥。她把剛才在策淩房中受的怨氣,全發泄到奴才身上。

  「是是是,奴才罪該萬死,一千一萬個對不住!」小應子垂著頭一昧道歉陪不是。想來能這麼頤指氣使的不是格格便是嬪妃,半個他小應子都得罪不起。

  「格格,您摔著了沒?」小春忙跟上來,扶起她家格格。

  「不長眼的奴才!」頤靜甩開小春的手,恨恨地啐罵。

  轉眼見到策淩步出房外,她怨毒的臉色瞬間轉為無辜。「別計較了,小春。我沒事的,別為難他了,咱們走吧!」她柔聲道。

  小春不可思議地瞪著主子的轉變,直到大腿側被人用力擰了一把,她才如夢初醒--

  「是,格格。」她縮著肩膀,神色閃爍地回道。

  頤靜對小春使個眼色後,兩人匆匆離開。

  小應子撇起嘴碎碎叨念:「怎麼回事兒?一大清早的,怎麼會有個『格格,從爵爺的府裏冒出來?」他喃喃地道。

  才抬起頭,就見策淩已經站在面前深沉地凝望自己。

  「唉呀,我說爵爺大人您早!」嚇了老大一跳,小應子才剛抬起的頸子,這會兒又低低垂下。

  「進來。」沒廢話半句,策淩一聲令下隨即調頭走進內室。

  「喳。」小應子跟上。

  「今早貴妃娘娘吩咐,午後要十格格到柳堤見面。」走進內室,策淩簡短明快地下指示。

  小應子抬起頭。「貴妃娘娘怎麼會突然想見咱們家格格?」他沒頭沒腦的問。

  「昨夜在太後殿內發生的事,你不清楚?」他盯住小應子問。

  小應子略一沉吟,想起昨夜似有太監在他耳邊嚼舌根,說的就是這檔子事。「爵爺的意思是?」他低低垂下頭問。

  「你敬愛主子吧,小應子?」策淩不答反問。

  這是頭一回,爵爺直呼他的小名。小應子一怔,「當然。」順口就答。

  「所以你相信,自個兒的主子,肯定能尋到好歸宿?」

  「當然呀!」小應子仍然只能愣著回答。「格格是個好格格,自然能尋到一個好歸宿。」這話有答跟沒答一般。

  「現下娘娘有話對十格兒說。至於娘娘見了十格兒會說什麼話,頓了頓,策淩接下道:「我不清楚,但可以猜測。」

  小應子瞪大了眼睛。「您是說,娘娘要替格格尋個好歸宿?」

  他咧開嘴,英俊的臉孔噙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痕。「傳你的格格,告訴她,娘娘要見她。」

  「在柳堤?」小應子也咧開了嘴心底好生高興。雖然他弄不懂,為何發生了昨夜那件事,怎麼就讓娘娘想到該給格格尋個好歸宿了?

  「你記住了,就去辦事。」策淩道。

  「喳。」

  小應子調頭要走,策淩又叫住他。「回來。」

  「喳。」

  小應子一回頭,策淩收起笑容叮囑:「還得記住,娘娘的話沒出口,你若洩露一字中旬就是找死。」他淡聲提個「死」字。

  小應子脖子一縮,霎時背脊一陣涼颼颼的。「喳……」

  這會兒他小應子牢牢記住了!

  他得封緊了兩片嘴皮,快些將格格帶到柳堤去--雖然他又沒弄懂,為什麼娘娘要選在柳堤見格格?

  反正,弄不弄得懂不重要呀!只要是對格格好的事兒,他聰明伶俐、辦事夠力的小應子,就算拼了命也要勇往直前做好唄!

  *  *  *  *  *  *  *  *

  若蘭沒想到,貴妃娘娘會想見自己。

  她以為小應子到承德後一直在貴妃娘娘身邊的順福公公手下辦事--她並不知道小應子跟的主子其實是策淩,因此她相信了小應子的話,以為這是貴妃娘娘下的懿旨。

  若蘭記得貴妃娘娘昨夜幫自己說過話。雖僅僅一面之緣,然而若蘭印象中的佟貴妃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

  跟隨小應子一路往柳堤而去,沿路美侖美奐的風景若蘭根本無心欣賞,她心底還記掛著見皇阿瑪的事,也許見了貴妃娘娘後她可以求她……

  湖面上忽然升起層層霧氣繚繞著堤上的垂柳,白露迷蒙的輕霧彌漫在柳堤上,突然將若蘭整個人包裹在一大片白濛濛的迷霧裏!

  她睜大眼睛瞪著這一幕奇景,凝望著堤上如夢似幻的霧紗,片刻間讓她遺忘了憂愁與煩惱……

  「格格,妳在這兒等會兒,我到前頭瞧去,貴妃娘娘應該就快到了。」說完話後小應子悄悄退下,不敢打擾。

  等待的時刻,若蘭凝望著水面發呆,看著水裏的魚兒悠遊自在。

  「看得這麼專注,讓想要妳的男人,都恨不得化身成水裏的錦鯉!」半促狹的嗓音就近在身後。

  若蘭霍然轉身,看到策淩咧開俊臉直衝著她笑。

  她愕然瞪著他,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怎麼?一夜不見舌頭就被貓給吃了?」他調侃。

  瞪著他嘻皮笑臉的模樣,她難以將昨夜那個殘忍地撕碎她自尊的男人,與眼前若無其事的他聯想在一塊兒。

  「貴妃娘娘約我在這裏見面。」簡短地丟下話,她調頭瞪著霧氣氤氳的湖面,避開他的目光。

  「是嗎?」他走到她身後。

  見他沒有避嫌的打算,她走到一旁刻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何必站那麼遠?我身上有瘟疫?」他咧開嘴嘲弄。

  「貴妃娘娘就快到了,你應該避開。」她淡聲提醒他。

  「何必避開?我正好跟額娘請安。」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兩臂交抱著正眼直視她。

  額娘?若蘭不解,過了半晌她才忽然想到--宮中盛傳佟貴妃育有兩名養子,其中一人是四阿哥,難道另一個就是策淩爵爺?

  她抬眼凝望他時,策淩泰然自若的注目讓若蘭感到不自在。「你喜歡這裏,那麼我到前頭去等好了。」她轉身想走。

  策淩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他一個箭步擋在若蘭面前,同時伸手壓在若蘭身後的欄墻上,將她圈圍在自己懷前。「每回見到我,除了躲開,難道妳就沒別的伎倆了?」

  若蘭屏住氣,錯愕地瞪著他。

  「眼睛別瞪得這麼大,當心,我會認定妳想勾引我。」他粗嗄地低笑。

  「你瘋了!」她低斥,感覺到雙頰不受控制的發熱,隨即用力的別開臉。

  相較於自己的狼狽,她不願看見他輕松愜意的笑臉。

  「怎麼,難道我又惹妳生氣了?或者,我所不瞭解的皇十格格其實特別愛生悶氣?」他低笑,粗嗄的語調有曖昧的親昵。「怪了,自從認識妳之後,我好像變得不大會哄女人了!」

  他在對她調情。

  策淩大膽曖昧的言辭,讓若蘭幾乎不能呼吸了!

  但若蘭有自知之明,縱使策淩的行徑再大膽放肆,她也不會天真的誤以為,爵爺會當真對自己有意思。

  可她不明白他的居心!

  若蘭能做的只有盡量別開臉,以冷淡漠視他莫名所以的「玩笑」。

  瞧見她雙唇緊抿小臉異常嚴肅,策淩咧開俊臉。「當真這麼生氣?老天爺,妳到底氣我什麼?」他嗄聲低笑。

  若蘭原本決定沉默到底,卻看到遠處有人走來,她霎時慌了手腳--

  「快放開我!」她低促地請求,生怕這不適當的親狎成為宮中話柄。

  他咧開嘴,半晌才慢條斯理回道:「不放。」

  其實他早已瞧見,她目光頻頻瞥視的顧慮。

  若蘭發紅的臉龐瞬間蒼白。

  「別瞪我。」他低笑,進一步粗嗄地對她說:「我看妳真的搞不清楚,妳這雙水濛濛的媚眼天生會勾魂--」

  他話未完,若蘭突然使盡力氣推他,隨後她的身子狠狠撞上背後的木條,藕白的手腕霎時碰得青紫,後背同時傳來一陣徹骨的劇痛……

  她纖細的身子根本不堪承受這麼尖銳的疼痛,終於站立不住,緩緩滑坐到冰涼的石板上……

  他出手抱住下滑的她,臉上的玩笑瞬間消失。「妳太倔強了!」策淩沉下眼。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大片青紫,他研究她木然的表情。「伯什麼?人已經走了。」他沉聲道。

  若蘭緩慢地轉過頭,看到遠方來人果然已經轉向其他小徑而去。

  見若蘭仍然呆著不動,策淩抱起她--

  「不要!」若蘭用力推開他,然後扶著柱子吃力地站起來。

  她扶著護欄退開數步。

  「幹嘛?我身上當真有瘟疫?!」他發噱。

  她防備地瞪視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招惹她?

  「老實告訴妳吧!」盯著她充滿防備的神情,他好笑地道:「其實我是奉貴妃娘娘之命,來接妳到湖東水心榭會面。」

  她沒有表情。

  「怎麼,妳不信?」他聳聳肩。「無妨,妳可以不信我。」話畢他隨即撮手含在口中,吹了一聲響亮的哨音。過了片刻,若蘭便看到一頭體形龐大的獒犬往柳堤衝過來--獒犬後頭遠遠的跟了一名老太監,氣喘吁吁地沒命追趕。

  「等、等、等一等啊……」好不容易跑到柳堤,順福已被這頭惡犬折騰得只剩半條命。

  一早爵爺就命他照顧獒犬,要他候在柳堤附近,隨時聽候差遣。只見一上午單是被這頭畜牲「牽著」滿園子亂跑,已把他順福累去半條老命,遑論這頭惡犬發狂發狠起來,憑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順福,也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使順福被這頭畜牲氣得捶心肝,眼見這比他還壯上三倍的「貴犬」,他可是半句不敢哼唧一聲。只恨這畜牲大有來頭,眼下牠可是策淩爵爺的新寵,而策淩爵爺可是皇太後的寶貝侄孫--放眼宮中,誰有天大的狗膽敢得罪皇太後眼面前的紅人?

  「順福,今早娘娘吩咐你什麼,命你一字不許錯漏,對十格格宣說一遍。」策淩沉聲命令順福同時伸手撫摸愛犬。那頭看似兇猛的獒犬,一奔至策淩身邊,霎時竟溫馴得如同一隻小貓。

  若蘭呆站在角落,錯愕地瞪著他若無其事地撫摸那頭兇猛的大狗。

  「喳。」好下容易順了氣,順福瞪著那頭畜牲冤家不覺皺起眉頭,咽口口水,轉臉又笑咪咪地望向十格格,裝作若無其事地:「今早貴妃娘娘吩咐爵爺:策兒,給我請十格兒到煙雨樓,那一處安靜些,我有體己話要對十格兒說。」他模擬佟貴妃的口氣,一字也不敢錯漏。

  若蘭認得順福公公。自大行皇後歿後,皇貴妃統轄六宮,順福公公是貴妃宮中總管太監,這趟小應子到承德當差,一切差使都聽憑順福公公發落。因此,她知道順福公公親口所說的,絕不會是假話。

  「如何,現在妳相信了?」策淩問她。

  順福公公親口證實,由不得若蘭再懷疑。「貴妃娘娘什麼時候要見我?」她遲疑地問。

  「額娘已經等在水榭裏了。」他答。

  「格格,小舟已備妥,就泊在岸邊。」順福插嘴。

  既然爵爺是奉貴妃之命來接她,兩人勢必同乘一舟,可他剛才的行為那般放肆,若蘭對於兩人要共乘一舟雖然感到不妥……

  她避開他的目光,直覺自己該離他越遠越好。

  然而佟貴妃傳見,她無論如何不能拒絕。

  「順福公公,勞駕您帶路了。」幸好,有公公跟著,應該不會有事才是。若蘭心想。

  「喳。爵爺、格格往這頭請走。」順福歡歡喜喜走在前頭,將那頭獒犬留在大後方,陪伴牠的主子。

  他暗自慶幸,終於呀,在命休矣前,終於能擺脫那頭畜牲冤家。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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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0:11: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歡歡喜喜的把主子們領到岸邊,順福等主兒都上了舟正準備跟上,策淩卻一腳將小舟踹離岸邊。

  「啊?」順福呆在岸上,錯愕瞪著眼、張大了口。

  「你留在岸上看著獒犬,有任何差池唯你是問!」舟行漸遠,策淩不忘恐嚇岸邊那尊已呆滯的泥塑像,順福。

  可憐順福眼巴巴瞪著小舟迅速駛離岸邊……

  他的臉垮了,再沒指望小舟能回頭。

  順福腳邊就蹲著那頭獒犬,正以殷切的眼神盯著牠一上午的「玩物」,犬兒那雙發亮的圓眼彷佛正盤算著,接下來的時間,該怎生繼續折騰這「玩物」……

  瞪著這突來的演變,若蘭也傻了。

  「你做什麼把公公留在岸邊?」她問。

  「怕什麼?!額娘在水榭裏等著,小舟又不能把妳賣到天涯海角,妳是皇上的女兒,就這幾兩膽量?」他嘲弄。

  她難以反駁他,只能冷眼回瞪他。

  「不同意?」他低笑。「那就大聲斥責我,罵我大膽、或者放肆都可以。」

  「你讓我下船。」她冷靜地道,試圖講理。

  眼看小舟駛離岸邊越來越遠,她心中的焦慮也跟著漲高。

  「辦不到。」他若無其事地道。

  若蘭的心涼了一半。「我不明白,我沒有冒犯你的地方,可你為什麼三番兩次的為難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為難妳?」他眸光深沉。「這指控太嚴重了!跟我一道搭船有這麼為難?」

  若蘭兩手緊捏著船弦,直到十指都泛白了。她充滿戒備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放輕松點,我不過想帶妳遊湖。」他嗤笑。

  遊湖?若蘭臉色一白。「你剛才明明說,貴妃娘娘想見我。」

  「這是兩回事,遊完湖後咱們可以立即去見額娘,兩者並不抵觸。」

  「可我不想遊湖,請你立刻帶我去見貴妃娘娘。」

  策淩瞥了她一眼,然後轉眼徑自欣賞湖光山色。「這是額娘的命令。她心疼妳昨夜受苦,希望妳能放輕松一點。」他道。

  他的解釋讓她的堅持顯得無理取鬧。

  若蘭壓抑著讓小舟回頭的要求,憂心忡忡地瞪著遠方。

  小舟繞過湖岸駛進另一道水域,四周已無人影。周遭除了水波拍打船身,發出的「啪啪」聲外幾乎沒有其他聲響了。

  小舟內空間狹隘,四面除了湖水只有分佈在湖上的沙洲。與他兩人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小舟內獨處,讓若蘭沒有半點安全感……

  小舟慢慢蕩到湖心,早已經瞧不見原來那片岸邊。

  就在小舟遠離岸邊之際,天候忽然間轉壞,非但四周布滿濃霧、吹起強風,天空還陰沉沉地像即刻就要下起傾盆大雨--

  小舟在風中擺蕩不定,不諳水性的若蘭很快就感到一陣反胃。「把船開回去,算我求你,快把船開回去!」她虛弱地對他說。

  「船一旦開航就無法回頭,至少,目前風向不對。」他沉聲回答,連他也無法控制小舟繼續往湖心駛去。

  「不,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先把船開回去好嗎?」她請求著,忽然間無法控制地,眼底噙了一層莫名的淚霧……

  她後悔為什麼要拋下額娘,來到承德?

  因為她的無能,竟然到現在還見不到皇阿瑪一面!

  到如今目的沒達到,卻一直在浪費時間……

  「我說過了,風向不對完全沒有辦法可想。」回頭看到她眼中的霧光,策淩愣住。「妳哭什麼?」他粗聲問。

  「我不該浪費時間,我根本就不應該去見貴妃娘娘!我恨我自己,一點用都沒有!」她伸手用力抹掉眼淚。

  那過度的力氣,擦紅了她白嫩的臉頰。

  她應該把心思放在皇阿瑪身上!

  策淩瞇眼凝視她的眼淚。「把話說清楚,就算恨自己也該有理由。」

  「既然風向不對,那麼就用搖槳慢慢劃回去。」她拒絕解釋,只想搶過他手上的搖槳--

  策淩按住她的手。「妳瘋了!想逆風從這兒劃回去?就算妳能劃上一天一夜也回不去!」

  「我一定要回去。」若蘭固執地抱住搖槳。

  策淩放手,任由她取走。

  若蘭於是搖起她從未使用過的搖槳,笨拙、吃力地劃動著……

  「別怪我沒提醒妳,不會操槳就別逞強,一旦控制不良船身傾倒那就等著翻船了!」他道。

  豈料他的話才剛說完,小舟就突然偏離重心,忽地往左邊傾斜--

  策淩袖手旁觀,完全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情急之下若蘭連忙往船身右半邊靠攏希望小船能聽話回到正軌,誰知她的一廂情願換來船身更猛烈的搖晃!

  湖面上又刮起一陣大風,眼看船身即將翻覆--

  小舟左側忽然翹起……

  若蘭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下一刻她整個人就掉進水裏!

  *  *  *  *  *  *  *  *

  滅頂前若蘭沒命地掙紮……

  連吃幾口湖水後她的力氣便告用盡、眼看著就要沉進湖底……

  然而她突然被攔腰抱住,很快就被拖上附近的沙洲。

  「咳咳!」

  上岸後若蘭被扔在岸邊。雖喝了幾口湖水,她的意識還算清醒,只是渾身都溼透了。

  「這就是妳不聽警告的下場。」站在岸邊,策淩狠狽地指責趴在地上的若蘭。

  他也一樣,全身都溼透了。

  「我只是想回去……」若蘭聽出他語氣裏明顯的怒意。

  「妳讓人不明白的事還真不少!」他冷道:「妳該慶幸咱們命夠大,平常不會這麼幸運碰巧遇見沙洲!」

  若蘭無語。

  瞪著湖面上已經漂遠的覆舟,她全身溼淋淋地坐在岸邊,緊抱著發溼發寒的身子,這才發現腳上的鞋全掉了,一隻腿上的襪子甚至已經不見蹤影。

  她縮著腿,沮喪地試圖藏起裸露的腳趾……

  「到今晚,如果沒有任何人發現咱們不見了,那麼就等著凍死吧!」他環目四顧這座不小的無人沙洲,寒著臉道。

  若蘭一愣,然後猛地抬起頭--

  「你的意思是,沒人會發現咱們不見了?」她開始擔憂,深深懊悔起自己的魯莽。

  濱臨湖邊,沙洲裏的夜晚絕對會起霧、並且溫度將降至不能想像的寒冷。若蘭曾聽小應子說過,往年夏季裏還曾有公公凍死在沙洲上的故事。

  他頭也不回地拋下話。「該如何度過今晚,才是最該擔心的問題。」他已經著手撿拾擱淺在岸邊的枯木,並且動手脫下身上的衣物。

  「你在做什麼?」若蘭先是瞪大眼睛盯著他脫衣的動作,隨即迅速別開臉,整片白皙的臉蛋已經泛紅。

  「做什麼?!」他嗤笑。「當然是脫衣服!」盯著她潮紅的臉蛋,他惡質地嘲弄道。

  「你、你為什麼要脫衣服?」她垂著眼,一邊扭著身子盡量往後退,只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繼續穿著溼衣服只會凍死!聰明的話就跟我走,如果妳不想要小命,那就盡管離我越遠越好。」扔下話,他隨即轉身走進沙洲內陸離開岸邊。

  若蘭沒有跟著他往裏頭走。

  她倔強地坐在沙地上,決心守在岸邊,等待有人經過發現自己。雖然湖面上一陣陣強風,持續吹打在她溼淋淋的身子上,她確實感到似乎越來越寒冷……

  策淩毫不理會她沒有跟上,徑自往內走進一片濃密的林子裏。

  *  *  *  *  *  *  *  *

  隨著天際泛起一片澄光,夜幕悄悄降臨,涼風也漸漸變得刺骨。

  若蘭身上的外衣雖然被風吹得略幹,但是裏頭的衣物卻還是潮溼的。她抱著雙膝蜷縮在岸邊一顆大岩石旁,寒冷已經由外而內一寸寸鑽進她的骨頭裏。

  若蘭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顫抖、四肢漸漸冰冷、後腦杓也開始隱隱作痛……

  夜幕漸漸低垂,四周靜得教人不安,不知不覺地,她的視線已從湖面上轉移到林子裏,盲目地尋覓著熟悉的身影……

  夜幕已完全降下,四周一片漆黑。若蘭縮在一塊大石頭邊,在極端冰冷的痛苦中,她的身子已經慢慢失去了感覺。

  「冷嗎?」

  蒙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問話。「冷……」她張開雙唇虛弱地呢喃,漸漸感到一股欲睡的昏沉。

  「站起來,跟著我走。」黑暗中,策淩剔黑的眸子像明燈一樣炯亮。

  若蘭抬頭看到他,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想像,直到他走近她,即使兩人間並未接觸彼此,體內極端的寒意已讓她感到他身上傳來的體溫。

  「如果不相信我就繼續留在岸邊,我保證妳的小命撐不過今夜。」他沒等她,扔下話後就徑自往內陸走回。

  只猶豫片刻,若蘭終於決定相信他一回。但此刻已經非常虛弱的她,卻必須費盡力氣才能站起來、跟上他的步伐。

  策淩徑自走在前頭,帶著若蘭步行過沙岸,走進漆黑陰森的密林……

  吃力地跟在他身後,若蘭依稀看見他身上已經穿回衣物。跟著他定在不平坦的林間,老樹枝幹橫亙在眼前,路似乎是白天被利刀硬開出來的,狹窄到只能容一人側身經過。地上更布滿了枯葉與枝橙殘骸,一路上若蘭赤裸的腳板被尖銳的樹枝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可她咬緊牙關、一跛跛地緊跟在他身後,顧不得腳板沾黏著鮮血並且開始發熱腫痛,隨著路途推進,她的身子奇異地由冷漸漸轉熱,額角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人為劈出的小徑終於漸漸開闊,前方陡然出現一片平坦的草原,草原中央被刀刃犁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燃著一把熊熊的營火,此時火上正烤著一雙已剝洗幹凈的野兔,兔肉半焦看似將熟,隨風傳來一陣陣撲鼻的香氣。

  乍見這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美好的天地,若蘭不敢相信他竟能找到這麼好的地方,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累得無暇欣賞這幽靜的美景。

  她跟在策淩身後,一跛一跛走到營地。天上星辰閃爍,月兒皎潔的柔光布滿大地,若蘭跌坐在營火邊的草地上,兩眼猶如針刺,竟然無法直視柴火燃燒後明燦的亮度。

  「一整天沒吃東西,肚子餓了?」他率先走到營火前坐下,順手取下烤熟的兔肉遞給若蘭。

  「我不餓……」她搖頭,虛弱地回道。

  原本在湖中全身浸得溼透剛剛才稍幹而已,現下她又全身汗溼,其至可以感覺到一顆顆汗珠淌下她的額角。

  策淩瞇起眼注視坐在不遠處的若蘭,他犀利的眼神掃過她發紅的臉孔。「妳病了。」他粗嗄地下結論。

  迷恫地抬起眼凝視他,若蘭意識渙散地聽著他說話……

  策淩將兔肉插回營火旁邊,然後走到她身邊,接著他突然伸出手握住她赤裸的小腳--

  「你做什麼?放開我!」若蘭呆了半晌才回過神。

  然而她的抗議太虛弱。

  虛弱到他置若罔聞,執意握住她赤裸的足踝仔細檢查,直到他看見她白皙的腳板上有好幾道不淺的割傷。

  「妳的身子燒的發燙。」他瞇著眼警告。他可以即刻下判斷,因為那只掙紮的小腳上傳來的熱度就是明顯的徵兆。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手,若蘭縮回小腳趕緊爬到營火另一頭,離他遠遠的。

  「傷口必須裹藥,在這之前妳必須先脫下衣服。繼續穿著潮溼的衣物只會加重妳的病情。」他命令,同時抓住若蘭的手腕逼她正視他,瞭解情況的嚴重性。

  「我說過了,我沒事!」她頑固地抗拒,因為他踰越禮教的要求而臉色蒼白。

  她警戒的眼神,明白道出她對他完全不信任。

  策淩索性放開手退到樹林邊。「現在我回到湖邊給妳取水清洗傷口。倘若妳還想活命最好乖乖聽話,趁我離開這段時間脫下身上的溼衣,搭在柴堆上烘幹!」臨走前,他中威脅地丟下警告,然後迅速轉身走開。

  瞪著他英挺的背影很快地消逝在黑暗的林間,若蘭杵在原地,一時間四周陷入可怕的寂靜,她再度意識到寒冷以及無邊的虛弱,就連熊熊的營火也溫暖不了她的身子……

  片刻後,她因為他離開的安心漸漸被恐懼所取代。

  也許是因為這可怕的黑夜,竟然讓她莫名地期盼起他強壯的背影?

  等了片刻,若蘭感覺到身上持續淌著汗,卻又一陣陣控制不住地顫抖。她開始相信,倘若再不脫下身上的溼衣盡快烘幹,真的會如策淩所言般喪命。

  可是在這毫無遮蔽的曠野之中,教她怎麼能放心寬衣解帶?毫無羞恥地在荒野間裸露?

  滿懷心事,她愁眉不展地凝望著火堆,忽然發現一件搭在草地上已經烤幹的長褂。

  猶豫片刻,她終於踮著腳尖走到褂子前,才發現那是一件男用長褂,她暗想這肯定是策淩留下的,至於衣裳還十分幹凈。

  「借用一下,應該沒關係吧?」拿起攤在草地上的褂子,她喃喃道。

  雖然她穿用一名男子的長褂實在不妥,可眼下已經沒有可以另一種選擇供她考慮。

  若蘭四下張望,總算找到一株濃密的大樹,她捧著褂子跛著腳走到樹後,明知四下無人,仍不放心地左右張望片刻,然後才背著空地,無奈地脫下自己身上溼透的衣物,而後七手八腳的,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那件在草地上發現的內褂--

  「何必偷偷摸摸的?這種時候男人不會有興趣。」

  當策淩的聲音驟然在她身後響起,嚇得若蘭一陣心痛!

  所幸她剛好穿妥那件長褂--男人的長褂穿在她身上,該遮掩的地方總算全都遮掩住了。

  因為這件長褂子,讓她狂跳的心口安定許多。

  「你回來多久了?」轉過身後,她遲疑地問他。

  看見他手上托著一隻狀似缽形的大葉子,裏頭盛滿了清水。她想不透他何以能如此快速來回?

  「剛才回來。」策淩咧開嘴,薄唇噙著一抹意味深濃的淺笑。

  他唇上那抹有深意的笑容讓若蘭的臉孔更加火熱!

  她慌張地別開臉,揣測著剛才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的?是否瞧見了什麼?

  若蘭不禁懊惱起,自己竟然沒想到他提前回來的可能!少了她這負擔,他一個人趕路腳程自然快上許多。

  「過來烤火吧!」策淩順手取走她披掛在樹枝上的溼衣物,徑自走回火堆前,將衣物搭在火堆旁的幹柴上。

  僵持半晌,若蘭終於耐不住寒冷,小臉堆滿疲憊地跛著腳走回火堆邊,選擇一個離他最遠的角落,無言地坐下。

  瞪著她防備的舉動,策淩不動聲色地凝望坐在火堆前衣衫不整的女子。此刻她側身坐著烤火,低垂螓首沉默不語,似乎因為太過緊張,看起來全身僵硬。透過火光,策淩清楚地看到她面向自己的這一側臉龐,如玉一般完美無瑕,遑論那張白皙動人的臉蛋上正冒著細小的汗珠,如白玉般純凈的肌膚透著不尋常的桃紅,若非明知她正病著,這春色,實在足以讓任何正常的男人想入非非!

  他得承認,她比世上任何他所見過的美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是頤靜,她傃麗的美貌,也遠不如她清秀的容貌芬芳耐看。

  沉默地觀察了她半晌,他忽然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邊,然後在她身旁的草地坐下。

  「我必須給妳腳板上的傷口上藥。」無遑多做解釋,他扔下話後隨即伸出手握住她骯臟的裸足。

  「我自個兒來就行了。」見他抓住自己的腳踝,灼熱的觸覺由他大手上清晰地傳來,她慌亂起來直覺得一股熱氣衝上心窩。

  看到她腳板上的血已止住,可一串串血珠子凝結在傷口上已然變色,他皺起眉頭。「別跟我嗦了!這傷口再不洗凈、上藥就等著生大病!」他冷硬的口氣霸道起來,不管她願不願意,已經開始動手處理她腳板上的傷口。

  若蘭還沒出口的話,硬生生吞進肚子裏。

  她知道此刻就算自己再堅持,他也絕不會聽。白天若不是自己太固執,也許她不會成為他的拖累。

  傷口洗凈後,策淩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動作細膩地為她腳板上的傷口抹藥,上完藥後他撕下一塊衣襬,將若蘭腳板上暴露的傷口層層包裹。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溫柔的動作就像照顧受了傷的小貓小狗,與剛才霸道的模樣完全不同。

  若蘭轉開臉,不去注視他專注的眼神,以及距離太近的臉孔。既然由不得自己作主,那麼她選擇不看他。

  處理妥當,策淩終於放開她的小腳。「只要好好歇息一夜,暫時應該無大礙。」他宣佈。

  「謝謝你……」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只能道謝。

  「別謝得這麼快,」他深思地凝望她持續發紅、發汗的臉蛋。「今夜是最危險的時刻,現在我只希望妳撐得過今晚。」說完話,他便以天為幕、以地為枕,就著草地徑自躺下。

  若蘭僵硬地坐在火堆旁矜持了好半晌,就是不肯躺下歇息。

  「再不躺著休息,過了半夜等柴火滅了,連神仙都救不了妳。」

  策淩低嗄的聲音,從她右後方傳來。

  若蘭假裝沒聽見,繼續僵持著。

  她不知道的是,透過熊熊火光,單薄的長褂已經將她全身誘人的曲線出賣,在策淩眼前供他飽覽無遺。

  策淩躺在芬芳的草皮上,瞇著眼飽覽眼前美景。他是個男人,當然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洶湧的欲望正在他體內蔓生。讓他驚訝的是,自從遇見頤靜後他原以為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能輕易挑起他體內欲望的波瀾,然而這個拘謹、固執的女人--居然能喚起他的體內狂野的欲望!

  他皺起眉頭,意外這股欲望,竟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迫切強烈!

  夜色漸漸深濃,柴堆上的火勢漸弱,即至熄滅。

  若蘭蜷著身子,縮在只剩白煙裊繞的餘燼旁,看似倦極打盹,然而事實上她的意識陷入昏沉狀態,並非只因為疲倦的緣故。

  躺在草皮上的策淩並沒有睡著,相反的,若蘭微蹙著秀眉、兩腮泛紅、喘息淺促的模樣,他一一看進眼底。

  「額娘,您放心……若蘭一定完成您的交代……」

  微涼的空氣中,傳來一陣陣破碎的呢喃,策淩清楚地聽見,她正在夢囈。非但則此,她全身幾乎被汗水浸透,清秀的臉蛋浮現不尋常的紅潤。

  策淩翻身坐起,不著聲色地將陷入半昏迷的若蘭抱住。她的身子很軟、很燙,就像灘柔水一樣溫軟得不可思議。

  「你……」她睜開眼,小臉上有痛苦的痕跡。

  「妳全身發燙。」他眸中透露出溫柔的星光。

  「我好難受……」

  「抱著我,千萬別鬆手,盡量讓自己出汗。相信我,明天一早醒來後妳就會完全沒事了。」他柔聲低喃。

  依偎在他胸前,他厚實的胸膛傳來一陣低沉的共鳴,那穩定的聲音與真實溫暖的擁抱,奇異地減輕了若蘭的痛苦,提供了她值得依賴的力量。

  在他堅定的擁抱中,頭一回,若蘭自私地渴望這樣的溫暖沒有止盡的時候。

  「睡吧,這兒有我,沒有豺狼沒有虎豹,妳會睡得比任何夜晚更加安穩。」他低嗄的在她耳邊呢喃,溫柔得像情人的呵護。

  漸漸地,痛苦變得淡薄,難受的燥熱不再困擾她,溫暖慢慢包圍全身……

  若蘭疲倦地合上眼,不知不覺沉進黑暗的夢鄉。

  *  *  *  *  *  *  *  *

  天才剛亮的時候,若蘭就被一陣由遠而近的狗吠聲吵醒。

  她掙紮著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在她眼前放大的男人臉孔--

  策淩莢俊的臉孔,出現在若蘭眼前。

  昨夜的記憶,恍惚地讓若蘭直覺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怎麼了?你們倆怎麼會弄得這麼狼狽?」

  一道溫柔的女聲,打斷兩人間的迷思。

  佟貴妃跟在策淩的獒犬之後來到兩人身邊,她急促的語調能聽出此刻她心中的著急與疑惑。

  佟貴妃身後有還跟著太監順福、若幹宮女以及小應子,大夥兒全都睜大眼睛瞪著衣衫不整的若蘭躺在爵爺懷中,光下化日下孤男寡女,兩個人竟然親昵地緊緊相擁。

  顯而易見地,他們就這樣肌膚相親地度過了一整夜。

  而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眾人面面相覷中,若蘭敏感地瞧出,那些宮女眼中的嘲弄與訕笑之意。

  她推開摟抱著自己的男人。「我們什麼事也沒有!只因為昨夜我發燒,爵爺為了救我,所以--

  她忽然噤聲,只因感到自個兒的解釋實在多餘。昨夜她確實躺在策淩懷中度過了一整夜,這是她無法為自己分辯的事實。而她又何需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算她清清白白,宮裏的人們看待她與額娘的眼光也從來沒有善意。

  「沒事就好,」看穿若蘭的沉默,佟貴妃溫柔地拉起若蘭的手,由衷、誠懇地對若蘭道:「在湖邊沒瞧見你們的船,我原本擔心你們遇難了,要不是這頭好獒犬嗅著蹤跡,在湖上只怕要費上數日才能尋到人!這會兒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好孩子,妳別心慌,一切我都明白。」

  佟貴妃拍著若蘭的手,她溫柔解意的話語讓若蘭怔忡片刻。

  瞪著眼前溫婉體貼的貴妃娘娘,若蘭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溫洋洋的熱意,她不由得握緊了貴妃娘娘的雙手……

  「雖然沒事,她的身子還很弱,絕不能再一次受寒或者吹風。」策淩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肩頭。

  若蘭這才想起自己還依偎在他懷中。她想脫離他的擁抱,然而策淩不放手她根本無法掙脫。

  「那麼策兒,你負責照顧十格兒。咱們不上煙雨樓了,先回到我的寢宮再說。」佟貴妃道。

  既然佟貴妃開口,策淩更加堂而皇之地在眾目睽睽下,一路擁著若蘭走到岸邊。

  不忍拂逆娘娘的善意,若蘭沉默地任由身邊的男人抱牢自己。

  然而此刻她心不是清楚的,思想是實際的。

  她明白,昨夜一切只是浮光掠影,就算當時她心頭曾經生出一絲奢求,那也只是奢求--

  倘若生命裏所有不該有的奢求皆能成真,那麼她也只敢向老天爺祈求,能盡快見到皇阿瑪……

  這就是她人生最實際的「奢求」。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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