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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麵麵聚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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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0: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寧馨 - 麵麵聚道

不小心穿越一回,楚秋雨其實沒想過要在新人生裡大富大貴,
雖然嫂子很機車,但老爹疼她如命,要她一輩子不嫁守著親人和麵館都行,
不是她自誇,從現代帶來的手作麵條做法,讓一群古代人吃得不要不要的,
只是她沒想到,一碗面也能給自己換來好姻緣?
看到這發配到邊疆來的道家母子三個,她同情心氾濫,
別人是避這罪臣一家如蛇?,她卻覺得寒中送暖沒什麼,
唔,好像有點送過頭,她散盡積蓄救下妹妹蓮生,
又深入礦山,只為給哥哥道陽煮頓好的,
連老爹預備的壽材都捐了出來,好讓道夫人入土為安,
恩人做到這地步,道陽別說報恩,居然私逃出礦山?
而自己這麵條西施和貌美的蓮生也叫鎮上的紈褲盯上,
護女心切的老爹挨了一刀,正危急之際,道陽強勢回歸,
原來他是認了個神醫義父,兩人上京替皇帝治好病,家族冤屈平反,
如今可是堂堂武義侯,還跟皇帝說要補償他就讓他娶她,並賜她一個郡主名頭!
好啦,這下她風光大嫁沒問題……等等,禮部竟沒給她備嫁妝?
沒關係,她就把生財法子裝木盒當陪嫁,有她這個聚寶盆,侯府想不旺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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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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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陽關驛站】

  一場秋雨一場寒。

  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慢悠悠落下來,灑在收了麥子之後,越發顯得斑駁醜陋的黃土地上,深深淺淺的黃色,看得人心裡好似憑空多添了三分淒涼。

  十月末,初雪未下,秋雨不走,太陽偶爾出來露個臉,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雲層後。

  大樑西漠府外,有個陽關鎮,鎮外官道邊立著兩座孤零零的小樓,小樓是原木搭建,浸潤在秋雨裡,遠遠看去,別有一番古樸之色。

  待得走近才會發現,兩座小樓不過間距三丈,之間還有一條廊橋連通,很有些一家親的意味。

  其中一座小樓很是齊整,前院,後院,甚至還有馬廄;樓側立了一塊木頭牌子,上書幾個大字—— 陽關驛站。

  大樑元年,太祖皇帝感念下屬官差行路艱難,特意下旨在每個城鎮都設立了這樣的驛站,不為了別的,只為了為國傳遞奏報,或者官員們換任時候,到哪裡都有口熱飯吃。

  這個陽關驛站也是其中之一。驛丞楚富貴年輕時候因為在西疆殺敵有功,功勞簿上記了二十七顆人頭,所以退伍後到了這裡,娶妻生子就是大半輩子。

  按理說,他一個驛丞應該整日守在驛站裡才是,豈知驛站卻被他扔給了大兒子,平日只在旁邊那座取名叫「麵麵聚道」的小麵館裡做起了掌櫃。

  這會兒,天色還沒到中午,麵館裡卻已經坐滿一半的客人。屋子角落的大灶裡正咕嘟嘟熬著羊骨湯,奶白的湯色泛著花兒,偶爾頂出幾粒羊雜碎、一點兒骨髓,那股鮮香的味道,惹得一眾老客人們都是肚子開始抗議。

  於是有人就喊開了,「我說,老楚頭兒,到底什麼時候下面啊?我家裡還有事呢,特意坐馬車趕過來喝碗熱湯麵。」

  楚富貴不過四十多歲,卻穿了一套黑色襖褲,頭上戴了個小帽子,襯著尖臉和三縷山羊胡,怎麼看怎麼精明的樣子。

  聽得客人說話,他笑嘻嘻放下了手裡的算盤,應道:「我知道王老爺是個大忙人,但是您常來常往,也知道我家雨丫頭是個什麼脾氣,湯頭不到火候是死活不會賣一碗的,萬一味道不夠,砸了招牌,各位貴人可不能來捧場嘍!」

  說著話兒,他眯著眼睛望向通往後院的門簾,很是有些得意。

  眾人看得都是笑起來,那王老爺也不惱,只是有些酸溜溜的道:「得了,誰不知道你老楚攤了個孝順又聰明的好閨女啊,就是不知道誰家有福氣,以後會娶了秋雨回家。」

  若問當爹的,最怕什麼?

  當然是最怕閨女出嫁了,自家捧在手心疼了十幾年的寶貝疙瘩,硬生生送到人家裡去吃苦受累,傻子也不願意啊!

  所以,聽到這話,楚富貴立時苦了臉,動了動嘴皮子,還是沒說出話來。

  眾人最喜歡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哄笑起來,越發火上澆油。

  「老楚,我真知道兩個好後生,明日就幫你說合一把吧,真是成了好姻緣,我們也都跟著喝碗喜酒。」

  楚富貴一張尖臉兒已是徹底皺巴成了苦瓜。

  正這個時候,通往後院的布簾子被人從裡頭掀起,一個穿了藍色碎花小襖,配了象牙色百褶裙,一頭烏黑的頭髮梳成兩條辮子,辮梢兒紮了絲帶,打扮得很是乾淨俐落的少女抱了一隻青花窄口大肚瓶走了出來。

  她不等站穩,已是開口嬌嗔道:「各位叔伯又趁我不在,欺負我家老爹了?本來今日還特意搬了新醃好的酸筍給各位叔伯下面呢,如今看來,可以省下了。」

  少女且笑且言語,並不算嬌豔的眉眼卻都溢著歡喜,裝滿了臉頰的兩個甜美酒窩,一雙大眼神采奕奕,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哎呀,雨丫頭聽錯了,我們在同你爹玩笑來著。」

  「對啊,我們還誇你爹有個好閨女呢。」

  「就是、就是,伯伯還惦記著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後生呢。」

  酸筍炒辣丁是麵館裡最出名的小菜,酸辣的味道加上香濃的熱湯麵,在這樣秋雨連綿的季節,簡直是對五臟六腑最好的安慰。

  西漠這裡地處偏僻,不出產竹筍,所以眾人也不常吃,也不知這楚家姑娘在哪裡尋了門路,居然時不時捧出一罎子,運氣好碰到了就能吃個過癮。

  這不,今日眾人有口福了,趕緊把方才的話往回收。

  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得罪客人,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財啊。

  楚秋雨笑嘻嘻把罎子放到灶台旁的桌子上,伸手取了洗刷得泛白的連袖圍裙穿上,麻利迅速的把一把紅辣椒切碎,末了撈了酸筍切丁,然後扔進小鍋裡一起翻炒,很快屋子裡就又多了一股酸辣之氣。

  小兒手指粗細的手工空心掛麵也下了鍋,煮得勁道又滑嫩的時候挑進青花大瓷碗,澆上兩大勺滾燙的羊骨湯,撒上幾粒碧綠的蔥花,外加一筷子酸筍辣丁,一碗碗的送到眾人面前。

  於是再沒人說話,滿屋子都是吸溜麵條和呼嚕嚕喝湯的聲音,偶爾有人贊一句,「好,就是這個味道,真是熱乎啊!」

  楚富貴得意得鬍子都要翹了起來,眼見閨女還要洗碗,趕緊攔了她說道:「這些活計讓你嫂子來做,你快歇歇。」

  楚秋雨扭頭去看門簾後,沒看到嫂子身影,這才鬆口氣,回身抱怨寵女無度的老爹,「爹,不過是幾個碗,我自己洗了就好。」

  楚富貴怎麼不知道閨女擔心什麼,原本兒子沒成親,待妹妹也都是千好萬好,但自從娶了媳婦兒就偏了心。他這個當爹的再不多疼閨女,那閨女還能指望誰啊?

  「那你去算帳,爹來洗。」

  楚富貴挽了袖子就開始洗碗,身手敏捷得楚秋雨想攔都來不及。她沒辦法,只好走去櫃檯後。

  門外的小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原本塵土飛揚的街路難得被馴服,乾淨至極。

  楚秋雨就這般趴在櫃檯上發起了呆,距離她成為這個時空的楚秋雨已經有三年了—— 這般說好似有些古怪,卻是句真話。

  原本她是現代社會裡一個手工掛麵作坊的小老闆,年少家貧,父母雙雙車禍後輟學養家,供給弟弟讀書,好不容易弟弟大學畢業了,她都還沒能談個戀愛,就在趕夜路的時候,被一場秋雨引發的泥石流埋得嚴嚴實實。

  待得睜開眼睛就變成了楚家病弱的小女兒,兩個哥哥,一個老爹,待她如珠如寶,卻自小沒有娘親疼愛。

  她倒也看得開,弟弟已經畢業工作,她也買了房子,算是盡到姊姊的責任和義務,如今重生在異世,權當是上天獎勵自己的一場特殊旅行了。

  於是,她養好身體就說服老爹開了麵館,隨著生意越來越好,兩個哥哥都娶了媳婦兒,雖然也有些口角和小心思,但雞毛蒜皮湊一起才是日子,不是嗎?

  只不過,對於眾人總是打趣要給她尋婆家,這事兒卻讓她不得不多想,畢竟這個世界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真把她扔去某個人家的後院,等著男人晚上回來「寵倖」,那她還不如一輩子守著老爹算了……

  她正這般想得入神時,猛然聽得一聲高喊——

  「哎呀,幾位兄弟這是遠路而來?」

  她連忙定睛一看,原來門外來了一支車隊,四、五個兵卒押著一輛簡陋的馬車,馬車上是木頭釘成的囚籠,囚籠裡站了個花白頭髮的婦人,身上衣衫和頭髮都被秋雨淋濕,很是狼狽淒慘。

  車後還跟了一個穿著單薄衣衫的年輕男子,髮髻散亂,臉色蒼白,許是走了遠路的關係,腳上的鞋子破得厲害,幾乎半隻腳都露在外邊,但奇怪的是他背上的女孩卻穿戴整齊,小臉埋在男子背上,讓人看不清長相。

  不必說,這又是路過陽關鎮,往西邊五十裡的銅礦山流放犯人的車隊。

  楚富貴平日可是沒少接待這樣的官差,已是輕車熟路,迎出去後先是高喊了一旁驛站裡的大兒子楚東升出來幫忙牽馬,這才笑道:「幾位兄弟快進店裡坐坐,驛站裡今日沒燒火,還是這屋裡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鋪子,還有熱湯麵,兄弟們不嫌棄就來一碗,驅驅寒氣。」

  幾個官差也不過是京城大理寺轄下的小捕快,若是家裡有權有勢也不至於跑腿辦差,這會兒聽到楚富貴招呼得親熱,又是此地主事的驛丞,便面上堆了笑應道:「那就勞煩老哥了,兄弟幾個正好又冷又餓,指望老哥給張羅一二了。」

  「好說、好說,趕緊進去坐。」

  說著話兒,眾人進了麵館,本來食客們都填飽了肚子正要結帳離開,但見來了官差,惦記著聽聽新鮮事也就又留了下來。

  楚秋雨也不攆人,快手快腳的把碗筷收拾下去,又每桌送了一壺茶水,雖然茶葉算不得好,但還是讓眾人會心一笑,感謝這丫頭的貼心,順手結帳的時候,這個多給一塊碎銀子,那個多給幾文,都很是大方。

  楚秋雨謝了眾人,正要去給官差們下面的時候,那年輕男子卻是背著小女孩走了進來,低聲問道:「幾位官差大哥,秋雨寒涼,我娘凍了一路了,還請開了囚車,讓我娘進來烤烤火吧?」

  說這話之際,他好似欲低下頭想要乞求,但脖子卻怎麼也彎不下的感覺,反倒讓人覺得更彆扭。

  果然,其中一個官差眼皮都沒抬一下,高聲喝罵道:「滾,一個流放死囚怕什麼秋雨,早死早超生!」

  那男子猛然抬起頭,因為頭髮糊了臉孔,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雙眼裡如狼一樣的兇狠氣憤卻是半點也掩飾不住。

  那官差掃了一眼,冷笑道:「怎麼,道大公子想咬人啊?那就趕緊啊,正好尋個藉口直接砍了頭,省得礦上還要浪費一份糧食。」

  「就是,還當自己是什麼少將軍呢,喪家之犬,夾緊尾巴偷偷喘口氣得了!」

  幾個官差好似約好一般,怎麼難聽怎麼罵,看那架式當真是要逼著這個年輕男子奮起反抗,從而借機痛下殺手。

  「滾,出去淋你的秋雨,大爺心情好,還能賞你一塊餅子!」

  那年輕男子默默聽著這些話,好似沒什麼反應,但額角暴起的青筋卻是突突跳個不停。

  眾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心裡猜測著這年輕男子的身分,又想著這些官差為何要如此為難他,畢竟先前經過的無數囚車,就算官差說不上如何和氣,但多數經過打點,都不會太過苛待犯人,這次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同啊……

  「呀,幾位叔叔是在喊我嗎?」

  正是這樣尷尬又緊迫的時候,楚秋雨卻是笑嘻嘻端了一個大託盤走了過來。

  楚富貴趕緊給幾位官差解釋,「幾位兄弟,這是我家小女,這麵館就是她張羅開起來的,鎮裡鎮外的父老們賞臉,都贊她手藝好。幾位兄弟趕緊嘗嘗這熱湯麵,早上新宰的肥羊熬湯,可是鮮呢!」

  幾位官差本來已經右手扶上了刀柄,聽得這話下意識去看桌上的面碗,青花大碗,奶白色的湯汁泡著白嫩的麵條,蔥花碧綠,羊肉軟爛……這一路就算不是餐風露宿,但是這樣的熱湯麵還真沒見到過,於是他們齊齊放了手裡的刀柄,拿起了筷子。

  眾人都是鬆了一口氣,楚秋雨又跑去取了幾碟小菜,喜得幾個官差都是誇讚不已。

  那年輕男子卻好似生了倔強脾氣,站在門口不肯動彈一分。

  楚秋雨端了一盆洗手水去門外倒,回身時候皺了皺眉頭,走進櫃檯又裝了一壺酒送去桌子上,嬌嗔說道:「幾位叔叔,今晚可是要住在驛站裡歇一晚?若是這般,我就讓我大哥去燒炕,點炭盆。幾位叔叔吃飽喝足,睡個好覺,解解乏。」

  「好。」幾個官差吃了個飽,再喝上幾口小酒,越發覺得舒坦了,想想礦山就在眼前,也不急於這一晚,於是道:「正好這羊湯麵還沒吃夠,明日多吃一頓再走也不遲。」

  「叔叔們喜歡最好了,我們這裡還有一些曬乾的麵條,叔叔回京時候帶一些,路上也可以煮著吃。」

  楚秋雨笑著替他們倒酒,末了指著門口的男子說道:「後院還一堆柴沒劈呢,叔叔們把這個囚犯借我用用吧,晚上就讓他們睡在柴房,如何?」

  幾位官差哈哈笑道:「怪不得小丫頭這般殷勤,原來是要偷懶啊。」

  楚富貴瞪了閨女一眼,無奈道:「幾位兄弟見笑了,我家丫頭都被我嬌慣壞了。」

  「哈哈,不怕、不怕,左右這人也是送去幹活的,就讓侄女隨便使喚吧,晚上有喂狗剩下的飯菜給點兒就成了。」

  幾位官差擺擺手,繼續喝酒,應得很是痛快。

  楚秋雨立時走去門邊,呼喝那男子,「還愣著做什麼,跟我去後邊劈柴啊。」

  說罷,她又去喊往柱子上拴馬的楚東升,「哥啊,把囚車也趕到後院去,不是還存了一堆衣衫嗎?正好也缺人洗呢。」

  楚東升愣了一下,卻還是聽了妹妹的話。

  驛站後院本來就有停放馬車的地方,馬匹拴進了馬棚,楚秋雨就趕緊去解那囚籠上的銅鎖扣兒,可惜那銅鎖扣卻是怎麼也摳不開,她懊惱回頭去喊站在一旁的男子,「愣著幹什麼呢,還不幫忙?車裡不是你的家人嗎?」

  那男子眼底閃過一抹防備,但目光落在楚秋雨被鎖扣勒紅的手指上,連忙上前麻利的開了鎖。

  囚車裡的婦人許是站得太久,又淋了秋雨,很是狼狽,臉色青紫,嘴唇泛白。

  「快扶她去柴房裡躺著,柴房裡有乾草堆,我去端點熱湯來。」

  楚秋雨扔下一句話就匆匆跑去麵館裡,留下那男子很是有些遲疑,惹得楚東升冷笑道——

  「我妹子就是心善,看不得有人受苦,今日這樣怕是又要挨駡了,你們別不識抬舉啊,真讓你們在外邊淋雨受苦,誰也說不出什麼。」

  那男子聽到這話臉色不好,不過顯見也明白這個道理,低頭道謝之後就去扶了母親,帶著妹妹進了柴房。

  說是柴房,其實拾掇得很乾淨,柴火都整齊地碼放在一處,角落裡一大堆曬得金黃的麥秸,看著就讓淋了一日秋雨的一家三口臉色好了很多。

  婦人躺在麥秸堆上,緩了半晌想要說話,但實在太過虛弱,根本開不了口。

  那個一直被兄長藏著的小姑娘嚶嚶哭了起來,男子也是拚命搓著娘親的手腳,想讓娘親迅速暖和起來。

  楚秋雨很快端來三碗熱騰騰的羊骨湯,「快趁熱喝,肚子暖和就好了。」

  男子急忙接了過來,舀了羊骨湯就往婦人嘴裡送,婦人只喝了幾口,臉色就好了很多。

  「多謝姑娘……」

  婦人想要起身道謝,卻被楚秋雨按了回去,「大娘不要客氣,我也是舉手之勞。」

  說罷,她拿起一旁託盤裡的另一碗羊骨湯朝著躲在一旁稻草堆裡的小姑娘走去。

  「小妹妹,來喝點羊骨湯暖暖身吧。」

  楚秋雨蹲在小姑娘面前,舀了一勺奶白色的羊骨湯吹了吹,再遞到小姑娘的嘴邊。

  因為前世的弟弟自小就不吃蔥花,楚秋雨下意識的避開湯上飄著的幾顆翠綠色的蔥花。

  男子看著她的舉動,抿了抿嘴巴沒說話,轉身繼續一口一口的喂婦人喝著湯。

  可能是連日來的苦難讓小姑娘的精神有一些緊繃,她並沒有接受楚秋雨的好意,避開了勺子,哭著喊著叫道:「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娘,娘!」

  十出頭歲的小姑娘雖然力氣小,但是突然掙扎起來也讓人猝不及防,一個不小心就打翻了整碗湯。

  楚秋雨來不及閃躲,被濺出來的湯汁灑了個正著。奶白色的湯汁染濕了襖子,手上也被燙紅了一小塊。

  突然發生的變故誰都沒有預料到,小姑娘自己也嚇住了,傻在那兒不再哭鬧,而男子見狀眼神裡充滿著愧疚,卻不好幫忙擦抹,婦人則不停的道著歉。

  「我阿妹好心幫你們,你們倒好,還耍上性子了?阿妹你真是好心沒好報。」一旁的楚東升看見自家的妹子受了委屈,不好和一個小女孩計較,就對著男子和婦人發了脾氣。

  「不礙事的,大哥,你去給馬喂點草吧,我也去換身衣裳,順便再舀一碗湯過來。」

  楚家的幾個男人都是出了名的護女兒護妹子,楚秋雨不願自家大哥再說些什麼不中聽的話,趕緊找個由頭把他支走了。

  楚東升也明白妹子的意思,哼了一聲,把馬牽去院牆後面喂草去了。這個驛站算不上大,馬廄靠著院牆,給馬喂草都得去院牆後面。

  楚秋雨轉身望著婦人,微笑著說道:「大娘,沒事的,小孩子嚇到了很正常。我去換下衣服,您好好休息一下。」

  「姑娘,謝謝你了,若是日後我家陽兒能有出頭之日,必定會有重謝。」婦人眼角有淚,然後催促著讓兒子給楚秋雨磕頭。

  男子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娘親又看了看楚秋雨,咬了咬牙作勢要跪下。

  楚秋雨趕忙攔住了他說:「舉手之勞而已,受不起這麼大的禮。」說罷,她就要轉身離開,畢竟衣服還濕著黏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謝謝你。」男子低著頭小聲道。

  他聲音雖小卻沒有逃過楚秋雨的耳朵,她停了一下,淡淡一笑,心裡好過許多,這人倒不是個不懂得感恩的。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沒有回頭聲音也不大,那男子能不能聽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男子望著顫動的門扇,嘴裡喃喃道:「順勢而為,順勢而為……」

  楚秋雨走到前廳的時候,幾個押送囚車的官差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估計今日是沒什麼心情去找後院的母子三人麻煩。

  見她出來,楚富貴皺眉走過來問道:「閨女,沒事吧?你怎麼總是不長記性呢?爹知道你心善,可是你忘了上次那件事了?」

  楚老爹的語氣雖然帶了責備,但更多的是擔心和寵溺。

  「哎呀,我知道了,爹!不是有大哥在嗎?您放心吧。對了,這幾個官差是打哪來的啊?」

  自從楚秋雨上次好心幫一個囚犯卻反被綁架以後,她家老爹總是會提起這事,她只好趕緊轉移話題。

  「對了,我正要跟你說,你知道被押過來的是什麼人嗎?就是前段時間被以叛國罪論處的鎮國大將軍的家眷,那個有幾分骨氣的小後生據說是他的獨子呢。唉,可惜了,大將軍威震四方,怎麼會叛國呢?如今這世道啊,看不懂、看不懂。」

  楚富貴遺憾的說著,楚秋雨倒是沒什麼感覺。她對這些事情沒什麼興趣,只是想轉移老爹的注意力而已。不過她沒想到那男子竟是大將軍的獨子,看來也是個命運多舛之人。

  老話兒說,知道的越少日子過得越輕鬆。

  楚秋雨還是提醒了她老爹一句,「爹,你這話在我這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人聽見。」她爹畢竟是在戰場上退下來的,對將軍什麼的總有一股盲目的崇拜。

  「知道了,你放心吧。」楚富貴擺擺手,恰好外面有人要上酒,楚秋雨想順路捎過去,卻被他攔住了。

  「我去,你快歇著吧。」楚富貴說著,笑嘻嘻地端著酒壺過去了。

  楚秋雨笑了笑,不禁感慨如今的小日子真不錯,不說吃穿用度都不必發愁,還很天然健康,更有老爹和兄長疼愛,能穿越到這樣的人家裡,老天爺也算是待她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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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雨夜求醫】

  楚秋雨回到房間換了一套嶄新的桃紅色對襟小襖,配白色百褶長裙,想著那男子的鞋尖破了,便拿出之前做給她二哥的棉鞋,想著連同羊骨湯一起送過去。

  可惜,她去舀羊骨湯的時候,卻被她老爹給攔住了,說什麼不讓她再過去。楚秋雨無法,只能交代了幾句,把鞋一同交給了老爹。

  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店裡的客人都走光了,那幾個官差喝得大醉,被楚東升扶到驛館住了,楚秋雨就走到門口上了門板,打算關門。

  在驛站旁邊開麵館就這點好,客人一般都集中在正午,就是有趕路的坐下來歇歇腳吃碗面也就走了,傍晚時候基本上就沒什麼人,也可以早早打烊休息。

  然而今日不知怎麼了,拾掇完桌椅碗筷,楚秋雨總覺得定不下神,心裡有些焦躁,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想想又沒什麼。

  天色黑透之際,白天停了的雨又開始下起來,還越下越大,很有一時半刻停不了的樣子。

  這樣的天氣讓楚秋雨覺得更煩躁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偶爾想到後院的母子三人,不知這樣大的雨,柴房會不會滲水?他們可還受得了?看那夫人的樣子,可是再禁不起折騰了。

  她強壓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開始數著綿羊入眠,可是剛剛入睡,便聽到一陣敲門聲,大嫂罵罵咧咧的聲音隨後響起。

  敲門聲停了一會兒,隨後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急促了些。

  楚東升起身去開了門,楚秋雨也出了屋子想看看出了什麼事。

  敲門之人竟是那個男子,此時站在大雨裡的他比起白天更加狼狽。

  楚秋雨掃了一眼,他並沒有穿那雙送過去的鞋子,腳上踏著的依舊是他自己那雙破了洞的鞋。

  楚東升被擾了好夢很是惱火,極力想把男子往屋外趕,誰知男子卻猛然跪在了地上。

  他的雙眼即便在昏暗的雨夜裡,依舊炯炯望向站在二樓回廊裡的楚秋雨,大聲喊道:「求姑娘救我娘一命,來日道陽定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楚東升怕嚇到妹子,趕緊動手攆人回去。

  楚秋雨卻阻止了大哥趕人,說道:「大哥,你先讓他進來再說吧。」說完,她麻利的轉身回屋,披了件襖子走下樓。

  道陽見到楚秋雨到了跟前,又跪了下來,「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我娘高燒不退,若是不看大夫,恐怕熬不過去了。」說完他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楚秋雨想起先前在柴房裡的時候,道陽那般不願屈服,此時卻心甘情願的給她磕頭,只為了救他娘親一命。

  不知怎麼,她想起上一世同樣的雨夜裡,她背著年歲還小的弟弟朝著醫院狂奔的情形,終究是硬不下心腸拒絕。

  「你起來吧,我陪你去請大夫。」

  楚東升自然不會同意妹子雨夜出門,「不成,阿妹不能去。」

  但楚秋雨卻打定主意,楚東升終究是拗不過妹子,勉強點了頭。

  好在,楚富貴老是喜歡在前院睡覺,這會兒倒也沒聽見動靜。

  楚秋雨從馬廄裡牽出兩匹最快的馬,帶著道陽朝離驛站最近的鎮子趕去。

  夜雨打在兩人臉上,楚秋雨凍得縮了縮脖子,忍不住苦笑,她的預感真的是太准了,今晚果然有事發生。

  或者說在這樣的天氣裡,註定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雨路泥濘,本就是不太好走的山路,如今更加艱難許多,這樣的天氣恐怕醫館的大夫都不願出診。

  楚秋雨有些擔心,快馬加鞭的總算是趕到了陽關鎮上。

  果然不出所料,鎮上的人家都已經滅了燈火,她只能憑著記憶去尋醫館。

  道陽把馬拴好,隨著楚秋雨向胡同裡面尋去。

  去年大嫂染了風寒發高燒,就是找了這巷子裡的一家姓胡的大夫。胡大夫為人和善,也許願意幫這個忙。

  「別太著急了,夫人不會有事的。」許是感覺到一旁的道陽心裡焦急,黑暗裡,楚秋雨忍不住出聲安慰道。

  「嗯,我叫道陽。」

  道陽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倒是嚇了楚秋雨一跳,反應過來之後才明白,他是在說自己的名字。「嗯,在驛館裡,我聽你說過了。」

  兩人摸黑走過了十幾家門戶,終於到一處宅院門前。

  楚秋雨停住腳步觀望了下,看了看門口掛著的燈籠沒錯,便道:「到了,應該就是這家了。」接著示意道陽去敲門。

  可道陽敲了許久,也無人出來應門,但他還是不停歇的敲著,連拳頭都蹭破了皮也不在乎,終於裡面有了聲響。

  「誰啊?」院子裡傳來問話聲,沒過一會兒,一個年歲約四十的中年男人提著個燈籠開了院門。

  「您可是胡家醫館的胡神醫?」楚秋雨打量了一下來人,搶先開口說道。

  道陽不明白楚秋雨為何開口就帶著恭維,本想直接說明來意,然而看了看她後,還是退到了一旁。

  「正是在下,不知道兩位深夜來訪,有何要事?」胡大夫個頭不高,留著一縷山羊胡,他本來對有人雨夜造訪這件事十分惱怒,但楚秋雨一開口就把話說得如此順耳,他也不好臉色太難看。

  這正是楚秋雨沒有開口就提出診之事,反先恭維客套一句的用意。

  「來醫館自是求醫的,深夜叨擾還望胡神醫海涵。只是家中老母突患寒疾,高燒不退,還望胡神醫能跟我們去一趟。」

  楚秋雨客套過了,趕緊說明來意。

  胡大夫看著這對穿了蓑衣、戴著斗笠的年輕男女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是驛站麵館的楚姑娘吧?去年我去你家出過一次診,你那羊骨湯麵做得真是一絕,如今還很是讓人回味。不過,你家中的母親不是都過世多年了嗎?」

  楚秋雨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這大夫記性竟如此之好,剛剛只是想著道陽他們一家畢竟是流放的罪囚,帶罪之身,又是如此雨夜,生怕大夫不肯出診才撒了這個小謊,卻不想立刻被戳穿了。

  「是在下家中母親感染了風寒,望老先生能跟我們走一趟。」一旁站著的道陽突然出聲道。

  「這位是?看著面生得很啊。」胡大夫狐疑的打量道陽,問了一句。

  「我家遠方而來的表兄,表兄也是救母心切,還望胡神醫能跟我們走一遭,勞煩了。」楚秋雨說完,拿出系在腰間的荷包,裡面是麵館今日的收入,還沒來得及入帳。

  「這……楚姑娘,不是老夫不講人情,只是這雨天山路不好走,你去哪家的醫館也是不會接這趟診的。這樣吧,老夫去給你們抓幾帖治療風寒發熱的藥,你們先回去煎了給夫人喝了,待明日天晴,我再前去看診可好?」胡大夫掂了掂分量不小的荷包,猶豫著說道。

  「大夫……」

  道陽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楚秋雨攔住了。

  「如此也好,那便勞煩胡神醫幫我們抓幾帖療效好的退熱藥。」

  「那是自然。」胡大夫說完,就回內院抓藥去了。

  「這世道就是這樣,這樣的天氣山路不好走,人家不肯出診是正常的。」楚秋雨看著道陽的神色明顯很不甘心,眉宇間有些惱怒,於是出聲解釋道。

  許是沒想到她會解釋這些,道陽看了她一眼,問出了憋在心裡很久的話,「別人都會嫌麻煩,你為何願意出手相助?」

  「我?」楚秋雨愣了一下,卻是不想說前世的記憶,於是玩笑道:「可能是和你有緣吧。」

  當然,她這話也不算都是玩笑,先前看到道陽同他的母親妹妹相處,她老是想起她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日子,心腸一軟就幫一把了。

  道陽神色有些古怪,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胡大夫已經抓了藥出來。

  他的左右手都拎著幾大包藥材,顯見也真的是用心了。雖然他不願出診,但醫德還是不錯,若是別的大夫可能隨便抓幾味藥糊弄了事。

  「楚姑娘,這幾副藥你拿好,回去之後,一副藥是五碗水煎成一碗,給夫人喝下去。若是明日還未好轉,就找個人來尋我。」胡大夫把幾包藥放在楚秋雨手上說道。

  「謝過胡神醫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來日得閒再來感謝。」楚秋雨接過藥,行禮說道。

  「楚姑娘可別折煞老夫了,老夫哪裡算得什麼神醫,就是混口飯吃的郎中罷了,姑娘和公子注意腳下,天雨路滑。」

  胡大夫說完作了一揖,轉身進了院子,重新上了門閂。

  楚秋雨和道陽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走去拴馬的地方。

  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只剩一匹馬,另一匹許是雨天打雷受驚,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們騎一匹馬走吧,這樣也能快些。」一路沒有說話的道陽,此時見狀開口提議道。

  楚秋雨想了想,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點了頭。

  道陽這個時候顯出了將軍之子的本事,騎術極好,加上心中救母心切,馬騎得飛快。

  楚秋雨被顛得有些吃不消,只好從後面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前世在現代被周遭朋友各種開放秀恩愛的表現荼毒了二十幾年,對男女授受不親這些規矩實在是在意不起來,但前面駕馬的道陽感受著背後軟綿綿的嬌軀,忍不住鬧了個紅臉,下意識的跑得慢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馬兒也著急回家,兩人回程比來時快了一半,這時候也將近天明了。

  衣著單薄的楚富貴正站在門口張望,楚秋雨遠遠看見了,猜到應該是大哥見他們許久不回,擔心出什麼意外便告知老爹了。

  道陽對母親的病實在惦記得厲害,下馬後也來不及打招呼,就朝著柴房飛奔而去。

  楚秋雨下了馬,拿著藥包沖著自家老爹討好的傻笑。

  「你這死丫頭,真要氣死我啊!深更半夜的跟著一個罪囚跑出去,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讓老爹怎麼辦?」

  楚富貴說完作勢要打,楚秋雨趕緊抱住她老爹的胳膊撒嬌求饒,「老爹、老爹我錯了,可您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這一家人太可憐了。」

  「欸,你這丫頭就不能少管些閒事嗎?」楚富貴到底捨不得真打寶貝閨女,無奈放下了手。

  「爹,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救人要緊,我先去煎藥了。」

  楚秋雨說完就從門邊溜進了麵館,留楚富貴一個人看著她的背影歎氣,搖頭不已。

  為了能快點把藥煎好,楚秋雨把煮面的大鍋都給抬了下來,加足了柴火把火燒旺,按照胡大夫的囑咐,放進去五碗水煎成一碗藥湯。

  後院柴房裡,道夫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娘,再堅持一會兒,藥馬上就煎好了。」道陽抱著娘親,強忍著眼淚說道。

  「陽兒,娘這次怕……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顧好妹妹。你妹妹還小,咳,咳!」道夫人臉色潮紅,嘴唇卻泛白,氣色極為不好,但如是這般依舊抓著兒子的手,細細囑咐。

  「娘,娘你別瞎說!沒事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道陽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流了下來,一旁的小姑娘也哭得厲害。

  「陽兒,道家以後就靠你了。娘後悔啊,太過嬌寵你,把你養得滿身傲氣,卻不知世事艱險。你以後要……要多加小心……」

  道陽哽咽,還要說什麼,楚秋雨正好端著剛煎好的藥湯趕了過來。

  「藥來了,夫人快趁熱把藥喝了吧。」藥湯剛剛出鍋,很是灼燙,楚秋雨指尖被燙得通紅,但她半點兒也不在意,舀了一芍藥湯吹得略涼一點兒就送到道夫人嘴裡。

  誰知道夫人沒喝幾口藥就全都吐了出來,緊跟著吐起了血。

  眼見滿地的血跡,楚秋雨也是心裡不好受。這樣嚴重的病症在現代都不見得能治好,更何況是這樣落後的古代,道夫人恐怕真是不行了!

  道陽兄妹顯見也是想到這點,悲痛欲絕,兩兄妹容貌生得都不錯,一個俊朗,一個嬌俏,這會兒生生哭得狼狽不堪。

  楚秋雨心裡很是憋悶,正想要退出去,給一家人留些最後相聚時光的時候,道夫人卻拉住了她的衣袖,「楚姑娘。」

  「夫人,我在呢,您說。」楚秋雨趕緊應聲。

  「楚姑娘,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我知道你是個心善的姑娘。我求你,咳……咳……求你救救我家蓮生。她還小,來世我必定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道夫人實在沒了力氣,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依舊堅持著說完,甚至掙扎著想要起身給楚秋雨磕頭。

  「夫人,您不要這樣。欸……我答應你。」

  前世,楚秋雨的父母車禍過世時她才十五歲,弟弟三歲,趕去醫院見最後一面的時候,她媽媽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握著她的手,眼裡的祈盼都要流淌出來,直到她答應會好好照顧弟弟,媽媽才咽氣。

  不想這一世,她又見到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媽媽同道夫人的樣子重迭在一起,她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

  不知為何道夫人就是相信眼前的姑娘會說到做到,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手下就鬆開了。

  「陽兒,你父親是冤枉的,你要記住替他伸冤報仇。」說完這句話,她終於堅持不住,慢慢闔上了眼睛。

  「娘,娘!」道陽跪在地上,抱著他娘的屍體啜泣得像個孩子一樣,叫蓮生的小姑娘更是哭得幾乎昏死。

  藥碗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藥液四濺在地上就像已經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了。

  此時天色幾近大亮,雨勢越來越小,等到雨停的時候,一切都會被沖刷乾淨,彷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道陽就那樣一直抱著他娘親的屍體,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蓮生畢竟年齡還小,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楚秋雨看不過去,抱起她到自己房裡歇息。

  隨著一聲雞鳴,押送囚車的那幾個官差也酒醒了。吃早飯的時候,聽說道夫人病死的消息,幾人也沒什麼反應,反倒說道:「死了也好,病殃殃的到了礦上也就是一死,如今多好,死個痛快不用受罪了。」

  說完,幾人就要去後院抓了道陽兄妹上路。

  這會兒道陽依舊在後院守著娘親的屍首,楚秋雨也一直在房間裡陪著蓮生,麵館大堂裡只有楚富貴和一些早起趕路的客人。

  眼見幾個官差如此刻薄,眾人都在心裡偷偷咒駡。

  楚富貴遲疑了一下,還是笑著走到桌前,同幾個官差商量道:「幾位兄弟,我見那後生剛死了娘親,實在是可憐了些,不如你們就饒他一日,讓他安頓好他娘的喪事,再押他去礦上怎麼樣?」說著話兒,他給每個官差都倒了碗熱茶。

  「我說老哥,你可別管閒事,我們饒了他,上頭饒得了我們?晚到礦上一日,挨駡的還不是我們?至於他娘,卷條草席埋掉就算了,一個階下囚有什麼好講究的。」幾個官差卻是不肯通融,笑駡著說道。

  「狗奴才!你敢再說一遍?」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院出來的道陽,正好聽見這幾句話,紅著眼睛指著官差惡狠狠地喝斥。

  「喲呵,道大公子,怎麼了,小人哪說得不對嗎?」一個官差翻著白眼,撇著嘴罵道:「你還以為自己是威風凜凜的武義侯公子呢,醒醒吧,你如今就是個階下囚!怎麼著,這是哭完喪了?哭完喪就上路吧,礦上還等著用人呢。」

  其餘幾個官差也是起哄,「可不是,今日可憐你娘,明日興許你死了連條席子還攤不上呢!」

  說起大樑皇朝,這麼多年邊疆戰事不斷,武義侯道戰雄忠心耿耿,能征善戰,在大樑也是聲名赫赫。朝中人勾心鬥角,有人還會酸溜溜說幾句功高蓋主,但老百姓眼睛可是雪亮的,誰保護他們不受外族劫掠侵害,誰就是英雄。如今英雄蒙難,他們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麼緣由,但眼見英雄的妻兒受辱,卻還是看不過去。

  坐在周圍幾桌起早趕路出門的客人,紛紛開口指責起來——

  「這幾位官差好沒有道理,別說這位公子什麼身分,就是個農家小子,也有給老娘安頓後事的權利啊。」

  「是啊,當今皇帝以孝治國,這事就是說到皇上跟前也有理啊!」

  楚富貴得了眾人聲援,也多了底氣,趕緊繼續堆起笑同幾個官差周旋。

  「幾位兄弟,咱們不至於為了個犯人動這麼大肝火,不說別的,這兒離礦上還有幾十裡路呢,泥路濕滑,路上也沒有打尖的地方。我這就叫我家丫頭準備些乾糧,你們先坐著喝點茶、喝點茶啊。」

  說著話兒,他就拉著道陽往後院走去。

  楚富貴把道陽拉到後院,拉上了門又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他們沒跟過來,這才放下了心,對著道陽勸道:「道公子,你別怪老朽說話不中聽啊,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這樣跟他們對著幹也沒什麼用不是。」

  他十分清楚,這夥官差一定是得了上面的指使才會待他們如此刻薄。

  這官場上的事啊,就是這樣官官相護,但是他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謝您提醒,我知道了。」壓下了火氣的道陽也知道自己當下的處境,對出手相助的楚富貴內心是感謝的。

  「哎呀,客氣了。我們這裡地處偏遠,又是小戶人家,也幫不上什麼大忙。這樣吧,驛站後院裡有給我自己百年以後準備的壽材,我這就去拉出來,先把夫人好生安葬了才是。」楚富貴看著道陽,再看了看柴房裡的道夫人遺體,歎著氣說道。

  道陽聽到這話,不禁紅了眼眶跪到地上,「謝伯父慷慨相助,今日伯父的恩情,來日道陽必定加倍回報。」說完這話,他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響頭。

  「哎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道公子快起來、快起來。」楚富貴趕緊把道陽扶了起來,然後朝著驛站後院的方向走去。

  道陽想了想,也跟著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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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簡單出殯】

  前院的官差喝過了茶,就叫喚著說是肚子餓了,在前院打點開門做生意的楚家大嫂實在應付不來,便走上樓打算喚自家小姑子下來煮面。

  沒等她出門,就看見楚秋雨已經從屋子裡出來了,她直接迎了過去。

  「秋雨啊,樓下都亂成一鍋粥了,你在屋子裡還真的是沉得住氣。」楚家大嫂說這話時是帶著氣的。她一直都覺得自家公公實在太偏愛小姑子了,姑嫂之間難免磕磕碰碰,可每一次挨駡的都是她,就像現在她一大早就起來忙前忙後,可楚秋雨卻在屋裡歇得好好的。

  「大嫂這話說得奇怪,我在樓上自是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何事,這不也是聽到動靜趕緊出來看看嗎?」楚秋雨對她大嫂的脾氣倒是習以為常,不鹹不淡的回道,卻堵得楚家大嫂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楚家大嫂名叫青雲,名字雖然輕輕淡淡的,但是這脾氣卻不小,和楚秋雨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老是時不時地想找點小麻煩。雖然她嘴上不承認,但是心裡知道,自己之所以總是和楚秋雨不對盤,就是因為嫉妒她漂亮的臉蛋和楚家人對她的寵愛。

  楚秋雨說不上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過在這滿地黃土的貧瘠地方絕對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快下去吧,客人都等著你下麵呢。」青雲見自己討了個沒趣,說完這句話就轉身下樓。

  楚秋雨看了看樓下坐著的幾個官差,還有四周指指點點的客人,心裡頓時有了思量。她轉身看了一眼房間裡還睡著的蓮生,輕輕關上了房門,向樓下走去。

  「喲,幾位叔叔起得好早啊。」楚秋雨走進大堂時,帶著笑容沖著坐在廳堂中央臉色不太好的幾位官差說道。

  「哼,那是不比姑娘,我們身上還背著差事,已經耽誤一天了可不敢再怠慢。」離楚秋雨最近的官差語氣不善的說道。

  「叔叔說笑了,這深秋裡的天氣涼得很,也不知道幾位叔叔昨晚歇沒歇息好?」聽出來這是在抱怨她昨天多管閒事了,才害得他們多生了今早這些事端。

  她也不接他們的話,只是笑著把話題一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是他們有再大的氣,也沒法沖著一個帶著笑的姑娘撒。

  「這大冷天的,我趕緊去給幾位叔叔燙兩壺酒,也好暖暖身子再上路。」不等他們說些什麼,楚秋雨就朝櫃檯裡走去。

  「楚家小丫頭,你今天可起晚了,這面什麼時候才能下鍋啊?」幾個相熟的老顧客也都認識楚秋雨,見她下樓來便打趣的說道。

  楚秋雨也不惱,反倒是紅著臉帶著小女兒家的扭捏說:「各位叔叔伯伯別急,天冷易乏就貪睡了會兒,我這就起鍋,保管大家很快便能吃上熱騰騰的湯麵。」說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的說道:「欸,各位叔伯,我爹去哪了?」

  「哦,你爹剛才拉著那個昨天押來的後生到後院去了。」角落裡一個穿著綢緞衣服,披著皮毛的中年男人回道。

  楚秋雨認識他,昨天他也來了。他是麵館的常客,聽老爹說過是陽關鎮的大戶人家,家裡是做布料生意的,怪不得穿戴都很氣派。

  楚秋雨低頭謝過,走向了後院,拉開簾子就看見抬著壽材過來的老爹和道陽。

  棺材就是普通的檀木棺材,刷了黑色的漆,算不上是什麼好木材,但在普通人家來說也算是體面了。這棺材還是去年麵館生意好的時候,楚富貴給自己置辦的,說是百年之後不麻煩兒女,自己先給準備好,現下還真是剛好能用上。

  楚秋雨看著道陽,他的眼圈依舊是泛紅的,卻不似昨日那般狼狽,只是整個人渾身的氣質都變了,昨日的他只是一個倔強驕傲的紈褲子弟,現在的他依舊不肯低頭,還更多了一些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明明還是昨天那個男子,卻還是讓楚秋雨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可她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不過任誰經過這麼大的變故,都總會有些成長吧?

  「節哀順變。」這種時候,什麼樣的安慰都有些多餘,所以最終她只對著道陽說了這一句話。

  道陽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睛裡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終他只低頭說了句「謝謝」。

  「好了,我們還是先把夫人安葬了吧,外面的人還等著呢,沒多少時間了。」楚富貴打破了這靜默的氛圍,對著兩人說道。

  說著他和道陽就把棺木放好,然後道陽小心翼翼的把他娘抱了起來,向棺木走去。

  「等一下,我幫夫人梳妝一下,讓老人家好好的走。」楚秋雨說完急忙跑去打了一盆熱水,又拿了一塊乾淨的帕子。

  她讓道陽把道夫人抱在懷裡,她則蹲下用帕子沾了水,把道夫人臉上的血污一點點的擦拭乾淨。

  做完這些,她再把道夫人的衣物整理好,用心的給道夫人重新梳了髮髻,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她把自己頭上戴著的那支桃木簪子拿下來,插在道夫人頭上。

  做好這一切她笑了笑說:「好了,這裡條件簡陋,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讓夫人乾乾淨淨的離開這裡。」

  道陽看著她的笑容,覺得心裡暖暖的。雖然現在的楚秋雨一身素衣,頭髮因為少了簪子也有些散亂,就連雪白的裙邊,也因為剛才蹲下去的動作而沾上了許多污漬,可在他的眼裡,此時站在陽光下對他微笑,輕輕擦著額頭細汗的少女,永久的停留在他少年悸動的心上。

  「爹,你跟道公子一起把夫人安頓好吧,我去把蓮生姑娘帶下來,好一起送送夫人最後一程。」說完楚秋雨就打算回頭走去。

  「等一下,楚姑娘。」道陽卻在這時候突然叫住了她。

  「公子有事?」楚秋雨不解的問道。

  「我……我有一事相求。」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樣子。

  「公子有事但說無妨,若是能幫到的,我們會盡力幫襯。」楚秋雨看穿了他的窘迫,主動開口,好讓他可以安心的說。

  「我……我希望姑娘能……能把蓮生留在身邊……」說了這句話好像用了他極大的勇氣,可沒等他說完就被楚富貴給打斷了——

  「道公子,我們就個小戶人家,你這要求可是有點為難小女了。」楚富貴這話已經帶著明顯的拒絕之意,只是沒有那麼明白的說出來。

  道陽聽出其言下之意,忍不住僵直了身體,但是他想到娘去世前的囑託,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也知道這件事多有為難,但是楚姑娘你也知道,那礦上是極為苦寒之地,蓮生的年歲還小,去了那裡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還望楚姑娘能出手相救,日後若有機會,道陽必定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說完他深深的給楚秋雨鞠了一躬。

  楚富貴在一旁看著,生怕自家閨女一時心軟答應下來,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楚秋雨不能答應。

  自家老爹的小動作,楚秋雨自然是看在眼裡的,可是想到道夫人臨走前的囑託,她還是硬不下心腸拒絕。

  「好了,你起來吧,蓮生的事情我會想想辦法的。」她上前扶起了道陽,終究還是應下了這件棘手的事。

  「欸,丫頭啊,這可不是件小事情,那小丫頭可是流放犯,你就這麼應下來了,你讓我說你些什麼好。」楚富貴邊說邊歎氣。

  楚秋雨看著自家老爹的樣子,趕緊走過去抱著老爹的胳膊撒嬌道:「爹,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就是一個無辜的小丫頭,你就當行行好給我找個伴,幫幫他們吧。」

  果然只要女兒撒了嬌,楚富貴立刻就招架不住,原本堅硬的態度也軟了下來。

  「欸,死丫頭,你容我想想、想想。」說著就坐在一邊的柴垛上。

  只是楚富貴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什麼好計策來,這麼一折騰已經到了晌午,楚秋雨打算先幫著道陽把他娘下葬了再想辦法。

  「爹,不如我們先叫大哥和二哥來把夫人先好生安葬了吧,事後我們再商量。」楚秋雨這樣想著便開口說道。

  「也好,這也快晌午了,你二哥今天進城去買麵館要用的調味料去了,你去把老大叫來吧。」楚富貴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先這麼吩咐著說道。

  「欸,我這就去叫。」楚秋雨轉身欲離開,不經意間看見了道陽擔心的樣子。

  她忍不住張口道:「別太擔心,事情會有解決辦法的,大不了就多使些銀子試試。」

  這句話她是說來安慰他的,雖說這裡地處偏僻,平日裡沒什麼達官貴人來視察,她也常聽說過有些富貴人家從這些過往的官差手中買過幾個流放犯當奴隸,可畢竟道陽兄妹身分特殊,也不知他們能不能輕易放人。

  「嗯,我懂,萬事還要順勢而為。」

  道陽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倒是讓楚秋雨有些驚愕,一時不知該怎麼回他。

  不過只片刻她就反應過來笑著說:「原來你聽見了。」

  說完也不等道陽再回答,轉身朝驛站走去,想叫自家大哥來抬棺。

  哪知道剛出了後院,就被她大嫂攔住了。

  「妹子別叫了,抬棺這種事也太不吉利,你可別找你大哥。」青雲語氣不善的說道,她身後不遠處,楚東升低著頭不敢說話。

  要說楚東升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有一點懼內,即便大家老是說怕老婆是因為愛老婆,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骨氣還是要有的。楚秋雨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

  「大嫂,如今只有大哥在家裡,所以只好找大哥幫忙了,還望嫂子能行這個方便。」楚秋雨放低了姿態求道。

  楚秋雨知道她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在她面前低低頭。

  「呵,小姑這可是說笑了,我就是不明白跟人家非親非故的,幹麼非要搞出這些事端去幫這些忙。啊,我忘了小姑那可是仙女一樣善良的人,不似我這般粗鄙不近人情。」青雲刻薄的道。

  「這一早上,大嫂你火氣這麼大,說話夾槍帶棒的,也不怕自己把自己傷了。」

  楚秋雨本以為自己低頭忍兩句就行了,反正自古以來姑嫂之間的關係都是最難相處的,誰知道二嫂這會兒也下來了,看來這事情一時半刻的是過不去了。

  「二嫂。」楚秋雨恭敬地叫了一聲。自家這位二嫂,名叫鈴鑼。她倒不像大嫂一般,性子還算溫柔恬靜,對二哥也是言聽計從,就有一點不好,不肯吃虧,所以平日裡事事都要比較一番,也因此跟大嫂杠上了。

  「小姑,也就是今天你二哥不在,不然二嫂一定叫他過去幫你。」鈴鑼笑嘻嘻的拉著楚秋雨說,眼神卻得意的看著青雲。「不像有些人自私自利,婆婆媽媽的。」末了,鈴鑼還是補了這一句,瞬間把青雲的火氣挑得更大了。

  楚秋雨皺了皺眉頭,原本想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忍過去了,她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只會挑起更大的爭鬥。

  「老二家的,你這話可是要說得講理一些,橫豎不是讓你家老二去抬那流放犯的棺材,就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青雲一步不肯讓的回道。

  「大嫂說的什麼意思?我們家的只是今天恰巧出門採購去了,他若是在,我一定二話不說就讓他去。」畢竟自己家當家的不在,所以鈴鑼這話說得缺些底氣,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楚秋雨看她們這樣,再鬧下去一定會把事情鬧大,前堂麵館裡還坐著那些個押車的官差,鬧大了可不好收場,於是她把目光放在自家大哥身上。

  「大哥,今天這事是小妹考慮不周了,但是時間不多,總不能讓老爹一個人和道陽把棺木抬了下葬吧?算小妹求你了。」楚秋雨這話是對著大哥說的,語氣裡帶著懇求。

  看著自家小妹那個樣子,又想到自家老爹還在等著,楚東升終究是心軟了下來,不顧還在那裡跟二房吵個不停的娘子,點了點頭答應了。

  「走,大哥這就跟你過去。」說完帶著楚秋雨朝著麵館後院走去。

  青雲看丈夫都妥協了,也不好再多加阻攔,跟鈴鑼互瞪了眼,也跟著他們朝麵館走去。

  等他們幾個走到後院的時候,楚富貴和道陽已經釘好棺準備好一切,只等著楚東升過來抬棺下葬了。

  「怎麼這麼慢?」楚富貴不自覺的抱怨了一句。

  「女兒剛剛去屋裡看了看,耽誤了些時間。」楚秋雨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主動開口說道。

  楚東升本來因為老爹詢問有些不好意思,聽妹妹這麼說,更覺得愧疚了,看著自家小妹想說什麼,楚秋雨卻只對他搖了搖頭,讓他什麼也別說。

  「小妹就是善良,要不是某些人攔著,怎麼會耽誤這麼久呢!」可鈴鑼卻不想就此放過老大家的,直接當著公公的面告了一狀。

  「老二家的,你說誰呢?別太過分了!」青雲聽到這話立即罵了回去。

  楚秋雨看著兩位嫂嫂又爭吵起來,有些頭疼。

  在現代的時候她家裡沒什麼人,只剩弟弟相依為命,弟弟年歲還小,所以還沒結婚,她又一直拖著沒有戀愛嫁人,實在真沒有處理這種姑嫂妯娌之間關係的經驗。

  「當然是說大嫂你了,難道不是你不讓大哥過來?說不吉利才耽誤的功夫?」鈴鑼不服氣的說,好不容易抓住了大房的小辮子,她可不會輕易放手。

  楚秋雨看著還在爭吵的嫂子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轉頭無意間看向道陽,發現他只是一臉平靜的靠在棺木上,彷佛這裡的爭吵與他沒什麼關係,神色越發疏離。

  「行了,都給我住嘴!一家人吵來吵去的像什麼樣子?老大先把繩子系上,我們把道夫人下葬了,再晚一會兒就到午時了。」楚富貴狠狠瞪了兩個兒媳一眼,做為公爹他也不好多說,只能喝斥著兒子趕緊幹活。

  不過,他卻是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也許能留下蓮生的好辦法……

  老輩兒傳下來的規矩,下葬要趕在午時前,否則逝者的靈魂被日頭一照就會消散,不好投胎轉世。

  老少三個男人為了避開官差,從後門把棺木抬了出去,楚富貴卻是心疼閨女,不願意她沾染半點兒晦氣。

  「閨女,你就守在麵館吧,今日的面不是還沒煮呢,也得盯著那幾個官差。對了,你大嫂和二嫂若是再爭吵起來,你別管,讓她們使勁吵。」

  楚秋雨想想樓上昏睡的蓮生,也就應了下來。

  果然不出楚富貴所料,他們剛走沒多久,青雲同鈴鑼又吵了起來,吵得難解難分,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被翻了出來。

  楚秋雨聽得厭煩,心裡不舒坦,乾脆去了前堂煮麵。

  前堂裡,幾個官差早就不耐煩了,嚷嚷著要押道陽兄妹上路,就連幾個老客人也紛紛嚷道——

  「雨丫頭,你這面何時下鍋啊?」

  楚秋雨倒也不慌忙,笑嘻嘻道:「家裡有事,倒是累得各位叔伯多耽擱功夫了,一會兒侄女多填些酸筍算是賠罪啊。走的時候,再給各位叔伯拿上一包自家做的掛麵,給家裡的伯娘嬸子們嘗個新鮮,叔伯們也有個旁證,省得伯娘嬸子誤會叔伯去了花街。」

  「哎呀,看這丫頭的巧嘴!」眾人都是笑起來,一來是楚秋雨這話說得有趣,二來也得了實惠,方才因為等待生起的那點兒怨氣也就散了。

  幾個官差還想說話,楚秋雨卻是抬手一揭開大鐵鍋的木頭蓋子,瞬間羊肉的鮮香之氣盈滿了整間屋子,再一看那奶白色的湯汁、翻滾的羊肉,甚至還有整根的肋條,大塊的脊骨,零碎的辣子、八角花椒,簡直讓人垂涎三尺。

  幾人下意識就收了話兒,左右也耽誤了這麼久,不差一頓飯功夫,吃完羊骨湯麵再上路也不遲。

  楚秋雨眼見幾人又坐回桌後,偷偷松了一口氣,趕緊麻利的下了面,又給每桌盛了滿滿一碟子的酸筍,還有昨日備好的兩樣小菜,到了官差坐的那一桌,還多添了一盤香脆的油炸花生米。

  「幾位叔叔莫急,嘗嘗這自家做的下酒小菜,面還得一會兒才能好。」

  見楚秋雨笑得嬌憨,招呼也周全,幾位官差不好說什麼,就著花生米又喝了起來。

  這會兒,楚富貴他們也已經下葬完從外面回來,一進後院就見兩個兒媳婦吵個不停,楚富貴倒也不惱,只是吩咐大兒子去給馬匹添草料。

  青雲和鈴鑼見到公公回來,也是收斂了一些,誰知楚富貴卻是突然地發了飆——

  「吵吵吵,就知道吵!既然有這麼多閑功夫吵架,不如幹點兒活。老大家的,你去把馬廄給我清了,再把驛站裡裡外外打掃一遍,打掃不乾淨就別吃晚飯了。」

  「爹!」青雲很是不服氣,想要抗議兩句,但一見公公黑著臉,又把話吞了回去,公公可是在戰場上拚過命的,很有些威嚴,她做兒媳的多少還是有些害怕。

  鈴鑼見公爹沒給自己分配活計,有些得意的嘲諷道:「大嫂,你可要好好幹哦,不要找大哥幫忙。」

  可惜,楚富貴卻是不准她得意,接著道:「老二家的,你去把麵館裡那些沒用到的碗筷都給我仔仔細細的刷一遍。你們誰幹得不好,就去給我刷馬桶。」

  說完,他也不理會瞬間變了臉色的二兒媳,還有平衡許多的大兒媳,背著手去了前堂。

  幾個官差剛剛吃完放下麵碗,眼見楚老爹出來就道:「老哥,快把那個小雜種喊出來,該上路了,再耽擱下去,我們今日就到不了礦上了。」

  楚富貴趕緊賠笑地走上前,應道:「幾位兄弟,不急在這一會兒,坐會兒消消食再走,我家丫頭也給幾位準備些乾糧,省得路上肚子餓,沒有墊補的。」

  幾個官差聽了這話又坐了下來,楚富貴一邊替幾人倒茶,一邊做出愁眉苦臉的模樣,歎氣道:「幾位兄弟,看你們這般來往辦差多好啊,自由自在,老哥我啊,整日窩在這驛站和驛館,身上都要發黴了,若是家裡清靜也罷了,但是……唉!」

  幾個官差自覺這兩日吃住方面沒少得楚家照料,說話也還算客套。「老哥也是看我們表面光鮮,其實差事也辛苦著呢,上邊有吩咐不敢不聽,下邊還埋怨我們刻薄。好不容易賺點兒工錢,拿回去婆娘還嫌棄少。」

  「唉,這麼說真是活著不容易啊,我啊,就是兒女生多了,不安生啊。」

  楚富貴搖頭,還要再說的時候,後院卻是傳來尖銳的女子吵鬧聲,肯定是青雲兩個妯娌因為分配活計不公平打起來了。

  這下也不用說了,人人都知道楚家家宅不寧。

  楚富貴臉色苦得比苦瓜皺紋還多,看得幾個官差也不好勸什麼。

  楚富貴歎口氣後又道:「這兩個兒媳啊,又因為做活吵起來了,我就琢磨著是不是該添個人手,別心疼工錢,起碼耳根子能清靜啊。」

  「那就添吧,多個人手做活也不錯。」事不關己,幾個官差自然是附和著說。

  楚富貴順竿子立刻就爬了上去,「兄弟,我瞧著今日這罪囚裡還有個小丫頭啊,年紀也有十出頭歲了,不如賣給我做些雜活兒吧?」

  幾個官差聽得愣了一下,轉而都是搖頭,「那可不成,上頭有交代……」

  楚秋雨一直瞟著幾個官差的神色,眼見他們這般,趕緊端了幾碗麵湯過來,笑道:「叔叔們同我爹爹說什麼呢?這是麵湯,叔叔們喝一碗,原湯化原食,最好不過了。」

  楚富貴不等官差說話就道:「你嫂嫂們又吵架了,爹想著把那個小丫頭買下來幫你做些雜活兒,省得你整日被你嫂嫂罵。」

  「哎呀,這是好事啊。」楚秋雨喜得眉開眼笑,扯著一個年紀最長的官差袖子晃悠道:「叔叔可是不願意放人?叔叔,您就心疼一下侄女吧,整日被嫂嫂罵,我都沒心思煮面了。下次叔叔再來,說不定就吃不上這麼好的羊骨湯了。叔叔可是嫌棄我家老爹摳門,給的銀子少了,侄女把我的私房錢也都拿出來,可好?」

  嬌俏的小閨女如此軟言細語地相求,還有楚富貴及時塞過來沉甸甸的荷包,那官差很是猶豫。

  另一個官差臨走之時在京城欠了點賭債,琢磨著賣了道家小丫頭還能分些銀子,於是就低聲勸道:「李哥,那婦人已經死了,這小丫頭到礦上也是沒幾日好活,不如一起報個病亡得了,咱們也不枉楚老哥和侄女熱情照料這兩日,您說呢?」

  其餘幾個官差也是點頭,年長官差見此也就勉強點了頭。

  楚秋雨趕緊給幾人行禮,又笑嘻嘻去取了準備好的乾糧包,末了丟下老爹陪客,自個兒就跑去後院找道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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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1: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狼蓮生】

  道陽正站在樓梯下,許是想上樓見見妹妹,又怕唐突。

  楚秋雨心知時間不多,急得一把抓住他,低聲道:「我爹已經使了銀錢把蓮生買下,以後蓮生就能留在我家了,但你恐怕要馬上跟他們上路。我這就去把蓮生喊下來,你簡單囑咐她幾句啊。」

  說著話兒,她就要上樓去,不想卻被道陽一把拉住了。

  「咦,怎麼了?」楚秋雨疑惑,隨即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肯定會好好照料蓮生。」

  道陽卻是搖頭,雙眸往樓上掃了一圈,神色裡滿滿都是不舍,「讓蓮生睡吧,我不同她告別了。」

  楚秋雨聽得愣神,很快又明白過來,道陽是怕妹妹鬧起來,徒增傷心,若是吵得人人皆知,許是官差要反悔。

  「行,這樣也好。我給你準備一份乾糧,你等一下,我拿給你。」

  楚秋雨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很快取下一包乾糧,還有一件半舊的棉襖遞給道陽,「家裡沒有新的了,這是我爹換下來的,你不嫌棄就穿著。我聽說礦上特別冷,還有那棉鞋,你也穿著,小心別讓人搶了去。」

  道陽抬頭,不知第幾次望向這個萍水相逢,卻給了他太多溫暖幫助的女子,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說什麼感謝的話。

  有些恩情,說多了感謝反倒是種侮辱,只能用畢生所有來回報才好。

  「好,我家蓮生就拜託姑娘了。」

  「放心,以後你好了就來接她,保管她毫髮無傷。」

  兩人正說著話兒,方才吵累了回去歇息的青雲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見到小姑子同男子私下說話,忍不住嘲諷道——

  「哎喲,婆婆去世得早就是不好,害得我們小姑都沒人教規矩,就算是鄉下閨女,沒有大戶人家那般講究,總要記得個禮義廉恥,男女有別啊!這般躲在角落裡同男人拉拉扯扯,讓外人看到,傳出去不好的名聲,我們楚家以後再生了閨女可怎麼辦啊?想找個好人家嫁出去都不容易了。」

  道陽聽得皺了眉頭,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

  楚秋雨平日對兩個嫂子多有謙讓,一來是看在老爹和兩個兄長顏面上,二來也是想著家和萬事興,不願意同她們計較,但眼下大嫂明擺著往她身上倒髒水,她就忍不住了。「大嫂這話說得可是不好聽,我沒有娘教導,不是還有爹爹和兄長嗎?再說了,就是有娘教導的閨女也不見得懂規矩啊,整日在婆家摔摔打打,指桑駡槐的不也是常見嗎?」

  「你!」青雲平日這般嘴巴痛快習慣了,沒想到一向沉默的小姑子會如此反駁,一口氣梗在嗓子裡差點憋死她。

  楚秋雨也不給她反擊的餘地,緊接著又添了一句,「大嫂這麼擔心楚家的名聲,還說怕以後閨女嫁不出去,這是打算給我大哥多生幾個閨女嗎?我倒是歡喜呢,小侄女多可愛,不過我聽說二嫂可是打算生小侄子的,到時候大嫂只管費心小侄女出嫁就好,二嫂家裡的小侄子繼承楚家家業也不錯。」

  「你,你……誰說我要生閨女了?!」青雲漲紅著臉,生怕小姑子一語成讖,趕緊吐了兩口口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各路神明都沒聽到,沒聽到!」

  說罷,她怕再說下去又著了小姑子的算計,恨恨地扭頭回去找自家男人撒氣去了。

  楚秋雨歎氣,往低頭不語的道陽看一眼,尷尬地解釋道:「抱歉,連累你了,我家……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你放心,蓮生是留在我身邊,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道陽抬起頭,不等說話,前邊已是傳來官差的催促聲。

  楚秋雨慌忙背過身去,「你快把棉襖換了,外邊等不得了。」

  道陽麻利的套好棉襖,外面再罩著他那件破爛長袍,倒也不顯眼。

  麵館外,幾個官差把道陽關進囚籠,許是瞧著一眾食客都望過來,髙聲呼喝道:「這小子真是命硬啊,眼見到地方了,卻把老娘和妹子都克死了!咱們也是倒楣,好好的差事,回去還要寫公文。」

  囚籠裡的道陽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背脊卻是挺得筆直。

  麵館裡的眾人紛紛搖頭或者滿面同情,卻也都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陽關只是個邊陲小鎮,同京城那裡的風雲變幻相隔太遠。對於神仙打架,凡人議論兩句就罷了,誰還真打算自不量力的插手啊。

  囚車骨碌碌地往前走去,楚秋雨站在麵館門前,心頭有些沉重,有時候苦難就是成長的催化劑,昨日那個還有些驕傲倔強的少年,已經迅速成為一個背負著山嶽一般仇恨的男子了……

  許是感受到了楚秋雨的目光,道陽微微轉過頭,努力把一切印在心裡。秋末最後一個晴日,太陽照在門前的少女身上,桃紅色的小襖襯得她臉色紅潤,但眉眼間卻含著三分憐憫七分擔憂……

  到底是秋末冬初,太陽也有些懶怠,剛剛送走囚車,天色就又陰沉下來,只不過這一次比之前幾日都要暖和一些,有個正吃面的老人就念叨著,「這天啊,怕是要落雪了。」

  陽關驛站雖然離陽關鎮不算太遠,但道路卻算不得好,若是落雪,採買起來很是有些不便。

  楚秋雨忙得顧不得吃上碗面,開始清點起帳冊和庫房,好在先前已經列了單子讓二哥去採買,只要二哥順利回來,就不怕冬日沒有食材。

  正是忙碌的時候,突然後院傳來青雲的叫駡聲——

  「死丫頭,跟誰瞪眼睛呢?真當自己還是什麼大小姐,一個打雜的丫鬟敢跟主子發脾氣,你是活夠了吧!」

  楚秋雨立時丟了手裡的帳冊往後跑,一時忙碌,倒是忘記樓上還住著蓮生這個小丫頭了。

  果然,後院裡,蓮生站在樓梯上,蓬亂的頭髮遮蓋了半邊雪白的臉孔,眼裡滿滿都是驚恐和恨意,淡薄的小身子更如同枝頭的枯葉一般抖個不停。

  楚秋雨也不理會她大嫂的叫駡,扯了蓮生就上樓。

  蓮生有些抗拒,但到底還記得楚秋雨昨晚給過她一碗麵條,跟著她踉蹌上了樓。

  說起來楚家雖然算不得什麼大戶人家,可楚老爹掛著驛丞的名頭,除了朝廷給的八百文薪俸,每月也多少有些額外進項。當初建麵館的時候,楚秋雨就攛掇老爹蓋了兩層樓,本來打算是萬一來人住不下,也能多個地方安置。

  沒想到後來麵館忙碌起來,楚秋雨懶得在後邊山坡上的窯洞老宅同麵館兩邊跑,乾脆在二樓拾掇了一個最大的房間做了自己的閨房。

  青雲和鈴鑼嫁過來之後,因為要到麵館幫忙,也有防備小姑的意思,就賴在後院的廂房住了。

  先前楚大嫂還藉口廂房潮濕,要搬到二樓,被疼愛閨女的楚富貴駁了回去,所以這會兒樓上倒很是安靜。

  楚秋雨把蓮生安置在桌邊,一邊倒溫茶一邊琢磨著該如何同她說,怎麼也不能直接就說——你娘死了,你哥把你賣給我家做奴婢,然後自己去礦上做苦工,生死不知……

  然而不說,顯見蓮生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又不會安生。

  這般為難之下,反倒是蓮生先開了口——

  「我娘呢?我大哥呢……」

  小姑娘只有十出頭歲,嬌生慣養長大,聲音也是嬌怯怯中帶了一絲驕傲,聽得楚秋雨更想歎氣了。

  「你娘……嗯,昨晚去世了。你大哥跟著官差去礦上做工,臨走之時把你託付給我,以後……你就在麵館幫我做些活計吧,只要你哥替家裡伸冤,有了出路就會來接你。」

  「嗚嗚,你騙人!我娘沒死!」

  不知是不是打擊太大,昨晚明明親眼看著娘親過世的小姑娘,這會兒偏偏不願承認。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跳起來抓了楚秋雨的衣襟,尖聲喊著,「你這個賤婢,快說,是不是把我娘和大哥藏起來了?我要見他們,帶我去找!」

  楚秋雨被緊緊勒住了脖子,很不舒服,想要扯下小姑娘的手居然還扯不動,於是也有些惱了,嚷道:「放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脾氣?你娘死了,你哥走了,為了把你留下來,你娘到死都沒閉上眼睛,你哥也是磕了多少頭!你再不懂事,就要連我們一家都連累了!」

  蓮生卻是不聽她說話,死活不鬆手,哭得厲害,罵也不停。「我不管,你還我娘,還我大哥,嗚嗚,娘,大哥,我要我娘!」

  小姑娘的哭聲太過尖銳,刺得楚秋雨耳膜都疼,喘氣也是有些困難。

  楚富貴聽到動靜跑了上來,一見自家閨女被當死狗勒住,心疼的一個箭步就竄過來,扯開蓮生扔去了一邊。

  「閨女啊,你怎麼樣了,疼不疼啊?你快說話啊?」

  楚富貴搖晃著閨女,這會兒什麼同情,什麼將軍同袍之義都扔腦後去了,他的閨女可是心肝寶貝,自從三年前大病一場差點沒了命那回,可沒有再這般臉色蒼白過啊。

  「爹,咳咳,我沒事、我沒事!」

  楚秋雨本來覺得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勒得喘不過氣就有些丟臉了,結果又被老爹晃得頭暈,趕緊開口安慰疼女如命的父親。

  「方才也是同蓮生沒說明白,惹得她著急,這才……她一個小丫頭沒多大勁兒,我沒事。」

  「當真沒事?」楚富貴扶著閨女坐好,還是有些不放心。

  楚秋雨忍著嗓子不舒服,趕緊擺出個笑臉,「沒事、沒事,蓮生力氣小。」

  「哼!」楚富貴這才望向神色有些驚恐無措的蓮生,惱道:「你這丫頭,不是將軍府的小姐嗎,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家閨女為了救你,足足給了那些官差二十兩銀子,賠著小心說好話,好不容易把你留下,就是讓你掐她的啊!」

  「爹、爹,蓮生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咱們先去忙,讓她自己坐會兒,想明白就好了。」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也讓蓮生更轉不過彎來,於是就扯了自家老爹趕緊下樓去。

  正巧,楚家二哥楚東和從陽關鎮回來,馬車後裝了大包小裹,有細面,有乾貨,還有各色調味料,當然也少不了妻子的小吃食。

  鈴鑼甜蜜的打開油紙包,取了裡邊的花生糖往夫君嘴裡送,突然見到公爹同小姑過來,不禁羞澀一笑,哪裡看得出之前在後院同大嫂吵架的剽焊模樣。

  楚東和趕緊從懷裡又取了一包糖炒栗子給妹子,他本是英俊魁梧的漢子,平日就更得楚秋雨親近,這會兒她更是抱著哥哥的胳膊撒嬌道謝。

  「二哥,你太好了,我最近正想栗子吃呢。」

  聽見動靜趕過來的青雲見眾人如此,忍不住撇嘴,伸手拐了憨笑的丈夫一記,罵道:「你看你,平日就知道幹活兒,如今更是棺材都幫忙抬過了,到頭來還不如一包糖炒栗子呢!」

  楚東升神色有些尷尬,但還是上前幫忙抬面袋子。

  楚秋雨剝了一個栗子塞到大哥嘴裡,兄妹倆對個眼色也就都笑起來。青雲氣得一踩腳回驛館去了,也沒心思探看小叔子都買了什麼回來。

  許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總喜歡留在麵館裡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們都早早散了。

  楚富貴麻利的上了門板,就把雙手插在閨女新縫的棉襖袖子裡,走去後院。

  楚秋雨正忙碌著做火鍋,這樣的天氣,忙了一日,難得兄長都回來了,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

  陶盆大小的黃銅火鍋被分成兩半,陰陽魚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奶白色的羊骨湯,扔了幾顆紅棗枸杞,還有姜片蔥段,另一半裡則加了紅彤彤的辣油,看著就很美味。

  「喲,閨女今日怎麼捨得做火鍋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著羊肉片,又把肉片壘在白色瓷盤裡,應道:「難得今日關門早啊,再說二哥出門一趟辛苦,犒勞他一下。」

  說罷,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溫在爐子上的小酒壺,笑道:「我還溫了半斤燒刀子,一會兒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幾口。」

  「呀,這可太好了。」

  楚富貴年輕時從軍,因為吃住不好,落下個胃病,楚秋雨便不准他喝酒,畢竟烈酒太過傷身,今日為了道家的事老爹沒少出力,她就「開恩」了一次,果然樂得他眉開眼笑。

  很快,楚東升和楚東和夫妻就被香氣勾得聚到大堂裡,見到是火鍋,人人都帶了笑臉,畢竟這樣的天氣裡,守著熱騰騰的鍋子吃肉喝湯,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鈴鑼能說會道,見得小姑子做了飯,就幫忙擺碗筷,倒是青雲想起白日的事還帶著氣,翻著白眼,不是挑揀青菜少,就是說辣鍋油放多了。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不幹活還窮挑揀,不愛吃就滾!」

  青雲被罵得掛不住顏面,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罵我,小姑是你親閨女就什麼都好啊!」說罷,她扭頭就回後邊的房間了。

  楚東升想追上去,卻被鐵青臉色的楚富貴喊了回來,「你給我坐下,整日裡被一個娘兒們管頭管腳,你也不嫌丟人。吃飯,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楚東升苦著臉,終究默默坐了下來。

  楚秋雨見此,趕緊把酒端了上來,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溫了酒,想讓你跟二哥陪著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著鍋子多喝兩杯,正好我要去給蓮生下麵條,給大嫂也帶一碗就是了。」

  楚東和也是趕緊給爹和大哥倒酒,「這酒可是我在吳家酒坊買的,聽說在窖裡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嘗嘗。」

  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噴噴的辣油裡滾一圈兒,實在是冬日裡最好的吃食,楚家爺兒仨很快吃喝得熱鬧起來,楚秋雨託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後就去下面。

  白日裡剩下的小半鍋羊骨湯,自了大半做火鍋底兒,剩下的正好夠下兩碗面。

  楚東升到底還是怕媳婦兒真氣壞了,藉口尿遁離開,端了面碗回屋哄媳婦兒去了。

  楚秋雨也不攔著,取了兩樣小菜上了樓。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但是屋子裡卻沒有點油燈,隱隱約約的啜泣聲聽得人心裡沉重。

  楚秋雨歎氣,輕輕推開了房門,「蓮生,起來吃飯了。」

  她端了面碗摸黑放在桌子上,又借著外邊微弱的光點了油燈,沒想到一扭頭就見蓮生站在她身後,一雙眼睛如小狼一般泛著幽光,著實嚇人。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楚秋雨拍著胸口,埋怨道:「別嚇唬人了,你還當先前掐我不夠用力啊,趕緊過來吃飯吧!」

  「你心虛什麼?」

  羊骨湯麵味道很香,可惜卻打動不了蓮生,小小年紀的小丫頭表情狠厲得嚇人,「你是不是想著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們道家的那些親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養大賣到下賤地方去?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聽得怔愣,轉而卻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軟的心腸,再同情這個小姑娘父母雙亡、流離失所,但這並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踐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過來!」

  她伸手扯了蓮生就往外走,蓮生下意識往回扯,但十多歲的孩子,又一日沒吃飯了,壓根沒力氣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樓,一路拎著燈籠出了後門。

  前邊大堂裡,楚東和聽到動靜,問道:「小妹在做什麼?我怎麼聽著動靜不對啊!」說著話兒,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卻被自家老爹攔了下來。

  「別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還有家裡今日買了個犯官之後,給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見到了。」

  「什麼,丫鬟?」楚家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還沒到使奴喚婢的程度,突然聽到老爹給妹妹買了丫鬟,楚東和下意識望向自家媳婦兒,果然媳婦兒臉色算不得好。

  「怎麼,給你妹子買個丫鬟使喚,你捨不得啊?」楚富貴一口幹了杯中酒,惱道:「你妹子整日為了家裡操持太累了,買個丫鬟給她幫幫手不該?再說了,你妹子年紀也不小,將來嫁了人家,有個陪嫁丫鬟也有個人幫襯啊。」

  老爹的話有道理,楚東和自然趕緊應好,但心裡對這丫鬟的來歷有些好奇。「應該,自然應該,不過,爹,這丫鬟出身哪個犯官啊?」

  楚富貴也沒瞞著兒子,就把事情簡單說了,末了掃了一眼二兒媳,又道:「雖然說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們也都別多心。」

  鈴鑼低了頭沒說話,楚東和趕緊把話頭給岔了過去。

  麵館後門外不遠處的松林邊,道夫人的墳頭新土剛剛蒙上一層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氣,狠狠把蓮生甩了過去,罵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你不是說我救你是貪圖你們道家好處嗎?來,你有這個狠勁兒就趕緊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團聚去,我也占不到你們道家的便宜。」

  蓮生靠在冰涼的墳頭,小身子瑟縮得厲害,手下摸著粗糙木頭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親,放聲大哭起來,「娘,嗚嗚,娘啊!」

  楚秋雨聽得心酸,但還是狠心繼續罵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銀子把你買下來?你娘臨死還拉著我的手求個不停,你哥哥也是,那麼驕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頭?就是我們家裡,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買了你,也要擔干係!你倒好,還要去礦上找死,早知道你這樣,還救你幹什麼?」

  蓮生哭得更厲害了,十多歲的孩子,哪個真敢死啊,不過是見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裝了狠厲來保護自己罷了。

  如今,看著母親墳頭,終於不得不接受娘親死去的事實,眼淚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終於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粒子掉地撲簌簌有聲,襯得四野越發寂靜。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臂,終究不想蓮生凍壞了,於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勸道:「行了,哭一會兒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趕緊回去。」

  蓮生卻是捨不得,還要再跪一跪,楚秋雨無奈地道:「說起來,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厲害多了。」

  蓮生抹了眼淚,忍不住問道:「你幾歲時候沒了娘?」

  「我娘生我時候難產沒了。」

  難產?

  「噗哧!」蓮生一個沒忍住居然笑了出來。剛出生的孩子,哪個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

  「行了,左右道夫人的墳頭也不遠,你以後只要想娘,每日來看一次都行,今日就先回去吧!」

  楚秋雨緊緊握住蓮生的手,提著燈籠,踩著初雪慢慢回家,北風冷冷吹來,衣衫單薄的蓮生不禁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楚秋雨身旁靠了靠。

  楚秋雨攬了她到身旁,囑咐道:「我家人口不多,但是大嫂、二嫂都不好相與,大哥、二哥倒是脾氣好,我爹更是嘴硬心軟,你以後跟緊我就好了,有事就跟我說。」

  「嗯。」蓮生應的聲音雖然低,但到底還是答應下來。

  調皮的北風從兩個姑娘身旁吹過,扯了她們的對話跑出很遠。「我想大哥……」

  「放心,你哥一旦有機會就會回來看你的。」

  夜色越發深沉,不知是不是因為地上那層薄薄白雪的關係,並不顯得悶,有夜鴉躲在大樹高處,不時無聊的探看一眼下邊的雪原、小院還有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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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分為三】

  一日之計在於晨,麵館的早晨格外忙碌。

  楚東和早起殺完的羊已經分好放在案板上,楚秋雨瞧著羊肉實在新鮮,便煮了半鍋羊骨湯,然後取了一塊羊肋肉快刀剁了起來。

  蓮生穿了一身藍底白花小襖,配了條象牙色百褶裙,簡單梳了兩條辮子,看著有些老氣,但也沒有辦法,道夫人新喪,做為閨女要守孝穿素。

  這會兒小丫頭蹲在地上,一邊幫忙往灶膛裡添柴火,一邊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算算,不時皺起秀氣的小眉毛。

  楚秋雨看得好笑,這丫頭自從那晚回來之後,倒是乖順很多,平日學著做活計也不偷懶,倒是當真沒有把自己當小姐了,只不過夜深時候還會偷偷躲在被窩裡哭泣,也讓人更心疼了。

  她為了轉移這丫頭的心思,就教了她用阿拉伯數字作帳,沒想到小丫頭聰明得很,居然很快就學會了,短短五、六日,已經開始嘗試乘除法。

  「七八……嗯,七八……」

  「五十六!笨丫頭!」

  楚秋雨空不出手,就用腳尖抹去蓮生寫下的數字,笑道:「還整日喊著自己聰明,口訣背了兩日還是錯個不停。」

  「哎呀,雨姊姊,人家馬上就想出來了!」

  小丫頭不服氣,仰著小臉兒嗔怪楚秋雨多管閒事,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好好養了幾日,多了幾分紅潤之色,大眼睛清澈靈動,小小的鼻子挺直,粉紅的嘴唇微微嘟著,真是分外嬌俏又可愛。

  楚秋雨忍不住歎氣,不過十多歲年紀,就已能看出蓮生長大之後是何等的傾國傾城了,可惜道家出了事,否則這丫頭必定能嫁個大富大貴之家,就是進宮為妃也沒什麼不可能。

  「喲,妹子有了丫鬟,怎麼還自己動手剁餡子啊?我就說咱們家就是窮命,沒用過什麼下人,所以啊,連個丫鬟都供得跟菩薩似的。」

  人未到,聲先至。

  楚秋雨正愣神的時候,青雲就扭著腰、撇著嘴從後院走了進來。前日,她支使蓮生倒尿盆,被公公見到罵了幾句,這就越發看蓮生不順眼了,自然看著蓮生對小姑子言聽計從更不舒服了,但凡開口就要嘲諷兩句,可惜,每次也占不了什麼便宜。

  楚秋雨放下手裡的菜刀,也不氣惱,反倒笑嘻嘻地問道:「怎麼,大嫂可是心疼我剁餡兒太累,那大嫂來吧!」

  「我?我可不行!」青雲趕緊找藉口躲懶,「驛館那邊還等著拾掇呢。」

  「看嫂子嚇的!你就是想幫忙,我也不敢啊,萬一嫂子臉上的粉落在餡子裡,客人鬧起來就砸了咱家的招牌了。」

  楚秋雨照舊拿了雙刀繼續剁餡子,嘴裡的話也像刀子一般紮得青雲肉疼極了。

  她恨恨踩踩腳,卻也無法,只能從前門拐回驛館去了。

  蓮生偷偷笑得小辮子都在抖,「雨姊姊,你真厲害!」

  「好好燒你的火,頂撞嫂子于禮不合,但是……哎呀,不管了,你趕緊把水燒開,一會兒我教你包元寶飽飩。」

  楚秋雨心裡堵得慌,很是懷念兩個哥哥沒娶親的日子,原本對於兩個嫂子她能忍的都忍了,但如今爹老了,她身邊又多了個蓮生要護著,就不好再被兩個嫂子壓制。

  很快,大鍋裡的羊骨湯開始沸騰,蓮生白嫩的小手拿起柴火塞進灶膛,一不小心手背蹭到滾燙的青磚上,頓時被燙紅了一片。

  小丫頭疼得嘴裡嘶嘶有聲,偷偷瞧了楚秋雨一眼,見她好似沒有發現,便強忍了眼淚,說道:「雨姊姊,我去洗手。」

  「好啊,快去快回。」

  楚秋雨把肉餡兒裝進一旁的小陶盆,其實早就看到方才那一幕,但是道家已經落魄了,蓮生再也不是千嬌萬慣的大小姐,以後總要生存下去。

  而生存是個最艱難的課題,總要吃些苦頭才能學會。

  想起前世,父母也是突然過世,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就得擔負起養家和照顧弟弟的責任,吃盡了苦頭。

  她不知道道家以後會不會東山再起,但做好最壞的準備總是沒錯的。

  好在蓮生雖然年紀小,卻繼承了道家將門的倔強,手背浸過冷水就回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包好餛飩,正好一眾客人們也上門,見到今日除了有羊骨湯麵,還有餛飩,人人都是捧場的多要了一碗。

  不必說,白生生的餛飩,像銀元寶一般圓滾滾,飄在楚秋雨特地熬制的魚湯裡,撒上一點暗綠色醃芫荽葉,一撮紅辣椒碎,那股鮮亮的味道讓眾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客人們好評如潮,正巧又有一支商隊從門前經過,聽到眾人誇讚就包了所有的湯麵和餛飩。

  到了太陽偏西打烊的時候,麵館不但沒有因為天冷就少了生意,反倒比往日還多賺了一百多文。

  楚富貴很是歡喜,見飯桌上只是簡單的米飯和兩味小鹹菜也不嫌棄,笑嘻嘻嚷著要喝杯酒。

  楚秋雨正幫蓮生剝雞蛋,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總要多照顧一些。

  她見老爹興致好就道:「那爹就喝半杯藥酒吧,罎子裡剩不多了,以後找機會我再去鎮裡買藥材,多泡兩罎子。」

  「好咧,聽我閨女的。」

  楚富貴如今是有女萬事足,對閨女也是言聽計從,可惜,偏偏有人看不得他這個樣子。

  青雲直接伸筷子把蓮生碗裡的雞蛋夾了過來,罵道:「主子吃鹹菜,下賤丫鬟卻吃雞蛋,這是什麼規矩?小姑,你別把這丫頭慣得沒個樣子了。」

  蓮生本來剛要夾雞蛋,突然被搶走就有些委屈,聽到這話也紅了眼圈兒,但她不出聲,低頭就著米飯吃鹹菜。

  青雲見此居然變本加厲,「說你呢,下賤丫頭,誰准許你同主子坐一桌吃飯的?還不滾起來!」

  楚秋雨狠狠皺了眉頭,先前幾日大嫂都不曾挑這些毛病,今日卻突然發飆,肯定是有事,拿蓮生做筏子了。

  「蓮生,你先回房去,一會兒姊姊給你蒸蛋羹吃。」

  楚秋雨勸走懂事的蓮生,末了轉向青雲問道:「大嫂,你有話就說,何必為難我的丫鬟。」

  「喲,你不說我們也知道蓮生是你的丫鬟!二十兩銀子買的呢,小姑真是好本事,私房錢真不少啊,想我嫁進楚家兩年,別說二十兩私房,就是二兩都沒有,平日累死累活的,真是想想就委屈。」

  青雲說著話,好似真委屈得不行,扯了帕子就要擦眼淚。

  「放屁!」楚富貴原本還覺得不好摻和到姑嫂之間的鬥嘴,但聽見兒媳這般不講理,登時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你怎麼不說說你為什麼攢不到二十兩私房呢?不說老大在驛館得的賞錢,就是麵館這邊你平日做什麼活兒了,雨丫頭每月也照舊分你一兩銀子,你是不是都拿回去給你那個賭鬼老爹還賭債了?」

  青雲被公爹堵了嘴,覺得丟臉,索性撒潑起來。

  「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小姑有私房、有丫鬟伺候,我們當兒媳的就要吃苦受累,還要挨打受罵!小姑是天上仙女,我們就是下賤丫頭啊!」這般哭著,她又開始掐一旁手足無措的楚東升,「你倒是說句話啊,眼看著你媳婦兒被欺負死了也不管管,你這個窩囊廢!」

  楚東和瞧著老爹臉色鐵青,也是有些惱了大嫂如此模樣,偷偷扯了媳婦兒想要她說句話勸勸,但鈴鑼也是對買蓮生的那二十兩銀子心裡不舒坦,低頭絞了帕子,裝作不懂丈夫的暗示。

  「分家!分家!」青雲見沒人開口說話,越發有了底氣,高聲叫囂著,「這日子沒法過了,就是要分家,各人過各人的,我們幹自己的活兒,賺自己的銀子,省得幹活挨累,賺了銀子都給人家買丫鬟了。」

  「閉嘴!家門不幸啊!」楚富貴咳嗦著嘴唇還想說什麼,誰知氣得狠了,竟一頭栽倒在地。

  眾人驚得怔愣了許久,轉而轟然跳起,撲了過去,「爹,爹,你快醒醒!」

  楚秋雨惱了大哥方才不攔著大嫂,一把推開他就把老爹平放在地上,伸出拇指,使勁扣著老爹的人中。

  「二哥,端碗水來!」

  「欸,好,好!」楚東和撒腿便跑去了灶間。

  青雲站在一邊,也是有些嚇得慌了,「我……我沒說什麼啊!」

  楚秋雨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裡的冷意凍得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

  雖然喂了水也掐了人中,但是楚富貴還是沒有醒來,楚東和實在等不了,騎上馬跑去鎮裡把大夫請了來。

  幾根銀針紮下去,楚富貴終於慢悠悠醒了過來,眼見兒女都圍在一邊,他又慢慢閉上了眼睛,顯見這一次他是真的傷心了。

  那大夫也來麵館吃過面,方才一摸脈門就明白楚富貴的病因了,這會兒勸道:「楚老哥,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克制一下脾氣吧。這次不算兇險,我給你開副安神湯喝兩日就好,但是下一次可不見得有這麼好的運氣,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大夫,我們一定伺候好我爹。」楚東和趕緊引了大夫出去,付了診金又跟去鎮裡抓藥。

  楚秋雨守著老爹,一步也不離開。

  楚東升也不想走,但是被媳婦兒揪了袖子,只能乾巴巴地道:「妹子,我在外邊守著,爹有事你就喊我。」

  楚秋雨連頭都沒抬,惹得青雲翻了白眼,扯了自家男人出去了。

  楚秋雨抓了老爹的手,想起自從重生在這個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得到老爹的諸多關愛,眼睛酸澀得忍不住眼淚。

  剛來的時候,家裡還沒有這般富庶,但凡母雞下了蛋,老爹都會偷偷煮了給她吃,只要去鎮裡就會給她買些小吃食,有時候驛館裡來了貴人,老爹也是百般討好,得了賞賜的點心就寶貝一樣送到她面前,過年時候,哪怕全家都穿著舊衣,她的衣裙也要簇新……

  她從來沒想到,在前世父母突然故去之後,還能再享受到這樣一份沉甸甸的父愛,本來就萬般珍惜,哪裡想到今日差點失去了……

  「爹,咱們分家吧!」

  楚富貴慢慢睜開眼睛,眸子裡都是愧疚和疼惜,手也握緊了閨女的手,哽咽道:「閨女啊,你別擔心,有爹在呢。」

  「爹,其實我早就想分家了,若不是這次嫂子把您氣倒,我也早就想找您說說這事了。」

  楚秋雨挪到床沿,如同小時候一般抱了爹爹的手臂,「我知道爹是怕我還沒出嫁,沒了兄長庇護在婆家受欺負,甚至是找不到好人家,但是爹,我其實一直不想嫁人……」

  「什麼?!你說什麼傻話?哪有閨女不嫁人的!」楚富貴被閨女的想法嚇得厲害,掙扎著坐了起來。

  「爹,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

  楚秋雨給老爹身後塞了個枕頭,又去倒了熱茶要老爹捧著慢慢喝,這才說道:「爹,你說男子能娶三妻四妾,若是我嫁個好人,做了正妻,他即便是個有良心的,討了小妾也待我好,那就是菩薩保佑了。若是碰到心眼不好的,到時候……我的日子就難過了,你也知道閨女從來自己作主習慣了,怎麼也受不了那個氣啊。」

  「不會,爹會給你選個好人家,一定不讓你受欺負。」楚富貴捧著茶也不敢喝,直盯著閨女,生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人的想法。

  楚秋雨自覺時機正好,索性把自己考慮許久的事說個明白。

  「爹,你就是看人再准,難道還能看到幾十年之後的事嗎?不是我把人想得太壞,實在是世道善變,人心不古。你想想鎮裡的王夫人,還有劉家雜貨鋪的老闆娘,還有……欸,聽著都讓人心酸。我也不是不想成親,只不過,爹這次順著嫂子們的意把家分了吧,以後閨女招個上門女婿,一樣孝順爹不說,閨女也不會受氣,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門女婿?」楚富貴愣神,「但是好人家的後生,可不會有願意上門的。」

  「這就要爹幫忙張羅,沒有好的,我就孝順爹一輩子,不嫁人也沒什麼不好啊。如今嫂子們已經成了外人,強硬綁在一起,整日鬧得雞飛狗跳,爹生氣,我也不自在。若是分了家,我跟爹一起,我就徹底說了算。」

  楚秋雨說起當家作主,歡喜得眉飛色舞,末了搖著她老爹的胳膊,撒嬌道:「爹,你就答應了吧!如今答應,家裡人以後還能常來常往,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打成烏眼雞了。」

  楚富貴想起飯桌上大兒媳的模樣,可不就同烏眼雞差不多,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你容爹想想,你去忙吧,爹躺會兒。」

  父母在,不分家。楚富貴打從心裡是不想兒女分開的,但是鬧成如今這個樣子,若是他不出面分家,消息傳出去,大兒子、大兒媳必定要背上個不孝的名頭,到時候就沒法做人了。

  為人父母的,孩子再不對,總是不希望孩子受一點兒傷害。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楚秋雨扯了毯子給老爹蓋了腿,這才走出去。

  一出了房門,她臉上的喜色就退了下去。若是家裡人能熱熱鬧鬧住在一起,誰又願意分開呢?只不過哥哥娶了嫂子,有了小家,必然就有了小心思。與其生硬地綁在一起,還不如痛快分開算了,起碼還能保留一些情分。

  「雨姊姊……」蓮生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怯生生地扯著楚秋雨的袖子,模樣可憐又惶恐。

  「哎呀,蓮生是不是餓了?姊姊忙起來就忘了給你煮面了。」楚秋雨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勉強笑道:「走,正好老爹也要吃點東西,跟姊姊去蒸蛋羹。」

  「嗚嗚,姊姊都怪我,以後我不吃雞蛋了。」蓮生的大眼裡迅速積滿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姊姊不要賣了我,我多幹活兒!」

  「說什麼傻話呢,家裡要分開了,以後姊姊還指望你同我一起孝順爹呢,再說,姊姊早就答應你娘和你大哥要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的。放心,家裡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楚秋雨忍著心酸給蓮生擦了眼淚,之後牽著她去灶間蒸了兩碗蛋羹。

  蓮生大口吃了一碗,另一碗就端去給了楚富貴。

  楚富貴吃飽,許是也有了力氣,直接喊了楚東升兄弟去請人一青雲和鈴鑼的娘家人,還有平日常往來的幾個老客人,都是陽關鎮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般大晚上地被請到麵館,幾個老客人都是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倒是兩個親家,聽得女婿說了幾句,心裡盤算著要為自家閨女多撈些家產。

  楚秋雨連忙張羅了一桌酒菜,款待來客。眾人都吃過她的羊肉面,還有餛飩,但是炒菜還是第一次,配著熱辣的燒刀子,都是吃得讚不絕口。

  待得酒席撤掉,楚富貴才說起了正事。

  「各位,我楚富貴出身鄉野,沒爹沒娘,乞討長大,後來進了兵營,豁出命斬殺了二十七顆人頭,才到了陽關鎮做了這個驛丞。雖然老妻早早過世,但留下兩兒一女,日子也算不錯。」

  許是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楚老爹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老話兒說,樹大分枝,如今兒女大了,我強硬攏著他們在身邊也沒什麼好處,索性今日請各位來做個見證,把這點兒家業分一分,孩子們也好各自過日子。」

  分家?

  眾人猜想過楚家有大事,但也沒想過是為了分家,畢竟楚富貴還不到五十歲,而且還有小女兒沒出嫁呢!

  「老哥,你可想清楚了?分家好分,再聚攏就難了,而且你兒女孝順,一家子團聚一起多熱鬧啊。」

  一個綢緞莊的老掌櫃因為同楚富貴總是一起喝杯酒、吃碟花生米,很是相熟,這會兒生怕他一時想岔了,第一個開頭勸了起來。

  青雲沒讀過什麼書,又不是什麼有耐心的性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插話道:「孫掌櫃,我爹肯定是想明白了,這才提出來的。」

  她若是不開口,眾人還猜不出楚富貴張羅分家的原因,這會兒再看不出今日這事是楚家兒媳作亂,眾人就白在街面上走動了。

  孫掌櫃也不是善茬,他一眼都沒分給青雲,只對著她的親爹趙老漢笑道:「老哥家裡的閨女就是爽快啊,說話也不發怵。」

  趙老漢即便平日賭錢欠債,臉皮練得城牆那般厚,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丟臉,狠狠瞪了閨女一眼,接著含糊道:「青雲自小就是這個脾氣。」

  眾人都是冷笑。

  鈴鑼的老爹是個小個子,戴了瓜皮帽,很是精明的模樣,這會兒笑嘻嘻添了一句,「我家閨女就是個膽小的,長輩不開口,從來不敢講話。」

  「咳咳!」趙老漢被堵得乾咳起來,想說什麼的時候,楚富貴卻是不耐煩看親家鬥法,直接說「我們楚家算不得富庶,但也算小有積蓄,如今家財除了大夥兒都看得到的驛館,就是後邊山坡上窯洞的老宅,還有存銀子八十兩,這會兒當著大夥的面就給老大、老二分一分吧。」

  他的目光掃過兩個沉默的兒子,很有些失望。他一直以為,兒媳就算不好,兒子還算孝順,但如今分家在即,兩個兒子卻沒一個開口反對的,顯見平日早有這個想法了。原來只有他一個,勉強著兒女都守在身邊啊。

  「老窯洞是我同老妻一同動手建起來的,我要留著養老,所以不分,剩下的驛丞這個差事算一份,八十兩存銀算一份,你們兄弟自己選吧。」

  楚東升和楚東和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算計,但誰也不好先開口。

  青雲生怕小叔子搶驛館,趕緊狠狠掐了丈夫一記,疼得他一激靈,下意識就開了口,「爹,我要驛館。」

  楚東和聽到這話,自然接了下去,「本來,平日都是大哥在照管驛館,那我就要存銀吧,前次去鎮裡正好看見一家雜貨鋪出讓,我想盤下來做個營生,以後家裡麵館採買也方便許多。」

  他這話說得好聽,眾人免不了都是點頭。魏老頭兒也是臉有得色,論起為人處世,還是這個女婿最圓滑了,好在當初沒有把閨女給楚家老大。

  趙老漢聽說女婿選了驛館,倒也是體面的差事,但可惜手裡沒銀子啊,於是趕緊給閨女使眼色,想讓她開口從楚東和手裡分個十兩、二十兩的銀子。

  可惜,青雲會錯意,調轉槍口就沖著小姑子去。

  「爹,這家分得可不公平啊,這麵館每月可是不少銀子進項,您就算想自己留著,起碼也得分我們一些銀子,平日我們可沒少……」

  不等她說完,楚富貴已經是暴怒的砸了手裡的茶碗!

  「老大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就是立刻讓老大休了你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青雲從來沒見過公爹發這麼大脾氣,嚇得差點跳起來。

  倒是趙老漢想給閨女撐腰,結果一見楚富貴的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也趕緊把話兒吞了回去。

  「老大、老二,你們也想分這個麵館嗎?」

  聽得老爹問,楚東升和楚東和就是有這個心思也不敢說了,更何況他們兩人還是很疼妹妹的,怎麼能搶妹妹的東西?

  「不,爹,我們不要。」

  「那就好,我楚富貴總算沒後悔養你們兩個長大。當初,你們妹子大病初愈後要開這個麵館,是我賣了你們娘親的嫁妝才把這房子建起來,以後自然也要留給你們妹妹做嫁妝。你們就是窮死,也不准打這麵館的主意,若是讓我知道哪個敢動心思,我床底下那把刀能砍蠻人的腦袋,也能砍你們的腦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小老頭兒,這會兒為了護著閨女的嫁妝,爆發了猛獸一般的狠厲,只眼神刮過兩個兒媳就疼得她們頭皮瑟縮,哪裡還敢再說一個字。

  至此,楚家的家財算是徹底分完了。

  孫掌櫃幫忙寫了文書,楚東升和楚東和連同楚秋雨都按了手印。

  楚東和到底還算孝順,跪下給他爹磕頭,說道:「爹,等妹子嫁了,您老人家隨兒子住吧。」

  楚東升也趕緊要跪,卻被媳婦兒扯了衣襟,這麼一耽擱的功夫,楚富貴已是擺手——

  「不用了,你們妹妹說了,她要招個上門女婿給我養老,我就不去你們跟前礙眼了。」

  說到底,他還是被兩個兒子傷了心。

  眾人聽到這話,趕緊打圓場,「喲,雨丫頭要招上門女婿啊,這可是個好主意,雨丫頭這麼聰明勤快,嫁到誰家去都是送了人家一個聚寶盆啊,不如留在自家了,楚老哥有福氣,有這麼孝順的閨女。」

  聞言,楚富貴的臉色好了很多,望著一直沒有說話的閨女,很是欣慰的點點頭。

  「各位有認識好後生,也別忘了幫我家閨女物色一個,到時候少不了各位的謝禮,再讓我家閨女做桌好菜。今日匆忙,我閨女的好手藝都沒亮出來呢。」

  「你可太好了,就沖著這好菜,我們也得上心啊。」

  眾人說笑兩句也就散掉了,一夜無話。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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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風雪探尚人】

  第二日一早,青雲就忙著拾掇東西往驛館後院搬,鈴鑼也沒停了忙活兒。

  楚秋雨也不多話,帶著蓮生照舊熬羊骨湯、下麵條,還有興致的泡了一把海帶,切絲加老醋和辣椒油拌一拌,就是一道好吃又便宜的小菜。

  她也不收銅錢,每桌送一碟,哄得眾多食客眉開眼笑。

  到了太陽西落的時候,麵館後院幾乎被搬空大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楚富貴的腰板明顯垮了下來,臉上皺紋也多了幾道。

  楚秋雨看得心疼,趕緊做了兩道好菜,又燙了酒,楚富貴很是大醉了一場,打了一晚的呼嚕。第二日起來,又同從前一般模樣了。

  楚東和夫妻果然買下鎮裡那間雜貨店,那兒離鈴鑼娘家並不遠,也有個照料,平日無事也會回來看看,送些吃食之類。

  楚東升住在隔壁,自然也是進進出出。

  這般過了幾天,楚富貴許是也想開了,兒子又不是見不到了,於是大堂裡漸漸就能聽得他的笑聲。

  當然,對於楚家分家,最高興的便是蓮生了。

  原本她就是個千嬌萬寵的大小姐,雖然知道如今身分不同,但也不願意被人整日喝罵。

  這些日子,只要幫著楚秋雨做活兒,閒時就讀書學算術,偶爾還學學針線,日子過得安閒自在,慢慢地也讓她放了心,模樣出落得更水靈了。

  冬雪一場接一場的下著,有大也有小,積攢起來也使得天地銀裝素裹,出行不那麼方便了。

  於是,麵館的生意免不了就清淡起來,楚富貴原本還有些心急,但瞧著閨女自在的模樣,也就笑呵呵的不理會了。對於他來說,天底下沒什麼事比閨女歡喜更重要。

  這一日早起,難得的天上居然掛了太陽,雖然不那麼暖和,不過聊勝於無。楚秋雨熬好了羊骨湯,正要去清點庫房裡還有多少幹掛麵的時候,外邊卻突然來了一支車隊。

  原來是府城突然要用銅錠子,派了車隊去礦上,明日就返回。

  車隊裡,連押送官差外加車夫就有三十幾個,實在是筆大生意,一時間小小的麵館忙了起來。

  楚秋雨煮面,蓮生同楚富貴就幫忙端茶倒水招待客人。

  待得所有人都端了面碗,楚秋雨瞧著蓮生神色不對,低聲問她,「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蓮生的小嘴兒張了張,冷不防地掉了眼淚。

  楚秋雨嚇了一跳,趕緊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蓮生扯了袖子狠狠抹著眼淚,咬著嘴唇說道:「雨姊姊,我想大哥,我想跟著這些人去礦上看看。」

  礦上?

  楚秋雨皺了眉頭,她沒去過銅礦山,可從麵館來往的客人嘴裡聽說過,那處地方並不好。倒不是如何簡陋,而是罪囚集中的地方,幾乎沒有女子。蓮生雖然年紀小,但容貌很好,若是去了,有個好她想開口勸阻,然而小丫頭紅著眼圈兒,實在可憐,再想想那個坐在囚車裡,依舊挺直了背脊的男子……

  「你等一下,我去求求老爹,陪你一起去。」

  楚秋雨扔下蓮生跑去扯了父親的袖子到了櫃檯後,低聲道:「爹,蓮生說是想她大哥呢,我也從來沒去過礦上,不如趁著有車方便走動,我倆跟去看看,明早再隨車一起回來……」

  「不行!」不等閨女說完,楚富貴就把腦袋搖成了波浪鼓,「你當那是什麼好地方呢,那裡住的都是罪囚,哪天不死幾個人啊。你們兩個小丫頭絕對不能去,萬一出事了,讓老爹怎麼活?」

  楚秋雨卻是不吃老爹這套,笑嘻嘻地抱了他的手臂,搖晃道:「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眼就行哪,再說了,蓮生也是好久沒見她大哥,她年紀那麼小,太可憐了。

  「每隔兩月都要路過咱們家店裡的那個姓邢的礦上管事,和您不是很熟悉嗎?您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到了礦上就去找他,好不好?」

  「哎呀,你這丫頭,怎麼就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呢?那地方實在不是姑娘家去的啊!」

  楚富貴氣得踩腳,想狠心罵幾句,但一見閨女噘嘴的委屈模樣又心軟了。

  「唉,你等著,我去同這些官差說說,人家萬一不想捎帶你們,你們就趕緊給我歇了心思。」

  「好,謝謝爹。」

  楚秋雨趕緊麻利的揀了四盤小菜,讓老爹端了送去主桌,不知那些官差是真喜歡羊骨湯麵還是難得大方,居然點頭同意了。

  楚富貴苦了臉,楚秋雨卻是趕緊帶了蓮生去樓上拾掇東西。

  如今天氣酷寒,簡直是滴水成冰,即便麵館裡生了爐火都感覺不到多少暖意,更何況是礦上了。

  楚秋雨把自己最厚的襖裙和棉披風都找了出來,想了想,把老爹的一件半舊羊皮襖也塞進包裹。

  轉而琢磨著礦上許是沒什麼好吃食,又跑下樓裝了一罎子羊骨湯,裝了二十桶手工掛麵,再看見先前蒸的大棗饅頭,還有各色醃制小菜都揀了一些。

  蓮生更是把這些時日攢下的小吃食和點心,外加練習針線時候做的棉鞋都帶上了。

  楚富貴見兩個小姑娘這個樣子,真是哭笑不得,但還是塞了一個荷包、兩罎子燒刀子,外加一隻楚東和昨日送來的燒雞。

  「把這些帶給邢管事,爹以前當兵的時候,同他睡一個帳篷,還算親近。你們在礦上有事就找他安排,他想必給爹幾分薄面。不過你們也不要惹事啊,明早趕緊回來,若不是擔心你大嫂趁著我不在搬空麵館,我真該同你們一起去……」

  楚富貴嘮嘮叨叨地囑咐個沒完,聽得楚秋雨又是好笑又是心暖。

  「放心,爹,我一到礦上就找邢管事,等他把晚上的住處安頓好,然後再去看道陽。」

  楚秋雨信誓旦旦同老爹保證,之後在官差們上路的時候,帶著大包小包跳上了馬車。

  楚富貴站在門前,心頭滋味很是複雜。閨女方才一口就叫出了道陽的名字,想必銅礦山一行也不全是為了成全蓮生吧……

  不知道是今年第幾場風雪了,在車隊重新上路不到半個時辰又落了下來。

  因為楚富貴塞給車隊管事一皮袋燒刀子,這紅臉管事待楚秋雨和蓮生兩個小姑娘還算客氣,安排兩人坐了自己的馬車。

  許是路途枯燥,他喝得半醉就詢問她們去礦上所為何事?

  蓮生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楚秋雨搶過話去——

  「我爹有個當兵時候的好兄弟,我叫他邢叔叔,在礦上當管事。我爹惦記天寒,讓我們去送些吃食酒水。」

  「呀,我倒是沒看出來,楚掌櫃還是退伍老兵呢,真是失敬。」

  大樑皇朝重軍功,只要在戰場上廝殺過的,回到故里都很受人尊敬,特別是傷殘兵卒,每月還能拿到朝廷的錢糧,儘管不多,但也代表了朝廷不忘為國犠牲的英雄們。

  「大叔客氣了,我爹都下了戰場二十年,倒是大叔們還要頂風冒雪為朝廷辦差,實在辛苦,讓人佩服。」

  楚秋雨若當真是普通的十六歲小丫頭,也許還真不會應付,但前世怎麼說也活了三十年,又開了手工掛麵作坊,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見到的人多了,也就歷練出來了。

  果然,官差聽了這話很覺受用,對兩個小丫頭更是關照起來。

  一路無話,壓著越來越厚的積雪,車隊終於到了礦上。

  遠遠就有礦上的大小管事們迎了出來,眼見他們寒暄得熱鬧,楚秋雨就扯了蓮生跳下馬車,尋個兵卒塞了幾十文錢,托他去找人。

  很快,那兵卒就帶了消息回來,說邢管事走不開,請她們到排房那裡去見面。

  楚秋雨又請那兵卒幫忙拿了東西,然後牽著蓮生,深一腳淺一腳往排房的方向走。

  先前在外邊還不覺得,這會兒越走越近才發現,這礦山實在比她們想像中要大得多,也……簡陋得多。

  接連三座大山,遠遠看著就像筆架一般,高高聳立雲端之下。半山腰上,隱約能看見有座山洞,洞口黑黝黝的,不知下邊有多深。洞口外停了些獨輪手推車,想必是平日用來運銅礦石的。

  山腳左側是一座座作坊,裡面許是火爐之類的東西在煉銅,作坊邊上呼呼冒著黑煙;右側山腳則簡單又乾淨許多,最前一排是石頭堆砌的房子,足有四、五十間。

  這樣的暮色裡,有些屋裡已經亮起了油燈,有的則還是暗沉,至於石頭房子後邊,那些看不出形狀的帳篷,和用粗樹幹雜亂堆成的棚子就更是黑漆漆一片了。

  楚秋雨看得心頭髙高提起,握著的蓮生的小手也是冰涼。

  好不容易走到排房前,邢管事也迎了出來,一見楚秋雨的模樣他就笑道:「雨丫頭怎麼來了?你家老爹整日把你當眼珠子一樣藏著,居然還會放你到這裡來?」

  楚秋雨笑著指了指那兵卒手裡的酒罈子和燒雞等物道:「邢大叔可是說錯了,閨女再重要也沒兄弟重要啊,這不,我家老爹見到今日有順路的馬車,就讓我給您送好酒和下酒菜來了。」

  「哈哈,你這丫頭好一張巧嘴。」邢管事被哄得笑聲朗朗,隨後引著她們進了屋子。

  屋子不大,分了一裡一外兩間,外邊有桌椅茶具,應是用來待客的,裡邊就是睡覺的臥房。

  說了幾句閒話兒,看過了楚富貴帶來的東西,邢管事笑道:「雨丫頭說吧,你們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我可不相信你們大老遠一趟路來就是為了來看我個糟老頭子。」

  楚秋雨笑得調皮,應道:「那我就不瞞叔叔了,我爹先前給我買了個丫鬟作伴兒,這小丫頭的哥哥就在咱們礦上做工,我也被她鬧得沒辦法了,平日她也乖巧,就陪她來走一趟,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給叔叔做羊骨湯麵,我連羊雜碎湯都裝罎子帶來了,只要放鍋裡熱一熱,下了麵條,扔把蔥花,澆兩勺辣油最是發汗了。叔叔多吃兩碗,就是去冰原走一圈都不怕冷了。」

  「哈哈,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多。」

  礦上這裡日子清苦,平日做飯的也是罪囚裡挑揀出來的人手,味道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這會兒聽到楚秋雨說得生動,邢管事都要流口水了,他笑道:「好,那叔叔就勞煩你下廚了,不過,我還有幾個同僚,不好吃獨食,要連他們一起請來吃面了。」

  「好啊,叔叔,但我可忙不過來,我的幫手你也要讓人趕緊尋來啊。」

  邢管事痛快答應了楚秋雨的要求,「你這丫頭!放心,礦洞裡馬上就下工了,你們可以去洞口等著,見到人就帶回來,別誤了飯時就成。晚上我給你們安排一間屋子,明早你們早點回去,萬一你掉了一根頭髮,你爹要跟我發火了。」

  聞言,楚秋雨帶著蓮生謝了又謝,接著拿著東西去了邢管事安排的屋子。

  邢管事的貼身小廝很是有眼色的抱了罎子去排房盡頭的灶間,重新添火熬煮,楚秋雨就帶著蓮生走去礦洞洞口。

  這座礦洞也不知道開採了多少年,隱隱有冷風從洞口吹出來,晃動了楚秋雨和蓮生身上的披風。

  楚秋雨連忙護著蓮生往後退了退,正是這樣的時候,突然礦洞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隱約的呼喝聲。

  漸漸,聲音越來越大。

  當第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走出來的時候,楚秋雨同蓮生看得徹底呆住了。

  這還能叫做人嗎?

  看著身形很高的漢子,痩骨嶙峋,身上襖褲破爛得比街邊乞丐還不如,臉上手上黑得簡直如同剛從墨汁裡撈出來,除了兩隻眼睛還在晃動,簡直就是一具從地獄走出來的僵屍……

  蓮生嚇得死死握住楚秋雨的手,「雨姊姊,我哥……」

  「別怕,你哥是個聰明人,不會吃太多苦頭的。」楚秋雨這般安慰著蓮生,其實心裡也是沒底,畢竟那隨後湧出來越來越多的人群,實在同先前那人沒什麼區別。

  她們在打量礦工的同時,礦工們同樣也是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們。

  銅礦山這裡都是各地流放來的罪囚,原本也有女子加入,可惜都堅持不過一個月就死了,慢慢就成了男人的天下。

  如今眼前突然出現兩個千嬌百媚的女孩,就像烏黑的泥塘裡盛開的兩朵蓮花,要說有多顯眼就有多顯眼。

  有人蠢蠢欲動,想要上前,卻被跟在後邊的兵卒一腳踹了回去。

  有兵卒走過來喝斥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楚秋雨趕緊把準備好的銅錢塞了過去,笑道:「我們是邢管事的家裡人,過來也是尋人說幾句話。大哥通融一下,一會兒我要給邢叔叔煮羊骨湯麵,大哥不嫌棄就過來吃一碗暖暖肚子。」

  那兵卒得了銅錢,又聽說有吃的,自然臉色就好起來。

  不等他再說什麼,人群裡突然有人驚喜喊道:「蓮生!楚姑娘!」

  楚秋雨趕緊扭頭望去,只見衣衫襤褸的人群裡沖出來一個年輕男子,頭髮有些蓬亂,衣衫比之別人稍微整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唯一還算熟悉的就是被熏黑的五官了,特別是一雙眼眸,清亮有神,好似蘊含了深邃的海洋一般……

  這不是分別一個月的道陽,還是誰?

  「大哥!嗚嗚!」蓮生小跑著迎上前,抱住自家大哥就哭了起來。

  道陽也是紅了眼圈兒,想要伸手摸摸妹妹的頭髮,又覺手實在太髒了,於是尷尬的懸在半空。

  他遠遠望著楚秋雨笑了笑,神色裡三分感激,七分驚喜。

  來到這礦區一個月了,越生存下去,他越慶倖當初沒有為了所謂的骨氣放棄求救,否則柔弱的妹妹肯定早就屍骨都凍僵了。

  他親眼看到一個女犯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後凍死,也親耳聽過太多的悲慘之事,親口吃了一個月的糠團子,甚至同人打了無數次動輒半殘的架,他越發想念過去的日子。

  奇怪的是,他不想京都的繁華,家裡還沒落魄時的富貴,反倒是想念驛站麵館裡那個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端著羊肉湯麵到他面前的姑娘。

  那奶白色的湯汁上漂著碧綠色的蔥花,胖乎乎的麵條香軟可口,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醒來後,他像在夢裡真吃到了一般,身體有了力量,下礦刨礦石,打架揮鎬頭,讓他能在這個以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人間煉獄裡活了下來。

  如今再次見到了他唯一的妹妹,還有那個姑娘……

  楚秋雨掃了他一眼,見道陽除了有些消瘦狼狽,倒不像受傷的模樣,於是就同兵卒說道:「這位大哥,邢管事說讓我尋個人幫忙燒火煮面,您看……不如就讓這人跟我們過去如何?您放心,但凡有事,您儘管去尋邢管事。」

  那兵卒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說道:「成,那趕緊走吧,這些罪囚都野著呢,突然發狂嚇到你們就不好。」

  「好,謝謝大哥,一會兒一定到灶間去尋我,吃碗羊肉面。我家麵館就在陽關驛站旁邊,很有名氣啊。」楚秋雨沒有過河拆橋,依舊邀請兵卒去吃面。

  那兵卒見她不是客套就笑了,點頭應道:「那好,一會兒我就去討碗面吃。這鬼地方,整日跟著吃礦灰,我也開開葷。」

  隨後,他吆喝著礦工們走了,留下楚秋雨趕緊上前同道陽見禮,又替蓮生擦了眼淚,囑咐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帶你大哥回排房去,我去灶間煮面。」

  「好。」蓮生乖巧應了,扯了哥哥往排房走。

  她這般模樣倒是惹得道陽很好奇,從前當初在侯府裡,妹妹除了自家娘親的話,可是誰也不肯理會的。

  楚秋雨沒有空閒關注這兄妹倆如何敘舊,她到了灶間的時候,大鍋裡的羊骨湯剛剛煮沸,那小廝正偷偷盛了一碗,喝得有滋有味,突然見到楚秋雨過來,他還有些臉紅,尷尬解釋道:「我嘗嘗味道。」

  楚秋雨麻利的尋了圍裙穿上,笑道:「這還沒下麵呢,一會兒面煮好你再嘗嘗,保管味道更好。」

  小廝放了心,趕緊幫忙將楚秋雨帶來的罎子和箱子搬過來。

  陽關一地,因為地處大樑西北,沒有竹子,所以楚秋雨夏秋時候做好的掛麵就直接用油紙包了起來,防潮防腐。

  她拆了十包灑進湯鍋,中間空心的手工細長掛麵很快就在羊骨湯裡翻滾起來。

  她囑咐小廝幫忙看管火候,自己去刷洗碗筷,把家裡帶來的幾樣小菜,連同那只燒雞扯得細碎,加上油炸花生米,正好湊了六個菜。

  小廝麻利的裝上託盤,送去邢管事的房間了。

  邢管事分管礦上的罪囚,這差事沒什麼油水也不算露臉,只是個二等小人物,所以今日府城來人,也沒輪到他去陪酒說話。

  正好,他就喊了幾個同樣差事的兄弟,一起在自己房間聚聚。

  將楚秋雨送來的兩壇烈酒拆開泥封,正好小廝就把小菜送了來,六道小菜算不得多豐盛,但可是比平日的飯菜強上許多,又勝在滋味好,眾人都是讚不絕口。

  有人就問起來,「邢老哥,你這是在哪裡買來的酒菜,不會是去陽關鎮了吧?也沒看你出門啊。」

  邢管事搖頭,有些得意的笑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上邊管得嚴,誰敢私下出去啊,是我一個老兄弟家裡的閨女特意來探望我,親手整治了這些酒菜。平日咱們兄弟有禍事都一起擔著,如今有了好事自然也要跟你們一起享受了。」

  「好,我就喜歡老哥夠義氣。」

  眾人都是笑起來,但是幾碗酒下肚,難免就有些燒心,於是有人呼喝著那小廝,「去大灶間看看,有沒有餅子或者米飯,整治一些送來。」

  那小廝張了嘴剛要說話,就聽見門外有女子脆生生的聲音笑道——

  「叔叔們別著急,羊骨湯麵來了。」

  小廝趕緊幫忙開了門,便見楚秋雨笑盈盈端著大託盤進來。託盤裡擺了六隻青花大碗,碗裡盛了滿滿的熱湯麵,那熱湯油汪汪,麵條白生生,一股盈漫滿室的鮮香味道,立時讓眾人都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邢管事趕緊指著楚秋雨同眾人笑道:「這就是我那世侄女,雨丫頭。她在陽關驛館旁邊開了間麵館,生意可是紅火著呢。」

  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在驛館住過,聞言紛紛笑道;「哎呀,今日可是有口福啊,不想在礦山居然能吃到羊骨湯麵,真是作夢都要笑醒的好事。」

  「就是,楚姑娘大老遠來,還勞煩你下廚,我們真是沾了邢老哥的光了。」

  楚秋雨給眾人福了一福,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笑道:「各位大人同我家邢叔叔是兄弟,那自然也是雨兒的叔叔了。侄女給叔叔做碗面吃,豈不是應該?以後叔叔們饞了,不方便去麵館,就讓人捎句話,侄女立刻飛跑過來。」

  「喲,這丫頭會說話,爽快,哈哈!」

  「可不是,到底爹爹是退伍的老兵,別的沒學,倒是是說話爽快啊!」

  眾人不管是真心,還是看在酒菜和羊肉面的情面上,都誇讚了幾句。

  楚秋雨一一笑納,末了又給眾人倒酒,真是做足了晚輩的低姿態。

  眾人也真是餓了,一碗湯麵很快就見底,吃完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拍著肚子說道:「咱們的肚子受苦多少時日,如今可是終於享享福了。」

  楚秋雨趕緊道:「叔叔們這話說得侄女都心酸,一碗湯麵值得什麼。以後叔叔們路過麵館,一定要留下吃頓飯,侄女給你們炒幾個好菜,保管叔叔們滿意。」

  「哈哈,好,以後一定去,暫時還是再給我們再添一碗面,吃個痛快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那小廝也是個有眼色的,趕緊搶了託盤和空碗去盛面。

  楚秋雨又給眾人倒酒,趁機同邢管事求情,「叔啊,我那小丫頭看見她哥哥受苦,哭得怪可憐的。她平日勤快,伺候我爹也極盡心,我看著不忍心,您看礦上有沒有什麼輕省的活計,給他換一個,他識文斷字,想必什麼都做得來。」

  邢管事瞪了她一眼,裝了為難模樣道:「你這丫頭,就是濫好心,你以為礦洞裡的事這麼簡單啊,說換就換了。」

  楚秋雨苦了臉,很是委屈的樣子。

  眾人見此,自然要問,結果聽到只是要給一個罪囚換個輕省活計就笑道:「我還當什麼大事呢,你若說要放個人出礦山,那是不容易,可換個活計那還不簡單?叔叔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整日管著那些罪囚的。放心,雨丫頭,你邢叔叔不管,還有我們呢,前日那個計數的老武不是蹬腿了嗎?就換這小子上,不用下礦吃灰,只動動筆桿子就成。」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謝謝叔叔們了。」

  楚秋雨歡喜的眉開眼笑,趕緊給眾人倒酒,小蝴蝶般地活潑。

  邢管事指著眾人道:「你們啊,還沒吃到這丫頭做的好菜就這般疼她,這事一口就應下來,可讓我沒法做人了啊!」

  眾人都是笑起來,「誰讓你這個做叔叔的不疼侄女了,說起來,我家裡大女兒也這麼大了,一晃眼就半年沒見到,也不知道有沒有雨丫頭這麼聰慧?」

  「那自然是有的,淑兒那丫頭我見過,端莊文靜,將來嫁個好人家,你就等著女婿孝順吧。」

  很快,小廝就盛了湯麵送上來,眾人一邊說閒話一邊又吃起來。

  楚秋雨惦記道陽兄妹,找了個藉口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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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也許是緣分】

  返回灶間的時候,正巧先前兵卒帶了兄弟來吃面,楚秋雨招呼好他們,又趕緊裝了兩碗送回暫住的房間。

  道家兄妹都是紅著眼睛,顯見方才說起別後之事沒少掉眼淚。

  楚秋雨見不得這樣的氣氛,笑道:「道大哥,蓮生可是同你告狀,說我待她不好了?」

  「沒有!」蓮生趕緊擺手,「我說姊姊對我特別好。」

  道陽也道:「我還沒多謝楚姑娘待蓮生照料有加。」說著話,他欲起身行禮。

  楚秋闌趕緊攔了他道:「我不過開個玩笑,你們還當真了。趕緊吃面吧,再晚一會兒怕記連湯都沒了。」

  蓮生把碗裡的羊肉往哥哥碗裡揀,順口問道:「雨姊姊,這裡人連麵條都吃不上嗎?那他們平日都吃什麼?」

  楚秋雨剛要應聲,道陽卻是搶了話過去,「吃饅頭餅子,也能吃飽。」

  蓮生點點頭,顯見是相信了。

  但楚秋雨卻是皺了眉頭,想了想就去灶間拿了兩個糠團子回來。

  所謂的糠團子,就是碎稻殼或者麥殼,混合少量的包穀粉做成的乾糧,大樑即便最窮苦的人家也很少吃,因為實在太過粗糙,難以下嚥不說,排出去也困難,有的人還曾被活活憋死。

  蓮生自小長在侯府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流放的一路上又有哥哥護著,後來更是留在麵館,雖然要做些活計,但吃喝卻是不差。這會兒見到糠團子,好奇的咬了一口,結果下一瞬就吐了出來。

  楚秋雨望了一眼神色裡很是不贊同的道陽,說道:「這就是你哥哥嘴裡的饅頭餅子,這裡的礦工每日都用這個填飽肚皮。你哥哥方才那麼說,是不想你擔心,但是我覺得你大了,多明白一些人間疾苦是好事。」

  道陽臉色一黯,他知道楚秋雨並不是覺得蓮生長大了,而是在指道家沒落的事實,若是蓮生還像從前一般嬌養得不知世事,以後必定會吃虧。

  他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但做為兄長,還是本能的希望妹妹不懂事一些的好。

  不過,暫時看來,把妹妹託付給楚家真是他活了二十年最正確的決定,眼前這個年紀並不大的姑娘,真的把妹子教導得很好。

  蓮生想著哥哥每日都要吃這樣的東西,心疼的又掉了眼淚,把面碗直接推到哥哥面前,自己則抓了糠團子大口吃了起來。

  道陽伸手去搶,焦急道:「快吐出來,你吃不了,晚上該肚子疼了。」

  「哥哥能吃,我也能吃!」蓮生卻是倔強,死命往下嚥,噎得臉色通紅。

  楚秋雨見此趕緊喂她麵湯,搶了糠團子道:「行了,你嘗嘗什麼味道也就罷了,萬一晚上肚子疼,我和你哥哥又要操心。」

  蓮生想了想,點了頭。

  楚秋雨把自己的面分了蓮生一半,招呼兩兄妹道:「快吃吧,吃完再說話。」

  道陽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而低頭大口吃肉喝湯撈面,很快就把兩大碗面吃得乾乾淨淨。

  楚秋雨這才說道:「我方才走了人情,明日你就不用下礦了,許是調換去計數。」

  「真的?」蓮生驚喜的立刻喊了出來,她方才可是聽哥哥說了很多,雖然不知道礦洞裡如何危險,但只想想也知道一個人整日困在山洞裡是如何可憐的事了。

  道陽也是眼睛一亮,然而開口卻是問道:「楚姑娘走人情,花用了多少銀子,還是……」

  「怎麼,你要還我人情啊?」楚秋雨笑道:「你放心,我沒用銀子,就是應了一頓酒菜罷了。」

  道陽放了心,面對這般善良伶俐的姑娘,他實在不願說出這裡的人折磨女子是如何的殘忍。

  「好了,吃飽喝足都早點睡吧,明日我和蓮生還要跟著運銅車一起回去呢!」

  楚秋雨也不讓道陽出去,生怕有不知情的兵卒再把他攆回後邊的破爛帳篷裡去。

  她親自去送了碗筷,然後又打了盆熱水給道陽洗漱。

  道陽只洗了臉和手腳,那水盆就比墨都黑了,蓮生出去倒水,免不得又哭了一鼻子。

  楚秋雨安頓蓮生上床躺好,拿了被子鋪在桌子上。道陽個子高,整張桌子躺不下,雙腳搭在窗臺上倒也勉強。

  許是很久沒有這般吃飽喝足,臉腳又洗得乾乾淨淨,他很快就蓋著羊皮祆睡著,打起了呼嚕。

  楚秋雨遲疑了一下,還是拿了他換下的棉祆坐在床邊,借著昏暗的油燈縫補起來。

  蓮生想要搶,卻被按進了被窩。

  路上奔波,小丫頭也累了,蓋著棉披風也睡了。

  楚秋雨一針一針,竭盡全力想要把這件破爛不堪的棉襖縫補整齊,頓覺頭都大了一圈兒,自然也沒有發現外屋桌子上的人已經收起了呼嚕,一雙清亮的眸子正順著門縫,深深望著她投射在牆上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今日突然見到妹妹和楚秋雨的時候,道陽的心裡是如何的激動,堂堂八尺男兒,幾乎要忍不住掉了眼淚。

  原本讓他痛恨也奪走很多罪囚性命的大雪,因為站了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而變得多彩起來,妹妹穿了天藍色的棉披風,辮子梳理得整齊,還戴了一朵小小的珠花,小臉紅潤很多,顯見被照料得很好。

  楚秋雨則穿了一件火紅色的斗篷,領口袖口都鑲嵌了白色兔毛,襯得本來就嬌俏的臉孔更是靈動,好似突然掉落在人間的仙女。

  這樣的仙女,不是來探望別人,只是為了他而來……

  那一瞬間,之前受過的所有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他甚至感謝上天降了這些苦難,若是沒有這場大難,他又怎麼會遇到這樣的姑娘……

  夜深了,楚秋雨終於把棉襖整治好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躺在蓮生旁邊就睡下。

  第二日一早起來,蓮生發現身邊不見人影,哥哥不在,雨姊姊也不在,不禁慌忙去找,最後在灶間裡發現兩人,一個燒火,一個熬粥,她這才破涕為笑,「我以為你們都走了,不要我了!」

  「傻丫頭,趕緊洗把臉,一會兒吃了飯咱們就要跟車回去了。」

  楚秋雨打了熱水招呼蓮生,蓮生看著哥哥很是不舍,但這個時候邢管事卻是找了過來。

  楚秋雨趕緊迎上去打招呼,「邢叔叔,早飯馬上就好了。」

  邢管事卻是笑道:「你這丫頭,還真以為叔叔就看飯親啊。」

  說罷,他掃了一眼剛剛站起身的道陽,瞳孔微微一縮。武義侯府的事實在太大,就算這裡遠離京城,多少也聽說過一些。他倒是沒想到,楚秋雨想要他關照的人會是武義侯府的小侯爺。

  不過,昨晚已經答應了,而且又不是大事,他也不準備反悔惹得侄女鄙視。

  「你就是雨丫頭說起的那個?放心,一會兒吃過飯就去礦洞找陳校尉,他會安排你計數,不用再下洞了。」

  「謝管事,大恩大德道陽沒齒難忘。」

  若說先前在麵館裡,道陽還有些清高孤傲,如今一個月的非人苦難已經把他磨礪得圓滑了許多。

  果然,邢管事聽到這話臉色好了許多,喝了一碗粥,吃了幾口小菜就走了。

  很快,昨晚的小廝來催促,「車隊要走了,你們也趕緊過去吧。」

  楚秋雨帶來的包裹空了,吃食更是一乾二淨,也沒什麼拾掇的,帶著蓮生就往礦區門口趕去。

  蓮生捨不得哥哥,很是哭了一場。

  道陽也隨在後邊,沉默至極。

  楚秋雨遠遠瞧見了馬車,生怕道陽被看到,萬一惹了人眼,邢管事也不好照顧他,於是就攆人道:「你快回去吧,別擔心蓮生,萬一有難事就捎信去麵館,若是能幫,我一定會幫。」說罷,她就牽了蓮生往前走,卻聽得道陽高聲問了一句——

  「楚姑娘為什麼這麼盡心盡力?」

  楚秋雨回頭,秀氣的雙眉皺了起來,遲疑了一下,應道:「也許是緣分吧!」

  遠處那車隊管事已經看到她們,「快上車,正好中午趕到麵館,還能再吃碗熱面。」

  「欸,來了!」

  楚秋雨一邊應著,一邊扯著蓮生就跑去了馬車旁,抬腿爬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道陽眼望著車隊漸漸走遠,緊緊握住拳頭,「緣分嗎?是說蓮生,還是說……我?」

  可惜,伊人遠去,已經沒人能回答他了。

  馬車轆轆碾壓著殘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襯得車廂裡越發安靜了。

  許是因為車隊裡運載了很多銅錠,先前同車那個管事改為騎馬,隊前隊後地照應,馬車裡就只剩了蓮生和楚秋雨。

  楚秋雨推開一條窗縫看向外邊,雖然白雪覆蓋了整個世界,但總有那麼一兩座山峰露出不屈的脊樑,或者黝黑,或者蒼黃,倒是給這片慘白的世界添了那麼幾分色彩,不至於太過沉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蓮生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抱住她的胳膊小聲道:「雨姊姊,你也心疼我哥哥嗎?」

  「啊……」楚秋雨聽得一愣,轉而有些臉紅,卻是應道:「我自然是不想你哥哥吃苦的,姊姊可能是聖母,總想天下人都活得好。」

  「什麼是聖母啊?」

  「這個……嗯,就是心底慈悲的女子。」

  「我想以後姊姊能嫁給我哥哥……」

  楚秋雨本來以為小孩子好騙,幾句話就能把蓮生糊弄過去,沒想到小丫頭卻越說越離譜。「說什麼呢小丫頭,回去可不要當著我爹的面說啊,萬一他老人家生氣,可就不讓咱們來看你哥哥了。」

  「好,我不說。」

  果然這招對付小丫頭最好用了,蓮生老老實實躺下來,好像生怕楚秋雨消失一般,抱著她的大腿不放手。

  楚秋雨好笑,給她蓋了披風,就要繼續看風景,不想蓮生又咕噥了一句——

  「我還是想讓姊姊當我嫂嫂,我哥做那個上門女婿,老爹就會同意了。」

  楚秋雨沒想到這丫頭把分家那日的話都記在了心裡,又想想那個改變很多的人,她卻是歎了氣。

  「蓮生,你還小,你不懂,你哥哥是不會做上門女婿的,你們道家……」

  「我家早就沒了!」蓮生卻是哭起來,「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肯救我們,我爹又沒有兄弟。我就不想我哥下礦,成日看不到我哥哥。」

  「好、好,蓮生不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楚秋雨聽得心酸,趕緊安撫小姑娘。

  沒想到她卻是不依不饒,「那雨姊姊答應嫁給我哥哥了?」

  「答應,答應。」楚秋雨被逼得沒有辦法,敷衍了一句,終於哄得小姑娘安生許多。

  陽關驛館樓上,最髙的瞭望臺上,楚富貴已經頂著冷風站了半個時辰了,好不容易見到遠遠有車隊返回,樂得趕緊跑了下去。

  「哎呀,閨女終於回來了。」

  楚東升正在擦抹護欄,聽得動靜就道:「爹,你慢點兒,車隊過來還得一會兒呢。」

  楚富貴卻是不聽他的,急忙擺擺手就走掉了。

  剛剛去換水回來的青雲撇嘴道:「你看,我就說你是山溝裡撿回來的吧?全家人就小姑是親生的。」

  楚東升自從分了家就有些後悔,畢竟先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多熱鬧,有事一起商量,他也覺得有主心骨,如今除了媳婦兒整日嘮叨,日子過得乏味極了。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的,因為媳婦兒懷孕了,他要當爹了。

  「哎呀,方才忘了告訴爹你有身孕的事了。」

  青雲得意的挺挺肚子,笑道:「沒事,他們知道也沒什麼用處。我下午回娘家住兩日,讓我娘給我做些好吃的。」

  楚東升苦了臉,就以丈母娘雁過拔毛的脾氣,媳婦兒住兩日,他最少要給二兩銀子,比住客桟、吃飯館還貴很多……

  不說楚東升如何心苦,就說楚秋雨跳下車,一見老爹凍得臉色泛青,怎麼會猜不出他必定是登高望遠了,忍不住埋怨道:「爹,你怎麼又吹風,萬一染了風寒怎麼辦?快進屋,我給你燒碗姜湯喝。」

  「哎呀,我身子好著呢,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倒是你,一路受苦了嗎?礦上住得好不好、冷不冷啊?」

  楚富貴真是把閨女當眼珠兒,不過分開一晚就上下打量個沒完。

  不等楚秋雨應聲,跟在後邊的車隊管事就笑道:「楚掌櫃,你們父女快別說了,給大夥兒煮碗羊肉湯麵吃才是正經活計。」

  「哎呀,怠慢了,快進屋,一路上多虧您照料我家閨女呢,快先喝碗熱茶。」

  楚富貴一迭聲的客套著,引著眾人往裡頭走。

  楚秋雨也不敢耽擱,喊了蓮生燒火,趕緊把老爹早起熬好的羊骨湯煮沸,下了掛麵,直到招呼眾人都吃上了,這才同老爹說起閒話。

  聽到礦上日子那般艱苦,楚富貴也是咋舌,偷偷瞄著閨女的神色不帶驚恐,他猜著定然是沒見到什麼悲慘之事,於是也就放了心。

  「這麼說起來倒是真可憐,下次再有車隊路過,給你邢叔叔送吃食外,也給蓮生的哥哥捎帶一份吧。」

  「好,爹最好了,我說我這麼心軟善良是像了誰,原來是像了爹啊。」

  楚秋雨拍老爹馬屁的功夫越發純熟了,惹得楚富貴笑個不停。

  父女倆正笑得熱鬧,車隊眾人吃好了,兩人趕緊送車隊上路,又送走一干老客人,麵館這才徹底清靜下來。

  楚東升送走媳婦兒,回來時候沒有飯吃,就來老爹和妹子這裡蹭飯。

  楚富貴這才知道自己做了爺爺的消息,氣得是吹鬍子瞪眼睛。這樣的喜事,楚家添丁進口居然不先告訴他反倒回娘家去了,這是哪裡的禮數?

  楚秋雨不捨得大哥跟著吃掛落,趕緊勸著老爹,又是炒菜又是溫酒,算是簡單慶賀了一下,哄得老爹終於見了笑臉。

  沒兩日,青雲終於從娘家回來了。

  她那得意揚揚,高挺著還沒顯懷的肚子的模樣,惹得麵館裡的客人們都覺得好笑。

  楚富貴見此本來還很是歡喜的心,立刻就消了大半,開口攆人道:「快回驛館去吧,這裡亂。」

  青雲沒聽出公爹的嫌棄,還以為自己母憑子貴,公爹也開始心疼她了,於是越發得意了,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爹,放心,您的孫子喜歡看熱鬧,我啊,領他四處走走。」

  老輩兒的規矩,懷孕不足三月是不能說的,否則容易保不住胎。

  這青雲倒好,不但四處走動,甚至還大張旗鼓嚷著肚裡是兒子。

  楚富貴聽得惱怒,想說幾句,又覺是兒媳,不如閨女那麼親近,於是就黑著臉不說話。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上前扯了個藉口說道:「爹,我這裡掛麵不夠了,您幫我去庫房取幾把回來啊。」

  楚富貴如何不知道閨女的用意,不是他偏心,論起孝順,一萬個兒媳也不頂閨女一個。

  「好,我一會兒就去。」

  楚秋雨見老爹臉色好多了,就要繼續去灶台忙。

  可惜他們父女倆不同青雲一般見識,青雲卻蹬鼻子上臉的主動挑了事。

  「哎呀,小姑,你小侄子跟我說他餓了呢。」

  楚秋雨一愣,兩個月不到的胚胎,估計也就比葡萄大點兒吧,難道就會說話了?

  青雲見她發愣,自覺抓到了把柄,故意提髙了聲音又道:「怎麼,小姑,平日大夥不是都說你大方好客嗎?如今給懷了小侄子的嫂子煮碗面都捨不得了?」

  麵館本就不大,冬日裡為了保暖又關了門窗,這聲音眾人自然聽得很清楚。

  一眾食客們都是一邊吃著麵條,一邊轉頭望了過來,顯見有好戲看,都很感興趣。

  楚秋雨皺了眉頭,淡淡應道:「瞧嫂子這話說的,就是肚子裡沒有孩兒,家裡也不能差你一碗面啊。我就是好奇,孩兒不是生下周歲後才會說話嗎?怎麼咱家小侄兒這麼聰明,在肚子裡兩個月就會嘴饞想吃面了?」

  青雲被噎得臉紅,卻是梗著脖子辯解道:「我是他娘,自然知道。」

  楚秋雨也不同她爭辯,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再說她本來也不是小氣的人,怎麼會捨不得一碗面?

  她轉身就要走,青雲又喊道:「記得多盛些羊肉,別吝嗇的只盛湯。」

  楚秋雨回頭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抬腳再走的時候,青雲又道——

  「還有,小姑啊,少放點鹽,把我鹹到了,你小侄兒該不舒坦了。」

  這回楚秋雨沒理會,繼續往前走,青雲居然再接再厲,又加了一句「還有,小姑氣我不知分寸要吃面,也別往碗裡吐口水啊……」

  「閉嘴!」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暴怒地喊出了口,「你給我滾出去,再敢說一句,我就踹死你!我們楚家不缺你這樣的潑婦生娃!趕緊滾!」

  楚富貴猶如一頭發怒的野獸,若不是心有顧忌,真想把這個潑婦像雞崽子一樣捏死。

  青雲眼見公爹額頭的青筋都暴起,眼珠都要瞪了出來,她也嚇壞了,趕緊起身往外走,臨到出門前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爹捨不得一碗面就說,罵我做什麼?不吃就不吃!楚家不疼我們母子倆,以後我兒子生下來就姓趙!」

  「匡啷!」

  楚富貴忍無可忍,抓起一隻茶碗就砸到了她腳邊,「滾,別逼我讓老大休了你!」

  青雲驚得差點跳起來,落荒而逃。

  楚富貴胸脯劇烈起伏,鬍子都飛了起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同眾人歎氣道:「各位,讓你們看笑話了,真是……家門不幸啊,唉!」

  「老哥,別這麼說,誰家還沒幾個敗家兒女啊!」

  「是啊,你這不是還有閨女孝順嗎?」

  「話說,當初你怎麼給老大娶了這樣的……潑辣媳婦?」

  楚富貴也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我家老大憨厚,脾氣軟和,我怕他以後自立門戶被人欺負,就想著尋個厲害點的媳婦,哪裡想到這媳婦是個這般蠢的。」

  「老哥可是想岔了,趙家老頭兒好賭,老婆子又是出名的鐵公雞,能教導出什麼好閨女來。前幾日有人給我家老二提趙家的三閨女,我家夫人死活不同意。如今看來,倒是拒絕得好啊,這樣的媳婦娶進家門就是攪事精啊!」

  「可不是,嫂夫人看得明白啊。」

  眾人說著話就改了話頭,說起了兒女親事。楚秋雨也怕老爹當真氣壞了,趕緊裝出焦急模樣,讓老爹去幫著取掛麵。

  楚東升許是聽到媳婦兒訴說「委屈」,趕緊過來趴在門外探看,楚秋雨見了心裡直歎氣,偷偷沖著他擺擺手。

  老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無論前世今生,她真的是看過很多這樣的例子,於是就越發想要個貼心的小閨女,可惜如今良人還沒見到,閨女自然也是沒影子的事。

  不過,若是嫁給那個人,生個同他一般英俊的兒子也不錯……

  哎呀,想什麼呢?

  楚秋雨趕緊拍打自己的臉頰,收斂了心思切起海帶絲,倒是看得燒火的蓮生好奇不已。

  「雨姊姊,你怎麼打自己的巴掌啊?」

  「沒什麼,有些困倦。你好好燒火,晚上歇著的時候趕緊把你的荷包縫完。」

  蓮生聰慧,讀書識字算術都是一點就通,偏偏就是對女紅沒有天分,一個荷包耗時七、八日還是縫得歪七扭八。

  果然,聽見這話,小丫頭立時苦了臉,也沒心思糾結方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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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2: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樂極變故生】

  日子照舊不緊不慢的過著,天氣雖然也是一日冷過一日,卻沒有再下大雪,路面被壓實之後,來往馬車方便許多,麵館的生意也就算不得冷清,總能坐滿一半的客人。

  楚富貴先前把驛館的職司給了大兒子,家裡存銀給了二兒子,免不了手頭就緊張起來。

  楚秋雨的私房錢都用來買了蓮生,一時間父女倆都覺得賺錢這事迫在眉睫。

  但是陽關驛館附近,別說什麼有什麼特產,就是能打些野物賣進城的高山都沒有。楚富貴有些犯愁,楚秋雨倒是穩紮穩打,就拿自己的小麵館開啟了發展大計,不斷推出新吃食,每日一款,花樣不斷翻新。

  前世時,弟弟因為父母突然離世受了打擊,患上了嚴重的厭食症,那時候只靠她這個姊姊支撐,她白日裡忙碌,晚上還去飯館打工,能拿些微薄的工資不說,也能偷學一些手藝回來,做些可口的吃食哄弟弟吃些。

  待弟弟的厭食症痊癒了,她也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這羊肉湯麵就是那時候學會的。

  說起這個,倒是不知道她突然出了意外,弟弟是不是又要傷心的犯了厭食症?但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期待弟弟長大了,也會堅強許多。

  總之楚秋雨因此能花樣百出,今日蒸了面皮透明的水晶羊肉燒賣,明日是五彩餃子,後日又是醬骨頭,大後日是灌湯包……吃得一眾老客人是讚不絕口,恨不得日日都來捧場,有時候也帶了親朋一起。

  這般七、八日後,麵館的名頭就傳開了,連鎮裡幾間酒樓的掌櫃都上門了。

  幾個掌櫃把所有新品嘗了一遍,笑呵呵說起這些吃食在麵館做個搭頭賣,實在可惜了。

  於是,早有準備的楚富貴就把人請去後院喝茶。

  又過了幾日,水晶燒賣、灌湯包等等就成了鎮裡酒樓的招牌點心,而楚秋雨的妝盒裡也多了幾張薄薄的銀票,楚富貴是歡喜得走路腳步發飄,自家半輩子沒賺到的銀子,閨女不過幾日就賺到了,怪不得閨女要找上門女婿,這樣的閨女嫁到誰家都是挖了楚家的聚寶盆啊。

  隔壁驛館的青雲,嗅著麵館的香氣,饞得口水流成了河,但想起公爹的暴怒模樣,她又不敢過去討打,只能整日裡叫駡丈夫,憋著心思想要生個兒子,一舉揚眉吐氣……

  「小孩小孩,你別哭,到了臘八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忙,過了臘八就是年!」

  所謂腰裡有錢,心裡不慌,楚秋雨因為賣了吃食方很是發了一筆小財,心裡歡喜,眼見明日就是臘八了,她就琢磨著去趟鎮裡,豬肉之類可以小年左右再採買,但是布料和棉花卻是要先買回來,做新衣裙還要功夫,老爹一套,她自己一套,蓮生一套,還有隔壁驛館那裡,即便再不喜大嫂,也要給未出世的小侄兒準備些被褥衣衫。

  這般林林總總,她列了一張單子,趁著中午清閒的時候跟老爹請假。

  「爹,我帶蓮生進城去買些布料,家裡人過年都穿套新祆子,好不好?」

  楚富貴待閨女那就是眼珠子,自然無有不應,末了還一個勁的囑咐道:「別捨不得銀子,給自己扯兩塊錦緞,顏色鮮豔一些,還有珠花啊、簪子啊,看中了就買。」

  「好。」

  楚秋雨應得爽快,如今沒有哥哥嫂嫂,不必有那麼多顧忌,能自己當家作主,想必這次也能買得痛快。

  蓮生聽說要進城,也很歡喜,她正是貪玩的年紀,整日在麵館裡雖然有吃有住,但到底還是留戀京城的繁華。

  一大一小兩個姑娘拾掇好了,不等搭乘客人的馬車去鎮裡,正好遇上楚東和回來送臘八米。

  若是論可靠,自然是自家二哥,楚秋雨同蓮生歡快的跳上馬車出門了。

  陽關鎮其實很小,但卻是大樑最靠近西疆的城鎮,偶爾有冒險去北原等地的商隊會在這裡落腳,採買物資,如今又正值臘月,十裡八鄉的百姓都來置辦年貨,所以唯一的一條商街當然很是熱鬧,幾乎行人都要摩肩接踵了。

  楚東和不放心妹子,還想跟著妹妹,但楚秋雨卻攆他回去,畢竟雜貨鋪裡只有二嫂一個人打理,多有不便。

  楚東和想了想,也就依了妹子,畢竟相對一比,自家媳婦兒比妹子可要柔弱多了,論精明能幹都沒有妹妹一半。

  楚秋雨辭別了哥哥,便帶著蓮生挨家鋪子逛起來。

  這家大棗真是紅豔飽滿,來兩斤!那家的芝麻糖很香甜,來半斤……姑娘家逛街總是對這些小吃食沒什麼抵抗力,到了布莊門口的時候,兩人手裡都沒少提東西,出來招呼的小夥計看得都笑得彎了眉眼。

  因為布莊掌櫃也常去麵館吃面,很是熟識,楚秋雨也不客套,直接要小夥計幫忙取了個籃子,把東西都裝好,這才開始挑揀布料。

  難得過個自個兒當家作主的新年,楚秋雨大方的扯了一塊萬字紋的綢緞,打算給老爹做件新襖,又買了一塊紅緞子,想繡了長命百歲給小侄子做肚兜,至於她自己則選了一塊緋色和一塊象牙色的錦鍛,盤算著秀幾朵迎春花也算討個好彩頭。

  至於蓮生還在孝期裡,就選了一塊青色和一塊木白色細棉布,做套襖裙也是足夠了。

  選好了料子,又選針線和棉花,另外還有一些不成塊的邊角錦緞碎料,楚秋雨是挑得心滿意足,最後大包小包地出了布莊,正巧有馬車在找活計,兩人招了手,馬蹄噠噠聲裡就踏上了歸程。

  打開一包芝麻糖,楚秋雨同蓮生一邊分著吃一邊說笑,偶爾打開窗子看看風景,真是少有的愜意。

  可惜,好景不長,馬車還沒等到麵館,遠遠就聽見有吵鬧聲。

  麵館門前不知道為什麼聚了幾十號人,有麵館裡的老客人,也有附近的幾戶牧人,平日麵館都是從他們手裡買羊,相處很親近的,而人數最多的是黑衣官差,好似正在拉扯著什麼人。

  楚秋雨心裡突然狂跳起來,一把扯住蓮生,叮囑道:「你在車上別下來,我去看看。」

  她也來不及等蓮生應聲就跳下車去,提起裙角跑到麵館門前。

  有個牧人眼尖,見到楚秋雨過來趕緊嚷道:「好了、好了,楚姑娘回來了!」

  人群應聲散開了大半,正巧讓疑惑的楚秋雨看清了情形,也驚懼隆怒得幾乎目訾欲裂。

  原來,楚富貴和楚東升居然被人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一個官差抬腳正要踹人。

  楚秋雨瞬間紅了眼睛,飛跑上前,舉起手裡的籃子就砸到那官差身上。「住手!你憑什麼打我爹,那官差被砸個正著,眼見籃子裡滾出來的都是什麼糖炒栗子、芝麻糖一類的零食,瞎得瞪眼罵道:「毆打官差,你也不想活了!」

  「對,我就是不想活了,大樑沒有天理了!我爹年輕時候上陣殺敵,二十七顆人頭外加一身傷病,換了這個驛丞的職司,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憑什麼說綁就綁?」

  楚秋雨叉著腰,死死瞪著那個官差,吃人一樣地兇狠,嘴裡說話又快又清楚。

  「今日你們不把話說明白,我就是死也要去找個說理的地方,府城不行,我就進京,進京不行,我就去告禦狀!再沒有辦法,我就一頭撞死在宮門口,我看看到底有沒有人為我們楚家主持公道!」

  許是沒有想到楚秋雨一個小姑娘會如此剛烈兇狠,一眾官差們都聽得有些愣神。

  最後還是那個被砸的官差先開了口,「你爹和你大哥涉嫌窩藏逃犯,我們要帶他們回去問話。」

  不等他說完,楚秋雨就髙聲打斷他的話,「涉嫌?什麼叫涉嫌,就是你們還沒有證據證明我爹和大哥犯了罪!那你們有什麼資格這麼綁人?難道我爹為國征戰,保了大樑如今的太平日子,到老還要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涉嫌被這麼對待?大樑還有說理的地方嗎?」

  「是啊、是啊,楚驛丞可是個好人啊,這陽關鎮誰不認識他啊!」

  「就是啊,都沒有證據就抓人,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一旁的老客人和牧人們也是紛紛開口為楚家父子求情,「不如先把人松了綁,有話好說,驛館在這裡,楚家的麵館也在這裡,他們就算犯錯也跑不了啊。」

  一眾官差互相對視一眼,都是有些猶豫。

  楚秋雨極力壓住火氣,趕緊遞上「梯子」,「我不是為難各位官爺,實在是我家老爹當年殺蠻人的時候沒少留暗傷,如今這般躺在雪地上,若是有個好歹,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是我爹身子不好,若是不明白的怕是要說各位官爺隨意打殺一個對大樑有功的老兵呢。屋子裡有熱茶,有火爐,不如官爺們坐下來,想問什麼儘管問,我們一家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到這話,官差們神色果然緩和了許多。

  那先前要打人的官差點點頭,眾人趕緊七手八腳幫忙把楚富貴和楚東升扶了起來。

  許是這事鬧了有一會兒的功夫了,父子倆的臉色都有些青紫。

  楚秋雨心疼不已,真想直接揮刀把這些官差都砍了,但是理智又告訴她必須忍耐,因為隱約間有個想法讓她心驚肉跳。

  眾人簇擁著官差和楚家人進了麵館,很快就圍坐下來說話。

  楚富貴和楚東升喝了熱茶,都是好過許多。楚富貴擔憂的掃了閨女一眼,生怕她再同方才一般,當真惹怒了這些官差,楚家絕對占不了便宜。

  又想起方才被五花大綁踩在地上的慘痛、閨女那些狠厲之言,楚富貴恨不得抱著閨女大哭一場。

  他活了半輩子,雖然說疼閨女,到底還是覺得兒子會支撐門戶,沒想到關鍵時候卻是閨女救了他。

  原來,一個孝順閨女真是比兒子還要可靠啊。

  但這個時候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勉強打起精神,開口問道:「各位官爺,說起來也是我嘴笨,方才沒有及時解釋清楚,造成了一場誤會,如今安生下來,眾位有什麼話就問吧,我楚富貴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驛丞,可總是每月拿著朝廷的八百文俸祿,絕對不會做出違犯國法之事。」

  這話裡有軟有硬,不但點明了自己也擔著朝廷的差事,甚至還表了一番忠心。

  一眾官差們聽了都有些尷尬,方才一時著急,倒是沒有顧慮太多。

  領頭那個官差就要開口說話,不想蓮生卻是從門外走了進來,雖然繞過眾人,偷偷走去楚秋雨身後想說話,但小丫頭原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這些時日在楚家吃住都好,胖了一些之後,美貌就更是顯眼了,特別是自小出身富貴之家,那種印在骨子裡的驕傲和矜持,就算她只穿了棉布衣衫也遮擋不住。

  那領頭的官差就有些看呆了眼,惹得別的官差和一眾老客人們也都看了過來。

  楚秋雨見此,心跳得越發厲害,趕緊把蓮生往身後推,「上樓去,有事我來處置。」

  蓮生原本老老實實地等在馬車上,無奈那車夫心急回鎮子去,就催著要車錢。蓮生手裡沒有銅錢,拎了包裹進來想找楚秋雨說一聲。

  她本就聰慧,這會兒也覺得不對勁了,扭頭就要回後院,卻是有些遲了。

  「站住!」那領頭的官差猛然暴喝一聲,「這丫頭是不是道家的?」說著他也起身大步上前就要抓蓮生。

  楚秋雨下意識地把蓮生護在身後,「官爺有話好說,她一個孩子而已,已經賣給我家做丫鬟了,先前姓什麼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那官差許是覺得蓮生確實年紀小,又想起楚秋雨方才的模樣也是有些發怵,於是勉強收了手,冷著臉說道:「在礦上做苦工的道陽潛逃了。」

  「什麼?!」

  「不可能!」

  楚秋雨和蓮生齊齊驚呼出聲,蓮生絕對不相信自家大哥會扔下她獨自逃跑,她掙扎著就要上前質問官差,卻被楚秋雨死死拉住了。

  「這位官爺,道陽身在礦山,那裡守備森嚴,他既然有心逃脫,就是不想被捉住,又怎麼會來我們麵館呢?再說了,蓮生雖然姓道,但早賣給我家做丫鬟,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道陽了,他們兄妹若是有聯繫,蓮生同哥哥遠走髙飛多好,又怎麼會隨我從鎮裡回來?」

  「是啊、是啊。」楚富貴雖然腸子悔得都要青了,但這會兒也不捨得閨女一個人面對官差,趕緊幫腔道:「那個道陽當初也只是從這裡路過,到了礦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我們楚家可是同他一點干係也沒有啊。」

  「哼!」那官差卻是冷哼,一臉不相信的模樣。

  「有人舉報說,你家姑娘去礦上看過道陽,還同他住在一個屋子裡。」

  說起來,這官差到底對楚秋雨方才的頂撞存了怨氣,說話很是有些難聽,而且故意略過了蓮生也同住一屋的事實。

  果然,聽到這話眾人都是面面相覷,皺起了眉頭。女兒家別的都不重要,貞節名聲卻是重中之重,平日瞧著楚姑娘是個孝順懂事的,沒想到這般輕浮。

  楚富貴惱得幾乎要跳起來,這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你放屁,我閨女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你含血噴人!今日這事你們就算想甘休,我楚富貴也不會同意,我這就上京去告禦狀,給我家閨女討個公道!」

  說著話,他就要往門外走,外邊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攔著他護著閨女。

  一眾官差都是有些傻眼,說起來這楚家父女倒是感情真好,為了老爹,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瞬間變得比母夜叉還厲害,而為了閨女的名聲,病歪歪的老爹也是變身老虎,恨不得生吞活人……

  「咳咳,我不管你們一家子怎麼胡攪蠻纏,總之,今日這小丫頭必須帶走。我就不信把她扒光吊在旗杆子上,道陽會不出現!」那官差乾咳幾聲,上前就要抓蓮生。

  楚秋雨自然是不准,一個抓一個攔就拉扯開了。

  在這樣緊急的時刻,突然門外有快馬跑來,來人一下馬就往屋裡飛奔,「都住手啊,誤會、誤會一場!」

  楚秋雨死死把蓮生護在自己和櫃檯之間,一見來人是邢管事,激動得眼淚都差點淌了下來。「邢叔叔!」

  楚富貴上前一把抓住邢管事的袖子,喊道:「邢老弟,你可來了,今日這事……唉!」

  「老哥放心,都是誤會一場,我說兩句就好了。」

  邢管事不好多說,手下暗暗用力捏了捏楚富貴的手,隨即笑呵呵地走向幾個官差,說道:「幾位兄弟,今日這事可真是誤會了,我們礦山的人也沒仔細找就往上送了消息,結果今早在山溝裡發現道陽的屍體,想必是逃跑的時候被凍死了,野獸都把屍體啃了大半,這不,我趕緊跑來報個信兒,倒是勞煩你們白跑一趟了。」

  不等那些官差說話,聽見大哥死得如此淒慘,蓮生已經是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楚秋雨卻是無心照料她,撒腿就跑去後院上了樓,很快又趕了回來。

  果然那領頭的官差正指著蓮生說著什麼,楚秋雨趕緊避過人眼往邢管事手裡塞了些東西,邢管事挑了挑眉,笑著請那領頭的官差去後邊說話。

  楚秋雨趁機背了蓮生送到灶間的一張小椅子上,一碗溫水下肚,蓮生醒了過來,放聲就要大哭的時候卻被楚秋雨狠狠捂住嘴巴,「別哭,你大哥沒死,你若是再惹禍,怕是你先被抓走了。」

  蓮生大大的眼睛死死瞪著楚秋雨,好半晌眸色裡的震驚和驚恐才退了下去,用力點頭。

  楚秋雨悄悄松了一口氣,轉而探頭去看,邢管事已經同那個官差一起說笑著往門口走去,楚富貴陪在後邊不時附和兩句,一派和諧模樣,好似方才那場衝突就是一場狂風暴雨,如今雨過天晴又是豔陽天……

  馬蹄聲裡,一眾瘟神終於被送走了,楚家人連同一眾客人和牧人都是好半晌沒人說話,畢竟方才實在太驚險了,這般容易就解決,誰也沒料到。

  楚秋雨這才從灶間出來,團團福了一福給眾人行禮道:「各位叔叔伯伯,今日雖說是虛驚一場,但是我爹和大哥都受了些寒涼,難免對眾位也是招呼不周了,不如今日就請各位叔叔伯伯們先行一步,改日我親自下廚做幾桌好菜,好好謝過各位叔伯今日的仗義援手。」

  陽關地處西北,比之江南或者是京城之人少了幾分柔弱,多了幾分豪爽,楚秋雨這會兒脆生生明說家裡有事,又要擺酒席道謝,眾人哪裡還會怪罪,都是點頭贊她懂事又禮數周全,紛紛告辭離去。

  待關了鋪門,楚富貴第一個癱倒在椅子上,「今日這事再來一次,我這把老骨頭怕是就要交代了。」

  楚東升也是怯懦的點頭,轉而看向自家妹子,很是有些愧疚,「還是妹子厲害,我實在嚇得不知道怎麼辦。」

  楚秋雨擺手,方才也是一時激憤,這會兒平安無事了,她也覺得身上乏力,「我也是嚇得厲害,但還能怎麼樣?真讓他們把你和爹帶走啊,到時候用了刑,你就是沒做過,怕是也要順著他們的話招供了。」

  楚東升嚇得縮了脖子,卻是想起一事,「妹子,你方才給邢管事的是什麼東西?」

  「能有什麼?」楚秋雨肉疼得心都在哆嗦,「先前賣食方得了一百兩,都給那些人了,若不然他們能走得那麼痛快嗎?」

  「一百兩!」

  楚東升扭頭瞧著從灶間走出來的蓮生就有些想發火,當初要收留這麼個小姑娘,他就不贊同,甚至分家的事他也將一股怨氣都記在了蓮生身上,如今聽到為了她又花了這麼多銀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楚秋雨多聰明的人,一見哥哥的模樣就趕緊岔開話題,「大嫂呢?她還懷著身子呢,可別嚇出個好歹……」

  不想楚東升臉色更不好了,「她一見我和爹被綁起來,當時就跑回娘家去了。」

  楚秋雨翻了個白眼,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雖說青雲不識字不懂詩文,可如今不是把這句話運用得很好嗎?

  「行了,都別說了,老大回去照管驛館吧!」楚富貴許是累了,開始趕人。

  楚東升有些後悔方才說了實話,生怕老爹要他休妻,趕緊起身回了隔壁。

  楚富貴攆了兒子,卻是皺著眉頭,沒有起身。

  楚秋雨以為老爹是心疼那些銀子,湊到他面前笑道:「爹,我還有很多吃食的方子呢,咱們再賣兩張,照舊過個肥年啊。」

  楚富貴卻是搖頭,低聲問她道:「閨女,你說道陽真死了嗎?我看著不像啊,那小子看起來就是個有成算的,若沒有把握怎麼會在這樣的大冬日逃跑?他已經換了輕省的活計,等到春暖花開再走豈不是更好?更何況你邢叔叔方才給我使了眼色,明擺著道陽的死訊不是實話……」

  到底是人老成精,楚秋雨這一刻對自家老爹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爹,我也是這麼想的,道陽那人看起來不像沒有準備就逃亡的愣頭青啊,再說了,方才邢叔叔說那屍體被野獸啃了,可能都面目全非了,那就更不能確定是道陽了。」

  「大叔,雨姊姊,我大哥真沒死嗎?」

  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巴掌大的小臉上掛了兩行淚珠子,真是分外可憐。

  楚富貴就是想埋怨兩句,這會兒也是說不出來了。

  「唉,你也是個可憐孩子。別想那麼多,你爹娘一定會保佑你大哥平安無事的。」

  楚富貴拍拍蓮生的肩膀,終於起身回自己屋子躺一躺,畢竟上了年紀,方才那般折騰,著實耗費了很多精氣神。

  「咱們晚上再說。」楚秋雨扯了蓮生一同去忙,「你快去幫老爹燒炕,他今日受了寒,我這就熬姜湯。」

  「好。」蓮生乖巧的抹了眼淚,趕緊去後院抱樹枝子。她雖然年紀小,卻也能分出好歹來,對楚家父女極信任,畢竟不是誰家都能傾家蕩產救一個陌生丫頭的,而且還是兩次。

  當然,她更不希望自家大哥真的死了,她要相信大叔和雨姊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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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9 00:03: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怕啥來啥】

  楚富貴躺在熱炕上,喝了姜湯,暖暖和和地睡了過去。

  聽到消息趕來的楚東和很是心急,楚秋雨私下同二哥說了一遍事情經過,又親手做了大鹵面,讓蓮生去隔壁喊了楚東升,兄妹三個難得吃了一頓清清靜靜的團圓飯,倒是把心裡的驚恐平復許多。

  飯後,楚東和又趕回鎮裡去了。

  夜裡楚富貴醒來,楚秋雨伺候著他喝了一碗肉粥,這才徹底放下心,回房睡覺。

  不想,蓮生居然還沒睡,一直在等她回來,小丫頭抱著枕頭鑽進了楚秋雨的被窩,沒一會就哭得她中衣濕透。

  「雨姊姊,我夢見我哥哥被狼吃了。」

  「不哭,夢都是相反的,說不定你哥哥如今在哪裡吃香喝辣呢。」楚秋雨說這話的時候,實在有些咬牙切齒。

  就算道陽沒有被抓到,也沒有被狼吃掉,那也不能說他這次出逃是成功的,畢竟他們楚家和蓮生都受了他的連累。

  若不是她今日拚死撒潑,將人攔了下來,自家父兄就要被抓走拷問了;若不是邢管事來得及時,她又舍出了家裡所有存銀,蓮生這會兒也被掛在旗杆上了。

  雖說男子漢行事要不拘小節,但這小節可是涉及到恩人和妹妹,難道就不該仔細謀算安排嗎?

  只是這些話她也只能在心裡抱怨,可不能同蓮生這個小丫頭說啊。

  蓮生卻是個聰慧的,想起白日裡聽到的話,道:「雨姊姊,你放心,我長大了,一定會把今日的銀子還給你,很多,很多。」

  楚秋雨怎麼會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當真,笑著附和道:「好,姊姊等你還個聚寶盆來,以後每日在家數銀子就好了。」她給蓮生好好蓋了被子,摟著她單薄的小身子睡下。

  蓮生緊緊往她懷裡貼了貼,輕聲道:「姊姊,你真像我娘。」

  「嗚嗚,姊姊好傷心啊,我才十六歲,有那麼老嗎?」

  「呵呵,我是說像我娘一樣好。」

  「好吧,我接受你這個讚美,睡吧。」

  窗外夜色昏沉,屋子裡也是伸手不見五指,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相互依偎著躺在一處,互相取暖也互相支撐,看得偷偷從窗縫兒跑進來的冷風都心疼的歎息……

  計畫從來都沒有變化快,原本楚秋雨打算再琢磨幾樣吃食,打開名氣之後照樣賣了,把先前送出去的銀子賺回來,還有邢管事幫忙轉圜,也要送份厚禮。

  可惜,不知是她同道陽住了一晚的消息傳出去了,還是當日楚家被官差闖門的事眾人有所忌憚,總之麵館的生意居然減了一半,大不如前。

  楚富貴很是有些心急,隔壁那個「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青雲幸災樂禍,裝作關心的模樣過來行嘲諷之事。

  「小姑啊,這年輕姑娘吧,是不是勤快聰慧不重要,能不能賺銀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本分,要清白,咱們家婆婆去世得早,你真是吃虧了。」

  楚秋雨手裡忙著揉面,對於這個差點把口水噴到案板上的嫂子實在生不出什麼親近的心思,於是淡淡應道:「可不是,若是娘親活著,也要教教兒媳什麼叫同甘苦共患難,不至於家裡有事就各自逃命。」

  青雲被戳了心窩子,前幾日那些官差突然上門,她也是嚇壞了,第一想法就是往娘家跑,保命第,哪裡有什麼同甘苦共患難的想法,如今被道破,顏面上自然有些掛不住。

  她還想說點什麼扳回一城,但楚家戰鬥力最強的老爺子又爆怒的摔了一個茶碗,不必說,她照舊是跳著腳、白著臉地跑掉了。

  楚富貴偷偷瞄著閨女的臉色,生怕閨女想不開。

  楚秋雨卻是笑道:「爹,以後告訴大哥別讓大嫂來了,您老再發脾氣,咱家就要再添一批茶碗了。」

  楚富貴看著閨女的笑臉,心裡舒坦很多,勸道:「閨女別生氣啊,最近天氣冷,這生意才……」

  「爹放心,我曉得。中午我要去鎮裡看看二哥、二嫂,不等太陽下山就會回來。」

  楚秋雨手下忙著,很快身旁的油鍋裡就滋啦啦響了起來,香氣也盈滿了整個大堂。

  一根根金黃色的麻花在油鍋裡翻滾,轉而又加入幾個沾了芝麻的糯米團子,星星點點夾雜在麻花之間,俏皮又可愛。

  楚富貴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探看,那些吃面的老客人也是開口詢問。

  楚秋雨麻利的揀出一盒子,剩下的就裝了盤子,每桌送一份算是小心意。

  她也來不及吃午飯,囑咐了老爹和蓮生幾句就讓楚東升趕馬車送她去了鎮裡。

  也不知道她變了什麼魔法,晚上回來時候盒子空了,袖子裡又多了兩張銀票。

  楚常貴提心吊膽一下午,見到閨女這個樣子就歡喜得眉開眼笑。

  不必說,他家最精明強幹的閨女又成了小富婆。

  但他可是不會多問,只是說道:「快進屋,一路上冷了吧?爹給你熬姜湯了。」

  倒是青雲很是好奇小姑子到底為什麼喊了自家男人一起去鎮裡,可惜盤問了楚東升半晌,楚東升也說不明白,弄得楚東升的腰上又青了幾塊,疼得他很是委屈。

  他不是不想告訴媳婦兒,實在是沒看懂啊。

  兄妹倆去了鎮上,接了二弟就拐去了唯一的一家點心鋪子,沒想到一向和氣的妹子難得滿嘴刻薄的把人家的點心眨低得一無是處,惹得小夥計差點打人。後來那家掌櫃出來了,請了妹妹和二弟去後邊喝茶,再出來的時候妹妹手裡的盒子沒了,二弟卻是一個勁兒的嚷著以後談生意一定要帶著妹子,再次晉升為小富婆的楚秋雨,終於覺得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裡心裡暖和了。

  眼見臘月過了一半,人人都懶于出門,楚家父女商量後索性關了麵館,貓冬歇業了。

  邢管事那裡一直沒有消息再傳來,但那些官差也沒再登門,顯見那場彌天大禍是躲了過去,但蓮生夜夜作惡夢,非要楚秋雨抱著才能入睡。

  楚秋雨知道她是惦記哥哥,可沒辦法,如今能夠保全自家人就不錯了,她再沒有能力去幫忙打探道陽的下落。

  臘月二十那日,楚富貴讓楚東升趕著馬車去了礦山,帶了烤羊腿、烈酒、燒雞還有大鍋的醬骨頭,外加整整一筐的炸麻花和各色饅頭包子,當然還少不了手工掛麵——這是楚秋雨給邢管事準備的謝禮,考慮到他比較友愛同僚,帶的吃食又多又實惠。

  第二日,楚富貴回來後明顯眼皮有些腫,不必猜也知道,必然是醉酒之後留下的。

  楚秋雨讓蓮生掩好房門,她親自給老爹倒了一杯濃茶。

  楚富貴喝了,這才打起精神笑道:「放心吧,你邢叔叔說了,那具屍體是礦山為了躲避上邊懲罰特意安排的,不是道陽,但是道陽逃跑了是事實。」

  「嗚嗚,我哥沒死!」蓮生瞬間成了淚人,惹得楚秋雨也是心酸。

  「好了,人沒事就好,別哭了。」楚秋雨趕緊哄著小丫頭,「他那麼大的人了,只要沒死,別的就不用擔心了。」

  楚富貴也道:「是啊,馬上過年了,咱們也好好拾掇一下家裡,過個好年吧。」

  蓮生擦了眼淚,也是點頭。

  「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推麥穀。二十六,燉羊肉。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坐一宿,大年初一滿地走!」

  大年三十這一日,家裡吃食用物都準備好了,楚秋雨帶著蓮生一邊笑嘻嘻念著童謠,一邊把楚富貴寫好的春聯貼在門口。

  雖然楚秋雨寫字更好,但寫春聯一般都是家裡老人的權利。楚富貴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前,手裡拿著毛筆認真寫著一肥豬滿圈!金難滿架!抬頭見喜……

  蓮生看著老爹寫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捂著嘴偷偷笑個不停。

  楚富貴虎著臉瞪她,轉而自己也是笑了起來。

  「行了,我一個戰場殺人的兵卒出身,會寫字就不容易了,可不要拿我跟秀才比。」

  「那倒是,我爹最厲害了,秀才就只會搖頭晃腦讀書,手無縛雞之力,我爹上陣能殺敵,拿筆能記帳撥算盤,簡直文武雙全。」

  「哈哈,我閨女最會說話了,爹聽了就是髙興。」

  楚秋雨的拍馬屁神功再次哄得老爹笑聲朗朗,正好楚東和夫妻倆帶著年貨回來守夜過年,進門就道:「爹怎麼這麼高興,家裡發財了?」

  楚秋雨趕緊迎了過去,「我哄爹說笑呢,後院東廂房的大炕都燒好了,快讓我二嫂去躺躺,別累到了。」

  楚富貴聽到閨女這話說的奇怪,再望向兒子得意的模樣,立時瞪眼問道:「難道二媳婦也……」

  「是啊,爹,您要當祖父了。」楚東和小聲應了一句,上次也是陪著妹子去點心鋪子賣食方之前他才知道,就同妹子說了兩句,沒想到妹子倒是能忍,今日居然是他親口報喜。

  「好,好!」

  楚家一連娶了兩個兒媳,卻是兩年都沒有動靜,如今一說懷孕,就結伴都有了,這如何讓老爺子不歡喜?

  許是因為過年的關係,當然也有先前那兩個茶碗的功勞,青雲也早早跟著楚東升過來,並且管好了自己的嘴巴,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著瓜子花生,說說閒話兒,倒也熱鬧。

  待得晚上吃了飯,包了餃子,楚秋雨就背著嫂子們先煮了一碗,然後添了些點心和小菜,提著燈籠,領著蓮生去了道夫人墳前。

  蓮生抱著娘親的墓碑哭了好久,說起哥哥逃走的事,最後給娘親磕了頭,要娘親保佑哥哥平安。

  楚秋雨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把吃食擺放整齊,然後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對於這個臨死都在為女兒尋找希望的婦人,沒有人能夠不尊敬。

  她如今待蓮生好一些,教導她照顧自己,學著為人處世的道理,就是做到當日的承諾了。

  北風呼嘯,並沒有因為是新年就溫柔多少,楚秋雨勸著蓮生早早回去,蓮生抹著淚,跟在楚秋雨身後回家。

  到了自家院子,正好碰見青雲從二樓下來,而二樓除了楚秋雨的閨房就是庫房,不必說,她這是偷偷打探公爹和小姑子的家底呢。

  楚秋雨冷冷望了她一眼,也不理會,進了鋪子裡就開始張羅著炒菜、煮餃子。

  蓮生有些著急,一邊燒火一邊伸頭望著外邊。

  楚秋雨點點她的腦門,低聲道:「放心,我都鎖起來了。」

  蓮生這才見了笑臉,許是知道因為自己讓楚家兩次「傾家蕩產」,那之後,她就把銀錢看得特別重,生怕楚家再吃了虧。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白生生的餃子也裝了盤。楚東升和楚東和放了一串爆竹後回來,凍得手通紅,不過依舊沒攔住他們偷偷捏了一個餃子吃。

  鮮香的蒜苗豬肉餡兒,惹得兩人都是捨不得往下嚥,好好品味一番吞下肚了才嚷著好吃。

  楚富貴得意道:「這是你們妹妹用陶盆種了蒜,放在屋裡養了一個月才得了一把兒,當然好吃了。」

  聽到這話,青雲的筷子就專門往餃子盤裡招呼,鈴鑼也沒少吃,畢竟冬日裡能見到一點兒綠色實在太難得了。

  吃了年夜飯,眾人說了一會兒話,蓮生年紀小就有些熬不住了。

  楚秋雨帶著她上樓去小睡,小丫頭即便在被窩裡依舊扯著楚秋雨的衣袖,依賴至極。

  楚秋雨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小丫頭的背,耳裡聽著遠處隱隱約約的爆竹聲,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年真是「精彩」,前世今生算在一起,沒進過一次警局的她,居然連官差都反抗過了,如今想想還想不通當時怎麼就那麼大膽?

  希望新的一年,家裡人都健康,所有人都順心如意。

  逝去的人得以新生,流落的人平安無事……

  大年初八,店鋪開張的好日子,楚家麵館也是忙碌又熱鬧,很多老客人趕來捧場。

  早起就殺好的肥羊已經下了鍋,羊骨湯的香氣順著大開的門戶飄出老遠,惹得路過的一支商隊忍耐不住,紛紛停了車,進來吃上一碗,享受一口熱食。

  楚秋雨得了賣食方賺錢的好處,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進行到底,前幾日又做了些酥餅,只有成人拳頭大小的酥餅,油炸得金黃,沾了幾粒芝麻,咬下一口酥脆得掉渣,中間的糖心更是甜美,幾乎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愛。

  喝著羊骨湯,吃著小菜,再一手接著碎渣、一手拿著酥餅咬一口,別提多美味了。

  有些老客人留了長鬍子,免不了鬍子上沾了餅渣兒,很是有些滑稽。

  蓮生出去送了幾次酥餅,每次都笑得小臉通紅,惹得楚秋雨瞪了她幾眼,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笑。

  眾人的目光投到一大一小兩個小姑娘身上,忍不住笑著同楚富貴打趣幾句,「雨丫頭手藝太好了,誰家娶去真是掉福坑裡了。」

  至於蓮生,卻沒人多說什麼。

  楚富貴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打量幾眼。

  有句話說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蓮生因為娘親亡故,雖然是過年,依舊是一套米白色衣裙,襯了一件青色比甲,實在足素得很,偏偏這般顏色襯得她眉眼越發秀麗,甚至還隱隱帶了幾分嫵媚。

  楚富貴心頭忍不住咯噔跳了一下,紅顏薄命,有時候女子容貌太好了不是福氣,反倒是禍事。

  道家已經落魄,楚家能給蓮生提供個暫時避難之處已經是盡到全力,若是這孩子因為容貌再招惹來什麼禍事,這可如何是好?

  心裡存了這樣的顧慮,第二日楚富貴就不讓蓮生到大堂裡幫忙了。

  蓮生不明所以,楚秋雨卻猜到兩分,於是就讓蓮生只在灶間,清閒時就回樓上讀書,或者做做女紅。

  如此過了幾日,就在父女倆以為他們多心的時候,他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一日,麵館已經打詳,楚秋雨同蓮生在樓上說閒話做針線,突然聽到有人在樓下喊叫,楚秋雨放下手裡的衣裙去探看,就見青雲一手扶著腰一手握著樓梯的扶手,喘著粗氣爬上來。

  「大嫂,出什麼事了?」

  「哎呀,有件大好事,鎮裡迎春閣的花老闆來了家裡,想要買蓮生去學琴,足足給了三十兩銀子,可咱們爹就是不同意,還要把人家攆出去。你快去看看吧,這樣的好買賣,我爹也是看著都是親戚才給搭個橋,哪想到咱們爹根本不領情。」

  青雲一口氣說了這些話,有些顛三倒四,但楚秋雨還是聽明白了,狠狠皺起了眉頭。

  迎春閣,別看名字這麼詩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就是整個陽關鎮的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

  老闆姓花,聽說是個心狠手辣的,有買來的姑娘性子烈,還被她活活打死過,風評可是差到極點。如今找上門要買蓮生去學琴,就是傻子也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而大嫂娘家爹牽線搭橋,想必是得了好處了。

  她開口想要說話,卻被蓮生在後邊扯了襖子,「姊姊,別賣了我!」

  小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雖然不知道迎春閣是什麼地方,但本能的不想離開楚家。

  「放心,你哪兒也不去,姊姊還指望你幫忙煮麵呢。」楚秋雨趕緊安撫小丫頭。

  青雲卻是撇嘴,「小姑真是想不開,花老闆可是出了三十兩啊,買兩個丫鬟都夠了,哪個不比蓮生勤快懂事啊!」

  楚秋雨惱她唯利是圖,冷了臉色,應道:「大嫂,那迎春閣可不是好地方,你少把花老闆掛在嘴邊,別人還以為你跟她很熟悉呢。」

  說罷,她拉著蓮生就回了屋子,也不管青雲的一張臉紅脹得跟豬肝一樣。

  「哼,一個死丫頭有什麼好寶貝的,還不是嫌銀子少!」

  青雲恨恨罵了一句才回到前堂,人家花老闆可是給了趙家五兩銀子的好處,這下怕是拿不到了,想想就頭疼……

  楚富貴好不容易攆走趙家人同那個花老闆,待得上樓見到閨女臉色不好,蓮生也是小臉煞白,就道:「放心,人被我打發走了。」

  楚秋雨跟蓮生都是松了一口氣,特別是蓮生,大眼睛裡盈滿了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楚富貴越發煩躁。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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