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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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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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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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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秦芃再堅持了一天,終於熬到了衛衍入京的日子了。

  她大清早繼續去蹲守秦書淮,這一次她帶了許多人,分開蹲在淮安王府大門前,天色漸晚,王府後門出來一架看上去極為簡樸的馬車,然而那馬車後又跟了好幾輛馬車,明顯不是一人出行。

  秦芃聽到侍衛報的消息,笑了笑後便讓馬車堵在了王府後門連通的小巷門口,幾輛馬車被秦芃馬車堵住,前方車夫恭敬道:「不知前面的主人可否讓一讓,我等有要事,勞駕。」

  「公子說話很客氣,應該是出身還不錯的人,」秦芃坐在馬車裡,含笑捲起簾子,看向對面說話的人,被秦芃一眼掃過去,對方頓時警惕,秦芃將目光落到對方腰刀上,眯了眯眼:「一等侍衛卻只是一個車夫,不知馬車裡坐的是何人?」

  聽了秦芃的話,對面的侍衛坦坦蕩蕩笑起來:「四公主今日是來找事的?」

  「非也非也,」秦芃抱著暖爐搖頭:「我就是想來請王爺吃頓飯而已。」

  說著,秦芃看向馬車車簾,仿佛是能看到車簾後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深情款款道:「不知王爺可否賞臉?」

  「不賞。」秦書淮果斷開口,一點臉都沒留給秦芃,直接開口:「讓開。」

  秦芃對這個回答也不意外,她笑眯眯看著裡面人,溫和道:「我讓開可以,但不知王爺想不想知道長孫皇后臨去前,到底說了些什麼?」

  秦芃話出口來,氣氛驟冷。

  長孫皇后是秦書淮的生母,當年靖帝昏庸,在秦書淮去了北燕後第三年,因不喜長孫皇后,在滅了長孫家三族之後,下令將她縊死。死後拋屍荒野,甚至連屍體都不知去了哪裡。

  這是秦書淮心裡一道結,對於生母屍體的尋找、死亡原因的探索,是秦書淮人生至關重要的一件事。

  秦芃知道,所以她也清楚,這個人必然會為此留步。

  過了許久,秦書淮撩起車簾,他端坐在馬車中,神色冷漠:「你想怎樣?」

  「我?」秦芃笑了笑:「我說了,就想同王爺吃頓飯而已。」

  「好。」

  秦書淮放下車簾,同侍衛道:「回去。」

  「王爺……」侍衛有些為難,裡面人沒有任何回應,侍衛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聽了秦書淮的話,紛紛調頭回了王府。

  秦芃和秦書淮兩人打正門而入,秦芃就跟在秦書淮身後。秦書淮走路很快,秦芃整個人走路就跟蛇一樣的,又慢又妖嬈,秦書淮走了幾步後有些忍不住,回頭皺眉:「走快些。」

  「嗯?」秦芃愣了愣,隨後嗤笑出聲來。

  她驟然想起,當年同秦書淮出門,秦書淮也是這樣的,站在她前面,回頭皺眉,只是當年他說的是……

  彆扭了。

  如今不是自己妻子,這話都不一樣的,從彆扭變成走快些,語調都冰冷許多。

  秦芃有些感慨,跟著秦書淮來了會客的地方,兩人坐下來後,秦書淮直接道:「此刻用膳?」

  「不急,」秦芃抬眼看向秦書淮,笑著道:「咱們先對弈一局吧。」

  「好。」

  秦書淮也不催促,讓人上了棋盒來。同時又讓人準備了晚飯。

  春素跪坐在一旁給兩人煮茶,兩人猜子過後,秦芃拿著黑棋先行。

  開局秦芃開得穩,兩人不緊不慢的落著棋。

  多年不見,秦書淮下棋的風格大變,以前他的棋風帶著君子溫和,如今的棋風又狠又穩,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秦芃突然很好奇,這麼多年,秦書淮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她偷偷看對方。

  秦書淮是長得極其好看的一個人,如今比及少年,更加清瘦,棱角也更加分明。

  他少年時只是因為不善交際而看似冷漠,但一雙眼清澈溫和,尤其是看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底就仿佛三月春光落在湖面,水波蕩漾,光點斑駁。

  而如今他卻是帶了一種發自內心拒人千里的高冷,一雙眼看過來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半分暖意,似凜冽寒冬,高山冷雪。

  那少年的柔軟被他不知是塵封還是摧毀,他一個人如一把孤劍,一顆松柏,孤零零行走在這世間,卻也沒有半分埋怨。

  秦芃看著他出了神,秦書淮抬起眼來,提醒她:「落子。」

  秦芃收回神色,嘴角噙著笑,抬手落下棋子,放柔和了聲音,也不知是帶著什麼心情,戲謔般道:「聽聞王爺娶了三位妻子,倒不知道哪一位最受王爺喜歡?」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盯著棋盤,他這樣正經拘謹的模樣,到讓秦芃有了興致,追問道:「王爺,嗯?」

  「我沒有三任妻子。」秦書淮終於開口,說出一個讓秦芃意想不到的答案,秦芃愣了愣後,隨即笑出聲來:「王爺說笑,王爺明媒正娶了三位妻子,北燕公主趙芃、姜將軍姜漪、丞相小姐董婉怡,這事兒天下皆知,王爺莫要欺我婦道人家。」

  「我曾以為你是個軟弱溫順之人,」秦書淮面色不改,突然轉了話題,秦芃含笑不語,等著秦書淮開口,秦書淮抬眼看她:「如今卻才知道,原來公主足智多謀。」

  「哦?」

  「戌時了。」秦書淮落了棋子,秦芃跟著落下,秦書淮頭也不抬,卻是問:「公主覺得,衛衍回得來嗎?」

  秦芃面色不動,她眼神冷下來。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便明白,秦書淮如今陪著她下棋,是先知道了她的意圖的,他不僅僅是在陪她下棋,還是在同她一起等著。

  秦書淮知道了她的意圖,自然也就會有所防備,她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但面上仍舊一派雲淡風輕,沒有絲毫膽怯。

  「小叔回京探望家人,為何會回不來?」秦芃假作聽不懂秦書淮的話。

  秦書淮落下子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布的局,在落子瞬間,局面大變,看似沒有關聯的棋子一片一片連起來,秦書淮喝了口茶,面色平穩:「還同我裝傻?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要在今日去攔截衛衍的?」

  秦書淮這話說得太清楚,秦芃看著棋盤,面色沉靜。

  秦書淮不由得高看了幾分面前這個女人,被逼到這樣的程度,卻還是一副從容的模樣,無論才智如何,至少這份心性比太多人強。

  他抱著茶,等著秦芃的回答,秦芃沉默了很久,終於道:「我也很好奇,王爺是怎麼知道我知道你攔截衛衍一事的?」

  「我先問的問題。」

  秦芃笑了笑,將棋子往棋盒裡一扔,用手撐著下巴,像狐狸般仰頭瞧著他,笑眯眯道:「王爺,你對衛衍下手,這才是應該的,你若不下手,這就奇怪了。」

  「嗯。」秦書淮點頭,他對衛衍的殺意顯而易見:「繼續。」

  「五天前,我收到小叔來信,說他八日後到,還提及了婆婆病重一事,我從日子推算便知道,是王爺在宮變當日就發了信,誘他回京。如此時局,王爺讓他回京,這意圖太明顯不過了。」

  「於是我清點了人馬,想要去救小叔,可是我並不清楚他回來的線路,也不知道王爺人手多少,什麼時候動手,所以我就特意來盯著王爺。」

  「你探聽清楚了王府多少個房間,問了侍女洗多少件衣服,搞清楚了我的作息以及王府每道門進出往來是什麼人。」秦書淮點頭表示明白:「是為了推算我有多少府兵,一般府兵從什麼地方出入。你為何猜測我會用府兵而不是軍隊?」

  「因為軍隊動靜太大,而且難保裡面沒有衛家的人。畢竟,衛家在軍中關係盤根錯節,衛家幾乎是齊國軍隊中許多人的信仰。你殺衛衍的事如果傳出來,對你影響太大。而衛衍被你誤導匆忙上路,不可能帶太多人,府兵,足以。」

  「而我日日守著你,纏著你,也就清楚瞭解你的一舉一動,有任何異樣,都會讓我察覺。」

  「所以,」秦書淮抬眼看她:「你發現了我今日要動手,然後讓人準備好在官道上等著了?」

  「王爺說得太麻煩,」秦芃歪著頭:「我何必每一條官道都埋伏?我跟著王爺的人,不就好了?」

  「王爺的人做得很精細,」秦芃低頭喝茶:「化妝成小廝坐在馬車裡出入,根本看不出來派了許多人出去。可是王爺,我今天就盯著你家門口,今天你家買蔬菜瓜果絲綢等東西,拉了二十馬車。我問過你們平日用度,你府中七天前才大量採購了一批,我就想知道,您吃得完用得完嗎?」

  秦書淮沒說話,聽著秦芃的話,思索著自己屬下平時的做事風格,秦芃看著秦書淮吃癟的樣子很是開心,笑著起身:「走,吃飯去。」

  秦書淮跟在秦芃身後,走出房間,朝著飯廳行去,他一路都在思索,秦芃瞧了他一眼,含著笑道:「我說了我的法子,王爺可以告訴我,您怎麼看出我不對勁兒了吧?」

  「你為衛煬守寡十年,必然深愛他。」

  秦芃頓住腳步,有些疑惑,不大明白秦書淮的意思。秦書淮嫌棄看了她一眼,繼續道:「而你近日來的行徑,很像你愛上了我。」

  秦芃:「……」

  「最重要的是,」秦書淮語調不知道怎麼的,就帶了點溫柔:「以前也有過一個人想騙我,說辭和你幾乎一致。」

  「被騙過一次,就不會被騙第二次了。」

  秦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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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2: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秦書淮一提醒,秦芃就想起來了。

  那個用一樣說辭騙秦書淮的是誰……

  就是她自己!

  當年她和秦書淮才剛認識的時候,秦書淮總是避著她。可她這個人向來是,你要往東,我偏偏就要往西,你不見我,那我一定要逼著你見我。

  於是她就總去圍堵秦書淮,秦書淮那時候幾乎是見著她馬上掉頭,嫌棄得神色恨得她牙癢得不行。

  她十三歲生日那天,她是一個人過的,在宮裡被皇后罵了,她心裡鬱結,一個人悄悄跑到秦書淮窗口來,那時候他在讀書,她就蹲在門口小聲喊:「秦書淮!秦書淮你給我出來!」

  小少年穿著水藍色外袍,著了純白內衫打底,頭頂的髮髻束了水藍色的髮帶,落在剩下半披著的頭髮上,看上去俊秀又雅致。

  他明明聽見了她說話,卻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端端正正坐著讀書,一言不發。

  她心裡來了氣,知道他在意他母親,就朝著他喊:「秦書淮,你想不想知道長孫皇后怎麼死的?!我知道了!」

  秦書淮聞言,捏緊了書卷,終於是抬起頭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真當真,」秦芃朝他招手:「你趕緊出來,我告訴你。」

  秦書淮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出來了。那時候他還特別好騙,她說他知道,他就信,被她逼著陪她吃喝玩樂了一天,兩個人一起爬山,她拖著他,落到了一個獵人抓捕野獸的洞裡去,兩個人就躲在洞裡等人來救,那天晚上特別冷,她就靠著秦書淮,小聲同他說:「我好冷。」

  秦書淮沒說話,好久後,他伸手將她抱在懷裡。

  他的袖擺很大,不是什麼上等布料,但被他抱緊懷裡的時候,她就覺得,那布料真好,真溫暖。

  那時候秦書淮個頭還沒有如今高,就很正常一個男孩子,但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就莫名其妙覺得特別有安全感。

  於是她就忍不住哭了。

  秦書淮有些疑惑:「你哭什麼?」

  她就將在宮裡受得委屈一股腦說出來,秦書淮靜靜聽著,也沒說什麼,等她說完了,他安慰她:「會過去的。」

  「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們不斷的努力,往前,總有一天,所有苦難和屈辱,都會過去。」

  她聽著他的話,在他懷裡仰頭,用一張哭成了花貓的小臉巴巴看著他。

  「秦書淮,我更難過了。」

  「你又怎麼了?」

  「我一想到你要是知道我是騙你的,就不會對我這麼好,我就更難過了。」

  秦書淮:「……」

  看見秦書淮沒說話,她乾脆「哇」的一下就哭出來,秦書淮有些無奈,歎了口氣道:「別哭了,就算你騙我,我也對你好,行不行?」

  秦芃當年做這些智障事,她覺得就是個情趣,卻不曾想,原來自己騙秦書淮如此沒有新意,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堅持不懈用著同一個謊言。

  更重要的是,秦書淮居然還一直記得,可見這件事,當年對秦書淮還是造成了傷害的。

  秦芃歎了口氣,跟上秦書淮,有些認命了。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打算,進了飯廳。

  秦書淮坐在主桌,他的桌子很大,一般這樣的桌子是夫妻兩個人共用,而此刻秦書淮就一個人坐在一邊,另一邊仿佛還留著一個人一樣。

  秦芃坐在邊上一張桌子上,她打量了秦書淮一眼,發現他旁邊位置不但空著,還放著一副空碗筷,仿佛是有誰坐在他旁邊一樣。

  兩人一起用膳,秦書淮吃得很安靜,秦芃則是吃得津津有味,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一看見她的神色模樣,就總覺得伴隨著各種聲音,讓畫面極其生動。

  一頓飯吃完後,秦書淮坐在主位上,抬頭看著秦芃:「不知今日過後,公主有什麼打算?」

  「您說的打算,是指什麼?」

  「如果衛衍回不來,公主打算如何?」

  「回不來,」秦芃端著暖茶挑眉看向秦書淮:「您倒是很有信心啊。」

  「衛家府軍有多少,我是知道的。」秦書淮面色平靜:「實力如何,我也清楚。我認為衛衍這一次,凶多吉少。」

  「那您打算怎麼樣?」秦芃含笑垂眸,春素站在她身後,忍不住有些緊張。

  秦書淮看著面前盤子撤乾淨,聲音帶了上位者的壓迫:「人死了,你就乖一些。」

  說著,秦書淮從旁人手中接過漱口水。他用袖子遮擋著漱了口,而後道:「可以活得長一點。」

  秦芃含笑不說話,這時候江春帶著人匆匆進來,他身上帶著血跡,整個人神色凝重。秦書淮看見江春的神色忍不住皺眉,果不其然,江春進了屋中,就直接跪了下來:「王爺……」

  說著,他看了一眼秦芃,秦芃抱著暖爐,眼中含著笑意,那上挑的眼狐狸似的,似笑非笑,仿佛早就知道了他要說什麼。

  「不必介意,」秦芃柔柔開口:「你不就是想說,衛衍跑了嗎?」

  江春面色冷下,秦芃往春素身子上懶洋洋一靠,含笑看著秦書淮:「我知道呢。」

  江春沒敢說話,他低下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秦書淮喝了口茶,面色平靜:「真跑了?」

  「跑……了……」

  「怎麼跑的?」

  「對方……人太多。」江春有些難以啟齒:「我沒能迅速殺了衛衍,等衛衍反應過來後,他實在是過於強悍,一個人被我們上百人追殺,仍舊衝到了江邊,跳入了江中,如今我們的人還在尋他。」

  秦芃聽著,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她沒想到秦書淮會提前動手,按照秦書淮的性子,如果覺得出了漏子,會第一時間把管事的人換了,所以一開始她也是有些不安的。未曾想過,這位小叔子居然如此兇殘,一個人對一百多人都跑了。

  她面色不動,聽對方彙報完,便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仿佛是累了一般,同秦書淮道:「王爺,既然事情辦好了,我便先走了。人您慢慢找,看誰先找到吧。」

  說著,她便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她仿佛是突然想起來一般道:「哦,王爺,我忘了同您說,五天前我就給了南方衛家軍信,讓衛家軍派了軍隊往宣京過來。我還同他們說,要我們衛家有任何一個人死了,那一定是王爺您幹的。守了國家這麼多年,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保不住,您覺得還有什麼意思,是吧?」

  聽了這話,秦書淮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秦芃卻是心情很好,笑出聲來,同春素道:「走,我們回去。」

  秦書淮看著那人妖嬈如狐媚的背影踏著月色離開,許久後,他垂了垂眼眸,沒有說話。

  真的像。

  連那得意忘形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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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2: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秦芃一出王府,就立刻上了馬車道:「趕緊讓人順著護城河去找!」

  想了想,秦芃探出頭去,直接道:「給我一隊人馬,我親自去!」

  「唉?!」春素呆了呆,連忙勸道:「主子,您可不能……」

  「別說了,」秦芃轉頭同駕馬的管家衛純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救小叔。」

  衛純點點頭,這幾日下來,他對這位「大夫人」已經是言聽計從,他駕馬回了衛府,聯繫上人,而後便帶著整個衛府的人出去。秦芃也跟著出去,一行人沿著河邊開始搜尋。

  此時天漸漸亮起來,秦芃帶著下人搜尋一夜也尋不到後,她不由得有些心慌。眼見著日頭升起來,她覺得有些發困,同旁邊人道:「你們繼續找著,我去睡一覺,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衛純點頭,秦芃打著哈欠上了馬車,靠在春素身上,搖搖晃晃進了城。

  她整個人都睏頓得不行,秋素給她備好水,秦芃讓人下去,自己一個人在浴池裡洗漱。洗著洗著,她隱約聽到了一聲東西落地的聲音。

  秦芃整個人立刻警覺起來,北燕盛行習武,作為姜漪時候她也是位武將,哪怕秦芃這個身體沒什麼底子,但基本的一些意識仍舊是在的。

  秦芃假作不知外面來了人,從容起身,穿上了袍子,隔著屏風將她早讓人備在浴桶邊上的短劍抽了出來。

  當北燕公主那些年,刺殺無數,她向來警惕心很強,成為秦芃後,她立刻讓人按照當年所有經驗佈置了房間。這房間裡到處是她的武器,處處藏著毒藥,她穿好衣服,將短劍藏在袖中,倒也沒什麼害怕。

  她不打算打草驚蛇,那人既然來了,她只要出聲,對方便會立刻出手。於是她假裝一無所知,走到離門最近的地方打算喝水,然而對方卻似乎是知道了她的企圖,在她往門邊走的時候,猛地從垂著床簾的床上探出一條長綾拽到秦芃腰上,將秦芃猛地拉到了床上!

  秦芃幾乎是瞬間抽出短劍,而那人也同時將手捂在秦芃嘴上,用身子壓著秦芃,同時另一隻手握住秦芃纖細的手腕。

  這時候秦芃終於看清對面人了,他長得極其英俊,全身濕漉漉的,沾染著水草和泥土,似乎是從水中剛剛爬上來。

  他有一雙帶笑的眼,看著秦芃時,哪怕明明沒有什麼意思,卻也仿佛是包含著春色。秦芃的劍就壓在他脖頸上,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切入皮肉。

  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僵持著,那男人說話的氣息噴吐在她臉上,小聲道:「多年未見,竟不知嫂子身手好了這樣多。」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清晰知道,是衛衍。

  她找了一夜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就在她床上等著她!

  秦芃沒有著急表明立場,因為她直覺此刻的衛衍不太對勁,對方認真打量著她,仿佛要將她每一寸都看透一般,他靠近她,含著笑道:「嫂嫂認出我了?」

  說著,衛衍慢慢放手,秦芃也收了刀,她終於能說話了,尷尬轉過臉去,同衛衍道:「你起來。」

  衛衍嗤笑出聲,直起身來,卻一直握著她拿刀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嫂嫂能否和我解釋一下這身手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我那大嫂學過武。」

  「私下學的,也要讓你知道嗎?」秦芃冷笑出聲:「放手!」

  「好,那武藝我們不提。那嫂嫂不如和我說說,是怎麼從一個跪著哭著要守寡的女人,一下子變得如此聰慧機警的?」

  秦芃聽著他的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卻是氣笑了:「我解釋不了,你不如幫我解釋解釋?」

  衛衍沒說話,竟然是徑直動了手!秦芃察覺他動手,手腕一翻,短劍就在她手上打了個轉。對方彎腰躲過後,抬手截住她的短刀,往她手腕上一敲,劇痛驟然傳來,刀就落到了他手裡,他毫不留情將秦芃手往後一折,按在床上便道:「如你這樣武功不濟的探子,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說話間,衛衍已經去撕秦芃的臉。結果摸到一片光滑後,衛衍愣了愣。

  秦芃看著他動作,已經是氣冷靜了。衛衍不可置信再摸了兩把,秦芃悶聲道:「別摸了,真臉。」

  「你們夠下血本的啊?!」

  衛衍反應過來,隨後就去拉秦芃衣服。秦芃整個人都炸毛了:「你做什麼!」

  衛衍冷笑出聲,見秦芃遮掩,就更加確定,一把拉下秦芃的衣服,笑著道:「你大概是不知道,四公主身上有……」

  話沒說完,衛衍就冷了,女子肩頭一朵梅花妖豔欲滴,合著圓潤白皙的肩膀,看得人血脈噴張。

  秦芃羞憤不已,回身一巴掌就抽了過去,衛衍被她打得反應過來了,嚇得從床上直接滾了下去,在地上驚得話都說不出來,結巴道:「嫂……嫂……嫂子!」

  「王八蛋!」

  秦芃將床上的瓷枕扔了過去,衛衍嚇得抱頭趕緊跪著,忙道:「嫂子,是我錯了,是我魯莽……」

  瓷枕砸碎的聲音驚了外面的人,秋素連忙道:「主子?」

  「沒事兒!」

  秦芃壓著嗓子裡的哭腔,同外面人道:「別進來,我心煩!」

  「哦……」

  外面的婢女有些無奈,覺得主子這脾氣真的是越來越暴躁了。

  而秦芃坐在床上,整個人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她活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她調戲人家,被人這麼欺負,還是頭一次。尤其是這人還是她費盡心機幫著的,她更是覺得委屈極了。

  她坐在床上喘著氣,回著神,衛衍小心翼翼抬頭,見秦芃還是衣衫不整,小聲道:「嫂子,衣服……」

  秦芃一聽他說話,氣得將邊上的杯子抽過去就砸了!

  她現在也不敢驚動外面人,自己和小叔子在床上衣冠不整的,被誰看到都說不清楚。

  可是這個虧真是吃得太悶。她想抽死面前這個人吧,馬上又要靠著這個人。

  她越想越氣,紅著眼眶就要哭出來,衛衍悄悄打量著她,瞧見秦芃哭他立刻就慌了,忙道:「嫂子莫氣,有事朝我來,是我的錯。我回來就被追殺,疑心重了些,又看見嫂子和以往差異太大,我平日見多了探子,所以……」

  「別說了。」

  秦芃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決定把這個虧吃了。

  她拉上衣服,緩了好久,終於睜眼道:「說說吧,怎麼跑回來的?」

  看秦芃情緒緩過來,衛衍終於鬆了口氣。

  他向來最怕女人哭,而這位嫂子又是哭得最凶的。眼淚就不要錢一樣,說掉就掉。他本就覺得自家虧欠著秦芃許多,如今還遇上這事兒,秦芃捅死他,他也覺得是該的。

  他小心瞧著秦芃,秦芃見他一直不說話,冷聲道:「怎麼不說話?」

  「那個,嫂子……」衛衍小心翼翼陪著笑:「我……能站著說話嗎?」

  給點尊嚴啊。

  秦芃聞言,這才發現原來剛才衛衍一直是跪著抱著頭任她砸的。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些好笑,方才的氣突然就沒了。

  她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面上卻還要裝著正經:「小叔不想跪,那就不跪吧。反正小叔也沒做錯什麼……」

  「別!」衛衍一聽頭就大了,痛苦抬手:「我跪著說話,咱們好好說,別擠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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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衛衍跪著把話說完了。

  過程如秦芃所猜想一致,他在宮變第二日就接到了家中來信,說衛老太君病重以及秦銘登基一事,但並沒有提及秦書淮帶著兵圍了皇城,按照他的話是……

  「如果我知道他帶著五千兵馬在皇城裡待著,打死我都不來!我又不是傻……」

  秦芃閉著眼,如今秦書淮大概是不敢動的。但是他的兵一日不離開宣京,那衛衍一日就不能露面,說不定會有什麼危險。

  想了想後,秦芃道:「你就先藏在這屋裡別露面,躲著吧。」

  按照秦書淮的本事,衛府大概也是有秦書淮的暗樁的,如今既然要藏衛衍,自然是要藏個徹底。衛衍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要不我去奶奶房間……」

  「她老人家病著,」秦芃斜眼瞟了他一眼,淡道:「進來了就別亂跑,就這樣吧,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澡。」

  「行。」

  衛衍點點頭,秦芃起身去,見他還跪著,挑眉道:「還跪著做什麼?趕緊躲起來!」

  「好嘞!」

  衛衍立刻挑起來,往隔間裡一躲,就藏了進去,秦芃讓春素秋素打了水來,兩人有些疑惑道:「主子不是剛洗過澡嗎?」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多話的?」

  秦芃語調淡淡的,兩人卻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壓了下來,忙出去打水。打完水後,秦芃從衣櫃裡將衛煬的衣服拿出來扔給了衛衍,衛衍去洗了個澡,穿著衣服出來後,他擦著頭髮道:「這麼多年了,嫂子還留著大哥的衣服啊?」

  「嗯。」秦芃應了聲。燭火下,秦芃的面容秀麗,膚色白皙,那平淡的模樣,讓衛衍心中驟然一緊。

  他忽地想起來,這個女人已經守著那個牌位,守了十年了。

  他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有些羨慕衛煬,又有些憐憫這個女人。想了半天後,他歎了口氣,同秦芃道:「嫂子,其實吧,大哥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我們衛家也不是什麼古板人家……」

  「朝中先帝的支持者是誰?」

  秦芃打斷了他的話,衛衍未曾想秦芃張口就問這麼冰冷冷的問題,晃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你是想問誰能逼著秦書淮?」

  「嗯。」秦芃點點頭:「他的兵一直在宣京始終太過危險,要早些離開才是。」

  衛衍表示贊同,想了想後,說出一個名字:「張瑛。」

  「張瑛?」

  「對,」衛衍點頭道:「文淵閣大學士,清流領袖。他之前也是官宦子弟,父親任御史中丞,因直言不諱,為靖帝當庭斬殺。所以他對靖帝一脈一直恨之入骨。為人頗有才能,在民間聲望很高,先帝很看重他,多次任科舉主審官,門生遍佈朝野。」

  「我明瞭了。」秦芃起身來,指了櫃子,同衛衍道:「裡面有個被子,裡間有個小榻,明日我去找張瑛。」

  「等等……」衛衍猶豫道:「你還是別去。」

  「嗯?」秦芃有些迷惑,眨了眨眼,衛衍道:「他……不大看得起女人。」

  聽了這話,秦芃呆滯片刻,隨後明白了衛衍的意思,嗤笑出聲來:「這老不朽的。」

  說完後,她沉默下來,對這種天生性別歧視的,她好像真的還沒多大辦法。

  第二日清晨,秦芃起身來,她決定,雖然張瑛不能找,但張瑛的學生應該還是可以的,她心裡列了份名單,打算去找那些人說了說,再通過那些人說服張瑛。

  結果剛剛洗漱完,宮裡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李淑讓她進宮去。

  這位便宜娘親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秦芃正在用早飯,點了點頭後,便道:「那去吧。」

  說完後,秦芃便進了宮中,剛到宮裡,李淑便著急迎了上來,握著秦芃的手道:「芃芃,秦書淮今日要來,這可怎麼辦?!」

  「他來他的,你怕什麼?」秦芃面色不動,坐到一旁,侍女給她斟了茶,李淑一看秦芃的模樣就焦急起來,跳腳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秦書淮來能有好事嗎?!你說他是不是要殺了我……」

  「你想太多了,」秦芃抬起茶杯,想了想,覺得秦書淮如今來找李淑,必然是為了攝政王一事。她抿了口茶,抬眼道:「上次我同你說,讓你冊封我為鎮國長公主一事,你可還記得?」

  李淑呆了呆,這才想起來,點頭道:「記得。」

  「那便夠了。」秦芃點點頭:「記得就好,他此番前來必然是為了這件事,你也別慌,來便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實在不行,你不說話就夠了。」

  說話間,秦書淮已經來了,太監進來通報,秦芃抬手道:「讓他進來吧。」

  說著,秦芃抬手指了上座:「母親坐吧。」

  兩人坐定後,秦書淮走了上來。今日他依舊是一身黑色華袍,衣角上繡了振翅欲飛的仙鶴,外面披著白色狐皮大衣,讓他整個人帶了幾分仙氣。

  他進來後朝著兩人行禮,秦芃也很給面子的回了禮。而後李淑便戰戰兢兢招呼著秦書淮坐下,秦書淮坐定後,抬頭看了一眼秦芃,卻是同李淑道:「臣今日來,是同太后商量一下陛下登基後的事宜,公主在此怕是不太合適。」

  「無妨的,」秦芃笑眯眯道:「有些主意,母親怕是不習慣做主,要我陪著。都是自家人,王爺不必如此隔閡。」

  秦書淮明白秦芃的意思,秦芃這話擺明瞭這裡做主的人是她,他執意要她走,怕也是談不出什麼效果來。

  於是秦書淮點點頭直接道:「陛下如今年幼,怕是需要幾位輔政之人,不知娘娘心中可有人選?」

  聽了這話,李淑和秦芃對視一眼,秦芃不著痕跡轉過眼去,李淑僵著臉道:「這事兒,不知淮安王是個什麼想法?」

  「臣想著,皇子年幼,輔政一事,還需親近之人,這才能盡心盡力輔佐陛下。」

  親近之人?

  那就是親戚。

  秦芃在旁邊聽著,不出聲敲著扶手,身體不自由自主偏了過去,稍稍依靠在扶手上。

  秦書淮說著話,忍不住斜眼瞧了一眼,這樣的小動作,秦書淮只在趙芃一個人身上見過,驟然見到秦芃也是這個樣子,他思緒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而旁邊李淑聽了秦書淮的話,點頭道:「王爺說的是,是該找個近親之人輔佐才好。」

  秦書淮收回自己的思緒,將目光拉回李淑身上來,繼續道:「既然是輔政,自然是要有能力的,最好是熟知朝堂正事,在朝堂有一定地位,壓得住朝臣,做得了事實的,這樣才好。」

  近親有能力有地位,基本等於秦書淮。

  秦芃聽著秦書淮的話,嘴角帶了笑意,覺得多年不見,秦書淮的臉更大更厚了。

  李淑雖然傻,但也在宮中沉浸多年,聽了秦書淮的話,也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將目光落到秦芃身上,求助道:「芃兒你看……」

  「王爺說得極有道理,」秦芃笑著接了話,溫溫柔柔道:「那王爺覺得,誰比較合適呢?我和母親並不熟悉朝上的大臣,王爺不如舉薦幾個?」

  秦書淮不說話了,他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目光平靜道:「臣斗膽,敢問公主覺得,本王如何?」

  秦芃:「……」

  居然客套都不客套一下,這麼直接的?

  她本以為,秦書淮還要推諉一下,和她繞繞彎子。沒想到他這麼單刀直入,秦芃也就不客氣了。

  她直接道:「王爺自然是絕佳人選,但是既然輔政,自然不能一家獨大,朝中有王爺打理,但也該有人平衡監督,王爺說可是?」

  「公主是放心不下本王?」

  「對。」秦芃笑眯眯開口,沒有退讓一步,既然秦書淮直接開口要這個位置,她也就沒什麼好遮掩的,直接道:「王爺放在我這個位置想想看,能放心嗎?」

  說著,秦芃靠到椅背上,打量著他道:「王爺身為靖帝獨子,正兒八經天家血脈,又手握大權,這讓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你既然都看得明白,」秦書淮面色不改,淡道:「那你還以為,我是來同你們商量的嗎?」

  「您自然不是來同我們商量,」秦芃挑了挑眉:「可是,您以為,我又是在同您商量嗎?」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看著秦芃,示意秦芃說下去。秦芃喝了口茶,轉頭放下茶杯,一副話家常的模樣慢慢開口:「如今王爺是沒法登基的,要是有辦法,早就把我們孤兒寡母斬了,還和我們商量著輔政大臣的位置?我也就明說吧,王爺,如果我們母女沒辦法監督王爺,誰知道王爺是不是拿銘兒當個傀儡,過兩年就殺了呢?如果註定要死,早死晚死,不如現在死個痛快。」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抬眼看向她:「你對我不敢殺你,似乎十分有信心。」

  「是啊,」秦芃眯眼笑開:「畢竟,我是衛家的大夫人嘛。」

  聽了這話,秦書淮依舊很平靜。

  秦芃的話都說到點子上,他的確不能動她,也的確是顧忌衛家。如果是旁人聽了秦芃的話,怕是會被激怒魚死網破,可秦書淮不是這樣的人。

  他對情緒的感知太遲鈍,也太冷靜。以至於他幾乎不大會生氣,做決定時很難被情緒左右。

  他聽著秦芃的話,默默想了一會兒。

  如今看秦芃的架勢,不鬆口她是絕不會鬆輔政大臣的位置的,可是秦芃來輔政,對這個朝局能有多大影響呢?

  這朝廷不會容忍秦書淮一個人獨攬大權,秦芃不來,也會有其他人來,如果是衛衍或者是張瑛之類的資深政客,那還不如來個秦芃更好對付。

  於是秦書淮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慢慢道:「你要如何?」

  「我為陛下長姐,陛下年幼,我自然是要上朝輔政的。古來幼帝由母親垂簾聽政,我母親淑美人身體抱恙,就由我代勞吧?」

  「等……」李淑聽聞這話,立刻想要開口,秦芃冷眼掃過去,壓低了聲音:「母親!」

  李淑被秦芃嚇住,她從未見過女兒眼中那樣嚇人的目光。並不是兇狠,就說不上來的一種壓迫感,讓她忍不住禁了聲。

  她直覺覺得,如果她不禁聲,秦芃或許會做些什麼……她無法想像的事。

  秦書淮看著兩人互動,目光看向李淑:「娘娘,到底誰聽政?」

  「就……四公主吧……」

  李淑低著頭,有些不甘願。秦書淮點頭:「可以。」

  「既然要上朝,自然要有個名頭,」秦芃似笑非笑:「淮安王覺得,鎮國長公主這個封號,本宮當得不當得?」

  鎮國長公主,這不僅僅是一個封號,還是一個位置。

  正一品,可開府軍,干涉朝政,是一個類似於皇家監督機構的存在。

  鎮國長公主很少冊立,近百年來,也就北燕冊封了一個趙芃——還是在她死後,由她弟弟趙鈺追封的。

  而如今秦芃活著要這個位置,要的不是稱號,而是一個權力。

  聽到這個要求,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那一笑如春陽暖化千里冰雪,讓人移不開目光。

  所有人都被他笑呆了,而他看著秦芃,內心卻是覺得一片柔軟。

  在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相似的一個人……

  叫著她的名字,有著她的性格,還要著和她一樣的位置。

  真是有意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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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3: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這一笑讓眾人有些發愣,秦書淮很少笑,就算是他屬下,也沒見自家主子笑過幾次。而秦芃不一樣,她記憶裡秦書淮是經常笑的,他平時總喜歡裝假正經的樣子,但是想笑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唇角壓都壓不住。

  他特別怕人碰他咯吱窩,以前他們打鬧的時候,她就喜歡去撓他咯吱窩,碰著了他就能笑出聲來,在床上滾著求饒。

  只是這笑容許多年不見了,如今驟然見到,秦芃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幾眼的。

  對方抬起眉眼,迎上秦芃的目光,眼裡帶了幾分懷念:「公主想當鎮國長公主,那便當吧。只是當了這鎮國長公主,」秦書淮勾起嘴角:「別哭鼻子才好。」

  「王爺說笑了。」秦芃瞧著對方的笑容,舔了舔唇角,那小舌探出來,勾得人口乾舌燥,旁邊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幾分,唯有秦書淮面色不變,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一般,轉頭卻是同李淑道:「那,太后娘娘,此事就如此定下了?」

  「你們定下了,便定下吧。」李淑不是太開心,神色裡有些不甘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說什麼?」

  秦書淮沒接話,低頭喝了口茶。秦芃也不說話,低頭整理裙子。

  兩人默契的規避掉了李淑,李淑覺得更不甘心了些,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秦芃就站起來道:「既然把事兒敲定了,那就這樣吧。母親,婆婆家裡還有些事兒,我便先告退了。」

  說完,秦芃便搖著腰,婷婷嫋嫋走了出去。秦書淮放下茶杯,也是站起身來:「娘娘既然已經答應了,我便讓秉筆太監將旨意擬過來,娘娘瞧著沒問題,便蓋印吧。如今天色不早,臣也告退了。」

  「行吧……」

  李淑答得有些艱難,秦書淮基本禮數做到,便轉身走了出去。

  等出了太后所在的長樂宮,江春這才將忍了半天的疑惑說了出來:「大人方才是在笑什麼?」

  「看到了她的影子,」秦書淮聲音柔和:「心裡高興。」

  江春在秦書淮身邊當值快有十年了,從北燕一路跟道齊國,自然清楚秦書淮說的那個「她」是誰。

  秦書淮心裡從頭到尾也只有過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去的太早了。

  她離開的最初幾年,秦書淮將趙芃所有相關的東西都塵封起來,感覺彷彿這樣做,就能忘了那個人一樣。

  可結果卻是,他徹夜徹夜無法睡覺,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江春嚇得不行,將東西從庫房裡搬出來,放好,秦書淮一看見屋子裡滿滿都是那人的東西,當場就哭了。

  像個孩子一樣在大堂上痛哭流涕,抱著對方的牌位不肯放手,甚至連睡覺都帶著,這樣終於才能睡覺,沒徹底耗到油盡燈枯。

  而後他就開始拼命收集和那個人相關的東西。但除了東西之外,和趙芃任何相似的人,他都覺得厭惡。

  有官員聽聞他深愛趙芃,送了許多和趙芃相似的女人來,有些人與她長得像,有些人與她性子像……結果都被秦書淮轟了出去。

  可是後來久了,那個人的東西越來越少,秦書淮再也找不到和那個人相關的痕跡了。

  從慌亂到習慣,再到淡然。

  然後有一次有個姑娘摔倒了,就秦書淮那樣冷淡的性子,竟然破天荒扶了對方一把。

  當時江春覺得奇怪,秦書淮和他解釋:「她摔到的時候,很像芃芃小時候。」

  「大人不是一向很討厭這些和夫人相像的姑娘的嗎?」

  「以前討厭,」當時秦書淮的眼裡帶著苦澀:「可是,她的痕跡太少了,我找不到,抓不著,我能怎麼辦呢?」

  他能怎麼辦呢?

  只能降低了底線,對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都格外溫柔,格外寬容。

  因偶然一次相遇與她有關的人事欣喜,因偶然發現與她有關的回憶歡愉。

  所以在護國寺第一次瞧見秦芃時,他對她就有種額外的耐心。這份耐心來自於那個人,在他心裡,沾染那個人的一切,他都可以給予優待和寬容。

  如今瞧見她與那個人越來越像,他其實並不介意。

  這世間又多了芃芃的影子,他知道他的芃芃不在了,可是有這麼一點慰藉給他,他也覺得,已經很是歡喜。

  看著秦書淮眼裡的溫柔,江春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秦書淮沒有察覺自己侍衛的情緒,拉了拉衣衫,淡道:「走吧。」

  而秦芃聘聘嫋嫋回去,心裡高興極了。回到看了衛老太君後,讓人端了飯菜給她,自己進屋吃飯。

  進屋時就瞧見衛衍斜躺在榻上看話本子,她走過去,將衛衍的書直接抽走,敲了他的頭道:「不思進取的東西,還不來吃飯?」

  聽這話,衛衍有些不服氣,起身道:「嫂子這話不對,我怎的不思進取了?我這不是在看書嗎?」

  「看一些無聊的民間話本?」秦芃坐到桌邊,挑起眉眼:「一個邊境大將天天看這些東西,你不丟人,我都為你丟人。」

  「那不是因為你房裡只有這些嗎?」衛衍跟到桌邊,拿了筷子,不耐煩道:「我就是隨便看看,結果還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秦芃有些意外:「你覺得什麼有意思?」

  「就……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啊,」衛衍語氣裡感慨:「我看那話本子裡寫,那姑娘等那個將軍回來,一直等到頭髮都白了,然後那將軍才回來,他們兩見了面,兩兩對視,然後姑娘問一句『君可安好』,我真是看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衛衍吃了口菜,繼續道:「要有個姑娘這麼對我,真是死了也甘願!」

  秦芃嗤笑出聲,吃著飯道:「瞧你那出息!我等你哥,不也等了十年了嗎?」

  聽了這話,衛衍心中一動,他抬頭看著秦芃,秦芃眉眼溫和平靜,一口一口吃著菜,有一種很難言語的安寧氛圍圍繞在她身邊,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回家了。

  回到一個地方,能和那個人吃著飯,聊著天,互相打趣,安寧美好。

  這樣的場景,他想過無數次。

  可是打從他十四歲之後,他就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一次,家裡也被衛老太君搞得像過年一樣,熱熱鬧鬧,卻少了那麼點平和溫暖。如今頭一次和一個人像家人一樣吃一頓普普通通的話,他內心有一種奇妙的情緒湧上來。

  他心底總想要一個人能夠一直陪他守護著一份感情,這一點……

  秦芃已經等候他大哥十年了。

  或許這一輩子,也會等下去。

  他心裡有些羨慕,有些酸澀,正想問點什麼,秦芃就道:「可我對你大哥也沒什麼感情,就成親見過一面,當天晚上他就走了。所以我和你說,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有時候一個女人等你一輩子,可能也不是喜歡。」

  「那……還可能是什麼?」衛衍覺得秦芃有點衝擊他價值觀,秦芃抬起頭來,想了想:「也許只是她不想嫁人,守寡挺好的。」

  衛衍:「……」

  他突然覺得,他這位大嫂有很多故事。

  「不過,」秦芃夾了口菜,瞟了一眼衛衍不太好看的表情,亡羊補牢道:「還是有很多姑娘是為了愛情的,你也別氣餒,純真一點,挺好的。」

  衛衍:「……」

  秦芃就這麼藏著衛衍,然後四處打聽著消息。

  秦書淮的兵一直守在宣京,衛衍的兵馬還有五天才到,秦書淮的人還在四處搜索衛衍,等衛衍的兵馬到了,衛衍就可以大大方方現身了。

  這期間,大學士張瑛帶著人去找了秦書淮許多次,詢問他何時撤兵,秦書淮就淡淡一句——陛下登基,局勢安穩,自然撤兵。

  這話說得妥帖,於是無奈之下,張瑛只能催促禮部的人趕緊,將秦銘登基的時日整整提前了十天。

  秦芃得了消息,覺得很是開心,撣著書信同衛衍道:「你瞧瞧,這禮部的人像棉花似的,要胖要瘦,端看捏不捏。我去問,他們同我說登基大典至少還要準備半個月,如今張瑛一問,後天便可以了。」

  「六部上下大多都是張瑛的人,」衛衍笑了笑:「嫂子你別生氣,他們就這樣,同他們生氣要氣死自己的。」

  「我氣什麼?」秦芃挑眉看了衛衍一眼,那一眼風情萬種,瞧得衛衍心上一跳,慌忙轉過眼去,秦芃也不知道自己撩人早已爐火純青,還奇怪著衛衍躲什麼,繼續道:「氣醜了我的臉,他們可賠不起。」

  「說的是,嫂子說的極是。」

  衛衍趕忙拍馬屁,就怕秦芃要是突然不開心,說哭就哭,他就沒轍兒了。

  因著張瑛的推動,登基大典十天後舉行,剛好是衛衍的兵到宣京的時日。

  登基大典前一天夜裡,衛衍的兵就到了,衛家軍駐紮在城外,將「衛」字旗幟插好時,城中一片恐慌。張瑛親自來了衛家,這時候衛衍已經接見了來的一干衛家家將,張瑛來了,便在房中見了張瑛。

  秦芃懶洋洋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張瑛見了,皺了皺眉道:「公主殿下,老朽與衛將軍談論國事,公主可否回避?」

  聽這話,秦芃嗤笑出聲。

  她心裡琢磨著,如今在她家裡就讓她回避,等她垂簾聽政的時候,這張瑛怕是要噴死她。

  可她也不想在這時和張瑛起衝突,便起身進了屋中。

  只是剛到屋裡,秦芃便察覺不好,她感覺一股暖流從身下流了出來,她倒吸了口涼氣,同春素道:「快,拿我月事帶來!」

  秦芃這個身子打小不好,在護國寺清湯寡水久了,也沒好好調理,葵水來時,痛得嚴重,尤其是第一天。

  秦芃當天晚上便覺得有些疼了,窩在床上,氣息都有些不穩。等第二日起來,衛衍去接她時,瞧著她臉色蒼白,不由得道:「嫂子,你沒事兒吧?」

  秦芃捧著暖爐,有氣無力擺手不語。

  衛衍和秦芃駕著一輛馬車,早早去了祭壇,但其他官員更早,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大批官階低一些的到了。而秦書淮則是秉持了他一貫來得早的精神,早已站在了祭壇前方臺階上。

  衛家裡如今就衛衍一個當官的,大多數官員並不知道衛衍回來的消息,對秦芃也不熟悉,衛家的馬車到祭壇時,許多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這讓眾人讓路的馬車,是哪一位大人。

  因為不知道,所以馬車額外吸睛,大家都往那馬車瞧去,等著馬車停下。

  馬車一路行到離祭壇高官所站的位置最近的地方,這才停下來,而後車夫翻身下馬,放上了腳凳,恭敬道:「主子,到了。」

  說完後,一隻手從裡面探了出來。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寬大修長,帶著薄繭,一看就習武多年。

  那手捲起簾子,露出裡面人來。

  他穿著一身紫色官袍,正前方繡了威風凜凜的麒麟,腰上懸著自由行走於宮中的腰牌,一看就知身份顯赫。

  他長得極為英俊,不同於宣京書生那種秀氣,反而帶了北方幾分野性,一雙天生的笑眼,看過來時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著,還是沒笑。

  在場的官員,哪怕是沒見過衛衍的,也都聽過衛衍的名字。紫袍繡麒麟的裝扮,這是齊國一品武將才能有的打扮,而齊國青年一品武將也就兩個人,一位是眾所周知、站在正上方的秦書淮,而另一位……

  便是衛家衛衍。

  這人一下來,所有人心中暗驚,再聯想到昨夜城外多出來的兵馬,立刻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是衛衍回來了。

  他不但回來了,還帶著兵馬回來了!

  剛剛經歷過宮變,所有官員對此都格外敏感,他們站在祭壇邊上,心裡十分忐忑,目光全都在衛衍身上,不敢移開半分,就打量著這位突然回來的將軍,琢磨著他此番回京的意圖。

  衛衍從馬車上下來,卻沒有如他們所料那樣往秦書淮走去。他停在馬車邊上,微微躬身,恭敬抬起手,說了句:「嫂子,到了。」

  嫂子?

  所有人又是蒙了蒙,然而很快就反應過來。

  衛衍的如今唯一的嫂子是誰?

  那不正是如今幼帝的親姐,四公主秦芃嗎!

  衛衍這一聲嫂子讓所有人想起這個被遺忘了許久的女人,也為他們解答了他出現在宣京的原因。

  幼帝並不是毫無依仗,衛家便是這位這麼久以來默默無聞的十六皇子的依仗!

  有了這一層,當秦芃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時,所有人內心對這位女子的評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不僅僅是一位公主,一位寡婦,未來,她還會是齊國權力中心人物之一。

  秦芃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她含笑探出頭來,看見衛衍伸出來的手,知道他是在為她搭橋鋪路,便將手放到了他手心,提步下了馬車。

  她的動作優雅高貴,神色端莊大方,嘴邊含著若有似無的淺笑,看過來時,彷彿牡丹盛開,端莊豔麗。

  衛衍在她身邊一直伏低做小,給足了她面子,她在侍女攙扶下,踏著臺階走到秦書淮面前。秦書淮瞧著那身著華麗繁複宮裝,頭頂繁重髮飾的女子朝他走來,一瞬間有些恍惚,彷彿是十六歲那年和趙芃成親那日,那個人身著火紅嫁衣,由侍女攙扶,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不過就是一瞬,當秦芃走到秦書淮面前,淺笑說那一句:「王爺金安。」時,秦書淮便已回神,面色平淡點點頭,回禮道:「公主金安。」

  兩人一人是內定的攝政王,一人是內定的鎮國長公主,作為輔政存在,就一左一右站在祭壇下方一些的臺階下,等候著秦銘作為皇帝過來。

  秦芃肚子疼得厲害,好在她一向裝慣了,倒也看不出來什麼。秦銘還沒來,現場亂哄哄的,秦書淮看了她一眼,卻就道:「不舒服?」

  「啊……嗯?!」秦芃有些不可置信,她自信自己裝得極好,卻還是被這人瞧出來了?!

  秦書淮看出她的疑問,垂下眼眸道:「你總是抬手挽髮。」

  這是趙芃的習慣。

  她緊張或者難受得時候,就喜歡抬手弄她的頭髮,這樣的習慣,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

  他知道她這樣的小習慣,卻也不提醒她。她那個人做事向來追求盡善盡美,最恨有什麼做不到位的地方。她要裝無事,就要讓所有人都覺得她無事。

  他怕告知她這樣的習慣後,她以後就會刻意改掉,這樣要知道她的內心,就更難了。

  他本以為這樣的習慣就趙芃獨有,今日看見秦芃頻頻抬手挽髮,忍不住詢問了一句,等秦芃露出詫異的神色,他便知道她的確是不舒服了。

  他心裡不由得有些好笑,內心柔和不少,猜想道:「公主可是腹痛?」

  「王爺多想了,」秦芃緩過神來,心裡有些慌,覺秦書淮這幾年不見,真是修煉得像老妖精一樣,什麼都瞧得出來,忙調整了狀態,含著笑道:「我沒什麼的。」

  秦書淮點點頭,也沒理會她的謊話,將侍衛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句什麼。

  過了一會兒,遠遠見秦銘的馬車到了,這時候一個侍女突然來了秦芃身邊,碰了碰她,秦芃回過頭去,就看見一碗紅糖水放在託盤裡,端正放著。

  「公主請用。」那侍女聲音恭敬,秦芃狐疑瞧了一眼秦書淮,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等著秦銘的龍攆,淡道:「喝吧,不至於在這裡毒死你。」

  秦芃:「……」

  她腹痛得厲害了,瞧著那紅糖水也有些饞,便視死如歸抬起來喝了一口。

  喝完後腹間暖暖的,她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那麼些彆扭。

  秦書淮一直沒再說話,就和她一左一右站著,等著秦銘來。

  秦銘到後,由禮官引著開始了登基大典。秦芃就在旁邊當裝飾,要跪就跪,要站就站。

  對著上天的祭祀完畢後,剩下的冊封大典就到宮裡去。一行人浩浩蕩蕩跟著龍攆往宮裡走去,以示恭敬鄭重。秦書淮和秦芃在一左一右跟在第一排,離秦銘最近的地方。秦芃站了一個早上,本就有些受不住了,如今還走著,走到一半,秦芃就覺得目眩。一個踉蹌往前方砸了過去,秦書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這才讓她站了起來,沒能摔下去。

  他拉住她胳膊後,同她靠近走著,面色平淡道:「繼續走,摔倒我扶。」

  這是登基大典,任何意外,都會視為不詳。

  秦芃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她立刻挺直了腰背,繼續往前。

  秦書淮放了手,然而卻依舊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彷彿是在踐行自己的諾言,讓秦芃心中有了一種莫明的安全感。

  她悄悄回頭看身邊這個男人,眉目俊秀精緻,如果說衛衍那樣帶著北方些許野性的五官叫英俊,那麼秦書淮就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南方人,有著一種水墨工筆描繪般的雋秀,俊朗至極。

  他站在她身邊,明知這是個敵人,明知這個人曾經親手毒殺了她,甚至後面兩次死也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卻還是學不乖,覺得內心因他在,就變得格外安定。

  秦芃的恍惚讓秦書淮以為她是撐不下去了,秦書淮面色平靜道:「人生的路都是很難走的,有時候我們只能咬著牙往前。」

  「殿下,」他聲音踏著時光,讓秦芃有些恍惚,彷彿是十四歲時遇見這個少年。

  那時候,他穿著湖藍色外衫,將失去母親的她抱在懷裡。

  那天下著大雨,他在雨裡抱著痛哭流涕的她,也是如此。

  一字一句,同她說:「這是你選的路。」

  「懸崖峭壁,你得爬;荊棘遍野,你得走。」

  「早晚,是會走到頭的。」

  只是不同的是,那時候,那個少年說完這話後,抿了抿唇,小聲道:「而且,我陪著你呢。」

  而如今他陪著她,走在她身邊,卻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這句話彷彿是湮滅在了時光粉塵中,被吞噬得毫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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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秦芃聽著熟悉的話,感覺有了股莫明的力量湧上來。

  當年在她謀劃下,她帶著母親走出冷宮,她母親重得盛寵,她也成為了皇帝寵愛的公主,有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步登天,眾人的嫉妒和羨慕隨之糾纏。那時候她的戒心還沒有到後來的地步,她還帶著小姑娘心中那點天真,然後在她親手奉給她母親的蓮子羹裡,有人下了毒。

  雖然最後她想盡辦法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可是她的母親也已經走了。甚至於,她明明知道是誰做的,她也不能做什麼。

  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由著皇后將手搭在她肩上,感慨一句:「可憐的孩子。」

  而她還要感恩戴德一般叩首,感激皇后恩德。

  給她母親出殯那天,她自己扛著她母親的靈柩上山,靈柩太重,她扛到一半撐不住,猛地跪了下來。

  當時她單膝跪在地上,靈柩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那一刻她覺得,她站不起來了。

  太重了,真的站不起來了。

  也就是那時候,一雙手伸過來,替她扶起了抬著靈柩的長木。

  那少年穿著素色長袍,帶著南方男子特有的俊秀的臉上一片淡然。

  他那時候和她差不多高,身子骨看上去還沒她健壯,卻如松柏一般站到她身後,將肩膀放在那長木下面,然後撐了起來。

  重量驟然從她肩頭離開,她呆呆抬頭,看見那少年面色平靜看著,聲音溫和:「站起來,我幫你扛上去。」

  她沒說話,豔麗的容顏上全是平靜。

  「謝謝。」

  她少有這樣正經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麼,卻終究沒做。

  他們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站著,扛著靈柩的一邊上了山。

  從頭到尾,她都沒回過頭,可她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那個人的溫度,那個人就跟在她後面,無論她是倒下了,還是站起來,他都會替她扛著這肩頭所有的重負。

  只是她從來也不是一個要讓人護著的人,於是她咬牙前行,讓黃土埋葬了自己的親人。

  那天晚上,她回了冷宮,站在她和母親弟弟住過多年的房間前,一言不發。

  雨下了大半夜,她站了大半夜。然後她就聽到一聲壓著憤怒的喚聲:「趙芃!」

  她沒回頭,就覺得有人替她撐了傘,秦書淮言語裡帶著焦急:「你怎麼在這裡站著?趙鈺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站了多久了?手怎麼這麼涼?」

  她沒說話,就呆呆看著那房間,秦書淮去拉扯她,她終於出聲:「你讓我站站吧。」

  秦書淮愣了愣,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他的手特別溫暖,在那個寒夜裡,成為她唯一的支柱。她從來沒覺得他這樣高大可靠過,讓她忍不住內心有了那麼些酸楚,沙啞著聲道:「明天我還得回去看著小鈺讀書,你讓我站站,我就難過這麼一晚上,我再也……」

  話沒說完,那個人猛地就抱住了她。

  他這個人一向內斂又木訥,帶著些正人君子的羞澀。

  從來都是她去調戲他,逗弄他,他永遠是紅著臉躲著,恨不得見著她就繞道走那種。

  然而那天他卻頭一次,主動抱住了她。

  他的傘掉下來,雨落到他肩頭。少年抱得那麼用力,彷彿是疼著她所疼,恨著她所恨。

  「趙芃,」他身子微微發抖,卻強作鎮定:「你難過就難過,想哭就想哭,天塌了,我撐著呢。」

  她沒說話,這麼多年,她一直是她母親的支柱,是她弟弟的天,她一個人笑著走過風雨,這是唯一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同她說這樣話的人。

  那麼多委屈難過翻江倒海而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哭出聲來。

  她哭得聲嘶力竭,直到癱軟在地。而這個少年就一直抱著她,支撐著她。

  恪守禮節,卻又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親近。

  然後他告訴她,人生路很難走,他陪她一起。

  因為這句話,她重新站起來,做了她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玉陽公主。

  而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她就覺得,自己能站起來一次,就能站起來第二次。

  她精神受到鼓舞,真的就將最後那截路撐了下來。眼見著要到宮門了,這時候隊伍有些亂起來。秦芃頭暈目眩,也沒注意到周遭,就聽見一聲尖叫,隨後是衛衍的一聲大喊:「嫂子!」

  秦芃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刺客從秦書淮身邊猛地探出手,將劍搭在她的脖頸之上。

  這人明顯是個女子,她方才似乎是去刺殺秦書淮的,只是被秦書淮一擊格擋之後,她就選擇迅速開溜。抬手就劫持了秦芃。

  秦芃袖間短劍滑下來,面色鎮定。這個人武功不錯,秦芃不敢亂動,這人劫持著她,同眾人道:「退後!」

  這聲音有點熟悉,秦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旁邊人都看向秦書淮,有些不敢妄動,衛衍果斷開口:「退後!」

  侍衛們瞧了一眼衛衍,衛衍怒喝出聲:「看什麼看,退後啊!」

  說著,衛衍回頭,同那人道:「你把她放了,我讓你走。」

  「衛將軍口說無憑,在下怎能相信?還請四公主跟著在下走一遭吧!」

  那人冷笑出聲,壓著秦芃就往後退去。這一句話出來,秦芃反應過來是誰了,她袖中短劍收回去,配合著那人一起後退。

  那人有些奇怪秦芃的動作,秦芃壓得低聲道:「別怕,我也要殺秦書淮。」

  聽了秦芃的話,那人眼中有些奇怪,動作更大膽了些,壓著秦芃退到馬邊,便翻身上馬去,駕馬往外衝去。

  衛衍罵了一句,立刻上馬追去,秦書淮面色不動,旁邊江春拿了弓箭來,秦書淮抬手拉弓,對準了駕馬衝出去的人。

  秦芃老遠看見江春拿弓箭,焦急道:「你趕緊把我放身後去,他顧忌著才不會射箭!」

  「誰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蒙面女子冷笑:「他射箭就射箭,我還怕他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他的箭術……」

  話音剛落,秦書淮抬手箭法,箭呼嘯而至!蒙面女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動作,猛地彎腰讓開,將秦芃暴露在了秦書淮箭下,同時抬手去抓箭。

  她擔心秦芃在她背後搞小動作,又怕秦書淮的箭,乾脆用了這麼一招,秦書淮第一次差點射死秦芃,第二箭他就不敢再射了。

  然而秦芃手上動作更快,她聽見箭聲呼嘯而來,一個彎腰就側身讓了過去。這瞬間暴露了她會武的事實,哪怕動作有些遲鈍,然而從姿態來看,卻是能看出些底子的。

  秦書淮面色驟冷,抬手抓過箭來,連射三箭!

  衛衍看見這場景,立刻調轉馬頭折回去,怒吼出聲:「你做什麼!」

  然而秦書淮沒做聲,他的手微微顫抖。

  剛才那個動作……那個讓箭的動作……

  他太熟悉了。

  他見過她無數次練習躲箭,她一直有些未雨綢繆,喜歡在事情沒發生之前去猜想發生後怎麼辦。

  她的武藝是同他一起學的,他太清楚那個叫趙芃的人的小動作。

  在那人躲閃的瞬間,他清楚看到了趙芃慣用的小動作。

  是那個人嗎?

  是她……轉世,還是……她根本沒死?

  秦書淮腦子有些亂,他太急切想要確認。

  那三箭沖過去,白芷罵了一聲,抬手拔劍擋箭,竟沒讓箭碰到秦芃分毫!

  秦書淮看不出來,抬手還想拿箭,卻被趕回來的衛衍一把按住手:「你瘋了嗎?!」

  「是她……」秦書淮明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他微微顫抖,掙扎著想去拿箭:「是不是她……」

  如果是她,那他的箭她一定躲得開。

  如果不是她……

  那又有什麼區別。

  「秦書淮!」衛衍看著秦書淮神志不太清楚,抬手就是一拳,秦書淮猝不及防,被一拳砸退開去。

  疼痛讓秦書淮終於清醒過來,這時候白芷已經和秦芃跑遠了。

  秦書淮最後一箭白芷沒有躲過,箭紮在肩頭,血流出來,秦芃果斷道:「往東門方向跑,進山去!」

  白芷奇怪看她一眼,覺得這人十分熟悉,卻還是跟著她的指示往外跑出去,一面跑一面道:「你這公主可是奇了怪了,明明會武還裝成這柔弱樣子,現在好了,秦書淮肯定覺得你和我是一夥兒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秦芃氣上來,簡直想戳著這人腦袋直接開罵:「我都和你說我和你是一夥兒的,就算我不說,你用腦子想也知道,我作為長公主和秦書淮關係肯定是你死我活,你還拿我當靶子?你瘋了?」

  「誰知道呢?」白芷冷笑出聲:「他長那麼好,女人我都不放心。」

  秦芃:「……」

  白芷,我不在這些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芷是趙芃的貼身侍女。趙芃打小將她當親妹子一樣養大。當初秦芃作為趙芃跟著秦書淮回齊國,不忍心讓剛剛嫁人的白芷和只分別,就讓白芷留在了北燕。結果……

  「你來齊國做什麼?夏侯顏不要了?」

  聽到這話,白芷面色一冷,手中短刀瞬間放在秦芃脖頸之上,冷聲道:「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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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她是誰?

  秦芃一時被白芷問住了。

  白芷這個人向來理智,從來不信怪力亂神。她是趙芃母親侍女的女兒,白芷的母親侍奉了趙芃母親一輩子,生下她來,自幼就跟著趙芃。趙芃小時候怕鬼,白芷從來不怕,因為白芷堅信,所謂鬼神一說,都是禍亂人心的謊言。

  所以秦芃此刻要是同白芷說,親姐妹,我就是你死去多年的主子趙芃啊。

  她毫不懷疑,白芷會給她上大刑嚴刑逼供。

  於是她轉過頭去,抬手挽了頭髮,掩蓋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愣後,慢慢道:「我是誰?我是齊國的長公主,衛家的大夫人,攝政王秦書淮的勁敵,知道這些,白芷姑娘不就夠了嗎?」

  「反正,」秦芃含笑瞧向白芷:「你的目標,不是殺了秦書淮嗎?你我合作便可,至於其他事,何必細究。」

  白芷沒說話,她盯著面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說話做事風格和趙芃太相似,讓她心裡有些下不去手。

  作為趙芃手下最得力的人,白芷來齊國之前,早已將齊國各大人際關係都摸了個透徹,而她的資料中,這位四公主明顯是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一眼認出了她,還知道她的夫君夏侯顏。

  白芷抿了抿唇,刀仍舊在秦芃脖頸上,冷聲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查過秦書淮。」秦芃立刻開口,撒謊都不需要草稿:「他身邊所有人,包括他妻子身邊所有人,我都查過。你作為秦書淮髮妻身邊最親密的人,我自然知道。」

  這話讓白芷放鬆了幾分,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想要動一個人,就要將是所有事查得清清楚楚。她的刀從秦芃脖頸上鬆開,駕馬衝進林子,進了樹林,馬就不好跑了,如今白芷肩頭受了傷,行動也有幾分不便,秦芃看了一眼後面的追兵,立刻同白芷道:「把你衣服脫了給我,傷口紮緊一些別讓血流出來,去樹上躲好了別動!」

  「你……」白芷愣了愣,秦芃抬手就去扒她衣服,兩人一面換著外衣一面跑,秦芃知道她要說什麼,迅速道:「等追兵走了你先跑出去藏著療傷,找個時機去衛府,我在衛府等你。你要扳倒秦書淮,我幫你!」

  說完,兩人衣服差不多換完了,秦芃從白芷手裡拿過刀來,就往身上劃了個傷口。然後將刀塞回白芷手中,攏了攏頭髮,說了聲:「回見。」便掉頭往深山裡跑去。

  白芷看著那人活蹦亂跳跑遠還不忘扭著腰的身影,心情頗為微妙。然而想了想,她還是按照秦芃的意思,包緊了傷口上了樹,然後靜靜等著後面的追兵。

  追兵們尋著血跡很快追了上來,然後順著草被踩斷的方向追著過去。白芷在上面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秦書淮帶著人來了。

  秦書淮和衛衍分成兩路追人,衛衍去追馬跑的那個方向,秦書淮則是一路追著正確方向過來。

  為了給白芷充分逃跑時間,秦芃一路撒丫子往前跑,一面跑還一面不忘設置障礙,先往前跑,跑了折回來,再從樹上蕩過去往其他地方跑……

  所有人都是尋著血跡和折斷的草枝去追的,結果後來發現,總是追著追著,路就沒了……

  秦書淮上了一次當,便立刻明白了秦芃的把戲,同旁邊人道:「分散去找。」

  而後便自己帶了三兩個士兵就追著過去。

  秦芃把人甩得遠遠的,而後跑得有些累了,便在樹林邊上的樹上躺著,手裡拿著一個果子,手枕在腦後,扔著果子休息。

  她也沒指望自己沒被找到,要秦書淮找不到她,她才覺得奇怪。

  是人做事情就會留下痕跡,秦書淮向來是個心細如髮的,找到她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只是算一算時間,她覺得白芷應該也能跑了。

  秦芃在樹枝上等了一會兒,便聽見樹林中傳來了一些細微的聲音。

  那些聲音很輕,應該是人在樹林中快速穿梭的聲音,只是這些聲音太過輕細,如果不仔細聽,就彷彿是什麼動物一般。

  這樣的聲音,往往是殺手暗衛這些極度需要掩藏的人,秦芃停住了扔果子的動作,屏住呼吸,在樹上慢慢睜開眼睛。

  這裡已經是樹林的邊緣,不遠處就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平地盡頭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秦芃將短劍放在手中,靜靜看著幾道黑影來到腳下。

  「埋伏!」

  黑影中為首的人沙啞開口,十幾道黑影立刻就引入草叢、或者跳上了樹上,一動不動。

  他們太過專注,倒沒注意在樹的更上方,有一個人隱在樹枝中,懶洋洋瞧著他們。

  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

  秦芃思索著,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來殺她,還是殺秦書淮?

  她躺在樹上,垂著袖子,靜靜看著下面的人。

  那些人明顯是專業訓練過許久,趴下來後,居然就彷彿不存在了一般,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幾乎隱藏了起來。

  不一會兒,遠處又傳來了聲音,秦芃抬眼一看。

  喲,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騎馬,帶著三個侍衛一路探索過來,侍衛們給他開著路,他雙手攏在袖間,面色沉靜,目光四處打量著。

  趴在樹上草堆裡的人明顯緊張起來,他們的呼吸幾乎再也無法感知,所有人匍匐著,肌肉繃勁,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妖刀上。

  秦芃含笑打量著兩邊人馬,默不作聲,秦書淮往前慢慢走來,眼見著就要走到那批人的埋伏圈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就看見那人先是看著地面,隨後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秦芃藏身之處。

  四目相對。

  一個面色平靜,波瀾不驚。

  一個手裡捏著個果子,豔麗的臉上帶了呆愣,看上去頗為可愛。

  秦書淮張口,就兩個字:「下來。」

  秦芃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秦書淮皺起眉頭,直覺那人的笑容有些怪異,便就是此刻,冷刀驟然而至!十幾個人從暗處猛地衝了出來。

  秦書淮眼神驟然冷下,秦芃躺在樹枝上,抬手咬了一口果子,哼笑,用唇形一字一字道:「不、下、來。」

  旁邊侍衛和那些殺手糾纏起來,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不動如山,見秦芃的口型,他二話不說,抬手一把抓住旁邊人的手腕,一擊一點,就卸下了對方手中長刀,反手橫刀劃過對方的脖頸。

  鮮血四濺,溫熱的血落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手提長刀,面上帶血,書生氣質被破壞得一乾二淨,反而帶了身後是屍山血海的修羅氣息。

  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裡有點慌。

  他好像……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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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秦芃有些疑惑,便看見秦書淮手起刀落,朝著那些人就揮砍過去。

  他的護衛都是精英,但來得人也不差,沒了一會兒,他的護衛便倒下了,此時還剩七個殺手,他們團團圍住秦書淮,秦書淮面色不動,抬頭看了一眼秦芃。

  那一眼看不出什麼情緒,秦芃含著笑不說話,便就是這時,其中一個殺手順著秦書淮的視線看去,察覺到了秦芃的存在。對方一躍而起,朝著秦芃就衝了過去,秦芃躺在樹上,看著那殺手衝來,便就是近身那一刻,那她袖中短劍猛地橫出,割斷了對方的咽喉。

  血從上方噴灑而下,幾個殺手眼中大驚。

  「還有人!」

  其中一位低喝了一聲,兩個殺手去堵截秦芃,剩下的朝著秦書淮就衝了去。

  自己有幾斤幾兩秦芃還是知道的,方才不過是趁著對方不備而已,如今對方正面來捉她,她絕對抵不過。

  於是她毫不猶豫往下一跳,直接往秦書淮身後就衝了過去。

  秦書淮臉色好了些,在追著秦芃來的人身前一橫刀,就將秦芃護在了身後。

  「哎呀哎呀,王爺救命啊。」

  秦芃心裡其實有些緊張,面上卻還是笑嘻嘻的。

  秦書淮這個人很奇怪,她明明知道他殺了她三次,甚至於其實她第一次重生的時候,還想過要報仇幹掉這個人,而這個想法至今也沒有放棄,只是不如當年濃烈。可是饒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秦書淮護在她前面,她卻依舊會覺得十分心安。

  秦芃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態。

  首先,可能是覺得要死大家一起死,有秦書淮陪葬她沒什麼遺憾,反正她死了,說不定睜眼又是一條好漢。死啊死的,就習慣了。

  其次,可能是她覺得秦書淮不會殺她,畢竟如今衛衍好好活著,衛家軍就在門口,她死了衛衍不會放過他。

  總之她不可能是因為內心對秦書淮有什麼安全感……

  算了。

  秦芃覺得這個問題她還是不要深想,面對一下現在的場景比較好。

  秦芃躲在秦書淮身後,打量著這些人。秦書淮一面護著她,一面和這些人交戰,同時道:「人不是你的?」

  秦芃一臉懵逼:「你怎麼會覺得人是我的?」

  「那你方才不跑?」

  秦書淮身上的冷氣似乎少了些,秦芃更奇怪了:「他們都沒發現我存在,我為什麼要跑?一跑他們不就發現了嗎?」

  秦書淮:「……」

  最後剩下的都是精英,秦書淮一個人根本不能支撐,沒了一會兒,秦書淮身上就見了傷口,秦芃想了想,同秦書淮道:「往崖邊過去!」

  秦書淮眼珠動了動,明白秦芃的意思,果斷道:「下面是平地,沒有湖,我不跳。」

  「哎呀你別擔心啊,」秦芃小聲道:「我有辦法,你跟著我跳!」

  秦書淮不說話,他懷疑秦芃是騙著他一起死。

  然而那五個殺手劍風越發淩厲,秦書淮支撐得有些艱難,他抿了抿唇,下了決定,拖著秦芃就往山崖邊上過去,然後二話不說,拽著秦芃就跳了下去!

  跳下去時山風刮得疼,秦芃袖子裡長長的白綾猛地甩上去,卷住山崖上的樹枝。

  然而落下的衝力太過,樹枝瞬間折斷,秦芃就一次次纏上,一次次折斷那些山崖上的樹枝,緩衝了力道。

  在兩人剛跳下去時,那些殺手便追了上來。

  跳還是不跳?

  殺手們認真想了一下,看著下面雲裡霧裡的山崖,殺手們決定……

  跳!

  既然秦芃秦書淮敢跳,下面一定有湖或者其他什麼,若是讓人跑了,他們活著回去,怕是全家都保不住。

  於是幾個殺手毫不猶豫,跟著就跳了下去。

  跳崖不會死。

  跳崖多奇遇。

  幾個殺手這麼想著,接著就在半路和先落下去的秦芃秦書淮狹路相逢。

  秦芃這時候長綾剛剛拉住一根樹枝,就看見五道身影沒有任何阻攔的落了下去。而那些殺手也半路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秦芃秦書淮兩人,其中一個忍不住大喊:「沒有湖!」

  另一個大喊:「我操你大爺!」

  剩下三個各自喊了些什麼,就墜了下去,片刻後,山崖裡回蕩著「砰」「砰」「砰」的五聲落地聲。

  秦書淮悠悠抬頭看向秦芃,此刻他抱著秦芃的腰,秦芃拉著手裡的長綾,樹枝一點點下彎,秦書淮慢慢道:「是摔死了吧?」

  「大……大概吧……」

  秦芃心裡有點害怕了。

  她敢跳下來,是算准了自己懷裡有一根千蠶絲的白綾,按照她的水平可以一路拽著樹下去,活著機會絕對比留在上面大。不過這對她的操作水平要求也很高,一個不慎可能就直接下去了。

  秦芃本來不害怕的,結果聽到了這五聲落地聲,她驟然覺得,有點心慌。

  好在秦書淮極其鎮定,淡定道:「下去吧,距離崖底不遠了。」

  「好。」

  秦芃輕咳了一聲,讓自己顯得更從容一些,然後將白綾朝著下一顆樹枝甩過去,一路蕩到崖底。

  兩個人受力重,秦芃接近崖底的時候,手微微打顫,有些抓不住白綾,最後一次甩出去的時候,白綾打滑,兩個人直接就往地上砸了過去!

  秦芃腦子一蒙,秦書淮剛好在她身後,將她往懷中一攬,就這麼硬硬撞到了地上。

  地上有一塊凸起的石頭剛好擱在秦書淮腳下,秦芃聽見「哢擦」一聲響回蕩在山谷,讓人心裡跟著一抖。

  秦芃在秦書淮身上還沒反應過來,秦書淮冷著聲道:「下去!」

  秦芃立刻反應過來,翻身滾了下去,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身子,發現沒什麼大的問題,也就手上有一些血痕。這時候她看向秦書淮,秦書淮撐著自己坐起身來,正用手去檢查自己的腿部。

  他身上好幾道傷口,面色有些蒼白,看得出不太好受,但神色卻十分平靜,秦芃一時不太確定他受了多重的傷,小心翼翼走過去道:「你怎麼了?」

  「腿斷了。」

  秦書淮冷靜回答,從旁邊順手拿了樹枝,撕了衣服,固定住小腿腿骨的位置。

  秦芃一聽這話樂了,歡歡喜喜道:「腿斷啦?那我先走了,您在這兒等……」

  話沒說完,秦書淮一把抓住她,直接就拽到身側崖壁上,刀一擊貫穿在她側臉。

  他離她很近,刀和他的人形成了一個密閉空間,彷彿是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裡一樣。

  他的目光很平靜,卻帶著殺意,彷彿是一隻野獸盯著獵物,讓人瑟瑟發抖。

  面對這樣的目光,秦芃有些慫,然而她卻仍舊帶著笑,瞧著秦書淮道:「王爺這是做什麼?」

  「想死我隨時送你走。」秦書淮冷聲開口,不帶一點情緒:「別挑戰我耐心。」

  他理她太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睫毛,他的唇紋。

  他的睫毛很長,平時離得遠,看著就十分高冷。如今離得近了,看著那睫毛撲閃撲閃的,彷彿撩在人心上一樣。

  秦書淮有一張好相貌,秦芃向來知道。如今瞧著他近在咫尺,秦芃居然有種前三輩子都是牡丹花下死的風流感。

  她勾著嘴角,笑著沒說話,秦書淮忍到現在,她覺得也不太容易。她這個人就喜歡去挑戰別人的極限,尤其是她看著不爽的人,貓一樣,撩一撩,估摸著要炸了,又一臉無辜從容抽身。

  此刻瞧著秦書淮,她就明白,這是要炸的邊緣。於是她立刻抬手投降,一臉無辜道:「好好好,我錯了,王爺如今腿斷了,請問要妾身做什麼?」

  秦書淮沒說話,直接一捏一扔一抬下巴,十分順手就給秦芃塞進去一藥丸。秦芃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你這是給我吃了什麼?!」

  「一個月一次解藥,自己來找我。」秦書淮將刀從牆壁裡抽出來,面色平淡:「走吧。」

  「走?」秦芃有些反應不過來:「你的腿都斷了,我們走什麼走?」

  秦書淮不說話,靜靜盯著秦芃,好半天後,秦芃反應過來,瞬間炸了:「你讓我背你?!」

  「不然?」

  「秦書淮你的臉是攤餅嗎?這麼大的?!」秦芃憤怒了:「我這麼一個柔弱嬌美誰見著都得心疼憐愛的公主,你讓我背你?!」

  秦書淮依舊不言,目光十分平靜看向了秦芃手上的白綾。

  「你是公主我承認,」他聲音冷淡:「前面的修飾詞,我覺得,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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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崖地空曠,風有些冷。秦書淮靜靜看著秦芃,秦芃聽著他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行,我背。」

  秦書淮沒說話,就抬起手來,一副我已經準備好了的樣子。

  秦芃走到他面前,彎腰將他扛起來,背在了背上。

  她這身體底子不好,背那麼大個男人還是很重的,秦書淮察覺她吃力,皺了皺眉頭:「你學過武,卻沒打基礎?」

  「啊,對。」關於這點,秦芃早就準備好了謊言:「以前有個高人到宮裡來過一陣子,學了幾個月,走了就沒怎麼繼續了。」

  趙芃的師父就是這麼個高人,整日遊山玩水,遇見了稱心的,就再學一下。趙芃學武的底子是自己打的,畢竟北燕尚武,連基本課程裡都包含著武學,但是進一步的東西,卻是她師父林霜教的。

  聽著秦芃的話,秦書淮面上有了些波瀾,他被她背著,手藏在袖子下面,抓緊了自己的袖子,艱澀道:「你師父叫什麼?」

  「林霜?」秦芃想了想:「他就和我說過一次他名字,時間太久了,也記不清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覺得內心裡有什麼促成的火苗驟然熄滅,恢復了一貫的冰冷。

  其實也是,她是死在他懷裡的,他確認過她的氣息,親自將她送進趙氏皇陵,看著黃土埋葬了她。

  怪力亂神從來是禍亂人心,走了就是走了,哪裡還會活著?若是活著,又怎麼會不來找他,不來問他。

  哪怕是不找他不問他,那趙鈺呢?她總該是要相見的。

  秦書淮冷靜想著,心裡慢慢平靜下來。

  倒也沒什麼失落失望,反正……他習慣了的。

  她死的這些年,什麼樣的心態他沒見過?

  曾經還瘋狂的相信過人會轉世,養了一大批道士和尚,推算著她轉世的時辰,最後抱了個孩子回來,卻被趁機刺殺捅了一刀。

  血流出來,他看著那個殺手易容的孩子從他面前翻滾殺出去時,他心裡面特別清楚知道。

  這樣會害死他。

  找不到趙芃,也報不了仇。

  人死了就死了,哪怕是轉世投胎,也不是那個人了。

  秦書淮閉上眼睛,逼著自己不去想太多,秦芃背著他一步一步走出去,她累極了,又怕後面追兵追上來,根本不敢休息,咬著牙往前。

  秦書淮感覺她氣息有些亂,睜開眼看她,見到這人冷著臉往前,看來很累的模樣

  秦書淮突然有些理解林霜為什麼收秦芃當徒弟,這個人和趙芃在很多方面,倒真是一樣一樣的。比如說她要是撐不住了,就板著臉;她要單反有一分力氣,就要想著怎麼讓你生氣。

  他趴在她肩頭,因為失血神志有些恍惚,秦芃感覺肩頭上的人要睡過去,忍不住道:「你不會要死了吧?」

  「死不了。」

  秦書淮撐著開口,秦芃聽了他的話,冷笑出聲來:「看來是要死了。」

  秦書淮但凡還有那麼一份力氣,語調都不會虛成這樣。

  被看穿之後,秦書淮倒也不慌張,雖然他和秦芃如今處在敵對位置上,可不知道怎麼的,他始終就覺得這個人也對他做不出什麼來。

  秦芃見他不開口,心裡有那麼幾分不安。山風呼嘯而過,如今入了夜,有了那麼些可怖,秦芃找著話題道:「你別睡啊,我不認路的。」

  秦書淮撐著睜眼,看著旁邊姑娘眼裡的心虛。

  趙芃怕黑。

  他隱約想起來。

  那年趙芃被皇后單獨關在一間黑屋子裡關了三天,放出來後從此就特別怕黑。尤其是一個人待在一個屋子,她更是害怕。長大後雖然好了許多,但是黑夜對於趙芃來說,依舊是一個死穴。

  如今秦芃雖然沒說,但明顯也是有些害怕的,看上去張牙舞爪一個姑娘,卻怕著夜幕降臨。

  秦書淮忍不住笑了,一時有些分不清面前人和過去的區別。他靠著她,沙啞道:「我不睡。」

  「你說的,」秦芃趕緊道:「來我們聊聊天吧,你千萬別睡了。」

  「好。」

  「秦書淮,」秦芃絞盡腦汁想要問些什麼,出於她對他多年來的好奇,只能問一些花邊新聞:「你喜歡過人沒?」

  「嗯。」

  「你喜歡誰啊?」

  「為何告訴你?」

  「秦書淮,」秦芃咬著牙:「你這樣聊天,一點都不誠懇。」

  秦書淮:「……」

  「你說說嘛,」秦芃纏著他,怕他睡過去:「不說名字也行,就說說她什麼樣啊,怎麼認識的啊,之類的。」

  「她……」秦書淮開口,不知道怎麼的,聲音有些乾澀。

  他很多年沒和別人說過她了,那個人的名字埋在他心裡,不提怕忘記,提起來又心疼。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個禁忌,從來不敢同他問起那個人。而他也不擅長言語,也就從來沒對別人說過她。

  驟然有個人問起來,還是一個與她如此相似的人,他莫名其妙的,居然真的認真去思索起對方的問題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很漂亮,」秦書淮回憶著,描繪著那個人:「很溫柔,很聰明,善解人意……」

  一聽這些形容詞,秦芃就愣了。

  完了,秦書淮當年喜歡的,絕對不是她。

  秦書淮將自己認識的美好的形容詞幾乎都用上了,什麼……

  心地善良、道德高尚、鋤強扶弱、人見人愛……

  既聰明又帶著些呆傻可愛,既妖豔又清純……

  聽到最後,秦芃整個人面無表情等著秦書淮結束他的美好詞匯堆砌活動,秦書淮說累了,終於發現秦芃居然一直沒回他話,好奇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有點疑惑。」

  「嗯?」

  「你說的這還是人嗎?」

  一集美貌、聰慧、善良、還帶了小可愛、小呆傻、擅長使用陰謀詭計等等特質……

  這麼矛盾又完美的人,真的存在嗎?

  聽了秦芃的懷疑,秦書淮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她:「或許別人眼裡她不是這樣,可我心裡,她的確就是這樣的。」

  她真是為那個女人感到悲哀……更為秦書淮感到悲哀。

  秦芃歎了口氣,思索著秦書淮喜歡人家,估計都沒真正走進過那人的世界,說不定就是老遠看過幾眼,就開始了他的癡心妄想。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秦書淮到底喜歡誰?

  這麼多年她一直埋伏在他身邊,也沒聽過他和哪個女子有過什麼沾染。而且讓秦書淮仰望的女人,普天之下除了她趙芃,還能有誰?

  雖然說起來有那麼些不要臉,可趙芃自認為,她應該是目前她所認識到的女人裡,最出名,最優秀的。

  北燕鎮國長公主趙芃,提起來誰不知曉?

  秦芃懷著好奇心,和秦書淮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他們兩就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朋友,泛泛聊著生平。

  「你以往隱藏著真實能力,是怕皇后警惕?」

  「哦,不是,就是單純比較懶。」

  「那你為衛煬守寡十年,是因為很愛他?」

  「衛家挺好的。」

  秦芃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真的秦芃,大概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而且,衛煬也挺好的。」

  對於這個夫君,秦芃的印象還是很好的。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這個人對她卻很照顧。去了戰場後,每個月書信不斷,言語溫和。

  秦芃願意為衛煬守寡十年,心裡其實也並沒有不樂意。

  對於從來沒有得過關懷的秦芃來說,第一次被人這樣溫柔相待,內心自然充滿了感激和愛慕,衛煬死後,秦芃的眼淚是真心實意。

  不僅僅是為了她未卜的前途,更是為了這點僅存的溫柔。

  「以前沒人對我好過,衛煬是唯一對我好過的人。」

  秦芃開口,她混雜著原身的記憶,讓這句話說得十分溫柔,秦書淮睜開眼來,他敏銳捕捉到了這人那份真心實意。

  這一點溫柔抹殺了他內心最有一絲期盼。

  她真的是秦芃。

  趙芃這一生,不該對其他人,說出這樣溫柔的句子。

  如果她說出來,那個人,唯一的、僅有的人,應該是他秦書淮。

  是他陪著她走過人生所有的低谷與榮耀,是他獨守她死後那空蕩蕩的六年。

  她活著是他的妻子,死了也是。

  秦書淮閉上眼睛,此時已經走出山崖,秦芃看見一個山洞,她將秦書淮提了提,朝著山洞走進去,將秦書淮放在地上,抹了把汗道:「我們歇著吧,我實在走不動了,他們應該也追不到這裡來。」

  「嗯。」

  秦書淮靠著牆,閉著眼,十分大爺。

  秦芃忍住動手的衝動,看著外面的月光,琢磨著要不要去撿些柴火。

  可外面黑漆漆的,她心裡有些害怕,最後還是決定,等天亮再說吧。

  於是她就和秦書淮一起靠在牆上,等著天亮。

  山洞裡很黑,就只有秦書淮的呼吸聲讓她安定些,休息了一會兒,秦芃有些冷了。她心裡毛毛的,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就往秦書淮邊上小心翼翼蹭過去,和他肩靠肩擠在一起。

  「離我遠點,」秦書淮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矜持些。」

  「我就不矜持!」秦芃往他附近擠了擠:「晚上冷,別矯情。」

  秦書淮:「……」

  秦書淮的溫暖隔著衣衫透過來,秦芃心裡安穩了很多。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的安全感,居然是從殺她的兇手那裡得到的。

  她對自己的不爭氣有些絕望,但回過頭,看見秦書淮在黑夜裡皺著眉的面容,她突然也明白了……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為了美人一笑可以點烽火臺的風流性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秦書淮的長相,別說殺她三次。

  殺一百次,大概也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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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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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秦書淮拿著秦芃有些沒辦法。

  他現在自己也虛弱得不行,秦芃這麼擠著,他也沒什麼力氣去推她。而且也不知道怎麼的,她這麼靠著他,就讓他恍恍惚惚想起趙芃。

  他想讓她離遠點,那份久違的熟悉感又制止了他。

  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些絕望。

  「秦芃,」他沙啞出聲:「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人在水下的時候,他會拼命的撲騰,抓到什麼,哪怕是根浮草,也會拼命抓住。哪怕明明知道那根浮草救不活他,可他卻仍舊想要抓著。」

  就像他此刻,明明知道這個人不是那個人,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想在這個暗夜裡,假裝那個人還活著,還存在,用以安慰自己那已經絕望到枯竭的內心。

  可卻也知道,那個人無可替代,所以才讓他絕望如斯。

  秦芃沒有說話,她靠著秦書淮,迷糊道:「你說太深奧,我聽不懂。」

  「聽不懂……」秦書淮聽著這話,覺得這真是那人能說出來的言語,閉著眼睛,慢慢道:「那就不懂吧。」

  說完後,秦書淮就不再說話了,秦芃靠著他擠了擠,覺得實在是有些冷,乾脆就將秦書淮的手拽上來,放在自己的肩上,讓他的袖子搭在自己身上,像毯子一樣,尋了一個合適的姿勢,睡了。

  她睡了,秦書淮卻睡不著,他在暗夜裡睜著眼睛,開始慢慢回想。

  那一年秦芃用著他母親的消息將他從書房裡騙出來,陪她玩了一天以後,兩人掉進了一個獵人捕獵的深坑裡時,秦芃也是這樣靠著他,他搭在她肩上,用袖子給她取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感覺在這暗夜裡,意志力突然變得格外軟弱,睜著眼看著黑夜,在趙芃死後第六年,第一次覺得,沒有那麼難過。

  有那麼一點希望,有那麼一絲幻覺,對於已經溺在水裡六年的秦書淮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於是他睜著眼,一直沒敢睡覺,假裝趙芃還活著一樣,讓自己陷在十四歲那年,他和趙芃躲在獵人的深坑的場景裡。

  等第二天秦芃醒過來的時候,秦書淮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陽光落進來,讓秦書淮臉上有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秦芃一開始以為是太陽曬的,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秦書淮病了。

  她抬手碰了碰秦書淮的臉,發現秦書淮整個人都滾燙著,秦芃忍不住得意起來,拍了拍秦書淮的臉道:「天道好輪回,給我餵毒藥?自己遭殃了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一把握住了秦芃的手。

  他瞧著她,眼裡全是焦急,秦芃愣了愣,就聽見他說:「芃芃。」

  那一聲芃芃聲音虛弱,喊得急切又溫柔,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軟了幾分。

  她瞧了一眼外面,琢磨著把秦書淮真燒傻了,她連解藥都拿不到,只能歎了口氣,認命將秦書淮背起來,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罵:「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黴,算了算了。」

  秦書淮趴在她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知道叫她的名字。

  芃芃,別走,芃芃。

  秦芃被他叫得心煩意亂,忍不住罵了句:「別叫了!」

  如果真的這麼深愛,這麼掛念,為什麼還要殺她?

  既然殺了,為什麼還拿不起,放不下,在這裡假裝深情?

  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別人都說她趙芃沒心沒肺,她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可是在少年時,她也是想過,如果這世界她要給誰打開一扇窗,那麼她覺得,那個人應該是秦書淮。

  她之所以嫁給他,之所以在當年那詭譎的宮局裡選擇了護著他,就是她想給自己一個自己機會,給他一個機會。

  她或許沒有如普通人所說的愛情那樣愛過她,可是在她生命裡,她已經付出了她認為的最多感情,給予這個人,既然辜負了她,就別再假情假意。

  秦芃被秦書淮這虛偽的樣子噁心得不行,覺得這人真是絕了。

  當年她怎麼就沒發現,秦書淮是這麼拿不起放不下一個人呢?

  可是她的吼聲並沒有傳到秦書淮耳裡,秦書淮彷彿是深陷在一個夢境裡,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整個人都在胡言亂語。

  秦芃從最開始的心煩慢慢習慣,面無表情背著秦書淮走出林子,順著河道往外面走去。沒過一段路,就聽到了馬蹄聲。她趕緊帶著秦書淮躲進叢林,看見有士兵在沿河搜索,秦芃靜靜等了一陣子,等她看見江春,這才舒了口氣,從草叢裡站起來,朝著江春道:「江大人,這裡!」

  江春聽到秦芃的聲音立刻趕了過來,看見靠在樹下昏迷不醒的秦書淮,立刻變了臉色。

  他慌忙前去查看秦書淮的傷勢,同時同人道:「快去將大夫和衛將軍請來!說人找到了!」

  說著,江春給秦書淮看著傷口,焦急道:「這是怎麼弄成這樣子的?」

  「就路上遇見了殺手,也不知道誰派來的,」秦芃歎了口氣,一臉惋惜道:「攝政王和殺手英勇搏鬥,不慎掉落山崖,本宮為了救他一起落崖,好在被一棵樹救了性命,不過攝政王也摔斷了腿。本宮沒有辦法,只能不辭辛勞將攝政王背了出來,不曾想他因傷勢太重,發了高燒……」

  江春不說話,聽著秦芃胡扯。

  他現在是知道,這公主的話大概是不能信的,從秦書淮身上那些泥巴來看,這位公主不辭辛勞背著秦書淮出來的過程裡,可能還包含了「滾」「踢」等動作。

  這一點秦芃是承認的,太累的時候她就把秦書淮放下來手腳並用讓他滾著往前。只是她還是有點良知,怕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就滾一段路,背一段路。

  江春檢查著的時候,衛衍和大夫也來了。

  衛衍著急衝過來,看見秦芃,舒了口氣道:「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兒,」秦芃擺擺手,轉頭看著正在被大夫搶救的秦書淮,彎了腰道:「王爺,你好好歇著,我走了哈?」

  說完,秦芃就打算直起身子離開。卻就在這一瞬間,被秦書淮死死握住了手。

  「別走……」他沙啞出聲,死死握著她:「別走……」

  秦芃愣了愣,衛衍瞬間變了臉色,上前來想要拉開秦書淮,江春見他動作粗魯,大喊了一聲:「你做什麼!」,又拉住了衛衍。

  四個人就這麼僵持著,秦書淮死死握著秦芃,反反覆覆就是那句:「芃芃……別走……」

  衛衍臉色大變,抬頭看著江春,冷聲道:「讓開!別讓你主子做些不成體統的事!」

  江春也有些難堪,卻仍舊道:「王爺如今沒什麼神志,我來拉,你這樣粗魯,又成什麼體統?」

  「那你拉啊!」衛衍一把甩開秦書淮的手,大吼出聲:「你他娘就動手啊!你不動手我來砍行不行?」

  江春瞪了衛衍一眼,伸手去拉秦書淮。

  卻不想秦書淮拉得死緊,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泛白。

  秦芃垂下眼眸,看著那彷彿抓著生命裡唯一稻草的人,忍不住笑起來,卻是問江春:「王爺叫的芃芃,是叫本宮嗎?」

  江春正在和秦書淮搏鬥,聽到秦芃這一句,趕緊解釋:「不不,王爺如今是沒了神志,王妃叫趙芃,過世得早,王爺叫的是她,您千萬別誤會。」

  「你到底行不行?」衛衍有些不耐煩了,提了刀道:「不行我砍了?」

  「衛將軍您別鬧了!」

  江春大吼出聲,附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放手吧,這不是夫人,求您了,爺,您別鬧了。」

  看著江春的反應,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的手腕已經發青了,可她也覺得沒什麼,低頭看著秦書淮,含著笑道:「王爺倒是深情。」

  「是啊,」江春一根一根板著秦書淮的手指,艱難道:「人都死了六年了,王爺還天天念著。每天吃飯還要加一副碗筷,閑著沒事兒就給她買衣服胭脂水粉首飾,好像還活著一樣。公主啊……我們王爺這事兒上有點不理智,您別見怪。」

  秦芃沒說話,她垂眸看著秦書淮,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秦書淮似乎是被江春逼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沒意識,猛地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帶著水汽,清澈又焦急,就這麼靜靜看著秦芃,驟然開口。

  「芃芃……」

  看到秦書淮的眼神,剩下那句話,秦書淮沒有開口,秦芃也知道。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那是很多年前,他們剛剛成婚,他們吵了一架,他來找她的時候。

  那次是因為他讀書時候太專心,將她最喜歡的小兔子弄丟了。這就罷了,還有臉同她爭執,她氣得發抖,便打算回宮去找趙鈺。

  誰曾想這個人在她回宮後,就去找兔子。他找得急,外套都沒穿,等最後找到了,身上落滿了雪,雪又化作了冰。

  他來宮裡找她,趙鈺攔著不讓見,結果這人就真的不走了,等秦芃知道他來了,才知道他已經站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

  她打開門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被凍得嘴唇青紫,可他還記得將小兔子放在懷裡,貼著自己的身子,怕將兔子冷著了。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抬眼靜靜看著她,一向清澈平靜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她。

  他聲音都帶著抖意,卻還是那麼認真,一字一句道。

  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如今時隔十年,這句話又再次讓她聽見。

  他說:「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說這句話時,神色語調與當年一模一樣,讓秦芃心裡鑽心得疼。

  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她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問,卻又發現這些問題她都有答案。

  於是她只能含著笑,面色平靜開口:「王爺,您捏得我疼了。」

  她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聽見,畢竟大家說了那麼多話,他都沒聽見。

  可在說完這句話後,秦書淮卻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樣愣了。

  他呆呆看著她,慢慢放開了手。

  秦芃直起身來,從懷裡掏出帕子,面色平靜裹上自己發青的手腕。而秦書淮閉上眼睛,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秦芃含笑看向若有所思的衛衍:「小叔,走吧?」

  衛衍回了神,點頭道:「啊?哦。」

  說著,就跟著秦芃往前離開。

  而秦書淮深陷在自己夢境裡。夢境裡是趙芃當年在他懷裡,她抓著他胸前的衣衫,面上滿是痛苦。

  「書淮……我疼……我好疼……」

  他看著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卻無能為力。

  他只能死死抱住她,將眼淚落盡她的衣衫裡。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反覆開口,而那個人卻仍舊拼命掙扎。

  她只有那麼一句話,如刀如劍,朝他揮砍過來,鮮血淋漓。

  她說,書淮,我好疼。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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